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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漢堡包救命　寬皮帶療饑
上文表到豬八戒兄弟三人匆匆忙忙，離開了“包你瘦公司”，來到“麥克唐納”速食店。所謂速食店，乃美國獨創，是適應工業社會人們緊張的生活而開設的，它的特點就是食物現成，富有營養，來得熱，來得快。美國的大速食店，有“麥克唐納”、“漢堡大王”、“聞滴”、“肯塔基炸雞”等等。其中以“麥克唐納”最為有名，據1981年的統計，在全世界已開有6000個支店。八戒奔了進去，剛一坐定，一口氣就點了20份漢堡包。列位看官，這漢堡包乃是美國最流行的一種食物，實即麵包夾牛肉，外加蕃茄、生菜、洋蔥片、酸黃瓜、芥末等調料，原來產於德國漢堡，1884年傳入美國，故稱“漢堡包”。
　　“麥克唐納”速食店果然快得名不虛傳。八戒的話剛落音，幾名服務小姐就端上了20個紙盤，每個盤內放了一個又大又軟、熱氣騰騰的漢堡包。若是常人，一餐飯吃上一個，也就足夠。八戒餓得急了，一見食物，一手抓一個，撲的丟下口去，就不見了。在旁的服務小姐道：“先生，你如要帶走，我們備有紙袋，籠在袖子裏，卻不汙了衣服？”八戒忙道：“不曾籠，不曾籠，吃了！”小姐不通道：“你不曾舉口，怎麼就吃了？”八戒道：“兒子們便說謊，分明吃了；不信，再吃與你看！”說畢，抓起兩個漢堡包，晃一晃，又丟下口去就了了。眾小姐驚呼道：“仁慈的上帝！這真是‘磨磚砌的喉嚨，著實又光又溜！’”大家竟忘了招待其他的客人，都擠在旁邊看熱鬧。八戒吞了幾個漢堡包以後，倒反而引出餓癆蟲來，於是也顧不得說話，雙手齊撈，亂吃口裏，恰似流星趕月，風卷殘雲，片刻之間，將20個漢堡包，吃得罄盡，還嚷：“快添，快添！”行者無奈，又為他加點了20份。當服務小姐再將20個紙盤送過來時，不但店內正在用餐的顧客全圍了過來，就連街上的行人也為這罕見的景象所吸引，裏裏外外，擠得水泄不通。一個個伸長脖子，想要看個究竟。其中幾個惟恐天下不亂的老賭徒，竟然互相打起賭來，有的說八戒能吃下，有的說八戒吃不下。雙方把押的錢放在桌上，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那呆子正吃得興起，哪管這些？只見他頭也不抬，抓一個吃一個，速度之快，不減當初。一分鐘未過，這20個漢堡包又影蹤不見。觀眾們有的驚歎，有的歡呼。八戒嘬嘴嘬舌，興致未盡。沙僧怕他吃得太急，鬧出胃病，勸道：“八戒，你禁食已久，身體虛弱。一頓吃得過多，會撐出病來的。留下肚子，今晚再吃吧！”八戒本來還不想罷休，但行者悶坐一旁，見人戒吃得如此窮凶極惡，漢堡包剛剛下肚，立即精神大振，心知他並非什麼疾病纏身，剛才在“包你瘦公司”那一番做作，完全是看多了電影所致，心中悟到自己上了當。這猴王心焦性躁，繃著一張雷公臉，幾乎當眾就要發作。八戒心虛，看見勢頭不好，立即站起來道：“哥哥，我已經吃飽了，我們回去吧！”行者也不言語，心想還是先回家去，再與他算帳不遲。
　　三人正要離開之時，只見人群中走出一位保養良好、肥胖紅潤的中年紳士，彬彬有禮地問道：“三位先生留步，可否聽在下一言？”行者道：“敢問你是何人？”那人立即摸出名片一張，遞給行者。行者一看，上面印著：
　　
　　麥克•沃特
　　《奎尼斯雜志》經紀人兼主編
　　紐約馬的松路180號　電話（212）684-0545

　　行者此時，對於美國社會情況已經十分熟悉。看了這一張名片，不由心中暗叫一聲“苦也！”知道八戒又將惹上一身新的麻煩。原來這《奎尼斯雜志》創刊於1955年，是世界上發行量最大的刊物之一，每月印數達數百萬份。此雜志專門刊登各類離奇古怪、荒誕不經的新聞；支持好出風頭之士創造種種令人難以置信的世界紀錄。最近以來，該雜志報導的世界紀錄即有新西蘭人保爾•威爾遜13.3秒的百米倒退跑步，英國人“鐵肺”梅爾•羅伯遜吹一口氣脹破一隻大號熱水袋，澳大利亞人馬歇爾“馬拉松”淋雨224小時，法國人蒙熱多首創15天內吞下一輛自行車的內外胎、坐墊等全部軟件……真是匪夷所思，令人咋舌。而這位主編沃特先生，也是《全美社會名流一覽》上的人物，他為人伶俐，見縫就鑽，生意經十足，善於在社會上發現有價值的苗頭，抓住不放，製造奇聞。故此大聖一見他來勾搭，立生戒備之
　　只聽得沃特先生開言道：“如果我沒有認錯，我是有幸在與麻省大學三位體育冠軍交談。你是行者•孫先生，這一位是和尚•沙先生，而這一位食量驚人的天才，”他指著八戒，“應該就是八戒•豬先生了！”三人均點頭承認。於是沃特先生喜孜孜地與他們握手為禮，態度熱烈，如同老友重逢。所謂禮多人不怪，行者心中雖不耐煩也不便轉身就走。
　　沃特先生接著道：“下個星期日，《奎尼斯雜志》和ABC電視台將在紐約舉行第二屆世界大吃冠軍錦標賽，優勝者即可獲得金杯。我看八戒•豬先生很有天賦，如果再加上教練指點，前途未可限量，奪取冠軍，是很有希望的。”
　　八戒減肥剛失敗，虛榮心又起。聽說吃東西也有世界冠軍，又不禁怦然心動，想要打聽仔細。行者卻無心再糾纏下去，冷冷地道：“沃特先生，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們都有正經事幹，對所謂大吃比賽並不感興趣。”說畢，也不理會沃特有何反應，領著八戒、沙僧，排開眾人，徑自到停車場開車回家。
　　那大聖剛進房門，已經忍不住怒氣勃發，從耳朵裏摸出金箍棒來，晃一晃，變成碗口粗細，卻像根柱子似的豎在地板上，叫聲：“八戒，你且過來！”這一下不但八戒嚇得兩腿哆嗦；就是沙僧見行者動了真怒，也為八戒捏了一把汗。
　　行者喝道：“你這該死的潑夯豕彘！如此鬧著要去減肥，到底是搞的什麼鬼？快從實說來！”八戒至此，不敢隱瞞，遂將自己如何覺得體肥難看，想要減輕一點，博得李莎歡心，所以詭稱有病，去“包你瘦公司”治療。在公司裏如何吃盡千辛萬苦，最後幾乎賠上一條性命，這才覺悟過來。放棄這種妄想。一五一十，說到傷心處，不禁聲淚俱下。行者怒道：“好個沒主見的夯貨！這人的胖瘦，乃是父母所生，適當注意健美，自無不可，但你卻耽誤功課，戕害健康，一心追求什麼人體美，連命也不要了。最後還要裝模作樣，戲弄於我！你既如此胡來，老孫也顧不得情面！快伸出孤拐來，待我先打斷你一條腿，給你減掉20斤體重！”說畢，抄起棍子，就要下手。
　　八戒知道孫行者的厲害，嚇得魂飛天外，苦苦哀求道：“哥哥，念我初犯，饒了這一回，將這一棍記在賬上吧。”行者道：“你何曾初犯？上次去吸毒，進下流舞廳，難道就忘了不成？”八戒慌道：“哥哥，那也是二犯，俗話說，事不過三，有了三次再打吧！”行者咄地一聲：“三次，你還想胡搞三次？看打！”八戒急忙改口道：“不，不，事不過二，最多兩次！哥呵，看在師父份上，這次別打了。你要打折了我的腿，以後誰給師父端茶送飯呢？”那行者自從在兩界山被唐僧所救，皈正沙門以後，對師父最有感情，聽見八戒提到師父，就有三分兒轉意了。沙僧也上前勸道：“哥哥，八戒雖然不該撒謊，但他在‘包你瘦公司’過了20天，已經嘗夠了這追求摩登的滋味。他既已認錯，這打就免了吧！”行者聽見沙僧說得也有道理，回想起八戒減肥時那副慘象，心自軟了，說道：“呆子，你以後真接受教訓了？”八戒發誓道：“以後再犯，一年四季遭瘟！”行者道：“這次看在師父面上，就將你那條腿暫時寄存在你身上，下次再犯，本利全算，重打不饒！”八戒吐舌道：“哥哥，要再教我去挨一次餓，還是先讓你把我打死吧！”一番話把行者、沙憎逗得忍俊不禁。
　　笑了一會，沙僧正色道：“八戒，你既然千里迢迢來此求學，就應該刻苦自強，造福蒼生，在事業上有所作為，這才是丈夫氣概，英雄本色。常言道：‘粗柳簸箕細柳鬥，世誰見男兒醜？’你如果心猿意馬，舍本求末，光從外表上下功夫，只怕是弄巧成拙，貽笑於人。其實照我看來，只要你品行端正，有真才實學，那李莎未必不會愛你。”沙僧此言如果是在靈山說出，必將認為是離經叛道，引起軒然大波，但在此時此地，卻又極其自然。這是因為他來到美國之後，讀了不少近代理論家的著作，接觸了不少新的思想，知道男女間純潔的愛情，並非罪惡；只要八戒不走歪門邪道，自有其追求幸福的權利。加之他是攻讀哲學的研究生，所以言簡意賅，概括性強，豬八戒聽得口服心服，比挨孫悟空一頓棍子印象還深。
　　那呆子才脫危難，偷覷行者氣色已經平和，立即躡手躡腳，退入廚房，伸手打開冰箱，想將裏面的凍雞、凍肉、麵包、香腸，全數報銷，以便徹底醫治一下“包你瘦公司”在精神上和肉體上留給他的創傷。誰知這邊尚未動口，只聽得行者在隔壁大喝一聲：“八戒，我還有話說！”八戒只道他又動了肝火，不敢怠慢，放下一隻雞腿，戰戰兢兢又退了回來，唱個大睹道：“哥哥還有什麼吩咐？”
　　行者道：“八戒，你鬧出了這麼大的亂子，就是免打，也不能便宜了你。十天之內，你可別想大吃大喝。從今晚開始，每餐一菜一湯，不能再添，如有違反，棍子不饒！”八戒一聽，心中又涼了半截，但怕行者翻臉不認人，連聲答應“省得，省得”！原來行者心細，又是學自然科學之人，知道八戒這次減肥，已傷元氣。如果進食太猛，不循序漸進。實對身體有弊無利，所以出此凶惡語言，將他鎮住。八戒只道是悟空心狠故意整他，口中唧唧嘟嘟，痛罵這狂妄的馬流，村愚的赤民，恨不得口西天去將唐僧的緊箍兒咒學來，念上百八十遍，將這猴猻的腦漿也勒將出來方才解氣。話雖。如此，行動卻不敢違拗。這呆子自感饑餓難忍，乃回到房裏找出一根又寬又長的皮帶，將空癟了的肚皮疊成幾折，用皮帶緊緊縛住，如此一來，果然舒適不少。其實八戒以後能恢復身體健康，全靠行者這一番安排。明明做了好事，招來的卻是怨恨，行者辦事大致類此，這也是他聰明不到家的又一證明。
　　當天晚上，恰逢週末，兄弟三人重又相聚，風波一過，日子如常。晚餐過後，行者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沙僧、八戒則躺在地氈上，舒舒服服，打開電視機，准備看看ABC新聞節目。說來事也湊巧，在報告國際新聞時，螢幕上出現的，竟是白天在“麥克唐納”速食店中遇到的沃特先生。只聽見他得意洋洋地道：
　　“女士們，先生們：舉世矚目的世界大吃冠軍錦標賽，即將于下周星期日在紐約舉行。已經報到的選手已有50餘名，來自世界五大洲40餘個國家。目前他們正在富有經驗的教練的指導下，進行賽前的各項准備鍛煉。由於鍛煉活動緊張，所以我們不能讓他們在電視上露面，只有等到正式比賽開始時，諸位才得以瞻仰他們的風采，欣賞他們的吃相。不過根據輿論界的推測，此次最有希望奪魁的種子選手，有以下幾位，他們的名字是‘永不知飽’摩裏裏•達羅，‘叢林餓虎’馬桑•巴代巴，‘餓鬼投胎’奧多，‘八把叉’小熱拉爾多•雷博薩斯。當然，這其中呼聲最高的，乃是上屆世界冠軍。美利堅合眾國的光榮和驕傲、外號人稱‘德克薩斯的一掃光’的密斯脫品潑斯！”
　　行者等人雖然白天聽沃特先生提到過“世界大吃冠軍錦標賽”，但並不知道規模如此之大，吸引的人如此之多，吃東西還要如此興師動眾，確實是過去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此時，沃特先生繼續發表演說：
　　“女士們，先生們，自從一掃光力挫強敵，榮獲上屆世界冠軍以後，他的名字即成為大吃的象徵，光是這個名字，就能使沒有食欲的人增強食欲，而使食欲旺盛，企圖染指世界冠軍的人喪失食欲。昨日我本人在‘麥克唐納’速食店見到麻省大學足球冠軍八戒•豬先生，當時他正在試圖吃下一定數量的漢堡包，顯然是為參加世界大吃賽作準備，但是當我提到‘一掃光’的名字以後，豬先生即自知不敵，面露緊張之色，狼狽離開了速食店。由此可見一掃光先聲奪人，眾望所歸。估計此次冠軍，非他莫屬！”
　　接著，螢幕上出現了豬八戒離開速食店的相片，看上去確實有點狼狽，真不知沃特是何時偷拍的。八戒原來還想看下去，希望能多有一點關於自己的新聞，但孫行者見八戒橫遭誣蔑，已經骨都都紅生臉上，惡狠狠怒發心頭，“啪”的一聲關上了電視機，從沙發上直跳起來，口中罵道：“這廝滿口狂言，實在欺人太甚！”
　　八戒原是不甘寂寞之人，看見大吃賽如此熱鬧，不但可以乘機飽餐一頓，而且還能名揚四海，早已心癢難撓。不過自己剛闖了禍，害怕行者生氣，一直不敢出聲。現在見他先自發怒，正中下懷，急忙挑唆道：“這沃特忒無道理，他醜化我一個人倒也罷了，誰不知我是齊大大聖的師弟？把我講得如此的窩囊，哥哥你的臉往哪兒擱？”如此一激，那猴王果然暴跳如雷，抓起電話，就撥了電視台的號碼。沃特先生剛剛講完，過來接了電話。行者先介紹了自己的身分，然後強烈抗議他對八戒的誣蔑，譴責他偷拍相片，擅自公佈。如果他不立即公開道歉，明日就要依據法律，控告他誹謗之罪。沃特先生作為《奎尼斯雜志》的主編，對於此類事件，已經見慣不驚。聽了行者怒氣沖天的一番言語，不但毫不著急，反而慢條斯理地回答道：“我的演說引起您如此的激動，深感不安。現在即使我公開道歉，八戒•豬先生的名譽，也難以挽回。我以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參加大吃比賽，用實際行動，證明他並不懼怕與一掃光對壘。但不知他是否有此本領，有此膽量？”行者原來就知道沃特詭計多端，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但此時卻未悟出對方用的是激將法，沖口答道：“行！你硬要見識一下他的食量，我讓你大吃一驚就是，現在就請你將他的名字登記上，到時候他一定會來參加比賽。”沃特先生十分高興，又很周到地詢問八戒是否需要一位元教練，是否需要進行鍛煉的資料，因為杜爾西馬爾罐頭公司、托美肉類聯合公司、興旺蔬菜水果公司等十餘家食品企業，均保證免費向選手們供應每日鍛煉必須之用品。對此，孫行者斷然表示拒絕。
　　行者放下電話，將結果告知八戒。八戒經過在“包你瘦公司”的一段治療，對於食物的愛好，似乎較過去又有所增長。聽說行者已經為他報名參加比賽，頗感興奮。真是摩拳擦掌，鬥志昂揚，一心想要顯示身手，與全世界的有名吃客一較短長。這正是：老饕齊集會，大吃比高低。欲知比賽結果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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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豬八戒腸斷有聲　一掃光回天乏術
且不言大聖發怒，沃特得意，話表豬八戒將要參加的世界大吃冠軍錦標賽，乃是第二屆。第一次比賽，系三年以前在巴西裏約熱內盧的小馬拉卡納體育場舉行，當時參加的有12名歐洲國家的選手、八名拉丁美洲的選手以及一名美國選手。其中最有名的是巴西選手“七把叉”熱拉爾多•雷博薩斯、葡萄牙選手“粗漢”羅德里格斯、義大利選手“統統——都吃”卡拉布裏亞親王、法國選手“世界上最文雅的吃客”龐大固埃，及美國選手“一掃光”等人。比賽開始以後，選手逐漸淘汰，最後只剩下“七把叉”和“一掃光”進入最後一輪決賽，其內容是數量無限制的烤肉。在實際上，“七把叉”比“一掃光”吃得既多且快，雙方距離拉開了五公斤之多，但他過于自信，沖刺太猛，在勝利唾手可得時，竟然當場脹死。“一掃光”雖然沒有他吃得多，由於比賽規則中最後一條寫明：“凡比賽參加者，到比賽終了時能自動起立退場，即為獲勝”，故而僥幸奪得了冠軍。此次參加比賽之“八把叉”小熱拉爾多•雷博薩斯，即“七把叉”之弟，前來拼搏，是准備繼承乃兄未竟之遺志的。
　　沃特先生辦事果然效率很高，次日，八戒就收到了比賽規則、從波士頓到紐約“空中公共汽車”往返機票，此外還有人壽保險單、意外事故或死亡自願聲明，以及旅館、殯儀館、棺材店、花圈店各類宣傳品一大堆。八戒不耐煩費腦筋，收下了機票，卻將其餘的一古腦塞進了垃圾袋。再過一日，報紙上就登出了八戒參加比賽的消息。由於八戒本來就是名人，故此新聞一公佈，大吃比賽更加引人注意，世界各國有錢人均紛紛趕來參觀，紐約的旅遊旺季因此提前了三個月，大小旅館預定一空。很多八戒的崇拜者均從世界各地來信來電，祝他重顯威風，再創紀錄。
　　自從上次八戒拜訪月穀農場以後，李莎即對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認為他憨厚老實，非一般時髦青年可比。此次知道他將去紐約參加比賽，心想紐約社會複雜，八戒又是外國人，隻身前往，諸多不便，乃征得父親、兄嫂的同意，給八戒掛了個電話，表示自己將親赴紐約，觀看八戒的比賽，並且在賽後充當向導，陪他遊歷這一世界名城。那呆子接完電話，好像是醍醐灌頂，甘露滋心，一面天生喜，滿腔都是春，依在桌旁，笑得騃了。行者沙僧見狀驚訝，問清情由，也為李莎的考慮周到所感動——他們下凡已久，知道這男女之間正常社交，旁人是不宜幹預的。
　　轉瞬之間，已到星期六。行者親自開車，與沙僧一同將八戒送到機場，一路上諄諄囑他小心謹慎，不可輕敵。敗固不必失望，勝亦防止忘形。那八戒鬥志甚旺，保證道：“哥哥放心。公子登筵，不醉便飽；壯士臨陣，不死即傷。我此次當盡量創造新的世界紀錄，不給哥哥丟臉就是。”到達候機室以後，與師兄弟握手告別，提著小衣箱，雄赳赳登機而去。
　　一個小時以後，飛機已在紐約甘迺迪機場降落。由於八戒是特邀選手，所以沃特先生親自開車來接，並有新聞記者采訪、攝影。八戒現在對這一套已經習慣，應付自如。一行人駛至位於第五街之希爾頓大飯店住下，當晚即接到李莎電話，原來她已於星期五來到紐約，住在朋友南尼小姐家中。八戒約她來飯店見面，共進晚餐。這李莎天真純潔，待人體貼，知道八戒要養精蓄銳，明日參加比賽，故勸阻八戒不要大吃大喝，兩人互相敘談了一下別離後的情況，即道晚安而別。
　　次日上午十時，比賽正式開始。由於觀眾數目已達數十萬，所以比賽系在紐約市中心之中央公園舉行，並且由衛星向全世界轉播電視。此次比賽，其程式、規則，均與上一屆相同，只不過場面更大，觀眾更多，情緒更加熱烈而已。為了顯示愛國主義精神，各國觀眾均義務組織了啦啦隊，自備喇叭、鑼鼓等響器，為本國選手吶喊助威。此外尚有一點改進者，即沃特先生為了讓觀眾更清楚地看到選手們驚人的胃容量，在每個人前面放著帶有刻度的透明塑膠大缸一個（由“百事可樂”飲料公司捐贈）。當每一選手吞下一份食物以後，工作人員即將與之數量相等的另一份倒進缸中，如此任何選手吃進的食物種類、固體或液體、數量多少，觀眾均可一目了然。事實證明，這一創舉頗得人心，這乃是美國科學發達，沃特先生聰敏過人之故。
　　升國旗、奏國歌以後，比賽正式開始，由沃特先生致開幕詞。他的講話簡短有力，熱情奔放，大意是說大吃賽足以增強人民體質，培養高尚情操。這既是體育比賽，又是藝術比賽。第二屆世界大吃冠軍錦標賽在美國舉行，是美國農業發達、生活富裕之鐵證。此類比賽如能推廣，必能刺激各國農業生產，消滅貧困落後。最後，他代表《奎尼斯雜志》全體同仁及成千萬的讀者、代表ABC電視台的雇員及無數的觀眾，向各位遠道而來的選手，致以最誠摯的歡迎。
　　沃特先生之發言，博得全場一片掌聲。接著，由他親自向觀眾介紹了各國選手，“永不知飽”、“叢林餓虎”、“餓鬼投胎”、“八把叉”、“一掃光”、“八戒•豬”等人，依次上臺，頻頻向觀眾揮手致意，大家歡聲雷動，顯示出美國人好客的風度。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凡是老饕均與體格肥大相聯系，但出人意外的是，除了一掃光和八戒•豬以外，相當多的選手均是骨瘦如柴、胸部癟進、皮膚鬆弛、面有菜色。惟有那雙眼中射出的一股饑餓之光，才顯示出他們身懷絕技，並非常人。
　　比賽的第一部分，仍與第一屆的內容相同，是三公斤魚。這僅僅是一場序幕，所以各國選手均輕易克服。但令人不解的是，“叢林餓虎”竟然一開始就表現出相當的艱難。三公斤魚還未吃完，他已面色發紫，呼吸困難，不得不由醫生攙下休息。此一事故使擁護他的觀眾莫名其妙，十分傷心。以後據一位報紙專欄作家分析，“叢林餓虎”之所以臨陣敗退，是由於他的教練犯了戰略上的錯誤。此教練根據體育界對選手逐漸加大運動量之原理，在十天之前即不斷增加“叢林餓虎”之鍛煉內容。就在此日清晨，“叢林餓虎”還在教練指導之下，進早餐達三小時之久（有當日100美元之早餐帳單為證，其項目繁多，不贅述），故而胃部所留餘地不多，剛一上場，即難以支持。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第二個項目是吃掉八公斤面條。在這一輪中，有三分之二的選手失去了資格，但所有的種子選手均神情自若，態度從容。一掃光吃完以後，還微笑著走到麥克風前，說是在第一屆比賽中，面條的滋味尚不如此次鮮美，只有奧托多牌速煮面條，方能如此芳香可口。這一番話激起美國主婦們狂熱鼓掌，而引起巴西觀眾之不滿。直至該年年底，聯邦稅務局在檢查密斯脫品潑斯應交的所得稅時，才發現他曾於這一插話之後，收取奧托多速煮面條公司酬金五萬元。
　　接著是吃雞的回合，數目還是十隻，由“肯塔基炸雞公司”供應。吃到第八只以後，其餘的選手全部被淘汰，剩下清一色的種子選手。不過在吃羊肉（五公斤）的回合中，“永不知飽”似乎已經知飽，發出了一種硬噎之聲，不得不自動退席，並直接送入醫院急救。再下去是生吞一隻六公斤重的火雞，此時“餓鬼投胎”已經脹得面紅耳赤，恰似飽鬼轉世。他盡力掙紮了五分鐘之久，才昏死過去。於是場上就只剩下了一掃光、八把叉和八戒•豬三人。
　　比賽至此，上半場告一段落，休息15分鐘。三位倖存的冠軍爭奪者走到台前，為觀眾簽名留念。八把叉雖然年齡最小，又是抱著為哥哥復仇的決心而來，但他終究缺乏實際經驗，看來有點雙眼發直，力不從心。果然休息時間未過，他已栽倒在地，人事不省。經殯儀館老闆檢查後，才交醫生處理。
　　下半場比賽開始時，場上已經只剩下一掃光與八戒相持。於是觀眾與啦啦隊也自動分成兩派。一派以所謂“正統的”美國人為主（他們往往喜歡驕傲地自稱是1620年從英國到達北美洲的第一艘移民船“五月花”號乘客的後代），堅決擁護一掃光；而另一派則是以後來到美國的亞洲、非洲、拉丁美洲的移民，還有全部黑人公民，他們都支持八戒。於是金鼓齊鳴，喇叭高吹，場上熱鬧得一塌糊塗。
　　這一輪比賽，內容是數量無限的中國式素菜。根據行者和沙僧在波士頓寓所中電視機前所見，當時的景象實在令人觸目驚心。倒進八戒和一掃光面前的塑膠大缸的食物，已經滿溢出來“百事可樂”飲料公司不得不再捐獻兩口新缸，而這兩位選手，卻面帶笑容（至少八戒是真誠的），滿臉油光，再度在堆積如山的素菜前面坐下來，開始了最後的拼搏。
　　此種中國式什錦素菜，乃是興旺蔬菜水果公司精心炮製，准備向市場推出的一種新產品。這是由於近年來中國傳統食物以其色香味超凡出俗，營養成分豐富滋補風靡西方，加以一般人又害怕多吃脂肪、膽固醇，故而興旺蔬菜水果公司的營養技師開動腦筋，創造出這種中國式什錦素菜。八戒一看：
　　
　　好素菜，紅橙黃綠，撲鼻生香；煎炒蒸炸，引人食欲。更兼澆頭圍繞，調料齊全；均是異樣珍饈，稀奇素物。林檎、橄欖、蓮肉、葡萄、榧、柰、榛、松、荔枝、龍眼、山栗、風菱、棗兒、柿子、胡桃、銀杏、金橘、香橙、果子隨山有；蔬菜更時新：豆腐、麵筋、木耳、鮮筍、蘑菇、香蕈、山藥、黃精、石花菜、黃花菜、青油煎炒；扁豆角、豇豆角、熟醬調成。王瓜、瓠子、白果、蔓菁。旋皮茄子鵪鶉做，剔種冬瓜方旦名。爛煨芋頭糖拌著，白煮蘿蔔醋澆烹。椒薑辛辣般般美，鹹淡調和色色平。原是中華風味，移來Us製造。

