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歷史] 大唐酒徒 作者: 格魚

第二卷蜀中韻 第061章楊括其人

對于這個女婿,楊母心里是一萬個滿意,一百萬個知足。不僅是因為他有錢,不僅是他有才,不僅是因為他相貌英挺,還因為他沉穩大度,雖清高狂放但精通世情極為內斂,更重要的是,他對于玉環發自于心的愛護和深情。

  “娘親,他已經將妹喜歡到了骨子里了。”三姐兒幽幽道。

  楊母一怔,猛然回頭來看著自己最親密、這些年相依為命的三女兒,從她的眼神中,楊母看到了毫不遮掩的羨慕和嫉妒,還分明有一絲狂熱的愛慕。

  三姐兒這些日子就跟做夢一般。她夢見自己從地獄一路走到了天堂,所有的郁悶和清苦都被一場清風吹散殆盡,而展現在自己面前的是無盡的希望和美好,讓她每天都入夢,每天都會在夢中笑醒過來。而出現在她夢中最多的,就是眼前這個年輕多金有錢有才的俏郎君。如果他不是玉環的蕭郎,恐怕敢愛敢恨的三姐兒早就撇下面皮,去試探試探俏郎君對自己有無情意了。

  楊母哪里還能不明白三姐兒的心思。她干咳了兩聲,“三姐兒,扶娘回屋去吧。”

  ……

  ……

  三姐兒受了楊母一陣數落和勸慰,心情郁悶地出了屋子,叮囑了雇來照顧自己兒子的老媽子幾句,剛要去廚房看看中午的飯食,見一個青年扛著一筐山藥,懷里抱著一壇酒,大步走進了院中。

  三姐兒欣喜地停下腳步,喊了一聲,“括弟弟!”

  青年憨憨地一笑,“三姐,這是楊括在山上挖的山藥,送來給嬸娘吃的。對了,三姐,嬸娘的身子好些了沒得?”

  “好多了。括弟弟,你怎麼找到這里的?”三姐兒一邊笑著回話,一邊走上前去,溫柔地為青年拂去了胸前的一抹灰塵和肩頭上的一根亂草。

  “嗯,楊括听楊釗說的,說是嬸娘家里來了一個貴人,現在搬家了。”青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三姐,跟嬸娘說一聲吧,我最近不能常來看她了,我們酒坊的東家在益州開了一間大酒坊,讓我和幾個伙計哥一起到益州去呢。”

  “哦。”三姐兒點了點頭。

  在一旁的蕭睿和玉環停止了無聊的游戲,並肩站在一起,有些吃驚地望著眼前的一幕。三姐兒平日里行事潑辣風風火火,但今天卻流露出小女人一般的溫柔之色,著實讓少女和他的未婚夫心里狐疑。

  莫非?這是——玉環與蕭睿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一起“不懷好意”地微微笑了起來。

  三姐兒一怔,繼而臉上浮起一抹紅暈,咬了咬牙嗔道,“笑什麼笑?妹,好妹夫,過來,奴給你們介紹,這是小叔叔家的楊括弟弟!”

  楊括是楊家本家最小一房的獨苗,11歲那年父母雙亡,一直靠街坊鄰居的接濟照顧才活了下來。楊母憐他孤苦,早年日子還過得去的時候,常常讓三姐兒省下幾文錢給楊括買些餅子吃。只是後來楊母自己的日子也難熬,也就不再接濟楊括。

  楊括14歲那年便進了蜀州的一家酒坊做伙計,勉強自己能養活了自己。這些年,他每隔一段時間都要來看看楊母,有錢的時候買些米糧和肉食,沒有錢的時候便上山挖些山藥、摘些野果,送到楊家來,也算是一點心意。

  故而,楊括是楊氏族人中與楊母和三姐兒關系最好、也算是最親密的人了。楊括的破衣爛衫,多是由三姐兒來幫著縫縫補補的;而過年過節的時候,楊括也會過來跟楊母一起過。

  蕭睿絞盡腦汁,也沒找到關于楊括其人的“記憶碎片”。在因楊玉環入宮得寵而飛黃騰達的楊氏族人中,那顯赫長安一時的“五楊”中,根本就沒有楊括這個名字。難道,這是一個游離于史書之外的楊家近親?

  就在蕭睿胡思亂想地時候,三姐兒胸脯兒挺起一陣波瀾,薄嗔道,“妹夫!”

  蕭睿陡然一驚,見青年楊括已經躬身向自己行了一禮。蕭睿笑了笑,避過了去,“洛陽蕭睿見過括兄!”

  “蕭睿?”楊括依舊是憨憨地笑著,卻摸了摸腦袋,喃喃說了一句,“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說過呀。”

  蕭睿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打量著這個濃眉大眼看上去非常憨厚的青年。知恩圖報,與楊母患難中相互扶持,人品定然是不錯的了——在楊氏的族人中,蕭睿只從楊括的眼神中讀到了樸實和單純。

  ……

  ……

  楊括進屋去跟楊母親親熱熱地說了會話,才出屋跟三姐兒、蕭睿和玉環打了個招呼,準備離開。三姐兒從廚房里拿了幾個剛剛出鍋的面餅子,裝在一個布口袋里,塞給楊括,千叮嚀萬囑咐他獨身去益州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就在楊括憨憨笑著應允打算出門的時候,三姐兒使勁回頭瞥著蕭睿,眼神中明顯流露出些許的不滿和嗔怪。三姐兒心里當然是很不滿意的,往日那些勢利眼的族人上門來,蕭睿都好吃好喝地招待,臨走還送一紅包。可今日最親近的括弟弟上門來,他居然這麼吝嗇,連一文錢都沒掏出來。

  可惡,可惡,真可惡!三姐兒越想越氣,眼見楊括就要跨出楊家的門檻,她臉上掛著薄怒,蹭蹭蹭走到蕭睿跟前,雙手叉腰,低低道,“妹夫,真是好妹夫,你可當真是不識好人歹人哪!那些無賴上門,你都有紅包送,括弟弟可是我跟娘親最親近的人,你竟然也不表示表示……”

  “呃?”蕭睿愣了一下,馬上便反應過來,皺了皺眉明知故問道,“三姐,表示啥呀?”

  “你!”三姐兒無言以對,氣得跺了跺腳,胸前一片波浪起伏起來。

  卻見蕭睿轉身拂袖而走,也出了門去。

  玉環喚了一聲蕭郎,見沒得回應,以為蕭睿生氣而去,不由有些氣苦道,“三姐,你這是作甚呀!蕭郎已經為我們楊家花了不少錢了,他又不是開錢莊的,哪里有那麼多地銅錢見人就發紅包呀!”

  被妹妹指責,三姐兒嫵媚的臉上漲得通紅,張了張嘴卻沒有能說出什麼來。
第二卷蜀中韻 第062章人選考察

蕭睿出了楊家,直追拐過街角匆匆而去的楊括。溫熱的風徐徐吹著,人流如織,憨厚的青年走得極快,轉瞬間就要消失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去。

  蕭睿苦笑一聲,這小子溜得倒是挺快。眼見要追不上他,蕭睿無奈之下,只好高聲喊了一聲,“楊括,括兄,請留步!”

  情急之下,蕭睿的聲音很大。其實就是他的聲音不大,楊括也能知道有人在背後呼喚他。道理也很簡單,蕭睿的口音不是“本地人”,那口洛陽官話在這蜀中小城中太“獨樹一幟”了。

  路上行人紛紛回頭看著那撫胸微微喘息的華服少年,而楊括也緩緩轉過身來,向來路望去。見是剛剛見過的妹夫蕭睿,楊括雖有些奇怪但也沒想太多,急匆匆地奔了回去,拍了拍蕭睿的肩膀,悶聲道,“蕭家妹夫,找我干啥哩?”

  蕭睿笑了笑,指著路邊一家小酒肆,和聲道,“蕭某想請括兄喝幾杯酒,不知括兄可否賞臉?”

