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新記 作者：童恩正

小柚仔

第一回　佛祖傳旨探奧秘　唐僧組團費苦心
詩曰：
　　
　　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
　　自從進化有群生，開辟從茲清濁辨。
　　勞動創造直立人，科學技術時演變。
　　欲知當代故事新，須看《西遊新記傳》。

　　話說唐僧、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師徒一行，於貞觀27年去西天取回經卷，成了正果。由八大金剛護送，從中上返回靈山。如來佛論功行賞，封唐僧為旃檀功德佛，孫悟空為鬥戰勝佛，豬八戒為淨壇使者，沙和尚為金身羅漢，小龍馬為八部天龍。自是習靜歸真，參禪果正。不滅不生，不增不減。真乃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這是歷史，帶過不贅。
　　這仙佛之靈界，已經存在了不知若干億萬年。在此億萬年之中，世上成仙成佛之施人善士、有道高僧、功臣良將、貞女節婦不知有多少，再加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隨同眾仙佛在靈山取得戶口的勇子老表、丈母姑嫂乃至飛禽走獸、蟲魚蛇鱉更如恒河沙數，無法算清。靈山之規模有限，而仙佛之數目無窮。既入天堂，就得人人有福享，人人有官職，於是這巍巍靈山之上，人人是官，個個是長。機構重疊，文牘如山；疲遝拖拉，互相推諉。種種超凡脫俗之怪現象，世人難以想像。
　　話說這一日，正值佛祖講早經。只見那大雄寶殿之上，八菩薩、四金剛、五百阿羅、三千揭諦、十一大曜、十八伽藍，兩行排列；還有那各洞神仙、大神、丁甲、功曹、土地、優婆塞、優婆夷、比丘僧、比丘尼，齊聚庭中。霞光紫焰，寶缽花香，別有一番莊嚴景象。你看那：
　　
　　靈鷲峰頭聚霞彩，極樂世界集祥雲。金龍穩臥，玉虎安然。馬兔任隨來往，龜蛇憑汝盤旋。丹鳳青鸞情爽爽，玄猿白鹿意怡怡。八節奇花，四時仙果。喬松古檜，翠柏修篁。五色梅時開時結，萬年桃時熟時新。千果千花爭秀，一天瑞靄紛紜。

　　如是往日，這佛祖講經之時，梵音繚繞，鐘磐低敲，氣氛何等肅穆，環境何等高雅。但近日以來，從那下界不知何處，經常隱約傳來陣陣樂聲。鼓點如暴風驟雨，琴聲似百鳥啁鳴。如果凝神細聽，還可以分辨出嬌聲曼唱：“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以及“I love you，my dear”（我愛你，親愛的）之類，聽得年老的仙佛心煩意亂，坐立不寧；年輕的小沙彌擠眉弄眼，樂不可支。佛祖尚未開講，但大殿上下，已經躁動不安矣。
　　佛祖平日說法，原極生動，真乃天花亂墜，娓娓動人。奇怪的是，今日也一反常態，愁眉苦臉。不但言語澀滯，辭不達意；外加呵欠連天，有限難睜；精神委頓，沒精打采。眾仙佛更是心懷疑慮，各有議論。
　　忽見側廂中閃出旃檀功德佛，稽首問道：“敢問佛祖，為何面帶戚容，是否貴體欠安？”
　　原來唐僧為人，最為忠厚。今見佛祖舉止如此反常，未免關心動問。
　　佛祖歎道：“汝等有所不知，近日以來，這西牛賀洲一帶的凡人，頗為活躍。放出若干物件，直上西天。此等物件，有長有短，有圓有扁。有的遍體發光，有的喧嘩作響。那飛得高的，幾乎撞壞了靈山的門樓。吵得我日夜不安，睡眠不足，是以精神不濟也。”
　　原因既明，藥師佛出班請安，跪在佛祖面前，凝神屏息，為佛祖按脈診斷，診斷既畢，從藥囊中摸出藥物，解釋道：“佛祖六脈燥動，此乃睡眠不足，肝火上行之故。此種病症，凡間稱為神經衰弱。宜服蜂皇漿一瓶，鎮靜劑兩片，維他命C十片。此種藥物，均系從下界進口。據廣告宣稱乃是根據宮廷秘方監制，其效如神！”
　　伺候佛祖之阿儺、伽葉兩菩薩奉上可口可樂一杯，佛祖服藥之後，果然情況好轉。於是眾仙佛均放下心來，合十於胸，齊頌佛號。
　　燃燈古佛須眉皆白，老態龍鐘，修養功力最深，此時也忍不住開言道：“這下界凡人確實太不像話，恃雕蟲小技，褻瀆天庭；創新聲淫樂，自甘墮落！真是世界日下，人心不古！”
　　佛祖歎息道：“這樂聲……這樂聲確實也是曠古未聞。師涓可在？”
　　樂聲優仙師跪奏道：“請佛祖訓示！”
　　佛祖道：“你曾為殷紂王樂師，是流行音樂的始祖，不知你是否可以分辨這下界音樂屬于何種流派？為何聽者個個動容，心神不定。”
　　師涓答道：“弟子愚昧。當年雖曾作過靡靡之樂，百里之舞，但比之於今日的搖滾音樂、迪斯可舞，實在是自愧勿如！”
　　降龍、伏虎二羅漢義形於色，上前啟奏道：“現今凡人如此放肆，終有一日要進擾天庭，我等願率天兵天將出征，將這些飛行物體盡行搗毀，將那些發出噪音的樂師處以極刑，略施警懲，以保太平。”
　　觀音菩薩聞言大驚，急忙道：“阿彌陀佛！佛家嚴禁動嗔念，汝等豈可如此莽撞？而且那些物體飛起來如同風馳電掣，汝等望塵莫及，豈是它們的對手？凡間唱流行歌曲者億口同聲，又豈是汝等所能誅滅？我看還是緊閉山門，來個眼不見心不煩，由他去吧。”
　　那金頂大仙也出班素道：“佛祖明鑒，這下界凡人何以要造出此等物件，必有原因；而且他們不修真養性，居然能白日飛升，其中必有奧妙。即以音樂而言，姑不論其內容，這些樂師並無千里傳音之神通，為何卻可以將聲音播出萬里之遙，這也應有一道理，依弟子愚見，我們應派出一兩名仙佛，到下界去探究一番，再行定奪。”
　　熟悉歷史的看官當然記得，這金頂大仙居住在靈山腳下的玉真觀，接近下界，耳濡目染，接觸過不少新奇事物，是以有此開明之見。
　　佛祖大慈大悲，大智大慧，略一思考，已得真諦，乃開言道：“此言甚是！旃檀功德佛，汝當年曾經西遊取經，見多識廣，這派出使者之事，就由你處置可也。”
　　唐僧合十道：“謹遵師命！”
　　佛祖揮手道：“今日講經至此止，汝等可回房休息。”
　　於是大眾合掌皈依，口誦佛號而散。
　　這正是：
　　
　　佛祖宣講殿堂中，天花飛雨不凡同。
　　說盡往昔千秋事，又談來世無窮功。
　　惟有今生無交代，參禪打坐苦修行。
　　今日凡塵傳資訊，科技文化引人驚。

　　這天堂生活，何等平靜。眾仙佛、眾菩薩、眾金剛除了偶爾聽講，就是在各種辦公堂裏辦永遠也辦不完的公。此種辦公堂成千累萬，名號繁多，如化緣堂、緣化堂、寫經堂、經寫堂、齋飯堂、飯齋堂、鈔計堂、計鈔堂、異域堂、域異堂、內務堂、務內堂……等等，等等，若非真神仙，任何人也無法知其確切數目和功用。而且堂下有房，房下有室，室下有支，千變萬化，令人目眩心醉。加以此種辦公堂又經常隨精簡機構之整頓而巧換名目，繁殖後代，如此折騰，就是真的大羅神仙，有時也會弄得暈頭脹腦，墜入迷魂陣中。
　　眾仙佛平日端坐辦公堂裏，傳小道消息，講社會新聞，擬呈文，看邸報，日子過得十分逍遙。今日既聞佛祖傳旨，要派人去下界考察，未免塵心大動，人人自量，個個深思，看有無訣竅，能被唐僧選上，蜂房似的一間間辦公堂裏，倒充滿了一種緊張而期待的氣氛。
　　為人老實的唐僧，並不瞭解眾仙佛之心理。回到禪房，取出紙筆，正欲考慮下凡人選。忽聽有人咳嗽一聲，唐僧抬頭一看，卻是燃燈古佛拄杖而入。
　　唐僧作禮道：“師父駕到，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燃燈古佛笑道：“今日天氣甚佳，我久坐大殿也有點發悶，所以出來走走。聖僧，佛祖命你組織仙佛代表團……”
　　唐僧驚道：“啟稟師父，佛祖僅言派出使者赴下界考察，並未指示要組織仙佛代表團。”
　　燃燈古佛微微一笑道：“聖僧，恕我賣一句老，你成正果上天堂的時日還淺，這上面的原則性的指示，就看你怎麼體會囉！”
　　唐僧凜然道：“謝謝師父教誨。”
　　燃燈古佛道：“這次要去的西牛賀州，是有名的花花世界。聲色犬馬，不比尋常；潛移默化，勝似地獄。所以這仙佛代表團的團長，應從資格最老、修養最深之仙佛中挑選，方為恰當。”
　　唐僧肅然道：“師父所言極是！”
　　燃燈古佛義形於色，厲聲道：“在此關鍵時刻，我雖已退居後殿，但仍然願意擔此重任。”
　　說畢，由於情緒激動，以致喘息不已，喉管中一團濃痰咯咯有聲，掙紮半晌方能吐出。
　　唐僧聞言，感動已極，道：“師父德高望重，深居簡出，平日就是一般比丘僧眾，也難得一睹仙顏。現在甘願跋涉萬里，為佛祖分憂，為靈山造福，弟子深為佩服。這團長一職，可以說非師父莫屬了。”
　　燃燈古佛嚴肅地點頭道：“唔，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拼著這把老骨頭，走一趟吧！”說畢，蹣跚而出。
　　唐僧送走古佛，剛剛坐定，卻聽見有人叫道：“聖僧，有好事就忘了我麼？”唐僧急起身看處，那個人：
　　
　　大耳橫頤方面相，肩查腹滿身軀胖。
　　一腔春意喜盈盈，兩眼秋光波蕩蕩。
　　敞袖飄然福氣多，芒鞋灑落精神壯。
　　極樂場中第一尊，南無彌勒笑和尚。

　　唐僧見了，急忙作禮道：“東來佛祖光臨，必有見教。”
　　彌勒佛笑道：“莫要多禮，閒來無事，串串門而已。聖僧，你在忙些什麼？”
　　唐僧道：“正在考慮派遣仙佛代表團下凡之事。團長一職，想煩燃燈古佛屈就。”
　　彌勒佛道：“團長雖然重要，副團長卻是責任更重，他一定要面容和善，性情隨和，通曉禮節，廣交朋友。聖僧，這種人選可不好找呀！”
　　唐僧一聽，此言確實有理，思考一會，忽然悟道：“師父，你笑容不斷，人見人愛；肚大能容萬物，善惡是非兼包；家家供奉，戶戶燒香。這副團長一職，你是最合適不過了。”
　　彌勒佛聞言哈哈大笑道：“聖僧，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此乃佛家名言。我雖生性疏懶，但既承你信任，也只有勉乎其難羅！哈哈哈哈哈哈！”
　　唐僧道：“謝謝師父！”
　　彌勒佛道：“聖僧不必客氣，不再叨擾，就此告辭。”說畢，笑呵呵自顧走了。
　　唐僧拈筆舒紙，剛剛寫下仙佛代表團正副團長的名字，卻見阿儺、伽葉兩菩薩連袂而入。原來這靈山之上，個個都是胸襟開朗之仙佛，人人均無隱私權（Privacy）可言，是以即算是個人休息的寢室之地，也是門戶洞開，來訪者任何時間均可進入，既無事先約定之累，更無禮節性敲門之煩。如此方便，人間哪能比擬？
　　寒暄已畢，阿攤見唐僧正在寫字，問道：“聖僧如此勤奮，還在翻譯經卷？”
　　唐僧道：“非也，弟子正在考慮去西牛賀州考察之人選。”
　　伽葉拿起桌上名單一看，念道：“仙佛代表團……好！好名字！不足之處是這名字內容含混，而且不夠氣派。”
　　唐僧道：“請菩薩示知。”
　　伽葉道：“如能改成‘西天極樂世界眾仙佛赴西牛賀州綜合考察團’豈不更妙？”
　　阿儺道：“我建議再加上‘第一屆’更好！”
　　伽葉拍掌道：“妙！妙！有第一屆，就有第二屆，第三屆……本屆沒有去的，下屆還可以去；去過了的，再下屆也可以去！”
　　唐僧用筆記下“西天極東世界眾仙佛赴西牛賀州第一屆綜合考察團”，行禮道：“謝謝菩薩指教。”
　　阿儺又道：“既然是考察團，有正副團長，自然應設正副秘書長。這正副秘書長之職……”
　　伽葉介面道：“師兄擔任佛祖秘書多年，精通文書，善於體會佛祖意圖，此次如願出山，我看聖僧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選了。”
　　阿儺微笑道：“師弟，那副秘書長，就只有請你屈就了。”
　　唐僧點頭不迭，連聲道：“弟子立即記下，立即記下！”
　　剛剛送走阿儺、伽葉，門外傳來沉重之腳步聲，原來降龍、伏虎二羅漢揚長而入。唐僧知道此二神權力極大，很不好惹，趕忙起立招呼。二位羅漢是直性子，開門見山道：“唐僧，此次組團去西牛賀州，保衛工作極為重要。眾仙佛下凡，要是出了一點差錯，你可擔當不起呀！”
　　唐僧聽畢，不由額上冒出冷汗：“請兩位羅漢幫幫忙，想個辦法！”
　　降龍羅漢大咧咧地道：“好吧，念你平日為人老實，不為難你，我兄弟二人就辛苦一趟，隨團前往吧！”
　　唐僧如釋重負，趕緊寫下兩位羅漢的名字，欠身道：“謝謝兩位羅漢捨身相救！”
　　降龍伏虎二羅漢腳音剛剛消失，藥師佛又出現在門口。只見他一手提藥囊，一手轉動三枚保健球，先將坐椅吹拂幹淨，然後坐下。唐僧再傻，此時也知來意。乃問道：“佛爺大慈大悲，想必是為下凡考察之事而來。”
　　藥師佛道：“正為此事！這西牛賀州一帶，氣候反常，水土不同，食物古怪，大氣污染。為了保證眾仙佛健康，隨團醫生，是萬萬不可少的！”
　　唐僧一想，此事確實也疏忽不得，乃道：“弟子考慮不周，望師父指教！”
　　藥師佛道：“佛祖經常教導我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就由我去照顧他們吧。”
　　唐僧大喜道：“有師父同去，佛祖可以放心了。只是勞動師父，弟子不安。”
　　藥師佛歎氣道：“唉！誰叫我是醫生呢？”
　　唐僧送走藥師佛以後，心知此事並未了結，乾脆不再回房，就站在禪房前等候。果然片刻之間，妙音聲佛姍姍而來。諸位看官有所不知，其他佛爺都是男身，惟有妙音聲佛是女像，是以容貌嬌艷，語言動人。見到唐僧以後，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先來一聲“古貌林”（good morning），方始問道：“聖僧今日似乎有點什麼心事？”
　　唐僧道：“奉佛祖諭旨，准備挑選幾名仙佛下凡考察。但此事之複雜，出人意表，是以感到傷腦筋也。”
　　妙音聲佛道：“聖僧，你如不嫌棄，我倒有一言相告。”
　　唐僧道：“請賜教。”
　　妙音聲佛道：“聖僧，組團考察，語言第一重要。語言不通，你考察什麼？”
　　唐僧一想，這一點實在太重要，沒有翻譯，還能叫什麼考察團？心中感激妙音聲佛，乃道：“弟子考慮不周，只有請求師父協助！”
　　妙音聲佛道：“我門下二十揭諦，個個精通下界英、德、日、法、意、俄、西諸國語言，此次就要他們隨團服務吧！”
　　於是唐僧將妙音聲佛請到房裏，用心記下二十揭諦的名字，方才再三稱謝，送走客人。
　　自此以後，清淨喜佛、毗盧屍佛、寶幢王佛、無量壽佛、接引歸真佛、金剛不壞佛、寶光佛、尤尊王佛、精進善佛、寶月光佛……等等，等等，接踵而來。資格一個比一個老，理由一個比一個強。或慷慨陳詞、或諄諄善誘，使唐僧感到卻之不恭，缺一不可。如此下去，考慮越來越周到，名單也越開越長。等到次日在寶蓮台下晉見佛祖時，所列“西天極樂世界眾仙佛赴西牛賀州第一屆綜合考察團”之人數，已經超過百人矣！咦，這正是：菩薩心腸不一般，身在天堂願下凡。畢竟不知佛祖能批准此團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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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怪事出靈山代表團全是領導　新聞生佛界豬八戒未必無能
卻說唐僧虛心聽取眾仙佛意見，費了幾天功夫，擬就西天極樂世界眾仙佛赴西牛賀州第一屆綜合考察團名單。這一日來到寶蓮台下，禮佛三匝，躬身將名單呈交如來佛。佛祖睜慧眼觀看，只見上列正副團長24名，正副秘書長36名，正副內務官14名，儀衛官12名，通事官（翻譯）21名，外加錄事（又分工作錄事和生活錄事兩類）、司庫、會計、出納等工作人員23名，共計130名。佛祖閱畢，卻納悶道：“這名單之上，均是領導和工作人員，為何不見團員名字？旃檀功德佛，你是否考慮過團員人選？”唐僧參奏道：“依弟子原意，是想派弟子的徒弟孫悟空、沙悟淨、豬悟能三人前往。當年他們曾護弟于西行取經，路過異域殊俗之國，見過離奇古怪之鄉。隨機應變，適應性強。對於探討人間奧秘，可謂經驗豐富。但是以後聽了諸仙佛教誨，深感考慮不周，是以大大加強了領導力量，以免發生任何意外。以後再想將他們三人名字寫入，又顧慮代表團人數太多，是以本團尚缺團員。”咦，這正是：
　　
　　日夜誦經心自煩，得下凡時且下凡。
　　好奇之心人常有，何止仙佛代表團。
　　濟濟成員一百三，莊嚴肅穆下靈山。
　　休問考察成與果，但求仙佛盡開顏。

