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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大唐酒徒 作者: 格魚

第二卷蜀中韻 第071章狂蟒之災(一)

花露瓊漿,蕭睿的這一小發明其實說穿了不過就是現代社會花露水的“原始版”。與少女玉環的這一日出游,落水受了一場薄驚,而這靈機一動的花露瓊漿,就算是意外偶得的一種小玩意兒罷。

  蕭睿的本意是弄著好玩,但沒成想這小東西卻讓玉環視若珍寶,當天晚上就按照蕭睿所言,悄悄在洗浴水中添入了些許花露瓊漿,這一加不要緊,一木桶洗澡水仿佛都變成了美酒甘泉,洗完後再在身上噴灑一點,渾身都清香爽利,而且那淡雅清冽的香氣兒久久不能散去。

  少女欣喜若狂,也不顧夜深人靜,沖出屋來就沖一直等候在院中的蕭睿大呼小叫起來。少女的狂熱讓蕭睿先是愕然,繼而就明白了幾分。玉環其實是天生有淡淡的狐臭的,雖然並不是很嚴重,但這種若有若無的體味兒還是讓愛美的少女非常尷尬和難堪。也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勤洗澡,常燻香,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往腋窩里噴灑產自天南的香粉。

  燻香是唐人慣有的習俗,倒也罷了。只是這往腋窩里噴灑香粉,春秋冬三季尚還好些,到了炎炎夏季就是一種煎熬。可如今有了這花露瓊漿,就輕便省心多了,不僅可以替代香粉,還免去了香粉混合汗液的那種“侵蝕”之苦。你說說看,少女焉能不喜?

  “蕭郎,你真是上天賜給奴的珍寶。”少女破天荒地大著膽子主動翹起腳在蕭睿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轉身沐浴著清朗的月光帶著一陣香風溜進了自己的臥房。

  有了這花露瓊漿,少女便堅持讓蕭睿多做一些隨身帶著,趕赴益州的行程便由此耽擱了下來。而听聞消息的楊括,也跑了來,再三懇求蕭睿將花露瓊漿交給他來批量制作。不能不說,楊括人雖憨厚倒是頗有商業頭腦,立馬從這花露瓊漿的特性上“嗅”出了濃濃的商機。

  須知,唐人好燻香,無論男女,尤其是上流社會。如果這花露瓊漿能批量上市,必然會引起哄搶。在楊括看來,這花露瓊漿的潛在價值可是要比五糧玉液要強得多了。

  蕭睿苦笑一聲,淡淡道,“括兄,這好是好,只是你要知道,這花卉只有夏秋兩季才有,且充作原材料的花卉采集不易,形成批量制作並不是那麼容易。而且,這花露瓊漿土法而成,不能存留時間太長,也就是3個月左右吧。”

  楊括一怔,繼而憨憨一笑,“子長妹夫,我們這地方夏秋三季野花遍地都是,尤其是這梔子花,我多去雇佣一些農人大量采集花瓣,壓制出汁液,然後兌入我們的五糧原漿……再裝入小瓶售賣……就算是季節性的東西,我們也並不損失什麼……”

  “也罷——”蕭睿聳了聳肩,“既然你執意要做就做吧。不過你要記住,一定要那種香氣濃郁的花朵才成。”

  ……

  ……

  十五日後。大唐開元二十二年的六月十四日,等楊括帶人制作的第一批100瓶花露瓊漿在蜀州府城中一炮打響時,蕭睿帶著少女玉環還有秀兒和令狐沖羽離開蜀州,沿著寬廣的官道向整個劍南道的最繁盛之城——益州而去。

  仍然是兩人帶著秀兒乘馬車,而令狐沖羽騎馬護衛。或許是因為相處日久的關系,令狐沖羽也不再像起初那樣沉默寡言,偶爾也能敞開心胸與乘坐在馬車里的蕭睿聊上幾句閑話和家常。

  跟隨蕭睿日久,令狐沖羽便日益體會到少年蕭睿的非比尋常,信手拈來的不僅是華麗才華橫溢的詩賦文章,還有那近乎神授的釀酒奇功。就算是前些日子偶得的一個花露瓊漿小玩意兒,也是那麼地出人意料。有時候令狐沖羽夜晚難以入眠便在想,這神奇而才華橫溢的天才少年,到底腹中還有多少稀罕的玩意兒?

  還有蕭睿與年齡不符的成熟沉穩,待下人如同親友的真誠,都帶給令狐沖羽深深地震撼和感動。直到現在,他才不得不嘆服自己娘親的識人之明。

  第二日下午,四人一行進入了已經是益州府境內的導江縣。這導江縣,其實就是後世的灌江縣,現代社會的都江堰市,公元前256年,李冰父子曾在這里修築了一條著名的水利工程——都江堰。要不是有都江堰,洶涌泛濫的岷江足以沖毀這富庶的益州平原了。

  導江縣城是一座地地道道的蜀中小城,城牆高不過5米,城門只有正南正北兩座且非常狹窄。這又是一座蒼老的小城,只有城牆上間或從厚厚的夯土泥土中頑強冒出來的幾縷細嫩青草,才給這古樸的蒼老增添了幾分生機和活力。

  四人棄了馬車,緩緩隨著三三兩兩的行人步入了導江縣城。沒走多遠,就見前面不遠處人頭攢動人聲鼎沸,倒是顯得這有些空曠的小城有幾分詭異。玉環性情幽靜從來不愛湊熱鬧,蕭睿也不怎麼喜歡往人多的地方湊活,倒是秀兒見人多擁擠俏臉上有幾分好奇之色。

  四人遠遠地望了一會,就要轉身離去尋找歇息的客棧時,幾個官差模樣的男子口中赫赫連聲,人群便一哄而散。只有一個背著竹筐進城來販賣山貨的農人在路過四人身邊的時候,口中恨恨地嘟囔了一句,“***妖婦,就應該活活燒死!”

  “妖婦?”秀兒訝然嘟囔了一聲,一溜煙地跑到一旁拽過一個路人陪著笑臉問起了究竟。

  這事兒是當前導江縣最火爆、最熱門的話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故而秀兒沒費多大勁就問明了前因後果,小小地滿足了一下她的好奇心。

  原來,一個月前,導江縣爆發了一起“蛇妖殺人案”。本縣大財主、士紳公孫固的女兒公孫妍守寡在娘家,據說是被蛇妖附體,蠱惑鄉里不說,還縱容蛇妖淫穢和殺人。據說,一連數日夜間,蛇妖都竄出殺人雲雲。而死在蛇妖口中的導江百姓,已經有四人。死尸全身毫無傷口,只是面上青筋暴跳口舌張開暴卒而亡。
第二卷蜀中韻 第072章狂蟒之災(二)

“奸婦張公孫氏,私立廟庵,私收女徒。終日與蛇妖混居,迷蒙淫穢,暴起殺人,波及導江士紳……”

  四人走到到導江縣衙貼出的告示前,蕭睿放眼望去。他乃是來自現代工業文明社會的穿越者,豈能相信這等無稽的鬼神妖怪之事,見那衙門告示上極盡危言聳听之能事,不由感到非常好笑。

  搖了搖頭,他一聲嘆息,愚昧禍人哪!

  秀兒和玉環的好奇心早已被這突兀出來的“蛇妖淫穢和殺人故事”給勾住了,他不得不耐著性子小聲給玉環和秀兒啟蒙著現代的“科普知識”,勸她們不要相信這種荒謬的事情——這世間哪里來的蛇妖哦!還人蛇相亂?荒誕之極!

  “蕭郎,要照你這麼說,公孫家的這個女子豈不是被冤枉了?哎呀,她可是……”玉環柳眉兒輕皺,幽幽嘆息道。

  “那也沒有辦法——走吧,玉環,這種事情我們也管不了,還是找間客棧住宿歇腳吧。”蕭睿輕輕拉過玉環柔嫩的小手,就要帶她離開。

  卻見一旁沖過來一個青色華衫相貌清朗的中年男子,眼中放射著激動的光芒,一把就抓住了蕭睿的胳膊,蕭睿愕然回頭看著他,沉聲道,“這位老兄,平白無故你抓住在下的胳膊作甚?”

