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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大唐酒徒 作者: 格魚

第一卷洛陽遊-第041章中秋月宴(四)修改版


劉雁容雖然面色不改,容顏依舊平淡,但心中早已起了波瀾。高樓萬丈平地起,深海風吹起浪濤,這昔日無恥下流的蕭睿,如何……難道,真的是他有意偽裝,行那放浪形骸掩飾真性情的狂生行舉?

  父女倆正在各懷心事,盧璿又在李宜的示意下起身,手指圓月大笑道,“諸位,圓月當空,可以吟詩了。告知諸位一聲,劉幽求相爺要在本次飲宴上以詩取佳婿,凡本次中秋月宴所吟之詩,由眾評之,獲勝者只要才貌相當未曾娶親,可與劉府小姐訂婚,成就一番月宴取婿的千古佳話。”

  ……

  ……

  一眾未曾娶親的青年士子紛紛開動腦筋,切情切景吟誦著在蕭睿聽來庸俗不堪的詩句。聽得多了,見沒有令人眼前一亮的佳作,他也就懶得聽了,只顧招呼著李杜二人,三人相聚團坐一起,一邊暢飲一邊敍談。

  李白酒喝得有些多了,神色越加的狂放起來,他不顧眾士子搖頭晃腦地面對兩位殿下和劉幽求父女吟唱之情熱,大聲擊打著案幾縱聲高歌: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杜子美,蕭子長,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何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須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慷慨激昂的歌聲回蕩在場中,文采橫溢詞章華麗動人心魄,似是讓朗朗圓月都失盡了顏色。眾人的心神頓時被李白豪邁的歌聲所奪,伴隨著他抑揚頓挫的吟唱,低低和了起來。

  “好一個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當世詩才還屬李太白也。”盧璿霍然起身,舉盞向李白邀禮,“請飲!”

  李白哈哈一笑,飲畢,又起身持著酒盞踉踉蹌蹌地走到場中,舉頭望月聲調變得落寞起來——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雲淡風輕地將手中玉酒盞擲於地,李白向蕭睿拱了拱手,“白要去了。自今離開洛陽遊歷天下。臨別之際,值此中秋月宴之上,子美和子長可有妙句和我心者乎?”

  杜甫向來低調行事做人,但今日這種場合李白的狂放也著實激發了杜甫那天性中潛藏的浪漫情懷,他點了點頭,起身四顧,略一沉吟,吟道:“舊挹金波爽,皆傳玉露秋。關山隨地闊,河漢近人流。穀口樵歸唱,孤城笛起愁。太白渾不寢,半夜有行舟。——太白兄,子美就此與兄拜別矣!望君珍重!”

  杜甫深深一揖。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蕭睿心神也激蕩起來,他一步步走向場中,輕輕拍了拍李白的肩膀,“太白兄深知我心,得知己如太白,蕭睿欣慰之極。”

  雙目相對,如華的月光下,兩人心靈相通竟有幾分男女情侶執手相看淚眼無語相對凝噎的曖昧景象。蕭睿歎息一聲,“既然太白兄去意已決,只好期待來日相見了。月明星稀,鳥雀無言,子長有歌令一曲送別太白兄。”

  “白洗耳恭聽。”李白居然緩緩坐了下去,雙手抱膝,眼望明月,神色凝然。

  蕭睿奔過去從柳夢妍一眾歌女樂工手裏借過一支玉簫,湊近嘴邊,一曲婉轉悲愴的簫曲如同奔流的江水一瀉而出,在月明當空照的秋風送爽的夜空中嫋嫋散去,久久不絕。

  正當眾人聽得入神的時候,簫聲嘎然而止。蕭睿縱聲吟道——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

  ……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李白悵然起身,緊緊握起蕭睿有些冰冷的手,激動的神色溢於言表:“自今往後,白便不再寂寞了,子長詩才由勝於白。”說罷,端起酒壺,為杜甫和蕭睿各自斟滿,舉杯敬道:

  映月美酒清泉香,李白壓酒勸君嘗。

  子長子美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

  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美酒盡,杯擲地。轉身去,再相聚……

  李白霍然鬆手,杯盞墜地,大步行去。不多時,落寞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只是遠遠地從山間傳來他更加狂縱的吟唱聲,“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實事求是地講,宋代大詩人蘇軾的才情毫不遜色於李白,這首水調歌頭與李白的將進酒相比,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一個慷慨,一個悲婉,一高一低,一唱一和,在這個中秋離別的夜晚倒也相得益彰。

  明知水調歌頭帶給眾人的震撼毫不亞於李白的將進酒,蕭睿向杜甫點了點頭,拉起自豪仰慕之情溢於言表的少女,一起向仍然回味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意境中的李宜和李琦行了一禮,“兩位殿下,草民不勝酒力,就先告辭回城了!”

  ……

  ……

  蕭睿攜美離去的身影完全隱入了月色照射不到的地方,只是隱隱聽見少女那清脆舒心的歡笑聲,猶如那夜空中啼鳴的夜鶯淺唱。李宜深深一歎,“真奇才也,好一首歌令,不愧是與李白交好互為知己的飲中仙人!丞相大人,有此佳婿且棄之,還要在這中秋月宴之上選婿,豈不令洛陽士子無顏見人乎?”