  ……

  ……

  蕭睿一直在發愁,他可以給楊家買宅院、送家產,但總不是長久之計,自己跟楊玉環不可能長期在蜀中滯留——這些日子,他一直在琢磨著,是不是在蜀州開一個酒徒酒坊的分號,交給楊家打理,這樣一來,今後楊母和楊三姐兒乃至玉環的其他親人就不再愁生計,可以過上殷實富足的生活。

  開設酒坊的問題不大,甚至連釀制出產的酒品,他也都有了初步的構想,但當前最大的問題是︰楊家沒有男丁出來撐起楊家的門面。楊括的橫空出現,讓蕭睿的心里一動。此人忠厚老實,品行優良,又跟楊家母女有著深厚的感情基礎,將酒坊交給他來打理,應該是一個不錯的結果。

  但打理一份產業,光老實可靠是遠遠不夠的,還要看看他的能力和才干如何。

  幾杯酒下肚,一番家常話聊下來,蕭睿這才發現他的擔憂完全是沒有必要的。楊括雖然忠厚,但人老實不代表人傻,他不僅不傻,還頗有幾分精明的頭腦和看透世情的滄桑。由于自小父母雙亡,久在市井中打滾歷練,他比同齡人要成熟穩重得多。再加上多年在酒坊中做工,對釀酒活計也不陌生。

  可以說,楊括是最合適的人選,完全可以充任酒徒產業在蜀中的經理人。雖然他出身貧苦底層,對高層面的商賈運營之道還是一知半解,但蕭睿相信,只要稍加鍛煉,楊括絕對會成為一個合格的職業商人。

  酒過三巡,蕭睿心里越加的敞亮。他從懷里掏出十張每張面額為10貫的飛票,放在案幾上,淡淡一笑誠懇地道,“括兄,你我真是一見如故……這百貫錢交給括兄,望括兄對楊家多加照拂……”

  楊括一驚,眼神落在那十張巨額的飛票上,身子微微有些顫抖。他只是一個過慣了苦日子的酒坊活計,每月工錢還不足半貫錢,哪里見過面額這麼大的飛票?這百貫錢對他來說,等于是一筆天大的財富啊。

  眼神中閃過一絲火熱,但這絲火熱很快便被堅毅和淡然取代,他輕輕將飛票推了回去,強行挪開目光,搖了搖頭,“蕭家妹夫果然是有錢人,這麼多的錢能把楊括嚇死。照顧嬸娘和三姐,是楊括的分內之事,我怎麼能要你的錢?蕭家妹夫休要小看了楊括。”

  楊括的表現和情緒變化都落在刻意觀察他的蕭睿眼里。如果一個窮哈哈面對這麼多錢不為所動,沒有一點貪婪之心,那說明絕對是在偽裝。而貪婪之心很快被內心的道德感壓制住,堅持自己的做人準則拒絕唾手可得的錢財——楊括的表現讓蕭睿心里暗暗點頭,更加堅定了讓他出頭幫自己打理酒坊產業的念頭。

  蕭睿沒有收回飛票,而是端起酒杯輕飲了一口,皺了皺眉,對這享譽大唐的劍南春腹誹了一會,才緩緩道,“請問括兄在酒坊做工一月工錢多少?”

  楊括嘆了口氣,“我這個東家還算厚道,給我們開的工錢夠高了,每月450文,勉強可以度日了。”

  頓了頓,他又道,“蕭家妹夫,我們酒坊可是蜀中鼎鼎有名的劍南春,是益州諸葛家的產業,蜀州城里只是分號,據說在劍南道各地諸葛家擁有十幾座酒坊,幾乎每座府城都有。”

  “諸葛孔方?”蕭睿一驚,眼中不自然地投射出一抹凜然。

  “嗯,正是劍南道的大商人諸葛家。諸葛家世代經商,財力雄厚,跟官府還有來往,勢力大得很呢。”楊括點了點頭,“蕭家妹夫也知道諸葛家?”

  蕭睿長出了一口氣,只是淡淡一笑。他怎麼能不知道這久聞盛名的諸葛家呢,諸葛家號稱大唐商賈四大家之一,是劍南首富,實力之雄厚毫不亞于跟蕭睿頗有些過節的山南道魏家。

  ……

  ……

  蕭睿的建議著實讓楊括吃了一驚。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文雅俊秀的蕭家妹夫竟然也自稱是一個釀酒高手,還有在蜀州開設酒坊的打算。開始他還有些猶豫,但當他听說蕭睿開酒坊是為了讓楊家母女有個生計來路,憨厚的青年便感動地深深望著蕭睿,見他眼中一片赤誠,良久才咬了咬牙,“蕭家妹夫,你有心了。好,既然蕭家妹夫信得過楊括,楊括就盡力試一試。”

  “括兄一定行的,蕭某相信你。”蕭睿高興地站起身來,拍了拍楊括的肩膀,朗聲道,“此事咱們就這麼說定了,事不宜遲,今兒個括兄先回去安頓一下,明兒個你來我讓馬二隨你一起去街上尋個門面,盡快把這酒坊開設起來。對了,括兄,有相熟的酒工不妨延攬幾個,工錢可以開高一成。”

  楊括起身慨然應允,神色間微微有些激動。憨厚的青年心里一片激蕩,他明白,自己的命運或許因為今日跟這蕭家妹夫的一番相聚而徹底改變了。拱手告別蕭睿,青年昂首挺胸地吐出一口混雜著體內濁氣的酒氣,大步行了去,片刻間便融入人流中消失不見。

  蕭睿微微一笑,飄然出了酒肆揚長而去。
第二卷蜀中韻 第063章五糧玉液(一)

回到楊家,已是午後時分。絢爛的陽光下,少女玉環焦急地倚在門框上,向院門前的一條小徑張望著。直到蕭睿飄然而來,玉環才撲撲直跳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去,迎了上去。

  蕭睿愕然,“玉環,這大熱的天,你不在家里歇著,跑到門口來做啥?”

  ……

  ……

  听完少女的擔憂,蕭睿不禁啞然一笑,笑著點了點她粉嫩的額頭。蕭睿一邊攜著少女的手走進院中,一邊听著少女的幽幽絮語,當他听說因為少女說了三姐兒幾句,三姐兒賭氣抱著孩子,提著自己的小包袱皮兒,一路不回頭回了自己的家,無論秀兒怎麼勸都無濟于事。

  完了,少女抬起微有淚痕的俏臉,幽幽道,“蕭郎,你說奴是不是對三姐說話太重了?奴覺得,三姐……”

  蕭睿嘆息一聲,“玉環,你還是太善良了,你沒有錯。我看,三姐這性情也要收斂一些,否則將來會吃大虧。好了,等會我們一起去三姐哪里去勸她回來就是了。”

  ****************************

  第二天一早,楊括就早早來到楊家,帶著馬二去了街上尋覓適合開酒坊的地兒。楊括是土生土長的蜀州人,想找這麼一個地方也不算太難。一個上午的時間,他就跟馬二在城西北角找到了一個沿街的獨門獨院。

  楊括懷揣著蕭睿給的百貫錢,也算是財大氣粗底氣十足了,但忠厚而老成的青年還是耐著性子跟房主一點點地壓著價,直到房主實在是不厭其煩,才笑吟吟地點頭以80貫錢的價格買下了這座宅院。

  等到楊括跟房主簽好合約,去衙門辦理好房契更名等一系列手續,付了房款,回到楊家的時候,得到消息的蕭睿早已讓馬二上街去訂做了一個酒徒酒坊的燙金匾額。

  開設酒坊的一切準備工作都交給了楊括,他是本地人,楊家在蜀州又是大族,處理這些雜事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而蕭睿本人,這兩日卻在琢磨著一個酒方。自打在蜀州城外的那間小酒肆喝到雜糧春酒時,蕭睿心里就產生了提前釀制五糧液的念頭。

  現代社會的五糧液是馳名中外的頂尖白酒,在劍南道具有相當久遠的歷史淵源。蕭睿知道,這劍南蜀中一帶的雜糧春酒,應該就是五糧液的某種雛形。據《酒經》記載,宜賓紳士姚氏家族私坊釀制雜糧酒,用玉米、大米、高粱、糯米、蕎子五種糧食混合釀制。到了公元1368年的明朝初年,宜賓人陳氏繼承了姚氏產業,總結出陳氏秘方,五糧液這才正式問世。

  現代五糧液的配方,蕭睿自然是耳熟能詳了。將現代五糧液的酒方略加改動,譬如發酵的時間因為沒有現代工業設備,只能延長發酵時間;再譬如,為了將五種配料混合發酵成功,必須要充分地將之煮透、使之最大限度地融為一體,否則五糧釀制就會釀出怪味,起碼是酒味不純正。

  伏案疾書,經過了數日的“研討”和反復斟酌,蕭睿終于確定了被他更名為“五糧玉液”的新酒品酒方。只要再經過具體實踐,在釀制的過程中對某些工藝環節的細節根據實際情況進行修正,多試驗幾次,釀制出獨特的五糧玉液來應該不是什麼夢想。

  然而,正當他興沖沖地跑到籌建完成正在進行最後“設備調試”階段的蜀州酒徒酒坊,準備立即進入試驗釀制時,卻被楊括迎頭潑了一盆冷水,心里涼了半截。

  楊括听完蕭睿所說的釀酒配料,呆了半天才低低道,“蕭家妹夫,這稻米和糯米、蕎麥,蜀州所產甚多,可這高粱米和玉米是何物吆?楊括還是頭一回听說哦。”

  蕭睿心里一個激靈,暗暗罵自己有些太得意忘形了。完全忘記了在這個年月,高粱和玉米這兩種農作物還沒有傳入中國。玉米原產美洲,傳入亞洲的時間在1492年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之後了,對于此時的唐人來說,玉米不要說見了,連听說都沒听說過。

  那麼,怎麼辦?當真是一個令人撓頭的事情。

  用其他農作物替代?蕭睿皺眉搖了搖頭。他深知,五糧液之所以成為五糧液,根子就在于這五種配料的選擇,經過了數百年的歷史積澱和檢驗,五糧液的配料定為糯米、大米、高粱、小麥、玉米這五種而不是其他農作物,不是沒來由的。只有這五種作物,才能在釀制發酵的過程中完美融合,達到五種味道和諧一體的絕妙功效。換成了其他的配料,還能叫五糧液嗎?

