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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大唐酒徒 作者: 格魚

第二卷蜀中韻-第051章上元之夜(下)


 看好紅隊的人群爆發出驚天的歡呼聲,歡呼聲震徹雲霄。城樓上李琦興奮地拍著章,城樓下少女則喜笑顏開,俏皮而得意地瞥了蕭郎一眼;城樓上李宜不以為意地笑了一笑,端莊地目光在歡樂的人群中搖曳著。

  突然,她的目光一滯:一個風神俊秀的青衫少年笑吟吟地站在人群中,神色欣喜而淡定猶如鶴立雞群,而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嬌豔嫵媚地依偎在他的身旁,俏臉上的那份幸福和滿足看得李宜心裏微顫。

  而這時,興奮過度的李琦分明也看到了蕭睿,指手畫腳地喊道,“蕭睿!蕭睿!”

  李宜笑駡了一聲,“別喊了,他聽不到的。”

  李琦呃了一聲,擺擺手喚過侍候在他身後的衛校,低低說了幾句。衛校匆匆下了城樓,半響的功夫,就從人群中將蕭睿兩人帶進宮來上了城樓。

  ……

  ……

  “草民蕭睿拜見盛王殿下、咸宜公主殿下!”蕭睿雖非常討厭這種動不動就跪拜的禮節,但在這個等級森嚴的時代,面對皇子公主不下跪,除非是自己想找死。有時候想起來,蕭睿之所以對科考和出仕有著天然的排斥,也有這種考慮——如果真要當了官,還不成了磕頭蟲?

  楊玉環怯怯地跪在蕭睿身後,小聲道,“奴楊氏玉環拜見兩位殿下!”

  李琦一個健步竄了過去,一把拉起蕭睿,正要說什麼似是想到了什麼,興奮過度的臉色頓時強行壓抑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非常假的沉穩,他乾咳了一聲,儘量將稚嫩地聲音壓得低沉,“蕭睿,不必多禮,來,到本王這裏坐下,我們一起賞花燈。”

  李宜也笑著擺了擺手,吩咐侍女過去將楊玉環扶了起來,柔聲道,“楊小姐,來本宮這裏坐吧。”

  少女分明是有些緊張,她仍舊怯怯地看了蕭睿一眼,見他眼中投出一抹柔和鼓勵之色,這才壯著膽子小心翼翼地跪坐在李宜的身下。李宜見她如此依戀蕭睿,微微有些失神,心裏有一種說不出口的複雜滋味兒。

  ……

  ……

  四人居高臨下,遠遠望著洛陽城裏那一條條的人浪和燈海,心頭變得非常寧靜。李宜緩緩起身,低低吟道,“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游騎皆李,行歌盡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李琦鼓掌道,“宜姐姐好詩句,好才情!”

  李宜臉色一紅,嗔道,“琦弟,這是蘇道味的詩句,本宮只是有所感觸隨口吟出罷了,你別瞎扯,讓我在蕭公子面前丟人現眼。”

  李琦嘿嘿一笑,他一知半解怎知這是唐初蘇道味的詩句,只是聽著順溜就隨口贊了一句,只是沒成想馬屁拍錯了地兒,不禁有些悻悻。

  李宜回身來眼神湛然地望著蕭睿,淡淡道,“蕭公子,此情此景,上元佳節,蕭公子可有妙句讓我等一飽耳福嗎?”

  蕭睿心裏直冒冷汗,心道這唐人不知是不是都患上了作詩的強迫症了,不管什麼時候,不管高興還是傷感,都要吟詩,簡直……他緩緩起身,沉吟了片刻,躬身一禮,“草民才疏學淺,本不敢在兩位殿下面前獻醜——但公主殿下有命,草民也不敢不從。”

  微微踏前一步,蕭睿眼望著城樓下那逶迤開去一眼望不到邊的歡樂人浪,任憑清冷的夜風吹拂著自己寬大而舒適的袍袖,朗聲吟道:上元月夜——

  有燈無月不娛人,

  有月無燈不算春。

  春到人間人似玉,

  燈燒月下月如銀。

  滿街流火游仕女,

  沸地笙歌賽社神。

  不展芳尊開口笑,

  如何消得此良辰。

  “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春到人間人似玉,燈燒月下月如銀。”李宜低低吟唱了一遍,恬淡沉靜的臉上再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情感的波動,忍不住讚歎道,“蕭公子好妙的詩句,有此一詩,今年的洛陽上元夜增色不少。”

  蕭睿呵呵一笑,隨即坐了回去。李宜的讚賞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在他這個現代人看來,對於李宜和李琦這種宮裏的貴人來說,欣賞一個人和討厭一個人都會來得快去的也快,沒什麼好在意的。

  但坐在一側的少女卻心裏一陣忐忑,她分明從李宜望向蕭睿的眼神裏捕捉到了一絲狂熱和愛慕,儘管她偽裝得很好。想到眼前這公主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紀,又未婚,而公主看中某某士子委身下嫁的事兒也不是什麼新鮮事,這咸宜公主?萬一……自己又能如何?——想到這裏,少女心裏更加的不安,她一邊悄悄打量著面色沉靜華貴之色盡顯的少女公主,又一邊瞥著自己愛入骨髓的蕭郎,兩隻小手緊緊地握成拳,生生扣在地毯上。

  朗月當空,繁星點點,清涼而如水的月光撒在少女跪坐在那裏有些僵硬的身子上。蕭睿回頭一瞥,發現她面色神情有些異樣,便向李琦和李宜躬身告罪,起身走過去低聲問道,“玉環,你怎麼了?身子不舒服?”

  少女見個郎俯身柔聲相問,眼圈一陣發紅,突然想哭。她強行忍住眼淚,垂下頭去,“蕭郎,咱們回去吧,行嗎?”

  ……

  ……

  見蕭睿兩人執意要走,李琦和李宜也沒有再做挽留,只是臨別時李琦那一句話讓少女玉環慌亂的心裏更加不安。

  “蕭睿,過了上元夜,我跟宜姐姐也要回長安去了,這幾日你也該啟程赴長安應考了吧?咱們長安再見。咱可是提前說好了,等你中了舉,我可是要去求父皇讓你進我的盛王府為本王伴讀。”李琦擺了擺手。

  蕭睿一怔。在他人看來,能得皇子青睞可是一步登天的好事,但在蕭睿看來這卻不是什麼好事。他根本對做官沒多少興趣,他寧願嘯傲林泉做一個衣食無憂的富家翁;如果一定要做官,他也寧可踏踏實實做點實事,譬如幹個縣令什麼的,也不願意去呆在這些貴族身邊迎來送往做花瓶。
第二卷蜀中韻-第052章棄考入蜀


送少女回家的路上,少女很是落寞。蕭睿有些疑惑,這好端端地又怎麼了?但不論他怎麼詢問,少女都是閉口不言。只是在臨近楊家的當口,少女才幽幽問道,“蕭郎,奴看咸宜公主殿下對你頗為欣賞,你去長安應考不妨走走她跟盛王的門路,將來也好謀個好前程。”

  此言一出,蕭睿恍然大悟。他是誰?前世今生數十年的記憶和生活閱歷,還有那穿越千年歷史煙塵的坦然淡定,少女這點微微帶點酸溜溜地擔憂和茫然,他馬上便看穿了個究竟。

  不由輕輕笑道,“玉環,你想多了。”

  說罷,他抬頭指著當空的郎月,低沉而毅然道,“玉環,上元明月作證,蕭睿與玉環這一生不離不棄,生死不渝!沒有什麼能分開我們;也沒有什麼能阻擋我們!”

  蕭睿的眼神柔和而堅毅,神色淡然而執著,少女抿了抿嘴唇,輕輕地依偎過來,“蕭郎,奴這一生,生是蕭家的人死是蕭家的鬼!只要蕭郎不棄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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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夜的狂歡整整持續到黎明才算結束。紅日初升,驅散著滿城的煙塵。歡樂的氣氛還未淡去,楊家的少爺楊華卻患了急病臥床不起,額頭滾燙,渾身乏力酸痛。

  楊華無法陪伴少女入蜀了。少女再也等不及,決定孤身一人入蜀。可就在少女收拾好行李帶著一個僕從準備啟程的時候,蕭睿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熟悉他的人大吃一驚的決定:放棄今年的科考,陪伴少女入蜀探母。

  之所以做出這種決定,因素有三:其一,他不放心楊玉環獨自入蜀;其二,他再三權衡思量,覺得自己實在是沒有一點把握,科考必考的那些經史子集之類他根本就是一竅不通,去參加科考完全是自討沒趣;其三,李琦的盛情“邀請”。他不願意成為一個閒散皇子的娛樂道具和讀書花瓶,那樣對他來說就是跳入牢籠,哪如自己現在的生活來得愜意。

  蕭得知,差點沒氣暈過去。跪坐在蕭睿的書房裏,爹啊娘啊地嚎啕大哭了好半天。王波在一旁越勸,她哭得越起勁。王波無奈,只好苦笑著溜走。蕭睿無奈地跪坐在姐姐身邊,耐著性子給蕭解釋著,自己如何如何科考沒有把握,如何如何沒有準備好,自己這一年裏一定刻苦用功溫習功課,等明年去長安參考云云。

  無奈蕭總是不信,她認定了蕭睿是兒女情長,為了楊玉環放棄自己的前途。在她看來,那可不僅是蕭睿一個人的前途啊,那可是蕭家重振的全部希望啊!