  劉幽求面色煞白,青筋暴跳的手猛然一顫。突然,他瞥見自家女兒口中噴出一口鮮血,仰面倒了去,不禁悲呼道,“女兒呀!”
第一卷洛陽遊-第042章路遇舊人


不知名的鳥兒在道路兩旁的枝頭上叫著新的一天黎明的到來。清冷的山風吹拂著少女如花的面容,蕭睿憐惜地伸手為她緊了緊披風,向遠處的山間來路望去。

  一層薄霧籠罩在山裏山外,深秋的肅霜初降,溫度著實有些低。隱隱可聽見從山裏傳來的喧鬧聲響,蕭睿不得不佩服唐人的詩酒雅興,在這種清冷的夜裏,數以千計的洛陽士子百姓們居然在山裏的冷月下狂歡了整個晚上,到現在竟然還沒有散去。

  “玉環,冷嗎?我們去那邊歇會。”蕭睿笑著指了指旁邊的一塊青石。青石上面明晃晃地,看樣子是被過往的行人歇腳打磨所致。

  兩人從平泉觀月臺離開,在冷月普照的夜晚裏慢慢向山下行走,卻不料迷失了路徑。折騰了好半天才轉回到正路上。到此刻,少女實在是疲倦不堪,但又不想在自己愛郎面前表露出來,只是強自忍著腿腳的酸痛和麻木。

  聽蕭睿說歇腳,少女終於長出了一口氣,見自己的口氣化為了一絲絲一縷縷的冷氣飄散著,神色一展笑道,“蕭郎,這天真是冷了。”

  ……

  ……

  少女坐在青石上,臉上掛著淡淡的紅暈。她也沒有辦法,在蕭睿的執著下,只得任由他輕輕為自己按摩著有些脹痛的小腿肚子。蕭睿的動作很輕柔,神色一絲不苟,雙手隔著厚厚的衣物在少女修長的小腿上有節奏地揉捏著,渾然不知少女似水的眼神充滿著無盡的愛意和眷戀帶著淡淡的薄霧投射在他的肩頭上。

  昨晚詩酒會上,蕭睿可謂是拔了頭籌。經此,酒徒蕭睿的才名和風儀名動洛陽將會達到一個巔峰。少女心裏一念及此,本來已經淡去的仰慕和自豪感又湧動起來,口中不禁默默吟誦起那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來。

  不遠處,一輛馬車碾壓著崎嶇不平的道路揚起淡淡煙塵緩緩行來。馬車在行進到兩人身旁時,突然停下了。車簾一掀,一張絕美中帶著些許憂鬱落寞的女子臉龐探了出來,櫻口稍張似是想問候一聲,但卻沒有說出口來。

  少女輕輕扯了扯蕭睿。蕭睿這才抬頭來看見柳夢妍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主動打了一個招呼,“柳姑娘,酒會完了?這就回城去了?”

  “差不多要完了,奴家身子不適,先走了一步。”柳夢妍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望向蕭睿的神色情不自禁地變得複雜起來。

  之前,浪蕩子蕭睿幾乎每日都要去糾纏於她,可她從來沒有給他一個好臉。這短短幾月不見他的蹤跡,臭鹹魚卻來了一個大翻身,不但氣質風儀大變,還成了大名鼎鼎的才子酒徒、飲中三仙之一,昨晚更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風流倜儻才華閃耀猶如郎月當空,洛陽滿城士子居然無一人可及。

  柳夢妍這種迷惑中帶著震驚的眼神,蕭睿不知道見了多少,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也不以為意。

  真要說起來,這個多才多藝清高苦命的青樓女子才是蕭睿穿越回盛唐所接觸認識的第一個唐人,在她粉嫩胸脯上的月牙玉墜上很是呆了些日子,陰差陽錯之下才實現了再次重生與浪蕩子靈魂合體。從此,酒徒蕭睿橫空出世。

  直到現在,蕭睿一直也很好奇,到底是哪個負心薄幸的男子辜負了這嬌滴滴的花魁美人,讓她鬱鬱寡歡哀傷欲絕。那玉墜兒應該就是她跟那男子的定情之物,柳夢妍義無反顧地甩出了玉墜兒,已經充分說明了她的傷心和絕望。

  說起這玉墜兒,對蕭睿來說紀念意義很大。故而,那天他清醒過來的時候,順手就把玉墜兒帶走了,一直放在他書房裏書架上最高的那一層隔斷上。

  ……

  ……

  少女拒絕了柳夢妍邀請她上車代步的好意,坐在那裏望著漸行漸遠的孤獨馬車,皺了皺眉,“蕭郎,你怎麼識得這種青樓女子?”

  蕭睿一怔,一時間倒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少女的眉頭剛剛皺了皺,馬上便醒悟過來,自己這愛郎以前可是天天流連在花叢中的浪蕩子啊——想到這裏,她趕緊岔開話去,“蕭郎,奴歇夠了,我們繼續趕路吧。”

  見少女岔開話去,蕭睿微微笑了笑,也不再多言,其實他也不願意再提起浪蕩子蕭睿那些不堪的陳年往事,只是他最終還是忍不住歎息了一聲,“玉環,柳姑娘也是一個紅顏薄命之人,可悲啊可歎!”