  在這個時候,蕭睿其實有兩種可行的選擇︰第一,是在蜀州酒徒酒坊釀制現成的清香玉液,這個輕車熟路,如果能在蜀中實現規模生產,必然能與洛陽酒徒酒坊形成互補;第二,根據蜀中物產和釀酒的風格隨意改良一個酒方釀制,雖然不至于像清香玉液一樣獨樹一幟,但勝在釀制簡單,銷售方便,來錢也更快。

  可說實話,這兩條路蕭睿哪一條都不願意走。他對釀酒有著天生的狂熱,對于他來說,回到大唐釀酒固然是為了生計和發家,但同時也是為了挑戰自我,以自己穿越者和現代超級酒徒的能力推動大唐酒業的發展。如果僅僅為了生存而釀酒,蕭睿寧可放棄釀酒。

  囑咐楊括帶著從蜀州其他酒坊“挖”來的幾個酒工繼續做著準備工作,蕭睿郁郁寡歡地離開酒坊,向楊家行去。

  悠悠蕩蕩,少年行走在陌生而熟悉的蜀州街道上。蜀州城並不算大,這些日子以來,在民風相對比較淳樸的蜀州,有不少蜀州百姓都識得了這個來自洛陽、出手闊綽的楊家女婿,尤其是那些街頭商販。這些日子,楊家女婿不斷地給自己的丈母娘家置辦家私,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去楊家送過貨。

  一邊走,一邊笑著回應著三三兩兩響起的陌生蜀州人的熱情招呼,少年的心里漸漸平靜下來。只不過,沒走多遠,就听前面不遠處傳來一聲聲淒慘尖利的叫喊,听那聲音,像是一個女人。

  蕭睿隨著前行的人群一起奔了過去,見街角一家酒肆的門口,一個面如菜色頭發凌亂穿著一身破舊孺裙的婦人坐在地上,眼淚鼻涕一大把,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粉紅色的小包袱皮兒。
第二卷蜀中韻 第064章五糧玉液(二)

一個身材魁梧的壯年男子站在婦人身前,手指著她破口大罵,“臭婆娘,趕緊給老子滾回去,少在這里丟人現眼!”

  “楊釗,你又打婆娘了,你說你一個五尺漢子,怎麼就這麼沒有廉恥,自己不長進,喝醉酒輸了錢就拿老婆孩子出氣?”

  “楊釗,作死吆。”

  ……

  這婦人便是楊釗的婆娘孫氏。

  耳旁傳來圍觀人群或者義憤填膺或者純屬看熱鬧的冷嘲熱諷,蕭睿皺眉掃了楊釗一眼,心里對他的憎惡又加深了幾分。他瞧不起靠女人吃飯的男人,他更痛恨的是動不動就打女人的男人。也就是從這一刻起,楊釗在蕭睿心里已經徹底“死亡”。

  看起來,楊釗公開打老婆早已不是頭回了,街坊們司空見慣了。這輕飄飄地冷嘲熱諷盡管回蕩在場上,但卻沒有一個街坊上前去勸阻楊釗。

  楊釗凶狠地俯身去搶奪婦人懷里的小包袱皮兒,孫氏拼命地抱緊,口中哭喊著,“該殺的,你不能搶我的東西……”

  楊釗怒眼圓睜,見孫氏在眾人面前折他的面子,更加氣不打一處來,用力一拽,就將孫氏懷里的小包袱皮拽亂開來,一件半舊的孩童汗衫兒飛了起來,幾十文銅錢當啷啷滾滿了一地。

  孫氏顧不上汗衫兒飄落在地,涕淚交加地拼命去撿著地上的銅錢兒,卻被楊釗狠狠地踹了一腳,發出一聲慘叫倒落在地,劇烈地顫抖著身子,無力而痛苦地望著一枚枚銅錢被楊釗撿起裝入口袋。

  一枚明晃晃黃澄澄的通寶打著一個旋兒,滾動著,瞬間停在一雙藍色綾羅女靴之前。楊釗撲了過去,正要撿拾,卻見那只藍色綾羅女靴死死地將銅錢踩在了腳下。楊釗正要罵人,卻听一個熟悉而尖刻的女聲怒吼吼地道,“楊釗,你這個畜生,你除了會欺負孫氏嫂嫂之外,還能干什麼?”

  楊釗抬頭一看,見嫵媚的三姐兒雙手叉腰,憤怒地站在那里。淡紫色的緊身孺裙,將豐滿健美的身材襯托地淋灕盡致;開胸很大的孺裙露出一大片粉嫩的雪白,脖頸處掛了一根產自南詔的珍珠項鏈,這還是少女玉環買來送給她的禮物。

  楊釗愣了一下,面上勉強堆出一點笑容。心里卻在暗暗咒罵,“好一個臭婊子,如今也人模狗樣了,看這穿得可真夠顯擺的。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找了一個有錢的妹夫嗎?”

  見三姐兒站了出來,孫氏從地上爬了過來,死死拽住三姐兒的裙擺,歇斯底里地哭訴道,“三姐啊,這殺千刀的要把我們娘三個往死路上逼啊!他整日里喝酒賭錢,家里一點米糧都沒有,兩個孩子餓得受不了。奴家這才厚著臉皮回娘家去,找娘家兄弟討了幾十文錢回來,準備買些米給孩子做飯吃,可這殺千刀的非要搶了奴的錢去喝酒啊……”

  三姐兒皺了皺眉,俯身扶起孫氏,安慰了兩聲,起身瞪著楊釗怒斥道,“楊釗,你還是個男人嗎?婆娘孩子沒飯吃,你卻整天在外邊不是喝酒就是賭錢!這是孫氏嫂嫂從娘家討來的錢,準備給孩子買米吃的,你這個畜生啊!趕緊還給嫂嫂!”

  一大堆圍觀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其中不乏楊氏的同族。但諾大一群人,都在圍觀看熱鬧,只讓一個女人站了出來,蕭睿頓感這場面有些太滑稽。

  楊釗眼楮一瞪,呸了一聲,“臭娘們,管你屁事,你少來管我家的閑事,趕緊回家去溜你家有錢妹夫的溝子吧,說不定還能換幾件首飾出來顯擺顯擺。”

  三姐兒聞言面色漲得通紅,怒火中燒,上前一步,居然潑辣辣地就給了楊釗一個響亮的耳光。

  啪!楊釗愕然捂住腮幫子,倒退了一步,咆哮道,“臭婊子,潑婆娘,你要找死嗎?”

  三姐兒冷笑道,“畜生!”

  圍觀的人群爆發出一聲聲叫好聲和起哄聲,蕭睿厭惡地看了看四周,推開眾人走了出去,手指著楊釗沉聲道,“楊釗,堂堂男兒非但不能養活妻子,整日以酗酒賭錢為生,你羞也不羞?”