  男子激動地身子都有些顫抖,顫聲道,“這位公子請了,你也相信我家女兒不是蛇妖附體?滿城人——從官府到百姓,沒有一個人相信我家女兒的清白……”

  說到最後,男子放聲慟哭,死死抓住蕭睿胳膊的手也打了一個滑松了開去。

  ……

  ……

  男子便是公孫固,公孫研的父親。公孫固是進士出身,曾經在嶺南道做過十年的縣令。為人老實忠厚不擅投機鑽營,後來因見仕途升遷無望,便辭官歸隱,回來導江縣故里做起了士紳,倒也悠哉游哉。

  公孫固子嗣艱難,只此一女,自幼愛若掌上明珠。十六歲時招贅了一個女婿在家,可誰知沒有兩年,女婿便染病暴亡。公孫妍哀痛無比,發誓為亡夫守節,不再嫁人。她在閨房中日日誦經茹素,一年四季不出家門。公孫固在嶺南為官時,少女公孫妍曾經救起過一條小蛇便一直養在身邊,不成想回到故里之後,這小蛇便日漸長大,長成了一條長約數米的白色巨蛇。

  公孫家的一個侍女,多次發現那條可怕的大蛇盤在公孫妍身邊,可自家小姐卻居然以手摩挲蛇身,口中喃喃有聲,似在與巨蛇說話。

  侍女嚇得魂不附體,忙把此事向公孫固報告。公孫固也覺女兒每日常伴巨蛇不妥,打算派家人請來驅蛇藝人把蛇攆走或打死,但公孫研誓死不同意,公孫固念及女兒守寡空房,形孤影單已夠淒涼冷清,既然她喜歡與蛇同處,就睜一眼閉一眼,由她去了。可沒想到卻因此埋下了禍根。

  公孫研自小熟讀四書五經,婚後又跟丈夫張某研讀周易,識點凶吉休咎,能佔卦,亦能看看手相、面相、骨相,據說還頗為靈驗。鄰居親友不少人都對她挺佩服,以為她是受了“蛇仙”的指點。劉鞏氏起先竭力否認,後來見眾口鑠金無可辯駁也就默認了。公孫研的名聲越來越大,後來公孫固便讓人在城外修了一座庵堂,讓女兒帶發修行。城中,有不少寡婦和少女貪戀公孫研的“神術”,便央求來庵中陪伴她修行。

  這時日久了,就流言四起,蛇仙就變成了蛇妖。城內外都傳說蛇妖到了夜間就會化身為俊秀的白衣少年,與諸女子輪流交歡,天將亮時又幻回蛇形;還傳說公孫研本是個“陰陽人”,半男半女,偽裝女子淫玩婦女……飛短流長,不一而足,越傳越離奇荒唐。

  流言雖然可懼,但流言卻還不至于讓公孫研走進官衙大獄。然而,到了後來,就當流言漸漸沉靜下去的時候,公孫妍的庵堂附近突然接連出現死尸,死狀奇特嚇人。于是乎,蛇妖殺人的消息不脛而走——群情激憤之下,縣令孟良古便不得不有所動作。

  念在公孫固也是進士出身,又曾做過官,孟良古起初還給他留了幾分薄面,讓公孫研交出蛇妖算完。可是,公孫研卻死活交不出蛇來,只說蛇早已消失不見。孟良古大怒,便派衙役去查封了庵堂,沒有找到蛇的蹤跡,便將公孫妍關進了大牢。之後,在接到了導江縣百姓的萬民書之後,孟縣令不得不順從民意,將公孫妍打入大牢以平民憤。

  事情的大體經過就是這樣。見公孫固哭得歇斯底里,蕭睿也多少有些不忍。听完了這一切,他隱隱猜出了幾分︰蛇妖當然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但公孫研圈養的巨蛇傷人怕也是事實。

  看著玉環和秀兒充滿期待和憐憫的眼神,蕭睿咬了咬牙,自己說不得就盡盡心管一把閑事,能救出公孫研來當然最好,救不出來那也沒轍。嘆息一聲,他上前拍了拍仍舊在哽咽的公孫固,“蛇妖一說純屬子虛烏有,公孫老爺,請帶在下去城外的庵堂一觀可好?”

  城外公孫家的私人庵堂建在山腳下一個幽靜的角落里。庵堂並不大,只有一個院落,院落里有三間屋舍。進得庵堂,去屋舍中轉了一圈,見房中一片狼藉冷清也看不出什麼東西來,蕭睿便讓令狐沖羽護著玉環和秀兒,獨自一人拐過牆角,走上了那庵堂後面的一面林草茂密的小山坡。

  站在茂密的草叢中,蕭睿心頭一片迷茫。暮色漸漸沉了下來,在夕陽余暉的映照下,這一面小山坡空曠而寂寥。隨意前行了幾步,突然他的鼻孔中傳進一股子似有似無的腥味,鼻翼抽動了幾下,他面色一遍,急速轉身向山坡下退去。

  但已經遲了。一條碩大的白色巨蟒飛快地游動著碗口粗的身形,瞬間便掠過草間,蛇口擴張,吐著血紅的芯子陰森森地向蕭睿撲了過來。

  剎那間,蕭睿驚呼一聲,奮盡全身氣力向山坡下跳了開去,順著半滑的山坡便滾落下去,裹夾著凌亂的雜草和沙石泥土。
第二卷蜀中韻 第073章狂蟒之災(三)

   令狐沖羽在蕭睿發出驚呼的瞬間,便已經抽出腰間的寶劍原地縱身向庵堂後彈射而去,去若閃電。等玉環和秀兒以及公孫固帶著他的兩個家人趕過去的時候,蕭睿已經呻吟著站起身來,所幸山坡平緩也不高,他除了身上有幾處擦傷之外,也沒傷到什麼筋骨。

  玉環哭喊著奔跑過來,見蕭睿形態雖然狼狽但卻安然無恙,一顆驚若脫兔的芳心這才安定下來。她緊緊地撲入蕭睿的懷里,與他一起仰頭看著半山坡上,令狐沖羽手握寶劍向一條白色巨蟒猛沖了過去。

  ……

  ……

  “便是這條巨蛇嗎?”蕭睿喘了一口氣,指著令狐沖羽順著山坡拖下來的那條已經被他斬落頭顱死去的白色巨蛇,向面色呆滯的公孫固問道。

  公孫固如夢初醒,連連點頭,身子因為震驚和恍然仍舊還在微微有些抖顫,要不是有家人的扶持,他恐怕早就站不住了。

  這是一條怎樣令人恐懼的白色巨蛇啊!鋪展開來,起碼有4米長,體態肥碩足有碗口粗細,鱗片閃亮發著淡淡的銀光,只是那頭顱被令狐沖羽斬落,脖頸處不斷汩汩冒著淡紅的血液,染紅了這一大片荒地。

  望著白色巨蛇粗短的尾巴,蕭睿沉吟了一會,又俯身在蛇尾處仔細查看了一會,就起身向山坡上奔去,令狐沖羽急忙持劍緊緊跟隨其後。

  山坡的最深處,也就是一片不高的斷崖處,茂密的雜草從中,蕭睿赫然尋見了8枚白色的、雞蛋大小的蛇卵。讓令狐沖羽將蛇卵撿拾了起來,蕭睿方才長出了一口氣,嘴角浮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巧合地很,他的前世喜歡看某電視台的百科探秘節目,記得有一期節目講的就是蟒蛇。某戶農人家里養的寵物蟒蛇突然傷害了主人家的孩子,要不是救援及時,那孩子也就被蟒蛇活活用身子給纏繞擠壓窒息而死了。

  一向溫順的蟒蛇何以變得這麼暴力?是什麼原因?原來,每年4到5月是蟒蛇的發情期和繁殖期,六月為產卵期。蟒蛇產卵後,會用身子孵化,這個時候它的性情就會變得暴戾,一旦有人靠近,它便視為敵人上前主動攻擊。

  蟒蛇的這種習性和本能,其實很多動物都是如此。而即便是人類,不是也有“護犢子”的潛意識嘛。

  想來,公孫妍養的這條白色巨蟒殺人也是這種情況。白色巨蛇處在發情期,不知跟哪里來的一條雄蟒蛇交配產下了卵,這才離開了主人跑到這隱蔽的山坡深處孵卵。受到驚擾,才暴起傷人。

  只是,蕭睿在走下山坡的時候,突然皺了皺眉,自言自語道,“這荒郊野地里,半夜三更怎麼還會有行人?如果人不來騷擾到蟒蛇,它難道還能舍下蛇卵跑下山坡來傷人?斷然不能。”

  令狐沖羽將寶劍回鞘,在一旁淡淡道,“公子,此定是那城中的登徒子覬覦庵堂中女子的美色,半夜來騷擾意圖不軌卻不料白白送了性命。”

  蕭睿眼前一亮,禁不住向令狐沖羽高舉起大拇指,贊了一聲。令狐沖羽微微一笑,退到了一旁。

  蕭睿指著地上的蛇尸,以及那幾枚白色蛇卵,笑了笑,“公孫老爺,此事一清二楚了。令嬡圈養的白色巨蛇此時正是產卵期,而蛇蟲產卵之後又性情乖張,那些城里的男子半夜跑到庵堂來騷擾到了這孵卵的巨蛇,才被巨蛇活活卷死。嗯,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

  第二天一早。

  導江縣縣衙外面人山人海,公孫家抓住蛇妖的消息昨夜就傳遍了全城,一大早听說縣衙要公開處置蛇妖,全城的老百姓乃至城外的農人都幾乎全體出動,跑到縣衙門外來看蛇妖。

  縣衙外的廣場上圍了一個里三層外三層,一條白色巨蛇的無頭尸體橫在廣場上,數十個衙役持刀而立滿面戒備之色,團團將正在場中查看的孟縣令和蕭睿等人保護起來。

  當地一個擅長捕蛇的獵人俯身將巨蛇的尸體翻轉過來,然後在蛇的肛門後略一打量,便用手按住稍用力從尾尖向前推,露出一條淺淺的生殖器坑。獵人用地上的布條擦了擦手,起身恭謹地向孟縣令行禮道,“縣令大人,這是一條白色的母蛇沒錯,它應該是產下卵不久。”

  孟良古長出了一口氣,回頭向靜靜站在一旁等待結果的蕭睿掃了一眼,見這少年年紀雖輕但卻異樣的沉穩,俊秀的面容上帶著一股子說不出口的從容氣質,不由贊賞道,“蕭公子好本事……本官就是奇怪,蕭公子也是讀書人,怎麼就能識得這蛇蟲的雌雄呢?”