  少女笑了笑口裏雖然沒說什麼,但心裏卻頗不以為然。在這個等級森嚴的時代裏,儘管善良的少女可以對一個街頭的乞丐好言好語,但對這種青樓女子卻先天帶有一種不屑之情。在少女單純的心氣裏,這等出賣色相的花間女子是這世上最骯髒最低賤的人。

  少女默默行去,有意回避繼續這個尷尬的話題。蕭睿搖了搖頭,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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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公讓望著東邊天際紅彤彤欲要噴薄而出的紅日映紅了半個洛陽城,心頭越來越沉重。就在黎明破曉時分,他派去暗中監視魏家酒坊的下人緊急來回報說,這兩日魏家酒坊忙碌個不停,而昨夜更是幹了個通宵,聽裏面那興奮鼎沸的聲響,又伴隨著似有似無的酒香,八成是魏家酒坊成功釀造出了酒。

  下人不敢怠慢,趕緊跑回孫家,把還躺在小妾身邊酣睡的孫公讓給叫了起來。

  “魏家還是動手了……”孫公讓心裏起了一陣莫名的煩躁。雖然蕭睿給他吃了一記定心丸,但他這兩天心裏還是有些忐忑,萬一魏家真的搞出了跟清香玉液類似的酒品,酒徒酒坊的獨家壟斷地位就蕩然無存了。

  不說孫公讓心裏正在七上八下,就在這個時候,魏家酒坊裏,魏家家住魏英傑卻失望地站在充滿濃濃酒氣的酒坊天井裏,臉上一片陰沉。費了好大勁,花了不少銀錢,好不容易買通了酒徒酒坊裏的一個酒工,搞來了蕭睿獨創的二次發酵蒸餾釀酒技法,又忙活了好幾天,終於算是把酒釀出來了——但,但這酒烈雖是烈了一些,但口感和香氣比起蕭睿的清香玉液來差得太多太多了。
第一卷洛陽遊-第043章鳳鳴樓裏


魏家雇來的一個年邁酒工告訴魏英傑,蕭睿的清香玉液肯定是秘法釀制,不同於世面上的任何一種酒品,如果拿不到具體配方,永遠也沒有可能釀制出與清香玉液同品級的酒品來。

  魏英傑咬了咬牙,揮手讓酒工退了下去。

  魏東才也是極其尷尬,畏縮地站在魏英傑的身後,不敢多說一句話。自家這家住那心狠手辣的品性他比誰都清楚,別看魏英傑嘴上說的大方,但其實骨子裏很是吝嗇——花了這麼多銀錢搞出一種四不像的酒品來,心裏肯定是窩火得很。

  魏英傑憤懣地咒駡了一聲,回頭來瞥見魏東才,臉色稍緩,沉聲道,“東才,你說我們是不是釀出了一種廢品?”

  魏東才心裏一個激靈,心裏暗暗琢磨著言辭,小心翼翼恭謹地道,“老爺,也不能這麼說。您來看,我們雖然沒有釀出清香玉液來,但起碼是獲得了一種釀制烈性酒的法子……小的看來,魏家酒坊專釀這種烈性酒也是可以獲利頗豐的……”

  “不。這種烈性酒能獲利幾何?如此蠅頭小利,我不會做。這樣吧,東才,你去找個下家,咱們把這釀制烈性酒的法子賣了……”魏英傑擺了擺手,回頭又看了一眼後院處仍舊在忙碌不停的一干酒工夥計,煩悶地挑了挑眉頭。

  家主眼裏的那一抹肉疼旋即落在魏東才的眼裏,他跟隨魏英傑十多年,自然明白這位精明家主是想通過售賣這花錢搞來的釀酒之法,來將魏家的損失降低到最低限度。

  開酒坊加上買通酒徒酒坊酒工、再加上四處打點的開銷加起來,也不是一筆小數字了。雖然對於家大業大的山南魏家來說,這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別忘了魏家始終是商賈,虧本的事情哪怕就是一貫錢,魏英傑也會心痛。

  魏東才應了一聲,見家主鬱悶地走到酒坊門口,狠狠地一拳搗在了大門上,發出砰地一聲爆響,不禁嚇了一大跳。剛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卻又見面色陰沉的家主又轉了回來,嘴角緊緊地抿著,兩條粗黑的眉頭緊促著,低低道,“東才,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還有不吃腥的貓……繼續加把勁,不要心疼錢,一定要將清香玉液的詳細配方給我搞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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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炊餅,新出爐的肉炊餅啊!”

  “冰糖葫蘆,脆脆的冰糖葫蘆!”

  ……

  ……

  洛陽的煙塵繁華讓生活在其間的唐人很是享受,心裏的那種安逸感和滿足感幾乎是與日俱增。中午時分,洛陽竹葉春酒坊老闆朱紹華大搖大擺地走在人流如織的街市上,眯縫著雙眼聽著耳邊時不時傳進耳朵的小攤販的吆喝聲,昨晚在小妾肚皮上沒有盡興而導致的最後一縷窩火終於消散在盛世大唐的繁華之中。

  天色略有些陰,本該高懸在當空的太陽此刻躲藏在一朵朵陰霾背後,窺視著繁華而充滿詩意的洛陽城。

  鳳鳴樓,朱紹華幾乎是屁顛屁顛地竄進了樓裏。自打吃了這鳳鳴樓女神廚所烹製的菜肴之後,這個臃腫的胖子就對自家廚娘做出來的飯菜如同嚼蠟,每日中午不來鳳鳴樓吃一頓女神廚限量供應的蜜汁紅燒黃河鯉魚,他整天都會寢食不安。