　　佛祖一聽唐僧之言，甚為作難，乃將名單遞給旁邊的財神菩薩，問道：“你看此事該如何處理才妥？”財神菩薩看了名單，趨前奏道：“佛祖明鑒，派遣如此眾多仙佛下凡考察，尚有難處。”佛祖道：“有何難處？”財神菩薩道：“近年以來，仙佛增加不已，待遇一再提高，而下界供奉，卻一再減少。珍樓庫藏，早已磬盡；左支右絀，度日艱難。如今又要開支這一大筆盤纏，外匯實在緊張。”佛祖皺眉道：“這的確也是一個問題。除了經濟上負擔不起以外，一個代表團只有領導，沒有團員，這也難以成立。旃檀功德佛，我看就按照你的原意，派你的三個弟子去。至於他們是否合格，請與有才有德佛商量。”
　　佛祖此言一出，上了名單的眾仙佛一個個骨都著嘴，好不掃興。待要爭辯幾句，佛祖的理由卻又很充分。此時只聽得撲通一聲，有人跌倒在地。眾仙佛定睛一看，原來是燃燈古佛年邁體衰，一氣之下，竟然心肌梗阻。經過藥師佛大力組織搶救，方才轉危為安。燃燈古佛恢復意識之後，深感委曲難平，以至涕淚交流，要找玉皇大帝、太上老君、耶穌基督、穆罕默德等等老前輩來主持公道，控訴如來佛有迫害老一輩仙佛之罪。自此以後，引起靈山無數的糾紛，無窮的動蕩，只以這段歷史與本書主題無關，帶過不贅。
　　卻說唐僧領了法旨，按照靈山辦事手續，將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三人家庭出身、社會關系、出生年月、特長嗜好、優點缺點，全寫清楚，然後親自來到卷宗閣前，求見有才有德佛。諸位看官有所不知，這靈山任何仙佛出差下凡，首先必須經過有才有德佛之細心審查。若無他的親筆簽字，就是佛祖法旨也不生效。佛祖之所以要唐僧與有才有德佛商量，乃是客氣之詞，實際上是要請有才有德佛決定。
　　卷宗閣乃是靈山機要之地，說不盡那殿閣崢嶸，樓台壯麗。加以戒備森嚴，閒人不得出入。唐僧先向在門口守衛之護教伽藍申述了理由，填了會客單，這才得以進入閣內，卻於正殿之上，拜見了有才有德佛，說明來意，呈上名單。有才有德佛亦無寒暄，即命掌案的判官取出三人檔案來看。
　　唐僧成正果雖有一千多年，但這卷宗閣內，還是首次來到。舉目四望，但見文牘架高入雲霄，何止億萬。蛛網塵封，密密麻麻，裝的全是各種檔案。原來這宇宙之內，小至凡間裸蟲、毛蟲、羽蟲，昆蟲、鱗介之屬，飛禽走獸之類；大至五大洲白種人、黑種人、黃種人、紅種人、各色人種；下至十殿閻王，妖魔鬼怪；上至諸天菩薩，各洞神仙，UFO天體生命，自出娘胎之日起，一言一行，一怒一笑，流言蜚語，是非口舌，匿名書信，事無巨細，均由有才有德佛屬下諸判官，記載在案。以後如遇三世輪回，升遷晉級之事，均要查出檔案，考核一番，方能決定。
　　片刻之間，掌案判官取來檔案。有才有德佛翻閱之後，對唐僧道：“悟空、悟淨，出身雖然不好，親屬關系還有一些疑點尚待查清，但既已皈依佛法，可以既往不究。但據揭發材料，豬悟能在高家莊、盤絲洞等地，犯過男女關系的錯誤，作風大有問題，此人恐怕不能派出。”
　　唐僧知道，有才有德佛對人的評價，乃是一錘定音，不容討論的。如果自己要為八戒申辯兩句，這就犯了佛家之大忌，不但不會生效，反而可能戴上“包庇重用壞人”的帽子。故而只有點頭道：“一切聽師父吩咐。”回到禪房，卻差人去喚三個徒弟。
　　再說孫悟空兄弟三人成了正果之後，每日參禪打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好不逍遙。就是那當年供唐僧騎坐的小龍馬，此刻也退了毛皮，換了頭角，渾身上長起金鱗，腮頷下生出銀須，一身瑞氣，四爪祥雲，盤繞在山門裏，擎天華表柱上，如同博物館的藏品，供人參觀。可以說師徒五人，無不各得其所，深慶當年西行取經，跋涉萬里，辛勞沒有白費，真是吃得一時之苦，換來萬年之樂。後人曾經有詩贊曰：
　　
　　一體真如轉落塵，合和四相複修身。
　　五行論色空還寂，百怪虛名總莫論。
　　正果旃檀皈大覺，完成品職脫沉淪。
　　經傳天下恩光闊，五聖高居不二門。

　　但是好景不長，日子久了以後，孫行者首先就發現這清閒日子，十分難熬。每天坐在禪房之內，守著日影西斜，無公可辦，無事可做。他身為鬥戰勝佛，在此和平環境之中，謙謙君子國內，縱有天大本領，也施展不出來。他生性好動，但成佛以後，必須規行距步，目不斜視，道貌岸然，彬彬有禮。稍有越軌之處，便要受到輿論的譴責。窮極無聊，只有偶然選那僻靜之處，翻上幾個跟頭，施展一下拳腳。那豬八戒最感痛苦之處，乃是這靈山伙食，是煮的大鍋飯，不論對象，見人一勺。食量小者，食之有餘；食量大者，卻又不夠。豬八戒雖然是淨壇使者，凡諸佛事，均可淨壇，但遇到沒有佛事之日，卻感饑餓難忍。至於沙和尚，他耐性最好，終日坐在門檻上發呆，也不知他是在回憶流沙河當怪物時的自在，或是重溫西行取經時的威風。有時兄弟三人吃過晚飯之後散步，走到山門華表柱下，見那八部天龍搖頭擺尾，顰眉皺額，似乎也想乘風飛去，重返自然。
　　孫悟空聽到師父召喚，乃將八戒從夢中搖醒，將沙和尚從門檻上拉起，兄弟三人，沒精打采，慢吞吞踅到唐僧處——佛家素無緊急事，所以不必著忙。拜見已畢，唐僧道：“悟空，佛祖有旨，令你下凡，去到那西牛賀州之地，學習科學知識，探求人間奧秘，你有何意見？”孫悟空一聽又可下凡活動，舊地重遊，降妖服怪，未免躍躍欲試，心中大喜，道：“師父，我本：
　　
　　天地生成靈混仙，花果山中一老猿。
　　水簾洞裏為家業，拜友尋師悟太玄。
　　煉就長生多少法，學來變化廣無邊。
　　因在凡問嫌地窄，立心端要住瑤天。
　　瑤天之上無事做，只求幹活不羨仙。
　　此次留學下凡去，英雄只此敢爭先。”

　　唐僧聞之甚喜，又道：“悟淨，佛祖恐悟空一人孤單，欲令你陪伴前往，何如？”沙僧一聽，精神亦為之一振，道：“師父，我：
　　
　　自小生來神氣壯，乾坤萬里曾遊蕩。
　　英雄天下顯威名，豪傑人家做模樣。
　　玉皇大帝便加升，親口封為捲簾將。
　　跟隨師父上靈山，手中執定降妖杖。
　　逍遙歲月無苦勞，每日閒坐門坎上。
　　如此生活太無聊，願陪師兄走一趟。”

　　唐僧聞之更喜，吩咐道：“悟空、悟淨，汝等此次下凡，有兩事必須牢記心頭，一是去到西牛賀州以後，務要盡心學習，將那新奇發明之道，領悟透徹。有用者采納歸來，無用者亦應探明究竟。不可道聽途說，捕風捉影。其次是去那紅塵花花世界，切不可沾染惡習，迷汙本性。”
　　行者與沙僧俱俯囟作禮，謹遵師訓。
　　八戒近日從小道消息中，已經知道師父在擬定下凡考察的名單，也知道眾仙佛明爭暗鬥，削尖腦袋，想要鑽入此代表團中。八戒思量自己資歷淺，輩份低，決無可能與他們競爭，所以未作非分之想——這倒是他聰明過人之處。現在一看形勢大變，兩位師兄弟均接受了任務，獨獨缺了自己，心中大急，問道：“師父，他們兩個都去，還有我呢？”唐僧一聽，甚是為難。他不敢講明真相，怕傷八戒的心。乃道：“徒弟，你就留下來伺候我，下次再去吧！”
　　行者信以為真，對八戒唱了一個肥喏，卻道：“兄弟，我等去後，你要好好照顧師父。如有半點差遲，回來以後，我這鐵棒可不留情的！”八戒此時只感到心中酸溜溜的，撅著嘴站在一邊，悶悶不樂，原想再央求兩句，聽見行者出言凶惡，不由心中害怕，把要說的話吞了下去，改口道：“哥呵，你放心前往。以後如果師父瘦了一兩肉，你割我一斤肉補上就是了。”
　　唐僧這才放心道：“悟能，你這是識大體之言。悟空、悟淨，時候不早，你們去計鈔處領盤纏，去異域堂辦下山手續吧。”於是孫悟空、沙和尚拜別師父，與八戒一起退下。
　　三人出了殿門，那呆子左思右想，心中不甘，藉口要小便，先回自己住室將別人供奉他的素食點心提了兩盒，卻從後門轉到唐僧靜室，先送上點心，請師父嘗嘗新，然後雙膝跪下，淚落如雨。
　　唐僧剛吃了點心，心中正感激八戒的孝心，突然見此情景，不由大驚失色，忙問道：“悟能，你為何如此傷心，有話快說，不必如此。”
　　八戒抽泣道：“師父，你忒偏心也。”唐僧道：“我何曾偏心？”八戒道：“我與兩個師兄弟同樣伺候你多年，並無疏忽之處。此次出差西牛賀州，為何不派我前去？可不是偏心，欺負老豬老實？”
　　唐僧乃是誠實之人，生平不作誑語。現在見八戒表情如此淒涼，更不忍虛言敷衍。乃道：“八戒，你有所不知，當初報名單時，我是將你們三人都報上去了的。只是有才有德佛審查名單時，說你歷史上有……有那麼一點不幹淨之處，不宜下凡，是以佛祖最後批下來時，只剩下兩人。你千萬不要多心，還是讀經去吧！”
　　八戒得知真相以後，並不死心，離了唐僧處，卻又踅到卷宗閣來，求見有才有德佛。
　　有才有德佛身居要職，性情孤僻，平日從不與人往來，一見八戒，乃板著一張臉，道：“淨壇使者前來，有何公幹？”八戒陪笑道：“近來天氣不正，時冷時熱，我掛念師父健康，所以前來看望。”俗語道：雷公不打笑臉人，有才有德佛雖然心中不耐煩，見八戒如此客氣，一下還發作不起來，只是從鼻子裏哼了兩聲，作為回答。八戒又道：“其實我來看望師父，亦非個人私事，諸眾佛祖、菩薩、羅漢、揭諦、比丘、優婆夷塞，各山各洞神仙，大神、丁甲、功曹、伽藍、土地、一切得道的師仙，無不在背後議論呢。”有才有德佛道：“他們在議論什麼？”八戒信口胡編道：“他們都說，師父為了眾生幸福，日夜操勞，食不甘味，寢不安席，不計報酬，不求名譽，甘當無名英雄。像師父這樣的人，才真正是仙佛的榜樣，眾神的模範呢。”有才有德佛聽了這番話，那臉色就像氣象預報中的“雨轉陰”，開朗了幾分，卻道了一聲：“唔，你坐。”
　　八戒見形勢有幾分松動，乃用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四面一看，感歎道：“師父這房裏，除了文牘，就是木架，陳列也太簡單了一點，生活也太樸素了一點。不過越是這樣，越是顯示出師父的高貴品質。”此時有才有德佛的臉色，又似氣象預報中的“陰轉多雲”，露出了幾分光彩，卻道：“佛家清心寡欲，得此已夠。”八戒道：“師父所言極是。但弟子聽說下界凡人，有一種物事，名叫‘彩色電視機’，一機在室，可以上見天文，下知地理；人間種種稀奇有趣之事，盡收眼底。弟子原來曾經想過，如果有機會去到那西牛賀州，首先就要為師父帶一台‘彩色電視機’回來，使師父可以洞曉凡人隱私，這對于師父的工作，是大大的有幫助的！”有才有德佛聽到這裏，臉色已是氣象預報中的“多雲轉晴”，居然露出了微笑，道：“淨壇使者，你說話如此有條理，思想如此開明，對老輩如此尊敬，對工作如此負責，倒真是一個人才！看來旃檀功德佛是有識人之明的。”八戒一聽大喜，立即道：“師父此次如能派老豬隨團前往，老豬願效豬馬之勞，為師父馱一台‘彩色電視機’回來！”原來八戒在靈山住了1000多年，每日讀經，這文縐縐的話，也可以說幾句，此時一激動，又恢復了村俗之語，開口老豬，閉口老豬，又將“效犬馬之勞”說成了“效豬馬之勞”，幸而有才有德佛此時情緒甚高，未予注意。
　　有才有德佛聽了八戒請求，為難道：“派你去西牛賀州，原無不可，只是財神菩薩根據佛祖指示，只批了兩人的盤纏。這經濟之事，我卻是不便過問的。”八戒道：“啟稟師父，我自任淨壇使者以來，享受四方供奉。食量雖大，倒還有點私蓄。如果領不到盤纏，我自費前往，不知可否？”有才有德佛道：“如此，倒真委屈你了。現在我將放行條子給你，你去辦手續吧。”八戒目的已達，不再囉嗦，取了有才有德佛簽字的條子，千謝萬謝，告辭而去。後人有詩歎曰：
　　
　　奉承之言，餡媚之語。細細聽來心境舒，潤物無聲似甘雨。說的人指鹿為馬，貌似真誠，心懷計算；聽的人神魂顛倒，皂白不分，滿懷喜歡。自古多少英明之主，明智之君，為聽讒言，犯下彌天大錯；而今幾許吹捧之客，馬屁之精，搖簧鼓舌，活動尚在人間。寄語世人尚需覺悟，順耳之言未必無奸！

　　這正是：任你千載修行佛，難逃奉承馬屁關！欲知八戒是否能夠成行，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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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學科技三僧重下凡　宇宙客轟動美利堅
且不言有才有德佛聽了八戒一番吹捧，如同洗了一次土耳其蒸汽浴，只感到毛孔暢通，四體通泰。卻說八戒出了卷宗閣，再不耽誤，直奔唐僧靜室，將有才有德佛的條子給唐僧看了。唐僧是忠厚之人，沒有想到去問問有才有德佛為何改變了主意，倒是真心為八戒高興。直催他趕快追上行者、沙僧辦手續，不要誤了正事。
　　八戒對唐僧唱了個喏，轉身又跑，來到公務殿前，只見行者帶了沙僧，還在那外面打轉，不得其門而入。原來這下凡之事，手續繁瑣，究竟要從哪一個辦公堂開始，誰也弄不清楚。是以行者、沙僧雖然早來半天，東問西問，但事情並無進展。
　　八戒上前，說明原委，行者、沙僧皆甚欣喜。一千餘年之中，三人從未分離，平日雖然有些口舌糾葛，兄弟感情卻極為深厚，現在又能結伴出遊，當是理想之事。於是三人成眾，行者抖擻精神，手執有如來佛批語，有唐僧及有才有德佛簽字之文牒，先從問事堂開始，歷經異域堂、域異堂、化緣堂、緣化堂、寫經堂、經寫堂、齋飯堂、飯齋堂、鈔計堂、計鈔堂、內務堂、務內堂……各堂蓋印簽字。此事看之容易，其實卻艱難甚多。有的主管仙佛不在，旁人不能司其職；有的辦公堂遇上念經時間，恕不接待；有的辦事尊者，咬文嚼字，文牒詞句稍有與經典文字有出入，立即駁回；還有的不需任何理由，只因要顯示該辦公堂之重要性，口稱“研究，研究”，將文牒一壓就是數十天。盡管孫行者氣得金睛冒焰，火眼生煙，八戒、沙僧累得比當年長途跋涉還甚，但規章制度決定，傳統習慣如此，誰也奈何不得。正是：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似這般日日奔走，物換星移，等到這一日三兄弟辦完了最後一道手續，蓋完最後一個大印，時間已逝去半年多，而文牒之上，大大小小方圓不一的圖章，已蓋上了30多個矣。後人有詩歎曰：
　　
　　鑽冰取火尋簽字，壓雪求油蓋印來。
　　似海衙門難涉足，如山文牘更成災。
　　沙僧八戒無良策，行者抓耳又撓腮。
　　雖因佛國尋常事，精力虛耗亦哀哉！

　　接著下來，就是打點行裝。出家之人，行裝倒是簡單，無非身穿之衣服鞋襪而已。行者、沙僧，領了配給外匯作盤纏，那八戒卻偷偷摸摸，將私蓄藏在身上。行者見狀，關心問道：“八戒，聽說西牛賀州之貨幣，與中土不同。你既自費留學，帶的錢要能通用才行。什麼西漢五珠，王莽布錢，貞觀通寶之類，恐怕帶上也是無用的。”八戒道：“哥呵，這一點我已有考慮，所以我帶的並非現錢，而是硬通貨。世界通用的。”行者道：“什麼叫硬通貨？”八戒道：“就是金子。你沒聽說嗎，現在下界紙幣貶值，黃金價格上漲哩。”行者道：“你有多少黃金？”那呆子扭捏半天，才答道：“哥哥，你莫見笑，我有十兩哩。”行者見他兩手空空，直裰連個口袋也沒有，暗笑道：“這呆子褲子也沒得穿，卻藏在何處？”問道：“你的金子藏在哪里？”八戒道：“在我左耳朵眼兒裏揌著哩。”行者道：“你拿出來看看。”呆子作難道：“哥哥，這就免了吧。豈不聞‘財不露白’，乃是古訓。”行者道：“咄！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既自費留學，這經濟擔保，何等重要。如果你拿不出金子，我就要稟告師父，取消你的資格！”這呆子著慌，趕緊從耳朵竅中掏出，真是塊馬鞍兒金子，足足有十兩重，明晃晃的，好不愛人。
　　行者見他真有金子，罵道：“我把你這個囊糟的！就算你是淨壇使者，有了財物，也該孝敬師父，你倒攢下私房！”八戒叫屈道：“可憐！可憐，我自做了淨壇使者，俸祿仍與眾人一樣，每日從大鍋飯中分一勺，哪有多的？到如今，有些善信的人家齋僧，見我食腸大，付錢比別人略多些兒，我拿了攢在這裏，都是牙齒上刮下來的，零零碎碎，足有1000多年，才攢了十兩零六錢。這次為了要自費留學，央了個金匠煎成一處，他又沒天理，偷了我六錢。我倒要問問你，這算什麼私房？”沙僧在旁勸道：“大師兄，二師兄，都不要爭了。就算八戒攢私房不對，他今日拿出來留學，也算是用到了正途上。我們還是看看，還有什麼物事帶漏了的沒有？”行者一想此言也還有理，又見八戒已急得眼圈發紅，看來是動了真情，這才不再多言。一年之後，行者已在西牛賀州學習了一些新知識，旁聽了一門經濟學的課，方知自己這種見不得別人有儲蓄的思想，乃是一種絕對平均主義思想的反映，其實八戒在這一點上，倒是並無錯誤的。
　　三人檢查行裝，其實確實也無長物。豬八戒的釘鈀，沙和尚的禪杖，笨重粗大，不便攜帶，頑且即使帶去，想來用途也不大，故而全留下來。只有行者捨不得他那金箍棒，卻悄悄地將它變成一根繡花針兒，揌在耳朵裏藏下，以後惹出一些麻煩，這是後話不提。詩曰：
　　
　　鴻蒙初判陶熔鐵，大禹神人親所設。
　　湖海江河淺共深，曾將此棒知之切。
　　開山治水太平時，流落東洋鎮海閥。
　　日久年深放彩霞，能消能長能光潔。
　　行者有分取將來，變化無方隨口訣。
　　要大彌於宇宙間，要小卻似針兒節。
　　棒名如意號金箍，天上人間稱一絕。
　　重該一萬三千斤，或粗或細能生滅。
　　也曾助他鬧天宮，也曾隨他攻地闕。
　　伏虎降龍處處通，煉魔除怪方方徹。
　　舉頭一指太陽昏，天地鬼神皆膽怯。
　　今日留學去人間，深藏耳裏難分別。