  蕭睿說得口乾舌燥,蕭還是掩面哽咽。

  秀兒遞過一條溫熱的面巾,小聲道,“少爺,擦擦汗吧。”

  蕭睿接過面巾,這才發現,在這春寒料峭地季節,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擦了一把汗,又把面巾遞給了秀兒,他俯身握住蕭的手,“姐,那些子曰詩雲地我真是不太懂,你要一定要我去,其實是要讓弟弟出醜。”

  蕭哽咽著哼了一句,“少糊弄我。”

  “姐,不就是晚一年去參加科考嗎?我今年才17歲,明年才不過18歲。與其今年沒有任何把握,不如明年做好充分準備……呵呵,姐你放心,明年我一定給你拿個狀元牌匾回來,好不好?”蕭睿輕輕扯著蕭的衣襟,隱隱有些“撒嬌”的模樣,這讓侍候在一旁的秀兒看得有些發呆。

  蕭破涕為笑,梨花帶雨的臉上掛著一絲失望,笑駡道,“你就是會哄騙姐姐!哼,明年拿不回狀元牌匾來,看姐姐不收拾你!”

  見蕭終於答應了,蕭睿心裏頓時放下了一塊大石頭。雖然自己的事情自己完全可以做主,但他還是不願意讓唯一的親人,待自己如同母親一般的姐姐因此傷心生氣。其實,蕭又不是小孩子,哪里是“哄哄”就能擺平的?只是她感覺自家兄弟主意已定,自己再強行反對只會破壞姐弟情分,這才借杆子下臺罷了。

  幾乎所有人都在歎息,一個前程遠大的少年才子就這樣愛美人不愛功名,為了一個女人竟然將大好的前途棄之不顧。沒有人相信,一個享譽洛陽、與李杜齊名的少年才子,竟然會不懂經史子集?人人都以為,有皇子的眷顧,有這鵲起的名氣,有滿腹的才學,蕭睿中舉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即便是蕭睿一舉奪魁中了狀元,也不會有人奇怪。

  少女親耳聽到蕭睿的決定,先是大吃一驚,繼而又有些欣喜。她畢竟也不過是豆蔻年華的年紀,兩人正在情濃之際,能有蕭郎陪伴入蜀,那當然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但少女年紀雖小,卻還是能分得出輕重來。於是少女便輕言細語地圍著蕭睿,再三地勸說他不要放棄科考,云云。

  見蕭睿不為所動,少女不由氣道,“蕭郎,你氣死奴家了。奴可不願意成為耽誤郎君前程的紅顏禍水……”

  蕭睿微微一笑,“玉環,哪里有你說的那麼嚴重。一來,我功課不足勉強去科考也完全是自討沒趣;二來我也正想去那盛產美酒的天府之國暢遊一番,正好伴你入蜀;三來,這功名利祿之事我看得甚淡……”

  ……

  ……

  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下來。少女心焦,行期便定在明日。

  不說自家姐姐和秀兒在家裏忙碌著給自己準備行李,蕭睿逕自帶著一個下人去了有些日子沒去的令狐沖羽家。見蕭睿親自帶人送來了一些米糧,令狐沖羽黝黑地臉上浮現著淡淡的紅暈,他眼眶一紅,垂首拱手道,“蕭公子如此接濟在下,讓在下將來如何報答?”

  蕭睿哈哈一笑,伸手捅了捅令狐沖羽的肩膀,“令狐兄,你我乃是朋友,這朋友之間相互扶持乃是理所應當之事。對了,我要出趟遠門,這幾貫錢你留下為伯母大人診病……”

  “這,不行,在下不能再用蕭公子的錢……”令狐沖羽連連擺手。

  “好了,令狐兄,這是某的一點心意,手下吧。”說著,蕭睿把飛票硬塞在令狐沖羽手裏,然後不等他反應過來,匆匆帶著下人大步離去。
第二卷蜀中韻-第053章離開洛陽


令狐沖羽正要追出去,卻聽自己的娘親扶著門框走了出來。蒼白而又清秀中年婦人臉上,閃爍著一層睿智的光芒,令狐夫人乾咳了一聲,“我兒,不需追了。”

  “娘親……”令狐沖羽趕緊走過去扶住她,奇怪地掃了自己的母親一眼。

  “羽兒,蕭睿與你結交並非有意,但也並非無意。”令狐夫人在兒子的攙扶下坐在了院中的木凳上。

  沒等令狐沖羽說什麼,令狐夫人又歎息道,“濟貧扶困不圖報,乃是君子所為。但後來,這少年折節下交,卻有延攬你的意思。沖羽,你有一身好武藝,又在娘的教導下略通詩書,這些年娘的病體拖累了你了……你就去跟了這少年吧,一來回報人家的恩情,二來他文采風流風儀神秀,將來必非池中之物。去吧,你去跟了他,將來也好謀個好的前程。”

  見娘親這麼說,青年令狐沖羽也有些心動。畢竟他只是20出頭的青年,整天閉門不出守著老娘,雖然心甘情願但心裏其實還是有些憋悶的。可馬上他便想起老娘孤身一人在家,又是病體纏身,不由堅定地搖了搖頭,“慈母在,兒絕不遠遊。”

  感受到自己兒子的孝順,令狐夫人欣慰地挺直了腰板,搖了搖頭,“傻孩子,娘這身子雖然病怏怏的,但最近感覺好多了,你就放心去吧,娘的身體沒事。你都20歲了,男子漢大丈夫豈能整天守著為娘,那有什麼出息?”

  “不,羽兒絕不會拋下娘親一個人在家,羽兒不放心。”令狐沖羽倔強地搖著頭。

  令狐夫人臉上浮起淡淡的苦笑,伸出白皙如同少女一般的中指來輕輕點了點令狐沖羽的額頭,“傻孩子啊,你想想看,依那蕭睿的為人,你跟了他去,他能不對為娘做些安排?”

  如果這個時候蕭睿在側,一定會奇怪這洛陽平民家的一個中年婦人,何以生出了這麼一雙保養地非常精細地白皙玉手。再仔細端詳她,這令狐夫人其實眉目如畫,雖人近中年面色蒼白但卻隱隱有奪人的風韻。尤其是那言談舉止間的氣度更是不凡,這是一種骨子裏的優雅,可不是裝就能裝出來的。

  ……

  ……

  第二日一早,洛陽城外。

  蕭睿與少女玉環還有秀兒同乘一輛馬車,而令狐沖羽則一身勁裝騎在一匹孫公讓奉送的高頭大馬上,一騎一車在眾人的目送中緩緩離開了洛陽,向長安行去。由洛陽入蜀,必須要繞道關中。

  蕭哀傷地伏在自己丈夫的懷裏幽幽抽泣著,孫公讓則和孟昶等人寒暄著,又站在原地望了一陣,見車馬已然遠去,便紛紛乘車回轉進城而去。

  蕭睿棄考陪伴未婚妻玉環入蜀探母的消息在他離開洛陽後不久便傳遍了整個洛陽城。消息傳到也正要離開洛陽的李宜和李琦兩人耳中,兩個宮裏的貴人簡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蕭睿居然捨棄前程不要,行如此兒女情長之事?

  李琦怒衝衝地在地上轉悠著,口中恨恨地嘟囔著,“好你一個蕭睿,不識抬舉,不識抬舉……虧了本王一番好意……哼,好男兒當立志報效朝廷,竟然為了一個女子而放棄科舉,真是可恨,可恨!果然是紅顏禍水,古人說的一點都沒錯。”

  李宜也震驚非常。但她聽到李琦在那裏擺出一幅成熟姿態來說什麼“紅顏禍水”,不由是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嗔道,“什麼紅顏禍水?你小小年紀懂什麼?人家這是才子佳人情深意切,我們這些外人著什麼急呦!”