  頓了頓,蕭睿從懷中掏出一張面額為10貫的飛票,在眾人艷羨的口水中,遞給了哭成了淚人的孫氏,“這是10貫錢,嫂子回去買些米去給孩子做飯吃吧,不要再理這等沒有人性的畜生——楊釗,你給我記住,這是我給嫂子和孩子的活命錢,你如果敢伸一個手指頭,我就給你剁了去,不信你就試試。”

  蕭睿冷森森的話語像一把刀子一樣,鑽進了楊釗的耳朵,這個雄壯的漢子嘴角一陣抽動,望了望飄然而立氣勢凜然的少年郎,最終還是灰溜溜地躲進了路旁的酒肆中去。圍觀的人群一邊小聲議論著楊家女婿的闊綽,一邊並不盡興地散了去。

  孫氏噗通一聲跪倒在蕭睿跟前,感激地說不出話來。

  楊三姐兒趕緊又扶起她,安慰了兩聲催她趕緊去買米回家。孫氏千恩萬謝地離去,三姐兒神色復雜地望著眼前的俏郎君,幽幽道,“妹夫好大的手筆,一出手就是10貫,奴家讓你給括弟弟幾文錢,你卻吝嗇得很。”

  蕭睿淡淡一笑,撇過頭去,“三姐,你誤會我了。你可能還不知道,括兄如今已經從諸葛家的酒坊辭了工……”

  听說少年要在蜀州開酒坊,由楊括來打理。聰明如三姐兒這種,當然很快便明白了蕭睿的良苦用心。又轉念想起蕭睿來到蜀州後幫楊家咸魚大翻身地點點滴滴,嫵媚的少婦心情瞬間激蕩起來,她目光直勾勾地渾然忘卻了這是在人來人往地大街上,居然伸出蔥白粉嫩的手臂去,輕輕握住了蕭睿的胳膊。

  “好妹夫,奴家該怎麼謝你呢。”少女臉上的嫵媚之色越來越重,眉眼間的春色泛濫順手就能掐出水來。

  蕭睿眉頭一皺,趕緊甩了甩胳膊,後退了一步,盡量用柔和的口氣緩緩道,“三姐,玉環買了一些首飾在家,你不妨回去看看,挑幾件吧。”

  說完,蕭睿趕緊撒腿就走。身後,傳來三姐兒那招牌式軟膩膩甜絲絲的蜀中方言,“好妹夫,奴要你買來送給奴嘛!”
第二卷蜀中韻 第065章五糧玉液(三)

蜀州劍南春酒坊,是益州劍南春酒坊的一個分支,也就是分號。諸葛家以經營蜀錦和茶葉為主業,釀酒不過是一種副業罷了。

  益州劍南春是蜀中大商諸葛家的產業之一,而蜀州劍南春又只不過是龐大益州劍南春連鎖酒坊集團中一個小小的組成部分。而具體到益州劍南春來說,他們更看重的是劍南道以外的龐大市場,在中原地區設立的分支酒坊的地位相對就比較高,而內蜀的分支如蜀州的劍南春酒坊,因為距離益州總坊太近,作用就顯得有些雞肋——有當然比沒有好,但沒有它也無關緊要。

  故而,這種地位尷尬的酒坊,只能是諸葛家族中地位尷尬的人來經營。

  諸葛連在諸葛家族中就是這樣一個地位尷尬的人。他跟現任諸葛家主諸葛孔方乃是一個父親的親生兄弟,但在這個等級森嚴的家族宗法社會,同一個父親實在是說明不了什麼問題——還是要看生母的地位。諸葛孔方是正妻嫡出,而諸葛連不過是上任諸葛家主醉酒後與一個侍女搞出來的產物,其地位跟諸葛孔方相比,可謂是鳳凰跟野雞的區別。

  或許是因為從小即被打壓,諸葛連的性情越來越懦弱,一直活在其他兄弟的羽翼下。直到他18歲娶妻成婚以後,諸葛孔方念在老父的面子上,專門給他開設了蜀州劍南春的分號,讓他來管理,實際上等于是將他發配到了距離益州數十里外的蜀州小城。

  諸葛家兄弟三人,諸葛孔方統管諸葛家族產業全局,具體的運營則由諸葛家的二當家諸葛明主理。這諸葛明行事非常精明,可以說是商賈中的不世天才,諸葛家族龐大的產業在他的打理下,日益繁榮興盛,成為諸葛孔方最大的膀臂。

  可惜,天才總是不受老天爺待見的。從去年開始,諸葛家的二當家就開始病怏怏地起不來床,一天中倒有大半天臥床酣睡。益州多位名醫診治半天,也沒有搞明白這諸葛明到底是患了何怪病。總之,諸葛明是做不了事了。

  諸葛明的患病直接導致諸葛家產業所有事務,都一股腦地壓在了家主諸葛孔方的肩頭上,讓這位一向春風得意的諸葛家主忙了個焦頭爛額。人的精力始終是有限的,諸葛孔方既要處理家族的內務,還要主理產業的外事,沒有幾個月便有些撐不住。雖然有自己的女兒諸葛香玉從一旁協助,諸葛孔方還是想起了自己的三弟諸葛連。

  他的身份雖然卑微,能力也差強人意,但好歹也是諸葛家的子弟,也該回益州來給自己分分憂了。消息傳到蜀州,諸葛連喜出望外——他想起了前不久某算卦先生給他起的一卦,他諸葛連也有了咸魚大翻身的一天了。

  可就在諸葛連準備帶著幾個心腹的伙計收拾行囊趕回益州的時候,他比較欣賞的一個伙計楊括卻辭工了。本來,一個伙計辭工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旋即諸葛連卻听說,楊括辭工第二天便牽頭成立了一個什麼酒徒酒坊。

  楊括的舉動讓諸葛連很是好奇,而酒徒酒坊這個名字又讓諸葛連心中一震。洛陽酒徒蕭睿以及烈酒清香玉液的大名,雖然還不至于傳遍蜀中,但同為釀酒行業者,益州劍南春的同行們可是對洛陽酒徒聞名已久了。尤其是隨著清香玉液前不久在益州的上市,益州貴族們和釀酒同行間其實已經在傳播酒徒蕭睿的諸多事跡,像才比李杜,聞香識酒,飲中三仙歌雲雲。

  接下來的一番打探,直接讓諸葛連放棄了立即趕回益州的打算。他沒有想到,自己前些日子還在談論的洛陽酒徒,居然就活生生地出現在了自己身邊,居然——居然還要在蜀州開設酒坊?

  想了想,諸葛家的這位非主流子弟,當代家主的庶出弟弟,36歲的諸葛連決定去楊家拜會一下這位傳說中的神奇少年。

  當諸葛連帶著兩個隨從趕到楊家的時候,蕭睿正在院中獨自踱步,苦思酒方的改良。他圍著院中的一棵老樹轉了一圈又一圈,正屋門口楊三姐兒好奇地望著面色陰沉的蕭家妹夫,柔媚的目光也隨著他的身影圍繞著老樹轉了一圈又一圈。

  她的身後,少女玉環的眼神漸漸變得復雜起來。這些日子了,三姐兒那點心思焉能瞞得過冰雪聰明的少女,少女一直處在極度的矛盾中。她在猶豫,該不該跟三姐好好地挑破窗戶紙談一次,讓她明白,她跟蕭郎是完全沒有可能性的,也好死了這不該有的心思。但,但三姐也確實是很可憐滴,少女也幽幽地想。

  有好幾次,話都到了嘴邊,少女還是又咽了回去。最後決定,好好跟娘親商量一回,給這春心欲動的三姐兒趕緊再找個婆家吧。在這民風開放的盛世大唐,寡婦再嫁就跟男子納妾一般平常,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院中,蕭睿仍然在轉著圈圈。門口,少女玉環和少婦三姐的心里也在轉著圈圈。

  “蕭家妹夫,諸葛東家想要見你。”楊括大步走了進來,大老遠就喊道。這個憨厚的青年正在酒坊忙碌,突見以前的東家過來說要讓他幫忙引見蕭睿,拒絕不了只好親自帶著諸葛連到了楊家。

  “呃?諸葛東家?”蕭睿立即反應過來,“是劍南春的東主?”

  “嗯,蕭家妹夫,這諸葛東主其實是個好人。”楊括低低又追加了一句。諸葛連為人和善,對酒坊的酒工伙計也算是大方,在憨厚的青年楊括心里,這諸葛連就是一個好人,嗯,一個沒有多少本事的好人。

  “請他進來吧。”蕭睿甩了甩袍袖,扭頭向楊家的客廳行去,臨進客廳前又回身來向楊括說了一句,“括兄,以後叫我子長吧,這蕭家妹夫的叫法實在是不雅。”

  楊括一怔,嘿嘿笑著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回身去門口請了諸葛連進來,又親自帶著他進了楊家的客廳。
第二卷蜀中韻 第066章五糧玉液(四)

  蕭睿神色平靜,淡淡如水地目光望著從廳口處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進來的蜀州劍南春酒坊東主諸葛連。個頭不高的中年男子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謹慎之色,這番模樣倒是讓蕭睿有些意外。

  諸葛家好歹也是蜀中的巨富,大唐四大商賈世家之一,雖然這年月商人的地位不高,但這是相對而言的。面對官僚權貴,商人是沒有什麼社會地位,但面對普通百姓,還是頗有幾分底氣的。畢竟,不論古今,有錢人始終都是有錢人。但這諸葛連卻氣質平和,甚至可以說還有幾分拘謹懦弱之氣,不太像是個大商賈子弟,反而像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伙計。

  如果不是他穿著華麗的袍衫,腰間還系著一枚名貴的和田玉墜飾,蕭睿沒準還真把他當成了劍南春酒坊的伙計。

  “蕭公子。”諸葛連滿臉堆笑,拱手道,“蕭公子洛陽酒徒的大名,諸葛連久仰了。”

  “呃……”蕭睿一怔,心道自己的名頭居然已經傳到蜀中來了嗎?不會吧?他望了望諸葛連臉上那看上去極其老實的笑容,不由一陣汗顏,忙拱手還禮,笑了笑,“諸葛東主過譽了,蕭睿不過是一個好酒之小子罷了,不敢當。”

  諸葛連連連搖頭,“蕭公子何必過謙?清香玉液最近在益州上市,立即引起全城轟動。美酒飄香益州城,飲中三仙、才子酒徒之大名如今早已是傳遍益州了……諸葛連近日听聞,益州各大商賈紛紛啟程趕赴洛陽訂購……”

  蕭睿愕然,暗暗思量,這孫公讓果然是好手段,短短幾個月的功夫,他居然將清香玉液賣到了蜀地來。既然益州已經上市,順理推之,想必清香玉液已經在大唐其他州府成功搶灘市場了。

  想到這里,他微微一笑,似乎也隱隱猜出了諸葛連的來意。

  果然,兩人坐下喝了一杯茶後寒暄了沒幾句,諸葛連就將話題引到了酒坊上,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湊近頭來低低道,“蕭公子,听說你有意在蜀州開設酒坊?”