　　一切就緒以後，消息不脛而走。於是平日相處甚好的仙佛紛紛設宴餞行，彼此說了很多鼓勵的話，忙亂數日，方才妥當。接著三人又正式拜別師父。唐僧再將交代過的話細細叮嚀，特別囑咐行者，要多多照顧八戒，因為他憨厚老實，下凡之後，人心險惡，耽心他吃虧。行者一一答應，流淚而別。
　　這天正是吉日良辰，乃是啟行之期。三眾來到山門之前，忽聽空中有人叫道：“三位哥哥，你們上哪兒去？”行者抬著一看，原來是盤在擎天華表柱上的小白龍。乃答道：“我們奉如來法旨，去西牛賀州留學去。”小白龍道：“諸位師兄，豈有不知？我本是西海飛龍，因為犯了天條，觀音菩薩救了我，將我鋸了角，退了鱗，變作馬，馱師父往西天取經，將功折罪。每日餐風露宿，爬山越嶺，我的辛苦，不亞你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為何今日留學，單單忘了我？”行者道：“師弟，你莫多心。下凡名單，乃是師父擬就，有才有德佛審查，如來佛批示，不是哪個人作得了主的。”小白龍道：“哥哥，我每日盤在這裏，風吹日曬，又沒事幹，好不難受。哥哥，我願再變作馬，馱你下凡去吧。”行者道：“你的意思雖好，但是聽說凡間已有了汽車、飛機，交通方便，不用馬了。”小白龍求道：“哥哥，看在往日情分上，想個辦法吧！”行者道：“今日確實無法可想。待我等去到西牛賀州後，如有合適機會，一定把你接去留學，何如？”小白龍叮囑道：“諸位師兄，千萬莫忘了。”沙僧、八戒均道，“放心！放心！不會忘的。”
　　告別了小白龍，三眾來到山門口，見有八大金剛在此守護。行者遞過文牒，金剛檢驗無誤，道：“恭喜三位，此次下凡，機緣難得。以後如有新鮮物事，乞帶點兒回來讓我們見識見識。”行者一聽，便知其意，忙答道：“請諸位尊者放心，如蒙放行，待我等返來之際，定有人事送上。”原來這靈山之上，亦有陋規。求人辦事，若無“人事”，那是行不通的。諸位看官，何謂“人事”？翻譯成凡間語言，即是禮物也，而今又稱“好處費”。想當年唐僧西行取經，受了萬踅千魔，到達靈山，經佛祖答應傳經。只因未備。“人事”，那阿儺、伽葉乃將白本的無字之經傳給了他。幸有白雄尊者見唐僧這個冤枉受得太大，西行之果前功盡棄，乃暗中相助，將無字之經搶去撕破。唐僧只有再上雷音，將唐太宗禦賜的紫金缽孟送給阿儺，方才求得有字之經。此事曾經載于歷史，是千真萬確的。行者有此經驗在先，知道今日若不答應送禮，是出不了這張門的。果然那八大金剛聽說有禮物可得，方才大開山門，請行者兄弟走出。
　　兄弟三人，久未下凡。一出西天，自然興高采烈，嘻嘻哈哈，直奔西牛賀州而去。
　　話說那當年美猴王曾經遊歷的西牛賀州，現在乃美利堅合眾國之地。行者三人尚在空中，美國宇宙航行局的探空雷達已測出有三個不明來歷的飛行體在向美國接近，而且根據飛行的速度和方向，計算出降落的地點，是在加里福尼亞州洛杉磯市的東郊。此消息經CBS電視台以“神秘的宇宙來客即將在美國降落”為題廣播以後，立即轟動全國。
　　原來美國人民，生性好奇。數十年來，很多人均相信宇宙來客拜訪地球之事。對於“不明來歷的飛行體”（英文為Unidentifid Object，簡稱UFO）的研究，除了民間熱心分子組織的學會以外，亦有官方的正式研究機構。每年均有成千上百的人，向新聞界報告他們目睹的奇跡。有的人聲稱親眼看到了奇怪的UFO，有的人則宣佈他曾為宇宙來客所捕獲，被帶到某種奇妙的境地上去當成標本考察。故而孫行者三人尚在空中，卻已在美國引起了新的UFO狂熱。湧向洛杉磯的科學團體，除了宇宙航行局和形形色色的UFO研究協會以外，尚有“反對進化論協會”、“宇宙人人權保障委員會”等等，其餘名目繁多，不能備舉。政府機構的代表則有移民局的高級官員，其任務是審查宇宙來客的護照簽證。否則將以非法移民的罪名予以拘留。至於聞訊趕來的上百萬的群眾，則只能遠遠地站在降落圈外，看看熱鬧而已。
　　孫行者三人按低雲頭，就看到洛杉磯桑塔•莫尼卡海濱的摩天大廈，三人未免驚歎一番，旋轉一周以後，經過熱鬧的市區和東郊的整齊的住宅區，這才降落。剛剛踏上地面，即見無數的人群向他們湧來，一個個金發碧限，身穿開胸短裝，窄腿長褲，頸部系有花花綠綠的帶子一條，口稱“哈羅”不已。好在兄弟三人當年去西天取經時，曾經到過寶象國、烏雞國、車遲國、西梁女國、祭賽國、朱紫國、比丘國、滅法國等奇鄉異域，都是見過世面之人，所以也不以為怪。只有行者回憶當年他到西牛賀州時，看到的居民都是黑發黑眼，棕色皮膚，形象與中土無異；而現在舉目一望，全是白皮膚洋人，心中未免有點納悶。實際上行者上次來時，乃是1000多年以前，當時此地的土著居民，全是印第安人，印第安人屬於蒙古人種，故行者不以為怪。自從1492年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白人殖民者進入美洲以後，經過多年的戰爭，已將絕大部分印第安部落消滅，所以行者看來，簡直是換了人間了。
　　孫行者向眾人拱拱手，說明來意。他講的是中上古音，佶屈聱牙，自然無人能懂。那移民局的官員擠在最前面，公事公辦，開口就向孫行者索取護照。行者雖不懂英文，但根據上次西行取經的經驗，知道初到一國，必須驗牒而行。伸手一摸，幸而唐僧當年使用過的通關文牒，還在身邊。此乃貞觀13年9月望前三日發給，上面尚有唐太宗禦印。移民局官員檢驗以後，雖然一個大字也不識，但看到關防手續完備，道聲“OK”，准予入境。
　　於是眾人一湧而前，均想爭取初次與宇宙人接觸的榮譽。在此重要歷史時刻，全美國的人民，亦在電視螢幕上看清了宇宙人的真面目。只見那孫行者是拐子臉，別頦腮，雷公嘴，紅眼睛，體格瘦小；那豬八戒是黑臉短毛，長嘴大耳，體格肥胖；那沙僧一頭紅發，藍靛臉，圓眼睛，體格魁梧。三人都穿黃錦直裰，麥草芒履，既無宇宙服，亦無火箭鞋，使時髦青年們異常驚詫。
　　那美國人的好奇心，至此已被激發至最高程度。各協會、各團體，打著旗子，喊著口號，你推我擠，秩序大亂。防暴員警的直升飛機，就在人群頭上懸停，但是降不下來。幸而宇宙航行局早有准備，人多勢眾，派出一群彪形大漢，排開閒人，將孫行者三人推入汽車，絕塵而去。這一來除了各協會、各團體嘩然不滿，更惹惱了好萊塢電影藝術家協會，原來他們安排的肉彈明星瑪麗•露丹向宇宙人獻花的儀式，至此被迫取消。預計的價值約1億美元的宣傳效果，成為泡影。於是大家根據民主程序，選出代表，討論對策。在代表們喝完581瓶可口可樂，嚼了367包口香糖以後，終于達成協議，決定由“宇宙人人權保障委員會”出面，向最高法院控訴宇宙航行局侵犯宇宙人人權之罪。正是三僧剛著陸，麻煩已到來。欲知行者等人遭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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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身體檢查驚世界　費爾博士發神經
話說宇宙航行局的科學家將三個宇宙來客帶到空間醫學研究所後，為防宇宙中有什麼病毒細菌感染地球，首先請他們沐浴更衣，然後將他們分別放進三個密封隔離艙觀察兩個星期。在過去阿波羅11號登月時，也曾經對美國的三個宇航員採取過類似的措施。誰知那行者生性好動，過了兩天坐牢似的生活，早已渾身發癢，按捺不住。他搖身一變，變成一隻小小的螞蟻，想要從門縫中鑽出去。誰知這種密閉艙門合縫緊密，是由電子儀器操縱，那孫行者費盡心力，也找不到半點罅隙。再拔下一根毫毛變成一支純鋼鑽頭，想要在牆壁上鑽一個洞，又遇上這密封艙乃鈦鉻合金造就，堅硬無比，磨鈍了鑽頭也難以動它分毫。孫行者這才初次領略了科學的厲害，只有安下心來，拔毫毛變成一本英語字典，每日抓緊時間，自修英語。八戒艙裏，有彩色電視機一部，這種物事，他久聞其名，嚮往已久，每日看電影，看新聞，看廣告，大開眼界，所以也不嚷茶飯，也不弄喧頭，舒舒適適，自得其樂。沙僧則生性平和，入境隨俗，照樣參禪打坐，毫不心焦。
　　轉瞬之間，14天觀察期已過。科學家們並未在他們身上找到有害的病毒細菌，乃放心讓三僧走出密閉艙，對三人進行了全面體格鑒定檢查。驗了血型，照了透視，按了脈搏，聽了呼吸，還有什麼生物電、心電圖、示蹤原子等等新方法，難以列舉。等到各項檢驗結果出來以後，眾科學家無不愕然。原來孫行者的生理特徵，介乎人與猿猴之間，學名叫做Ramapithecus，亦即臘瑪猿。這是一種生活在1200萬年以前的古猿類，人類學家都相信此種猿類乃人類的直系祖先。沙和尚的骨骼與現代人相同，但血液和呼吸系統卻又與魚類一致，正因為如此，他當年才能長期生活在流沙河底。科學家們不能不承認他是人，但又不能說他是現代人，乃用了Homo Erectus的學名，意即廣泛的“直立人”。至於豬八戒，其各項特徵，毫無疑義地證明他應該屬於Sus.domestica，即家畜也。
　　當科學家們用電子計算機及腦電波顯示器等儀器對三人的智力進行測定以後，其結果更與人類一切常識相反。原來沙和尚的智力與常人相近，孫悟空兩倍于常人，而豬八戒最聰明，智力竟四倍于常人。如果用學術界的話來說，就是猴子比人聰明，而豬又比猴子聰明。這豈非滑天下之大稽！無怪眾科學家瞠目結舌，面面相覷，都懷疑自己的理智是否可靠。
　　不但美國的科學家們議論紛紛，就連孫悟空本人也咄地一聲冷笑，認為此乃洋機器胡說八道。他自從大鬧天宮以來，眾仙佛、眾妖精，還有師父唐僧，誰個不誇大聖聰明？他口口聲聲喊豬八戒為“呆子”、“夯貨”，哪能相信豬八戒比他更聰明？其實行者哪里知道，他雖自恃聰明，但在那去西天的路上，探道路的是他，化齋飯的是他，與妖精打鬥的是他，到頭來聽唐僧埋怨的是他，給“緊箍咒”勒得疼痛難忍的也是他。而那豬八戒，行者探路時他陪師父，行者打贏妖精後他撿便宜，行者化來的齋飯他吃得最多，無事時還要打打小報告，攛唆唐僧念念“緊箍咒”治治孫悟空。盡管如此，在唐僧眼中，他還是個老實人，最受人同情。由此看來，行者只算是小聰明，假聰明；而八戒才是大聰明，真聰明。若非這次被科學儀器測出，此秘密將永遠不為人知。可憐大怪今日猶在夢中，豈不可笑。
　　當宇宙航行局公佈對三個宇宙來客的初步檢查結果以後，全美國社會為之嘩然，但激動得最厲害的，卻是大名鼎鼎的費爾博士，此人乃加里佛尼亞州人士，“弗洛依德”精神病院院長兼任“反對進化論協會”名譽主席。十年以來，他寫了20本巨著，駁斥達爾文“進化論”之荒謬，宣揚上帝創造人的真理。在其代表作《科學造成的偏差》一書中，他呼籲眾教徒“作主精兵，並肩作戰，把進化論拉下去，把創造論拉出來”，真是所向披靡，勇猛無敵。更令人敬佩的是，費爾博士對自己提出的號召身體力行，率先控告加州教育當局，為的是他13歲的兒子在小學上自然課時，老師竟然宣講“人類是由猿類演化而來”的道理。費爾博士以為這是侵犯了他兒子的宗教權利，提出控告，審判延續三年之久，雙方辯論達數十次，尚無結果。美國報刊稱之為“新猿猴案件”。這是因為1925年美國南部田納西州曾通過法律，禁止學校教授進化論，一位名叫約翰•湯姆斯（John Thamas）的中學教師在生物課程中教了進化論，立即被捕審訊，是乃舉世聞名的“猿猴案件”。費爾博士的控告是第二次，故稱“新猿猴案件”。
　　閒話少說，言歸正傳。費爾博士一見報上有關孫悟空等三人的生理檢查資料，大喜過望，以為此乃駁倒進化論之鐵證，於是要求親自對宇宙來客作進一步的檢查，得出科學的結論。宇宙航行局的專家們正不知如何解釋此種離奇現象，又深知費爾博士的能耐，此時一見他自告奮勇，願擔重任，自然一口答應。
　　到了約定時間，費爾博士姍姍而來。行者一看，見這博士身材高大，氣宇軒昂，戴金邊眼鏡，衣著考究。由於多年用腦過度，博士頭頂已禿，所幸周圍留有黃發一圈，視之恰如學者頭側發出的神聖的光環。陪同博士前來的，尚有二名助手。一為漢語專家，是一位美籍華人，手捧瑞典學者高本漢編的《中國古音大詞典》，充當翻譯。另一位元是無線電工程師，帶有最新小型測謊器一部，其目的是保證宇宙人回答博士的問題時，講的都是真話。因為費爾博士的意圖，是要用他所創造的精神分析法，找出行者三人最隱蔽的，也就是最真實的思想。博士認為此種思想，必能說明三人的宇宙觀、人生觀、生命的來源等等玄奧的問題，從而最終解決創造論與進化論的爭論。
　　博士首先詢問的是孫悟空，要他闡述的是宇宙及生命的起源問題。恰好行者當年在靈台方寸山的斜月洞學習時，曾經聽菩提祖師講過有關宇宙論的知識，所以毫不猶豫，款款而談曰：
　　
　　蓋聞天地之數，有十二萬九千六百歲為一元。將一元分為十二會，乃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也。每會該一萬八百歲。且就一日而論：子時得陽氣，而醜則雞鳴；寅不通光，而卯則日出；辰時食後，而已則挨排舊午天中，而未則西磋；申時晡而日落西；戌黃昏而人定亥。譬如大數，若到戌會之終，則天地昏暗而萬物否矣。再去五千四百歲，交亥會之初，則當黑暗，而兩間人物俱無矣，故日混沌。又五千四百歲，亥會將終，貞下起元，近子之會，而複逐漸開明。邵康節曰：“冬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到此，天始有根。再五千四百歲，正當子會，輕清上騰，有日，有月，有星，有辰。日、月、星、辰，謂之四象。故曰，天開於子。又經五千四百歲，子會將終，近醜之會，而逐漸堅實。《易》曰：“大哉乾元！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至此，地始凝結。再五千四百歲，正當醜會，重濁下凝，有水，有火，有山，有石，有土。水、火、山、石，土，謂之五形。故曰，地辟於醜。又經五千四百歲，醜會終而寅會之初，發生萬物。《歷》曰：“天氣下降，地氣上升；天地交合，群物皆生。”至此，天清地爽，陰陽交合。再五千四百歲，正當寅會，生人，生獸，生禽，正謂天地人，三才定位。故曰：人生於寅……

　　如此這般，滔滔不絕，講了兩個多小時。這一番高論，苦了那漢語專家，幾乎把《中國古音大字典》翻破，這才結結巴巴譯出一些誰也聽不懂的字句，如英文中無“子、醜、寅、卯”等字，他就用“A、B、C、D”代替。聽得費爾博士雲裏霧裏，摸不著頭腦。所幸行者發言，已有錄音機錄下，可以帶回去慢慢研究。於是博士鎮定心神，喚來八戒，這次是問他的出身來歷。這呆子最喜自報家門，誇耀於人，聽了博士的問題，道聲：“博士你且坐穩著，我說與你聽：我？”
　　
　　自小生來心性拙，貪閒愛懶無休歇。
　　不曾養性與修真，混沌迷心熬日月。
　　忽然閒裏遇真仙，就把寒溫坐下說。
　　得傳九轉大還丹，工夫晝夜無時輟。
　　上至頂門泥丸宮，下至腳板湧泉穴。
　　周流腎水入華池，丹田補得溫溫熱。
　　嬰兒奼女配陰陽，鉛汞相投分日月。
　　離龍坎虎用調和，靈龜吸盡金烏血。
　　三花聚頂得歸根，五氣朝元通透徹。
　　……

　　這次的翻譯，更加莫名其妙，如“周流腎水入華池”被譯成“不可隨地小便”；“嬰兒奼女配陰陽”被譯成“試管嬰兒之誕生”等等。費爾博士聽了以後，真的差不多坐不穩了。只感到腦袋裏像被人倒了一桶熱稀飯，玄之又玄，糊裏糊塗。心中有點後悔不該冒昧前來，如今遇上這種高深理論，哪里摸得到頭緒？但事已至此，退縮不得，只有硬著頭皮，再問沙僧。這次是請教他的哲學觀。沙僧出身窮鄉僻壤，本不知哲學為何物，但記得貞觀27年取經回朝時，曾經聽唐太宗作過哲學報告。他記憶甚好，重述起來，並無錯訛。只是由中書官記下的講稿，未加標點符號，沙僧自然不能斷句。其文曰：
　　
　　蓋聞二儀有象顯複載以含生四時無形潛寒暑以化物是以窺無鑒地庸愚皆識其端明陰洞陽賢哲罕窮其數然天地包乎陰陽而易識者以其有象也陰陽處乎天地而難窮者以其無形也故知象顯可征雖愚不惑形潛莫睹在智猶迷況乎佛道崇虛乘幽控寂弘濟萬品典禦十方舉威靈而無上抑神力而無下大則彌於宇宙細之則攝於毫釐無滅無生歷千劫而不古若隱若顯運百福而長今妙道凝玄遵之莫知其際法流湛寂挹之莫測其源故知蠢蠢凡愚區區庸鄙投其旨趣能無疑惑者哉然則大教之興基乎西土騰漢庭而皎夢照東域而流慈古者分形分跡之時言未馳而成化當常見常隱之世民仰德而知遵……