  臃腫的胖子雖然自覺來得早,豈不知比他早的人比比皆是。寬大的大廳裏,十幾張案幾早已滿座,人聲鼎沸。不僅一樓大廳,二樓、三樓那些雅座單間也早就被洛陽城裏的貴族富人們包了下來,唯有過堂路徑上的一張案幾只有一人,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男子正跪坐在那裏笑吟吟地望著他。

  “朱東主!”男子起身來打了個招呼,“請這邊坐吧。”

  竟是山南道大商魏家的大管家魏東才。胖子在前幾天魏家酒坊的開業典禮上見過此人,知他是魏家家主以下的實權人物,雖是下人,卻也不敢怠慢於他。趕緊上前一步,在眾酒客鼎沸的咋呼聲裏拱了拱手,“原來是魏大管家,失敬失敬!”

  ……

  ……

  酒過三巡,魏東才突然從案幾下面撈起一個做工考究的陶瓶來。朱紹華一眼就認出,這是酒徒酒坊所出清香玉液的裝酒容器。不過,仔細一看又不太像,僅僅是仿製的而已。自打蕭睿的清香玉液橫空出世,開始用特質的彩繪陶瓶作為裝酒容器之後,洛陽城裏的各大酒坊有心想要附庸風雅加以模仿,但無奈各自所出的普通酒品根本就賣不上如清香玉液一般的高價去,賣酒的錢還不夠陶瓶的成本錢,便只好都作罷。

  “大管家,這是你們魏家酒坊所出?呵呵,要依朱某看,這種東西華而不實,用這種陶瓶裝酒賣,非虧死不可。”朱紹華哈哈一笑,任憑魏東才扒開瓶塞,向自己的杯盞中傾倒下深綠色的酒液。

  “朱東主請品嘗一二。”魏東才微微一笑,將杯盞推了回去。

  朱紹華端起酒盞,一股濃烈而嗆鼻的酒糟味沖進鼻孔,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渾身的肥肉一陣抖顫,“大管家,是烈酒?貴酒坊居然釀制出了烈酒?”

  看著胖子皺著眉頭咽下了一口烈酒,魏東才這才哈哈一笑,然後壓低聲音道,“朱東主,這天下人做天下事,總不成只有酒徒酒坊才能釀出烈酒來?呵呵!”

  朱紹華驚奇交加,贊了一聲後又歎息一聲,“烈雖烈矣,但比起蕭睿的清香玉液來還差得太多。”

  “也不儘然。此酒名為天上火,入口如烈火沖腹,堪稱當世罕見的烈酒,雖比清香玉液略差一些香氣,但比起胡人的三勒漿來何止強上百倍?……”魏東才今日乃是有備而來,不厭其煩地“廣告”著,他的目的就是成功將這剽竊來的釀酒之法出售出去,挽回魏家的損失。否則,他哪里有這等閒工夫坐在鳳鳴樓這亂糟糟地大廳裏等候著這個臃腫的胖子。

  朱紹華沉吟著,點著頭。自打清香玉液問世之後,洛陽上流社會逐漸開始風靡喝烈酒。往日那些尋常的酒品銷量雖未真正降低,但這是因為酒徒酒坊所出有限,一旦等孫公讓將酒徒酒坊的規模再次擴大,清香玉液的出產量提高,必將大大衝擊現有的低度酒市場。

  而這魏家的大管家所言不錯,魏家釀制出這等烈酒,雖不可能像酒徒酒坊那樣擁有大利,但起碼可以在漸漸風靡起來的烈酒市場上分一杯羹了。想到這裏,他不禁有些嫉妒,歎道,“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釀酒新人推舊人哪!朱某家傳酒坊經營60年,始終都釀不出如此烈酒,沒想到有蕭睿在前,又有魏家在後,竟然先後釀出了罕見的烈酒,真是令人羡慕!”

  魏東才臉上掛著微微的笑容,見眼前這胖子有些上道,他湊近頭去,繼續又添了一把火,“朱東主,這天上火的利錢絕對是貴坊竹葉青的數倍不止,每壇賣到100文都不止,不知朱東主信不信?”
第一卷洛陽遊-第044章鬱悶李二


朱紹華心頭一動,肥碩的腦袋一陣搖晃,笑了笑,便不再說話。他也不是傻子,他不但不傻,相反作為一個多年在酒業市場上打滾的老油條,他比誰都精明。

  他旋即就醒過神來,魏家這大管家今日與自己在這鳳鳴樓“巧遇”,八成是有意為之。至於魏家想要幹什麼,他也隱隱猜出了幾分。這魏東才費盡口舌在自己面前誇耀魏家所出烈酒的種種好處,總不是為了炫耀。但他還是感覺有些奇怪得緊,好東西總歸是好東西,大唐烈酒品種匱乏,目前就清香玉液這一種獨霸,魏家所出的這一種雖然略顯品質差了一些,但畢竟也算是遠遠烈於尋常酒品的烈酒,那麼,魏家何以有錢不賺?莫非?