  李琦搓了搓手,“宜姐姐,那你來說說看,我上哪去找一個像蕭睿這樣的伴讀哦,我還指著他在今年母妃的壽宴上幫我寫幾首詩、釀些美酒,讓我獻給母妃和父皇出出彩頭呢,這下可好,全泡湯了——不行,我要派人去押他回來,哼,他考也得考,不考也得考,這可由不得他。”

  “行了,別胡鬧了。小心母妃和父皇知道,打你的板子。”李宜煩躁地沉下臉來,一肚子的鬱悶和失望無處發洩,見李琦還是有些蠢蠢欲動的架勢,不由氣苦道,“琦弟!我們好歹也是皇家子女,怎麼能去用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他愛考不考,他做什麼,與我們何干?”

  李琦愣在了那裏,見姐姐眼圈發紅,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再也不敢說什麼,只是背過身去向自己的貼身侍衛衛校使了個眼色。

  一向性情溫和的李宜突然變得煩躁起來,她擺了擺手,揮動著那華麗的霓裳雲袖,沉聲道,“走,我們也回長安去,這洛陽——以後再也不來了。”

  盛王和咸宜公主的車駕離開洛陽,以洛陽令盧璿為首的洛陽大小官吏不免又是一番大規模地歡送。但顯然我們的公主殿下意興闌珊,連面都沒露一下,只是讓少年李琦站在車駕上略微擺了擺手,就算是回了眾官員的送別。隨後,車駕緩緩也離開洛陽,沿著寬闊的官道向帝都洛陽行去。

  李宜和李琦這番回京,本來就是抱著在春闈之前趕回,有意要助蕭睿科考的意思。可正主兒卻跑了,這一路上李宜和李琦甚是掃興。車駕行進非常緩慢,本來不用半個月就能到達的路程,居然生生走了一個月。

  等咸宜公主和盛王李琦心情不高地回到闊別已久的長安之時,少年蕭睿已經伴著他的未婚妻遠遠地繞過巍峨的長安城,早已經關中進入了劍南道境內,大約還有幾天就可以趕到楊玉環母親的居住地——劍南道蜀州了。

  進入關中道境內,天色就開始轉暖,等進了劍南道境內,就已經是和風徐徐的暖春季節了。一路上,蕭睿和少女時而乘車,時而下車步行一段,看看那沿途的風光,以及那郊外提籃踏青的仕女士子,田野中採摘野菜的農人。

  而令狐沖羽,則只是遠遠地騎著馬跟隨著,面色平淡,保持著異樣的沉默。如果不是蕭睿主動跟他講話,他絕不會多言一句。秀兒曾經私底下數了數,這千里行程下來,這令狐大俠客前後只說了不到十句話。而且,在這十句話裏,還有幾句簡短的“嗯”和“啊”。
第二卷蜀中韻-第054章雜糧春酒


唐曆開元二十二年的三月底,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尤其是在這富饒的天府之地,春的氣息比內地早來一步,讓人感覺到了濃濃的暖氣和勃勃生機。

  劍南道益州通往蜀州的官道上,一車一馬緩緩而行,夾雜在踏春的遊人、走貨的商客以及耕作的農人行列之中,並不起眼。只是在馬車停下,一個豐神俊朗的少年伴著兩個豆蔻年華的絕美少女下來往官道一側那麼一站,旋即就引起了路人驚豔的眼球。

  馬車交給車夫先行驅趕進城去,一男兩女並肩前行款款細語嬉笑不止,而一個黑衣青年面色沉穩地牽馬跟在其後,招徠來了無數或是羡慕或是驚訝的目光。

  蜀州坐落在美麗富饒的川西平原上,距離益州也就是後世的成都也不過數十裏。自古就是蜀中的富庶之地,素有“蜀中之蜀”的美譽。王勃那傳唱千古的名句“海記憶體知己、天涯若比鄰”說的就是這蜀州。

  所謂近鄉情怯,隨著蜀州那並不高大的城牆逐漸出現在四人視線中,方才還嘻嘻哈哈跟秀兒逗樂的少女玉環慢慢神色激動起來,如水一般幽深的眼神中投射出千種柔情萬般糾結。離開蜀州時,她不過是七八歲的孩童,數年的光陰匆匆而逝,如今再次踏入魂牽夢繫的蜀州故園,可以再次見到那為了生計不得不狠心將自己送給叔父寄養的親生娘親,心頭顫顫的,酸酸的,眼圈一紅,兩行珠淚奪眶而出。

  少年輕歎一聲,輕輕拍拍玉環的肩膀,見路邊有一家簡陋的酒肆,向侍立在一側的秀兒使了個眼色。秀兒趕緊上前去為少女整了整衣裙,遞過一塊香帕,柔聲道,“玉環小姐,馬上便到蜀州了,你看那邊有家酒肆,我們進去吃些東西歇歇腳可好?”

  玉環幽幽一歎,接過香帕擦去了眼角媚人的淚痕,點了點頭。

  這是一家非常簡陋的酒肆,一個露天的棚子搭在路邊,棚子前面豎起一根槐木杆子,杆子上飄揚著一面髒亂不堪的三角布條,算是酒肆的標誌。裏面只有幾張沒有刷漆的原木低矮案幾,做工粗糙不堪,也就是供過往挑夫百姓暫時歇腳的一個地兒。

  三人進得酒肆,酒肆的夥計兼老闆張老漢吃了一驚,他這種下等酒肆中何嘗來過眼前這等衣著華麗風姿風雅的貴客,多是那些滿面風塵汗跡的販夫走卒罷了。趕緊上前招呼,用手中的汗巾兒使勁將一個角落裏的一張案幾以及胡凳擦了一把,請四人坐下。

  秀兒是下人,哪里敢坐,只站在玉環的身後。令狐沖羽雖不是蕭家的下人,此番出行是以蕭睿“友人”兼保鏢的名義相隨,但一路上他卻時時以下人自居,讓蕭睿沒少“發火”。此刻見沉默寡言的令狐大俠又默然地站在自己身後,蕭睿不由苦笑,“令狐兄,坐下一起用些酒飯就好,你再站在某後面,蕭睿也站起相陪如何?”

  令狐沖羽猶豫了一下,抬頭見蕭睿明亮清澈的眼神,拱手一禮,默然坐在了蕭睿的下首。

  秀兒向恭謹站在一旁等候的張老漢道,“夥計老爹,可有什麼好的吃食給我家少爺和小姐上一些來。”

  少女明媚的臉龐在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張老漢面前晃蕩著,張老漢使勁咽了一口唾沫,操著嘶啞而渾濁的蜀中方言道,“四位貴客,小店只有喳喳面和油面餅,不知貴客……”

  秀兒皺了皺眉,“也行,上些吧。對了,有沒有酒?”

  張老漢尷尬地搓了搓有些骯髒的手,正要說什麼,卻聽蕭睿指著隔壁相鄰案幾上淡聲問了一句,“那不是酒?”

  “是,是,回少爺的話,那是本地鄉野釀制的雜糧春酒,就是酒味不足,粗俗不堪,就怕貴客喝不得吆。”張老漢趕緊賠笑解釋道。

  “雜糧春酒?”蕭睿一陣好奇,見那四個販夫每人一根竹管插入案幾上的酒壇中,一邊說著粗俗的笑話,一邊俯身吸飲,更加地奇怪了,“飲酒不用杯盞反而用竹管,這倒是很新鮮的事情——來,像這樣的春酒,給我們也來一壇。”

  酒壇上來,張老漢又端了盤黑乎乎的面餅上來。見那面餅髒兮兮的,蕭睿直覺得有些反胃,根本連動都不想動一下,但少女玉環卻毫不在乎地拿起一塊,慢條斯理地放進嘴裏輕輕咀嚼著,臉上甚至還浮起一種淡淡的陶醉。

  蕭睿與令狐沖羽模仿著那幾個販夫的動作,也將竹管插入酒壇,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入口微有苦澀,還有若有若無的腥味,而酒味卻極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蕭睿眉頭一跳,心裏洞若觀火:這肯定是多種糧食混雜在一起所釀,因為配比不好不但沒有釀出糧食的清香,反而因為無序的摻混,味道非常的不倫不類。而苦澀和腥味,顯然是這種酒不易保存,稍存放幾天便有些變質了。

  見蕭睿喝了一口便放下竹管,張老漢嘿嘿笑了一笑,“粗鄙之酒,貴客喝不慣也是常理。”