　　聽完以後，費爾博士又像頭腦裏開了一座樂器店。敲鑼的，打鼓的，吹嗩吶的，彈電子琴的，攪成一團，博士只感到雙眼發黑，耳朵嗡嗡作響，再也無法集中注意力。欲待責怪三人胡言亂語，又有工程師前來作證，說是根據測謊器測定，三人所講句句是實。於是博士只有垂頭喪氣，帶著助手匆匆而去。
　　回家以後，博士心有不甘，又將錄音帶不斷播放，一心要參透三人發言的奧妙。如此冥思苦想三日夜，最後腦力消耗過甚，竟至神志不清，砸爛了錄音機，拔掉了自己僅有的幾根頭發，歇斯底里大發作。他的家人，見狀大驚，只有將他送入病院，由其他的精神病醫生加以醫治。
　　費爾博士的不幸遭遇，使宇宙航行局的研究計劃遭受挫折。正在這時，“宇宙人人權保障委員會”控告宇宙航行局的案件，已引起社會上輿論的支持。大家都指責宇宙航行局將宇宙人壟斷起來，當成標本研究，是侵犯了宇宙人的人權，有違美國憲法宗旨。宇宙航行局的科學家也感到長此以往，確實不是辦法。因此與行者等人商量以後，決定尊重他們的意見，將他們送到波士頓有名的麻省大學學習。
　　出發之日，三人換上了新西裝，倒也頗為神氣。只是豬八戒不會打領帶，馬馬虎虎挽了個死結。加以他脖子太粗，領帶圍了一圈以後，已經所餘無幾，只垂下三寸有餘。好在美國人衣著隨便，倒也無人注意。
　　三人告別了眾科學家，由空間醫學研究所所長親自開車送到機場。
　　這洛杉磯的國際機場，乃是美國西海岸最大的機場。三人看到那高聳的指揮塔，穿梭般起飛降落的飛機，閃光發亮的廣告牌，密如蛛網的登機甬道，未免眼花繚亂。正在東張西望之時，電子計算機的螢幕上顯示出登機時刻已到。按照美國航空公司的規矩，上機之前，旅客必須通過例行的安全檢查，以防有人夾帶武器，在空中劫持飛機。檢查的方法，是讓旅客魚貫走過一特製的門框，門框上裝有精密遙感器，如果旅客身上帶有金屬物件，則儀器會自動報警。行者三人不明究竟，但隨著服務員的手勢，跟著眾旅客向前走。那豬八戒與沙和尚走在前面，通過門框，安然無事，但是當孫悟空走過時，由於那金箍棒尚藏在他耳朵裏，被儀器測出。一時警鈴大作。於是旁邊監視的員警立即走上前來，將他請出隊列，進行個別檢查。咦！真個是：泰極還生否，樂處又逢悲。欲知大聖如何對付，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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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瞌睡蟲制服劫機犯　救飛機行者成“超人”
卻說大聖被美國員警從候機的行列中帶出，領到旁邊一間小房子裏單獨檢查。大凡機場員警遇到旅客私帶金屬品的情況，是非常緊張的。因為敢於在空中劫機的恐怖分子，不論是為了政治原因或經濟原因，一般都是下定了同歸於盡的決心。有的亡命之徒，遇到形跡暴露時，往往立即拔槍抵抗，使員警遭受傷亡。所以在遙感偵察器報警的同時，機場總保安室已經發出警報，所有武裝警衛便衣偵探都進入一級戒備狀態，閉路電視監視了機場一切出入口，一群訓練有素的便衣保安人員緊緊地將豬八戒和沙和尚盯住，防止他們去支援自己的同夥。至於負責搜查孫行者的員警，更是如臨大敵，兩人動手檢查，兩人手執沖鋒槍在旁警戒。只要大聖一有反抗企圖，立即可以將他的身體打得像篩子似的千瘡百孔。
　　唯一不感到緊張的，倒是孫行者本人。他不知道劫機犯為何物，又沒有見過沖鋒槍，更不知道自己已經惹出了偌大的亂子。他見如此多的員警將自己蜂擁而去，只道是美國歡迎貴賓的規矩，所以喜孜孜地任人擺布，毫不在意。
　　洛杉磯天氣溫暖，行者衣著不多，幾分鐘之後，全部檢查完畢。當然，任何人也想不到往耳朵裏去搜查武器，所以一切OK，沒有發現問題。眾員警甚為納悶，只有向大聖道歉。孫悟空又以為這是告別之辭，不但不嫌麻煩，反而一個個與他們握手為禮，顯得風格很高。誰知當他再次走過檢查儀器時，警鈴又大響而特響——那如意金箍棒乃天河定底的神珍鐵，故而電磁感應不比一般。這一來嚇得眾員警有的拔槍，有的摸警棍，再一次將孫悟空請到小房子裏檢查，窮忙了一陣，當然仍無結果。
　　如此往返折騰三次，員警只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遙感機器出了故障，因此又一次向行者道歉，由警長親自送他登機；與此同時，找來工程師檢修機器。此時飛機起飛時間已到，被阻在後面的一幫旅客也就一擁而進，再也沒有人去認真檢查了。這正是：
　　
　　棒雖是棒非常棒，鐵縱為鐵質不同。如意棒是天河定，鎮海神珍法力洪。金箍棒，藏身上，輕巧如同耳邊風；感應器，把大門，電磁感應怎相容？員警搜上三五遍，竹籃打水一場空。堪羨猴王真本事，來去自若好輕松。

　　行者三人所坐的飛機，是一架波音747寬體客機。座位舒適，設備良好，此次載客150人，毫不擁擠。起飛以後，又有空中小姐端茶送水，問寒問暖。行者三人雖然常在空中出沒，但那是駕雲而行，冬涼夏熱，哪有自動空氣調節器之類的享受？特別是八戒，處處感到新鮮，在座位上東旋旋，西弄弄，不得安寧。一會兒摸到了一個按鈕，打開了艙頂的照明燈，把他樂得手舞足蹈；一會兒又旋開了另一個開關，從頭頂吹下一股冷風，凍得他縮頭縮腦。最後他按了召人鈴，引來了空中小姐，嘰裏哇啦問他有何吩咐，八戒半句不懂，頗為狼狽。這才引得行者將他埋怨一頓，自此以後，方始安分。
　　不久以後，飛機上午餐的時間已到。空中小姐拿來菜譜，請三人點菜。沙和尚和豬八戒都不懂規矩，眼睜睜看著行者。行者在宇宙航行局的隔離艙中雖然讀過英文，但他學習不得其法，只是照著字典一個字一個字往下背，而且剛剛背到字母N，所以他只會說NO（不），而不會說YES（是），因為Y的字母排列在N之後，他還未讀到此頁。如此一來，不論空中小姐問他們吃什麼，喝什麼，他都莊嚴地以NO回答之。空中小姐以為這三位外國紳士是在減肥禁食，故亦不以為意。等到午餐送來，有烤雞、炸魚、沙拉、點心之類，周圍的旅客都在大吃大喝，只有他三人面前空空如也。行者、沙僧雖然不滿，但尚能忍受。只有八戒饑腸轆轆，食欲大動，由餓而急，由急而怒，以為空中小姐虧待了他，氣沖沖站起來就要發作。正在此時，由前艙傳來一聲尖叫，響徹雲霄。
　　原來這飛機上，確實坐了兩個劫匪，他們是趁員警集中力量檢查大聖，工程師拆修機器時混過來的，身上帶的手槍，並未查出。在剛開午餐時，他們就進入了駕駛艙，用槍脅迫駕駛員改變航線，駛往國外。准備以此為要挾，向美國政府敲詐50萬美元。這飛機的正副駕駛員都受過反動機訓練，遇事不驚，還在磨磨蹭蹭，想拖延時間，謀求對策。誰知這兩個劫匪者是老手，也會駕駛飛機，一見駕駛員不願就範，也懶得囉嗦，倒過槍柄，一人頭上敲了一下，將他們擊昏過去。恰好就在這時，一位空中小姐正走進駕駛艙，准備給駕駛員送午飯，一見此狀，嚇得尖叫一聲，盤於一丟，就往後逃。這些美國小姐雖然平日講話輕聲細語，斯斯文文，但受驚叫喚時卻是其聲尖利，足以發聾振聵，因為好萊塢電影中的女明星個個都是如此叫的，故而風行全國。兩個劫匪見事已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緊追過來，要殺人滅口。
　　那空中小姐逃命要緊，瞬息之間，奔過前艙，來到中艙。其他旅客雖然見狀大驚，但手無寸鐵，毫無辦法。說時遲那時快，劫匪已經追上空中小姐，把手槍對准她的額頭，就要扣動扳機。眾旅客恐惶悚懼，有的高舉雙手，哀呼上帝；有的雙手掩目，不忍看那腦漿迸裂之慘狀。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卻又發生了一件怪事，原來那兩個劫匪突然打了一個呵欠，一屁股坐在地上，忘記了當前緊迫的情況，竟自鼾聲如雷，沉沉睡去。
　　眾旅客和空中小姐都莫名其妙，惟有八戒悄悄扯扯沙僧說：“這潑猴又在搗鬼也！”原來悟空雖然不大懂英文，但看見兩個凶神惡煞的大漢追趕一女郎，想必不會是好事。原因不明，又不便公開干涉，於是拔下兩根毫毛，變成兩個瞌睡蟲，向劫匪彈將出去。那劫匪再兇悍，待得瞌睡蟲上身，也只有手軟頭低，閉眉合眼，乖乖入睡。有詩為證，詩曰：
　　
　　可笑毛賊太無能，今日遇上老祖宗。
　　為殺機組弱女子，手執短槍往前沖。
　　旅客驚惶無辦法，又呼上帝又起哄。
　　而今沉沉酣睡去，只因身有瞌睡蟲。

　　眾人還在驚魂未定之際，又聽到另外一聲尖叫，大家以為還有劫匪，又是一驚。只見另一名空中小姐氣急敗壞跑過來，口中大叫：“飛機！飛機！誰會駕駛飛機？救救這飛機！”眾人這才注意到，此時飛機由於無人操縱，正在急驟下降，機毀人亡的慘劇，馬上就在眼前。於是大家叫的叫，嚷的嚷，又亂成一團。幸而孫悟空從旁人叫嚷中，聽懂了“飛”字，他想俺老孫每日縱斤斗雲，別的不敢說，要講飛嘛，我可是會飛的祖宗。於是站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說：“I，I！”一幸喜I字排在N之前，所以他記住了。
　　空中小姐見行者身材瘦小，不像是個會駕飛機之人，但危機緊迫，顧不得多問,拖著行者就走。沙和尚害怕行者逞能，急忙叮嚀道：“哥啊，你要小心，可不要亂飛！”行者回答一聲“省得”，興沖沖地去了。既然已經有人能救飛機，眾旅客也就漸漸安心，自有那見義勇為之人，趁劫匪還未蘇醒，繳了他們的槍，將他們牢牢綁住。
　　話說孫行者到了駕駛艙，只見周圍全是紅紅綠綠的儀表，複複雜雜的機器，看得他眼花繚亂，莫名其妙。此時負傷的駕駛員已被其他的機組人員移開，但仍昏迷不醒。空中小姐見飛機繼續下降，而行者還在那裏發愣，心中一急，也就不再客氣，雙手將行者按在駕駛員坐椅上，隨手為他戴上無線電耳機，嘴裏不住催他：“快，拉起來！拉起來！”
　　大聖不知道“拉起來”的意思是要他拉駕駛杆，把飛機改成平飛。他生性好動，外加好奇，再加一個膽子大，此次既有機會駕駛飛機，豈肯放過機會？於是雙手亂扳，兩腳亂踩，當真興致勃勃地操縱起來。
　　那客機雖然巨大，但操作系統極端靈敏，豈禁得住行者如此胡來？只見這架飛機就像發瘋似的，一下子筆直沖上兩萬公尺高空，一下又倒栽蔥往下掉，等到鼻子尖都要挨地了，卻又打了一個橫滾飛了上去。什麼空心斤斗，橫8字，豎S，《世界特技飛行手冊》上的花樣它全飛了出來，《世界特技飛行手冊》上想不出來的點子它也飛出來。地面上在那雷達螢幕前監視這架飛機的值班員只嚇得目瞪口呆，出聲不得。孫悟空自己駕慣了斤斗雲，打圈圈繞轉轉素有鍛煉，只苦了機艙裏的乘客，連帶八戒沙僧在內，個個轉悠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
　　恰好就在這時，美國空軍藍箭特技飛行隊隊長詹姆斯上校正駕著一架F-16式戰鬥機，在這一空域作特技訓練飛行。他是一名有一萬小時飛行經驗的老手，被新聞界譽為“當代特技飛行之王”。他親眼看見有人竟用一架笨重的客機飛出了如此高超的特技，不禁大為驚訝，於是緊跟其後，開動自己飛機上的16毫米攝影機，追蹤拍攝，即算他是特技飛行之王，在隨著孫行者打了一兩百個斤斗以後，也感到頭昏眼花，心血翻騰。著陸後進醫院住了三天，才恢復常態。這當然是後話，在此不表。這正是：
　　
　　猴王初次駕飛機，遇上波音七四七。
　　膽大包天顯絕技，無人訓練自學習。
　　上面飛到九重天，下面卻把行人逼。
　　空中老手枉自多，難比大聖新功跡。

　　那行者正玩得高興，突然發現飛機已經不聽使喚，發動機也不響了，原來燃料已經用盡。此時耳機裏各種聲音吵成一團，這是地面指揮塔在向他告警。行者低頭一看，下方雖然出現了一個飛機場，但他卻不知道降落之法。急得他抓耳撓腮，只有把座椅邊還沒有動過的開關一排排地按過去，結果按住了打開緊急艙門的開關，緊急艙門突然開啟。行者見飛機已經離地不遠，片刻之間就要撞上，情急智生，一下從艙門跳出去，縱起雲頭，鑽到飛機肚子底下，雙手將這龐然大物托住，穩穩當當送到停機坪中央落下。列位看官勿以為奇，須知大聖天生神力，那如意金箍棒重13500斤，尚可單手戲耍自如，這波音747雖重350噸，但大聖用雙手托起，還是綽綽有餘。
　　飛機剛剛停穩，機場的消防車、救護車、警車、地勤人員、看熱鬧的群眾，已經擠得水泄不通，原來剛才孫行者那一番空中精彩表演，已把人群驚動。熱情的美國人將行者抬起繞場一周萬口同聲齊呼：“Super Man！”“Super Man！”這“Super Man”乃“超人”之意，原是1978年美國轟動一時的科學幻想電影的名稱，在電影中，“超人”克拉克•肯特來自水晶體結構的氪行星，他力大無窮，能騰雲駕霧，某次美國總統的座機發生了故障，全靠超人用自己的身體當成發動機，托著飛機緩緩降落，方能化險為夷。行者今日的行動，與電影一般無二，故美國群眾將他看成是現實生活中的超人，作為英雄崇拜。當行者在這邊備受歡迎之時，自有醫務人員上機去救護乘客，員警去逮捕劫匪，機械師去檢修飛機，記者去采訪新聞，忙成一團，不在話下。
　　孫大聖這一番歷史性的飛行，已經被詹姆斯上校全部拍成電影，成為航空史上最為珍貴的一頁。以後波音公司花費重金買了一部拷貝，剪掉結尾時全體乘客用擔架抬下的鏡頭，加上“波音客機滿載乘客舒適而安全之特技飛行”的片名公開放映，宣傳波音飛機領導時代新潮流，航空技術譽滿全球。其他飛機製造公司看得眼紅，也想如法炮製，可惜他們不論怎樣絞盡心血，也無法拍出這種片子來。因為即使公司老闆能找到一名不怕死的飛機員，也難以找到一百多名不怕死的乘客。
　　飛機降落的城市名叫特蘭頓，距離波士頓已經不遠。於是大聖等三人在此休息了一天，由航空公司招待參觀市容以後，又用汽車將他們送往麻省大學。這所大學是美國歷史最悠久、也最貴族化的大學，學費高昂，選擇學生標准嚴格。好在他們三人已經譽滿美國，名字已上了《全美社會名流一覽》，學校對於接受他們入學甚以為榮，所以特許批准獎學金，一切手續從簡，只是在入學登記表上填寫名字時，又發生了一點小小的不愉快。這正是：名字雖小事，亂叫可不行。欲知究竟有何糾紛，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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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豬八戒初跳迪斯可　沙和尚嘔吐電影院
話說孫行者等三人在麻省大學國際辦公室辦理入學手續時，首先應填寫自己的名字。由於三人均不知英文拼音，所以只有他們報名，由秘書小姐代填。這英文名字的規矩，乃是名在前而姓在後。如此一來，沙和尚變成了“和尚•沙”，孫行者變成“行者•孫”，豬八戒變成了“八戒•豬”。沙和尚原名沙悟淨，僅僅是三藏見他有和尚家風，故又叫他做沙和尚，現在變成和尚沙，問題不大。孫行者當年在平頂山蓮花洞降魔時，曾經用過“孫行者”、“者行孫”、“行者孫”三個外號，現在叫他“行者孫”，也算是舊名重用，聽慣了的。惟有八戒原來對這位金發碧眼的秘書小姐頗有好感，已經向她丟過幾次不大合學生身分的眼風，看見秘書小姐在打字機上打好了自己的名字，立即樂洋洋地走了上去，只聽得秘書小姐說：“八個豬先生，請在這表格上簽個名。”原來美國小姐對中土語音發音不正確，故將“八戒豬”念成了“八個豬”。豬八戒以為她存心戲弄，就掬著碓挺嘴，向行者發牢騷道：“這豈不是欺負俺老豬也。就把過去的拙荊高翠蘭、岳丈高老兒算上，我一家人哪來的八個豬？何況我已辦了離婚手續，出家修行，再也不會生小豬了。”幸而行者是個有心人，在特蘭頓城遊歷時，已向導遊打聽了一點美國風俗民情，知道這叫名字的區別，向他講了一通入境隨俗的道理，八戒才轉嗔為喜。接下去就是選擇科系，由於三人英語都不過關，所以學校建議他們先進一年英語補習班，等語言通順以後，再讀本科，這一點三人自然欣然允諾。
　　學校為了照顧他們，專門為他們找了一套房子，並特許他們在教師俱樂部進餐。這是由於他們已有身分，所以如此格外對待，至於其他的外國留學生，全靠自己找食宿，學校是不會管的。當天晚上，三人去吃晚飯，這教師俱樂部甚為正規，不是一般的自助餐，而是有侍者伺候的。當侍者送上菜單時，八戒有了飛機上的經驗，害怕行者再說“NO”，急忙搶過菜單，說聲“我來點菜”，只見他學著那些美國紳士的派頭，整整領帶，清清喉嚨，瀟灑自如，風度十足的指著開頭的一個菜說：“十個！”然後伸出十個手指，比劃給侍者看。侍者懷疑地問：“Ten？”豬八戒又比了一次，表示無誤。心想今天晚上，可要大吃一飽了。
　　須臾之間，菜端了上來，原來是十盆清湯。行者、沙僧各喝一盆，已不願再吃，八戒只有全部喝下。他們知道美國人吃飯照例先喝湯，所以並不奇怪。喝完湯以後，八戒叫來侍者，又點了下麵的一個菜，照樣十份，侍者面露驚色，但為了禮貌，並未動問。送上來的，又是十盆湯，行者、沙僧都不願再喝，八戒只好又喝了下去。他心猶未甘，再點了下麵一個菜，仍然十份。這次送來的，照樣是十盆湯。八戒硬著頭皮喝完以後，雖然食量大，已感難以忍受。他心中一想，看來從前面往後面點是不行了，不如反過來，從後面往前面點，於是他叫來侍者，指著菜單最後一個名字，伸出十個手指。侍者點頭而去，片刻送來可口可樂十杯。行者、沙僧一看顏色黝黑，聞之有一股中藥味道，都不敢嘗試，八戒只有包乾。原來八戒不知美國菜單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湯，第三部分是飲料，第二部分才是主菜。他從前面從後面依次而點，當然都是液體。可憐八戒吃完了這一餐飯，仍然餓得發昏，但肚子漲得如同皮鼓，擊之咚咚有聲。孫行者知道不懂裝懂不行，老老實實向餐廳借了一份菜譜，在英文詞典上將名稱全部查出，熟記心頭。自此以後，果然平安無事。真個是：
　　
　　八戒今日盡喝湯，氣鼓鼓，懶洋洋；
　　只因未問點菜方，充裏手，假內行。
　　入境問俗古訓長。行者端坐在一旁，
　　取萊單，身邊藏；拿本字典來商量，
　　記菜譜，又何妨。不懂就問事尋常。