  魏東才與朱紹華這一對商場上的狐狸,各自懷著心機,面對面虛偽市儈地笑著,天南地北地神侃著,居然將烈酒之事擱在了一邊。

  直到一個俏麗的少女衣帶飄起從他們身邊走過,帶起一陣香風。朱紹華貪婪地望著少女提著竹籃盈盈而去的背影,不禁咽了幾口唾沫。

  少女秀兒皺著秀眉出了鳳鳴樓的大門,手捂胸口長出了一口氣,這鳳鳴樓的大廳裏烏煙瘴氣的,酒氣沖天中夾雜著眾酒客渾濁的呼吸,空氣中充滿了淡淡的惡臭味,要不是少爺好吃這鳳鳴樓女神廚烹製的蜜汁紅燒鯉魚,她才懶得跨進這鬼地方來。

  即便是裝在竹籃裏密封著,那清香的蜜汁紅燒鯉魚的香味還是遮不住地飄蕩了出來。秀兒急匆匆地趕著路,終於在紅燒魚的熱氣還沒完全散盡地時候跨進了蕭家的大門,正要往內院裏走,就聽身後傳來一聲熟悉地呼喚:“秀兒!”

  秀兒回頭一看,見孫公讓穿著一身天藍色的新袍,正笑吟吟地走了進來。秀兒恭謹地躬身一福,“秀兒見過孫老爺!”

  孫公讓微微一怔,往日秀兒都叫他“老爺”,但今兒個卻有意無意地加了一個“孫”字,雖然意義相同,但孫公讓總是從這稱呼中聽出了幾分疏遠的意思。

  笑了笑,“秀兒,子長在家否?”

  “少爺在家,孟昶先生來訪,正與少爺在書房對飲。”秀兒輕輕道。

  “哦,孟昶先生來了?”孫公讓哦了一聲,又笑道,“秀兒,最近子長都在忙些什麼,怎麼好幾天都不到酒坊裏來了?”

  秀兒精巧的嘴角一抿,微微搖頭,默然不語。

  孫公讓本來就是隨口一問,卻見秀兒一幅“保持沉默”的神態,不由更加楞了一下,心道這丫頭片子到底是咋了,今兒個怎麼怪怪地,跟自己似乎也疏遠了很多……

  不過,孫公讓也沒多想,他揮了揮因為有些緊張而顯得麻木的手臂,笑了笑道,“秀兒你去通報一聲,就說孫某來訪。”

  ……

  ……

  孟嘗跟蕭睿是常來常往的忘年交,孫公讓跟蕭睿則是合作關係的夥伴兼友人,三人湊在一起一番痛飲,一直到日落時分。孫公讓性情溫和也可以說是非常圓滑,雖然蕭睿和孟嘗這對忘年交情態狂放的談論酒道文化他壓根就插不上話,但他還是微笑著以巨大的耐心聽著,獨飲著,偶爾也笑著附和幾句。

  孫公讓來找蕭睿,本來是想說一說魏家酒坊的事情,但見蕭孟兩人沉浸于風雅的酒道論談之中,不想自己的這些蠅營狗苟的污濁世俗之事打消兩人的興致,故而就放在心裏沒說什麼。

  等飲宴完畢,看著孟嘗搖搖晃晃的帶著一個僕從走出蕭家的大門,孫公讓這才剛要跟蕭睿談點正事,卻不料這一頭蒼發的博陽先生又醉醺醺地折返回來,口中呼了一聲,“不成,不成,今日沒有盡興,走,走,子長,隨老夫去鳳鳴樓,我們再痛飲!不醉不歸!”

  孫公讓苦笑一聲,拱了拱手,只得先行告辭離去。

  *******************************

  蕭花了不少錢托洛陽令衙門一個差役班頭李二,去為自己弟弟蕭睿謀一個鄉貢的名額。李二在衙門裏也是一個八面玲瓏左右逢源的人,很多士子的鄉貢名額都是通過他的介紹,從洛陽令衙門的從六品主薄薛安盛手裏獲得。

  可以說,李二就是薛安盛“經營”鄉貢名額在市井間的一個“經理人”。

  但這回,卻出了一些差頭。當李二收了蕭5貫錢又喜滋滋地帶著十貫錢跑去找薛安盛時,薛大人卻瞥了他帶來的名帖一眼,望著那蕭睿那兩個字,輕飄飄地一本正經地道,“朝廷科舉考試選拔人才豈是兒戲?這蕭睿乃是洛陽城裏有名的浪蕩子,即無德又無才,不妥!”

  李二非常奇怪,心道,這薛大人今兒個是怎麼了?又在小妾肚皮上沒有盡興?不要說如今蕭睿聲名鵲起,已經成為大名鼎鼎的才子酒徒,中秋詩酒會上更是一舉成名天下知,就連長安來的兩個宮裏貴人都對他讚不絕口,欣賞有加;就算是他還是以前的浪蕩子,只要有錢,這名額給了也就給了。

  去年,你薛大人不就批了一個比浪蕩子蕭睿還要浪蕩的洛陽富家子嗎?那人,字寫不正規,詩做不了幾句,不也照樣騎著高頭大馬帶著書童隨從公然去了長安應考?當然,他後來名落孫山那是另一回事了。

  “大人,這是錢……”李二使勁把十貫錢的飛票往薛安盛面前推了推,又道,“這蕭睿如今也是咱洛陽的才子,得了鄉貢名額,想必士子們也沒有什麼說的……”

  薛安盛面色一沉,猛然拍了一下桌案,喝了一聲,“豈有此理,本官是那種貪贓之人嗎?蕭睿不符合朝廷鄉貢選拔之制,再也休提!”