  蕭睿心里嘿嘿笑了起來,但面上仍然淡定地微微一笑,“回縣令大人的話,其實蕭某也並知道怎麼辨別蛇蟲的雌雄。”

  “哦?此話怎麼說。”孟良古追問了一句。

  “呵呵,縣令大人,陰為雌,雌生育後代——雖然蕭某不知如何辨別蛇蟲的雄雌,但想必雄蛇是不會產卵的吧?既然此白色巨蛇產下8枚蛇卵,說明它就是雌蛇,不是嗎?”

  孟良古先是一怔,繼而爆發出爽朗的小聲,指著蕭睿連連點頭,“蕭公子當真是聰明得緊!”

  ……

  ……

  既然是雌蛇,那蛇妖穢亂的謠言自然就不攻自破。而產卵的白色巨蛇既然已經被斬殺,且尸體就擺在眾人眼前,更主要的是,孟良古已經獲得了不少婦人的證詞︰死在庵堂外荒坡上的那幾個男子,都是貪花好色的登徒子,他們每到晚間便來庵堂騷擾調戲庵堂中的女子。只是如何被巨蛇給纏繞而死,她們並不清楚。但盡管這樣,公孫研的“罪名”也就洗脫了。

  在縣衙大牢里關了多日後,公孫妍終于被公孫家的下人用馬車接了出去。自此,導江縣所謂的“蛇妖穢亂和殺人事件”便化為夏日岷江上的一抹清風,自行消散。

  蕭睿四人本想就此離開導江縣繼續趕往益州,但公孫固又怎肯就此放他們走。他在家里設下盛宴,親自來懇請蕭睿赴宴。見他實在是殷勤,蕭睿也拗不過他,便只好帶著玉環、秀兒還有令狐沖去了公孫家。

  賓主坐定,當公孫固剛剛端起酒盞準備說兩句感激的開場白時,一個白衣素服的嫵媚少婦面色冰冷地從廳外沖了進來,身後還追著幾個慌亂的小丫鬟。

  “妍兒,你這是作甚?還不趕緊見過恩公蕭公子!”公孫固見女兒神色不善來得唐突,便趕緊起身喝道。

  可一向孝順的公孫妍這番卻根本理也不理自己的父親,神色陰沉得能掐出一片深重的陰霾來。
第二卷蜀中韻 第074章狂蟒之災(四)

這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婦,只是神色冰冷給人的感覺不好。尤其是那一雙冷澈的眸子里,隱隱投射出的怒火和陰冷,更是讓人不寒而栗。公孫妍一步步逼近坐在蕭睿下首的令狐沖羽,聲音低沉還有些抖顫,“是你殺死了奴家的小白嗎?”

  令狐沖羽一怔,回首瞥了蕭睿一眼,緩緩起身來淡淡道,“不錯,是我。巨蛇傷人已成禍患,不斬殺如何平民憤?令狐沖羽仗義拔劍,問心無愧也。”

  “傷人?”公孫妍嫵媚的臉上漲紅,又上前了一步,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激動,“奴的小白一向溫順,跟了奴這麼多年,何曾傷過人?小白是奴的命根子啊,你們這些人——竟然狠心砍下了它的頭,小白啊!”

  公孫妍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廳中愁雲慘淡。令狐沖羽無語,尷尬地站在那里。蕭睿掃了公孫妍一眼,心里也有幾分傷感。他的前世,也是養過寵物狗的人,知道寵物與主人之間多年建立起來的感情其實並不亞于親人之間。更何況公孫妍這小白這麼多年跟寡居的她相依為命,感情定然深厚,突然聞此噩耗豈能不為之傷心欲絕。

  公孫固怒道,“妍兒,放肆!來人,趕緊把小姐送回後院去。”

  公孫妍置若罔聞地繼續向令狐沖羽走近著,就在幾個丫鬟圍攏過來之前,她已經靠近了令狐沖羽身側的五步之內。公孫妍絕望的頭顱一揚,本來就有些凌亂松軟的發髻頓時散開,烏黑的長發猶如波浪一般傾瀉而下。

  “你是凶手!賠奴小白的命來!”公孫妍淒厲的尖叫聲響起,她長長素白的衣袖一揮,一道寒光帶著一只顫抖柔弱的手臂,義無反顧地沖向了令狐沖羽的胸口。

  誰也沒有料到,這文文弱弱知書達理的公孫家小姐竟然能當眾刺殺自己父親請來的貴客,公孫固沒有料到,蕭睿沒有料到,那些侍女丫鬟們更是跌落了一地眼球。公孫固面色一滯,瞬間變得煞白,而有一個丫鬟在無與倫比地震驚中不僅發出惶然的尖叫聲,還雙腿一軟,一頭栽倒在地上。

  “令狐兄,小心!”

  “小姐……!”

  令狐沖羽也當然沒有想到這公孫妍竟然對自己下手。不過,他畢竟是習武之人且功夫還非常不錯,身體的反應程度遠遠比常人要高得多,在電光石火之間,他長嘯一聲猛然一個後仰加側身,公孫妍那張陰冷憤怒到猙獰的臉龐上的表情異樣地放大,也不知她從哪里來的這麼巨大的沖擊力量,手中外刺的匕首寒光閃閃擦著令狐沖羽的肋側便刺了過去。

  哧啦!隨著衣帛開裂的脆響,令狐沖羽發出一聲悶哼,順勢起腳踢掉了公孫妍手中的匕首。帶著血光飛射而起的匕首,蹭地一聲插入雕梁畫柱的房梁上,嗡嗡直響。令狐沖羽踉蹌著退了幾步,用手捂住了血流如注的左肋下傷口。

  ……

  ……

  令狐沖羽傷得並不重,只是血流得有些太多。一來,他閃避得快,公孫妍的匕首順著肋下擦了過去,只是皮肉之傷並沒有傷及內腑器官;二來,公孫妍畢竟是文弱女流,今兒個雖然懷著一腔怨憤抱著必死之心絕然而來,但氣力還是有限。

  酒宴不了了之。公孫固趕緊趕緊派人將狀若瘋狂的公孫妍捆綁了起來,爾後又請來醫者為令狐沖羽治療包扎傷口。

  包扎好傷口的令狐沖羽半躺在公孫固讓人搬來的靠椅上,神色淡淡地,微閉著雙眼听著一旁公孫固不住地哀求道歉,心里不由一嘆。他知道,如果這事兒一報官,公孫妍肯定再次入獄問罪,按照大唐律令要受嚴懲了。

  蕭睿皺了皺眉,擺了擺手,“公孫老爺,不需再解釋了,在下知道這事兒事發突然,令嬡行凶,與你無關。不過,這事該怎麼處置,還是要听令狐兄的意見。”

  公孫固神色尷尬中帶著深深的歉疚,走過去沒有說話只是深深一揖。

  令狐沖羽神色微微有些漲紅,他躺在那里嘆了一口氣,還搖了搖頭。良久,才低低說了一句,“公子,公孫老爺,某可以理解公孫姑娘失去小白的傷心絕望——我看,此事還是算了吧,我不會再追究的。只是公孫老爺日後要多加看管,免得公孫姑娘傷情之下再做出不堪的事兒來。”

  公孫固大喜過望,又是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謝,令狐公子的大恩大德公孫家永遠銘記在心!”