　　那評判委員尚在過秤之時，八戒已經悄悄地嘗了一口。他本是吃素出身之人，故而正合口味，忍不住口嘴流涎，心頭撞鹿，盤子剛一遞來，他已刀叉並舉，大吃起來，記分牌上，首開兩公斤記錄。那一掃光也接過一盤，面露冷笑，不慌不忙地小口小口地吃。他見八戒有勇無謀，以為必將蹈七把叉之覆轍，心中打定了一個以逸待勞的主意，只待八戒自動脹死，他即可穩獲冠軍。這正是將軍不下馬，各自奔前程。
　　看到八戒如此得意忘形，行者、沙僧以及坐在貴賓席第二排觀戰的李莎，都為他擔心不已。果然，當八戒吃到第六公斤時（這已經突破了上屆冠軍賽七把叉創造的紀錄），面上第一次出現猶豫之色，吞咽動作突然停止，使觀眾驚詫莫名。接著，只見他猛地伸直了腰杆，就在此一瞬間，從他的肚腹部位，傳來“砰”的一響，恰似一根繃緊的琴弦斷裂一般。行者反應最快，失聲叫道：“糟糕，這呆子窮吃餓吃，把腸子繃斷了也！”沙僧掩面不忍再看，傷感道：“可憐八戒一輩子嚷茶飯，想不到今日卻因口腹之欲落得如此下場，這正是俗話雲：‘大海裏翻了豆腐船，湯裏來，水裏去’，好不令人傷心！”在紐約中央公園現場，觀眾更是一片騷動。李莎情不自禁，竟想撲上臺去。惟有一掃光洋洋得意，以為歷史已經重演，自己勝利在握，放下刀叉，站起身來，伸手就想拿金杯（凡比賽參加者，到比賽終了時能自動起立退場，即為獲勝）。就在這一片混亂之際，只見八戒羞羞答答、面容尷尬地從腰部摸出一根已經斷成兩截的寬皮帶，原來這是當日八戒療饑纏紮肚皮用的，比賽之前忘記取下，此刻由於大吃了一頓，肚腹膨脹，故而繃斷。全體觀眾，見到如此精彩場面，無不哄堂大笑。一掃光這才知道今日是打錯了算盤，遇上了勁敵。這正是：強中更有強中手，山外還有一重山。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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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參觀文物李莎陳詞　見義勇為二僧遭難
且說豬八戒在紐約城的大吃比賽中，繃斷了腰纏的皮帶，肚腹撐開以後，這才感到真正胃口大開，饑腸轆轆。在“包你瘦”公司接受治療染上的後遺病，至此暴露無遺。他也不顧什麼規則，什麼戰術，不管好歹，只情吃起。什麼玉屑米飯、蒸餅、糖糕、蘑菇、香蕈、筍芽、木耳、黃花菜、石花菜、紫菜、蔓菁、芋頭、蘿菔、山藥、黃精，一骨辣吃了個盤底朝天：又要了12瓶百事可樂，口裏還嚷著：“看添換來”！“拿大觥來”！忙得那七八個服務員，往來奔奉；四五個包丁不住手。上湯的上湯，添飯的添飯，一往一來，就如穿梭一般。饒是沃特先生善於獵奇，ABC電視台眾記者見多識廣，也不曾會過此種超級食客。一個個嚇得好似那雷驚的孩子，雨淋的蝦蟆，只是呆呆錚錚，翻白眼兒打仰止。數十萬觀眾，更是鴉雀無聲，屏息凝神，看著八戒縱情一吃，大快朵頤。一掃光見勢不妙，趁人不備，灰溜溜地四手四腳爬下臺去。算是他精明，沒有和八戒硬拼。冠軍雖未到手，但卻保住了一條性命。
　　八戒吃得興起，將自己桌上的素菜吃光，又伸過手去將一掃光留下的盤子也端過來吃了。直吃得通體舒暢，撐腸拄腹，方才罷手。一直到他心滿意足，站起身來伸伸懶腰，全場群眾才發出驚天動地的喝彩聲。軍樂齊鳴，旗幟飛舞，慶祝他奪得了世界大吃冠軍稱號。
　　美國人的心理，一愛新奇，二愛崇拜英雄。八戒此番奪得的榮譽，確實不比一般。除了數以百計的記者、攝影師、經紀人、商業巨頭、公司老闆，各人懷著自己的動機，圍上前來想要與八戒搭話以外；光是排著隊想要與他握手的國會議員，即有五人之多。在他們的想像中，報紙上如能登載他們與八戒握手的照片，對於他們的下一屆競選，必有好處。沃特先生和ABC電視台的老闆，一見宣傳效果如此之好，那志得意滿之狀，不難想像。眾食品公司的經理，更是個個笑逐顏開。即以興旺公司而言，據事後的統計，在看過八戒大吃中國式的素菜和點心以後，當晚即有三分之二以上的美國家庭主婦，是用興旺牌素萊作為晚餐。此後，興旺蔬菜水果公司的中國式素菜一炮打響，不但獨霸美國商店，而且進入了國際市場。惟一受到打擊的是“包你瘦”減肥公司，因為接受該公司科學治療之顧客，在電視上看到八戒的吃相以後，都忍不住饑火中燒，食欲大動，再也無法抑制，連5000元的保證金也不要了，當晚竟然成群結隊逃走一空。這一來弄得公司聲譽掃地，宣告破產。眾醫生、眾護士、眾教練一齊失業，叫苦不迭。這世上之事，本來難得面面俱全，總是有幸有不幸，這些當然並非八戒參加競賽時所能預料到的。
　　眾所周知，八戒食量雖大，口才甚拙。要同時應付這許多人，答復這許多事，實感困難。而且他飽餐之後，瞌睡上身，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躺下打個盹兒，哪有精神多說？幸而此時李莎擠上前來，向眾人道：“Excuse me（請原諒），豬先生已與我有約會在先，現在我們得先走一步了。”眾人無法，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八戒與李莎並肩而去。原來美國社交界的規矩，必須要尊重婦女，也不能耽誤私人約會，所以李莎如此一說，任何人亦不能阻攔。
　　李莎為人，甚是體貼。看見八戒神情困倦，就叫了一部出租汽車，將他送回旅店，讓他閉門休息。又囑咐侍者切斷電話，拒絕一切客人。安排穩妥以後，方才離去。等到八戒醒來已是次日清晨。經過一夜好睡，腹內食物均已化去，故而下樓找到餐廳。剛一進門，就見一位衣冠楚楚的紳士正在品咖啡，看早報。八戒定睛一瞧，原來正是沙僧。八戒大喜，叫道：“兄弟，你怎麼也來了？”沙僧道：“哥哥昨日在電視中看見你被一大群記者包圍，怕你難以對待，故而要我來接你回去也。”八戒道：“昨日李莎已與我約好今日去旅遊紐約，我們明日即回去何如？”沙僧道：“如此甚好。”
　　說話之間，李莎已經駕著一輛租來的車，開到旅店，三人乃結伴同遊。一般人只知道紐約是世界知名的商業中心，卻不知這也是美國歷史上的一個名城。美國獨立戰爭以後，紐約乃是美國的第一個首都，喬治•華盛頓就是在紐約聯邦大廈內宣誓就任美國第一屆總統的，美國的第一屆國會。當時也是設在這所大廈裏。所以李莎先帶他們去看了聯邦大廈、華盛頓拱門、格蘭特將軍墓，然後再去參觀了世界上任何一個到紐約的遊客都要去觀光的110層的“世界貿易中心”大樓，102層的帝國大廈，聯合國大廈，林肯表演藝術中心，以及號稱“城中之城”的由16座摩天大樓組成的洛克非勒中心。又乘坐遊覽船去參觀了紐約港外自由島上的自由神像。雖是走馬著花，卻也使八戒和沙僧對紐約有了一初步印象。
　　回到城裏以後，李莎見時間還早，又引二人去五馬路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參觀文物古跡。這乃是美國最著名的博物館之一，以收藏中國文物之豐富見稱。八戒是農學系學生，平時對藝術並不感興趣，所以看到什麼勃郎寧的繪畫，米開朗琪羅的雕塑，都未在意中；古代各國所使用的形形色色的青銅器，有一些就是他當天蓬元帥時在瑤池會上親自用過的，故亦見慣不驚。惟有當他參觀到埃及藝術館，發現其中竟有一座完整的古代法老的神廟，整棟建築都用石塊砌成，是從埃及一塊塊拆散後運來此地重建的。這呆子不由得搖頭歎息道：“罪過，罪過，怎麼把人家供祖宗的地方都搬來？”沙僧看了，也只是搖頭。
　　最後三人來到中國藝術館，這裏藏著近一個世紀以來美國商人或少數不良“學者”用盡各種方法從中國收購或盜運出來的珍貴文物，從仰紹文化的彩陶，龍山文化的陶□，商周的青銅器到明清瓷器和手工藝品，真是琳琅滿目，美不勝收。其中最珍貴的，就是原來刻在龍門賓陽洞的北魏時代的石刻“帝后禮佛圖”，1934年，由這個博物館的東方部主任勾結中國奸商，將它鑿成碎塊，然後運到美國拼合。當年沙僧隨唐僧取經回來後，曾經專門到龍門瞻仰過這藝術珍品，想不到1000多年以後，它卻殘缺不全，陳列在這異國的土地之上。沙僧是學哲學之人，聯想豐富，回憶到當年唐太宗的雄才武略，長安城的宏偉繁榮，大唐國力之強盛，而歲月流逝，物換星移，此一民族的瑰寶竟被不肖子孫所盜賣。一時感慨萬千，悲從哀來，忍不住淚如雨下。
　　李莎見沙憎忽然感歎唏噓，知道他是看到這些古物，觸景生情所致，乃勸慰道：“沙先生，作為一個美國人，我也為過去某些美國人作的事感到慚愧。用這種不擇手段的方法去收集其他民族的遺產，實際上是破壞文化，而不是保存文化，是傷害別人的民族自尊心，而不是尊重別人的民族自尊心。對于這些歷史上遺留下來的問題，我相信以後自會有一個合理的解決。你不必難過，讓我們都向前看吧。”
　　李莎雖然是一農村姑娘，但是這一番話講得合情合理，顯示出她心地善良，有文化，有見解。沙僧和八戒對她的好感，頓時又增加了幾分。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三人步出博物館，就在附近一家餐館裏吃了晚飯，遊興未盡，又去看了一場名叫《教父》的電影。影片內容是描寫芝加哥黑手黨內部兩個統治家族火拼的故事。那黑手黨神通之廣大，手段之殘忍，看得八戒、沙僧瞠目咋舌。因為他們來美國後一直在學校讀書，並不瞭解美國社會黑幕的另一面。電影演完以後，八戒好奇地向李莎詢問黑手黨的真情，李莎乃將自己從報刊上瞭解的一點情況，向他們介紹。
　　原來這黑手黨，是一種秘密幫會組織，最初發源於義大利，以後才在美國發展起來。它的活動中心設在芝加哥、紐約、洛杉磯等大城市，但是分佈卻像觸角似的遍佈全美。他們的業務是敲詐、勒索、走私、販毒、設賭等一切不法勾當，其內部有自己的統治者，自己的武裝力量，自己的法規，被稱為美國的“地下王國”。加以錢能通神，他們有時甚至勾結官府、警察局，所以一般受害的平民百姓，有冤無處伸，敢怒而不敢言。這是當前美國重大的社會問題之一，盡管人人皆知，但是歷屆政府均無法解決。
　　三人談談說說，不覺來到了一條光線陰暗的小巷子裏。若是平日，李莎絕不會在晚上走到這種巷子裏來，因為紐約是世界上犯罪率最高的城市，晚上在這種僻靜的地方行走，是極端危險的。只是剛才和八戒、沙僧邊走邊談，想插近路回到停車場去，一時大意，竟走到此處來了。只見那：
　　
　　好小巷，兩側高牆，彎彎曲曲。兩側高牆，隔絕聲音；彎彎曲曲，難見人影。路燈不明，警車難至。正是月黑殺人夜，又是風高放火天。