  薛安盛起身拂袖而走,剩下李二面紅耳赤地呆在那裏,半響才暗暗咒駡了一聲,“你還不就是一個貪贓枉法的官油子嗎?你這些年吃花酒宿美姬的錢從哪里來的?娘的,狗東西,裝什麼廉潔清正?”

  站在那裏咒駡了一會,腹誹了薛安盛老半天,李二才鬱悶地收起飛票和名帖,有氣無力地出了衙門,向如今生意紅火的王家酒肆行去
第一卷洛陽遊-第045章少年李琦


蕭睿能不能拿到鄉貢名額,李二並沒有放在心上。甚至,這十貫錢的飛票,薛安盛收不收,他也不會放在心上。他鬱悶的是,他剛剛打了保票收了人家5貫錢,事兒沒辦成,這錢豈不是要再吐出來?

  李二覺得他還是比較有職業道德的,這些年,他收了誰的錢,都辦成了事,辦不成的,一概不會收錢。

  莫非是嫌少?李二邊走邊琢磨,不,不對!10貫錢的價格已經不低了,以往薛安盛收5貫就批名額,怎麼如今?

  李二在路上糾結且休提。回過頭來說說正翹首等待在酒肆中的蕭。

  蕭一般是不到酒肆中來抛頭露面的,但今兒個托了人,她心神不寧,一直等候在酒肆的櫃檯背後等李二的消息。眼睛雖然在翻看著自家兄弟寫下的“西遊傳奇”,但心思其實早已飄出了酒肆。

  此刻正是黃昏時分,酒客們開始漸漸絡繹不絕地上門。見丈夫帶著幾個夥計忙得不可開交,蕭也只得暫且定下心神,嫵媚的面容上端著穩重的笑容,幫著丈夫和夥計招呼起一些熟客來。

  一個華服在身,身材瘦削的少年人帶著兩個侍從慢騰騰地從酒肆門口的小徑上行來,進了門見廳中已是滿座,不由皺了皺眉頭,又撇了撇嘴。

  蕭也曾經是大家小姐出身,見這少年人雖故作老成但分明神色中仍然透著幾分稚氣,又見他氣質華貴衣著華麗,便明白這不是一般客人。有心想勸幾個熟客先走,給這少年人騰個案幾座位,但又覺得有些不妥,心下正猶豫間,少年那刻意做出來的老成眼光已經投射在她的身上,轉了幾圈後,由傲然變得柔和起來。

  這少年當然就是從長安來洛陽的盛王李琦殿下。當日在酒肆喝得清香玉液,便念念不忘,日日遣下人來酒肆購酒,好在後來酒肆已經敞開來供應銷售,他派來的下人儘管沒有表露身份,也如願買的酒回去。

  今日跟咸宜公主一起去劉府探病,那劉雁容自中秋之夜在詩酒會上嘔血之後便纏綿床榻一病不起。咸宜公主與她關係頗佳,知道她因何而病,便拖了李琦去劉府探病。不過,也沒法安慰她,只得好言勸慰幾句也就是了。

  直到中秋詩酒會開始的片刻,劉雁容還是不相信這之前的浪蕩子已經烏雞變了鳳凰。但接下來,事實擺在面前,蕭睿那驚天的才學和聞所未聞的聞香識酒之功,都無一不驚顫著她的花容和心靈,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種事實。

  耳邊回蕩著蕭睿孤傲而絕世的吟唱,眼前浮現著他挺拔飄逸的風儀身姿,劉雁容心裏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總之,心裏猶如開了鍋一般,幾欲將她煮熟。當她耳邊傳進咸宜公主那一聲“丞相大人,有此佳婿且棄之,還要在這中秋月宴之上選婿,豈不令洛陽士子無顏見人乎”,這一向心性沉穩心扉緊閉的劉家小姐終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弦的激蕩和崩斷,一口幽幽的熱血帶著無盡的驚奇、羞愧、尷尬等多種複雜情緒,噴濺而出,就此暈厥過去。

  當然,所謂中秋酒會擇婿之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少年李琦不怎麼懂劉雁容的心事,也不想去搞懂。他惦記的是蕭睿以及蕭睿的美酒。他一直有一個念頭,想要在離開洛陽的時候,將蕭睿也帶走。既能釀制美酒,又詩才絕世,這等人才恐怕比起那名滿天下的王維來也不差。他想要讓蕭睿做他的伴讀,這一想法旋即得到了咸宜公主的認同。

  從劉府出來,少年李琦放下身段和皇子的架子,去了隔壁的蕭家,但蕭睿卻不在,他撲了個空。鬱悶之下,少年人便帶人微服來了這王家酒肆,想再飲上幾杯清香玉液,看看那書寫在酒肆牆壁上的“飲中三仙歌”。

  李琦打量著成熟嫵媚的蕭,心裏隱隱猜出了她的身份,畢竟,蕭在眉眼間與蕭睿有幾分相像。

  想到一個堂堂大唐名相之女,如今嫁入市井,淪落到當瀘賣酒的份上,少年人不由又故作老成地歎了一口氣,撫了撫自己寬大的袍袖,淡淡道,“你可是蕭睿之姐、蕭至忠之女蕭?”