  “老爹,在下實在是感到好奇,你們為什麼要用這麼雜多的糧食釀酒呢?這樣即浪費糧食又釀不出好酒,何苦呢?”蕭睿和氣地笑了笑,向張老漢招了招手。

  “貴客有所不知噻。”張老漢雖然沒有見過多少世面,但畢竟還是開酒肆的,這察言觀色和口頭上的功夫還是蠻深的,見貴人相問,趕緊湊過來解釋道,“貴客有所不知,這是我等蜀州百姓用頭年吃剩下的雜糧摻混在一起,釀出些清酒來準備過春飲用,釀制簡單粗陋,一般城裏的老爺們是不喝這個的。”

  蕭睿哦了一聲,卻沒發現張老漢滿是皺紋的老臉上竟然浮起了一絲紅暈。張老漢並沒有說實話,這種雜糧春酒的確是蜀州鄉野村民用吃剩下的雜糧釀制的,但卻是不一定是“頭年”,是那種不知到存了多久眼看快要發黴變質的陳年舊糧。米缸裏掃一掃,弄出些亂七八糟的雜糧來,一股腦地上鍋煮熟,然後涼透,再加入粗劣的酒麴攪拌,盛于陶壇中,用稀泥將壇口密封,並用草料覆蓋,讓其發酵,十余天即成。
第二卷蜀中韻-第055章清苦楊家


這種廉價的、近似于廢糧利用的雜糧春酒,以酒品而言,當然不值一提。但蕭睿這等超級品酒師,今兒個卻對雜糧春酒表現出了極高的興趣。最後索性站起身來,跟受寵若驚地張老漢面對面地討論起這一酒品的釀制方法來,直到玉環仔仔細細地將那塊黑乎乎的面餅吃了個乾乾淨淨,又喝了一碗渾濁的茶水,這才讓秀兒結賬離去。

  蜀州雖然富庶,但卻是一座小城。城牆並不算高大,與洛陽城比起來那就是小巫見大巫。一條清澈見底的護城河又名西河,繞城而過,城門洞開,走過吊橋時,蕭睿抬頭瞥見了那城門外壁上那一層層初見綠色的苔蘚。

  蜀中古城,繁華中自有幾分滄桑和清幽。走在城裏並不十分寬敞的街道上,身邊來來往往皆是一張張樸實無華的面孔,蕭睿心裏不由又是一陣感慨。

  車夫馬二等候在門口,他已經進城詢問清楚了路徑。按照楊玉環三姐楊玉青信中所說,楊母已經搬到城中東南角的一個小院落裏,楊家的舊宅早已典當賣掉,連帶楊玄琰充任蜀州司戶時的一點積蓄,這些年來楊母生活就靠這些微薄度日,日子之清苦可想而知。

  穿過兩條街,又拐過一條巷尾,一座破舊的獨門小院出現在眾人眼前。院門口長滿雜草,院牆上隨處可見濕漉漉的坍塌凹陷,木質的院門上有數道裂縫,蕭睿心道,這木門低矮破舊怕是連只狗都擋不住,更不要說盜賊了。當然了,這盛唐的竊賊光臨這種窮困人家的可能性是極低的。

  遠遠地站在那裏,少女玉環的臉上滿是淚痕,肩頭抽動著撲入蕭睿的懷抱,再也挪不動腳步。蕭睿小聲寬慰著她,吩咐馬二去喚門。

  馬二上前小心翼翼地敲了好半天的門,這才聽見一個軟膩膩有氣無力地女聲從院裏傳了出來,“是哪個嘛?”

  吱呀一聲,一個身材高挑豐滿嫵媚的少婦一手抱著一個一歲多的孩子,一手拉開了形同虛設的木門,見馬二站在當口非常面生,倒是吃了一驚。

  馬二剛要笑著答話,抬頭突見這嫵媚的少婦神色慵懶,胸前開了大半個襟,露出一大片雪白粉嫩的胸脯兒,那孩子正津津有味地伏在胸脯上吮吸著,不由嚇了一跳,不敢再看,面紅耳赤地退後一步,回頭尷尬地向蕭睿等人站立的地方望去。

  秀兒趕緊迎了上去,躬身一福,脆生生地道,“這位大娘,請問這是蜀州楊家嗎?”

  少婦愕然,仔細打量著秀兒,緩緩道,“奴家正是姓楊,你們找哪個?”

  “我家少爺和楊家小姐……”秀兒一喜,話還沒說完,便聽耳邊傳來少女玉環那嬌滴滴顫巍巍的聲音:“你,你是三姐玉青嗎?奴是玉環呀!”

  ……

  ……

  姐妹倆抱頭痛哭且不用說,就連站在一旁的蕭睿和令狐沖羽以及秀兒、馬二都覺得有些眼眶發紅,陪著抹了一陣眼淚。

  楊玉青今年21歲,比少女大六歲,早已嫁為人婦。楊母給她找了一個城裏裴姓商人的婆家,可過門才不過短短一年,這裴姓青年就突發疾病一命嗚呼,可憐這年方少艾花信年華的楊三姐,早早地就成了寡婦,還帶著一個遺腹子。丈夫死了兩年,兒子才一歲多,楊母又身體不好,楊三姐一年中倒是有大半年帶著孩子住在娘家。

  楊三姐的兒子哇哇大哭起來,哭得是那麼地歇斯底里。姐妹倆這才分開,各自摸了一把眼淚鼻涕。楊三姐從笨手笨腳的秀兒懷裏接過兒子,背轉身去就用**堵住了兒子的嘴,然後又笑吟吟地轉過身來。

  她這才看到了站在一旁風神俊秀神色淡定的少年蕭睿。她那眼神中若有若無的一絲媚意,在蕭睿身上轉了一轉,便再也捨不得收回來。

  少年心裏暗笑,果然是歷史上風流一時號稱迷倒長安無數貴族,與李隆基暗度款曲的虢國夫人啊!如今雖然落魄,但神態間的那一抹狐媚卻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住了。想到這裏,蕭睿突然想到,少女玉環跟了自己,再也沒有了成為大唐歌妃的可能——那麼,楊家日後的榮華富貴,這楊三姐冠絕長安的逍遙生活也隨之化為了泡影。

  一念及此,他心裏倒是有一絲絲的“歉疚”,望向楊三姐的眼神中便少了一份冷漠,多了一份柔和。只不過,這份柔和讓善於察言觀色的三姐兒捕捉到了,心裏不由一動:好一個風流倜儻憐香惜玉的美少年!

  安祿山叛亂後,李隆基被迫逃離長安,路經馬嵬坡,禁軍大將陳玄禮密啟太子誅殺楊國忠父子,隨即禁軍又逼迫唐玄宗下令讓楊貴妃自縊而死。當時虢國夫人也逃出長安西行,當她得知楊國忠、楊貴妃相繼遇難的消息後,與其子女及楊國忠妻一起騎馬逃奔陳倉。縣令薛景仙聞訊後,親自率人追趕。虢國夫人倉惶中逃入竹林,在此殺死其子裴徽和楊國忠妻裴柔,然後自刎,未死,被薛景仙抓獲,關入獄中。這時,虢國夫人並無懼色,從容詢問抓她的為何人。不久,刎傷出血凝結喉中窒息而死,被葬在陳倉郊外。

  轉念間,蕭睿又記起史書對於未婚妻和楊三姐兒悲慘境遇的記載,心情便又開朗起來。不管怎麼說,玉環和楊家雖然因自己的穿越而來失去了原本屬於她們的榮華富貴,但也避免了慘死的結局,也可謂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至於富貴,有自己的存在,楊家的命運也一定會就此改變。

  少年正在想著自己的心事,卻聽三姐兒軟膩膩地問了一句,“妹子,這俊俏的小哥兒是哪個嘛?”

  少女俏臉一紅,回頭瞥了蕭睿一眼。見蕭睿笑吟吟地望著自己,眼神柔情無限,再也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回身來拉起蕭睿的手,嗔道,“蕭郎,還不見過我家三姐!”