　　這三人談得興起，忘了利害。小巷剛走到一半，忽然傳來嘶啞的呼救聲。三人就著昏暗的燈光定睛一看，只見數名彪形大漢，擒住一個面容憔悴，衣服不整的瘦弱青年，一人捋起他的衣袖，另一人舉起一筒針藥，就要向他的臂上注入。
　　原來這一夥強人，均是紐約黑手黨中的嘍囉，個個都是因宿娼、飲酒、賭博、吸毒花費了家私，無計過活，專幹這種喪盡天良的買賣，無本錢的勾當。他們是屬於一個販毒集團，頭目名叫精靈古怪。每一個人手下，均控制有一批被他們引誘上鉤、吸毒成癮的人，定期供應毒品。有時這些人覺悟了，不願意再沉淪下去，下決心戒毒，重新作人，黑手黨為防秘密洩露，往往採取殺人滅口的方法。這個青年就是屬于這種迷途知返，不願再受黑手黨操縱的受害者，但卻不幸被他們擒住，帶到這裏。那一筒針藥，就是極毒的麻醉品。只要一針下去，立即會昏迷而死。這是黑手黨處置吸毒者常用的辦法，如此當員警調查時，就可能將死因推到他自己注射毒品過多所致。
　　八戒驚道：“兄弟，遇到強人了，哥哥又不在這裏，如何是好？”沙僧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事我們不能不管！”八戒當年在西牛賀洲光華行院附近，曾經協助行者捉住數十名強盜，知道這些毛賊伎倆有限，乃雄赳赳氣昂昂地沖上前去，大叱一聲：“住手！爾等意欲何為？”
　　卻說那黑手黨人作案，最忌旁人介入。如果發現打抱不平的人，必定不顧代價，嚴加懲處，以使社會上主持正義的力量不敢過問他們的事，收殺一儆百之效。在美國人看來，八戒這一行動，真如老虎口裏奪脆骨，蛟龍背上揭生鱗，是需要絕大的勇氣的，故而李莎心中佩服之極。那些匪徒均是作案多年的老賊，沒有想到這紐約市內居然還有人敢管他們的閒事，開始時見八戒體胖腰圓，氣勢雄壯，未免一愕。八戒是個呼頭性子，冒冒失失嚇人，見他們不答話，上去使個蠻勁，將幾個大漢推得跌跌撞撞，救下了那青年。眾匪徒定下神來，見八戒等只有三人，其中還有一個是年輕姑娘，膽氣又壯起來。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匪徒連話也不想回答，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對准八戒胸前就刺，八戒當年路經天笠國玉華縣時，曾經收過玉華王的太子為徒，教授武術，這也就是說，他也算是武術教練出身，這“黑虎掏心”、“餓虎撲羊”之類的拳腳，自然是會兩手的。只見他身子一閃，左手格過匪徒的刀，右手張開巨掌，對准那匪徒後頸窩就是一下。八戒雖然只使出了六成氣力，那傢伙已經消受不了，哇的一聲，趴倒在地上動彈不得。這還是他命大福大，八戒的釘耙不曾帶在身邊，否則肯定性命難保。眾匪徒大驚，四邊散開。口中亂叫：“Kuong Fu！Kuong Fu！”
　　諸位看官且勿納悶，這“Kuong Fu”乃是“功夫”二字之音譯，原來自從由香港電影明星李小龍（Bruce Li）主演、高洛期導演的“龍爭虎鬥”、“猛龍過江”等幾部武打片在美國上演以後，中國的武打功夫，使美國人甚為心折，學習武術的人數激增，英文中立即出現了“Kuong Fu”這一新詞，教授中國武術的地方叫“功夫館”，教授武術的老師叫“功夫師傅”，練武時穿的中國式布鞋叫做“功夫鞋”。現在由於八戒出手不凡，所以眾匪徒齊呼“Kuong Fu”，意即警告同伴不要掉以輕心，八戒懂得武術也。
　　沙僧見匪徒們雖然散開，但卻毫無退縮之意，知道今晚難以善罷甘休，乃回過頭去招呼李莎和那青年：“你們快跑！”那青年甚是機敏，乘匪徒不防，拔腿就跑，片刻之間已消失在黑暗中。李莎卻站著不動，因為她不願意在危難中離開八戒。八戒還想催她，只聽見忽哨一聲，只道是匪徒攻來，擺出姿勢正想迎戰，誰知事出意外，眾匪徒紛紛更往後退，躲得遠遠的，還沒等八戒沙僧警惕過來，那精靈古怪已掏出手槍，對准八戒等三人就是一槍，砰然一聲，從槍口射出的不是子彈，卻是一股催淚瓦斯，只嗆得三人涕淚交流，有眼難睜，喪失抵抗能力。眾匪徒乘機一湧而上，索綁繩纏，將三人捉住。皆按黑手黨的常規，自然是立即處死。當一個匪徒取出針藥，准備給三人注射時，那精靈古怪卻認出了八戒是大吃冠軍，沙憎是橄欖球冠軍，都是有名人物，如果將他們作為人質，必能向美國政府敲詐一大筆錢。於是制止了手下嘍羅，命令他們將三人扛上停在近處的汽車，開回巢穴去了。
　　李莎的朋友南尼小姐見李莎一夜未歸，心中奇怪，她知道李莎是去旅館看八戒的，乃打電話問旅館服務台，對方答復八戒•豬先生也未回來。南尼小姐未免動疑。過了一會，租車行的老闆也打來電話，詢問李莎小姐為何昨夜未去還車。南尼小姐更不放心，乃打電話報了警。警察局當初並不在意，因為美國青年男女出去遊玩，一夜不歸，乃是常事。但是那吸毒受害的青年也去警察局呈報了昨夜發生的事實，根據他的描述，警方知道救了他的就是八戒和沙僧，他們一定是落入了黑手黨的魔掌，這才忙亂起來。因為像八戒、沙僧這種國際性的人物，如果發生了什麼意外，警方是難以向上級交代的。這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欲知警察局如何搭救三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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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眾員警束手無策　名偵探一語驚人
且說八戒、沙僧、李莎失蹤的案件，匯報至警察局檢察官桑遜先生處，他知道此案關系重大，乃召來偵探長理查•奎恩，請他主持其事。眾所周知，理查•奎恩乃一富有經驗的老警官，其子艾勒裏•奎恩為一業餘偵探，曾因偵破“希臘棺材之謎”一案而聲名大噪。父子倆互相配合，真乃相得益彰。
　　在開始時，理查偵探長還是按照常規辦事，一方面封鎖新聞，為破案爭取時間；一面利用美國警察局所擁有的全部先進科學手段，其中包括裝在人造衛星上的遙感裝置，監視了各機場、碼頭、高速公路，防止黑手黨將三人轉移出紐約；再派出傅林、海塞、姜申、畢各脫、哈斯壯、李德等一夥得力探員，由巡官湯瑪•范雷率領，化裝潛入各舞廳、酒吧、賭場等黑子黨人出沒之處，想要尋得一絲半點線索。誰知這精靈古怪十分狡猾，他知道發案之初，警察局必然全力以赴，高度防範，所以他將人質保藏在地窖之中，滴水不露，紋風不動。計劃等到一兩個月以後，風聲緩和，方將三人轉移到其他城市去，然後與政府談判贖人的價格。故而理查偵探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只找到了李莎停放在電影院附近的汽車，其餘並無結果。艾勒裏雖然想幫父親的忙，但是遇到這夥不講道理的匪徒，他的推理法毫無作用。冥思苦想數日，亦無進展。
　　俗語雲，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理查偵探長雖然向新聞界封鎖了消息，但此事卻為參議院中反對黨的議員所偵知，他們為了攻擊執政黨，立即對紐約市警察局提出彈劾案，指責警方無能，居然不能保護兩位國際人物。桑遜檢察官受壓之下，只有一天三個電話，勒令理查限期破案，否則就要他引咎辭職。理查急得六神無主，只有請求桑遜召開作戰會議，集思廣益，研究對策。
　　出席會議的人有身材瘦小的桑遜，精敏幹練的副檢察長佩珀，一頭紅發、有點神經質的第一副檢察長克羅寧老頭，老態龍鐘的理查偵探長，還有戴夾鼻眼鏡、不修邊幅的艾勒裏。桑遜宣佈會議開始以後，大家議論紛紛，湊了半天情況，均感力竭智細，對策難尋。最後還是艾勒裏聰明，只見他正正夾鼻眼鏡，開言說道：“此案不比尋常，我們明顯是遇上了黑手黨中足智多謀的人物。他們在暗處，警察局在明處，我們的一舉一動，均容易為他們知悉，所以偵破工作沒有突破，全套科學儀器，亦難以發揮作用。我的意見是我們應該向國際知名的偵探求援，讓他們來微服私訪，以智鬥智，必能奏效。”
　　一席話說得眾人心竅大開。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理查偵探長真如絕處逢生，心花怒放。一邊吸鼻煙，一邊用贊賞的眼光看著自己的愛子。桑遜檢察官請大家提出人名，以便發電聘請。這一來眾警官意見不一，有提出英國大偵探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的，有提出比利時大偵探彼洛先生的，還有要請中國科學偵察員金明同志的，七嘴八舌，各述理由。經過討論，最後大家都同意請福爾摩斯先生，因為在國際偵探界中，還是盛行論資排輩之風，在上述候選人中，福爾摩斯資格最老，故而能得到眾人擁護。人選問題解決之後，艾勒裏•奎恩當場擬好電稿。
　　原來此乃國際偵探通行之密碼，是福爾摩斯偵破“跳舞人形”一案以後所創造，保密程度甚高，故而數十年中，為各國警察局所沿用。諸位看官想必是看不懂，看得懂即不成密碼矣！
　　十分鐘以後，此電即發至英國倫敦貝克街221號B，此即福爾摩斯及其朋友華生之住宅也。話說福爾摩斯先生近年以來，由於聲望日隆，年歲漸長，故而息隱家園，不再經常接受案件。這天他正在寢室拉提琴消遣，赫德森太太送上紐約市警察局加急電報一份，華生將之譯出，方知因八戒等三人被黑手黨綁架一案，桑遜檢察官請求協助。
　　就像某些老派的英國紳士一樣，福爾摩斯內心深處相當瞧不起美國人，認為他們既少文化的薰陶，又缺傳統的涵養。就是在偵探的方法上，他認為自己的演繹法足以解決任何難題，對於美國警察局熱衷採用的新技術，什麼電子計算機分析、紅外線攝影、遙感觀測、微型竊聽等等，一律嗤之以鼻。現在看到美國人的新技術居然不靈，求到了自己頭上，乃欣然同意，清華生複電，電文用的當然仍是誰也不懂的跳舞人形密碼。
　　當福爾摩斯和華生乘坐的不列顛航空公司DC-10式飛機在紐約甘迺迪國際機場降落之後，桑遜檢察官、理查•奎恩父子已率領探員多人，在海關門外等候。福爾摩斯辦了驗關手續，方始出現於大眾之前。有些年青的探員，還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這位傳奇式的人物。他的相貌和外表，乍見之下就足以引人注意。他有六英尺多高，身體異常瘦削，因此顯得格外頎長。目光銳利（他茫然若失的時候除外），細長的鷹鉤鼻子使他的相貌顯得格外機警果斷。下顎方正而突出，說明他是一個非常有毅力的人。他的兩手雖然斑斑點點沾滿了墨水和化學藥品，但是動作卻異乎尋常的熟練。與他比較，華生則顯得相貌平凡，老實忠厚。他與福爾摩斯寸步不離，隨身帶著一個公事包，內裝筆墨紙張，這乃是准備隨時記下福爾摩斯的言行，以便日後編寫新的《福爾摩斯探案》的。
　　由於警察局採取了嚴密的保密措施，所以到場迎接的除了員警以外別無他人。多年以前，桑遜檢察官尚在警官學校學習時，即曾以《福爾摩斯探案》作為主要參考書，所以對這位大偵探十分尊敬，首先代表紐約市警察局對他的到來表示歡迎，然後一個個介紹了自己的部下，福爾摩斯微微點頭，與大家略一握手。此時自有人代他提過衣箱和琴盒，一行人上了汽車，直趨下榻的皇宮大飯店。
　　破案工作，最要緊的是效率和時間，因此賓主剛在起居室裏坐定，寒暄已畢，福爾摩斯立即要求主人介紹案情。理查探長取出檔案，將八戒、沙僧和李莎失蹤的經過以及自己所採取的措施全部談了，佩珀亦將動用科學儀器所作的記錄作了匯報。福爾摩斯聽畢，取出煙鬥，一面吞雲吐霧，一面閉目凝神，墜入沉思狀態。眾警官熟知他的工作習慣，一個個屏住氣息，正襟危坐，惟恐有一點噪音，影響了大偵探的思路。
　　足足過了半頓飯的時間，福爾摩斯才睜開眼睛，開言道：“先生們，根據我的演繹法，這案件已經是如同白紙黑字似的清楚了。”
　　此言一出，眾警官無不眉飛色舞，喜形於色。理查偵探長更是心頭一塊石頭落地，笑逐顏開道：“福爾摩斯先生，我知道您工作的習慣是不喜歡在最後破案以前多談的，但是在座的都不是外人，這一次能否請您賜教得更詳細一些呢？”
　　福爾摩斯道：“先生們，這件案子表面複雜，頭緒紛繁，線索眾多，加以作案者故作疑陣，妄圖把我們引入歧途。但是只要運用邏輯的思維推理，卻又是最簡單不過的。先生們，在我們的偵探工作中，經常會出現這種情況。越是簡單的事，越是容易被人忽略呢。”
　　福爾摩斯這一番高論，不但是破案經驗之談，而且富有哲理。眾警官甚為折服，洗耳恭聽。屋內一片靜寂，只有華生走筆如飛，筆尖在紙上劃得簌簌作響。
　　福爾摩斯抽了幾口煙，接著道：“現在我可以將破案的正確途徑指示給你們。根據你們的介紹，本案的發生是兩男一女，深夜外出，遇上了強盜，對嗎？”
　　理查•奎恩偵探長答曰：“正是如此。”
　　福爾摩斯道：“再根據你們一周來調查的結果，並未發現他們的屍體，對嗎？”
　　理查•奎恩偵探長答曰：“正是如此。”
　　福爾摩斯不慌不忙地道：“三人雖然失蹤，但並未變成屍體，因此我的第一個結論就是：這三人尚在人世！”
　　聽了此言，室內傳來一陣喃喃的贊美之聲。所有的人，從足智多謀的桑遜到警壇新秀艾勒裏•奎恩，對於此一合理推測，無不心服。
　　福爾摩斯抽了幾口煙，繼續分析道：“既然尚在人世，而三人又不露面，因此我的第二個結論就是：這三人已經喪失了自由，被囚禁在某地！”
　　眾警官見福爾摩斯看問題如此透徹，佩服得五體投地，於是贊歎之聲，又不絕於耳。
　　福爾摩斯舉起煙鬥，示意大家安靜，又道：“再根據你們監視一切交通要道的結果，證明這三人並未離開紐約，因此我的第三個結論就是：囚禁他們的某地，近在眼前，就是在這紐約城之內！”
　　眾警官見福爾摩斯料事如神，不由得面面相覷，張口結舌，驚詫莫名，無言以對。
　　福爾摩斯見眾人滿臉欽佩之情，不由帶著得意的口吻道：“先生們，現在破案的途徑，已經昭然若揭。只要我們找到這個地點，全案就真相大白了。”
　　福爾摩斯這幾點推理破案，真如快刀斬亂麻，迎刃而解；又似庖丁解牛，如土委地。眾警官均覺得難題已經解決，勝利唾手可得，故而福爾摩斯話音剛落，全室即爆發出一片熱烈的掌聲。眾警官帶著美國人特有的熱情，一湧而前，紛紛向福爾摩斯祝賀。有幾個莽撞的小夥子還想按照美國規矩，將福爾摩斯抬起致敬，幸而桑遜檢察官知道英國人的矜持，故而及時示意制止。
　　等到眾人興奮情緒略為平靜以後，理查偵探長才要求道：“福爾摩斯先生，聽了你一番話，真令我們茅塞頓開，撥雲見日。現在還有最後一個小問題需要解決，這就是八戒•豬等三人究竟被強盜藏在紐約城的什麼地方，可否請你撥冗相助，協助我們結束此案？”
　　福爾摩斯甚是爽快，慨然允諾道：“此事何難？我既來此，當然要救出人質，將盜賊緝拿歸案。待我明日去現場察看，找到線索以後再說吧。”
　　眾警官千謝萬謝，起身告辭。福爾摩斯亦不挽留，又抽起煙鬥，兩眼茫然瞪著窗外，顯然又在動什麼腦筋了。等到客人走後，一個穿制服的侍者進來收拾房間，乘福爾摩斯和華生不備，神不知鬼不覺地從花瓶內取出微型錄音機一個，原來他就是黑手黨安置在這飯店裏的坐探。因此一小時之後，精靈古怪已經知道了福爾摩斯的來到以及他的一切計劃。這正是：
　　
　　福爾摩斯多計謀，精靈古怪甚耽憂。
　　思考之時抽煙鬥，胸有成竹抓小偷。
　　層層推理如剝筍，語不驚人死不休。
　　明朝現場勘查去，必能救出階下囚。