  蕭睿點了點頭,“然也。”

  諸葛連眼中閃出一絲狂熱,咽下一口唾沫,“蕭公子,可是要在蜀州酒坊釀制出產清香玉液?”

  蕭睿面上的笑容不改,依舊是淡淡地回道,“那倒不是。”

  ……

  ……

  諸葛連試探著說出了自己的來意,但話剛出口就被蕭睿一口回絕了。雖然蕭睿對這諸葛連印象還算良好,但他早已跟孫公讓達成了協議,今後凡是自己所釀之酒品,皆納入酒徒酒坊門下,由孫家一體運營,怎能出爾反爾?這等言而無信的事情,蕭睿是斷然不會做的。

  雖然蕭睿在蜀州成立了酒坊交由楊家來打理,但這間酒坊還是掛著酒徒酒坊的旗號,楊家只是擁有經營權,所有權還是歸于蕭孫兩家的。換言之,蕭睿這一生唯一的合作伙伴便是孫公讓,這是他的承諾,永無改變。

  諸葛連失望地離去。如果能與蕭睿達成合作協議,必然對他在諸葛家族中的地位提升有著巨大的推動力。他本想在回到益州之前,攬下這筆大買賣,想給諸葛孔方看看,諸葛連也不是一無是處的廢物。

  可是這蕭睿卻一口拒絕了他的優厚條件和巨大的誠意。他想不明白,蕭睿如果要想在蜀中發展,跟諸葛家合作是一種雙贏之舉,這明顯對蕭睿有利,蕭睿何以要回絕?難道——諸葛連心頭一驚,眼前浮現起一張溫文爾雅地中年男子臉龐,雙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

  “糯米、大米、高粱、小麥、玉米——”蕭睿依舊是圍著楊家院中那棵老樹打著轉轉,口中喃喃自語,“該用什麼替代好呢?”

  “好妹夫,你在嘟囔個啥??”三姐兒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涼茶,笑吟吟地走了過來,遞了過去柔聲道,“天熱,喝晚涼茶吧,看看你這滿頭大汗地。”

  三姐兒毫不猶豫地從懷里扯出自己的香帕兒,就要往蕭睿地額頭上抹去。不遠處,秀兒站在那里眉頭輕皺著干咳了一聲。三姐兒心里冷哼了一聲,越加“溫柔”地湊近了過去,不管不顧地用自己的香帕兒抹去了蕭睿額頭細密的汗珠,然後又轉過頭去示威一般地瞥了秀兒一眼,格格地笑了起來。

  此是夏季,蜀中天熱,三姐兒穿著薄薄的汗衫兒,她的身子本就豐滿,這一番格格嬌笑笑得是花枝亂顫,將胸前那兩團豐盈推擠成了一片勾人的乳浪清波。畢竟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蕭睿盡管兩世為人,但還是被有意勾人的三姐兒弄得面色微紅,心頭一蕩。

  他尷尬地挪開無意間從三姐兒胸前滑過的眼神,端著手中的陶碗轉過了身去。少女玉環也端著一個紅色陶碗走出屋來,遠遠招呼道,“蕭郎,奴讓廚娘給你做的粟米粥,你來嘗嘗。”

  蕭睿應了一聲,將涼茶晚交給已經走了過來的秀兒,然後大步走到正屋門口,從少女玉環手里接過粟米粥碗,吹了幾口熱氣,剛要喝一小口,突然望著黃澄澄粘稠的粟米粥心頭一動。

  玉環笑著用一把湯勺輕輕在粥碗里攪了攪,舀起一勺,往蕭睿的嘴里送去,“蕭郎,讓奴來喂你喝吆……嘻嘻。”

  見這一對未婚夫妻又是不管不顧地在院中表演起了恩愛纏綿的情感劇,早已見怪不怪的秀兒得意地掃了三姐兒一眼,故意腳下不穩將碗中的涼茶灑了一地。三姐兒一呆,痴痴地望著自己妹子跟妹夫的柔情蜜意,心頭一陣發酸,眼眶發紅,狠狠地跺了跺腳,踹飛了一顆腳下的小石子,賭著一口氣沖進屋去,在站在門口一對妙人兒身邊卷起一陣濕熱的風。

  玉環心頭一嘆,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來。只是深情地繼續用手中的湯勺舀起素米粥,往眯縫著眼一臉享受狀的蕭睿嘴里送去。

  “格格……”秀兒再也忍不住發出一聲清脆的笑聲,被玉環瞪了一眼後又戛然而止,用手捂住嘴臉憋得通紅。

  “這粟米粥很好喝,真的很好喝。”蕭睿突然睜開眼楮,眼中的狂喜讓少女看了郁悶——這是一對怎樣的主僕吆!
第二卷蜀中韻 第067章五糧玉液(五)

把一碗粟米粥喝完,蕭睿匆匆出門而去,帶起一陣風。玉環愕然,手里的陶碗垂了下去,殘余的粥液哩哩啦啦地滴了下去。

  所謂粟米,就是小米,是中國古代的主要糧食作物,所以夏代和商代屬于“粟文化”。粟生長耐旱,品種繁多,南北皆有,中國最早的酒也是用粟米釀造的。這蜀州本地產的黃澄澄的粟米,讓蕭睿靈機一動︰能不能用粟米代替玉米,再用川藏一代的特產青稞代替高粱米,去釀五糧酒呢?

  在趕往酒徒酒坊蜀州分號的路上,他越想越可行,越想越興奮︰對呀,我釀的是“五糧玉液”又不是後世的“五糧液”,為什麼一定要用相同的配料?為什麼要讓其酒味和酒品跟“五糧液”一般無二?從一開始,他就陷入照搬主義的誤區了。

  ……

  ……

  稻米,粟米,蕎麥,糯米,青稞。

  在蕭睿的親自指揮下,楊括帶領幾個酒工將上述五種配料進行不同的配比摻混,上鍋蒸煮,然後又分別摻入上等的小麥酒曲,裝入大甕編好號進行發酵。為了保險起見,蕭睿一共讓酒工們弄了5甕不同配方比的“五糧玉液發酵試驗粗料”,等充分發酵完畢,再從中選擇發酵融合最佳的一種作為最終的配方比。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前面說了,釀制這種多糧食混合酒,最關鍵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要讓這多種糧食進行最完美的融合,否則酒的香氣和品質就落了下乘。如果多種糧食混合釀酒還不如單種糧食釀酒的品質高,這豈不是多此一舉白白提高自己的釀酒成本?

  此刻是夏季,氣溫較高,所以發酵時間也就是在十天左右。為了能讓五種配料充分發酵且能在發酵的過程中融為一體,蕭睿特意囑咐楊括將發酵的時間往後推遲了一天。

  等到了預定發酵完畢的時刻,蕭睿親自開啟了第一號發酵甕的封泥。一層厚厚的油紙揭開,一股子濃濃地酒氣沖天而起,還帶有一絲淡淡的嗆鼻味道,蕭睿忍不住打了一個猛烈的噴嚏,臉上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楊括站在他的背後,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蕭家妹夫,怎麼樣?”