  令狐沖羽居然又擺了擺手,幽幽一嘆。

  一旁的蕭睿看得一愣,心道,這古板正經寡言少語的令狐大俠竟然還有“溫柔”的一面?听他那幽幽的嘆息聲,那眉頭輕皺嘴角抿起的神態模樣,倒是跟洛陽青坊里抱怨命運不公的歌姬們有幾分仿佛相像。

  令狐大俠客雖然傷得不重,但也是有傷在身,暫時是騎不得馬趕不得路了。在公孫固的再三殷勤懇請下,又有蕭睿在一旁“敲邊鼓”,令狐沖羽終于答應留在公孫家養傷,同時跟蕭睿約好了在益州相見的日期和地點。

  公孫固帶著一群下人捧著一箱箱的禮物一直將蕭睿三人送出導江縣城之外。烈日初升,又是悶熱的一天即將拉開序幕。見玉環和秀兒鑽進了公孫固贈送的一輛豪華馬車,蕭睿這才向公孫固拱了拱手,“公孫老爺,就此別過了。這些禮物,下月初一在下一定替公孫老爺送到章仇兼瓊大人府上去。”

  公孫固與現在的益州刺史章仇兼瓊是同年,也就是同榜的進士。只是章仇兼瓊仕途順風順風,而他則走了背運。雖然公孫固早已下野,但章仇兼瓊念在同年的份上還是給他下了請柬,邀請他參見章仇兼瓊母親的60壽辰。

  按理,公孫固應該是親自到府祝賀的。但是,公孫家如今出了這種事情,公孫研如今又跟瘋魔了一般,他怎麼還有心情去參加章仇兼瓊母親的壽宴。他無官一身輕,對這官場應酬本來就看得淡了,加上心中煩躁,便失去了趕赴益州的興趣。听說蕭睿要去益州,便托了他代勞去益州刺史府上跑一趟腿。
第二卷蜀中韻 第075章有故人來

益州府城,不僅是天府之都,也是放眼整個大唐除了長安洛陽之外有數幾個繁盛大城之一,其人口之密集,經濟之繁榮,毫不亞于揚州等江南名城,而其城池之高大雄偉,即便是比起洛陽來也差不了太多。

  高大的城門口,人來人往,兩排面色肅穆的守城士卒筆直的站在兩側,用職業性警惕的眼神打量著過往行人和車馬人流。城門上,深深鐫刻著兩個碩大的篆書,益州。而就在這“益州”二字的筆畫凹凸槽間,居然還冒出一棵鮮嫩碧綠的野草來。

  少女和玉環帶著幾車禮物,慢慢進了城去。在城中心最繁華的街市上,尋了一間客棧住下,將東西行李安置下,洗漱一番又吃了些東西,方才並肩出得客棧,隨著如織的行人,漫步著,隨意游覽著城里的世俗人情。

  人生當真是詭異無比。前世,早就听說成都是一座很適合人居住、很舒適安逸的城市,但蕭睿卻幾次路過成都而沒有機會停留。沒成想,如今他卻作為一個穿越者跟自己心愛的女孩一起漫步在這盛唐時代的錦官城里。

  在城中閑逛了一番,已是黃昏時分。當少年蕭睿和少女玉環沐浴著益州暖融融金燦燦的夕陽余暉並肩走進一間大酒肆準備吃些東西時,少年卻一眼在廳中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粗狂的臉上掛著傲然的微笑,一襲紅杉一塵不染,在這一眾酒客中是那麼的扎眼。是張旭,盛唐大書法家被後人稱之為草聖的張旭,是長安城里小小的金吾長史張旭,是當日在孟昶家里跟蕭睿有過一面之緣的張旭。

  蕭睿一怔,心道張旭怎麼也到了益州?正在好奇間,卻見張旭已經哈哈笑著站起身來,拱手朗聲道,“蕭公子,久違了。洛陽一別,蕭公子別來無恙乎?”

  蕭睿見躲不過去了,便笑了笑,牽著少女的手急急走過去還了一禮,“沒想到在益州能遇到張大人,蕭睿見過張大人。”

  張旭狂放的眼神在少女臉上略一停留,心里禁不住暗暗贊道,“好一個美艷明麗的女子!”

  張旭的眼神從少女身上挪開,臉上的笑容分明就有了一些古怪,“蕭公子,其實某在益州等候蕭公子多日了。”

  “等我?”蕭睿奇道。

  “不錯。某來益州公干,臨出長安之際,盛王和咸宜公主兩位殿下囑咐某問候蕭公子,某正準備公干完了去蜀州一趟,不成想今日在此偶遇,也省得某再跑一趟蜀州了。”張旭的笑容越加的古怪,低低說,“兩位殿下對蕭公子甚是欣賞,蕭公子……”

  從張旭背後突然走出一個高大雄壯的黑衣青年,神色冷厲舉止間頗有幾分軍人的肅殺之氣。他向蕭睿躬身一禮,小聲道,“小可衛校,盛王府侍衛。奉盛王殿下命,貼身保護蕭公子!盛王殿下讓小可給蕭公子帶一句話︰蕭睿,你就是跑到天邊,我也要把你弄回來——哼,本王在長安等著你。”

  衛校神色古板的將李琦的話用李琦的語氣復述了一遍,然後面不改色地站在了一旁,渾然不顧已經陷入愕然和震驚等復雜情緒中一時間難以平靜下來的蕭睿。

  盛王李琦這種近乎小孩子過家家死纏爛打的做法,著實讓蕭睿意料不到。他,他竟然派了一個王府侍衛跑到蜀中來追隨自己,還美其名曰貼身保護——蕭睿苦笑了幾聲,掃了衛校一眼,也沒說什麼。

  ……

  ……

  在酒肆中跟張旭對飲一番,在夜幕完全降臨之前,蕭睿這才跟張旭道別,帶著少女出了酒肆的大門,向自己居住的客棧走去。走了幾步,蕭睿猛然停下腳步,望了望前方街市上店鋪門口次第開始點燃的明亮燈籠,緩緩回頭來淡淡道,“衛侍衛,在下只是一介草民,當不得盛王殿下如此厚愛——衛侍衛還是回長安去,多多替蕭睿拜謝盛王殿下——就,就說蕭睿蜀中事了,改日一定去長安拜見殿下。”

  衛校面色淡定,無語搖頭,繼續跟在蕭睿和玉環的屁股後面,不緊不慢的跟隨著。

  蕭睿皺了皺眉,“衛侍衛,蕭睿要回客棧,你還是回去吧,不要在跟著在下了。”

  衛校咬了咬牙,略一抱拳,“蕭公子,盛王殿下嚴命,要衛校追隨蕭公子,保護蕭公子的安全,衛校絕不敢有違。”

  蕭睿腳下一滯,繼續向前行去。

  進了客棧的門,少女扯了扯蕭睿的衣襟,蕭睿回頭看去,見那冷酷的衛校也走了進來,徑自去找伙計開了一個房間。

  蕭睿哭笑不得,也不理那衛校,只是匆匆跟少女回了自己的房間。

  “蕭郎,既然盛王殿下如此美意,你又何必拒絕?再說了……”少女笑吟吟地坐在胡凳上,“有盛王殿下的欣賞和抬舉,想必等蕭郎明年進長安參加科考時就能順風順水了。”

  少女的意思很明顯,貴為皇子的盛王殿下是得罪不得的,況且,人家也是一番好意。這事兒要是放在其他人的身上,不欣喜若狂才怪。派出王府侍衛來“貼身保護”一個布衣士子,這是何等的看重?當然了,這種古怪的行為也就是精靈古怪的少年李琦才能干得出來。

  少女此刻的心思與當日洛陽上元節狂歡夜時的心情有所不同。那個時候,她隱隱擔心蕭睿會被咸宜公主搶了去,畢竟人家是當朝公主,自己只是一個坊間女子;但經過了這些日子的相處,少女已經完完全全弄懂了蕭睿對自己的心意和深情憐愛。她已經不再擔心蕭睿會移情別戀——想通了這一節,她便開始為蕭郎的前途操起心思來。

  要知道,蕭睿不可能永遠留戀在市井間做一個釀酒的富家翁。在少女心里,像自己蕭郎這種絕世才子,注定是要入仕為官報效朝廷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的。洛陽也好,益州也罷,這些地方不過是他前進道路上的驛站,他真正的歸宿還是在帝都長安。既然如此,有一位皇子的看重欣賞,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事情!
第二卷蜀中韻 第076章賀壽揚名(一)

蕭睿苦笑著,搖了搖頭,在屋中轉了幾圈,突然將清澈如水的目光投射在少女的身上,柔聲道,“玉環,其實我非常討厭官場,我寧肯一輩子做一個逍遙自在的富家翁,也不願意去做一個迎來送往阿諛逢迎的小官。至于做盛王的伴讀,就更非我之所願了。”

  少女嬌柔的笑了笑,也起身來緊緊依偎在他的懷里,仰起吹彈可破嬌艷欲滴的臉蛋兒,“蕭郎,你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吧,不管你是做官還是做富家翁,你都是奴這一輩子的蕭郎君……只是奴覺得咱們不能得罪朝中的貴人,也沒有必要得罪,你說是不是蕭郎?”