　　次日清晨起來，理查偵探長派來便衣警探一名，開車將福爾摩斯等二人送到出事的小巷中。福爾摩斯辦案時，最討厭別人在場礙手礙腳，故立即將警探遣走。只見他摸出放大鏡，仔細觀察路面。忽而仰天長歎，忽而低頭自語，忽而起立，忽而奔跑，鼻息噓噓，就如同一條跟蹤野物的獵犬。華生緊跟其後，手不停揮，記載下一切細節。
　　正當他倆在大忙特忙之際，有兩個流浪漢似的人物，卻像漫不經心地來到他們身後。各自從衣袋裏摸出橡皮棍一根，乘他們一人埋頭觀察，一人專神記錄之際，各人腦後給了一棍，擊昏之後，一個流浪漢擒住一個，就好比鷹拿燕雀，狐狸叼雞，扔進汽車就開走了。這是因為精靈古怪竊聽到福爾摩斯的消息以後，知道他是國際上最有名的大偵探，不敢輕敵，所以指示嘍羅埋伏在這小巷裏，等他前來偵察時即將他綁走。可憐福爾摩斯破案多年，英名遠揚，第一次遭這樣打得昏天黑地。吃了大虧。
　　等到福爾摩斯和華生蘇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已被扔在一個黑地窖裏。看清環境以後，又發現身邊還綁著三個人，在那裏哼哼唧唧的。福爾摩斯一問之下，知道正是自己要尋找的八戒•豬、和尚•沙和李莎三人，忍不住歡聲道：“親愛的華生，你看我的演繹法是何等的正確。他們三人的遭遇，與我的推測完全一致。現在我又找到了他們的藏身之地，此行的任務，可以說是順利完成了。”華生懷著無限崇拜的心情聽完了朋友的話，習慣性地想要摸筆記下，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腳還是綁住的，只有作罷。
　　沙僧聽見二人談話，問道：“如此說來，你們是警察局的人了？”
　　華生介紹道：“這位就是英國私家偵探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我是他的助手華生。紐約市警察局請我們來此協助尋找你們。”
　　李莎高興地道：“呵，福爾摩斯先生，我真沒想到有幸見到你，華生醫生，你的每篇大作我都是讀過的，真是棒極了！”
　　八戒在旁咄的一聲：“咦，原來你就是鼎鼎大名的福爾摩斯先生，這真叫逐年家打雁，今日卻被小雁兒□了眼睛！”福爾摩斯不悅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呆子在昏暗中看不見沙僧正在向他遞眼色，要他注意禮節，所以仍然直杠杠地道：“你是抓強盜的，現在卻被強盜抓來，請問你怎能脫身？”福爾摩斯嗔道：“Young man（青年人），我看你原來懵懂，哪里懂得偵探的業務？我所追求的，乃是推理的正確，這抓強盜之類的小事，那是員警的職業，我們當大偵探的人是不屑做的。”八戒不知好歹，哈哈笑出聲來：“滑稽，滑稽！如果你自身難保，就算你的推理再正確，又有何用？”
　　福爾摩斯聞言大怒，正要發作，沙僧連忙調解道：“福爾摩斯先生，請不要與他計較。我這兄弟拙口鈍腮，不會說話。現在我們大家都身陷囹圄，理應和睦相處，同舟共濟才對。”福爾摩斯覺得沙僧講話尚通情達理，而且他到底是上了年紀之人，此時一激動，又感到後腦疼痛。這才閉目養神，不出聲了。
　　這邊剛剛安靜下來，暗中又傳來一陣嚶嚶哭泣之聲。八戒一看，原來是李莎大放悲聲，不由心中十分關切。這正是：盜匪倡狂難消滅，萬種災生不易除。欲知李莎為何哭泣，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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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孫行者明察暗訪　土地神有苦難言
卻說李莎到底是個年輕姑娘，沒有經過什麼風浪，剛才聽到八戒和福爾摩斯辯論，忽然想到紐約警察局已經無法相救，請來協助的大偵探本人又已遭擒，由此可見黑手黨之本領高強。自己陷身匪窟，看來難以脫身。一時想不開，故而悲泣。
　　八戒慢慢地將身體挪動過去，開言安慰道：“李莎，你不必緊張。這種危險，我過去已經歷過九九八十一次之多！每次都是我那師兄將我救出。這一次，他也會來的，你等著就是了。”李莎道：“你的師兄就是那瘦子賽馬冠軍？他有那麼大的能耐？”八戒道：“你別看他瘦，這猴頭頗有降龍伏虎的手段，翻江倒海的神通，變化多端，隱顯莫測，我對他有充分的信心！”李莎還未口答，旁邊福爾摩斯插嘴道：“Young man，你休要口裏擺菜碟兒，隨便許願。我不信你那師兄的偵探本領能超過我，如果我都無法將你們救出，那其他的人就更不用提了。”八戒道：“你沒見過我的師兄，怎知他的厲害？”福爾摩斯道：“我預言的事情，從不需要親眼目睹，只根據推理就夠了。”八戒道：“福爾摩斯先生，這次你算是錯定了，能救出我們的，一定是我的師兄！”福爾摩斯怒道：“這不可能！”八戒毫不讓步道：“我師兄沒有不可能的事！”福爾摩斯道：“我敢與你打賭，他無法救我們。”八戒道：“怎樣賭法！”福爾摩斯道：“如果他偵破了此案，救了我們，我一輩子不再當偵探。”八戒道：“好說！如果他偵不破此案，救不了我們，就算我是母豬養的！”福爾摩斯道：“Young man，君子一言既出……”八戒介面道：“駟馬難追！”可笑福爾摩斯盡管精於推理，卻不知八戒本來就是母豬養的，就算是賭輸了，他也吃不了虧。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就是這個道理。八戒處處占到便宜，由此亦可見他智商之高。就在這時，地窖裏響起了一陣怪笑之聲。原來這精靈古怪為了緊密監視人質，在這裏裝了閉路電視、竊聽器和擴音器。只聽見他得意地說：“諸位先生，你們別做什麼遇救的夢了。我老實告訴你們，這地窖裏已經放置了烈性炸藥，引爆裝置就在門口的號碼鎖上。開門的號碼只有我一人知道，而且每天變換。所以即使員警找到了這個地方，只要有人企圖開門，就得和你們一塊被炸死。諸位先生，還是老老實實等政府拿錢來贖取你們吧！”如此一來，弄得大家都忐忑不安，但卻不敢再多說話，只有苦挨著繩纏索綁，緊縛牢拴，又盼人來救，又怕人來救，真是度日如年，難過已極。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話說理查•奎恩偵探長見福爾摩斯和華生一去不回，開始時還不相信是他們出了事。一直到兩天以後，仍然蹤影全無，這才慌了手腳。於是發動員警，將偌大的紐約城梳篦似地搜索了一遍，但這就如同水中撈月，大海尋針，毫無結果。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理查知道已無法隱瞞，乃請示桑遜檢察官同意，使出最後一招，在各大報紙上刊登廣告，懸重賞徵求破案線索。消息一經公佈，輿論大嘩。因為美國是世界上犯罪率最高的國家，善良的人民久已對此不滿。現在看到法律隨力量居然不能保障八戒、沙僧、福爾摩斯等世界名流的安全，一般的百姓自然人人自危，惶恐不安。指責警方無能的信件，雪片似的飛來；詢問破案情況的電話，每天達數百次。理查偵探長的處境，好不艱難。
　　那大聖一人留在波士頓，雖然照樣上課，但是一千多年來兄弟們從未分離過，在一起熱鬧慣了，現在放學回家，形單影只，頗感寂寞。他原以為沙僧去接八戒，很快就會回來，誰知泥牛入海，全無消息。打了幾次電話，也找不到他們的住處，不由得耳熱心跳，暗自不安。這天早晨打開報紙，看見理查偵探長登的懸賞廣告，才知道他們出了事。頓時焦急萬分，立即打電話到學校去請了假，坐當天的飛機趕到了紐約。
　　大聖來到紐約以後，也不聲張。好在八戒等人失蹤的詳情，報上已經詳細介紹。再去警察局打聽，並無益處。他自恃神通廣大，聰敏過人，相信必能恃一已之力，戰勝匪徒。因此悄悄找了個小旅館住下，然後上街察訪。
　　開始時，行者是在曼哈頓南部五馬路、紐約時報廣場、華爾街等處繁華之地調查。這一帶確實是美國花花世界的櫥窗。但見商店裏百貨齊陳，餐館中佳餚羅列，劇院舞廳，豪華奪目，家家燈火，處處笙歌。紳士淑女，衣著高雅，尋歡作樂，揮金如土。這真是富人的天堂，財主的樂園。有詩為證：
　　
　　紐約市容不虛傳，高樓大廈插雲天。
　　百貨通海船入市，霓虹燈閃顏色鮮。
　　汽車處處人煙廣，街道朝朝客賈喧。
　　有貧有富差別遠，幾家愁苦幾人甜。

　　行者在此轉悠了兩日，沒有發現任何線索，乃乘車到曼哈頓北部的哈萊姆區，這是黑人和其他有色人種集居之地，呈現在行者眼前的，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但見房屋破舊，居民擁擠，街道肮髒，下水道堵塞，垃圾成堆，臭氣熏人。人們衣衫襤褸，愁眉苦臉，忙忙碌碌，各顧生計。行者來到美國以後，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高等學府裏度過的，並沒有機會深入到社會的下層。他做夢也想不到科學昌明、富甲天下的美國，居然還有如此多的窮人，而且窮得如此之甚。忍不住歎息一番，承認自己今天是開了眼界。
　　東行西走，行者竟在這迷宮似的小巷中，迷失了方向。眼見道旁有一破舊木屋，大門半掩，行者進去，想找一個人問路。在樓下拍了幾家的門，均無答應，只有一家房裏隱隱傳來孩子哭聲，想必是主人出去上工，只有將孩子鎖在家裏。行者最後上到閣樓，明明聽見屋內有一種窸窣之聲，但敲門又無動靜。行者犯疑，搖身撚訣，變成個有翅的螞蟻兒。真個是：
　　
　　力微身小號玄駒，日久藏修有翅飛。
　　閒渡橋邊排陣勢，喜來床下鬥仙機。
　　善知雨至常封穴，壘積塵多遂作灰。
　　巧巧輕輕能爽利，幾番不覺過門扉。

　　他展開翅，無聲無影，從門縫裏飛了進去，這才發現屋內原來住著一個獨身老人，現在躺在床上，早已死去數日，無人知曉。一群大老鼠，正在他遺體上逞兇，剛才那窸窣之聲，就是老鼠嚙咬屍體傳出來的。行者見了，心中惻然，現出原形，取過一床毯子將老人遺體蓋上。出來以後，又用鄰居的名義往警察局打了電話，請他們派人來收屍，方才傷感離去。
　　大聖在紐約忙了幾日，竟然找不到黑手黨一點線索，現在還迷了路，忍不住焦躁起來。找個僻靜無人之處，撚著訣，念聲“唵”字真言，意欲把當境土地神找來問問原因。如若是在過去，大聖真言一念，那土地老兒、土地婆兒瞬時就到，不敢稍有怠慢。但是這一次卻事出意外，大聖等了足足有十分鐘，還是不見動靜。大聖性急，以為美國的土地神不懂中文，於是又將“唵”字真言翻譯成英文，再念了一遍，仍然沒有效果。大聖發怒，又撚訣，又罵人，足足折騰了半個鐘頭，方見土地老兒攙著土地婆兒，氣喘吁吁，慌慌張張地走了過來，戰兢兢的，跪在路旁，叫道：“大聖，當境土地叩頭。”大聖滿腔怒火，耳後掣出棍來，罵道：“你這死老兒，自以為到了美國任職，就連我的招呼也不聽了？怎麼磨蹭了這麼半天？快伸出孤拐來，待老孫打20棍解悶！”土地老兒告饒道：“大聖息怒，只因這美國不重老人，小神連座土地廟也沒有。多年以來，就在地下鐵道裏棲身。剛才聽到大聖召喚，小神片刻也不敢怠慢，立即趕來，只怪那地鐵太擁擠，青年人又不守秩序，小神夫婦年老力衰，擠不上去。足足等了三班車，所以來遲，望大聖恕罪。”大聖一看，這土地老兒穿了一身破西服，八成是從位圾袋裏撿來的。土地婆兒更是襤褸，手提一個塑膠袋，裏面裝著幾個洋芋，幾個番茄，並不新鮮，看樣子都是買的超級市場的賤價品。心想美國號稱中年人的戰場，老年人的地獄。這兩個老人既無人撫養，又缺人照顧，由於不是美國公民，領不到養老金，連個香火錢都收不著，真不知他們怎麼過活。紐約地鐵之擠，秩序之亂，也是眾所周知的事，看來是錯怪他倆了。因此換了口氣道：“你且起來，不要假忙。我且不打你，寄下在那裏。我問你，你可知道紐約黑手黨的老巢在什麼地方？”那土地老兒、土地婆兒一聽“黑手黨”三字，驚恐異常，東張西望，不敢回答。大聖又怒將起來，厲聲道：“你們是羊兒瘋發了不成，怎麼將頭轉來轉去，卻不回答？”土地老兒磕頭道：“大聖有所不知，這紐約的黑手黨，是任何人也不敢惹的。弄得不好，他們在這路旁也裝了竊聽器。我看大聖還是休管他人瓦上霜，不要去找麻煩吧！”
　　大聖聞言，氣得鋼牙咬響，火眼睜圓，把臉一抹，現了法相。真個是：
　　
　　古怪別腮心裏強，自小為怪神力壯。
　　高低面賽馬鞍轎，眼放金光如火亮。
　　渾身毛硬似鋼針，虎皮裙系明花響。
　　上天撞散萬雲飛，下海混起千層浪。
　　當天倚力打天王，擋退十萬八千將。
　　官封大聖美猴精，手中慣使金箍棒。
　　今日西方任顯能，複來紐約鬥強盜。

　　土地老兒、土地婆兒一看，嚇得魂飛天外，跪在地上，只叫“大聖饒命！”大聖高聲喝道：“你這囊糠的老兒，我比那黑手黨何如？”土地老兒答道：“大聖威風！就是把美國的黑手黨全加在一起，也不堪大聖一棒呢。”大聖道：“如此快將他們藏人的地點說來，再要拖延時間，誤了我的大事，定打不饒！”那土地老兒無奈，湊到大聖耳邊，低聲說出了一個地址。這就是精靈古怪的匿身之地，其實就在離此不遠的一條街上。
　　大聖得了地址，叱退了土地神，正待舉步，那土地婆兒與土地老兒唧唧噥噥商量了幾句，兩人又畏畏縮縮，跟了過來。行者不耐煩道：“你這老兒好囉嗦，還有什麼話說？”土地老兒遞過一張紙來道：“請大聖有便，代小神將這報告呈交高天上聖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大聖道：“你是指那玉皇老兒？有什麼話要我轉告給他？”土地老兒道：“這乃是小神請求調動工作的報告，美國這地方，不是老年人呆的。小神寧願退休，也不願再在此受洋罪了。”大聖見他說得淒慘，乃將報告收下，答應道：“你先安心幹下去，待我回西天時為你呈交便了。”土地老兒、土地婆兒千謝萬謝，兩人攙扶著慢慢走了。
　　大聖找到了那棟房子，只見這是兩層樓的石頭建築，外表甚是平常，而且寂寂靜靜，並無引人生疑之處。大聖知道這土地神提供的情報，決不會有錯，乃搖身一變，就變成一個麻蒼蠅兒。真個秀溜！你看他：
　　
　　翎翅薄如竹膜，身軀小似花心。手足比毛更奘，星星眼窟明明。善自聞香逐氣，飛時迅速乘風。稱來剛壓定盤星，可愛些些有用。