　　從第二天開始，三人進入英語補習班學習，行者、沙僧都很用功，進步很快，只有八戒貪耍愛玩，行者數次規勸，但無效果。這天又遇到星期五晚上，學生宿舍清靜無人，原來美國每週工作五天，休息兩天，所以星期五晚上就是假日前夜，學生們大部出去玩樂去了。八戒讀了一會英文，頭也漲了，眼也花了，腰也酸了，心也亂了，愁眉苦臉對行者道：“哥哥啊，我心裏悶得發慌，讓我出去走走吧！”行者道：“八戒，你總是貪玩。週末晚上，街上亂糟糟的，你還是不要外出為好。”八戒哼哼道：“哥呀，我自從到美國來以後，體重已經增加十磅，這都是運動太少之故。你要再不讓我活動活動，將來胖得駕不起雲，如何回去見師父？”行者道：“我不是不讓你活動，實在是你剛到美國，對社會上的情況不瞭解，怕你闖禍。”八戒道：“你要是不放心，叫師弟與我同去，何如？”行者想沙僧為人穩重，有他同去，自可放心，乃點頭允諾，再三叮嚀他們快去快回，八戒喜孜孜一口答應。
　　二人到了街上，果然是一派熱鬧景象。人行道上熙熙攘攘，馬路上車如流水，霓虹燈閃爍耀眼，音樂聲嘈雜喧嘩。八戒目迷五色，東張西望，最後竟來到了鬧市區。走著走著，八戒忽然想要小便，他這時已經瞭解一些美國規矩，知道有加油站之處，必有公共廁所，乃叫沙僧等在街上，自己去找了一家加油站，要了鑰匙，打開廁所，行了方便。出來以後，發現旁邊的一棟建築裏，樂聲震耳，人影幢幢。門口一幅大廣告被燈光照得雪亮：
　　
　　迪斯可週末狂舞！
　　跳一跳，十年少！！
　　特聘名震太空之超現實派
　　夏啦啦樂隊伴奏！！！
　　樂得你死！！！！

　　八戒好奇，竟忘了沙僧，跟著一群青年男女走進去。裏面是一大廳，一側有一酒吧，名震太空之超現實派夏啦啦樂隊或坐或臥，東倒西歪，佔據了樂池。大廳中間是空著的，地板上打了蠟，光可鑒人，這就是跳舞的地方。八戒身上還有零錢，就在賣酒的長櫃檯旁邊坐下，點了飲料，准備看著新鮮。
　　片刻之後，樂隊開始演奏。那電子喇叭殺豬似的叫喚起來，鼓點打得如同暴風驟雨，紅綠燈光忽明忽暗，變幻莫測。一群青年男女，扭腰擺臀，搖肩頓足，在舞池裏亂蹦亂跳起來，原來此乃新式的迪斯可舞蹈是也。列位看官，這迪斯可舞源於民間，熱情奔放，節奏自由，跳之足以疏通筋骨，舒活百脈，原無值得非議之處，不過在這個俱樂部裏，青年們盡量將之醜化，是以怪像百出，毫無美感可言。
　　八戒自出娘胎，還未見過這種場面，自然感到十分有趣。這時坐在旁邊的一個穿花格襯衣，戴墨鏡的青年，見八戒點頭晃腦，看得津津有味，以為他是這裏的常客，隨手敬他手卷的香煙一支。八戒本不會抽煙，但是在此場合，卻之不恭，乃道一聲謝，接過就抽。不知出沒在這種場合的青年，很多均有吸毒的習慣，這支香煙中，也含有迷幻藥，那青年本無惡意，只誤會八戒與自己有相同的嗜好罷了。
　　八戒抽了兒口以後，迷幻藥即起了作用，他只覺得全身發熱，精神興奮，一種想要活動活動的欲望，不可抑止。開始時還是隨著音樂的拍節在坐椅上扭動，最後索性蹦進舞池，大跳起來。這新式迪斯可舞本無規定動作，只要跳的人合著拍節，隨心所欲即可。豬八戒人雖肥胖，體力甚好，大扭特扭，博得全場一片掌聲。正是那：
　　
　　天蓬元帥奇遇多，今日又跳迪斯可。
　　手舞足蹈腰扭扭，前仰後合笑呵呵。
　　喇叭吹處妖精吼，電琴彈來鬼唱歌。
　　狂歡之際應節制，好事尚需防著魔。

　　那夏啦啦樂隊確實名不虛傳，音樂家們受了舞客的熱情感染，演奏進入高潮，有用屁股撞鼓的，有用頭頂鑼的，有倒豎靖蜒，用腳拍打鋼琴的，有開動壓縮空氣機吹電喇叭的，千奇百怪，難以描述。八戒出了風頭，更是得意，搖耳朵，拱嘴巴，扭屁股，擺腰肢，跳出滿場飛的步伐來，比《星期六夜舞狂熱》的電影還要精彩。正在高興之際，誰知樂極生悲，腳底一滑，扭傷了腳踝骨，砰地一聲跌將下去，又碰斷了尾脊骨，其痛鑽心。八戒忍不住滿地亂滾，大聲嚎叫起來。
　　列位看官，豬八戒的嚎叫之聲，雖然極不中聽，但卻與那電子喇叭音色相似。這個俱樂部有的年輕人，服了迷幻藥以後，狂歌亂舞，甚至滿地打滾，都是常事；所以豬八戒雖然痛苦不堪，別人卻當他是即興表演。大家都停下來，圍成一圈，拍手相和。夏啦啦的指揮也靈機一動，隨著八戒嚎叫的旋律，指揮樂隊為他配上和聲；每當八戒氣阻丹田，不能出聲，中間停頓較長時，還給加上一段過門。如此一來，八戒越叫得凶，越滾得凶，眾人卻認為他表演得越逼真，喝彩之聲，震動屋瓦，情緒越來越高，真是樂得你死！可憐八戒呼救無門，痛不欲生，人命危淺，命在旦夕。心中只盼沙僧來救他，卻不知沙僧本人此時也陷入了困境。
　　原來沙僧久等八戒不來，看到旁邊一家電影院前，有一個活動的齜牙咧嘴的電動魔鬼模型，正在伸手抓攫行人，嚇得一些姑娘掩面尖叫。沙僧過去細看，只見跳動的燈光廣告上，顯出如下字樣：
　　
　　吸血妖魔！
　　本院首輪推出21世紀
　　恐怖瘋狂鮮血神秘巨片！！
　　欲來看者，自帶棺材！！！
　　嚇得你死！！！！

　　想當年沙僧在去西天的路上，妖魔鬼怪何止見過千百。自從歸隱靈山，久矣不和此輩打交道。沙僧人雖老實，卻頗倔強，廣告既然宣傳得如此厲害，他偏要見識一下美國鬼究竟有何不同，因此摸出五元美金，買票進去。美國電影院是沒有場次的，片子輪番放映，觀眾任何時間都可進去，任何時候也可出來。所以沙僧坐下沒三分鐘，影片就演到了高潮。
　　這銀幕上的一群鬼怪，確實不比尋常。長綠毛的骷髏，半腐朽的人體，拖著腸子走的僵屍，把頭捧手上的女巫，窮凶極惡，醜陋不堪！種種恐怖離奇的形象，就是見多識廣的沙僧，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更惡心的是，電影上居然演到吸血鬼大辦人肉筵席，有的開膛破肚，生剝活人；有的咬斷動脈，大吸其血。吸血鬼的狂笑，受害者的慘呼，使電影院成了一座屠場，真是地獄現形，人間何世！觀眾神經受不了這種考驗，有的踉蹌退席，有的閉目掩耳。有個老太太竟然當場休克，生命垂危，真是嚇得你死！沙和尚在流沙河作怪時，其實並不是吃素之人，但到了此刻，只覺得胃部一陣痙攣，哇的一聲，將吃的晚餐全吐了出來，而且吐而又吐，連黃膽水也嘔個幹淨，委頓在地，動彈不得，棺材雖然暫時可以不用，確實後悔未帶一個痰盂。有詩歎曰：
　　
　　週末進城情緒高，電影院裏度良宵。
　　誰知惡鬼爭相見，悔不當初趕時髦。
　　驚聞鬼哭與神嚎，肉林血海是絕招。
　　沙僧腸冒全翻轉，如此文化太糟糕。

　　美國人民，均富有同情心。坐在旁邊的人，見沙僧狼狽到如此地步，也就不再看電影，將他扶到休息室養息。電影院經理應付這種事件，已經富有經驗，乃問明沙僧住處，打了個電話請人來接。孫行者正在家裏納悶為何八戒沙僧一去不回，突然聽得電話鈴聲大作，推測是他二人出了事，暗自叫聲不好。這正是：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欲知八戒、沙僧如何脫險，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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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三僧不忘本　認真去讀書
話說孫行者拿起話筒，聽到電視院經理說沙僧在看電影時突發急病，希望他立即去照顧，不由心中焦急。想要再問八戒下落，那邊已經掛斷了電話。只好匆忙出門，叫了一部出租汽車，直奔電影院而去。
　　到了電影院一看，只見沙僧還躺在休息室的沙發上，臉色蒼白，氣喘吁吁，果然是一副患病的模樣。孫行者問到病因，在旁照顧沙僧的幾個觀眾講了前因後果，行者雖然生氣，但當時卻不便發作。只有謝了眾人，狠狠盯了那電影院經理一眼，扶著沙僧坐上出租汽車，開向醫院。
　　汽車駛過市區，此時雖然時值午夜，但街上仍然熙熙攘攘，熱鬧異常。當汽車經過一處十字路口時，正遇上紅燈開亮，司機將車停下。就在此時，行者忽然聽到路旁一家俱樂部裏人聲嘈雜，除了音樂聲，拍手聲以外，還有一陣陣嚎叫之聲，頗似八戒的嗓子。行者不由心中一動，忙叫司機將車開到路邊，他自己下車，跑進俱樂部，鑽進人群一看，果不其然，只見八戒躺在地上，又滾又叫，精疲力盡，快要昏迷了。看到行者過來，忍不住一陣心酸，淚落腮邊，叫聲：
　　“師兄救命，老豬今天吃了虧也！”行者見他那狼狽模樣，又氣又急，顧不得多說，將他攙出，塞進汽車，先去急救。留在俱樂部的青年們見今天的歌舞明星中途退席，頗為掃興，於是有的發酒瘋，有的去迷幻，最後互相毆鬥，打進樂池，與夏啦啦樂隊混戰一場，彼此鼻青臉腫，才結束了這場週末狂舞。
　　行者將八戒、沙僧送進醫院後，經過醫生檢查，沙僧純粹是精神受了重大刺激，吃了鎮靜劑，休息一天以後，體力已經恢復。八戒則較麻煩，腳踝脫臼，尾脊骨挫傷，在醫院住了一個月，才將傷勢養好。美國醫療費用高昂，這一次足足用掉8000美元，若非三人早就參加了學校的醫療保險，個人是休想付出這筆鉅款的。
　　前文已表，行者等三人在美國都是知名人士，所以沙僧看電影嘔吐，八戒跳迪斯可受傷的消息，很快就在報上公佈了，電視台也作了專題訪問報導。結果社會反應熱烈。美國輿論界、教育界、科學界、宗教界的知名人士，紛紛發表聲明，一致認為政府應該制定法律，加強對娛樂的管理，禁止低級庸俗的電影上演，還應教育青年們要培養文明修養，不要單純追求感官刺激。一個大規模的“清潔銀幕”運動，由此而開展起來。雖然這些建議受到某些製片商和俱樂部老闆的抵制，一時難以見成效，但是終究引起了社會的注意。這就是沙僧八戒吃了一番苦頭以後，意想不到的一個收獲了。
　　這一次沙僧八戒出門就闖禍，使行者憂心忡忡。他怕這兩個師弟被這花花世界迷住，害人害己，以後回去無法交待。但是八戒尚在病床之時，有醫生護士維護，說話不便。等到八戒傷愈出院之日，行者足足憋了一個月的氣，才有了發泄的機會。只見他鐵青著臉，將沙僧八戒叫進寢室。二人見他滿面怒容，心自虛了，磨磨蹭蹭走了過去。行者也不多言，耳後掣出棒來，叫他們“都伸過孤拐來，每人先打20下，與老孫消消氣！”八戒大驚道：“哥啊，你那司的克（Stick）十分沉重，打著的就死，挽著的就傷；磕一磕兒筋斷，擦一擦兒皮塌哩！”行者罵道：“你這囊糠的夯貨，在家時師父怎麼教導你來？你到美國才幾天，又吸毒，又跳迪斯可，我今天不如打死你，省得你墮落下去，羞辱師門！”八戒哀求道：“哥啊，念我初犯，饒了我這一回，以後再也不敢了。”沙僧也道：“這一次確實是我們不對，以後一切聽師兄的就是了。”行者怒猶未息，又責罵沙僧：“我只道你老實可靠，才叫你陪八戒上街，誰知你也如此荒唐，看下流電影，在公共場所大吐大鬧，成何體統！你這樣混下去，將來有什麼臉回去見師父？”兩人連聲認錯，豬八戒為表示真心悔改，又扇了自己幾個嘴巴，聲淚俱下地作了檢討，孫行者才消了火氣，收起金箍棒，但還是將他們責罵半宵，方始罷休。這正是：
　　
　　從正修持須謹慎，掃除欲念自歸真。

　　自此以後，八戒果然很少外出，每日與行者、沙僧在一起讀英文，盡管有時也免不了心猿意馬，但想到上次的慘痛教訓，也不敢再去試什麼新鮮玩意兒。
　　光陰拈指，轉瞬過了半年，行者與沙僧，均順利地通過了“託福”（TOEFL）英語測驗。這“託福”測驗乃是Test of English as a Foreign Language（作為外語之英語測驗）之意，是美國語言學會專門為外國留學生學習英語准備的一套課程。它的特點是要求學生使用純熟，反應快。八戒由於平日依賴性強，總以為凡事有行者對付，不願意下苦功，所以考了三次，均不及格。眼見行者、沙僧都要升入本科學習，而他卻還要留在英語補習班，不由得心中發慌。於是來央求行者：“哥啊，你知道老豬腦子笨，英文是無論如何學不好的，你得幫幫我才行。”行者道：“八戒，我平日要你用功學習，你總是當耳邊風，事到臨頭，叫我如何幫你？”八戒道：“哥啊，你的辦法多，這‘託福’考試，就托了你的福吧！”行者道：“此話怎講？”八戒道：“你代我考了不就行了？”行者作難道：“這怎麼可以？英語是學習的基礎，即使你混過考試，進了本科以後仍然聽不懂講課，那又有什麼用？”這呆子耍賴道：“你如果不幫我的忙，把我一個人留在補習班，我遇事無人商量，心中一急，發起豬癲風來，你可不要怪我！”行者聽見他要發豬癲風，倒確實有點害怕。他知道八戒在這一點上，可真是說得到做得到的。與其讓他一個人留在補習班闖禍，倒不如帶他進本科去。於是勉強同意助他一臂之力，八戒聽了，好不欣喜。
　　“託福”考試，是分口試、筆試兩部分。在下一次考試時，行者乃陪著八戒前去。遇到考口試時，行者變成一個蟭蟟蟲兒，趴在八戒耳朵裏。不論老師問什麼問題，行者對答如流，八戒照樣復述一遍，果然沒有差錯。在舉行筆試時，行者乾脆變成一支圓珠筆，由八戒拿在手裏，行者看清了題目，不勞八戒動手，自己就在紙上寫出了答案。如此一來，八戒果然也通過了考試。
　　麻省大學校長葛雷門博士，乃是一年高德長的教育家，聽見三名宇宙人均以優良成績在英語補習班畢業，即將轉入大學本科學習，十分高興。乃約定時間，請三人前來面談。准備親自向他們介紹本校各系科的情況，向他們提出合理的建議。
　　行者等三人於約定時間來到校長辦公室，只見葛雷門校長童顏鶴發，衣著高雅，舉止極端有禮，完全是老派英國紳士的派頭。他首先代表學校表示歉意，因為這一段時期對三位貴賓照顧不周。其次是想請教一下，三位貴賓今後准備進入什麼專業學習。用他的話來說，“凡是本校的課堂、實驗室和圖書館，所有的大門都是榮幸地為三位先生而敞開的。”
　　行者記住佛祖的囑咐，想要綜合研究一下人類先進科學的概況，所以選擇了理論物理專業。葛雷門校長十分同意，盛贊行者目光遠大，志向不凡。立即掛電話給物理系系主任懷特博士，轉達行者的要求。此人乃著名科學家愛因斯坦的學生，也是諾貝爾獎金獲得者，聽了校長的熱忱推薦，一口答應接納行者加入他的研究班學習。
　　葛雷門校長問到沙僧的志願，恰好在幾天以前，沙僧讀到過本校哲學系系主任、漢學家伊芙琳博士的一篇研究中國哲學史的論文，名叫《唐僧取經辨偽》，在這篇長文中，伊芙琳博士引經據典，證明唐僧取經之事純屬烏有。歷史上的唐僧，不過是長安洪福寺一個撞鐘的老和尚，邋裏邋遢，土裏土氣，大字也認不到半個，一生從未出過山門，更不用說出國留洋，去西天取經。沙僧雖然身在美國，但事事還是考慮到師父的榮譽，現在看到師父的形象居然被外國人歪曲到了這種地步，心中很不高興，因此立志要攻讀哲學，將來寫一部英文的《唐僧取經史》，還歷史的本來面目。葛雷門校長對他的志向也很誇獎，並說沙僧態度沉靜，面容睿智，具有哲學家的素質。於是打電話給伊芙琳博士，談了沙僧的情況。伊芙琳博士聽說曾經用高深之暫學觀點難倒費爾博士之和尚•沙願意來本系學習，自然滿口答應，准許他免試入學。
　　校長最後轉向八戒，請問他的志願。這使八戒十分著難。到美國半年，雖然才學了一點英文，這學習的苦頭，倒是嘗夠了。八戒在靈山時，每日打坐念經，倒不以為苦，因為那僅僅是照本宣科，不必動腦筋，而學習卻是非常艱苦的勞動，想要選擇一門輕松點的科學，葛雷門校長報出的一系列的名稱，什麼分子生物學、原子物理學、射電天文學、遺傳工程學等等，更把他弄得糊裏糊塗，不知從何說起。校長富有教育經驗，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最好進行啟發，乃轉問八戒過去有什麼才能，幹過哪些職業。八戒一想，去西天取經時挑行李、牽白馬，恐怕算不了什麼職業，誇不出什麼才能，只有自己在高家莊招親時，那真叫無拘無束，個性解放，於是拘謹態度立即改變，興沖沖地回答說：博士先生，我老豬
　　
　　雖然人物醜，勤緊有些功。若言千頃地，不用使牛耕。只消一頓鈀，布種及時生。沒雨能求雨，無風會喚風。房舍若嫌矮，起上二三層。地下不掃掃一掃，陰溝不通通一通。家長裏短諸般事，踢天弄井我皆能。

　　老校長一聽，恍然大悟，原來八戒對農業有濃厚的興趣。於是贊美八戒身體粗壯，膀大腰圓，不愧為全能農業勞動力。當今之世，世俗青年都嚮往城市的繁華生活，像八戒這樣的有志之士，願意回歸大自然，實在可敬可佩。一席話把呆子聽得搖頭擺尾，樂不可支，立刻表示願意進農學系學習。葛雷門校長又給農學系系主任，女農學家伊麗莎白博士掛了電話，推薦這位勤勞朴實的青年入學，伊麗莎白博士極表歡迎。
　　美國人辦事，最講工作效率。葛雷門校長在一個鐘頭之內，解決了三個宇宙人的學習問題，深感愉快。行者等三人也覺得心頭踏實，從此有了專業進修的方向。誠心誠意謝了老校長，告辭而出。
　　三人同去校本部辦了手續，填了表格以後，即取得了正式入學資格。自此以後，三人方才真正進入了美國大學生的生活圈子。一般人都認為，既是大學生，又是在富裕的美國，衣著一定最“洋”，最“飛”的了，真實情況是，美國大學生最不講究穿，平日非常隨便。行者等人入境隨俗，都脫下西裝革履、領帶背心，換上牛仔褲（而且要是洗得發白、破舊不堪的方為時髦）、羊毛衫、膠鞋，背上背著一個像登山包似的尼龍書包，這就是標准的美國大學生的裝束了。行者又從零用錢中省了幾百元，買了一部日本產的三菱牌舊汽車，三人每日開了去上學。開始時同學們待他們還有點拘束，因為他們到底是聞名天下的宇宙人。但日子一長，誰也不再去想他們的來歷，他們自己也感到逍遙自在。因為美國社會就像一個大熔爐，每日每時都在吸收新的成分，新的文化；與此同時，又允許每一個成員保留自己願意保留的特點。故此大聖等三人一旦習慣以後，即能夠在此生活，不致感到很大的隔膜。
　　大學生活，比較單純。白天上課或做實驗，晚上坐圖書館，週末與美國同學一道去海濱游泳或高山上宿營。至於業余生活，沙僧愛下圍棋，因為這可以幫助他思考哲學。正是：
　　
　　棋盤為地子為天，色按陰陽造化全。
　　下到玄微通變處，笑誇當日爛柯仙。