  少女臉上閃過一絲紅暈,這等親密羞人的情話兒要是放在以前,她絕對說不出口來。可如今,守著蕭郎她幾乎每時每刻都充滿了幸福感和歸宿感,對于這個自己深愛的未婚郎君,少女也就放開了心胸。

  她一時情動,原本就嬌艷欲滴的俏臉白里透紅,泛起一層淡淡的柔光,一股子濃濃的溫馨和甜蜜從少女的身上透射出,又裹夾起蕭睿,一種無形的情感的融合瞬間連接起兩人的心靈,他們緊緊擁抱著。這一刻,只有相約天荒地老的深情,而沒有一絲半點的欲望。

  ……

  ……

  在益州城中轉悠了幾日,蕭睿一直在等待著的益州刺史章仇兼瓊母親的60壽辰終于到來了。蕭睿從來沒有忘記自己來益州的使命,他可是來為五糧玉液尋找機會而不是來旅游的。公孫固的委托,讓他靈機一動,他決心利用這次替人拜壽送禮的機會,在章仇兼瓊母親的壽宴上趁機推出自己的五糧玉液。畢竟,這種場合匯聚了全益州乃至蜀中各地的上流人士,機會難得啊。

  蕭睿知道,這章仇兼瓊後來便是劍南道的節度使。他此刻雖然才是從三品的益州刺史,但因為劍南道節度使是壽王遙領,這四川一帶的軍政大權,實際上是變相掌握在受壽王委托全權處理劍南事宜的章仇兼瓊手里。也正是因為如此,章仇兼瓊母親的壽辰才成為近期劍南道的一件大事。益州的官員且不說,劍南道各州府縣的官員乃至各地駐軍的將領,也紛紛或親自前來拜壽,或派人送來賀禮。

  章仇兼瓊雖然不是什麼愛財如命的貪腐官員,但這種利用做壽私事跟同僚下屬聯系溝通感情的事兒,實在是官場上的常事,他也不能免俗。

  六月初一一大早,承辦刺史大人母親壽宴的益州第一大酒樓——德勝樓,早已掛起了紅燈籠,燈籠上都寫著一個壽字。而那酒樓門口,更是張燈結彩搞得跟過年一般。章仇家的下人們、益州刺史府衙門的差役和雜役們,也都一起在章仇家大管家張啟的指揮下,在德勝樓內外幫著酒樓的伙計里里外外忙碌著。

  益州駐軍甚至還派來了一支百人隊,軍漢們更是穿上了便服分散在得勝樓前後四周,暗暗維持著秩序。其實,這完全是多此一舉,章丑兼瓊在益州是呼風喚雨的人物,章仇家在得勝樓宴客,往來者皆是蜀中的權貴,誰這麼不長眼敢來搗亂?

  紅日當頭,車馬粼粼。正當壯年一身青色華服的章丑兼瓊,笑吟吟的站在得勝樓門口,迎接著一批批有身份的貴客們。得勝樓前人雖多,但卻異常安靜,除了章仇兼瓊與來拜壽的客人們寒暄的聲音之外,沒有一絲動靜。

  ……

  ……

  得勝樓的大廳異常寬大,足足開設了20幾桌酒席。這些人,大抵都是收到章仇兼瓊請柬來赴宴的上流人士,非富即貴。那些聞風而來的主動上門拜壽送禮的商賈和下層官吏們,則無一例外地被拒之門外。

  章仇兼瓊臉上懸掛著看似親切其實是難以捉摸的笑容,端著酒盞,繞場一個團團揖,朗聲道,“諸位大人,諸位親朋好友,家母60壽辰,承蒙諸位光臨,章仇感激不盡。今天,章仇在得勝樓略備薄酒,與諸位盡興而歡,請飲!”

  益州的貴人們這時看向章仇兼瓊的目光中,又比往日多了一些敬畏。听說不僅壽王給章仇兼瓊母親題寫了壽幅,還親自派人來拜壽,對章仇兼瓊的看重由此可見一斑。更重要的是,壽王的母親、當朝最得寵的武惠妃竟然也送來了賀禮。皇帝的貴妃、儀同皇後的武惠妃給臣下送禮,這可是頭一回。這等恩寵,無疑就大大提高了章仇兼瓊在益州和蜀中的威信。

  張旭被安排在首桌,由章仇兼瓊親自作陪。他的官職雖小,但卻是壽王的使者,章仇兼瓊如何敢怠慢?丞相府的家人尚且堪比七品官,更何況是來自長安帝都宮里貴人身邊的人。而且,張旭還是鼎鼎大名的草聖,他親自書寫的一個斗大的草書壽字,被章仇兼瓊視若至寶,再三道謝不止。

  門外。

  蕭睿一襲青衣飄然而來,腰間系著玉環親自為他選購的玉帶,黑發束冠,劍眉星目,整個人看上去神采飛揚神清氣郎。在他的身後,秀兒懷中抱著一壇酒,車夫馬二則帶著公孫家的幾個車夫拉著公孫固送給章仇兼瓊的賀禮。其實,這些東西看上去蠻多,但卻值不了幾個錢,多是一些土特產之類。

  大抵,也就是公孫固這種在野的名利之心非常淡漠的人,才會給章仇兼瓊送這種賀禮吧。

  跟站在門口的章仇家的下人交接完公孫固的賀禮,蕭睿正要往里進卻被章仇家大管家張啟攔住了。張啟掃了這氣度不凡的少年一眼,還以為是哪家的公子哥兒來湊熱鬧,不由笑道,“這位公子,我家大人有令,沒有請柬者一概不準入內,抱歉了!”

  蕭睿愕然,繼而有些失望。這個時候,他心里那個後悔啊,當時為什麼不向公孫固將那請柬也要了來?呆了一會,他不得不緩緩轉身,郁悶地準備離開。這時,卻見冷酷的衛校不知道從何處冒了出來,先是向蕭睿躬身一禮,然後面色一沉,從懷里掏出一塊金牌來,在張啟面前亮了亮。
第二卷蜀中韻 第077章賀壽揚名(二)

張啟勃然色變,深深地望了衛校一眼,爾後馬上換了一副恭謹的面孔,向蕭睿拱手一禮,“公子請稍等,待小人去通報我家大人。”

  張啟匆匆走進大廳,伏在章仇兼瓊耳邊小聲說了幾句,章仇兼瓊愕然,沉吟一會,擺了擺手,低低道,“請他進來。”

  張啟得了主人的令,便出來笑吟吟地領著蕭睿進了大廳。滿大廳的賓客正在觥籌交錯之間,突見章仇府上的大管家張啟帶了一個姿容俊美神情淡定從容的少年進來,少年的身後,還跟著一個黑衣冷酷青年,懷中抱著一個酒壇。

  蕭睿目不斜視,進得大廳略一打量,便在張啟的指引下走到章仇兼瓊作陪的那一桌旁,定了定神,向正用清郎眼神打量著他的、笑容中帶有一絲凜然威勢的益州刺史章仇兼瓊躬身下去,朗聲道,“在下洛陽士子蕭睿,代導江縣公孫固向章仇老夫人拜壽,冒昧而來,還望章仇大人海涵!”

  “洛陽蕭睿?”章仇兼瓊哦了一聲,掃了站在蕭睿身後默然不語的黑衣衛校一眼,突然想起衛校背後的長安貴人,心中一凜,倒也不敢太過托大,坐在那里笑著虛扶了一把,“蕭公子客氣了,張啟,安排蕭公子入席!”

  廳中賓客心下也開始狐疑,這少年到底是何等人?看起來這麼面生,但既然能讓章仇大人如此禮遇,想必也不是常人吧?也有些賓客似是想起了什麼,紛紛用好奇的眼神在少年身上轉來轉去。

  正在疑惑間,章仇兼瓊身邊霍然站起一個紅衫男子,哈哈一笑,“蕭公子,子長老弟,也來為章仇老夫人拜壽?真巧,真巧啊!”

  正是張旭。張旭這一起身主動跟蕭睿打招呼,滿堂皆驚,就算是章仇兼瓊,也是面色微變。要知道,這張旭雖然官職不高,但卻是出了名的狂放名士,又是武惠妃以及壽王一系中的紅人,性情最是怪異,能讓他主動站起來招呼,更加說明了少年的不平凡。

  “見過張大人。”蕭睿笑著拱手抱拳。

  而就在左側的一張案桌上,一個面色端正神態恭謹的中年男子也笑著起身招呼了一聲,“原來是蕭公子,諸葛連有禮了!”