  蕭一驚,趕緊瞥了少年那明明稚氣卻緊繃裝出的沉穩淡定的清秀臉龐,躬身一福,低低道,“奴家正是蕭,不知貴人是……”

  “呵呵,我嘛,來自長安——算是你家弟弟的朋友。”少年端著架子,擠出一絲在他看來非常老道的笑容,“蕭睿在不在?”

  少年自稱來自長安,蕭心裏一陣激蕩,越加認定這少年來頭不小。正要恭謹的回他的話,卻見一身公人服飾的李二邁著八字步走了進來,也不避諱人,將十貫錢的飛票從懷裏取出塞給了蕭,搖了搖頭,又擺了擺手,“王家娘子,不是某家不幫你,實在是薛大人不批,咱也沒辦法,抱歉了……”

  這一路上,李二最終還是決定不再歸還那5貫錢的好處費。不管成與不成,自己總算是忙活了一場,總不能白給她服務吧?不過,雖然鐵了心但還是有幾分尷尬,所以他說完沒等蕭反應過來,便匆匆出門而去。

  半響。蕭才幽幽一歎,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起來。讓蕭睿進京趕考,這對蕭來說意義重大。蕭家要想東山再起,就必須指望蕭睿出仕為官。自家弟弟雖然因為有釀酒奇功,日後做個富家翁沒什麼問題,但在蕭看來,蕭家是官宦之家,蕭家子弟無論如何也不能走進商賈之道去。有錢有什麼用,再有錢的商賈在官家面前也是一團爛泥。

  故而,蕭堅決反對蕭睿自己開酒坊。就算是蕭睿不出頭,跟孫家合作成立酒徒大酒坊,起初蕭也是不同意的,生怕自己弟弟一不小心,踏入了商人的行列,那可就再也沒法回頭了。

  所以,這鄉貢名額對蕭來說,非常非常重要。自己弟弟對此不上心,她只好親自出面托人為他謀求名額,可惜——巨大的失望之下,蕭渾然忘記了少年李琦的存在,落寞地穿過酒肆的堂口向後院行去。

  少年李琦在一旁翻看了幾眼蕭落在櫃檯上的“西遊傳奇”,剛看幾行便被吸引了進去。看了片刻他一臉震驚地抬起頭來,望著封面上那字跡清秀的“酒徒蕭睿戲作”六個字,正要問蕭幾句話,卻見蕭已經落寞而去。

  少年有些奇怪得掃了她一眼,又向酒肆外小徑上已經行出十幾米的官府衙役李二的背影望了一眼,沉吟了一會,居然將那手抄本的“西遊傳奇”納入懷中,吩咐夥計買了幾瓶清香玉液,便帶著兩個侍從也是匆匆離開了王家酒肆。
第一卷洛陽遊-第046章孫德來訪


李二走在街市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左右的商鋪和攤販,臉上裝滿了習慣性的傲然和居高臨下。別看他在衙門只是一個衙役頭子,沒品沒級,見了上官只能點頭哈腰滿臉賠笑;但只要一出洛陽令衙門,面對普通洛陽百姓,他的心裏就充滿著扭曲的高高在上感,昂首挺胸走起路來,自覺還頗有幾分官員氣概。

  “二爺,來了……”

  “二爺,走好!”

  “二爺,進來吃點東西?”

  相熟的商賈小販們諂媚地跟李二打著招呼,李二矜持地點著頭,擺著手,收腹收臀,步子越來越穩重緩慢,神色越來越凝重高傲。

  帶著兩個侍從的少年李琦非常好奇地跟了他一段路,見這個小小的衙役居然在市井間這般神氣活現,不由吃了一驚。在這位皇子的眼裏,這李二此刻的神氣跟長安皇宮裏的父皇倒是有幾分形似。看李二倒背雙手的驕傲樣子,實在是令他瞠目結舌。

  突然想起他不過是一個低賤的衙役,一個下等人,年輕的皇子頓時不屑地啐了一口,向身後的一個侍從使了個眼色,然後自己走進了路邊的一間茶肆。

  茶肆雖處鬧市,但卻非常清幽,裏面沒有幾個客人,看樣子生意並不怎麼好。要了一壺茶,在等待夥計上茶的功夫裏,少年李琦透過茶肆的大門,向街上瞥去。

  李琦的從人其實是宮裏的侍衛,類似于後世明清兩代的大內高手。這個侍衛名叫衛校,名字挺奇怪的,但身手卻著實不錯。衛校上前去拍了拍李二的肩膀,李二扭頭一看,見一個黑衣男子面色冷漠地站在自己身後,不由怒道,“你幹嘛?”

  衛校出身皇宮,是當朝皇子的貼身護衛,焉能把洛陽令衙門一個小小的衙役放在眼裏,如果不是主子要求,他甚至都懶得跟他說一句話。衛校撇了撇嘴,抬手握慣了刀劍的手,向一旁的茶肆指了指,“你來,我家主人喚你!”

  李二雖地位卑微,但久處衙門也是那種善於看“風頭”的人,見眼前這男子面色冷厲,神色沉穩,衣著顏色雖不華麗但面料質地卻甚佳,一看就是那種達官貴人中的下人。

  他想到這裏,倒也不惱火,立即收起那幅公雞昂首過街的模樣,躬身下去,浮現起深深的諂媚,“這位大哥,請帶路!”