  蕭睿揉了揉鼻子,嘆息一聲,搖了搖頭。酒氣雖濃烈,但香氣不足,且雜亂無章,距離蕭睿設想差得太遠太遠。不過,他心里早有思想準備,五種糧食各自有不同的物質特性,強行混雜起一起發酵,很有可能搞出一種怪怪的味道來。

  只有用最合適的配比,彼此互補而不是互相“抵觸”,才能讓五糧融為一體成功發酵。用現代社會釀酒的專業術語來說,那就是各種原料作物有不同的酸堿度,要讓之不同的酸堿度進行中和,才算成功。

  這編號為第一號的這一甕,是蕭睿最用心、自覺配比最合適的一甕,1號試驗失敗讓他失去了開啟其他幾甕的興趣。楊括見他興趣索然,便主動上前去一個個開啟發酵甕的封泥。結果都在蕭睿的意料之中,發酵的“成果”與“1號”大同小異,都不夠進入第二步釀制過程的標準。

  還只剩下最後一個發酵甕,也就是5號。蕭睿已經不再抱什麼希望,郁悶地轉身就要離開。但沒走幾步,突然一股子濃而不厭的酒香如同有形一般飄入他的鼻孔,他禁不住抽動了幾下鼻翼,面上浮現起狂喜的神色︰天哪,噴香濃郁,醇厚甘美,回味悠長,正是這種混合香型!沒錯,正是它!

  蕭睿猛然一個轉身,奔了過去,推開楊括,圍著5號甕轉了一圈,深深地嗅著那期待已久的香氣。等到心神略定,他才撓了撓頭,感到有些滑稽︰這5號的配方比純屬一種“陪襯”,五種糧食按照等份混入,這應該是最不符合發酵的配方比,但恰恰是這種最不可能的配方獲得了成功,沒有道理啊!

  蕭睿呆呆地守著一甕發酵粗料,沐浴在血紅色的夕陽光輝里,沉吟不語。酒工們早已無聊地散去一旁,只有楊括還老老實實地站在他的身後,臉上一片興奮。他也是在酒坊中做工多年的酒工了,自然明白這等直入肺腑的發酵酒香意味著什麼。

  突然,蕭睿低低道,“括兄,這一甕原料是不是蒸煮的時間最短?”

  楊括點了點頭,有些疑惑地道,“蕭家妹夫,這不是你吩咐的嘛?你不是說這一甕可有可無,隨意煮煮就起鍋入了甕了。”

  蕭睿哈哈一笑,嘴角的一抹笑容顯得非常滑稽。蕭睿做夢也沒有想到,有心栽樹樹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沒成想這無意中的一句話居然導致了一次成功的試驗,催生了五糧玉液獨一無二的配方!

  稻米,粟米,蕎麥,糯米,青稞——每種等份,蒸煮時間不能超過半個時辰。

  從落日一直到垂暮時分,蕭睿才慢慢悟出一個道理︰五糧釀酒,蒸煮的時間不能過長,也不宜過多攪拌。何以?道理很簡單,蒸煮時間過長,五種糧食在蒸煮的過程中已經進行了某種互相“融合”,這種高溫人力的強行融合,實際上是不利于後期發酵中的自然發酵融合的。

  想通了這個道理,蕭睿微微一笑,“括兄,將5個大甕全部重新封起!”

  楊括一怔,小聲問道,“蕭家妹夫,發酵已完,再封閉干啥??”

  “二次發酵,以後還有三次發酵。”蕭睿掃了遠遠旁觀著的幾個酒工一眼,伏在楊括耳邊小聲道,“括兄,記住,只有5號配比才是真正的配比,其他都廢棄……今後,每次釀制的下料,都由你親自帶人完成,這配比之法絕對不能外泄,你明白了嗎?”

  楊括憨厚的臉上閃過一絲恍然,急忙點頭,“我明白了。”

  益州,臥龍山莊。

  雖名為“臥龍山莊”,但其實這不過是位于繁華錦官城中的一座超級豪宅。宅院房舍千間,前前後後8重院落,屋舍飛檐畫柱綿延數里不絕,亭台樓謝極盡江南園林別致幽美,這是蜀中商賈世家諸葛家累積數代才積攢擴建下的家業,諸葛家的府邸。

  諸葛家其實以前不叫“臥龍山莊”,是現任家主前幾年大興土木後才更改的名字。大抵,以諸葛孔明的號為府邸之名,又將自己的名字“諸葛鳴”改為諸葛孔方,足以體現出諸葛孔方以及他的家族對于三國名相諸葛亮的莫大敬仰。

  其實,很多益州士子都認為益州商賈諸葛家壓根就與諸葛亮沒有任何關系,諸葛孔方這不過是往自家臉上貼金罷了。更何況,諸葛孔方這個名字充滿了銅臭味道,更是讓士子們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第二卷蜀中韻 第068章諸葛家族

當然,有不少精明的士子也在腹誹︰商賈再有錢也還是商賈,諸葛家這麼招搖,竟然公開以“臥龍”為府邸為名,雖有諸葛亮這個老祖宗杵在那里,也有些犯官家的忌諱,起碼,會讓益州的官僚權貴們不爽。但事實卻相反,益州官僚們幾乎都是臥龍山莊的常客。

  其實,這在益州的上流社會,這也算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吧——每一個大唐商賈世家背後都有門閥豪門的影子,諸葛家投靠的乃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大貴人,壽王李瑁,也就是歷史上楊玉環的第一任丈夫。

  而“臥龍山莊”在益州,還有一個“別名”,叫做壽王別院。這其間隱喻著的某種含義,益州官員們也就是心照不宣罷了。要不是這樣,給諸葛孔方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以“臥龍”為府邸命名。

  李瑁的母親是如今最得寵的武惠妃。武惠妃有意要攛掇李隆基廢了太子改立自己的親子李瑁,故而通過枕邊風不斷給李瑁“索取”爵位和官職,李瑁在開元十三年封壽王,並遙領益州大都督、劍南節度使。

  巍峨長安城里,圍繞著皇位,有三股巨大的勢力暗中糾結不休。

  首先是太子李瑛。李隆基在寵幸武惠妃以前,曾經寵幸趙麗妃、皇甫德儀與劉才人,她們分別生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後來因武惠妃得到隆寵,這三個妃子也相繼失寵,而她們所生的皇子也相繼失寵。尤其是李瑛,時時刻刻都在提心吊膽,生怕被廢,便暗中結交權貴和大臣,拱衛東宮位置。

  其次便是這壽王李瑁。看上去,他是最春風得意的一個,有母妃撐腰,有眾多權貴支持,甚至還有諸葛家這種市井商賈依附,作為其爭奪皇位的財力支撐。

  再次是慶王李琮。李琮其人英武過人,又有戰功,在朝野上下和軍中威信甚高。開元四年,遙領安西大都護兼安撫河東關內隴右諸蕃大使,改封慶王。十五年,遙領涼州都督兼河西諸軍節度大使。二十一年,授太子太師。在李隆基的兒子中,李琮算是比較有才干的一個,由于太子李瑛懦弱,所以廢太子改立慶王的呼聲在大唐朝野也一直不絕于耳。

  且不說大唐朝堂這三股勢力。單說在這臥龍山莊內院的一間花廳里,剛剛從蜀州趕回益州的諸葛家三當家諸葛連,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聆听著家主——他的大哥諸葛孔方的“垂詢”和“教導”。

  在諸葛孔方面前,諸葛連就是一個不長進的身份低微的庶出弟弟,曾經在很多年里,諸葛孔方都沒有用正眼瞧過他,一直拿他當個下人使喚。這次要不是諸葛家的老二患上怪病,諸葛家的諾大產業缺乏親信之人打理,諸葛孔方也不會想起諸葛連來。

  看著諸葛連畢恭畢敬唯唯諾諾的神態,諸葛孔方即滿意又失望——不管怎麼說,諸葛連也算是諸葛家的三當家,諸葛老爺子的血脈,但這庶出弟弟卻實在是過于懦弱、過于無能了些。其實,諸葛孔方根本就沒想過︰諸葛家這些年給諸葛連機會了嗎?