  “見過諸葛東主。”蕭睿見是蜀州見過的劍南春蜀州酒坊的諸葛連,趕緊也拱手還了一禮。

  張旭舉起手中的酒盞,向章仇兼瓊笑道,“章仇大人,可知這清香玉液的釀酒者乎?”

  章仇兼瓊一怔,繼而猛醒到,訝然而起身,“蕭公子就是那名滿洛陽的酒徒蕭睿,飲中三仙之一的才子蕭睿?”

  蕭睿微微一笑,躬身一禮,“正是蕭睿。不過這是杜子美兄的謬贊,蕭睿才疏學淺,實不敢當!”

  章仇兼瓊再次深深地打量著這個他原本並沒有放在心上的少年,見少年在眾貴人的注視中,舉止從容,神色淡定,毫不慌亂,不由暗暗點頭,忍不住出言贊了一聲,“好一個玉樹臨風前的蕭睿蕭子長!聞香識酒之功,飲中三仙之名,洛陽中秋月宴上的一首望月詩,如今早已名動天下,即便本官在益州,也久仰大名了!”

  ……

  ……

  章仇兼瓊如此前倨而後恭,邀請蕭睿入席他這一桌。原本,就算是蕭睿有些名氣,是這清香玉液的釀酒者,也不該有這等天大的面子。

  但章仇兼瓊望見蕭睿身後的衛校,耳邊又傳進張旭的一句有意無意的低語,“章仇大人,這可是盛王殿下一門心思點名的伴讀,這不——連貼身護衛都派來給這他當了跟班,某出京時咸宜公主殿下也曾再三叮囑……”章仇兼瓊是何等之人,稍加思量便明白過來,斷定這少年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左右是朝中兩位貴人看重的人物,還能差得了哪去?

  盛王李琦雖然只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少年皇子,但咸宜公主卻是武惠妃和當今皇上最恩寵的公主。而且更重要的是,李琦、李宜與現今遙領劍南道節度使、很有希望問鼎儲君之位的壽王李瑁乃是一母同胞,被李琦和李宜看重,就相當于被李瑁和武惠妃看重,作為武惠妃一襲嫡系人馬的章仇兼瓊豈敢怠慢。

  官場之上,最重靠山。尤其是像章仇兼瓊這種,已經做到了地方大員,要想再進一步,朝中沒有貴人扶持那是絕對不行滴。實事求是地講,章仇兼瓊並不是那種整日里喜好投機鑽營的無能之人,他為官一任皆造福一方,在蜀中頗有民望和官聲。但他再有才干,如若是得不到皇帝的賞識也是白搭。故而,對于想要通過仕途為百姓為大唐做些事情同時實現自身抱負,有著登堂拜相之雄心壯志的章仇兼瓊來說,武惠妃這棵大樹不靠也白不靠。

  章仇兼瓊殷勤的招待蕭睿,這讓一廳益州權貴們著實大跌眼球。即便是一個有些名氣的才子,即便是清香玉液的釀酒者,也不至于讓章仇兼瓊這般殷勤禮遇吧?居然親自起身延請,拉起蕭睿的手臂,硬是將他安排在自己的身邊坐下。

  與同桌之人寒暄認識完畢,蕭睿矜持地端坐那里,微笑不語。但張旭顯然不顧那些,頻頻舉杯來與他痛飲,甚至還出言建議蕭睿當眾表演一些聞香識酒的奇技,只是蕭睿怎麼肯,連連擺手笑著拒絕。張旭倒是也沒再堅持,只是連道幾聲遺憾。

  當日在孟昶家,蕭睿與顏真卿不歡而散,之後,張旭與顏真卿兩人便回了長安。回到長安之後,才從眾人口中聞之蕭睿在中秋月宴之上的絕世詩才,與李白月下對唱堪稱大唐近年來罕見的風流盛事,那首被好事者取名為“望月”的水調歌頭也早已經在長安傳誦一時了。而咸宜公主一回京,便立即召張旭親自題寫了這首絕唱,懸掛在自己的寢宮。

  ……

  ……

  章仇兼瓊舉起酒盞,向蕭睿微微一笑,“蕭公子,清香玉液實乃人間仙釀也!公子能釀名酒,又有滿腹才學,假以時日,也必是我大唐如王維大人一般冠絕朝野的風流名士!”

  章仇兼瓊半是真心半是客套的話,讓蕭睿有些汗顏。在此時此刻的大唐,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能吃幾碗干飯。

  他面色微紅,連道不敢。張旭在一旁哈哈笑了起來,“早就听聞酒徒蕭睿行事灑脫,信手拈來皆是妙句文章,今日適逢章仇老夫人花甲壽辰,何不和詩一首相慶?——某不才,願意為子長老弟代筆!”

  章仇兼瓊大喜過望,蕭睿的詩才他並未親見,但張旭的字卻是千金難求,今兒個他主動提出要題字,怎能不讓章仇歡喜。不等蕭睿答應,他便擺了擺手,趕緊吩咐人取來筆墨紙硯,然後向蕭睿頷首為禮,“蕭公子,有勞了!”

  蕭睿苦笑一聲,只得緩緩起身離席。
第二卷蜀中韻 第078章賀壽揚名(三)

說實話,吟這賀壽之詩難度有些太大。蕭睿雖然無意學那曹植七步成詩,但他此刻的動作實在是頗有幾分曹植踱步吟詩的“神韻”。就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就在章仇兼瓊充滿期待又帶有一絲好奇的注視下,就在張旭猛然飲盡一杯酒,重重一聲將酒盞放在案桌上,醉眼迷蒙提起飽蘸濃墨的筆時,蕭睿心里暗嘆一聲,脫口緩緩吟道——

  一歲風物一歲景

  十里金桂十里香

  天護慈萱人不老

  雲彌壽樹福滿堂

  “妙哉!”另一桌上,諸葛連率先鼓起了掌,繼而滿堂皆是喝彩之聲。當然了,這喝彩之聲多半是沖章仇兼瓊去的,含有濃濃的馬屁色彩。章仇兼瓊笑了笑,這詩不能說多麼出彩,只是尋常的賀壽之作,隨便弄個士子來也弄吟出,故而他更看重的還是張旭的書法。

  張旭下筆如飛,幾乎是一揮而就。

  ……

  ……

  不提廳中賓客對張旭的親筆題詩大加贊賞,單說那得勝樓二樓上,一個雍容華貴的老婦人被幾個花枝招展的侍女簇擁著,正伏在二樓縷空彩繪的欄桿上俯視著廳中的眾人。慈眉善目的老婦人便是章仇兼瓊的母親孫氏,孫氏喜滋滋地回頭來笑道,“憐兒,這季明先生是大唐名士,听說他一幅字在長安價值萬錢,他能親自給為娘題詩,為娘心里高興著呢……”

  這個叫憐兒的青年女子,並沒有楊玉環那樣的絕世姿容,只是相貌清秀,身材修長體態婀娜,氣質神色間充滿了淡淡的冷傲之氣。她淡淡一笑,“恭喜娘親了……”

  孫氏又笑了笑,順手指著一張案桌上端坐的一個英挺青年,意味深長地低低道,“憐兒,這是鮮于仲通的次子鮮于景,此子才貌雙全,在益州頗有名聲,且鮮于家也是蜀中的戶門大族——娘跟你兄長有意將你許給這鮮于景,你意如何?”

  章仇憐兒柳眉輕皺,極其淡淡的目光從那端坐在賓客中游目四顧的青年鮮于景華麗的衣衫上滑過,聲音幽冷了幾分,“娘親,這鮮于景也不過是仰仗父輩余蔭的浮華公子哥兒罷了,雖然薄有才學,但——但憐兒還瞧不上他。娘親,憐兒早就發下誓願,如若沒有中意的男子,此生終生不嫁,侍奉娘親身側。”

  孫氏搖了搖頭,嘆息道,“你這孩子,總是這麼執拗。你都雙十年華了,再不嫁人成何體統?听為娘一句話,這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男子,才貌家世相當就嫁了吧,早些嫁人生子,娘也好放下這一樁心事。”

  章仇憐兒默默地搖了搖頭,倔強地嘴角輕輕地抿著,神色更顯冷傲。

  這章仇憐兒便是章仇兼瓊的小妹,自幼讀書習文,詩文俱佳,尤其是擅長作畫,在益州是出了名的才女。只是這才女的心氣兒也忒高了些,尋常男子根本就看不進眼去,在十三歲那年就發下誓願,非才貌雙全的奇男子不嫁。這些年,章仇兼瓊沒少為她的婚事操心,與章仇家門當戶對者又多是紈褲公子,而有些才學者又出身貧苦攀不上章仇家這棵大樹,是故這章仇家的大才女就一直蹉跎至今待字閨中。

  時日久了,一直沒有尋到如意郎君的章仇憐兒便漸漸絕了嫁人的念頭,安心侍奉母親讀書作畫。只要孫氏和章仇兼瓊逼她嫁人,她便以出家相對。見她意志堅決,章仇兼瓊倒也不敢過分逼她。

  孫氏又是一聲嘆息,她探手指了指坐在章仇兼瓊身邊的蕭睿,“憐兒,為娘觀這少年不錯,相貌英俊又頗有才名,據說是名動洛陽的才子酒徒,你且看看,可曾中意否?”