  蕭睿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向楊三姐躬身一禮,“在下洛陽蕭睿,見過三姐。玉環與我已經訂婚,此次入蜀,我不放心她獨自前來,便一路送了來。”
第二卷蜀中韻-第056章楊母之病


楊三姐格格笑著閃了開去,但轉瞬間眼神閃爍,神色複雜起來,既有羡慕,又有幾分自憐哀怨。

  她幽幽道,“好妹子,這幾年不見不但長成了大姑娘,還有了如意郎君了——走吧,都不要站著了,跟奴家進家裏去歇著。”

  蕭睿呵呵一笑,向馬二擺了擺手,馬二便和秀兒一起從馬車上卸下幾包禮物,既有洛陽酒徒酒坊出產的清香玉液,也有上好的江南絲綢,還有杭州府的極品龍井。遠道而來探望准丈母娘,豈能不帶些禮物,這些禮物都是細心的姐姐蕭一手操辦,具體是什麼,蕭睿也沒怎麼在意。

  見妹子跟未來的妹夫帶了不少禮物來,楊三姐兒先是眼前一亮,但遠遠地一瞄見不過是一些絲綢茶葉之類,又有些失望,不禁暗暗歎了一口氣。此刻,對於楊家來說,最缺的是填飽肚子的米糧和為楊母看病的銅錢,至於絲綢美酒茶葉這些奢侈品,有雖比沒有好,但再多也不能當飯吃。

  但三姐兒很快心情便又好轉起來。她從蕭睿乃至他的那些下人的穿著來看,一眼就判斷出蕭睿是個有錢的富家公子哥。想起躺在床榻上已經無錢再請醫者診病的老娘,她又興奮地掃了蕭睿一眼。

  一行人進了院子。儘管早有心理準備,蕭睿還是吃了一驚。諾大一個院落,竟然除了一口水井,一棵槐樹,兩間破屋之外,毫無長物。空蕩蕩的院落裏,到處都是剛剛冒頭的雜草,迎面的正屋中,一面髒兮兮地棉布簾子在和煦的春風中輕輕晃動,從屋中傳出一股子淡淡的臊臭味道。

  三姐兒尷尬地將孩子往懷裏緊了一緊,“家裏窮,讓妹夫見笑了。”

  蕭睿微微一笑,側臉望去。見少女癡癡地盯住那面髒兮兮的棉布簾子,眼圈發紅,眼看那晶瑩如水的淚花兒又要開始墜落,他趕緊上前握住她如玉粉嫩的小手,輕輕在她耳邊安慰了一句,“玉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

  ……

  ……

  母女重逢,抱頭痛哭了一陣。似乎是楊玉環的到來,讓病體沉重的楊母精神微振,居然倚著被褥坐了起來。淩亂的頭髮草草地攏在腦後,蒼白的面容上透出明顯的蠟黃,身材消瘦,顫巍巍而青筋暴跳的手使勁抓住少女白嫩的小手,母女兩人依偎在一起,再也不願意分開。

  少女抽泣著,楊母更是老淚縱橫。

  其實楊母並不算多老,也就是四十多歲的樣子。要是在現代社會,正是成熟婦人風韻猶存的大好年華。可惜,在這大唐,在這清苦的楊家,楊母不僅久病纏身還營養不良,膚色和姿容都過早地未老先衰了。

  三姐兒在一旁陪著抹了不少眼淚。等母女三人情緒稍微平靜下來,少女才幽幽問道,“三姐,娘親得的是什麼病呀,有沒有看先生(大夫)?”

  三姐兒鼻孔一陣抽動,將已經睡熟的兒子放在楊母的身旁,輕輕苦笑道,“妹子,娘親的這病好幾年了,也沒少服藥。可是……”

  楊母疲倦地歪過頭去,似是不願意讓蕭睿這個剛剛“進門”的未來女婿看到自己落魄的一面,偷偷地摸了一把老淚。

  三姐兒一邊說著,一邊用閃爍的眼神瞥了蕭睿一眼。少女聰穎,又久在洛陽的市井中行走,馬上便明白自家三姐那省略下來的後半段話是什麼意思。她眼眶又是一片通紅,轉頭望瞭望站在自己身後的蕭睿,眼中的酸楚哀怨即便是蕭睿看了也禁不住心裏一顫。

  蕭睿笑了笑,“三姐,讓秀兒跟你一起去請先生來吧。”

  ***************

  秀兒跟著楊三姐出門去,片刻功夫就請來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醫者。一同跟去的馬二還順便從街上的商鋪中買了一些米糧和日常用品,一起用馬車載了回來。

  等這位名叫張博古的蜀州老中醫又是診脈又是詢問病情又是沉思,搞了好半天,蕭睿這才忍不住問道,“老先生,請問楊老夫人患得是何病?”

  “老夫人素體陰虛,五臟柔弱,複因飲食不節,情志失調,勞欲過度,而導致腎陰虧虛,肺胃燥熱,陰虛燥熱……而以陰虛為本,燥熱為標;病延日久,陰損及陽,陰陽俱虛;陰虛燥熱,耗津灼液使血液粘滯,血行澀滯而成瘀;陰損及陽,陽虛寒凝,亦可導致瘀血內陽……”張老先生搖頭晃腦地一通中醫理論灌輸,把蕭睿弄了一頭霧水。

  苦笑一聲,“老先生,請直接說,老夫人到底是所患何病?”

  “據老夫診脈,老夫人所患乃是消渴症也。”張老先生皺了皺眉,“此病宜慢慢調理,待老夫開下藥方,爾等按方抓藥定時服用即可。”

  等張老先生開好藥方,蕭睿讓秀兒送了他半貫錢的診金,又親自將他送出門去。等蕭睿回身進屋的時候,方才搞清楚了一個大概:什麼消渴症,楊母這是典型的糖尿病吧,多飲、多尿、多食及消瘦,這些不正是典型的糖尿病病徵?

  轉回身他突見楊母床榻邊上的案幾上,還放著一碗米黃色帶些須狀物的食物,似是山藥。食物上還覆蓋著一層淡淡而粘稠的液體,似是蜂蜜。蕭睿雖不懂醫術,但糖尿病患者嚴禁吃糖的基本常識他還是懂的,見楊母得了糖尿病竟然還將甜食當飯吃,他不禁一陣瀑布汗。

  “呃,這個……這個是不能吃的,老夫人。”蕭睿猶豫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楊母,最終還是稱之為老夫人。但三姐兒在一旁卻笑嘻嘻地插了一句,“好妹夫,你跟妹子已經訂婚,按照蜀州的風俗,你可以叫岳母大人了。”

  少女俏臉一紅,起身來輕輕扯了扯蕭睿的衣襟,“蕭郎,你是說不讓娘親吃這些山藥?”

  蕭睿一怔,他倒是不知道該怎麼跟少女解釋,最後只得含含糊糊地應付了過去,說是老中醫說了,楊母此病嚴禁吃甜食云云。這話一出,楊母聞言不由歎息一聲,眼眶間滑落一顆渾濁的老淚。

  她何嘗願意吃這些東西?但家裏實在是窮困不堪,早已買不起米糧,只能讓三姐兒上鄉野間去找農人買些不值錢的山藥,回家來煮了當飯吃。這東西吃久了自然就難以下嚥,沒辦法的三姐兒就弄些蜂蜜上去讓楊母湊活吃些。
第二卷蜀中韻-第057章楊三姐兒


秀兒和馬二買回了一大堆雜貨和吃食,在秀兒的幫助下,楊三姐兒心情舒暢地挽起袖口下廚去弄了一些菜肴,又用新米做了一鍋香噴噴地米飯,一大家人團坐在院中吃了第一頓團圓飯。

  秀兒、馬二還有令狐沖羽單獨在一起用飯,楊母照舊是臥床而食,表過不提。

  天上掉下個有錢的妹夫來,楊三姐兒自感自家的日子一下子要鹹魚翻身了,從此苦日子到頭,好日子來臨了。心裏那種美滋滋,怕不是用語言所能形容的。更要命的是,這有錢的妹夫,還是一個俊俏風雅的少年郎君,讓這一向自憐命苦、剛嫁人就守寡的少婦三姐兒,就莫名其妙地有些心動。

  雖然心裏使勁按耐著,明知這是自己的親妹夫不是親郎君,這三姐兒還是忍不住將媚到能掐出水來的眼神時不時地投射在蕭睿身上。少女玉環剛剛回到故里與親人團聚,心頭的溫情一直充斥著,倒是沒有注意自家姐姐望向自家蕭郎身上的眼神多少有些曖昧。

  蕭睿眉頭微皺,他不太習慣楊三姐兒這種似乎是有些淫蕩的眼神。說句實在話,受歷史記載的影響,他潛意識裏認為,這因自己穿越而來失去榮華富貴機會的婦人多少有些淫蕩風流。

  其實,嚴格說起來,目下的楊三姐兒或許有一點風流,但遠遠還談不上淫蕩。或者說,這個可憐的年輕寡婦,由於貧窮和守寡的緣故,多少沾染了一些蜀中市井婦人搔首弄姿從好色男人手裏換些通寶花銷的壞毛病。