  諸葛孔方威嚴地神色緩了一緩,盡量將聲音放得平和起來,放下手中晶瑩剔透的美玉茶盞,淡淡道,“老三,你也不要這麼拘謹,坐下說話就好。”

  雖然有心要讓諸葛連介入諸葛家族產業的核心領導層,但諸葛孔方還是有些不信任他。倒不是怕他有什麼貳心,而是怕他無能白白斷送了諸葛家的生意。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暫時讓諸葛連先把劍南春酒坊管理起來,看看他的才干再說。

  諸葛連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諸葛孔方的下首,兩只手輕輕放在紫檀木案幾的暗花浮雕上面,微微垂首,慢條斯理地跟諸葛孔方說著一些家常話。

  “老三,據你所說,那洛陽酒徒蕭睿竟然來了蜀州?還要開設酒坊?”諸葛孔方有些驚訝地起身問道。

  “嗯,是那洛陽的蕭睿,我跟他見過一面,此人雖年幼,但舉止沉穩練達,絕非是一個簡單人物。大哥,我擔心……”諸葛連說到這里微微一頓,不由抬頭來瞥了一眼諸葛孔方的神色。

  諸葛孔方哦了一聲,緩緩又坐了回去,淡淡一笑,“我昨日飲過那清香玉液,的確是人間仙釀。如果有機會的話,老三,可以派人跟這蕭睿接洽一下,我們諸葛家不妨跟他合作一把。不過,不要著急,且看他能在蜀州搞出什麼名堂來再說。”

  諸葛連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將蕭睿已經拒絕跟諸葛家合作的事兒說出來。他很明白諸葛孔方的性子,他絕不會坐視一筆巨大的買賣在自己眼前飄過——換句話說,在益州蜀中地區,有賺錢的買賣沒有諸葛家介入分一杯羹,那是斷然不可能的。

  “或許大哥會有辦法吧。”諸葛連心里想著,神情間卻仍舊是一片恭謹,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輕輕又端起美玉茶盞小啜了一口香茶,諸葛孔方嘆了口氣,“老三,老二病體纏身臥床不起,咱們家的買賣你今後要多上上心才是。對了,下月初一是益州刺史章仇兼瓊大人母親的60壽辰,我要親自送禮參加壽宴,你也隨我一起去吧。”

  諸葛連趕緊起身躬身一禮,“嗯,老三知道了。”

  諸葛孔方輕輕一聲曬笑,擺了擺手,“老三,以後別這麼拘謹了,你是我的三弟,是諸葛家的三當家的,老是這麼唯唯諾諾,叫下人看了去成何體統?”

  諸葛連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連連垂首稱是,心里卻在憤怒地咒罵了一聲︰格老子的,你諸葛孔方可有一日拿老子當諸葛家的三當家?

  蜀州酒徒酒坊正式開業已經有些時日了,第一批次的五糧玉液也已經問世。據蕭睿自我評定,五糧玉液的酒質和酒品絕不亞于清香玉液,但這種高檔次酒卻不怎麼受蜀州市場的歡迎。好則好矣,但價格昂貴,實在不是蜀州這等小城里的酒客所能消費起的。

  雖然楊括憂心忡忡,但蕭睿卻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他明白,他不過是需要一個機會將五糧玉液推銷出去罷了。蜀州小城不行,機會定然在益州這種繁華大都市里。

  就在蕭睿準備帶著五糧玉液前往益州尋找機會的時候,少女玉環卻在忙著給楊家三姐兒找婆家。經過了楊母的默許,玉環通過楊家同族的一些婦人放出風聲去,說是楊家三姐兒有意再嫁雲雲。沒有幾天,便有蜀州一個雜貨店老板托了媒婆上門提親。
第二卷蜀中韻 第069章姐妹之間

見少女跟她的母親忙著給三姐兒找“對象”,蕭睿不禁苦笑。他當然明白,楊玉環這應當是察覺了三姐兒對自己“有所企圖”。少女並不是那種善妒之人,但在她的心里,三姐畢竟是一個已婚的寡婦,就算是沒有自己在前,她跟蕭郎也不是很合適。

  更重要的是,她很了解蕭睿的姐姐以及蕭睿對他姐姐的深厚感情,蕭絕不會同意三姐兒進蕭家門戶。蕭家雖然敗落,但在蕭眼里,也仍然是世家,即便是蕭睿將來納妾,也不會納一個寡婦。雖然蕭已是出嫁之人,干涉不得蕭睿的婚姻,但蕭睿只有這麼一個親人,蕭又對自己的弟弟愛護備至……這事兒,百分百是不成的。

  與其讓三姐兒瓜前李下對蕭睿日漸情深,不如趁早給她尋個婆家,也好早早讓她斷了這不該有的心思,也免得將來生出“事端”,大家面皮上都不好看。

  這是玉環的心思。當然,潛意識里或許也有一絲淡淡的排斥成分。畢竟,她才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豈能願意跟其他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愛郎?哪怕她是自己的親姐姐。

  蕭睿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心底里對玉環和楊母這種背著三姐的“操作”不以為然。不管怎麼說,這事關三姐兒的終身大事,你總得跟她本人商量一下吧?這樣做的結果,脾氣火爆的三姐兒要是不暴走,才邪門了。

  果然,等媒婆一走,三姐兒的臉色馬上便陰沉下來,一看情形不對頭,蕭睿趕緊避了開去。這種場合,實在不適合他繼續“逗留”在其中。

  “妹,娘親,你們這是啥子意思嘛?我嫁不嫁人,嫁什麼人,管你們甚事?”三姐兒倒退一步,豐滿的胸脯兒一陣抖動,面色漲紅起來,“怎麼,嫌棄我在娘家白吃白喝了?我帶著孩子走就是了,有啥子了不起的!”

  “三姐兒,這男人還是不錯的。家資殷實,又沒有子嗣,只要你過門給他生下一男半女的,他的家產還不都是你來享用?你年紀還小,也不能就這樣守寡一輩子吆。”楊母嘆息一聲,柔聲寬慰著激動萬分的三女兒。

  “三姐,我和娘親可都是為了你……”玉環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三姐兒的臉色,賠笑道。

  “閉嘴!我的事情,你們操什麼閑心!”三姐兒怒道,“妹兒,沒成想你人不大,鬼心思倒是不少。”

  玉環被嗆了一口,面色也漸漸變得漲紅起來。她一向是性情溫和,又長期在叔叔家潑婦嬸娘的壓制下頗有幾分逆來順受的慣性,她上前一步,扯了扯三姐兒的衣襟,卻被三姐兒怒氣沖沖地甩了開去。

  玉環嘴唇緊緊地咬緊,恬淡的性兒也慢慢滋生了一點點的火星,逐漸開始點燃了心里憋了許久的不滿和怨憤,她憤憤地扭過頭去,半響幽幽道,“三姐,不管你怎麼想,奴這都是為你好。你對蕭郎的心思奴也知道,但是,但是,你根本不了解蕭郎、不了解蕭家……三姐,听奴一句勸,斷了這條心思,好好找個人過日子,好嗎?”

  三姐兒冷笑一聲,眼前又浮現起蕭睿那俊逸傲然的身影。一時間,她滿腹的情欲和柔腸都一起攪動起來,通紅而嫵媚的臉上泛起淡淡的光芒,她微微上前一步,嘴角閃過一抹狂野,“妹兒,三姐我雖然是寡婦,但這不是我的錯。沒錯,我就是看上妹夫了……除了妹夫,我不會嫁給任何人。”

  玉環倒吸一口涼氣,不可思議地望著自己的三姐兒,轉頭無力地望向了臥在床榻上的楊母。楊母身子一震,顫聲道,“三姐兒,你這是說的甚混話!蕭睿是你的妹夫,你怎麼能……”

  三姐兒緩緩轉過身來,默默地望著跟自己多年相依為命的母親,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但眼中的神色早已說明了一切。

  玉環使勁地咬著嘴唇,一絲血跡順著櫻唇流進了口中,即苦澀又腥熱。

  “三姐,你……”玉環再也控制不住激動而羞憤的心緒,忍不住哽咽著淚如雨下,俯身伏在楊母的懷里,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三姐兒默默地也坐在了床邊,神色復雜地望著眼前這個嬌滴滴的親妹子,這個幫自己改變命運的妹子。她神色變幻半響,這才緩緩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少女玉環柔弱的肩頭,幽然一聲長嘆,“妹,你听我說。三姐命苦,嫁了個男人短命,早早成了寡婦還拖著個孩子。如今看中了一個男人,還又是自家妹子的夫君……妹兒,你放心吧,三姐雖然喜歡妹夫,但絕不會去……妹兒,你放心!三姐這輩子早已斷了嫁人的念頭,只要能把孩子拉扯成人便好。”

  頓了頓,三姐閃爍的眼中也滑出兩行熱淚,“如果妹兒你不放心,三姐這就帶著孩子回裴家去,不跟妹夫見面如何?”