  其實章仇憐兒自打蕭睿一進廳便注意到了他,沒辦法,與這廳中的一眾賓客相比,這少年的氣質打扮實在是太不“協調”了,站在那里是那麼地扎眼。他穿著淡雅莊重,渾身上下沒有什麼金銀裝飾,像益州公子哥們流行佩戴的金絲玉佩、五彩香囊之類,根本就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蹤跡。

  尤其是那雙清朗的大眼,章仇憐兒從清澈如水的眼神中沒有發現一絲一毫的功利和狂熱。還有那雖恭謹但卻不失矜持的舉止神色,讓才女憐兒冷漠依舊的心弦輕輕地波動了一下。

  見女兒望向少年的眼神有些融化冰冷的熱度,孫氏心頭一喜︰謝天謝地啊,終于有咱家姑奶奶中意的人了……

  ……

  ……

  樓下大廳的壽宴已經漸入高潮。賓客們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盡情地享用著這來自洛陽的美酒清香玉液。而那張旭,更是換上了大盞,幾乎是一口一盞,不論是有人敬酒,還是自飲。不要忘了,蕭睿所釀的清香玉液可是高度烈酒,酒喝得多了,張旭便開始放浪形骸起來。最後,絲毫不顧禮儀,喚過一個侍女取過清香玉液那特制的酒瓶來,對著瓶口飲了起來。

  張旭對面的一個長相精干面色發紅的官衣男子,眉頭微微一皺,對張旭的狂放很不以為然。章仇兼瓊笑吟吟地掃了他一眼,笑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啊!仲通賢弟,你此生滴酒不沾,怎麼能解這酒中的神韻?”

  官衣男子拱了拱手,“刺史大人,這酒固然能成歡,但畢竟還是玩物喪志之物,以仲通陋見,酒還是少飲為佳。”

  張旭放下手中的酒瓶,斜著眼楮掃了官衣男子——這劍南道采訪使、蜀中有名的大官商鮮于仲通一眼,打了一個酒嗝,對鮮于仲通的不屑之色視而不見,冷笑道,“酒中三味,實不是凡夫俗子所能體會的——呃,子長老弟,你這洛陽酒徒不妨給鮮于大人講講,何謂酒,何謂酒中神韻……”

  在張旭不管不顧的“強迫”下,蕭睿其實也喝了不少。不過,他心中有事,飲酒雖多卻一直繃緊著心中的那一根弦,聞言笑了笑,“蕭睿豈敢在列位貴人面前獻丑?”

  鮮于仲通瞥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宴上閑話,說說為眾位大人添個樂子也無妨,蕭公子不妨解說一二,本官倒是想長長見識——這助興的俗物,還能蘊藏著什麼高深的道道?”
第二卷蜀中韻 第079章賀壽揚名(四)

章仇兼瓊也附和了一聲,張旭更是“趁火打劫”,一個勁地攛掇蕭睿給這些不懂品酒的官場俗子講講酒經。

  蕭睿沒奈何,只得起身來環顧眾人,朗聲道,“既然如此,蕭睿就獻丑了。諸位大人,酒以糧釀,大唐酒業繁榮無疑就昭示著盛世五谷豐登……世人皆以為,酒只有三用,酒以成歡,酒以忘憂,酒以壯膽;其實,酒的功能絕不止于此。在蕭睿看來,尚有三者︰酒以療病,酒以成禮,酒以養節。”

  說到這里,蕭睿頓了頓。眾人竊竊私語,張旭搖頭晃腦,章仇兼瓊微笑不語,而鮮于仲通則嘴角一曬,“蕭公子怕是在說醉話了。本官雖不飲酒,但卻深知醉酒傷身,如何還有療病之功?”

  “鮮于大人,酒能舒筋活血理通筋脈,用烈酒輔以草藥,浸泡多日變成藥酒,可以療治諸多病患——呵呵,蕭睿對此略有涉獵,改日鮮于大人如有小疾,蕭睿願意炮制一壇藥酒奉上。”

  鮮于仲通哦了一聲,雖然不再說話,但看那面上神情,是斷然不會相信的。蕭睿也不以為意,繼續侃侃而談,“無酒不成禮,自古以降……”

  另一桌上的鮮于景見少年站在廳中神色淡定縱橫而言,佔盡了風頭,莫名地就生了幾分閑氣,他嘲諷地一笑,起身打斷了蕭睿的話,“酒以養節之說,純屬牽強附會,不值一駁也。莫不成,好酒之人、酗酒之人,還比常人更有氣節乎?”

  眾人哈哈一笑,有幾個跟鮮于景熟悉的同輩公子哥兒,甚至放浪地翹起了大拇指,給鮮于景的打岔喝起彩了。蕭睿神色不變,見鮮于仲通有些不滿地瞪了自己的兒子一眼,心里冷笑起來。

  “酒,便是道。古有莊子飲酒悟道,主張物我合一、天人合一、齊一生死,高呼“乘物而游”、“游乎四海之外”、“無何有之鄉”。合天、合地,放眼四海,忘卻生死撇卻功名利祿,這正是酒之大道也。”

  “志氣曠達、以宇宙為狹”,蕭睿的聲音越加地激昂起來,雙手倒背在身後,英挺的面容上微現紅光,神色從容,目光凝定,站在那里猶如一尊雕像,渾身上下透射出一股子若有若無的空曠悠遠氣息,“所謂以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日月有扃牖,八荒為庭衢。幕天席地,縱意所如。兀然而醉,豁爾而醒。靜听不聞雷霆之聲,孰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之載浮萍。魏晉名士劉伶此言,正是酒道之神粹所在。”

  “正所謂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正所謂飲人不飲酒,正自可飲泉。飲酒不飲人,屠沽從擊鮮……”

  “正所謂李白斗酒詩百篇,執筆仗劍酒家眠,行人酒客何須問,咱家本是酒中仙……”

  “正所謂一杯未盡詩已成,涌詩向天天亦驚……”蕭睿悠長而慷慨的吟誦聲戛然而止,廳中猶如余音繞梁,眾人皆被他一番狀如高山大河滔滔不絕的酒道文化啟蒙弄了個暈頭轉向,紛紛把持著酒盞,默然不語,久久揣摩著這一連串從眼前這個少年口中噴涌而出的“酒之精神”,面面相覷,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就算是同為酒道中人的張旭,也沒有想到蕭睿竟然將酒上升到如此天人合一的巨大高度,張大了嘴伸手摸了一把嘴角的酒漬,兩道粗黑的眉毛一陣跳動。

  章仇兼瓊此刻望向蕭睿的眼神中便多了深深的欣賞。如此頂天立地的豪氣,如此俯視萬物的心胸,出現在這個少年身上,著實讓他感到了強烈的震撼。

  良久,他才緩緩地擊掌道,“好一個‘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之載浮萍’。蕭公子才子酒徒之名,果然名不虛傳。本官今日長了見識了,仲通老弟以為然否?”

  鮮于仲通神色復雜地點了點頭,勉強笑了笑,“蕭公子年少英才,果然是人中俊彥。飲中三仙誠然名下不虛也。”

  ……

  ……

  見廳中眾賓客附和著章仇兼瓊開始虛偽地稱贊著少年,鮮于景心里越加的不爽。他也算是年少成名,隨其父前來本想在壽宴上出一出風頭,為此他甚至還準備了幾首應景的詩,但奈何自己根本就沒有機會出頭,倒是讓這不知來路的少年拔了頭籌。

  越想越憤懣,這自幼生長在豪門的公子哥兒雖然不敢在章仇家的宴席上胡來,但卻再也忍不住內心躁動的嫉妒,順口就接了本席上某人的一句恭維話,嘲諷道,“什麼才子酒徒,不過是一個會釀酒的下九流市井酒工罷了。”

  這話聲音雖低,但卻得到了同桌幾個公子哥兒的呼應。這幾個平日里“同氣連枝”、跟隨父輩來參加壽宴的公子哥兒,不懂禮數嬉笑著的胡亂起哄,讓他們的父輩感到了些許的尷尬,紛紛回身瞪了自己家里的那一位一眼,又向章仇兼瓊投去歉意的目光。

  蕭睿心里雖然有些不忿,但他此次來赴宴拜壽,目的在于借機推銷自己的五糧玉液,不願意節外生枝,便壓下火氣,面不改色地與張旭對飲了一杯。

  張旭放下手中的酒盞,晃蕩著身子站了起來,手指著那幾個服色華美神態倨傲的公子哥兒,冷笑了一聲,“好一群無知的黃口孺子!你們平日里自詡家世高貴,目空一切眼高于頂……子長老弟雖精通釀酒但卻非酒工,釀酒乃是自娛而非牟利,你們可知,子長老弟釀制烈酒的法子已經在洛陽公之于眾……此等視金錢如糞土的胸懷,豈是爾等所解?再者說了,就算是論起家世,子長老弟乃是一代名相蕭至忠的嫡子,爾等有哪一個比子長老弟出身更高貴?”