  寡婦門前是非多,這是宋明以後禮教森嚴後的社會自律,可在這民風開放的盛世大唐,守寡的寡婦,尤其是楊三姐兒這種年輕貌美的小寡婦,門前絕對是少不了一些風流男子的“叩門”的。楊三姐兒雖然沒有真正跟哪一個男子暗渡款曲,但打情罵俏讓某些想吃豆腐的男子破費點銅錢的事兒,還是有的。

  如今見了有錢俊秀的蕭睿,三姐兒那顆蠢蠢欲動的心不知不覺地萌動起來,竟然將平日裏慣用的“勾引”伎倆用在了自己妹夫的身上,片刻的功夫,三姐兒就醒悟過來,暗暗羞紅了臉,垂下頭去,生怕被妹妹看出什麼苗頭來。

  吃飽了飯又談了會家常,時間就不早了,日落西山。蜀州城不比洛陽那等繁華都市,到了黃昏時分,大抵百姓都要歸家,店鋪就要打烊,所有的喧鬧就在片刻間歸於平靜,只是偶爾從院外傳來幾聲不著調的犬吠。

  這就涉及到晚上住宿安頓的問題。楊母的院子只有兩間房舍,少女玉環鐵定是要留下來陪伴母親的,但蕭睿這些人住在何處?

  就在蕭睿準備安排馬二和秀兒上街去尋家客棧包幾間客房安頓下來的時候,楊三姐兒臉上難得浮起兩朵紅暈,兩隻手臂抱在胸前,不過還是遮掩不住胸前的波濤洶湧,低低道,“我在前面的巷子裏有一個宅院,妹夫你們如果不嫌棄,可以到那裏住下。都到自己家了,還住啥客棧噻?也不怕叫左鄰右舍地笑話。”

  見蕭睿有些猶豫,三姐兒頓了頓,湊近蕭睿身旁,小聲說了句:“奴是寡婦,家裏就奴家一人,房舍有幾間,蠻住得下。”

  蕭睿心裏苦笑,心道,“知道你是寡婦,可咱就怕你是寡婦。”

  ……

  ……

  看天色即將傍晚,蕭睿四人跟在身姿豐滿曼妙地三姐兒身後,剛出了門,少女玉環便低喚著追了出來,“蕭郎。”

  少女倚在門框上,探出白皙粉嫩的雙手,輕輕為蕭睿拂去了身上的一些灰塵,側頭瞥了興致明顯有些高漲的三姐,低低柔聲道,“蕭郎,奴娘家貧苦,委屈你了。”

  蕭睿微微一笑,見少女半是柔情半是歉疚,滿腹的心事都寫在俏麗的臉上,不由探手握住她溫熱滑膩的小手,“玉環,還是那句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且放寬心,好好陪伴岳母大人。”

  見妹子跟妹夫旁若無人的擁抱在一起,輕憐蜜意地款款細語耳鬢廝磨,三姐兒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即為妹妹高興,又想起自己那死鬼丈夫,神色間便有些清白不定。直到她忍不住催促了一聲,楊玉環才戀戀不捨地從蕭睿懷裏掙脫出來,臉上那抹羞紅越加地重了,“去吧,蕭郎,明兒個你早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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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州春天的傍晚,空氣中漂浮著一股子軟膩膩的淡香味道,還有些甜絲絲地,聞起來令人頗有幾分陶醉之感。蕭睿心頭明白,這定然是這城中釀制家常酒的人太多,以致於這酒香四溢,混入了空氣之中。所釀,聞起來就是來路上所喝的那種雜糧春酒。只是他很好奇,難道在這蜀中小城裏,家家戶戶都擅長釀酒?

  他卻不知,蜀人生活富足,吃不完的糧食便習慣於自釀家酒自用,家家戶戶沒到春末時節,都是要釀些酒度日的。

  三姐的家也就是裴家,其實離楊母的院落不遠。當初楊三姐給楊母買這座宅院的本意就是離自己近些,也好照顧。她的夫家裴氏,就這一根獨苗,自打丈夫死後,公公婆婆也思念兒子先後死去,這諾大的裴家宅院就剩下孤零零的孤兒寡母艱難度日。

  剛轉過巷尾,三姐兒正準備開門,就聽不遠處有人在吹著挑逗的口哨。

  一個個子不高的青年男子,長得還算過得去,就是神情舉止間有些輕浮和流裏流氣。一望可知,就是那市井間的浪蕩子,喜歡走街串戶偶爾在寡婦門裏尋些樂子的不良痞子。不過,浪蕩子也是分“層次”的,這種浪蕩子層次太低,只能在坊間市井中活動,花街柳巷裏的歌姬他是斷然消費不起的,高門大戶家的娘子小姐,更是不敢調戲。

  男子名周正,名為“周正”其實人品極不周正,甚至可以說有些下流不堪。往日間,為了討生活,三姐兒興致高了偶爾跟這周正也能打情罵俏一番,但今兒個不同。她剛要笑駡周正幾句,卻突然想起自己身後的妹夫,不由心裏一個激靈,立即端正起神色,呸了周正一口,也不理他,逕自去開門。
第二卷蜀中韻-第058章這個夜晚


周正晃蕩著走了過來,口中嘖嘖連聲,“乖乖,我說三姐兒今兒個咋這麼正經噻,原來是又勾搭上一個俊俏的小郎君了。我說兄弟,這三姐兒的床可不是容易上的,兄弟我可是花了30文錢了,也沒摸到她一根汗毛。”

  這痞子不懷好意的目光在蕭睿身上打著轉轉,見蕭睿衣著華麗,氣度不凡,似是個有錢的主,不由也有些好奇——心道,這是哪家的公子哥兒,這三姐兒真是好手段,居然能勾得這等人物上門來消受。

  蕭睿厭惡地皺了皺眉,稍稍退後一步。這個時候,一直保持著異樣沉默的令狐大俠,從他的身後一步竄了過來,身影如電,蕭睿幾乎沒有看清他是如何竄過來的,反正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令狐大俠客就像是一根柱子一般擋在了自己身前。

  令狐沖羽面沉似水,他向來寡於言辭,惜話如金,時下也不例外,他擺了擺手,只說了兩個字:“讓開!”

  周正雖不是什麼大人物,但也常在市井間行走,在這周邊的幾條街巷裏,好歹也是一號人物。見令狐沖羽神色不善,倒也沒有懼怕,只撇了撇嘴,“格老子的,老子也是在蜀州城裏混的,你是哪個?你算哪棵蔥?”

  令狐沖羽冷笑一聲,背轉身來,向蕭睿拱了拱手。

  蕭睿看也不看周正一眼,跟在神色尷尬的三姐兒身後就進了院子。隨後是秀兒和馬二,也跟了進去。三姐兒那豐滿的身子扭進了院子,只留下一陣香風。周正深深地吞咽了幾口唾沫,探頭就要向院裏望去。

  令狐沖羽冷冷得掃了周正一眼,猛然一拳擊出,擊打在裴家門口的一棵老樹上。砰!一聲爆響,老樹瞬間搖晃起來,剛剛抽芽的樹葉兒沸沸揚揚的落滿了一地,周正倒吸一口涼氣,望著樹幹上那一個深深的拳窩,又驚又懼地呆在當場,眼睜睜地看著冷酷的令狐大俠沉穩地跨進裴家的門檻,爾後又哐當一聲將院門緊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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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家院落比楊母的院落要大不少,兩間正屋,三間廂房,還有一間廚房,院中還有一個絲瓜架子,架子下擺放著一張青石案幾。

  出了周正這一檔子事,三姐兒心裏尷尬,嫵媚的面容上便不免帶出了幾分汗顏和羞澀。她再怎麼放浪形骸,也不願意在自己妹夫面前出醜,更不願意在妹夫心裏種下一個淫蕩的印象。更何況,她的潛意識裏,非常在意眼前這少年郎君對自己的看法。

  抱著熟睡的孩子站在院裏,猶豫了半天,準備怎麼跟蕭睿解釋些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口來。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夜幕降臨,院中一片漆黑,只能看見站在自己對面的蕭睿一個模糊的身影。心情複雜的三姐兒幽幽一歎,逕自推開正屋的門,不多時就在屋中點起了燈盞。

  晃閃閃的火苗在黑暗中搖曳著,少婦模糊的身影站在門口,“妹夫,這是奴的屋子,你好歹住下吧——秀兒姑娘住那間廂房,那兩位大哥就住另外一間。”

  ……

  ……

  三姐兒忙忙碌碌的收拾著自己的屋子,秀兒也來幫忙。打開床榻前的衣櫥,她不好意思的取出一床七八成新的被褥來,展開抖了抖,“奴家裏窮,沒有新被褥,這是奴蓋的,妹夫不要嫌棄噻。”

  蕭睿笑了笑,“有勞三姐了。”

  細心的秀兒逕自出去尋著面盆,又去廚房好不容易燒了一些熱水端了進來,“少爺,先淨淨面再歇著吧,一路風塵的。”

  蕭睿俯身洗臉,秀兒見三姐兒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柳眉一皺,輕輕問道,“裴夫人,你把屋子讓給了少爺,你去哪里住哦。”

  秀兒自打見了這楊三姐,就不太喜歡她。在少女秀兒看來,這楊家三姐舉止輕浮,不像是個正經女人。但三姐兒畢竟是自家少爺的姨姐,她心裏雖有些厭惡,但也不敢表現出來。

  三姐兒一愣。她臉色一紅,但馬上便鎮定下來,掃了清秀的小丫頭一眼,調笑道,“奴當然是去那邊睡去呀,總不成奴還能跟妹夫睡一起?小妹妹,你想哪個?”