　　輕輕巧巧，卻找個通風口，飛了進去。只見精靈古怪正帶了一批嘍羅在起居室裏飲酒作樂。對面牆上裝有電視螢幕，從上面可以看到八戒等人東歪西倒，被綁在地害裏掙命。行者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好不高興。只聽見那精靈古怪得意洋洋地說：“那些不濟的員警，膿包的偵探，看來已是黔驢技窮，無法可施了。再過幾天，我們就可以將肉票運走，然後找總統開談判。八誡•豬、和尚•沙外加一個送上門的福爾摩斯，沒有一百萬美元休想我放人！”眾嘍羅呵呵大笑，互相祝賀財運亨通，大家開懷暢飲，樂不可支。
　　大聖也懶得和他們糾纏，飛出來順著一條走廊找到了地窖的入口。門外有一個匪徒持槍守衛。大聖並未驚動他，卻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門縫下飛了進去，只見大家還在打瞌睡。八戒仰天巴叉，呼嚕呼嚕地睡得正香，那嘴臉倒像八九月經霜落了子兒的一個大黑蓮蓬。大聖見他那狼狽的樣子，不由又好氣，又好笑。說道：“這呆子雖然在美國出夠了風頭，可也嘗夠了苦頭。不知他是否有所覺悟，等我且嚇他一咋看。”
　　好大聖，飛近他耳邊，假捏聲音，叫聲：“豬悟能！豬悟能！”八戒驚醒，慌了道：“晦氣呀！我這悟能是多年以前觀世音菩薩起的，自跟了唐僧，又呼做八戒。此間怎麼有人知道我叫做悟能？”呆子忍不住問道：“是哪個叫我的法名？”行者道：“是我。”呆子道：“你是哪個？”行者道：“我是勾司人。”那呆子慌了道：“長官，你是哪里來的？”行者道：“我是五閻王差來勾你的。”呆子道：“這是美國，你怎麼可以亂抓人？我是受法律保護的。”行者道：“我已經到國際員警總署辦了手續，可以越境捕人，你跟我走吧！”呆子這時真怕了，哀求道：“長官，你且回去，上複五閻王，他與我師兄孫悟空交得甚好，教他讓我一日兒，明日來勾吧。”行者道：“胡說！‘閻王法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四更’！趁早跟我去，免得套上繩子扯拉！呆子眼淚汪汪地道：“我一不曾欠皇糧，二不曾犯王法，為啥要繩子扯拉？”行者道：“你還不曾欠糧？不曾犯法，就是有人將你告了呢。”呆子道：“告我什麼？”行者道：“告你自到美國之後，行為不端，愛虛榮，出風頭，學習不努力，欺騙師兄……”行者還未數完，呆子已經叫起撞天苦來：“這天殺的弼馬溫，一定是他將我告了也！長官，就算他告的都是事實，也還差一句話。”行者道：“差一句什麼話？”呆子道：“我已經悔改了也！”行者道：“你可是真心誠意？”呆子急得發誓道：“我要再犯一次……”行者噗的一聲笑出來，接道：“一年四季遭瘟！”八戒這才聽出了行者的聲音，埋怨道：“哥哥，嚇死我了。到這麼苦處，你還要開玩笑呢。”行者道：“莫發急，待我將你們救出來就是。”八戒慌忙阻止道：“哥哥，使不得，門上那鎖是有密碼的，亂動一下，地窖裏的炸藥就會爆炸，我們都要了賬也！”行者道：“那麼何人能開這門呢？”八戒道：“這密碼每天一換，只有那強盜頭兒知道。”行者道：“如此甚好，你再忍耐一下，我去治治那強盜頭兒！”說畢，展翅又飛了出來。雖然他與八戒交談了半天，但由於未現身形，旁人都以為是八戒睡著了講夢話，故而毫不知曉。正是那：詭計多端，精靈古怪；齊天大聖，自有能耐。欲知行者怎樣制服黑手黨，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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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齊天大聖捉強盜　奎恩探長撿便宜
上文表到孫行者變成一個麻蒼蠅兒，又從地窖飛到起居室裏。那精靈古怪一夥毫不知曉，還在那裏開懷暢飲，說大話，發酒瘋。行者也不驚動他們，徑直飛到精靈古怪的酒杯旁邊，趁著他往裏面斟酒的機會，卻變成一點小酒花兒，混在香檳酒的泡沫裏。就算是精靈古怪再精靈，也防不到有人如此暗算。他剛剛將酒杯舉到唇邊，孫行者十分性急，轂轆一個跟頭，翻入他咽喉之下，徑到肚腹之中。想當年行者西行取經時，曾在八百里獅駝嶺用此法制服過老魔，到陷空山無底洞又收拾了金鼻白毛老鼠精，故而對於生物的呼吸系統、消化系統十分熟悉。現在鑽到精靈古怪的肺腑裏，恰似熟門熟戶，毫不費力，先蹲在他胃髒裏安身，看看他還有什麼說的。
　　那精靈古怪自然不知自己已經著了道兒，又喝了幾口以後，動了雅興，就對著眾嘍羅大發議論道：“這人世間三百六十行，就是沒有強盜這一行。實際上很多人名義上是正人君子，幹的同樣是強盜的勾當！諸位，一個國家出兵去占領另外一個國家，這與我們進入別人的房子行動有什麼區別？一個大公司使用陰謀詭計吞併一家小公司，這與我們引誘吸毒者上鉤又有什麼區別？那些大老闆、大經理在股票交易所一夜之間就可以賺到幾萬幾十萬美元，難道這是他們花勞動掙來的？他們吃的是強盜飯，又不敢承認自己是強盜，卻不知道真要他們當強盜，他們還不夠資格呢。”嘍羅中有一個楞頭楞腦的小夥子，入門不久，聽到這番道理，感到十分新鮮，故而問道：“頭兒，難道這當強盜還有什麼資格不成？”精靈古怪經此一問，更加得意了，答道：“當然，中國古代有一位哲學家講過：‘盜亦有道’。要當一個手段高超的強盜，必須具有軍人的勇氣，政客的狡猾，商人的精明，學者的智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得人和。他還要研究政治學、社會學、經濟學、心理學、歷史學，具備運動員的體魄，演員的才能，手工匠人的技藝。請問世界上哪一行職業要求這樣全面的？說簡單一點吧，一個好強盜絕對可階勝任總統之職，但是一個好總統卻不一定能當強盜呢！”一席話說得眾嘍羅樂不可支，驟然覺得自己果真是才華橫溢，身價百倍！
　　孫行者在他腹中，聽到這一番似是而非的理論，忍不住哧哧地笑出聲來。這一笑笑出原嘴臉來了。眾嘍羅都驚嚇道：“頭兒，你的肚子裏怎麼有人發笑呢？”精靈古怪自己也感到不對頭，壯著膽子問道：“什麼人鑽到我肚子裏去了？”行者答道：“你爺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行者•孫！”眾嘍羅道：“頭兒，糟了！行者•孫就是那鼎鼎大名的賽馬冠軍，搭救飛機的超人，外貌就像個猴子似的，他不知怎的和你過不去了。”那楞頭楞腦的小夥子存心要在大夥面前露一手，居然拔出手槍，對准精靈古怪的肚皮道：“不慌，待我一槍打死他！”精靈古怪還來不及反應，幸而旁邊有一個聰明人一把將小夥子拉住道：“你這一槍打去，行者•孫倒不一定挨著，頭兒首先沒命了。”小夥子一想還真有道理，才悻然將槍收回。
　　精靈古怪到底還是鬼點子多，他定下神來，思考一會，居然有了對策，說道：“你們不必驚慌，我有本事將他吃下去，沒本事擺布他不成？你們快去弄瓶嘔吐藥來，等我灌下肚去，把他噦出來，慢慢地煎了吃酒。”眾嘍羅真個找來一瓶嘔吐藥。精靈古怪一飲而幹，窪著口，著實一嘔，那大聖在肚裏生了根，動也不動；卻又攔著喉嚨，往外又吐，吐得頭暈眼花，黃膽都破了，行者越發不動。精靈古怪喘息了，叫聲：“行者•孫，你不出來？”行者道：“早哩，正好不出來哩！”精靈古怪道：“你怎麼不出來？”行者道：“你這強盜，甚不通變。我自從來美國讀書，每月拿幾百元助學金，近來物價上漲，度日艱難。如今秋涼，我還穿件單襯衣。這肚裏倒暖，又不透風，就像有空調設備似的舒服，等我住過冬天才好出來。”
　　眾嘍羅聽說，都道：“頭兒，行者•孫要在你肚裏過冬呢！”精靈古怪道：“他要過冬，你們去為我准備點營養汁。我靠打針輸液過日子，餓殺這瘦猴！”大聖道：“我兒子，你不知道！老孫剛才經過超級市場，買了個折疊鍋兒，進來煮雜碎吃。將你這裏邊的肝、腸、肚、肺，細細兒受用，還夠盤纏到清明呢！”眾嘍羅大驚道：“頭兒，這不是活活將你解剖了？這瘦猴他幹得出來！”那個小夥子最愛打破砂鍋問到底，道：“行者•孫先生，吃雜碎也罷，不知在哪里支鍋？”行者道：“三叉骨上好支鍋。”小夥子道：“不好了！假若支起鍋，燒動火煙，炒到鼻孔裏，打噴嚏麼？”行者笑道：“沒事，等老孫把金箍棒往頂門一搠，搠個窟窿：一則當天窗，二來當煙洞。”說罷，拔根毫毛變個折疊鍋兒，似乎真要動手。
　　精靈古怪聽見孫行者在肚腹內將鍋兒擺弄得叮噹亂響，雖說不怕，卻也心驚。只得硬著膽叫：“兄弟們，莫怕！把我那藥酒拿來，等我吃幾盅下去，把猴兒藥殺了吧！”行者暗笑道：“虧這強盜還誇口他研究過歷史，老孫1000多年前大鬧天宮時，吃老君丹、玉皇酒、王母桃，及鳳髓龍肝，——哪樣東西我不曾吃過？是什麼藥酒，敢來藥我？”那小夥子真個將藥酒篩了兩壺，滿滿斟了一盅，遞與精靈古怪。精靈古怪接到手中，大聖在肚裏就聞得酒香，道：“不要與他吃！”好大聖，把頭一扭，變做個喇叭口子，張在他喉嚨之下。那精靈古怪咽地咽下，被行者咽地接吃了。第二盅咽下，被行者咽地又接吃了。一連吃了七八盅，都是他接吃了。精靈古怪放下盅道：“不吃了。這酒常時吃兩盅，腹中如火；卻才吃了七八盅，臉上紅也不紅！”原來這美國藥酒中是放了興奮劑的，大聖平日吃不多酒，現在接他七八盅藥酒吃了，神經立即處於亢奮狀態，在肚裏撒起酒瘋來，不住地支架子，跌四平，踢飛腳；抓住肝花打秋千，豎蜻蜓，翻跟頭亂舞。精靈古怪是個凡夫俗子，哪經得住如此折騰，疼痛難禁，倒在地上。
　　孫大聖在精靈古怪肚裏支吾一會，見那強盜跌倒塵埃，無聲無氣，若不言語，想是死了，卻又把手放放。精靈古怪回過氣來，叫一聲：“大慈大悲耶穌基督！”行者聽見道：“兒子，莫廢工夫，省幾個字兒，只叫孫外公罷。”那強盜惜命，真個叫：“外公！外公！你到底要我幹什麼，就直說了罷！”大聖道：“先將他們幾個給我綁了！”眾嘍羅聞言一陣大亂，那小夥子自以為機靈，拔腳就想往外逃。精靈古怪為了救自己的命，摸出手槍砰的一聲將他擊斃在地，大喝道：“誰也不許動！”眾嘍羅見他凶相畢露，翻臉不認人，一個個嚇得哆哆嗦嗦，乖乖地將槍繳了。精靈古怪上去將他們一個個用手銬銬在暖氣管上——這裏是強盜窩，故而手銬甚多。這才問道：“外公，行了吧？”
　　行者道：“行了吧？還差得遠哩！現在到地窖去，將所有的人質都帶到這裏來！你放老實一點，要是敢搗什麼鬼，我叫你嘗嘗外公的厲害！”說著，就勢蹬了一腳，精靈古怪哎喲一聲，痛得“外公，祖宗”地亂叫，哪里還敢起什麼歪念？雙手捂住肚子，來到地窖外面，先將守門的小嘍羅銬了，然後切斷引爆裝置的電路，撥動暗碼，打開門鎖。
　　八戒等人正在憂懼之中，見到強盜頭兒進來，不知道他又要弄什麼新鮮花樣，未免都提心吊膽。誰知精靈古怪今日態度好得反常，輕手輕腳將他們的綁索松了，低聲下氣地道：“諸位先生受委屈了，這邊請！”眾人莫名其妙，只有前瞻後顧地跟著出來。到了起居室，又見眾強盜都上了手銬，在牆邊站了一排，開始時還以為員警來了，可是四處張望，也不見半個員警的影兒，於是更加犯疑，大家面面相覷，不敢動問。
　　那精靈古怪心中有鬼，卻悄悄問道：“外公，現在你該出來了吧？”大聖平日最討厭強盜，過去在西行路上遇到打劫的，總是一棍一個，打死了事，不大依照法律手續，是以多次惹得唐僧絮絮叨叨，批評不停。自到美國以後，知道了司法程式，心想：我若如今扯斷他腸，揌破他肝，弄殺這強盜，有何難哉？但現在是身處美國，講究法制。我弄死了他，還要打一場人命官司，豈不是壞了我的名頭？……也罷，也罷，我就成全那奎恩偵探長算了！因開言道：“還有最後一件事呢！”精靈古怪心慌道：“外公，還有甚事？”行者道：“孫外公沒有時間和你多糾纏，你馬上打電話給警察局，要他們來逮捕你們！”聽了這話，精靈古怪有點遲疑。行者性急，也不多言，便又在肚裏掄拳跳腳，幾乎把個皮袋兒搗破了。那強盜忍不得疼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倒在塵埃，半晌回不過氣來。華生是醫生出身，開始時以為精靈古怪自言自語，有精神失常的象徵；現在卻疼得滿地亂滾，又像是發作心絞痛。乃動了人道主義之念，上去摸脈、捏人中，實行人工呼吸急救。忙了一陣，精靈古怪悠悠醒轉。華生甚喜，以為是自己醫術見效，其實倒是孫行者怕真個弄死了他，難得交待，自行停了手也。
　　精靈古怪喘息一陣，叫：“外公，你還要怎的？”行者發狠道：“也不怎的！你若不打電話，只是吃了你的六葉連肝肺，三毛七孔心；五髒都掏淨，做個梆子精！”諸位看官，這梆子乃是中國古代一種敲打的響器，將一根整木裏面掏空了製成，孫行者的意思，是要將精靈古怪掏成一個空殼殼。強盜聽說，嚇得魂飛魄散，連道：“我打！我打！”拿起電話，就撥了紐約員警總局，要求與理查偵探長通話。聲稱作案的黑手黨已經就擒，人質已被救出，希望警察局速來料理。奎恩偵探長雖然並不相信，但也不能放過這一線索，乃決定火速率部前來。
　　豬八戒在旁，此時已聽出了行者的聲音。這呆子樂得手舞足蹈，對李莎道：“何如？我說師兄會救我們，這不就是他來了？”李莎已被眼前精靈古怪的表現弄得莫名其妙，要說不信，自己確已獲釋；要說相信，又不見孫行者的蹤影。她尚未及開口，旁邊的福爾摩斯已點上煙鬥，沉思道：“Young man，我們大偵探破案，講究的是推理。你說是你的師兄將我們救出，你的師兄究竟在何方？他的破案線索是怎麼找到的？他的思想演繹的程式又是怎樣的？缺乏了這些，案子是不能破的，就是破了，我們國際推理私家偵探協會也是不予承認的。我認為今天我們的獲釋，主要是精靈古怪先生棄暗投明。至於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可能是一種道德的回歸，心理變態的表現。”八戒遭他一連問了幾個為什麼，一時口答不出來，急道：“你難道沒有聽見我師兄的聲音？他現在正藏在強盜的肚子裏呢。什麼道德的回歸，心理的變態！如果不是我師兄逼著他，你以為他會乖乖地放你？”福爾摩斯聽畢，哈哈大笑道：“Young man”豬八戒正生氣，聽他左一聲Young man，右一聲Young man，乃打斷他的話道：“我是豬蠻，不是羊蠻（Young man），以後請不要如此稱呼我！”福爾摩斯到底是一位知禮的紳士，乃改口道：“Excuse me，豬先生，你一定是神話故事讀多了。你的師兄再瘦，怎能鑽到肚子裏去呢？世界上有這種破案的方法嗎？”
　　孫行者一聽，心想這大偵探也忒自信了一點，我今日若不讓他見見世面，他怎能口服心服？乃叫精靈古怪道：“我兒子，把嘴張開，外公要出來了！”精靈古怪一聽此言，恰如死囚獲赦一般。可是這強盜痛苦剛過，凶心又起，想道：“等他出來，我把口往下一咬，將猴兒嚼碎，咽下肚，卻不得磨害我了，也算報了這鑽腹之仇！”
　　那行者何等聰明，從喉嚨裏見他口張得大大的，雙排牙齒就如同利劍一般，便不先出去，卻把金箍棒伸出，試他一試。那強盜感到有樣異物來到了口腔，果然往下一咬，咯登一聲，把個門牙都硌碎了。行者抽回棒道：“好強盜！我倒饒你性命出來，你反咬我，要害我命！我不出來，活活地只弄殺你！不出來！不出來！”精靈古怪怕他又動手動腳，趕忙雙膝跪下，求饒道：“外公！外公！是我的不是了！一是誤吞了你，二是剛才想咬你。萬望外公慈悲，可憐螻蟻貪生之意，饒我一命，我願上法庭，坐電椅也！”大聖雖英雄，甚受唐僧影響，見強盜哀告，他是好奉承的人，就回了善念，叫道：“強盜，我饒你，你的死活，讓法官去決定。張大嘴，我出來也！”精靈古怪這次不敢再耍什麼花樣，老老實實張開大嘴。大聖至此還是多了一份心眼兒，心想：“這強盜的話是不能相信的，待我打他沒牙齒的地方出去，免得上他的當。”好大聖，從喉嚨管裏出來，卻不進口腔，從他那上顎往前爬，爬到他鼻孔裏。精靈古怪鼻子發癢，呵欠的一聲，打了個噴嚏，直迸出行者。
　　行者見了風，把腰躬一躬，就恢復了原形，他先取一副手銬將精靈古怪與他的同夥銬到一起，然後走到福爾摩斯面前，道聲：“哈羅！”福爾摩斯見此奇跡，兩眼發直，當前發生的這一切，已經超出他的推理範圍之外。他愣了一陣，最後向八戒長歎一聲：“豬先生，你贏了！這種破案方法，實在比我的演繹高明。我將實踐我的諾言，終身不再當偵探了。”豬八戒見福爾摩斯重然諾，講信義，到底還不失為一位正派的英國紳士，乃拍拍他的肩膀表示諒解，兩人握手為禮，言歸於好。
　　就在此時，奎恩父子已經率領傅林、海塞、姜申、畢各脫、哈斯壯、李德等一夥探警，一窩蜂似地趕到。他們先包圍了房屋，在外圍搜索一遍，並未發現異狀。這才手持槍械，一個個提心吊膽，如臨大敵，探頭探腦地進了房屋，隨時准備遭遇黑手黨的埋伏，從哪個屋角裏傾瀉出一梭子彈或噴出一股毒氣。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屋內也平靜如常。眾員警進了起居室，才發現強盜均已擒獲，站在牆邊銬得整整齊齊；人質一個也不缺，坐在那裏談笑自如。唯一多出的一個陌生人，就是那位瘦猴似的賽馬冠軍。
　　理查偵探長原來已經處於身敗名裂的邊沿，現在忽然發現案情產生這樣大的戲劇性的轉折，真如絕處逢生。那種興奮和高興，難以用筆墨描述。他立即佈置一部分警探押走被捕的強盜，另一部分搜索全屋。佈置已定，這才回過頭來，向福爾摩斯等人握手慰問，詢問原委。福爾摩斯作為特聘偵探，自然是最好的證人。他還是實事求是地將破案的功勞歸于行者•孫先生魔術似的力量和“疑犯”精靈古怪出色的配合。原來按照美國法律，在法庭審判最終證明被告有罪之前，被拘留的人都只能稱為“疑犯”，而不能直稱為“犯人”。福爾摩斯精通法律，故而說話甚有分寸。
　　李莎受了驚嚇，又經過幾天折磨，已感難以支持，乃由艾勒裏•奎恩護送先回南尼小姐處休息。臨行前，李莎先向八戒告別，為了感激行者，又在他腮幫上親吻一下，使行者甚為尷尬，但他知道這是西方習慣，故亦未提出意見。福爾摩斯更是精神不振，情緒低落，也不願再見記者，在華生陪同下灰溜溜地回旅館休息。孫行者不願出風頭，又怕過多耽誤學業，所以謝絕了警方邀請他在紐約多住幾天的建議，帶著八戒和沙僧立即動身回彼士頓，僅僅留下電話號碼和地址，答應以後公開審判時出庭作證。這真是，無掛無牽讀書去，消災消障脫身行。只剩下理查偵探長押著全體強盜，帶著搜查到的大量槍械、毒品，得意洋洋地凱旋而歸。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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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福爾摩斯賣汽水　兄弟三人當零工
上回表到奎恩偵探長志得意滿，大受贊揚。而福爾摩斯卻威信掃地，鎩羽而歸。回到倫敦之後，由於要實踐與八戒打賭許下之諾言，乃登報聲明退出偵探界，辭去國際推理私家偵探協會主席之職。從此以後，息隱家園，不再受理案件——各位看官近年來讀不到新的福爾摩斯探案，就是這個原因。但他終究是個閒不住的人，無事時難以打發日子。每日作化學實驗，拉拉提琴，也覺得沉悶。幸而他所住的貝克街221號B的住宅中，有一股很好的井水。福爾摩斯乃開動腦筋，親自在實驗室中研究配方，往井水中加上碳酸、糖精、香料之類的東西，配製成一種汽水，牌名“221B”，商標即為大家所熟悉的頭戴打獵帽，手持彎煙鬥的福爾摩斯像，委託華生作為經紀人，處理推銷事務。此種汽水每瓶售價20便士，凡一次購買十箱者，可另獲精裝之福爾摩斯探案全集一套，以示優待。投入市場以後，大受偵探小說讀者之歡迎，居然戰勝了美國可口可樂。百事可樂、Seven Up等名牌汽水，年產量達230萬斤，營業異常發達。福爾摩斯和華生因此發了財，日子過得很舒適，比那東奔西走的偵探生涯，不可同日而語。這真是有意種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福爾摩斯飲水思源，還是感謝豬八戒與他打了賭，所以不但與八戒保持了通信聯系，而且定期免費供應他飲用“221B”牌汽水。兩人深厚之友誼，至今不衰。
　　再說行者等兄弟三人回到學校以後，為了要將這一段時期所缺的功課補上，倒著實忙了一陣子。所幸三人平日功課基礎甚好，所以在期終考試中，三人均取得優異成績，導師均感滿意，考試完畢，假期又至。
　　行者等雖領有麻省大學的助學金，但是美國生活程度很高，開支很大，經濟並不寬裕。美國很多大學生的習慣，都喜歡利用假期去當零工，稱為“打工”，賺點錢貼補學費和生活費。就是家庭環境優裕的學生，一般也願意自食其力，不想單純依靠父母。在打工時，學生們並不擇工作，也不認為服務性行業或其他體力勞動是低人一等的事。這一點確實是美國學生良好的傳統之一。行者三人受了這種風氣的影響，也決定這個假期出去打工。如若是在平日，學生找點零碎工作還是不困難的；但近年來由於美國經濟蕭條，失業率上升，所以即使是當零工，競爭也很劇烈。尤其是外籍學生，賺錢更加不易。三人東奔西走數日，始在一家大餐廳找到了工作。
　　在美國，最容易找工作的地方就是餐廳，這是因為洗盤子、當侍者之類的工作簡單，不需要特殊技能；而且雇用學生，費用低廉，且不承擔任何責任。加之學校放假的夏、冬兩季，又是旅遊旺季，餐廳營業時間長，也需要增加一些零工，方能應付。由於這些原因，行者等三人方得以進入服務行業。這餐廳名叫林格辛頓，據稱是波士頓最古老的餐廳，創始於美國建國之初，據傳連第一屆總統華盛頓都在這裏吃過飯，故而富麗堂皇，規模宏大。餐廳之側，另設俱樂部，每逢週末，俱樂部照例要舉行盛大晚會。波士頓的政客名流、富商大賈，趨之若鶩。餐廳現任經理名叫斐尼，此人身高1.82米，體重僅52公斤，無疑是當初“包你瘦”公司培養出來的標本。他長著一張瘦馬臉，鷹鉤鼻，薄嘴唇，說話就似刀片似的鋒利。真是一位事業上的幹才，商場中的豪傑。知人善用，非比一般。他見沙僧：
　　
　　一頭紅焰發蓬鬆，
　　兩只圓睛亮似燈。
　　不黑不青藍靛臉，
　　如雷如鼓老龍聲。

　　真是堂堂儀表，氣概不凡。乃叫他穿上筆挺的海軍上將制服，站在門口迎接客人。再看那行者：
　　
　　磕額金睛晃亮，
　　圓頭毛臉無腮。
　　齜牙尖嘴性情乖，
　　貌比雷公古怪。

　　從氣質上就看得出機靈勁兒來，乃請他換上藏青色西服，系紅領帶，分配他去坐櫃檯收賬。這美國商店收款均用電子計算機，幸而行者在校已學過這門課程，所以並不著難。斐尼再端詳八戒，只見他：
　　
　　撅嘴初長三尺零，
　　獠牙突出賽銀釘。
　　一雙圓眼光如電，
　　兩耳扇風忽忽聲。