  雖然有一句話叫“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但還有句話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蕭家雖然敗落,但在大唐畢竟還是赫赫有名的名門,不是尋常門第可以相提並論的。

  呃——張旭打了一個飽嗝,伸手指了指一直面色冷漠地站在廳中一側的冷酷衛校,哈哈大笑道,“爾等可知子長老弟這從者是何許人也?”

  “此乃盛王李琦殿下貼身侍衛衛校。”張旭緩緩坐了回去,狠狠地吐了一口濁氣。回頭見蕭睿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樣,不由嘿嘿又笑了起來,“子長老弟,怕什麼來著?”
第二卷蜀中韻 第080章賀壽揚名(五)

  可謂是張旭一言既出,滿堂皆驚。在座賓客投向蕭睿的眼神中,都變得復雜起來。蕭至忠之死是怎麼回事,大伙兒心知肚明,無非是當今皇上鞏固統治權力的犧牲品,就因為跟太平公主走得太近,導致了蕭家不被當時剛登基的皇上所待見,是故才有了蕭家的敗落。

  但蕭家始終是蕭家,蕭至忠畢竟是一代名相。人雖化為煙塵,淡出大唐朝野多年,但起碼的影響力還是在的。知道蕭睿是蕭至忠的兒子,眾人在震驚之余也難免生出淡淡的唏噓。而對于章仇兼瓊而言,心里卻是如釋重負。難怪,這樣一個少年會引起當朝兩位貴人的青睞,原來竟是名門之後。

  鮮于仲通的神色越加的復雜,當他看見從樓上下來一個手持畫卷的章仇家侍女,眉梢更是輕輕地一跳。

  侍女伏在章仇兼瓊耳邊小聲說了幾句。章仇兼瓊眉頭一挺,沉吟一會才向蕭睿笑道,“蕭公子,家妹自幼讀書習畫,甚是仰慕有才學的文士。久仰蕭公子大名,知蕭公子詩才絕世,特——家妹有畫一幅,請蕭公子不吝題詩一首。”

  蕭睿一怔。

  眾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章仇兼瓊這心高氣傲的妹子,益州城里的冷傲才女,其知名度一點都不亞于章仇兼瓊。據說,前幾年,益州城里乃至蜀中各地的官宦子弟跑去向章仇家提親的不知凡幾,但所有人都敗興而走。

  見章仇兼瓊笑吟吟地望著自己,蕭睿也笑了笑,接過畫幅仔細看去。只見那畫幅上筆墨濃淡相宜,筆法很是細膩靈動,一望可知便是女子所畫。漫天的春色中,一座閣樓掩映在綠樹紅花之中,有一個女子的背影隱現而出,側身投向窗外的目光中飽含著深深的落寞與幽怨。

  蕭睿心里一動,心道這莫不是章仇兼瓊妹子的自畫像?美人當風而立,側首回望,這一抹眼神畫得極其傳神,用筆用功甚多,顯見這女子心里懷著極重的心事。

  越看越是被被這畫中女子眼神中蘊藏的復雜心緒多感染,蕭睿忍不住輕嘆一聲,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前世瓊瑤大嬸言情小說里的一句“打油詩”︰

  匆匆太匆匆

  幾度夕陽紅

  心有千千結

  窗外翦翦風

  接過侍女手中的筆,蕭睿在畫幅右下角題下這四句,重頭至尾默念了一遍,感覺又有些意猶未盡,興之所至,便又移筆左上角,寫道︰

  雲淡柳青水盈盈

  淺草綠堤笑春風

  莫憶往事無限恨

  道是無情最有情

  如果說前一首描述了章仇憐兒如今的千頭萬緒幽怨滿懷,而後一首則純屬蕭睿一時興起自作主張的寬慰之詞了。寫完後蕭睿又有些後悔,自己何必多此一舉?但寫也寫了,也無奈何,只好硬著頭皮將畫幅交還給章仇兼瓊。

  ……

  ……

  二樓上。章仇憐兒從侍女手中接過自己的畫作,見畫幅上赫然題了兩首詩,她眼中閃過一絲奇色,仔細看去。當讀到“心有千千結,窗外翦翦風”時,章仇家才女淡定的身軀不經意地一顫,薄如淡霜的臉上如同春風撫過,慢慢地晴朗,又慢慢地冰雪融化。

  她久久地吟誦著這兩句,原本微微有些蒼白的臉上浮起濃濃的紅暈,忍不住抬起頭又俯下去,向樓下正在與章仇兼瓊等人寒暄的少年望去。少年臉上仍舊是那麼地沉靜從容,以致于從他的面部表情上,很難洞察他內心的情緒波動。袍袖輕揮,款款輕笑,舉止間猶如飄然的浮雲。

  “心有千千結,窗外翦翦風”,章仇憐兒突然眼中閃過一抹羞澀,她喚過侍女取過紙筆,柔柔美美地在紙上寫上一首詩,然後又囑咐侍女送將下去。

  采蓮人在綠楊津

  在綠楊津一闋新

  一闋新歌聲漱玉

  歌聲漱玉采蓮人

  ——這是一首疊字詩,在唐,這種疊字詩一般用于閨中密友唱和或者情人間的答言,章仇憐兒用一首疊字詩請蕭睿斧正,且詩句中隱含愛慕試探之意,寓意不言自明,這讓在場賓客大跌眼球,而章仇兼瓊想起方才張旭的一句“暗示”,知道這蕭睿不僅已經訂婚,且還是長安貴人看中的人兒,看到自家妹子似是有動心的跡象,不由大是嗟嘆。

  如果蕭睿未曾有紅顏知己,如果蕭睿不是朝中貴人看中的人,讓憐兒嫁給他倒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惜——章仇兼瓊正在哪里想著自己的心事,突見不遠處的樓梯上有了動靜。

  孫氏在章仇憐兒和一眾侍女的簇擁下,笑吟吟地走下樓梯來。章仇兼瓊愕然,急急起身迎了上去,“娘親,您老人家怎麼下樓來了?”

  眾賓客也不敢怠慢,也紛紛起身呼道,“老夫人,老壽星!”

  慈眉善目的孫氏並沒有一般官宦家老夫人的那種高高在上的威嚴,言行舉止很是和氣,蕭睿在一旁暗贊,好一個具有親和力的老太太。他站在一旁,突見孫氏的目光轉向了自己,而且還是長時間的“逗留”,這讓他有些愕然。

  孫氏在章仇憐兒的攙扶下,輕輕走了過去,“這位便是蕭公子吧?果然是出身名門,才貌雙全——老身感謝蕭公子遠道而來,我兒,替為娘向蕭公子敬一盞酒。”

  蕭睿連道不敢,心中卻著實郁悶。他正要趁機推出自己的五糧玉液,沒成想章仇家老太太又突然插了一杠子。

  章仇憐兒微熱的目光在蕭睿身上打著轉轉,再加上孫氏看蕭睿那種“丈母娘看女婿”的熱切眼神,母女倆這番突然出現在宴會大廳,這番情態,即便是傻子也看得出章仇憐兒對這洛陽少年蕭睿有意。

  冰山融化了,才女動心了。這個念頭浮起在眾人心間,滋味各不相同。

  章仇兼瓊在一旁心煩意亂地搓著手,有心想勸自家老娘注意點“風度”但又說不出口,只好站在那里,尷尬地看著孫氏拉著蕭睿的手,問東問西問長問短。而憐兒,則半含罕見的羞澀,盈盈站在孫氏身後,飄渺的目光偶爾從蕭睿身上淌過。

  鮮于仲通的眉頭越加的深鎖。而他的兒子,鮮于家的二少爺卻心中惴惴然中帶著深深的怨憤︰他對章仇憐兒仰慕已久,而鮮于仲通也跟章仇兼瓊提過此事,章仇也甚有此意,可謂是一拍即合。此番帶著鮮于景而來赴宴,也隱隱有提親的意圖。對于鮮于家來說,能跟章仇兼瓊結親,可是意義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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