　　豬八戒愛看電影，亦有詩為證：
　　
　　悲歡離合現舞臺，興亡往事令人哀。
　　八戒感情激動處，每場看罷淚沾腮。

　　至於行者，則愛看科學幻想小說，詩曰：
　　
　　科學、幻想本聯緣，恰如飛鳥雙翼全。
　　若加文學渲染後，天高海闊任迴旋。

　　他認為這種文學作品，跨越現實與未來，足以培養人對科學的興趣，啟迪智慧，開闊眼界。他閱讀的範圍甚廣，從文學界公認的最早的科學幻想小說、即名詩人雪萊的夫人瑪麗•雪萊在1818年出版的《弗蘭肯斯坦》（又名《現代的普羅米修斯》）開始，一直讀到儒勒•凡爾納、威爾斯等人的作品，以及美國當代作家羅伯特•海因來因、艾薩克•阿西莫夫和西奧多•斯特金等人的小說。他對中國科幻小說也很關心，差不多看過了在美國能找到的一切版本。而行者由對科學毫不瞭解到產生濃厚興趣，得力於小說的潛移默化之處甚多。
　　時序易遷，又值春暖花開之際。這天孫行者開著舊車去上學，一進校園，就感到氣氛不比尋常。學生們三五成群，圍在佈告牌前，議論紛紛，群情激昂。行者停好車，與八戒、沙僧擠進人群一看，原來上面貼著這麼一張佈告：
　　
　　平日獻技球場，
　　戰時獻身沙場。
　　鮮花環繞，
　　姑娘歡呼，
　　運動健將，
　　何等光榮！
　　為麻省大學的榮譽，
　　為煥發青春的光彩，
　　有志兒郎，
　　快到運動隊去報名！
　　　　　　　　　　　　　體育總教練　西德尼

　　行者找個熟人一打聽，方知一年一度的波士頓城麻省大學與約翰芬城耶魯大學春季運動對抗賽即將開始，學校正在挑選能手，准備與對方一決雌雄。
　　諸位看官也許會感到納悶，小小一次運動會有什麼了不起，為什麼會引起全校騷動不安呢？原來美國的大學非常重視體育活動，認為這是關系學校榮譽和學生質量的一件大事。在某些名牌大學裏，學生若是體育考不及格，哪怕成績再好，是得不到學位的。同學們都瞧不起臉色蒼白，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呆子，而將體育健將當成英雄來崇拜。這麻省大學和耶魯大學都是世界知名的高等學府，歷史悠久。兩校長期互相競爭，除了科學研究、教學質量方面的抗衡以外，體育場上的角逐，也是主要的內容。這一年一度的春季運動對抗賽，已經延續了整整100年之久。它不但是兩個學校之間的一件大事，甚至也是美國社會上的一件大事。在運動會舉行期間，除了兩校在校的學生、家長以外，散佈在世界各地的校友，也要爭取趕回來助威。電視台還要舉行現場實況轉播。在去年的運動會上，耶魯大學的總分超過了麻省大學，特別是三個傳統項目，即足球、橄欖球和賽馬，麻省大學都吃了敗仗。這被認為是全校的奇恥大辱。一年以來，從葛雷門校長到打掃清潔的工人，個個摩拳擦掌，臥薪嘗膽，要在今年重整旗鼓，挽回影響。可惜體育總教練西德尼先生雖然經過一年的仔細考察，不但沒有在學生中發現有潛力的新手，而原來球隊的主力球員，倒有幾名畢業離校。與此相反，耶魯大學今年卻補充了好幾名優秀的運動員，實力比去年還有增加。西德尼先生出於無奈，才貼出了這張佈告，希望僥幸能找到個把有特殊才能的學生，撐撐門面，不致於輸得太慘。佈告一出，全校師生都知道今年運動會前景不佳，所以人心浮動，情緒不安。
　　八戒知道了原委，又看了佈告上“鮮花環繞，姑娘歡呼”那兩句，心中動了出風頭之想。乃對行者道：“哥啊，我們都是麻省大學的學生，要真是比賽輸了，面子上也不光彩。我們都去報名吧！”行者道：“呆子，你懂什麼？如果是其他的事，說不定我們還可以出把力，這賽馬打球，我們從來沒有試過，連規矩也不知道，怎麼可以胡來？”八戒思量道：“這潑猴憊懶！請將不如激將，待我激他一激！”道：“哥啊，你說得在理，我們就不管這閒事吧。不要說不懂規矩，就是懂規矩，那耶魯大學的運動員厲害得緊，我們也不是他們的對手。”行者不悅道：“八戒，想當年我們保師父上西天取經，遇過多少磨難，我們怕過誰來？”八戒道：“好漢不提當年勇。而且你當年是打架，這可是打球，兩碼事。我看你就是怕了耶魯大學的運動員！”行者嗔道：“耶魯大學的運動員又怎麼樣？可比那火焰山牛魔王，黃風嶺黃風怪？”八戒挑唆道：“我看你能降服黃風怪、牛魔王，不一定鬥得過耶魯大學的運動員，這是文明活動，fair p1ay（公平競賽）！”行者道：“我就是鬥得過他們！”八戒道：“就是鬥不過！”行者道：“我就是不怕！”八戒道：“不怕你就去試試。我看你是‘三錢銀子買個老驢，自誇騎得！’”行者遭他一激，果然氣得抓耳撓腮，暴躁亂跳道：“兄弟們，去報名去，看誰怕誰來！”
　　三人吵吵嚷嚷，來到體育系辦公室，找到西德尼先生報名。西德尼先生貼出了招兵榜，一上午不見半個人影，心中正自失望，忽然看到雄赳赳來了三個人，不由大喜。連忙問道：“你們是准備報田徑，還是報球類？”行者大咧咧地回答：“你看著辦吧，報什麼都行，反正保你打敗耶魯隊！”西德尼先生從事體育活動已有40餘年，是一極有經驗的老教練。聽他出言不凡，想必是全能運動選手，於是用內行的眼光將三人端詳一番，只見沙僧高大魁梧，想必是打橄欖球的能手，乃叫他參加橄欖球隊。八戒腿粗腰壯，踢足球一定內行，就給他報了足球隊。惟有行者瘦得如同癆病鬼，就像屬螃蟹的，肉在裏面，骨在外面，實在想不出他能搞什麼運動。西德尼先生動了一會腦筋，才想到賽馬運動員是要稱重量的，騎手越輕，越佔便宜，於是給他報了賽馬。三人當然沒有什麼意見。當場填了表，領了運動服、運動鞋，就算是麻省大學的正式代表隊了。這正是：耶魯大學逢勁敵，運動場上起風波。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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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打足球八戒顯威風　賽馬場行者破紀錄
話說行者三人參加麻省大學體育代表隊以後，由於時間緊迫，根本來不及參加訓練。西德尼先生知道本校實力不足，如果仍用舊隊員，必敗無疑；起用新隊員，雖然冒險，但還有萬一的希望。索性來個破釜沉舟之法，連預賽也不舉行，就直接派行者等人下場與耶魯隊交鋒。
　　到了舉行運動會的那一天，陽光燦爛，微風拂煦。麻省大學的體育場上，人山人海，彩旗招展，觀眾台上座無虛席。雙方組織的啦啦隊吼聲震天，管樂隊輪流演奏美國國歌、兩校校歌、足球隊和橄欖球隊的隊歌。耶魯大學為了要先聲奪人，放出一艘飛艇在運動場上盤旋，飛艇後面拖著一條大標語：“勝利屬於耶魯！”麻省大學也不甘示弱，用一架直升飛機不斷在天上放出彩色煙火，煙火組成的字樣是“勝利屬于麻省！”在人群中，還有無數的小販在兜售熱狗、三明治、可口可樂、百事可樂、Seven-up、爆玉米花、炸洋芋片等零食。那種熱鬧勁兒，真是可想而知了。
　　運動會的第一場比賽，就是八戒參加的足球賽。這是真正的只許用腳踢的足球，又名Soccer，1863年由英國倫敦足球協會（London Football Association）所創始，現在已流行於全世界。
　　比賽開始，雙方隊員入場。八戒穿了鮮艷的運動衫，短褲，長統襪，特大號足球鞋，挺著肚子，邁著八字腳，倒也顯得氣宇軒昂。麻省大學由二百名女學生組成的啦啦隊立刻大喝其彩。八戒十分得意，左顧右盼，不可一世。行者和沙僧坐在觀眾席上，也都拼命為他鼓掌助威。
　　足球賽的主裁判是有威望的西德尼先生。只聽見他將口笛一吹，比賽立即開始。耶魯隊訓練有素，士氣高昂，全線出擊，勇猛異常。若是在正常的情況下，麻省隊本來還可以抵擋一陣，不過這次加上一個豬八戒在自己防線以內跌跌撞撞，亂跑亂踢，情況就大不相同了。當他得不到球時，他就會死命去搶，經常把自己的後衛逼得走投無路。當他得到球時，他又喜歡朝最近的球門裏踢，而離他最近的球門往往是本隊的球門。如此內外夾攻，不但麻省隊的守門員東撲西縱，疲於奔命，就是全體隊員也給他攪得敵我不分，昏頭漲腦，陣腳大亂。片刻之間，耶魯隊勢如破竹，一連踢進五個球。支持耶魯隊的觀眾又跳又鬧，欣喜若狂；支持麻省隊的觀眾失望之餘，把滿腔怒氣全發泄在八戒身上，一片咒罵之聲，舖天蓋地而來。八戒臉皮再厚，也鬧了個面紅耳赤，心中後悔不該逞能誇口，如今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
　　美國人看球時喜歡下賭注。開始時耶魯隊與麻省隊賭注的比例是2：1，這也就是說押耶魯隊勝的人要花兩塊錢，押麻省隊勝的人只花一塊錢。看了八戒的表演，比例上升到100：1，這就意味著觀眾已經徹底對麻省隊喪失信心，沒有人相信它能轉敗為勝，即使賭一塊錢就能贏一百塊錢，也無人下注了。
　　比賽到了25分鐘時，耶魯隊由於勝利在握，稍一疏忽，麻省隊一個長傳，把球踢到對方罰球區附近。豬八戒在自己場地上闖夠了禍，已不敢留在後面，此時正在前場遊蕩。見此良機，搶上一步，就要射門。耶魯隊後衛沉不住氣，上前攔阻，結果用力過猛，將八戒絆倒在地。西德尼教練判他犯規，要八戒罰點球。
　　支援麻省隊的觀眾都知道，麻省隊要爭取轉機，這是惟一的好機會，於是又鼓噪起來，啦啦隊振作精神，拼命為八戒加油。八戒也知道這一球關系重大，而且此時他又成了全場矚目的中心人物，忍不住又得意起來。只見他將球放在罰球線上，學著電視上那些體育明星的樣子，曲曲腿，彎彎臂，收收腹，扭扭頭，做夠了過場以後，退後幾步，閉上眼睛，向前一沖，猛的一腳踢了出去。
　　耶魯隊的守門員見八戒氣勢洶洶，哪敢怠慢？隨著八戒這驚天動地的一腳，一件黑乎乎的東西迎面飛來。守門員一個魚躍，在空中將踢來的物體接住。只聽得“咚”的一聲，守門員感到胸前一疼，不由得栽倒在地，半晌爬不起來，但他忠於職守，還怕八戒沖上來再踢，盡管躺在地上，雙手還是將踢來之物緊緊抱住，不敢放鬆。
　　過了一會，守門員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胸前所抱之物既扁且硬，不像一個球，而且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定眼一看，原來八戒用力過猛，已將右腳穿的一隻特大號足球鞋踢出，那真正的足球，此刻還在他腳下滴溜溜的打轉呢。
　　等到觀眾看清形勢以後，那全場的笑罵之聲就如天崩地裂一般。耶魯隊的觀眾笑得“啊喲”不已，伸不直腰；麻省隊的觀眾氣得連罵人也罵不出來了，只是將手中的汽水瓶、啤酒罐頭沒頭沒腦朝八戒砸過去，若非員警及時佈置了糾察線，八戒非要大吃苦頭不可。可憐西德尼先生半生鏖戰球場，何曾見過這種場面？老年人氣憤攻心，一口痰卡在嗓子裏，竟然休克過去，在休克前還忘了下達將八戒撤下的命令。
　　球雖然輸定了，但還是按規矩打完。下半場比賽一開始，麻省隊是破罐子破摔，爭取不吃零蛋；耶魯隊則想創個空前大勝的紀錄，讓對手永世扳不回來。雙方都使出了全力，混戰一場。八戒吸收了上半場的教訓，既不敢站在前場，又不敢站在後場，只是乖乖地停在中線上觀戰。也是他活該轉運，一個球又落在他身旁。觀眾料到他又要出洋相，立刻吶喊不已。八戒用手抓怕犯規，用腳踢怕踢不中，眼見這個球唾手可得，又不願將它放過。情急智生，呆子本性發作，咄的一聲，將蓮蓬嘴伸出一尺有餘，低頭將球拱起，忘命地朝對方球門沖去。這出人意外的一手，只嚇得運動員魂飛魄散，啦啦隊噬指搖頭，場上根本無人上前阻攔。說時遲那時快，轉瞬之間，八戒已經沖進罰球區。那守門員起先還躍躍欲試，想要奪下他的球，等到八戒到了近處，只見他一雙小眼睜得溜圓，勁後鬃毛豎起，摔耳朵，噴粘涎，口裏吆吆喝喝的，凶神惡煞，就如母豬精下凡一般，先自驚得骨軟筋麻，哪里還敢上前與他拼鬥？略一遲延，八戒已經連人帶球，闖進球門。電子記分牌上，下半場麻省隊首開紀錄。
　　八戒這一球，就如同一顆原子彈爆炸似的，引得全場又沸騰起來。麻省隊的觀眾高呼“萬歲”，耶魯隊的觀眾狂喊“犯規”，雙方都動了感情，一時拳頭與瓶罐齊飛，鮮血共塵埃一色，居然大打出手。幸而西德尼先生此時已經蘇醒，一面請員警維持秩序，一面宣佈比賽暫停，急電世界足球協會主席，請求裁決。
　　世界足球協會主席已經從衛星轉播的現場電視直播上看到了全部經過，饒是他見多識廣，對於八戒的球藝，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於是不敢延誤，立即召開世界各國理事電話會議，商量處理辦法。各國理事查遍了各種版本的足球規則，證明打足球時只禁止隊員（守門員除外）用手或臂部帶球、擊球或推球，沒有禁止用嘴拱球。一致通過八戒並未犯規，所進之球有效。
　　這一結果宣佈以後，麻省隊的觀眾雀躍狂歡，耶魯隊的觀眾垂頭喪氣。麻省的啦啦隊即席編了一首歌為八戒加油：
　　
　　八戒•豬，哇哇哇，
　　打足球，呱呱呱，
　　加油幹，啦啦啦，
　　當英雄，哈哈哈！

　　八戒聽見姑娘們歌頌自己，那股得意勁兒，自不用說。他就像開足了馬力的火車頭一樣，在球場上橫沖直撞，勇不可當。麻省隊其餘隊員均有默契，只要得了球就傳給他。八戒是來者不誤，嘴拱腳踢，連進十球，把耶魯隊打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麻省隊轉危為安，終于大獲全勝。
　　比賽結束後，八戒自然成了全場矚目的大偉人、大英雄。為了表示對他的敬意，啦啦隊中跑出十名最強壯的姑娘，將八戒抬在肩上，繞場一周，讓觀眾瞻仰英姿。八戒苦盡甘來，忍不住呵呵大笑。在一片喝彩聲中，這呆子越發弄精神，搖著頭，掬著嘴，撐起耳朵，好不快樂！
　　等到八戒出足風頭以後，第二場比賽就開始了，這就是有沙僧參加的橄欖球賽。橄欖球亦稱美國式足球，又名Rugby，是1871年時由英國倫敦魯格必足球聯合會（Rugby Football Union）所創始的，流行於美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等地。打這種球時不但可以用腳踢，也可以用手帶球。與一切球類運動不同的是，橄欖球規則明文規定球員可以沖撞、擒抱和攔阻對方，打起來十分野蠻，所以運動員都要帶頭盔、胸墊、膝墊，重重防護，以保生命安全。就連最權威的《美國大百科全書》（Encyclopedia American）在解釋橄欖球時也說：“American football is a rough，even violent body contact sport”（美國式足球是一種粗野的、甚至是暴力的身體相接觸的運動）。沙僧根本不知厲害，糊裏糊塗地就上了場。
　　橄欖球的第一次發球，是由雙方隊長拋鎳幣決定的，結果耶魯隊佔先。當對方球員抱著球向麻省隊沖刺時，沙僧准備上前去搶球，剛剛跑了兩步，一個耶魯隊員彎下腰來，一肩頭撞在沙僧小腹上，痛得他哎喲一聲，倒地不起。原來這一招叫“攔阻”（Blocking），是進攻的一方為保護帶球的運動員而施展的，完全合理合法。沙僧毫無思想准備，猝不及防，所以吃了虧。沙僧一倒，麻省隊防線上出現漏洞，耶魯隊首先攻進一球得分。於是全場嘩然，吼聲震天，不必多述。
　　下一個球傳到了沙僧手上，沙僧也學著其他運動員的姿勢，將球緊緊夾在脅下，拼命向前奔跑。誰知前進不到五碼，對方球員一個縱步，頭下腳上，撲到沙僧跟前，一伸手就緊緊抱著沙僧雙腿不放，將沙僧絆倒在地。這一招叫做擒抱（Tackling），是防禦的一方阻止對方進攻的基本戰術。沙僧摔得昏天黑地，還未回過神來，七八個球員已經壓到他的身上，亂搶亂抓，若非沙僧體格健壯，肌肉發達，這一來壓也壓扁了。照理說沙僧天生神力，當年在去西天的路上又飽受鍛煉，要是真正動起蠻來，這十幾個小夥子尚非對手，只是他想像中的球類比賽應該是比較文明的，沒有料到會有如此的打法，思想上不夠解放，以致有力無處使，喪失了主動。自己受傷且不說，這球又被耶魯隊奪去，再次得分。
　　沙僧連失兩球，場上的觀眾又激動起來。咒罵聲、口哨聲，完全像上場對付輸球的八戒一樣。沙僧本人雖然還能沉住氣，這邊卻急壞了旁觀的美猴王。他知道沙僧為人老實，想不出八戒那種絕招。如果不暗中相助，今天這場球非砸鍋不可。
　　好個孫大聖，眼睛一眨，立時有了主意。只見他伸下手，把尾上毫毛，拔了一根，撚一撚，叫“變！”即變成一個橄欖球，悄悄扔到場上，卻又使個障眼法兒，將那真球遮蓋起來。比賽重新開始後，雙方球員發瘋似的擠成一團，去搶那假球；行者卻吹口仙氣，將真球推到沙僧腳旁。沙僧知道是行者幫忙，毫不猶豫，撿起就往前跑，真是如人無人之境，一直到他逼近球門，行者才將身子一抖，把那變球的毫毛收回身上。這邊十幾個人你爭我奪，正搶得熱鬧，忽然不見了球，又聽得掌聲雷動，回頭一看，沙僧已經射門得分了。眾球員——不論是耶魯隊的或麻省隊的——面面相覷，心中好不奇怪。
　　大聖在一旁看得真切，暗自好笑。他略施小技既已見效，自然就要依法炮製下去。以後的比賽，不但把球場上的裁判員和運動員打懵了，就是幾萬名看熱鬧的觀眾也有點摸不著頭腦。只見這橄欖球明明在人群中傳來傳去，但只要一搶到高潮，耶魯隊後方空虛時，球就莫名其妙地到了一直在旁邊以逸待勞的沙僧手上，他只要向前一沖，即可得分。這樣一打下來，耶魯隊已無還手之力，遭到了空前未有的一次慘敗。
　　比賽結束後，觀眾對于沙僧的熱烈歡迎，並不亞於八戒。不過沙僧比較謙遜，不慣拋頭露面，一見啦啦隊的小姐們要來抬他，早已找個藉口躲進了更衣室。既不接受獻花，也不發表談話。這就是他修養過人，比八戒成熟之處。
　　再下面就是賽馬了。行者換上運動衣，穿上長筒馬靴，戴上鴨舌帽，爬上了又高又大的洋馬。按照運動會的規矩，運動員要由一名漂亮的小姐牽著韁繩，繞場一周，顯示騎士的風姿。其餘的選手都是漂亮的小夥子，頗受婦女觀眾的歡迎。他們有的在馬背上顧盼作態，有的向周圍拋以飛吻。引得女學生們喪魂失魄，大送秋波。比賽尚未見勝負，已經博得了一陣陣的掌聲。只有行者身材瘦小，老氣橫秋，別人都是騎在馬背上，只有他是蹲在馬背上。耶魯隊的觀眾向他指指點點，大加訕笑；麻省隊的觀眾也感到面色無光，心中都怪西德尼年老昏庸，不知從哪里發掘出這麼一個怪物來。行者是見過大風大浪之人，對於這些毀譽絲毫不在意，任憑小姐牽著馬向前走，只顧半閉著眼睛在馬背上養神。
　　比賽時間臨近，眾騎士都將馬勒在起跑線上。每匹馬前，另有一部開道的摩托車，此時也發動了引擎。此種馬均受過嚴格訓練，有豐富的比賽經驗，在此決戰之前，一匹匹聳耳刨蹄，躍躍欲試。真乃是：
　　
　　驊騮騏驥，騄駬纖離；龍媒紫燕，挾翼驌驦；□騠銀騔；騕哀飛黃；騊駼翻羽，赤兔超光；逾輝彌景，騰霧勝黃；追風絕地，飛翩奔霄；逸飄赤電，銅爵浮雲；驄瓏虎（馬剌）（馬剌），絕塵紫鱗；四極大宛，八駿九逸，千里絕群：——此等良馬，一個個，嘶風逐電精神壯，踏霧登雲氣力長。