　　再加上大腹便便，一副憨厚老實的樣子。乃叫他穿上白色西服，系黑領結，在店內當侍者的下手，名叫Busboy，其任務是收拾盤杯、擦拭桌椅等粗活，工作比侍者累，待遇卻比侍者還低。說明先試用一周，期滿再正式上班。工資雖然菲薄，但每日可在店內吃兩餐飯，行者等無奈，只有依了這些條件，次日即來工作。
　　一天的活幹下來，三人才知這錢真不好賺。工作時間是從中午12時到晚上12時，工資才能拿到十餘元；平均每小時不過一元。而按美國法律，正式工人每小時工資不能低於三元。這經理欺負他們是外國人，沒有定居證件，得不到法律保障，故而肆意剝削。沙僧在門外一站就是12小時，開門關門，點頭哈腰，風吹日曬，苦不可言。行者一手檢查支票或信用卡，一手按電子計算機，又怕出差錯，又怕誤時間，忙得火眼昏花，金睛發黑。最苦的是八戒，手托盤盞，奔走不停。顧客多時，這裏敲盤子，那裏喊Waiter（侍者），稍一延誤，顧客發火，領班瞪眼。最叫他受不了的就是：斐尼已經認出他是世界大吃冠軍，為了防止他在林格辛頓餐廳發揮特長，乃藉口節約時間，每餐塞給他兩份三明治，即算了事。不但此也，按斐尼定下的規矩，就是工作人員屙尿拉便，均要跑步而行。八戒體質再好，也給累得手腕發麻，腿杆腫大，粘涎鼻涕，白沫生生。等到夜深人靜，餐廳關門，三人還要與眾侍者一起打掃了清潔，這才開車回家。一路上八戒沙僧都叫苦不迭，行者也累得沉默不語。正是：
　　
　　龍游淺水遭蝦戲，
　　虎落平原被犬欺。
　　傳聞美國多財富，
　　誰知血汗掙來時。

　　兩三天后，行者兄弟已與店中其他侍者混熟，他們全是從東南亞或南美洲來的移民。人生地不熟，英語不行；有色人種，在社會上沒有地位。只有聽從斐尼擺布，忍受他的盤剝。大家都憤憤不平，私下向行者等談了很多斐尼的劣跡。於是八戒、沙僧都向行者提出，試用期一滿，立即辭職不幹了。其實行者心高氣傲，早已受不了這窩囊氣。心中只恨這斐尼太刻薄，如此一走，豈不便宜了他？好猴王，眉頭一蹙，計上心來，附耳與八戒、沙僧一說，如此這般，兩人立即心領神會，眉開眼笑。
　　次日恰逢週末，斐尼先生將在俱樂部主持盛大晚會。這次晚會不比尋常，乃是一年一度的“美國小姐”選舉。各州參加競選的美女，均已聚集於波士頓，當晚即在林格辛頓俱樂部與社會名流見面，由大家根據容貌、風度、三圍尺寸（所謂三圍，即指胸圍、腰圍、臀圍），通過不記名投票，選出當年最健美之“美國小姐”。斐尼先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不知花了多少錢財，打通多少關節，這才將選舉儀式爭取在林格辛頓俱樂部舉行。這對他以後事業的發展，無疑將有莫大的幫助，故而興奮異常，當天親自出馬，把雇用的侍者、工人催得像螺陀似的打轉，督促他們將俱樂部內外佈置得花團錦簇，熠熠生輝，這才罷休。
　　當華燈初上之際，全美國上層社會的代表，紛紛來到；連當今美國總統的夫人，也派出特使參加。真是淑女如雲，紳士似鯽。能容納一千餘人之俱樂部，座無虛席。更有那無數之攝影師、記者、錄音師，在舞臺周圍佔據了有利位置，幾家大電視台為了爭奪新聞，幾乎打架。晚會開始以後，眾美女各穿世界最有名望之服裝店設計之服裝，一排坐在台後側，只待斐尼先生致詞完畢，即按抽簽順序上臺亮相。行者兄弟之老熟人，那位主持過大吃比賽之麥克•沃特先生，自然也是應邀貴賓，故亦端坐臺上。
　　總統夫人之特使宣佈晚會開始，樂隊演奏《美國的亞美利加》一曲，眾人三呼萬歲以後，即由斐尼先生致開幕詞。美國人視演說為一種藝術，故而講的人愛講，聽的人愛聽。斐尼先生訓練有素，口才極佳，故而一抓住麥克風，立即滔滔不絕，發揮起來。他先從美國的山川地理，自然風光談起，有此美麗的亞美利加（America），始能孕育出如此健美的姑娘。故而一年一度之“美國小姐”選舉，實乃美國人愛國心之真實表現；而此次儀式在林格辛頓俱樂部舉行，證明這歷史悠久之俱樂部已成為愛國人士最集中之地。喬治華盛頓總統靈如有知，亦當感到欣慰。今後凡是真正的美國人，不論其宗教信仰、膚色、政黨，都應當顧林格辛頓餐廳。如此牛頭不對馬嘴，胡謅一通，居然博得一陣又一陣的掌聲。
　　正當他口若懸河，唾沫亂飛之際，那行者乘人不備，拔了一把毫毛，丟在口中，嚼碎了，噴將出去，叫聲“變”，就變成無數特大臭蟲，全爬在斐尼先生身上。此種臭蟲，乃是當年唐僧在車遲國與虎力大仙比賽坐禪時，由鹿力大仙變出暗算唐僧的，以後被行者撚下，收在身旁作種。其咬人之凶，胃口之大，塵世間也未曾有過。就是美國最先進的昆蟲實驗室中，也培養不出來，故而它的拉丁文學名，至今無人知曉。這群臭蟲一上身，立即對准斐尼先生瘦骨嶙峋的身軀，群起而攻之。斐尼先生全身起疙瘩，奇癢難禁。起先還故作鎮靜，縮頭磨頸，就著衣領擦癢；以後越癢越凶，就顧不得體面，口中哼哼不已，雙手搔個不停。最後在臭蟲大咬之下，竟然撕碎大禮服，赤身露體，大跳大躍，嘶叫起來。全場觀眾均以為他是鬼魂附體，靈魂出竅，無不驚惶。眾美女見他衣服層層皆有大臭蟲，密密濃濃，就如螻蟻出窩中，嚇得只顧又叫又喚，誰也不敢上前救護，擠作一團，好不熱鬧。就在此時，惟有那沃特先生鎮靜如常，還在舉著相機，大拍其照。行者知道他習慣成自然，乘此良機，還在收集新聞資料，心中氣他不過，又拔了一根毫毛，變作一條七寸長的蜈蚣，徑去沃特先生鼻凹裏叮了一下。那沃特先生怪叫一聲，站立不穩，撲通一跤跌在地上。蜈蚣並不罷休，一直鑽到他衣服裏，選個敏感之處，叮而又叮。可憐沃特先生痛得滿地亂滾，和斐尼先生攪成一團，兩人都急紅了眼睛，將責任歸于對方，於是揮拳頓足，大打出手。眾記者抓緊時機，對准臺上錄像，立即轉播全國，使愛好奇聞的觀眾大飽眼福。沃特先生、斐尼先生一輩子就想製造奇聞，沒料到今日自己反而成為奇聞中之人物，方知滋味不佳也。
　　行者兄弟三人及眾侍者、工人站在台下看他出夠了洋相，心中好不快樂。鬧了半天，看來這兩人均已鼻青臉腫，體無完膚，苦頭已經吃足。行者這才抖抖身子，將毫毛收上身來。那臺上正在撕打得起勁的斐尼先生和沃特先生，至此方不疼不癢，逐漸安靜下來，然已委頓不堪，大傷元氣，由幾位好心腸的“美國小姐”候選人扶下臺去休息。一場隆重的晚會，經此一鬧，自然開不下去，選舉活動，只有換地點延期舉行。眾賓客乘興而來，敗興而去，大家議論紛紛，不在話下。不過自此以後，斐尼先生和沃特先生因為太失體統，終於無法再在上流社會混下去。林格辛頓餐廳和《奎尼斯》雜志，不得不換人經營，這乃是後話不提。
　　再說行者和八戒、沙僧三人見賓客散盡，自己目的已達，樂呵呵地走出俱樂部，想開車口家。誰知剛到門口，突然過來幾名彪形大漢，亮出偵緝的證件，要檢查他們的ID卡（身分證明）。行者三人並非美國公民，當然拿不出證件。原來美國的法律，禁止外國人在美國找職業，以保障本國人民的利益。今晚偵緝人員來林格辛頓餐廳突擊檢查，也是活該行者等人倒楣。除了他們三人以外，還另外查出四、五名外籍侍者，於是一起塞進警車，帶到警察局拘留起來。不過奇怪的是，發生這種情況以後，法律規定往往並不懲罰貪便宜的雇主，卻把罪責全歸在為生活所迫的移民身上，這也可謂不公平之至了。
　　次日，移民局的官員們審訊了此案，對于其餘幾名外籍侍者，情況十分簡單，移民局拿出了他們親筆簽名的到美國入境簽證申請書，其上規定有短期居留不得在美國找工作的條款。這幾個可憐蟲自然無話可說，於是有錢的罰款，無錢的坐牢，毫無通融之處。等到審訊行者等三人時，發現他們竟是從宇宙入境的，持的證明是大唐通關文牒，找專家翻譯出來，上面寫明“東土大唐王皇帝李，駕前敕命禦弟聖僧陳玄奘法師，上西方天竺國娑婆靈山大雷音寺專拜如來佛祖求經，……倘過西邦諸國，不減善緣，照牒施行”。後面還有唐僧親筆加注的一條：“大唐貞觀13年秋吉日御前文牒。自別大國以來，經度諸邦，中途收得大徒弟孫悟空行者，二徒弟豬悟能八戒，三徒弟沙悟淨和尚”。移民局的官員們為此開了一次會議專門研究法律手續。大家的意見是：這“西邦諸國”，自應包括美國，所以此文牒可以作為在美國居留的憑據。而美國宇航員雖已登上月球，但並沒有在宇宙空間設立領事館，為此行者等人自然沒有申請入境簽證，沒有作過不在美國找工作的保證。既然如此，他們利用假期在外打工也就不算犯法。因此大家一致同意，立即將他們釋放。當這消息在報上宣佈以後，國會有的愛國心強的議員即提出咨詢，要求修改法律，增加禁止宇宙人在美國找職業這一條，以堵塞漏洞。這又引起了一場曠日持久的辯論，等到最終提案通過時，已經是十幾年以後的事了。
　　行者三人雖然第一次打工就以不愉快而告終，但自食其力的念頭並未打消。這日行者打開報紙，忽見有一條好萊塢梅高米電影公司招聘特技演員的廣告。說明待遇優厚，工作條件良好，如能一片成功，前途未可限量。應征者須寄簡歷一份，近日免冠照片兩張（一半身，一全身）。孫行者想到，這當演員乃是藝術家，高尚職業，受人尊敬；同時好萊塢就在洛杉磯市，這也是他們到達美國之後最先登陸的地點，兩年不去，也想舊地重遊。於是與八戒、沙憎商量，想要前去一試。沙僧性情隨和，無所不可。八戒原來就是影迷，那日在“包你瘦”公司按照電影裏的方式與行者、沙僧訣別，效果之佳，使行者、沙僧幾乎哭斷了腸，而他自己亦初次體會到了進入角色以後那種物我兩忘的美妙境界，現在聽說要去當演員，忍不住高興得雀躍三丈，立刻纏著行者打電話與梅高米公司聯系。咦，這正是：餐廳打工剛失敗，又向水銀燈下行。畢竟打了電話以後，再有什麼吉凶之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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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好萊塢特技凶險　盧卡斯登報求賢
卻說行者打電話到梅高米公司以後，通話的就是登廣告的名導演盧卡斯。他告訴行者，目前他正籌拍新片《大巫師》，男主角鮑勃•霍普，女主角芳達，大巫師由羅伯特•雷德福扮演。一切准備工作均已就緒，只差三名特技演員。如果行者等人願意應征，他希望先看看照片和簡歷。行者謹慎，害怕這電影內容有不妥之處，參與拍攝，影響聲譽，乃要求盧卡斯先將劇本寄來看看。盧卡斯滿口答應，立即將劇本用特急郵件寄出。
　　次日行者即收到了劇本，一共兩頁紙，轉瞬看完。原來美國有些導演，拍片的並無正式劇本，只有一故事梗概。其餘的場景、台詞全靠導演、演員即興發揮。如果從故事看來，這戲是一現代神話，講一對男女青年真誠相愛，受到大巫師的破壞阻撓，但經過兩人英勇機智的鬥爭，多次轉危為安，化險為夷。最後惡人受到惡報，有情人終成眷屬。所以其主題尚有懲惡揚善之意。於是行者決定前去應征，兄弟三人各寫了一份簡歷。那大聖寫的是：
　　
　　老孫祖居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父天母地，石裂吾生。曾拜聖人，學成大道。複轉仙鄉，嘯聚在洞天福地。下海降龍，登山擒獸。消死名，上生籍，宮拜齊天大聖。玩賞瓊樓，喜遊寶閣。會天仙，日日歌歡；居聖境，朝朝快樂。只因亂卻蟠桃宴，大反天宮，被佛擒伏，困壓在五行山下，饑餐鐵彈，渴飲銅汁，五百年未嘗茶飯。幸我師出東土，拜西方，觀音教令脫天災，離大難，皈正在瑜伽門下。今日來美，進修科學。舊諱悟空，稱名行者。

　　八戒寫的是：
　　
　　老豬先世為人，貪歡愛懶。一生混沌，亂性迷心。未識天高地厚，難明海闊山遙。正在幽閒之際，忽然遇一真人。半句話，解開孽網；兩三語，劈破災門。當時省悟，立地投師，謹修二八之工夫，敬煉三三之前後。行滿飛升，得超天府。荷蒙玉帝厚恩，官賜天蓬元帥，管押河兵，逍遙漢海。只因蟠桃酒醉，戲弄嫦娥，謫官銜，遭貶臨凡；錯投胎，托生豬象。住福陵山，造惡無邊。遇觀音，指明善道。皈依佛教，保護唐僧。徑往西天，拜求妙典。今日來美，鑽研農業。法諱悟能，稱為八戒。

　　沙僧寫的是：
　　
　　老沙原系凡夫，因怕輪回訪道。雲遊海角，浪蕩天涯。常得衣缽隨身，每煉心神在舍。因此虔誠，得逢仙侶。養就孩兒，配緣奼女。工滿三千，合和四相。超天界，拜玄穹，官授捲簾大將，待禦鳳輦龍車，封號將軍。也為蟠桃會上，失手打破玻璃盞，貶在流沙河，改頭換面，造孽傷生。幸喜菩薩遠遊東土，勸我皈依，等候唐朝佛子，往西天求經果正。重立自新，複修大覺。今日留美，為學哲學。指沙為姓，法諱悟淨，稱名和尚。

　　三人寫畢，附上照片，亦用特急郵件寄出。盧卡斯先看簡歷，大部分都莫名其妙，但他知道這三人都是宇宙來客，這宇宙之大，無奇不有，莫名其妙的事還多，也懶得去動腦筋，追個究竟。他見過報紙上介紹的行者手托飛機之奇跡，八戒大吃獲冠軍之新聞，此種本領，方為特技演員之條件。再看照片，當然覺得怪模怪樣，但近年來好萊塢之整容化裝術，完全可以做到化醜為美，化男為女，化老為少，化胖為瘦，所以估計問題不大。審查已畢，基本合格。於是盧卡斯又打電話通知三人，要他們馬上趕到好萊塢試鏡頭。
　　行者兄弟接到電話通知後，均甚高興，因為演員報酬較高，只要工作一個暑假，下學期的經濟問題即可解決。八戒熱愛這一行，當然更加興奮。次日三人即乘泛美航空公司班機，來到洛杉磯。由於他們在電影界還是新手，所以盧卡斯只派了一個低級職員來接，安排在好萊塢一家汽車旅館住下，一宿無話。
　　次晨，孫行者三人來到梅高米公司，在攝影棚旁邊一間小辦公室裏與盧卡斯、鮑勃、芳達、羅伯特等人見了面，盧卡斯方向他們解釋了特技演員的任務。原來美國電影中，經常要出現刺激性的場面，如飛機撞山，汽車落岩，高空飛人，拳打槍擊等等。盡管美國科學發達，某些模型攝影幾乎天衣無縫，達到足以亂真的地步，但是為了最大限度的追求刺激，在很多危險場面中仍然要用真人參加。參加拍片的名演員不是傻瓜，自然不會真的去玩命。於是特技演員這一行，也就應運而生。這些演員的作用，只是充當名演員的替身，在各種緊張場面中代替他們去忍受各種肉體之苦，承擔常人難以想像的危險。為此，他們的演技並不重要，而注重的是要通過長期的體育技巧訓練，變得身體強健，皮粗肉厚，這才經得起摔打。他們必須精通車技，嫻熟槍術，拳擊鬥劍，飛簷走壁。意志堅強，視死如歸。他們有時要被“空氣活塞”彈到十幾米高的空中，表演跳躍、武打動作；有時甚至被要求從摩天大廈上一躍而下，僅靠地面放置著的尼龍氣墊來緩沖巨大的沖擊力。如此一來，這種演員的意外事故就特別多，稍有疏忽，非死即傷，所以此種職業，一般人是不敢問津的。由於行者兄弟對于電影界的情況一無所知，方才抱著為藝術獻身的精神而來。
　　盧卡斯本人年齡並不大，因導演《星球大戰》一片而成名。此片之所以轟動，就在於其特技攝影異常成功，造成科學境界與神話境界的巧妙結合。此次拍攝《大巫師》，盧卡斯還是走的這條路子。他已決心不惜一切代價，要在本片中打破過去一切特技鏡頭的世界紀錄。要是他的設想得以貫徹，參加拍片的特技演員可能有死無生，屍骨難存。故而全世界一切知名的或不知名的特技演員，均聞風喪膽，不敢嘗試。雖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俗語有雲：“螻蟻尚且貪生，為人誰不惜命？”盧卡斯知道本片的成敗，全在特技演員身上，乃抱僥幸之心，在報上登出廣告，沒想到真有人敢來應征。為防將他們嚇走，在一般地介紹了情況以後，盧卡斯又以輕描淡寫的口吻，談了本片對特技演員的要求，無非是飛車越障，火焚水淹，大變活人三件。八戒聽畢，知道與他想像的高雅的表演是兩回事，站起來拖了行者就走，心慌道：“哥哥，我等走也！這三件都是喪性命的事，不是玩的。”行者素來好強，哈哈大笑道：“慌甚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本領！”芳達小姐好奇道：“你的本領有多大？”行者道：“我啊：
　　
　　砍下頭來能說話，剁了臂膊打得人。斬去腿腳會走路，剖腹還平妙絕倫。就似人家包餛飩，一撚一個就囫圇。油鍋洗澡更容易，只當溫湯滌垢塵。”