  玉環慢慢伏在楊母的懷里止住了哭聲。

  三姐兒又是一聲輕輕幽嘆,落寞地走向屋門出門走向了院中。見蕭睿正站在院中的老樹下沉思,不由眉眼間又是一番“搖曳”,柔媚的大眼中一絲狡黠的狂熱一閃而逝。

  轉過身來望著正屋的門楣,任憑火熱的陽光籠罩著豐滿而誘人的身子,三姐兒抬起蔥白一般的手腕,抹去了臉上的一絲淚痕。

  “妹兒,不是三姐……實在是這蕭郎太勾人了……妹兒,三姐不會搶你的男人,但有三姐幫你看著這個男人,不也是挺好的事兒嘛?”三姐兒默默地想道。

  而在屋中,玉環也用一條雪白的香帕擦干了所有的眼淚。慢慢站起身來,柔弱的身子站得筆直,俏臉上浮現著罕見的堅定和毅然,她搖了搖頭,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初見端倪的萬般風情,低低道,“娘親,再過些日子,女兒要跟蕭郎回洛陽!三姐的事情,奴再也不管了……”

  楊母無語,只是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少女擦干眼淚,也出了屋去,撇過三姐兒,在陽光地里一陣小跑,到了蕭睿身邊,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襟,柔聲道,“蕭郎,帶奴去益州走走吧,來時我們匆匆而過,這回我們要好好耍耍。”

  “好,明天我們就去益州。”蕭睿見少女臉上還有隱隱的淚痕,心里一痛,忍不住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

  三姐兒遠遠地看著,心里一陣刺痛。就在瞬間,她突然看到妹兒伏在蕭睿肩頭上傳來的一抹目光中含有一縷淡淡地絕然。嫵媚的少女心里一動,似乎自家這妹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單純。
第二卷蜀中韻 第070章花露瓊漿

少女的那點心思,精明如看透前世今生兩世世俗人情的蕭睿,焉能不知。對于楊家這個時不時就來勾人的三姐兒,他一直感到撓頭的很。走得太近,他擔心自己正當血氣方剛的年紀經不起成熟女子的妖媚誘惑;而另一方面,她畢竟還是楊玉環的三姐,骨肉至親,也不好太過疏遠她。

  其實,這些日子接觸下來,蕭睿覺得三姐兒的本性並不壞,外表上狂野放蕩,骨子里頗有幾分烈性和善良。總而言之,這是一個非常復雜和難以捉摸的女人,看上去大大咧咧放浪形骸,實際上心思細膩自有主見。

  蕭睿牽著少女的手,兩人一邊輕輕絮語一邊慢慢出了楊家的院子,穿過繁鬧的街巷,出了蜀州的北城門,緩步走向城外。天氣炎熱,城外的曠野上空無一人,只有在遠端隱隱見那無盡的陌田中有戴著斗笠頂著烈日勞作的農人。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念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首不久後出生的唐朝詩人李紳的千古名句,蕭睿是順嘴吟來,其實沒有抄襲的意思,只是適逢其境微微有些感觸罷了。唐人的辛勞加上唐人的詩句,在這個時候吟來當然是別有一番滋味。

  少女玉環早已習慣了蕭郎信口拈來皆是妙筆生花的佳句,聞此倒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並默默地在心中記下了這首詩作,準備回去背寫出來,在她親自主編的“酒徒詩集”上再添幾筆。

  太陽非常毒辣,少女抬起玉手摸了一把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喘了一口氣輕輕道,“蕭郎,天好熱,那邊河邊綠樹成蔭,我們去樹下坐一會吧。”

  蕭睿笑而不語,點了點頭。就在這火辣辣的陽光地里,這一對服飾華麗的少年情侶攜著汗津津的手,匆匆忙忙地奔向了數十米外的西河河畔。

  西河繞過蜀州城而過,河面並不是太寬,水流和緩,但水質甚好清澈見底,放眼看去游魚安逸地在水中游弋著。到了河邊,氣溫便明顯降低了下來,一陣微風裹夾著淡淡的水汽撲面而來,讓這從烈日暴曬下奔跑過來的情侶頓覺神清氣爽,精神為之一振。

  兩人就隨意坐在樹下的草地上,背倚著茂盛的老樹,相互一笑,什麼也沒有說,便各自閉目養起神來。少女是有心事,而蕭睿則在默默揣摩著少女如雲的心事。清風吹過河面,河邊草叢的邊緣處,生長著十幾棵綠油油的低矮的植物,綠葉如後世的冬青,枝繁葉茂間卻見朵朵猶如牡丹花一般的白色花團,伴隨著和風送過一陣陣濃郁撲鼻的花香來。

  香氣太過濃郁,以至于讓鼻子太過靈敏的蕭睿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他這一個噴嚏,嚇了少女一跳。少女睜開眼睫毛忽閃忽閃的大眼,訝然道,“蕭郎,你怎麼了?”

  “沒事,前面這花太香了。玉環,你且坐著,我去看看。”蕭睿笑了笑,起身走向了那邊,打量半天,他終于確定這是梔子花,最普通的白色梔子花。他放眼沿著河畔望去,見這一溜河岸邊,在三三兩兩的歪脖子柳樹下,竟然到處生長著這種梔子花。

  蕭睿揉了揉鼻子,又前進了幾步,準備摘幾朵花兒。豈料,這意欲要去采花的少年腳下突然一滑,腳下那一團軟泥草皮驀然陷了下去,他的身子一陣搖晃,發出一聲驚叫,便順著斷裂開去的河邊草坪跌進了清涼的河水中。

  蕭睿雖然會水,想當年也是大學游泳隊里的主力隊員,但這措不及防之間,他的身體還是迅速地向水中沉了下去。瞬間,雙腳下意識地踩了幾下水,用了幾個非常別扭的“花樣游泳”動作,才算是浮出了水面,吐出一口腥腥的河水,喘了一口粗氣。

  就在他要往河邊游上岸的時候,少女惶急地尖叫聲驟然想起,一道清麗嬌柔的身影在半空中滑了一道美麗的圓弧,少女竟然牙關緊咬俏臉煞白不管不顧地跳入了河水中。

  ……

  ……

  接近黃昏時分,這對情侶的衣衫很快便自然風干了。望著少女剛剛換過勁來的臉色,蕭睿心頭一陣感動,伸出手去輕輕去她拂去了肩頭上的一縷干透緊緊貼在衣裙上的水藻,沒有說什麼,緊緊地將她擁抱在懷里。

  在少女義無反顧跳下來的那一刻,蕭睿絕沒有料到,少女竟然是一個從來沒有下過水的旱鴨子。在蕭睿意外落水的一剎那,少女心里一片空白,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沖向了河面,忘卻了生死,撲向了那剛剛在河面上露出頭來的蕭郎。

  這說明不了什麼,但這又充分說明了一些東西。最起碼,從少女咬著牙笨拙地跳進河中的面部表情上,蕭睿讀到了少女對自己深深的意欲要同生共死的依戀。

  “生便生,死便死,只要能與蕭郎在一起,奴什麼都不怕。”這是少女被蕭睿從水中救起托上岸後,清醒過來所說的第一句話。在烈日透過茂密樹蔭而執著地灑落下來的光輝下,少女的俏臉白如寒霜,濕漉漉地頭發上不斷地低落水珠,發育良好地小胸脯劇烈地起伏著,眼中分明還含有兩顆晶瑩而絢爛的淚花兒。

  蕭睿心頭一熱,毫不猶豫地俯身下去吻住了少女冰涼而火熱的櫻唇。

  那一刻,郎情妾意情濃于火;那一刻,天地空曠寂寥無聲。

  *************************

  秀兒吃驚地看著蕭睿和少女各自用懷抱著一捧捧雪白噴香的花瓣走了進來,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少爺,玉環小姐,你們這是?”

  蕭睿輕輕一笑,“秀兒,來幫我一把,去廚房取一個大盆來,將這些花瓣洗淨。然後再用石臼搗榨出汁液……”

  ……

  ……

  洗干淨的梔子花瓣用石臼搗榨出如同乳汁一般的汁液來,蕭睿將寥寥無幾的汁液小心翼翼地傾倒進一個小巧的玉瓶中,然後用木塞封口,上蒸鍋蒸餾。

  大約半個時辰後,取下玉瓶待其涼透後,又將秀兒從酒徒酒坊蜀州分號那里取來多次蒸餾出的五糧玉液的高度原漿,倒入玉瓶中少許,稀釋露珠一般滾滑在瓶底的梔子花汁液。蓋好木塞並又油紙密封好,蕭睿將玉瓶握在手里,在少女玉環和秀兒的注視下,猛烈地搖晃起玉瓶來。搖晃了半響,這才又將玉瓶繼續上鍋蒸餾。

  夜幕沉了下來,夏日的夜晚繁星點點。朗月之下,楊家的院中一片清亮。玉環和秀兒老老實實地坐在杌子上,看著蕭睿一臉狂喜地走出廚房的門,少女再也按耐不住,起身迎了上去,“蕭郎,你到底是在作甚?快跟奴說說吧。”

  蕭睿笑著扒開瓶塞,一股子濃郁的花香和清冽的酒香混在一起撲面而來,少女一怔,繼而狂喜道,“蕭郎,你又釀出新的酒品來了?好香哦,不知味道如何,讓奴來嘗嘗。”

  但少女馬上又皺了皺眉,“蕭郎,似乎太少了些,統共這小半瓶……”

  “玉環,我給它起了個好听的名字叫花露瓊漿,呵呵。不過,這不是拿來喝的,而是用來噴灑在身上的,不但可以替代香粉,還有驅逐蚊蟲叮咬之奇效。”蕭睿心滿意足地抬頭望向了漫天的繁星。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