　　比賽開始，西德尼喊了“准備”，舉起手槍，砰然一響，觀眾們都以為這群馬必將如脫弦之箭，飛馳而去。誰知事出意外，就在選手們刺馬縱韁，正要起跑之時，那行者大喝一聲，把臉一抹，現了本相。只見他長著個查耳朵，雷公嘴，火眼金睛，腰圍虎皮裙，手執金箍棒，當年齊天大聖的威風，凜然猶存。眾洋馬抬頭一看，一匹匹嚇得四腿哆嗦，屁滾尿流，無論馬背上的騎手怎樣哭爹喊娘，拳打腳踢，就是邁不開步子。原來齊天大聖大鬧天宮之時，曾被玉帝封為“弼馬瘟”之職，在禦馬監管理過天馬。這些洋馬見了老祖宗的主人，豈有不害怕之理！
　　行者震住群馬以後，用金箍棒在自己坐騎屈股上一戳，罵一聲：“孽畜，還不快跑！”那洋馬聽了命令，不敢怠慢，長嘶一聲，放開四蹄，狂奔而去。片刻之間，追上開道的摩托車，真如風馳電掣，觀眾還未看清它的號碼，它已到達了終點，將那輛開到了每小時80英里速度的摩托車，足足拋下了50米。這一來就破了世界紀錄。行者剛一躍下馬背，那匹可憐的洋馬頓時失掉了精神支柱。精疲力盡，趴倒地下，口吐白沫，動彈不得。好在此時已有一群畜牧專家圍了上來，准備將它抬到實驗室去仔細研究，看它創造奇跡的馬體特異功能究竟從何而來。
　　行者兄弟三人連奪三魁，獲得金杯三個。麻省大學師生之高興，耶魯大學觀眾之失望，均在意料之中，不必詳述。葛雷門校長在授獎時，盛贊三人勝不驕、敗不餒，堪為全校表率。又表揚西德尼教練慧眼識英雄，知人善用。說得動情之處，兩個老人互相擁抱，熱淚盈眶，誠懇真摯，至為感人。此時樂隊高奏“上帝保佑麻省大學”之校歌，全體師生高呼萬歲，運動會正式結束。
　　行者兄弟志得意滿，開著舊車載譽而歸。剛進家門，又聽得電話鈴急響不停。咦，正是：一舉成名後，麻煩特別多。欲知電話是何人打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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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農場實習八戒爭先　原子試驗猴王受苦
卻說行者放下獎杯，立即抓起電話。原來他們三人在運動場上的成績，早已通過電視傳遍全國，《紐約時報》、《基督教科學箴言報》、《洛杉磯時報》等著名報紙還專門為此出了號外。故此美國最大的出售運動用品的西環公司打來電話，向他們提出一項建議：為了提倡體育活動，獎勵優秀運動員，願意從今以後永遠免費供應三人穿的羊毛衫和運動鞋，只要三人答應每日在胸前佩帶該公司的商標。行者表示不願合作，剛剛放下電話，鈴聲又響了，這次是ABC電視台打來的，提議以每分鐘五百元的高價，聘請三人參加該台主持的週末運動表演，行者又斷然拒絕。由此下去，沒完沒了，全是這二類的電話。除了商業公司以外，還有球迷要求簽名的，記者要求采訪的，報刊雜志要求寫文章的，電影公司要求拍紀錄片的，同性戀俱樂部要求發展三人為榮譽會員的……行者從黃昏接電話直到深夜，連晚飯也顧不上吃，最後精疲力盡，生起氣來，將電話插銷從牆上拔出，始能安然入睡。
　　次早，八戒問行者昨夜為何有如此多的電話——他自己英語未過關，所以從不接電話。行者說明原委，八戒未免怦然心動。他既想穿不要錢的衣鞋，又想當電視明星，現在見行者不分青紅皂白，一概回絕，心中老大不高興，掬著碓挺嘴，口裏絮絮叨叨的。行者見他神情不對，嗔道：“八戒，你要作甚？”八戒道：“哥哥，我不如你們乖巧能言，到處吃得開。老豬身子又夯，言語又粗，平日難得有出眾的機會。惟有這足球場上的聲譽，是老豬憑真本領掙來的。你就讓老豬得點實惠，也不為過。為何一個買賣也不做？”行者道：“八戒，你我來美國，是學習科學的。現在功課如此忙碌，這上電視，做生意之事，豈是你我應該幹的？你才打贏了一場足球，就心猿意馬，胡思亂想，要是真正卷進了名利場，會有什麼好的結局？你休得異想天開，趕快收拾書包，我們上課去也！”沙僧也在旁勸道：“八戒，哥哥講的全是正理。師父說過，我們出家人，若受了一絲之賄，千劫難修。你不可貪小利而誤了大事。”八戒心中雖然還是癢癢的，但不敢違拗二人的意見，只有噘著嘴，乖乖地爬上汽車，上課去了。
　　美國大學的課程，甚為講究聯系實際。伊麗莎白博士知道八戒來得遙遠，尚未見過美國農場的生產情況，所以這天就邀請八戒去她一個朋友的農莊作客。一方面是聯絡師生感情，另一方面也是讓八戒有機會實地考察美國的農業。
　　這個農場離波士頓不遠，汽車沿95號高速公路向西南開了兩個小時，再折進一條岔路，不久就在林蔭中看到一座木柵門，門旁掛有一塊方形木牌，上書“月谷農莊”字樣。伊麗莎白博士的朋友，名叫巴克利。他與兒子萬斯，萬斯的妻子德芙琳，還有一個未結婚的女兒李莎共同經營這個農莊。農莊占地六百畝，除了種小麥、玉米等糧食作物外，還有種蔬菜的溫室、花圃、果園、機械化養雞場。農莊有拖拉機、收割機、播種機等大型機具20餘台，勞動力就是巴克利一家四口，農忙時偶爾雇點臨時工幫幫忙。在美國，這是屬於典型的小型農場。
　　八戒參觀了行齊壟直、長勢良好的莊稼，碩果累累的果園，鮮艷奪目的花圃，養了幾千隻雞卻無人照顧的自動化養雞場，心中十分感興趣。他雖然修行日久，到底是出身農村之人，對農業有一種天生的愛好，這一點葛雷門校長並未說錯。特別是他從未見過自動調溫、調濕、噴水灌溉的溫室種菜設備，只見一棟巨大的玻璃牆、透明塑膠屋頂的建築裏，分門別類種植著各種蔬菜，完全將農業生產工業化了。真是：
　　
　　布種四時蔬菜，菠芹莙蓬薑苔。
　　筍薯瓜瓠茭白，蔥蒜蕪荽韭薤。
　　窩蕖童蒿苦藚，葫蘆茄子菠菜。
　　蔓菁蘿蔔羊頭埋，紅莧青菘紫芥。
　　長年留得春日在，冰霜雨雪隔牆外。

　　八戒看了這種現代化的農場，回憶起當年自己在高家莊種的幾畝地的莊稼，一個小園子的菜地，每日累死累活，到頭來收到的幾顆糧食，有時還夠不到自己的口糧，故此惹得那高老兒每日聒噪不休，還跑到孫猴子那裏去告了一狀，說什麼豬八戒“食腸卻又甚大：一頓要吃三五斗米飯，早間點心，也得百十個燒餅才夠。”如果是在這種農場裏幹活，三五斗米飯，百十個燒餅又算得了什麼？想來想去，這也怪不得老丈人小氣，只怪那高家莊生產太落後了。
　　豬八戒正在回憶往事，感慨萬千之際，巴克利先生又請他到屋內休息。洋房就建在花園中央，漆成白色，雖然是在農村，但照樣是一樓一底，房間寬敞，有起居室、寢室、書房、盥洗室、廚房，每間房均有地毯、窗簾，其餘自來水、電、煤氣供應，一概俱全。
　　這呆子見月谷農莊生產發達，環境舒適，巴克利先生為人和藹可親，萬斯夫婦殷勤好客，李莎年方二八，美麗活潑，聰明可愛，心中又責怪自己當年忒性急了一點。如果要招親，也該選擇“月谷農莊”這樣的地方，實在不該撞到那背時的高家莊去。如果自己是在這種地方安家，饒你孫悟空的金箍棒再厲害，自己也不會跟他去西天取經了。想到這裏，未免有點垂頭喪氣。但轉念思量，自己離開高家莊時，曾經當面上複丈母、大姨、二姨並姨夫、姑舅諸親，與渾家脫離了關系，根據美國的法律，應該是辦了離婚手續。我現在是全美足球冠軍，自古美人愛英雄，如果在此再施展一點能耐，說不定可以博得李莎的歡心，巴克利先生的賞識。再度招親，並非無望。於是又希望萌發，笑逐顏開。
　　巴克利先生見八戒一會兒呆若木雞，神態頹喪；一會兒又手舞足蹈，容光煥發，也弄不清他的思想活動，只道是異鄉人作客的特殊風俗，故亦不以為怪。一面叫李莎送上飲料，一面與八戒聊天。問道：“八戒•豬先生，聽伊麗莎白介紹，你過去也曾辦過農場，不知你是擅長於哪一種專業？”八戒有意在李莎面前表現一下自己，一聽此言，喜孜孜地答道：“老豬擅長的是耙地的專業。”巴克利先生又問：“請問你是採用什麼新技術耙地？”八戒道：“這技術說新倒也不新，不過老豬只要使用一柄釘耙，耙起地來三五十個人也休想比得上！”巴克利先生年齡雖大，對於學習新經驗素來熱心，萬斯夫婦、李莎又是年輕人好奇，伊麗莎白博士也巴不得學生露露臉，於是都異口同聲請八戒表演一下。八戒正求之不得，滿口答應。
　　李莎先領八戒去工具房中挑選工具。月谷農莊現在耕地早已不用釘耙，所幸巴克利先生曾祖父創辦此農莊時，尚留下一些古老農具，其中就有幾柄釘耙，而且式樣都與當年中上的釘耙差不多。八戒挑了一柄最沉重的，捏在手裏試試，雖然比不上他原來那柄冰鐵九齒神耙，倒也湊合可用。
　　眾人來到一塊待耕的地中，伊麗莎白博士手提電視錄像機，准備攝下這精彩鏡頭作研究資料。李莎手中則拿了一台小巧的機器，上有拉杆式天線，八戒不明其用途。
　　好八戒，真是能者不慌，胸有成竹。他先不忙動手，請李莎端來一盤三明治吃了，得食力壯，抖擻精神。這才脫了上衣，束緊腰帶，往掌心吐了一口唾沫，雙手舉起釘耙，往土裏一頓亂築。一瞬間只見塵上飛揚，釘耙亂舞，這呆子口中吆喝連天，捨死忘生，一路挖向前去。約摸有一頓飯的工夫，果然給他挖完了一畝地。他本意還想再挖一塊，只是已經累得氣喘如牛，汗流浹背，一屁股坐在地上，動彈不得。德芙琳連忙送上兩瓶百事可樂，八戒喝下以後，方才恢復元氣。原來這百事可樂配方中含有興奮劑，故有提神醒腦之效。
　　這邊只見李莎抿著嘴一笑，將手中提著的小型遙控機的開關按下，一部自動聯合耕地機立即開了過來。片刻之間，就將一大片十幾畝地耕完了。八戒過去一檢查，發現它不但耕得深，耕得勻，而且播種、施肥，一次完成。再一細看，施肥的份量恰到好處，播下的種子每一粒之間的距離都是相等的。原來這種聯合耕地機是由微型電腦控制的，故此精確無比。這樣一來，八戒算是開了眼界，口服心服，知道僅僅就憑這部機器，也值得自己向伊麗莎白博士學幾年了。如果光靠高家莊務農的那一點老經驗，不要說人家不會招親，就是想混一口飽飯吃，也是困難的。由於有了這點體會，八戒回城以後，學習積極性大為增加。前文已表，八戒智力商數很高，他只要真正用功，各門課程倒還難不倒他。伊麗莎白博士見他日有長進，暗自歡喜。盡管自此以後，八戒對于李莎始終未能忘情，但這也只是他深埋心底的秘密而已。
　　行者在懷特博士的研究班學習，開始時由於高等數學基礎太差。聽課十分吃力。好在他耐性甚好，又勤奮努力，所以甚得懷特博士歡心。只是他好動不好靜，凡事都要動手動腳，到處亂鑽，難免有時要惹出事端來。
　　這一天下午五時，八戒和沙僧都上完了最後一節課，按照平日約定，站在圖書館前面等候行者開車來接。行者平日甚為准時，但今日卻足足遲到了半個鐘頭。八戒和沙僧鑽進車門以後，正要問他遲到原因，抬頭一看行者模樣，不由大吃一驚。原來行者臉青鼻腫，額頭上貼了一塊傷濕止痛膏，看樣子是受傷不淺，狼狽異常。沙僧忙問道：“哥啊，你為何這副樣子，出什麼事了？”那行者皺著眉頭，只顧開車，悶聲不語。八戒自作聰明，悄聲對沙僧道：“沙兄弟，你不必再問了。明明是這猴子去做賊，遭人拿住，挨了一頓好揍，所以不便說也！”誰知行者耳朵尖，聽得一句不漏，大怒道：“放屁！我何時做過賊來！你們是也不知，老孫當年因為鬧天宮，被小聖二郎擒住，押在鬥牛宮前，眾天神把老孫斧剁錘敲，刀砍劍刺，火燒雷打，也不曾損動分毫，現在有誰敢來揍我？”八戒不服道：“不羞！不羞！好個嘴巴骨子！真是‘三錢銀子買個老驢，自誇騎得！’你說現在沒有誰敢揍你，那你這一身傷痕又從何而來？”行者欲待不說，又怕他猜疑得不成體統，沒奈何吞吞吐吐，將真情道出。
　　原來這天下午，懷特博士帶領學生，在一台新裝配好的托卡馬克型核聚變反應堆的控制室裏做實驗。懷特博士向大家講了反應堆的工作原理：作為燃料的氚、氚原子怎樣經過電離變成等離子體，等離子體又怎樣加溫，在環形的磁約束裝置中進行核聚變，再放出大量的能量，其餘的學生均無疑問。惟獨行者心想：這原子是如此細小，目不能見，手不能摸，你憑什麼講得如此具體，就像真有其事一般。無論如何，口說無憑，老孫眼見為實。主意已定，在休息時間裏，他趁別人不注意，溜進機房，搖身一變，將自己的身體變得就與氚的原子核一般大小——那猴王當初學的七十二般地煞變化，變大變小都是沒有限制的，只要是物質，均可變成——然後混入離子源中，經過等離子體槍，進入了反應室。
　　行者之所以如此大膽，是因為當年他大鬧天宮，偷了仙丹，盜了蟠桃，竊了禦酒，曾被太上老君擒到兜率宮，放入八卦爐中燒鍛。那八卦爐有乾、坎、艮、震、巽、離、坤、克八個方位，大聖識破以後，將身鑽在“巽宮”位下，巽乃風也，有風則無火，是以煉了七七四十九日，安然無恙，此次他以為核聚變反應堆也與八卦爐一樣，所以鑽進去以後，立即睜大火眼金睛，想找到有風無火之巽位。誰知這托卡馬克系統乃是磁線圈構成的圓環室，連東南西北都分不出，哪里還找得到什麼乾、坎，艮、震、巽、離、坤、克？行者在裏面轉了一陣，休息時間已過。操縱室裏懷特博士啟動機器，又開始了試驗。此次他採用“高能中性原子注入”加熱，瞬息之間，反應室內的溫度上升到兩億度，饒是大聖一身鋼筋鐵骨，也經受不起，全身毫毛燒焦，幾乎窒息。在此高溫之下，室內等離子體開始了核聚變，只見無數的原子核、電子、中子等以每秒鐘數千公里的速度在空中前後飛馳，互相碰撞，於是反應室內，電光閃閃，雷聲轟鳴，烈火飛騰，熯天熾地。好火：
　　
　　這火不是天上火，不是爐中火，也不是山頭火，也不是灶底火，乃是原子核中發出的五行真火。此室也不是寢室，也不是浴室，也不是儲藏室，乃是強力磁性的約束室。用此室，產此火，煌煌燁燁，就如電掣紅綃；灼灼輝輝，卻似霞飛絳綺。更無一縷青煙，盡是滿目赤焰。