　　芳達小姐等人聽了，難以置信，鮑勃道：“如此說來，你本人就是大巫師了。”行者道：“大巫師演大巫師，豈不更妙？”盧卡斯雖然半信半疑，但還是決定先讓他上鏡頭試試，方知分曉。
　　在《大巫師》電影中有一情節，即正當男主角駕車去會女主角時，大巫師施展魔法，在公路上設置了障礙，又用天火點燃了男主角的汽車，想將之置於死地。男主角以其高超的車技，飛越路障，得以逃生。鮑勃本人當然做不到這一點，所以他的替身應駕駛一部汽車，高速駛上一座特製的斜坡跳臺，沖到空中，越過十輛迭置的小轎車（這就是大巫師的路障），再跌落地上。在此之前，創造汽車跳遠紀錄的是特技明星戴維斯，他在《巡警車隊》一片中，越過了一輛裝載著汽車的大型拖車，飛躍距離達49.68米。盡管戴維斯駕駛的普裏默斯牌汽車坐椅上裝了油壓式防震器，他本人的肘、膝、腕各個部位都墊上了襯墊，穿上了海綿橡膠背心，戴了防護面具和鋼盔，但汽車落地以後，巨大的碰撞力還是使他腰椎挫傷，腦震蕩，幾乎成了殘廢。其後法國特技演員弗朗克•瓦洛韋爾德駕駛一輛菲里拉牌車，企圖越過五輛重迭的轎車，然後跌落到海面上去，以刷新戴維斯的紀錄，結果不幸速度不夠，撞上了最上面那輛車，粉身碎骨，命喪黃泉。現在盧卡斯不但要特技演員跳過十部車，而且還要將車上淋上汽油，點燃火。所以即使特技演員越過了障礙，平安落地，但若不能幹幾秒鐘內迅速離開車廂，也要活活燒死。試問如此苛刻條件，天下何人有此膽量？現在盧卡斯想要行者拍攝的，就是這一場戲。
　　次日上午，攝制組來到拍攝現場，此地已經搭起了一條長300公尺的跳板，一端連著公路，另一端撐在鋼架上，高出地面則20米。離跳板終端50米的地方，像一堵高牆似的一輛接一輛迭放著十部轎車。再前面就是空曠的沙漠，特技演員的汽車落下時全靠松軟的沙來緩沖。盧卡斯原來有點耽心行者見到這種佈置以後會臨陣畏縮，誰知行者淡淡地瞥了一眼，毫不在意，就連他即將駕駛的達特遜牌小汽車也懶得檢查，若無其事，就像准備開車上街閒逛一般。如此將生死置之度外的鎮定態度，在特技演員中還未曾有過，光是這一點，就使成千名圍觀的電影廠工作人員、新聞記者以及其他的特技演員大為折服。
　　行者既然是充當鮑勃的替身，自然應盡可能地化裝成他的模樣。行者的面容身材均與鮑勃相去甚遠，但盧卡斯相信經過化裝師的努力，可以做到大致不差，再加上飛車時不拍近鏡頭，還是可以糊弄過去的。此時公司已在公路旁邊的活動房屋裏佈置了設備齊全的化裝室，並聘來了好萊塢首席化裝師。盧卡斯乃請行者入室化裝，並說明由於工作繁瑣，全部過程需要六小時，希望行者耐心配合，化裝時靜坐勿動。行者聽瞭解釋以後，沉吟不答。八戒在旁悄悄問道：“哥哥，怎麼不言語？”行者道：“兄弟，實不瞞你說。若是踢天弄井，攪海翻江，擔山趕月，換鬥移星，諸般巧事，我都幹得；就是砍頭剁腦，剖腹剜心，異樣騰挪，卻也不怕；但要說靜坐，我就輸了。我哪里有這坐性？你就把我鎖在鐵柱子上，我也要上下爬踏，怎麼可以坐六小時讓他化裝？”沙僧見他作難，提議道：“師兄，你就施展點能耐，直接變個鮑勃吧！”行者原來就有七十二煞變化，加以身上還有八萬四千毛羽，根根能變，應物隨心。來到美國之後，由於怕驚世嚇俗，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願顯此神通的。現在看到別無出路，只有學著美國人的姿態，聳聳肩，雙手一攤，對盧卡斯道：“我除了會演戲，也會化裝，但化裝時旁邊不能有人。因此我只能一人進入化裝室，十分鐘即可完畢。”盧卡斯當然不信，但又拗他不過，心想此人可能是掌握了享有專利的新化裝術，所以要保密。反正他只需十分鐘，如若不行，再找化裝師幫助不遲。乃同意了行者的條件。
　　行者也不多言，走進化裝室，把門一掩，搖身一變，就成了鮑勃•霍普的模樣。怎見得，有詩為證：
　　
　　發梳大包頭，身穿花襯衣。
　　眼遮太陽鏡，腰系寬皮條。
　　手持短匕首，嘴嚼口香糖。
　　走路似螃蟹，開口就放刁。

　　走出門來，全場為之嘩然。不要說旁人真假難辨，皂白不分；就是鮑勃本人，也弄不清誰是自己，誰是替身。他捏捏自己的腮幫子，又捏捏行者的腮幫子，左顧右盼，困惑萬分。兩人一般嘴臉，一般聲音，一般衣服，一般長短。任何一個導演、演員，均未見過如此高明的化裝術。行者見大家望著他直發愣，笑道：“怎樣，像鮑勃麼？”盧卡斯點頭道：“像！像！像！”行者道：“你還沒細看呢，取秤來稱稱，可與他一般輕重？”鮑勃介面道：“不用稱，不用稱，一般重！一般重！”行者道：“似這等化裝可以上銀幕了麼？”盧卡斯忙道：“忒好！忒好！OK！OK！”於是行者在一片驚歎聲中，鑽進那輛達特遜牌汽車。
　　為了拍攝特技，這輛車已經作過改裝。所有能拆卸的部件已全部拆下，駕駛座位下加了防震器。油箱和發動機部分都塗了耐溫材料。行者上車以後，技術人員要為他穿上金屬防火服，接上氧氣呼吸管，往臉上塗耐燃性塑膠，均遭行者拒絕。眾人雖然感到奇怪，但已不敢多問，相信他這樣作必有道理。
　　一切就緒以後，盧卡斯一聲令下，消防龍頭噴出一股汽油，將汽車淋得透濕；接著，電子發火裝置接通，轟的一聲，那汽車立即變成一團火球，烈焰沖天，高溫灼人，好不可怕！如此大火，只要燃上幾分鐘，莫說血肉之軀，就是鋼鐵也要燒化了。行者坐在車裏，只覺得熾熱難當，汗流如雨，心中焦躁道：“這汽油點火，勝似牛魔王的三昧真火，敢莫將我燒化了麼？”一條心又想著道：“沒事！化不得！我老孫千餘年前大鬧天宮，被太上老君放在八卦爐中煉了四十九日，煉成個金子心肝，銀子肺腑，銅頭鐵背，火眼金睛，哪里一時三刻就化得我？”就在此時，盧卡斯大叫一聲“開麥拉！”幾部攝影機同時開動。好大聖，別人膽大，還是身包膽；他的膽大，卻是膽包身！只見他撚著避火訣，開動馬達，將油門一踩到底。那特製的大馬力轎車怒吼一聲，以每小時160公里的速度沖上跳臺，就如同一條火龍一般，轉瞬之間，越過跳臺，騰空而起，但見：
　　
　　炎炎烈烈盈空燎，
　　赫赫威威遍地紅。
　　卻似火輪淩空過，
　　猶如閃電舞西東。

　　這車的初速雖快，但在空中飛到50米以外時，勢頭已衰，車身下落，眼看就要撞在前面的車牆上。旁觀者莫不駭然驚呼，以為行者自信太過，今日斷然難以倖免。正是：樹大招風風撼樹，人為高名名喪人！欲知大聖生死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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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孫行者飛車越障　豬八戒一曲難忘
就在拍攝現場一片騷亂之際，孫行者透過火焰，發現自己的高度已經不夠，情急智生，來了一個習慣動作，在車中縱起斤頭雲，連人帶車，在空中轉了幾個悠圈，火光四射，煞是好看，越過障礙以後，輕輕飄飄落在地上。此時烈火已將車門燒裂，行者鑽了出來，神色自若，毫毛未傷。這一鏡頭的驚險效果，超出了盧卡斯的預料，經過實地測量，此次駕車飛躍的距離為75.8米，越障高達16米，刷新了世界紀錄。眾記者立即將電訊轉發給全世界，整個攝制組之興奮，自不在言中。
　　過了幾天，又在攝影棚中拍戲。這一場的故事，乃是芳達小姐于月光之下，漫步於花園中的一座藍色的小橋之上，思念久候不至的情人。此時大巫師又趕來糾纏，遭芳達小姐拒絕後，大巫師乃用邪術將這位絕代佳人變成一頭大肥豬。芳達小姐自己不會變豬，也拒絕由化裝師將她化裝成一頭豬，盧卡斯乃決定由八戒充當她的替身，演出這一場純情戲。
　　對於變豬，八戒並不懼怕；但是當行者將他引入化裝室，要他變成芳達小姐的模樣時，他就作難起來，埋怨道：“哥哥，你要弄精神，不管我死活，就要攀扯我，我哪能變美女？”行者道：“你也有三十六般變化，難道久不施展，搞忘了不成？”八戒道：“哥哥，你又不是不知，我只會變山，變樹，變石頭，變癩象，變水牛，變大胖漢還可，若變芳達小姐，有幾分難呢。”行者道：“賢弟，‘雞兒不吃無工之食’，我們既然受雇於人，理應為人出力。”八戒耍賴道：“哥哥，我就是變不來！”行者怕耽擱時間，發急叫道：“快些！莫討打！”八戒慌了道：“哥哥不要打，等我變了看。”
　　這呆子念動咒語，把頭搖了幾搖，叫“變”！真個變過頭來，就也像芳達小姐面目，只是肚子胖大，榔□不像。你道他怎生模樣：
　　
　　閨心堅似石，蘭性喜如春。
　　嬌臉紅霞襯，朱唇絳脂勻。
　　娥眉橫月小，黃鬢迭雲新。
　　就嫌肚腹大，見者各心驚。

　　行者笑道：“再變變！”八戒道：“憑你打吧！變不過來，奈何？”行者道：“莫成是芳達小姐的頭，和尚的身子？弄的這等不男不女，卻怎生是好？”八戒道：“哥哥，作為一個演員，演技是最重要的；這形體輪廓，就馬虎一點吧！”行者無奈，知道他確實無法再變，如果真能變得如同芳達小姐一般的窈窕，他就不會費盡心機去減肥了。於是領他出來，盧卡斯雖不太滿意，但知道對付八戒的尊軀，首席化裝師亦束手無策，只有暗中叮囑攝影師注意，鏡頭裏千萬不要攝進他的身子，又令照明師將月色弄得朦朧一些。開麥拉以後，這呆子確實有高超的表演天才，他利用導演手中沒有分鏡頭劇本，演員可以即興發揮的方便，根據劇情，手托著香腮，雙眸滴淚，果然是：
　　
　　努櫻唇，緊咬銀牙；皺娥眉，淚淹星眼。一片心，只憶著舊日情郎；一時間，恨不離天羅地網。誠然是：自古紅顏多薄命，懨懨無語對東風！

　　完全是無師自通，按照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表演。等到大巫師前來脅迫之際，那八戒不知哪里祉個紙條，撚作一個紙拈兒，往鼻孔裏通了兩通，打了一個噴嚏，你看他眼淚汪汪，粘涎答答地哭將起來。口裏不住地絮絮叨叨，數黃道黑，真個像要死要活一般。哭到那傷心之處，旁觀諸人無不淚滴心酸。八戒還知道插曲之於電影，恰似香料之於紅燒肉，萬萬少不得的，所以演到高潮之處，他突然引吭高唱《魂斷藍橋》一曲，真是令人回腸斷氣，三月不知肉味。看得盧卡斯神魂顛倒，不敢噤聲；真芳達目瞪口呆，自愧弗如。到了大巫師施展邪術一場，隨著羅伯特的魔杖一指，那呆子撚著訣，就地一滾，果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變成一頭大豬。真個是：
　　
　　嘴長毛短半脂膘，自幼山中食藥苗。
　　黑面環睛如日月，圓頭大耳似芭蕉。
　　修成堅骨同天壽，煉就粗皮比鐵牢。
　　齆齆鼻音呱咕叫，喳喳喉響噴喁哮。
　　白蹄四隻高千尺，劍鬣長身百丈饒。
　　從見人間肥豕彘，未觀今日老豬（有鬼）。
　　攝影棚中齊稱贊，特技演員法力高。

　　這場戲的拍攝，膠片較原定計劃多用了幾百呎，但盧卡斯認為十分值得；八戒自我表現的欲望得到滿足，更是快慰無比。
　　八戒表演的成功，進一步增加了盧卡斯的信心，電影的拍攝，極為順利。隨著劇情的進展，這日已輪到沙僧上場。他的任務，是要代替羅伯特，躺在水底，屏住呼吸，堅持的時間越長越好。這水底憋氣的世界紀錄，乃是4分25秒，由著名義大利特技演員奧古斯托•傑尼那所創。其後美國特技明星達爾•魯賓遜下決心創造新的成績，但堅持到3分50秒時即昏迷不醒，被拖上來急救時已氣絕身亡。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敢向這一頂峰挑戰。
　　沙僧表演之前，照例由行者帶到化裝室化裝。那電影中的大巫師身體高大、醜陋凶惡，故而沙僧變來，毫不困難。等到他走出化裝室時，眾人齊聲贊美。只見他：
　　
　　九尺長身多惡獰，一雙環眼閃金燈。
　　兩輪查耳如撐扇，四個鋼牙似插釘。
　　鬢繞紅毛眉豎焰，鼻垂糟准孔開明。
　　髭髯幾縷朱砂線，顴骨崚嶒滿面青。
　　兩臂紅筋藍靛手，十條尖爪把杖擎。
　　豹皮裙子腰間系，赤腳蓬頭若鬼形。

　　沙僧需要表演的這一段，較為簡單。劇中男女主角經過多少驚險，終於用計將作惡多端之大巫師捉住，將他捆綁起來，扔到海中。大巫師肺活量雖大，熬了很長的時間，最後還是憋不過氣來，兩足一伸，惡貫滿盈，一命嗚呼！
　　開始拍攝以後，一切都使盧卡斯滿意。鮑勃和芳達通力合作，將沙僧綁住，原想將他抬起來丟到海裏，但沙僧身軀甚重，臨時改用吊車。這水底的鏡頭，是利用一個大玻璃櫃拍攝的。玻璃櫃裏灌滿海水，舖有白沙、珊瑚等物，為了逼真，還有海藻飄動，熱帶魚游來遊去。按照盧卡斯的意圖，只希望他在水底熬過四分半鐘，破了紀錄以後，即裝出一副痛苦窒息的表情，雙目一閉，兩腳一伸，於是全劇結束，大功告成。誰知沙僧是在流沙河底呆慣了的人，躺在玻璃櫃裏，感到十分舒服；加上這幾天跟著攝制組東奔西走，有點勞累，故而閉目養神，連氣泡也不冒一個。攝影機對准他足足拍了十分鐘，還是不見動靜。盧卡斯無法，只有吩咐停機，將沙僧喚出，交待好憋氣以五分鐘為限，屆時外面會閃亮一盞紅燈，給他一個信號。沙僧見到信號，就應表演死去。沙僧唯唯答應，又爬到玻璃櫃裏睡下。過了五分鐘，果然紅燈亮起，沙僧雖然力圖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但他根本不知表演為何物，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齜牙咧嘴，洋相百出，看去就似中風一般，惟獨不像窒息而死的樣子。一連試了幾次，雖然盧卡斯反復啟發，終無效果。盧卡斯曾經培養過很多新演員，但面對沙僧卻無辦法，急得他抓耳撓腮，不知這戲該如何收場。行者見此僵局，知道自己如不暗中相助，沙僧一定下不了臺。就在盧卡斯要沙憎最後再試一次之際，行者乘人不備，卻拔下一根毫毛，變成一條長著牙齒的熱帶魚，扔到玻璃櫃裏。等到紅燈閃亮之際，這條魚游到沙僧耳邊，狠狠咬了他一口，瞬時鮮血迸流。沙僧痛得哎喲一聲，嗆了一大口水，眉頭一皺，大嘴一咧，雙目一閉，兩腳一伸，表情極其自然，完全達到劇情要求。盧卡斯見目的已達，高叫停機。眾人扶起沙僧，恭喜他不但破了世界紀錄，而且表演技術精湛。行者亦收回毫毛，要了塊膠布為沙僧貼上傷口。沙僧知道是行者作怪，免不了埋怨一番。行者好言安慰，說明為藝術而犧牲的道理，沙僧方才釋然。
　　行者等三人拍完此片，聲名大噪。梅高米公司願意與他們簽訂新合同，以重金相聘；好萊塢其他電影廠商，亦紛紛前來接洽。八戒實在羡慕演員生涯，乃向行者提出轉業的要求。行者見他意馬心猿，見異思遷，上前揪住耳朵，打了兩掌，罵道：“你這個村潑呆子！忘了師父的叮囑不成？此是什麼去處，豈能久留？似你這樣朝三暮四，何日可以完成學業？”八戒不敢多言，轉過身去，卻咕嚕發牢騷道：“這猴頭不懂幽默，虧他還是個美國留學生！我不過是說說，拉閒散悶耍子而已！”行者知道他的脾氣，不再理睬他。過不了一小時，八戒果然憤消怒散，心平氣和。兄弟三人謝絕了各電影公司的好意，告別盧卡斯、羅伯特和芳達小姐，喜孜孜地回到波士頓。
　　數月以後，《大巫師》正式公演，立即轟動全球。梅高米公司獲純利四億元，盧卡斯本人分紅1200萬元。交易所中一度下跌之好萊塢電影公司的股票因而回升。在當年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頒發之“奧斯卡金像獎”評選中，《大巫師》一片囊括了最佳影片獎、最佳男演員獎、最佳女演員獎、最佳導演獎、最佳特技獎。藝術界對于芳達小姐在藍橋上那一段表演，評價最高，認為已臻表演藝術之最高境界。《魂斷藍橋》的曲譜，原為一古老的蘇格蘭民歌，名叫“auld lang syne”，乃是一離別曲，但經八戒作為電影插曲演唱後，風行全球，膾炙人口。八戒之功勞，可謂大矣。
　　《大巫師》之成功，可以說是行者等替身演員用性命換來的，他們自以為也可以分得一筆數目可觀的紅利，以後在學習期間，不必再為衣食發愁。誰知等了數月，除了接到一張5000元的支票和盧卡斯親筆簽名的一封感謝信外，再無下文。行者一打聽，方知影片賺錢，只有原先定了合同的導演、主要演員可以分紅，臨時雇用的替身演員，仍然只能拿到那一份菲薄的工資。這真是：貓咬尿泡空歡喜，竹籃打水一場空！行者知道又上了當，但亦無可奈何。
　　此次好萊塢之行，只有八戒是獲得了精神上的滿足，對於物質上的得失毫不在乎。他一回到波士頓，立即寫信給李莎，將自己的扮演心得詳詳細細地告訴她，於是李莎知道八戒又是當代偉大之表演藝術家，更增敬佩之情。《大巫師》公演之日，李莎與父母、兄嫂專門驅車進城，反復看了數次，好不感動。從此以後，李莎與八戒通信，竟稱他為影壇新秀，超級明星。八戒得此知音，熱愛藝術之心更切，故而參加了麻省大學的大學生業餘劇團，又曾在莎士比亞名作《奧賽羅》中扮演奧賽羅一角，將這魯莽而不幸的人的內心世界刻畫得唯妙唯肖，又獲得了極大的成功。這自然是後話，在此暫時不表。
　　兄弟三人辛辛苦苦打工一個暑假，弄到了5000元，雖然不能一勞永逸，但一個學期的雜費開銷，還是夠了，所以新的學年開始以後，三人又回到緊張的學習生活之中，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有話即長，無話即短。轉瞬秋天已逝，隆冬將至。
　　這日行者早餐已畢，正要開車上學，恰逢早班郵件送到。行者發現其中一封乃紐約警察局所寄，拆開一看，是桑遜檢察官的來信。原來在行者逮捕精靈古怪以後，經過半年的調查，警方已經完成了搜集罪證和預審的工作，現在定于下周星期三上午九時正式由紐約高等法庭公審，要求行者等三人以證人身分出席。行者由於功課忙碌，基本上忘記了這回事，一見通知，方才想起此案尚未完結，知道維護法律的尊嚴，乃是每一個在美國居住的人的神聖職責，於是持信向學校請了假，三人准時前往。
　　精靈古怪綁架一案，由於一方牽涉到黑手黨，另一方牽涉到行者•孫、八戒•豬、和尚•沙，外加福爾摩斯和華生等，全是世界知名人士，本來就引人注意；加之新聞界一渲染，更是轟動全美。開庭之日，旁聽席上擁擠不堪，各大報紙，電台、電視台均派出得力記者，擠到現場采訪。由於防止黑手黨搗亂，警方防範森嚴，每一個人場的人，都必須接受安全檢查，就連削鉛筆的小刀，也禁止攜帶。武裝員警和便衣偵探，遍佈各地。法庭周圍的高層建築上，均埋伏有配備輕重武器之國民衛隊，簡直像准備迎接一場內戰一般。黑手黨之威脅力量，由此可見一斑！
　　行者等人是由理查•奎恩偵探長親自陪同進入法庭的，所以沒有遇到什麼麻煩。這法庭乃是一穹形的大廳，上首是審判席，坐著首席法官和由12人組成之陪審團，最終的判決，即將由他們投票作出。審判席之前，有原告席、被告席、證人席，雙方辯護律師的講台，旁聽席在大廳的後側及二樓回廊之上。
　　行者等人在證人席上入座以後，過了一會，李莎也由朋友南尼小姐陪同前來，與八戒見面，自然欣喜異常。兩人也不管周圍嘈雜之環境，坐在一起，唧唧噥噥，低聲訴說那離情別緒去了。如此一來，倒給新聞記者搶了不少好鏡頭。福爾摩斯原來也應出席，只是他在此案中曾被強盜捉去，生平第一次不是以偵探而是以被害人的身分出庭，臉面上實在下不去；加上他這時正埋頭研究221B牌汽水的配方，分不開身，故稱病未到，僅由華生寫來證詞一份，由桑遜檢察官代為宣讀。
　　鐘敲九點。身穿黑袍，滿頭白發，肅穆莊嚴的大法官用木槌敲一下桌子，正式宣佈開庭。全場立即鴉雀無聲，大家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審判廳側面的小門，因為今天的主角、黑手黨的頭目精靈古怪先生，即將從那裏出現。果然大法官“帶被告”的聲音未息，精靈古怪先生已在兩名員警的監視之下，緩步走出。行者睜大火眼金睛，將他一瞧，忍不住大吃一驚。原來幾個月不見，精靈古怪先生已經換了一副模樣。咦！正是：作惡今遭審訊苦，英雄氣概等時休。欲知精靈古怪是何模樣，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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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名律師巧挫心猿　大法官怒斥八戒
卻說那精靈古怪比之半年前當強盜時，實乃判若兩人。行者在匪窟中見到他時，真是滿臉奸猾，目露凶光，趾高氣揚，完全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強盜；而此時卻垂眉低目，表情謙和，配上那蒼白的面容，斯文的動作，簡直成了一個修行的神父，慈祥的教徒。但見他：
　　
　　頭戴無沿帽，身披麻布衣。
　　聖像胸前掛，草索束腰圍。
　　赤足行來緩，念珠手內提。
　　口中常作念，天主總皈依。