  這一通反問,把面皮極薄的秀兒弄了個臉紅脖子粗。少女垂下頭去,不敢再回話,只蹲下身去,小心翼翼的為少爺除去靴子,用那盆蕭睿剛剛洗過臉的溫水,為他洗起腳來。秀兒的動作很熟練也很輕柔,一邊洗一邊揉捏,而蕭睿則舒服而享受地閉上了雙眼,緩緩靠在了床榻上的被褥上。

  見此情景,三姐兒不禁暗暗豔羨了一聲,心道有錢人的生活就是好啊!這妹夫倒是好享受,好豔福。看起來,這往日間都是有貼身侍女服侍的,看看吧,這小丫頭的動作多麼得嫺熟。

  等秀兒慢吞吞地為蕭睿洗完腳,又服侍蕭睿睡下準備離開的時候,三姐兒等得無趣,早已去了相鄰的那間正屋,摟著自己的兒子自顧睡下。聽秀兒輕輕將這兩間正屋的門扣緊關上,三姐兒坐起身來,披著被子掀開門簾向那邊望去。

  那邊,燈火早已熄滅。厚厚的門簾後面,穿過輕微的酣睡聲。三姐兒失神地望了一會,其實在黑暗中,她什麼也望不到。良久,她的鼻翼才抽動了幾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帶著一絲複雜的心緒重新躺了回去。

  這一夜,蕭睿睡得極熟。但這一夜,三姐兒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直到天快要大亮的時候,她仍然沒有一絲睡意。揉了揉紅腫酸澀的雙眼,三姐兒輕輕地下床來穿好衣裙,看看兒子仍然沉睡,便掀開門簾,卻久久沒有邁出步去。

  這個時候,不能說少婦想要跟蕭睿發生些什麼,只是少婦的心房因為這洛陽少年的到來而變得充滿了期待和渴望:這個有錢的俏郎君會不會給自己和楊家帶來好的生活?到底會不會?有,從妹妹的話裏話外,她不難聽出,自己這妹夫不僅是洛陽鼎鼎大名的才子,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有錢人。即英俊又富有還有才,這等如意郎君怎麼自己就偏偏遇不上?

  總而言之,三姐兒的心亂了,亂得一塌糊塗,亂得莫名其妙和匪夷所思。
第二卷蜀中韻 第059章無賴楊釗

紅日在東邊的天際積蓄著最後噴薄的力量,一抹鮮艷的紅色韻染著一大片雲空。和煦的春風喚醒了一夜沉睡的生靈。來來往往的商販挑著貨擔子,又開始了走街串巷忙碌生計的一天。商鋪開門,客棧和酒肆也取下了打烊的門板,蜀州城里漸漸開始如往日一般喧鬧起來。

  一個身材魁梧的壯年男子晃蕩著穿過幾條街巷,向楊三姐兒家匆匆行去。青色圓領袍衫上滿是斑斑的酒漬,黑色的璞頭有些破舊,幾根細細的絲線垂了下來跟凌亂的頭發混雜在一起,腳下一雙灰色步靴上骯髒不堪。

  不多時,他就來到三姐家門口。沒有任何猶豫,他 當 當地敲開了門,口中還粗魯地吆喝了一聲,“三妹,開門開門,哥哥我來了!”

  裴家的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張明媚清秀的少女臉龐出現在男子面前,聞到男子身上撲鼻的酒臭味,少女皺眉掩住口鼻,向後倒退了一步。

  男子驚訝地掃了少女一眼,不過只掃了這一眼,便再也挪不開色迷迷的眼神。他滿臉堆笑地跨進門去,腆著臉噴著燻人的臭氣,露出一口大黃牙,向少女湊近了過去。

  ……

  ……

  隨著少女的一聲高亢的尖叫,令狐沖羽從廂房里一個箭步便沖了出來,在第一時間中擋在了少女的跟前,將少女緊緊地護在身後,怒喝一聲,“大膽狂徒,竟敢私闖民宅調戲良家婦女!”

  令狐沖羽旋即猛然一推,就把本來就搖搖晃晃宿醉尚未徹底清醒過來的男子推了一個四仰八叉。男子慘叫一聲,正要叫罵,突見自己的三妹——楊家三姐兒酥胸半露奶著孩子,怒沖沖地跑到自己跟前,毫無淑女風範地瞪了他一眼,“楊釗,你一大早跑老娘這里做啥子?”

  蕭睿方才從正屋中出來,踏出屋門的第一步還未落在地上,便听到了三姐兒略帶不屑的名字“楊釗”。他的眉頭一跳,旋即用好奇的目光投向了摔倒在地上的壯年男子,不禁一陣失神。直到楊釗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才漸漸回過神來。

  這便是那史書上記載的一代大唐權臣楊國忠了啊!楊國忠因為楊玉環而飛黃騰達,權傾朝野,最鼎盛地時期不僅充任宰相,還身兼40余職,也算是左右大唐命運十多年的一代風雲人物了。只是,無論是在當時的朝野還是在後世,他都被視為了女子裙帶下的跳梁小丑——落魄時,沒人瞧得起他;發跡了,世人照樣背地里唾罵于他,盡管他擁有巨大的權力。

  此人無才無德,擅長投機鑽營,是一個反復無常的小人兼市井流氓。即便他沒有機會再當大唐權臣,禍害國家和社會,也需對其敬而遠之。幾乎是在同時,蕭睿就拿定了主意。正因如此,他才定了定神,背轉身去,再也不願看楊釗一眼。

  楊釗不僅酗酒還賭錢,時下正是窮困潦倒靠四處借貸生活的光景。本來想來族妹家里打打秋風,看看能不能混頓飯吃。從地上爬起來,見嬌媚的三姐兒面色陰沉,也顧不上再跟令狐沖羽“較勁”,尷尬地摸了摸後腦勺,“三妹,你家里咋多了這些人?這小子是哪個?”

  楊釗說的是令狐沖羽。令狐沖羽神色淡然地站在一旁,雙手垂在腰間,仰首望著東邊初升的紅日。而秀兒,早已撫著受驚的小胸脯退到了蕭睿的身後。

  三姐兒也沒理他,只扭過頭去向蕭睿笑道,“好妹夫,咱們去娘親那邊,讓三姐給你做早飯吃吧。”

  ……

  ……

  少女早已等候在楊家門口,見蕭睿等人過來,便笑著迎了上去。蕭睿見她眼眶有些紅腫,知道她昨晚一定是沒有睡好。母女久別重逢自然有滿腹的話兒要說,絮絮叨叨說了大半夜剛剛迷糊過去,楊母又不斷地要便溺,搞得少女幾乎一宿沒有合眼。不由憐惜地拉過她的小手,柔聲道,“玉環,昨夜沒有歇息好吧,看你眼楮又紅又腫……”

  三姐兒在一旁干咳了幾聲,苦笑道,“我說妹,你們有什麼情話能不能進屋再說?”

  少女俏臉一紅趕緊將手從蕭睿的手里抽了出來,乖巧地跟在蕭睿身後一起向院中行去。沒走幾步,身後傳來一個粗狂的聲音︰“這是玉環妹了嗎?這就從洛陽來蜀州了?”

  少女迷惑地回頭來瞥向了一直遠遠跟在蕭睿等人屁股後面,此刻才敢走上前來的楊釗,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這位大哥,你是?”