　　好大聖！在這原子沖擊，火光熊熊之中，撚著避火訣，手舞金箍棒，前擋後抵，左閃右躲，但由於核聚變產生了連鎖反應，粒子愈來愈多，速度愈來愈快，哪里避得及？一秒鐘之內，就被各種粒子打得頭破血流，體無完膚。大聖自從若干世紀以前從東勝神洲東海傲來國的石卵中誕生以來，經歷過多少劫難，但哪一次也沒有今日這般凶險。心知再挨下去，性命難保，乃拼著最後的精力，縱斤斗，跳將起去，穿過真空室壁和各種防護層，逃了出來。心中暗自叫聲僥幸！此事雖然無人覺察，但懷特博士和眾同學見行者忽然出現在操縱室中，面無人色，遍體鱗傷，大家都很奇怪，僅僅是礙於禮貌，不便動問。大聖為了這次實驗，雖然付出了一定代價，但卻終於認識了科學的客觀性和可靠性，所以學習熱情較前更加高漲。
　　相形之下，只有沙僧的學習生活比較平淡無奇。在這段時間內，他已經在伊芙林博士的指導之下，讀完了西方漢學家研究中國佛教史的主要著作和論文。其中有關唐僧取經的歷史，雖有少數人敘述客觀，比較符合事實；但大部分學者都是以訛傳訛，謬誤甚多。伊芙林博士的觀點，僅僅是其中的一種代表而已。沙僧是個踏實之人，為了要和這些觀點論戰，他每日勤勤懇懇，整理自己當年西遊的日記——諸位看官，當沙僧護送唐僧去西天取經時，唐僧在路上曾經教沙僧學習文化。每天晚上，當孫行者出去站崗放哨，豬八戒鼾睡不醒時，兩師徒即相對而坐，各人寫下日記。以後唐僧的日記曾被整理出版，這就是現存的《大唐西域記》，而沙僧由於本人無名氣，在編輯部沒有熟人，加之日記文筆粗俗，白字太多，投稿時未被編輯採用，所以不為世人所知。這一段歷史在吳承恩寫《西遊記》時曾被遺漏，所以有必要補記於此。
　　沙僧積極准備原始資料，要寫成專著與伊芙林博士商榷，這一點博士自然是知道的。但是美國正派的學者均有民主作風，允許學生持有不同意見。只要學生言之成理，持之有據，老師是不會橫加干涉的。這樣，師徒二人雖然各執一詞，意見相反，但仍然感情融洽，相處甚好。伊芙林博士對沙僧鍥而不舍的學風甚為贊賞，暗自欣喜自己的學問後繼有人。
　　三人學習走上正規以後，更加不覺時間之流逝。這一天又逢週末，孫悟空想去唐人街買點香蕈、蘑菇、竹筍、豆腐、麵筋、木耳、蔬菜，作下周的伙食。沙僧剛好在研讀一篇深奧的論文，不願中斷，所以只有八戒隨他前往。行者知道週末唐人街人群擁擠，停牢困難，所以未開汽車，改乘地鐵。兩人上街以後，八戒由於在學校憋得太久，好不容易才得到一個輕松的機會，真如出籠之鳥，左顧右盼，情緒甚好。走著走著，行者就發現八戒步子越來越慢，而且逐漸變得愁眉苦臉，唉聲歎氣。最後竟不願再走，推說感冒頭痛，要回家去休息。行者知道八戒體壯如牛，從無生病發燒之事，心知別有原因，但再三盤問，八戒均搖頭不語，扭捏作態，似有難言之隱。這一來弄得美猴王抓耳撓腮，毫無辦法。這真是，觸景生情起煩悶，心病還須心藥醫。欲知八戒何事憂愁，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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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豬八戒減肥受熬煎　師兄弟訣別“包你瘦”
上回述到豬八戒假日與行者上街，突然觸景生情，悶悶不樂。而且回家以後，依然心事重重，每夜犯了失眠症，明顯地有了神經衰弱的跡象。行者沙僧以為他是功課太重，不堪負擔，只有好言相勸，希望他勞逸結合，注意健康。來日方長，不可操之過急。八戒聽了，雖然點頭稱是，但仍然每日慵慵懶懶，心不在焉。
　　八戒此病害得奇特，也無怪行者、沙僧摸不著頭腦。要講明八戒真正的心病，必須先從美國的一種風俗談起。原來近數十年來，隨著美國生產的發達，物質條件的優裕，一般的人民食物結構已經從過去的以澱粉為主改成了肉類、乳類、蛋類等高脂肪、高蛋白質的品種；加以各種機器取代了人力，體力勞動日益減少。飽食終日，消耗不足的結果，就是成年人容易發胖。據說在美國數千萬成年男女中，有三分之二的人是肥胖過分的。但另一方面，歐美各國的審美標准，又是以體態苗條、身材纖細作為首要條件。於是各種時髦男女，在每日大吃大喝，滿足了口腹之欲以後，又要想盡一切稀奇古怪的方法，去減掉身上長出的多餘的脂肪。特別是青年婦女，有時將保持體型，看得比性命還重。為了減去身體某些部位的肥肉，甚至吃盡千辛萬苦，也在所不惜。為了適應這種要求，各種減肥公司，就應運而生；減肥的科學方法，也日新月異。
　　只有明瞭美國人的這種精神狀態以後，方能體會八戒那天上街的心情。原來他就長得肚大腰圓，四肢粗短。來到美國以後，入境隨俗，首先改掉了吃素的習慣，飲食又不知節制，結果體重長到了160公斤。此種肥頭大耳，挺著個奶油肚子的形象，從靈山仙佛當官的觀點來看，雖然甚有威嚴，但從此地審美的觀點來看，卻是男士之大忌。這樣一來，當他出現於公共場合時，滿街的婦女，為了顯示自己興趣高雅，均向他投以蔑視的眼光。八戒面帶豬相，心明如鏡，感到很不是滋味。與此相反，孫行者雖然瘦得皮包骨，但是物以稀為貴，在這胖子充斥，脂肪過剩的國度裏，瘦子另有一種嶙峋之美。因此很多姑娘，都向他笑臉相迎，眉目傳情。行者毫無邪念，不染塵埃，並未將這些事放在心上；而八戒卻看在眼裏，神旌動搖，對行者的體型羡慕不已。他暗自思量，如果自己也能減肥，豈不也可以成為一名美男子，博得李莎的青睞？美國的科學如此發達，連月球也可登上，對付這區區幾十公斤肥肉，豈不易如反掌？
　　八戒減肥主意已定，但亦自知阻礙甚大。主要的反對勢力，就是來自行者。他知道大聖最恨外國學生為美國物質生活所引誘，單純追求時髦。如果自己聲明是為了愛美而減肥，必然遭受一頓臭罵；這猴頭脾氣暴躁，說不定還要挨上一“福特”（Foot）。但要放棄這種想法，實在又心有不甘。他每日熟讀各種減肥公司的廣告，那上面講的實在誘人。如A先生經某公司治療，一個月減肥20公斤，立即由皮泡眼腫的胖子變成風度翩翩的美少年，並為好萊塢的導演所看中，錄用他當了電影明星。B先生因肥胖過甚，妻子憤而與之離婚，經某公司減肥後，重獲青春魅力，目前已與其妻重婚，在地中海上重度蜜月。以上均有大幅彩色照片為證。如果讀者還有疑問，尚可打長途電話向A先生和B先生詢問細節，電話免費。真是信譽卓著，童叟無欺。這種種誘人的前景，豈是八戒所能抗拒？他左思右想，找不到一個兩全之策。這就是他白天心神不定，夜晚輾轉反側的真正原因。
　　然而俗話有雲：皇天不負苦心人。八戒經過數日籌劃，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這天早晨，行者、沙僧漱洗已畢，早餐時才發現八戒沒有起床，二人連忙去八戒寢室中看望，只見八戒病容滿面，表情悲戚，看見兩位師兄，立即眼淚汪汪，口裏哼哼唧唧，真是病得不淺。行者沙僧大為駭異，忙問原因。
　　八戒道：“哥哥呵！我近來時感心力不濟，呼吸困難，腦血管梗阻，腸胃消化不良，腎虛精竭，脾髒腫大，大便幹澀，小便發黃。看來是病入膏肓，不久人世了！”行者急道：“八戒，你病得如此沉重，為何不早說？待我通知醫院，立即請醫生來急救！”說畢，起身就要打電話。八戒一把拉住他道：“師兄且慢，我這病並非醫院所能診治，因為這是由於肥胖引起的。只要減肥，一切病狀即可消失。你看，這書上不是寫得清清楚楚的嗎？”於是從枕頭下摸出一本書，名叫《肥胖對健康之危害》，此書乃“包你瘦”減肥公司出版，其中列舉的肥胖帶來的疾病，的確與八戒所說的相同，不由行者不信。
　　行者開言道：“既然如此，治病如救火，你我不要耽誤，快去找‘包你瘦’減肥公司！”八戒一聽目的已達，不再多言，起來穿好衣服，行者在廣告上查明地址，三人驅車直奔“包你瘦”公司而去。
　　“包你瘦”公司位於查裏士大街，占了一棟十層樓的大廈，由此可見其業務之興旺。公司底層，為一設備齊全之健身房，各種運動器具俱全。二樓以上，方為診斷室、實驗室、飲食療室、化學療室、物理療室、心理療室等等。其設備之先進，醫務人員之眾多，比起任何醫院有過之而無不及，給行者留下了良好深刻的印象。八戒掛好號以後，被指定至8302號診斷室。三人乘電梯至8樓，找到了診斷室。這裏有一名醫生和一名護士，對八戒進行了全面檢查，最後的結論是：八戒的身高為1.76米，體重160公斤。如果按身高標准，則國際美男子的標准體重應為70公斤，所以八戒超出90公斤。這超出的部分雖然數量甚大，但如採用本公司新發明的科學強制快速減肥法，仍可望在一個月內將體重降至世界美男子標准水準。減肥費用美金5000元，公司免費供給食宿。費用一次付清，如果患者中途不能與公司合作，違反規定，則公司不負減肥責任，且概不退款。八戒聽了，欣然同意，立即在合同上簽了名。行者為了給八戒治病，也簽了一張5000元的支票。心想如果將食宿包括在內，這費用還是合理的。
　　醫生收了錢以後，才進一步談具體方案。一個月的減肥過程，循序漸進分為三個階段：首先是飲食減肥，要求八戒住進飲食療室，按照公司開出的食譜進餐，一共十天；其次是運動減肥，即在堅持飲食療法的基礎上，還應在體育教練的指導下進行鍛煉，如此又是十天；最後是物理減肥，即除了控制飲食和加強運動之外，每日還要使用本公司新研製出來的GB-X2型高頻離子減肥器三次，這又是十天。凡能將這三個階段堅持到底而不中途改變主意的肥胖患者，其減肥成功率可達百分之百。行者等人聽了頻頻點頭，覺得這方案的確是合乎天理，順乎人情。
　　診斷既已完畢，手續又已辦妥，八戒乃與行者沙僧告別道：“哥哥，我在這裏接受科學治療，有醫生照料，你們不必再為我操心。現在期終考試已近，功課忙碌，你們平日也用不著來看我，乾脆一個月以後來接我出院，千萬記住，來時幫我買兩套瘦小的衣服來！”說畢，高高興興隨著護士到飲食療室休息去了。
　　八戒進入飲食療室以後，才發現這裏與其說是間療室，不如說像間囚房。全室只有6平方米大，室內除了一張硬木床，一個抽水馬桶，一個臉盆以外，別無傢俱。八戒再看床上的臥具，更覺心驚。原來那上面僅有草席一張，粗毛毯一床，而且這種臥具均經化學藥品處理，散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味道。牆上唯一的裝飾，就是掛有體格瘦削的美男子照片一張，底下有文字說明：這是前一屆房客出院時的留影。護士離去之前，交代了兩件事：一是今晚為了讓八戒清爽腸胃，公司不再供應晚餐；二是牆上有電鈴按鈕，八戒如果中途改變了主意，停止減肥，即可隨時按鈴，不分日夜均可辦理出院手續。說完出門，匡啷一聲在門外把門反鎖了。
　　八戒是出家之人，生活要求並不高。睡在硬板床上，蓋著粗毛毯，雖然臭味難聞，倒還能忍受。但是今晚沒有飯吃，卻令他非常痛苦。整整一夜，八戒只感到饑腸轆轆，夢中不斷出現大盤食物。心中只願長夜快點過去，明日可以按照食譜炮餐一頓。
　　好不容易挨到次日早晨，護士小姐前來看望，八戒向她一打聽，才知道公司的科學食譜只供應兩餐。早餐令人容易肥胖，所以必須免去。八戒無法，強忍饑火，又挨到12時，護士小姐終于送來了午餐。這午餐非常衛生簡單：包括生的青菜葉一小碟，淡水一杯。進食規則是不必吃完，但卻不能增加。八戒平日是大食量吃慣了的，這一小碟菜葉實不夠填他的牙縫。再加一杯清水，反而引起虛火上升，更加難受。
　　一天之內，把八戒餓得腳疲手軟，癱在床上。如此一分鐘一分鐘地消磨時間，到了下午六時，護士小姐送來晚餐，這晚餐乃是美國城市居民的主餐，所以較為豐富，有香蕉一隻，番茄汁一杯。這呆子一見食物，也顧不得禮貌，如同餓虎撲羊一般，一把抓過香蕉，連皮帶殼轂轆地囫圇吞咽下肚去；再抓起杯子，仰頭一飲而盡。兩秒鐘之內，晚餐已經結束。幸而那護士小姐見慣不驚，微微一笑，收拾杯盤而去。
　　以後細節，不必多表。那豬八戒吃了十天減肥食物，已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想偷跑出去買點食物，這飲食療室日夜上鎖，防備森嚴。有時餓極了想啃兩口毛毯充饑，上面又染有化學藥品，其臭難聞，饒你是餓鬼投胎，也是難以下嚥。八戒此時才體會到“包你瘦”公司確實是處處為患者著想。其考慮之周到，管理之科學，堪稱一流。八戒生平，何曾受過這種洋罪，有好幾次，他都伸手想去按電鈴，自願放棄這5000元，但求出去飽餐一頓。但眼睛一看到牆上掛的美男子照片，想到一個月以後即可以嶄新的姿態，出現于李莎之前，又咬緊牙關，忍耐下來。古人有雲：“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愛到八戒這種地步，確實難得。
　　長話短說，無論八戒怎樣難受，這第一個階段十天的飲食減肥，總算給他熬了過去。接著就是第二階段的運動減肥。這一個階段的飲食，仍然和過去一樣，但是每日要在體育教練的監督下運動四小時。運動項目有舉重、啞鈴操、長跑、騎固定自行車等。可憐八戒餓得奄奄一息，哪有精力運動？不過跌跌撞撞，在健身房中掙命而已。但那些教練均認真負責，一個個凶神惡煞，鐵面無私，不做完規定動作，絕不放一個人休息。運動之後，尚有半小時蒸汽浴，使患者出一身大汗，加速減肥效果。當八戒每次做完運動，出過虛汗，被護士小姐扶回住房，爬上木板床時，經常是手足麻木，頭腦空虛，不知自己是否還在人世。但為了達到愛美之目的，到了次日運動時間，他仍然掙紮前往，不願缺席。其意志之堅決，生命之頑強，真足以驚天地而泣鬼神！
　　無論如何，運動減肥的階段又結束了。從這天早晨開始，就要採用GB-X2型高頻離子減肥器治療。在過去的20天中，行者和沙僧確實因功課忙，沒有來看他。今日兩人特地買了些水果蛋糕之類，前來探望。一進大門，所帶食物即被門房扣留，因為按照規定，減肥者是不能吃外面的食物的。等到行者沙僧見到八戒，不禁面面相覷，驚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原來20天不見，八戒已經瘦得只剩一具骨頭架子。只見他眼睛深凹，顴骨突起，原來鼓鼓囊囊的大肚子，現在就如同一個被掏空了的舊麻布袋，垂在大腿之上。而且表情遲鈍，神情恍惚，看見行者沙僧，一張大嘴咧了幾個，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行者見他經過治療，病勢反而加重，忍不住一陣心酸，連沙僧也黯然神傷，沉默無語。
　　三人尚未寒暄，治療時間已到。於是行者沙僧攙扶八戒進入物理療室，接受GB-X2高頻離子減肥器的治療。此種減肥器乃利用最先進的技術製成，能活生生地將人體內部的脂肪游離出來。它有吸盤16個，分別接在患者的四肢胸腹之上。機器共有十擋，由患者自己操縱，可根據自我感覺，決定減肥快慢。八戒因為精神不集中，未聽清醫生交代；又急於求成，忘記了欲速則不達的古訓。一下就將機器強度開到最大，這一來非同小可，隨著機器嗡嗡作響，八戒身上殘餘的最後一點脂肪，即化為液體，被吸盤吸出，而八戒的身軀，正像溶化的蠟燭一般，在驚愕萬狀的行者和沙僧面前縮小下去。此種大瀉攻勢，不要說是人類，即算八戒是天蓬元帥下凡，也經受不起。何況他早已減肥20天，淘虛了身子。還沒到一分鐘，只聽見八戒哎喲一聲，雙足一伸，就此昏死過去。行者、沙僧大驚失色，立即關上機器，叫來醫生。醫生一面責怪八戒不遵守操作規程，一面為他注射強心針，於是八戒悠悠醒轉，但仍然四肢乏力，口中進氣少，出氣多，眼見是不行了。
　　行者平日對八戒態度雖然有點粗暴，但是多年兄弟，感情極深。看見八戒這般情景，傷心已極，口中念道：“八戒呵，想當年我在高家莊將你降服，跟隨師父，秉教沙門。感菩薩賜與法旨，我與你同住同修，同緣同相，同見同知，同上西天，同成正果。此次來到美國，本意是學科學，誰料遭逢魔障，一病不起。可憐！可憐！你死不打緊，只難為你我兄弟一場，怎遣哀思；將來在師父面前，如何交代？”歎罷，那珠淚如雨。沙僧也念到八戒平日種種好處，在旁抽泣不已。此種場面，實在淒慘。
　　誰知八戒自下凡以後，看了不少電影，知道那英雄人物，在沒有將心裏的話說完以前，是不能死的。他肉體雖然難受，但仍掙紮起來，倒在行者懷中，斷斷續續地道：“哥哥……我……我的任務完不成了……你們……要堅……堅持下去！”行者見他死到臨頭，還在惦念學習任務，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心中更加感動，立即保證道：“八戒你放心，我和沙僧一定要學好知識再回去！”八戒又喘息道：“哥哥，我留下的……錢，全交給……師父，你……幫我……帶給他……”行者一陣心酸，連話也說不出來，只顧連連點頭。看見八戒聲音越來越小，以為他命在須臾，誰知八戒又道：“哥哥，我……枕頭下麵……有一本日記……你……看著處理好了……”話畢，頸項一軟，頭一耷拉，完全是呼出最後一口氣的模樣，行者忍不住大放悲聲，正要將他放平躺下，八戒卻又掙紮起來，嚴肅地叮囑道：“哥哥……我死了以後，你……要把我……埋在那高高的松樹之下，”行者雖然不知八戒所指的高高的松樹在哪里，但看他講得如此悲哀，也顧不上問他，只哭得像個淚人兒一般。
　　倒是沙僧粗中有細，他見八戒雖然精神委頓，但說話有條有理，還不像馬上就要斷氣的模樣；身體盡管消瘦，卻不是疾病纏身，倒像是餓出來的結果。及試探著問道：“八戒，這街對面就有一家麥克唐納速食店，你是否願意去吃點東西，你的後事待吃炮了再交待，如何？”那呆子一聽此言，恰似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也不知從哪里冒出一股神力，站起來拖著二人就走。此時自有一群醫生護士前來勸阻，嘰哩呱啦說了一大篇，其中心意思就是要他堅持到底，以免功虧一簣。豬八戒心中發急，扮出一副醜相來，把頭搖上兩搖，豎起一雙蒲扇耳，扭動蓮蓬號搭唇，咄的一聲，把眾醫生護士嚇得跌跌爬爬，磕頭撞腦，各顧性命，通通跑淨了。八戒罵了一句粗話，更不怠慢，由行者沙憎左右扶持，直奔速食店而去。畢竟不知此後又有甚事，速食能否救得八戒性命，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