　　這一亮相，立即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一般的觀眾，都以為這個十惡不赦的黑手黨徒，一定是一個滿臉橫肉，粗魯凶頑的市井無賴，誰也沒有料到他竟是一個如此虔誠的教徒。於是全場肅然，那敵意的情緒，立即消除了三分。
　　諸位看官，精靈古怪先生為何如此裝扮？原來這全是他的辯護律師，鼎鼎大名的威廉•丁•福倫先生的安排。按照黑手黨的常規，如果他們之中有重要人物落網，那麼不消犯人操心，自會有人不惜重金，聘請最有名望的律師為之辯護，即使不能全部解脫，至少也可以做到重罪輕判，再另行設法營救。但是精靈古怪這一次被捕，卻是他自己生擒了手下的黨徒，自己打電話通知警察局，完全是背叛行為，如此一來，黑手黨自然不會再去管他。幸而精靈古怪當強盜20多年，已在銀行存下了50萬美元的家私。他知道自己作惡多端，證據確鑿。如果不請來最好的律師，使出一著出人意料之外的絕招，開庭審判時定然凶多吉少，性命難保。精靈古怪到底不愧為一足智多謀而又有決斷之人，到了這種關鍵時刻，他毫不吝惜地拿出了全部家產的一半，即25萬美元，聘請了威廉•丁•福倫先生。此人乃全美公認的最傑出的辯護律師，不但精通法律條文，而且對社會心理學很有研究，計謀多端，鬼神莫測。他的滔滔雄辯，足以使死人復活，瞎子複明。在此之前，他曾經為127個殺人兇手辯護，結果是無一人被判處死刑。在美國法律界，素有“萬能律師”之稱。福倫先生受聘之後，從警察局調閱了精靈古怪的全部檔案，發現此案對精靈古怪極端不利，警方掌握的證據，根據紐約市的法律，已經足夠將他判處三次死刑外加360年有期徒刑而有餘。如果正面去否定這些罪行，無異飛蛾撲火，自取滅亡。福倫先生不得不另謀出路。
　　通過自己律師事務所調查的情報，福倫先生很快即掌握了大法官和陪審團全體成員的底細，原來大法官本人和三分之二的陪審員，均是虔誠的天主教徒。於是福倫先生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立即到獄中探視精靈古怪，如此如此，這般這般，面授機宜。要他從衣著到表情，配合行動，必有佳音。精靈古怪何等聰明，一點就透，故而今日出庭，立改舊觀，從強盜變成了教徒。
　　審訊進行得十分順利，桑遜檢察官親自提出公訴：被告精靈古怪，現年38歲，從14歲開始即有犯罪記錄，曾經12次被拘留，5次入獄，僅僅根據現在查明的事實，即證明他是黑手黨的一名頭目，主持紐約市30多個街區的販毒買賣，又曾經犯過六次綁架罪，三樁謀殺罪，另外並與十幾起意外死亡和失蹤案件有密切關系。桑遜檢察官也是一個富有經驗的法律專家，和罪犯打了一輩子交道，故而隨著罪行的揭露，展示了證據，介紹了證人，有條有理，無懈可擊。在場的法律界人士和新聞記者聽完了檢察官這一篇鏗鏘有力的起訴書，都覺得事實勝於雄辯，遇上了這種控訴，福倫先生要打贏官司，恐怕是不可能了。行者至此，方知精靈古怪的全部劣跡，更加動了義憤之心。早知道這強盜如此罪行累累，當日擒他時還應讓他多吃點苦頭，實在不該動了慈悲之念。現在只有按捺性子，看這公平的法庭如何發落。
　　輪到被告的辯護律師發言時，福倫先生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似乎是成竹在胸，勝利在望。此人長得身材短小，面目猥瑣，黃色的頭發梳得溜光，綠色的眼睛轉悠不定。不過當他清清喉嚨，開始講話時，那嗓音倒很渾厚，抑揚頓挫，十分動聽，他的開場白是：“尊敬的大法官先生，女士們，先生們：今天我們面臨的這次審判，乃是一次非同尋常的審判。它既是一次世俗的審判，又是一次聖靈的審判；既是一次法律的審判，又是一次道德的審判。我希望今日出庭的每一個人，從尊敬的法官先生到每一名旁聽者，都能以真摯的同情，純潔的靈魂，來傾聽仁慈的上帝的一次恩典，來拯救一個受難的靈魂！”
　　講到此處，福倫先生有意識地停頓了一下。此時法庭裏一片靜寂，就連一根針掉到地上，也聽得分明。在眾目睽睽之下，精靈古怪先生雙手合掌，慢慢地跪到地上，舉首望天，嘴唇嚅動，不停地禱告。於是一片喃喃的歎息，如同微風拂過樹梢，從聽眾席一直傳到審判席上。
　　福倫先生劃了一個十字，繼續說道：“女士們，先生們，我無意否認被告從小就缺少上帝的監護，我也無意否認剛才檢察官先生對他的指控（當然，這些指控尚有很多含糊之處），我認為這一切都是無關緊要的，都不是本案的核心。因為當一個人離開了真理之路，誤入魔鬼的陷阱時，他就成了撒旦的工具，他的一切行動，都是違反他本人意願的，他本人是難以負責的。尊敬的檢察官先生，當你列舉這一條條嚇人聽聞的罪狀時，你可曾考慮過被告當時是處在何等矛盾、何等痛苦的心情之下？他是經歷了何等激烈的思想鬥爭，徘徊在光明與黑暗、真理與罪惡之間，就如同一頭迷途的羔羊一般的純潔，無辜的嬰兒一樣的恐懼？”
　　就在此時，精靈古怪突然發出了一聲撼人肺腑的號泣。他一邊扯著自己的頭發，撕裂自己的衣裳，一邊呻喚道：“主呵！主呵！拯救我的靈魂吧！接受我這個罪人吧！”聽眾席上，很多老太太掏出揩面紙巾，開始哭泣。一種虔誠的氣氛，彌漫全場。致使這法庭雖不是教堂，卻勝似教堂。
　　孫行者聽到此處，忍不住氣往上沖。他不懂法庭規矩，尚未得到法官批准，即站起來插嘴道：“律師先生，你講被告是懷著矛盾痛苦的心情去犯罪的，這不是事實。我聽見過他宣傳當強盜的道理，說什麼一個好強盜絕對可以勝任總統之職，但是一個好總統卻不一定能當強盜。我認為他是有意識、有理論地去犯罪，根本不是什麼迷途的羔羊，無辜的嬰兒。”
　　福倫的發言被人打斷，但他寬宏大量，毫不懊惱，反而面帶微笑，輕聲細語問行者道：“證人先生，請問你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聽他說的？”行者道：“就是破案的那天下午，在匪窟的起居室裏聽他說的，當時他們那一夥人正在喝酒呢。”福倫問道：“你是用竊聽器竊聽的，還是親耳所聞？”行者答道：“是我親耳所聞。”福倫乃翻開卷宗，抽出一份審汛記錄，指給孫行者看：“證人先生，根據被告以及當時在場的所有的人的證詞，他們當日在起居室喝酒時，並無他人在場。你既不在場，又怎麼能親耳聽見？”行者急了，大聲道：“老孫當時鑽到他肚皮裏去了。他怎麼能看得見？”福倫先生轉向法官道：“法官先生，這裏是嚴肅的法庭，不是講神話的幼兒園。我並不欣賞證人的幽默，也不認為這種元稽之談能有助於我們的審判！”於是大法官用木槌敲了一下桌子，警告道：“證人先生，請你不要講與案情無關的話！”行者嗔道：“這怎麼是與案情無關的話！如果律師先生不信，我現在就鑽到他肚子裏去，讓他嘗嘗滋味，何如？”行者根本不知道美國律師的厲害，這一番話立即給對方抓住了把柄，只聽得福倫激動而委曲地大聲道：“法官先生，我提出兩點抗議：第一，這位證人聲稱要鑽到我的肚子裏去，這就構成了對我的人身威脅，妨礙了我行使正當的辯護權利；第二，證人堅持他可以鑽到別人肚子裏去，這就是公開宣傳迷信，企圖使用降靈術、巫術之類的不正當手段來干擾法庭的公平判決！”大法官聽得連連點頭，又敲了一下桌子，裁決道：“抗議成立！行者孫先生，我剝奪你作證人的權利，剝奪你的發言權！”這一來把行者氣得暴跳如雷，恨不得摸出金箍棒來，把這油嘴滑舌之輩一棍打死，但轉念一想，即使如此做了，也於事無補，在法庭上鬧出人命，回去又無法向師父交代，只有憤然坐下，口中只喘大氣。此時聽眾席上議論紛紛，顯然大家都不同情行者。
　　原來今日出庭之前，福倫先生已經對可能出現的情況作了分析。他知道真正的威脅，並不來自桑遜檢察官，而是來自這三位來歷不凡的證人。對于行者等人近年來在美國創造的奇跡，他自然瞭若指掌，如果在這法庭之上鬧將起來，自己絕非對手，所以他故意刺激行者發言，然後抓住漏洞，堵上對方的嘴，也制止對方採取任何超自然的措施。行者沒有經驗，果然上當，叫大律師治得動彈不得。
　　桑遜檢察官舉手要求發言，得到大法官允許以後，即站起來道：“剛才被告的辯護律師所談的，全是被告的犯罪心理，這是與判罪無關的。法庭所依據的，只能是犯罪的事實。”大法官點點頭，又敲一下桌子：“抗辯成立！請律師談談對事實的看法。”
　　福倫先生微微一鞠躬，接著道：“遵命，大法官先生，我即將談到事實。當被告多年在罪惡的泥潭中掙紮時，每天都向上帝禱告，到了最後，萬能的主終於顯示了神靈之光，給了他超脫罪惡的啟示。根據上帝的指點，被告在關鍵時刻迷途知返，赤手空拳制服了十幾個武裝強盜，冒生命危險營救了行者•孫、八戒•豬、和尚•沙、李莎、福爾摩斯、華生等一群人質，然後打電話向警察局自首投誠。為社會除害，為人類造福。事實，女士們，先生們，這就是事實！有誰能否認這些事實呢？”
　　八戒生平還從未聽過如此精彩的辯論，簡直把他弄得糊裏糊塗。當福倫先生說到動情之處，八戒也和其他聽眾一樣，流下了熱淚——他是藝術家氣質，故而情緒容易激動。不過現在聽福倫先生說精靈古怪是受上帝的指示救了人質，心想這太不符合事實，一定是辯護律師上了被告的當，弄錯了。乃站起來老老實實道：“律師先生，你剛才說是精靈古怪奉上帝的旨意救了我們，這不是事實。真正搭救我們的，是我們的師兄。”福倫先生一聽此言，兩手高舉，似乎在祈禱一個雷霆打到八戒頭上似的，叫道：“女士們，先生們，世上竟有如此忘恩負義之人！被告作為一個指控中的強盜，尚能不忘上帝的恩典，而這位證人居然要把上帝創造的奇跡，歸之於他的師兄！哎呀，我不得不重複這種褻瀆神聖的語言，都自感有罪了。”說畢，垂頭禱告，好像內心十分沉痛。於是旁聽席上的人，都對八戒發出一片噓聲。八戒不明白這是別人要他閉嘴之意，仍然說道：“諸位先生，確實是師兄救了我們。我曾與福爾摩斯打賭，他都賭輸了，不信你們問他去！”福倫先生問道，“既然你肯定是你師兄救了你，那麼你是否可以告訴眾人，他是怎樣救法的？”八戒仍然是呆裏呆氣地道：“他是鑽到精靈古怪肚子裏，逼著他……”這句話尚未說完，福倫先生已經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苦相道：“尊敬的法官先生，難道我們還要浪費寶貴的時間，再聽一次這種鑽到肚子裏的神話嗎？我們今天到底是相信法律，還是相信中國古典小說《西遊記》呢？”一席話引得全場哄堂大笑。大法官連忙捶桌子，命令大家肅靜。這呆子不識時務，又高叫一聲：“法官先生……”大法官見他不聽招呼，生起氣來，斥責道：“八戒•豬先生，請你坐下！”八戒對師兄的信念，是絕對不會動搖的，所以堅持道：“是我師兄救了我們的。過去救過九九八十一次，加上這一次，一共八十二次了。”法官不懂什麼九九八十一，只道他胡言亂語，故意搗亂，大怒道：“八戒•豬先生，我同樣剝奪你作證人的權利，並判你藐視法庭之罪！”八戒還想聲辯，李莎連忙拉他坐下，因為她知道法官是法律的化身，具有無上的權威，是違抗不得的。八戒只氣得口吐白沫，幾乎昏死過去。
　　福倫先生不費吹灰之力，兩次挫敗對方證人，自然精神百倍。當法官允許他繼續發言時，他不再正面為被告辯護，卻從衣袋裏摸出一本《聖經》，翻到《路加福音》第15章，朗聲念出了在西方人盡皆知的“浪子回家”的故事：
　　
　　主耶穌說：“一個人有兩個兒子，小兒子對父親說：‘父親！請你把我應得的家業分給我。’他父親就把產業分給他們。過了不多幾日，小兒子就把他一切所有的，都收拾起來，往遠方去了，在那裏任意放蕩，浪費資財，既耗盡了一切所有的，又遇著那地方大遭饑荒，就窮苦起來。於是去投靠那地方的一個人，那人打發他到田裏去放豬，他恨不得拿豬所吃的豆莢充饑，也沒有人給他。他醒悟過來，就說：‘我父親有多少的雇工，口糧有餘，我倒在這裏餓死麼？我要起來，到我父親那裏去，向他說，父親，我得罪了天，又得罪了你；從今以後，我不配稱為你的兒子，把我當作一個雇工吧。’於是起來往他父親那裏去，相離還遠，他父親看見，就動了慈心，跑去抱著他的頸項，連連與他親嘴。兒子說：‘父親，我得罪了天，又得罪了你，從今以後，我不配稱為你的兒子。’父親卻吩咐僕人說：‘把那上好的袍子快拿出來給他穿，把戒指戴在他指頭上，把鞋穿在他腳上，把那肥牛犢牽來宰了，我們可以吃喝快樂，因為我這個兒子，是死而復活，失而又得的。’他們就快樂起來。”

　　隨著他念到最後一句，從旁聽席的某個地方，傳來了《榮耀歸於上帝》的聖詩音樂，這是他的秘書按他的佈署播放的錄音。在這若隱若現、超凡脫俗的樂聲中，福倫先生又像對聽眾，又像對自己，惶惑而低聲地問道：“現在上帝已經將這個死而復活、失而又得的兒子交到我們身邊來了，我們應當怎麼辦呢？”此時法庭中只剩下一片感歎唏噓之聲，12個陪審員中，至少有八個已經哭得抬不起頭來。
　　就在此時，精靈古怪突然站起身來，伸出雙手，向著法官哭喊道：“法官先生，我有罪！我有罪！判我的死刑吧！殺死我吧！只有一死才能讓我獲得靈魂的解脫，只有一死才能讓我早日投入主的懷抱！”
　　被告這一高姿態的服罪，將法庭熱烈的氣氛推向了新的高潮。抽泣聲已經變成了號啕痛哭，哭聲中還夾雜著許多情不自禁的呼喊：
　　“呵，仁慈的上帝！”
　　“聖母瑪麗亞！聖母瑪麗亞！”
　　“不……不……不……”
　　“可愛的人兒，可愛的人兒！”
　　“歡迎浪子回家！歡迎浪子回家！”
　　在這一片洶湧澎湃的感情狂潮之中，只有福倫先生還保持了相對的沉默，只見他舉手請大家安靜，然後開言道：“尊敬的法官先生，女士們，先生們，大家都聽清楚了，被告由於內心的覺醒，自動請求判罪，因此我的辯護，也就到此結束，但是在正式判決以前，我還要請大家聽一段上帝的訓示，這就是《約翰福音》第三章。”於是他以更加充沛的感情，念出下面這一段話：
　　
　　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因為神差他的兒子降世，不是要定世人的罪，乃是要叫世人因他得救。

　　念完以後，福倫先生已似聖靈附體，激動到了無法控制的程度，只見他全身顫抖，兩眼發直，淚流滿面，聲音嘶啞，哭喊起來。咦！正是：律師發悲聲，眾人都吃驚。畢竟不知他喊些什麼，此案最終又如何判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