  楊釗嘿嘿笑了笑,還沒回話,三姐兒回頭來瞪了他一眼,嗔道,“妹,別理他,他便是我們楊家一族的敗類,三房的楊釗,諾大年紀了,不干點正經營生,整天個喝酒賭錢,到處混吃混喝,也不嫌臊得慌!”

  楊釗是蜀州城里有名的賭徒加流氓無賴,即便是楊家中人也沒幾個看得起他。本來往日他來混吃混喝,三姐兒心情好了還給他弄一口,但今兒個不同——當著蕭睿的面,三姐兒覺得有些丟人現眼,哪里還能給楊釗一個好氣。

  “快走!”三姐兒將吃飽了奶水的兒子交給秀兒,擺了擺手斥道。

  楊釗仍舊是嘿嘿笑著,絲毫沒有感覺到難堪。蕭睿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心里暗暗冷笑,心道這楊釗臉皮果然不是一般的厚!如果沒有這一副“能屈能伸”的厚面皮,想必後來他也沒法討得昏庸的李隆基歡心,從一個小小的金吾禁衛,一躍成為叱 風雲地大唐佞臣。

  少女性情和善,不像三姐兒那麼尖刻,雖也不甚喜這楊釗,但還是笑著向他躬身行了一禮,“玉環見過楊釗哥哥!三姐,都到家門口了,請楊釗哥哥進去坐坐吧。”

  楊釗望著眼前這如花似玉的玉環妹子,又見她的未婚夫衣著華美神色華貴,知道是個有錢的主兒,眼珠子一轉瞬間便有了想從少女手里撈些好處的齷齪心思。他不顧三姐兒那冷嘲熱諷的眼神,也不顧秀兒那鄙夷的目光,以及令狐沖羽冷森森的注視,笑著向前走了一步,“妹都長成大姑娘嘍……妹兒遠來……可惜哥哥窮苦,連飯都吃不飽,也沒法請妹兒家去坐坐了。”
第二卷蜀中韻 第060章楊氏族人

三姐兒冷笑著,不耐煩地先拖著秀兒進了門。蕭睿一直保持沉默,旁觀著楊釗圍著少女玉環表演著虛偽的親情。少女雖然年齡不大,但也是玲瓏剔透的心思,見這初次相見的族兄如此諂媚地跟自己寒暄,哪里還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麼。

  少女玉環先是有些厭惡,繼後又有些難堪。楊釗再怎麼不堪,也始終是自己的族兄,是自己的娘家人。玉環側頭瞥了蕭睿一眼,見他神色平靜正探手從楊家的院牆上扯落一棵野草,然後又一點點地摘落小草的枝葉,順風揚去,就像是一個頑皮的孩童。

  玉環心里略定,有心要撇下楊釗離去,又覺有些過意不去。耳邊繼續傳來楊釗絮絮叨叨娘們一般的訴苦和討好,她不禁苦笑了一聲,回身幾步,扯了扯蕭睿的衣襟,輕輕道,“蕭郎,看在奴的面上,給楊釗哥哥一些錢讓他去買些米糧,家里還有兩個孩子等米下鍋呢。”

  蕭睿淡淡一笑,也沒說什麼,只是輕輕拉起玉環的手,硬將她拖進了院子,將一臉期待的楊釗冷在了院外。玉環愕然,低低柔聲說了一句,“蕭郎,你……”

  蕭睿彈了一個響指,“這等吃喝嫖賭之徒,給他再多的錢也是白瞎。秀兒——”

  秀兒盈盈走了過來,懷里還抱著三姐兒那熟睡的兒子,她生怕驚起了孩子,小心翼翼地向蕭睿躬身行了一禮,“少爺!”

  “秀兒,一會你讓馬二去街市上買些米糧,跟那楊釗家送去。”蕭睿說完向玉環微微笑了笑,“就說是玉環送給她們過日子的。”

  楊玉環心頭一陣激蕩,感受到蕭郎的體貼和愛護,水汪汪的眼楮里又開始迷離著深情的霧海,輕輕依偎進他的懷里。蕭睿拍了拍她嬌柔的肩膀,突然似是想起了什麼,扭頭向仍然站立在院門口的楊釗望去,就在一瞥之間,便從楊釗眼中捕捉到一道陰狠的目光。

  知道這楊釗是個心胸狹窄眥睚必報的人,明知今日對他的冷漠,他必然記恨在心,但蕭睿絲毫不放在心上。這樣一個被封殺了“上流”機會的市井流氓,在他眼里就不過是一個跳梁小丑,還能蹦上天去?

  其實,蕭睿對于楊釗的反感,並不在于他的浪蕩和好賭。而是因為熟知歷史,知道楊釗本性非常惡劣,德行很差又沒有什麼信用,根本就是無可救藥。所以,從本心和潛意識里,他就不願意跟這楊釗發生任何來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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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如梭,一晃來蜀州大半個月了,蜀州的季節也逐漸走向了燥熱的初夏。

  蕭睿的本意是想讓玉環留在楊家跟楊母團聚,然後自己帶著秀兒和令狐沖羽到周邊走一走,品一品蜀中各地的名酒,譬如劍南春什麼的。順便也到自己前世想去而沒有機會去的峨眉山、青城山等風景名勝去走一走,他甚至還想去宜昌乘船下三峽,學學李白一般孤舟放歌于天門之間的閑情逸致。

  但連日來,楊家的本家族人訪客不斷。蕭睿無奈,只得收起旅游的打算,硬著頭皮跟少女玉環一起迎來送往,天天與這些主動找上門來的楊家族人們飲宴寒暄。

  楊母與三姐兒在蜀中孤苦度日的這麼些年,楊家的本家族人們是能避多遠就避多遠,很少有人跟她們來往;但如今就不同了,楊家突然來了一個闊少一般的女婿,據說還是東都洛陽的貴族子弟,這些日子來不僅大把大把地楊家花錢,居然還出錢給楊母購置了一座新宅院,配置了奴僕車馬——楊家搖身一變從最底層的窮人一躍變成城里數得著的富庶之家,這如何不讓本家們羨慕和眼紅?

  從地獄到天堂,世態炎涼和人情冷暖,這些日子,楊三姐兒感觸之深怕是傾盡西河之水也說不清道不明。按照她刻薄的性情,這些趨炎附勢的族人們一概要拒之門外,但蕭睿卻搖了搖頭。所謂窮在當街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原本就是正常的世態人心,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楊家還要在蜀州生活下去,一下子得罪這麼多的本家並不明智,盡管他們很勢利。

  蕭睿知道,自己和玉環畢竟不可能永遠留在蜀州,楊家沒有支撐門面的男丁,將來還是要指望這些本家來幫襯一二的。畢竟這些人雖然勢利,但卻與楊釗那種無賴小人有著本質的區別。所以,蕭睿盡最大可能地、以最大的耐心,與楊家的本家們周旋著,至于那些想要討些小便宜的楊氏族人,只要別太過分,能滿足的盡量滿足。

  實際上,楊氏的族人多是普通的市井百姓,能得些米糧菜蔬和幾十文錢的紅包便很知足了。

  來到蜀州後,蕭睿大概前前後後花了300貫錢,其中大半花在為楊母購置宅院和家私奴僕上,少半用在了跟楊氏族人的飲宴和送禮上。當然,這對于如今財大氣粗的蕭睿蕭大酒徒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在來蜀中之前,他知道楊家境況不好,便帶足了飛票。孫公讓知他遠行需要用錢,還私人送了他百貫錢,蕭睿拒絕不了只好收下交給了秀兒,讓她準備著給玉環零花,但一路上卻沒怎麼用得著,少女一心急著趕路根本就沒怎麼在路上耽擱時間。

  楊母心情變得開朗起來,服藥及時,再加上每天又盡量按照蕭睿的建議,在飲食上細加調理,她的病情好轉了很多。已經開始可以在三姐兒的攙扶下,下床來在院中活動活動手腳,曬曬太陽。

  院中堆滿了楊氏族人探病送來的各種土特產,楊母半靠在三姐兒懷里,任憑明媚的陽光覆蓋著她的全身,蒼白中微見紅潤的臉龐上浮現著深深的感慨,想起月前的清苦,再看看今日的富足,恍若隔世。

  想起那個改變楊家命運的女婿,楊母側頭望去。見少女玉環正與她的蕭郎一起半蹲在地上,笑語連天,玩著當地一種名叫跳子的孩童游戲。少年俊逸的透露微帶傲然地翹著,從這個側面看過去,他的整個人都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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