  衛校嘴角滑出淡淡的嗯聲,扭頭帶頭行去,自始至終再也沒多看他一眼。

  ……

  ……

  ******************************

  莫道人行早,天涼好個秋。洛陽城的秋天到了末尾,滿城蕭蕭,落葉飄飄。

  蕭睿今天起了一個大早,就在院中鍛煉起身子。他越來越感覺,自己重生的這具身體太他娘的羸弱了,不說別的,走路走多了都打軟腿。那日跟少女從城外參加詩酒會回來,來回走了不少路,他的腿酸痛了好幾天才消停。

  他的前生雖然不是那種能打的強人,更不是什麼受過特殊訓練的特工武警人員,也沒有什麼家傳武藝,但也不像現在這麼虛弱。最起碼,爬爬山、跑跑步、適當幹點體力活什麼的,也還能對付,畢竟年輕力壯嘛。可如今,卻真正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無用書生。

  不行,這怎麼行。

  是故,便毅然決定每日早起鍛煉身子。其實也沒那麼複雜,就是在院中做做俯臥撐之類。本想出去跑跑步,又擔心會生出事端,乾脆就留在家裏。他準備今天就讓下人們去鐵匠鋪子按照他的圖紙,去給他訂制一幅健身的啞鈴。

  正呼哧呼哧地做著俯臥撐,秀兒端著一個面盆,站在內院門口向裏張望了一下,見自家少爺正伏在地上一上一下地運動著,口中還喘著粗氣,不由嚇了一跳。看了半天,才小聲呼喚道,“少爺,城南桑羅酒坊的孫東主有急事來訪!”

  呃。蕭睿呼哧一聲勉強使勁撐起身子,撈起放在一旁石凳上的面巾擦了一把汗,皺了皺眉頭,“這一大早的,他來作甚?”

  秀兒盈盈走過來,放下手中的面盆,面盆中盛滿了還冒著熱氣的溫水,柔聲道,“少爺,先淨淨面吧——要不,秀兒去回了他,說少爺還……”

  蕭睿搖了搖頭,“不,請他去花廳,我馬上便去見他。”

  ……

  ……

  “子長啊,孫某可是聽說那朱紹華從魏家酒坊花大價錢買了一個釀烈酒的方子,聽說是可以媲美子長的清香玉液……還是什麼二次發酵蒸餾什麼的……”孫德是一個不喜客套的商賈,直接就說明了來意。

  蕭睿一怔,半響才問道,“孫東主,這話時真是假?”

  “子長,昨晚我路過朱紹華的酒坊,朱紹華一把將我拉進去,得意洋洋地給我介紹他剛剛釀制出來的烈酒,叫什麼天上火。說是花了數百貫錢從魏家買來的獨家秘方。某看他這釀酒之術與子長的清香玉液極其類似,心裏有些疑惑,是不是……”孫德沉吟著問了一句。他倒也是好意,他一向對蕭睿的酒道和釀酒之術欽佩異常,見朱紹華平白無故地搞出一種烈酒來,心裏有些猜疑,便急匆匆地來告知蕭睿。

  蕭睿面色不變,仔細詢問了一些朱紹華酒坊裏釀酒的細節。兩人敍談了半響,蕭睿終於可以肯定,自己那二次發酵、蒸餾出烈酒的法子外泄了,魏家不知用什麼手段竊取了去,轉手又賣給了朱家。

  雖然明知這種沒有多少技術含量的法子不可能永久成為獨家秘密,對此也有心理準備,但乍一聽聞這個消息,蕭睿心裏還是有些不太舒服。

  向孫德再三道謝,送走了孫德,蕭睿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侍候在一旁的秀兒見少爺好端端地“晴轉多雲”,玲瓏剔透地心裏明白少爺心裏不愉快,便乖巧地端過一杯蕭睿專用的清茶,攥起小巧的拳頭,輕輕地為蕭睿捶打著肩頭和後背。

  “秀兒,叫人去請公讓兄過來,說我有要事、有急事、有大事找他商議。”蕭睿面色陰沉,秀兒不敢怠慢,趕緊出廳去吩咐府裏的一個下人去了孫家報信。

  這些日子,蕭家又添了些“新人”,多了幾個婢女和下人,而由於沒有女主人,這裏裏外外地事兒就都交給了秀兒。當前的秀兒,身兼數職,即是蕭睿的貼身侍女,又是他的助理秘書,還是蕭家沒有名分的大管家。
第一卷洛陽遊-第047章洛陽舊宮


洛陽舊宮。這座曾經的大唐宮闕雖然已經不復往日之浮華,但巍峨之氣勢,橫在洛陽城中仍然是莊嚴肅穆氣象萬千。宮外,仍然有眾多禁軍守衛,鎖住的大紅高大宮門背後,于洛陽百姓而言,仍然是神秘非常。

  如今之洛陽舊宮,因為一位皇子和皇女的入住,又比往日多了幾許戒備森嚴。

  高大古樸的宮牆生生隔斷了洛陽的煙塵和繁華,宮裏幽靜得近乎死寂。而正是在這種令人壓抑的靜寂中,少年李琦和咸宜公主李宜姐弟倆緩步行進在寂寥的宮道上,身後,遠遠地尾隨著眾多宮女、太監和侍衛。

  “琦弟,你當真有心讓蕭睿做你的伴讀?”李宜抬頭望向天空,那天空上天高雲淡正有一隊飛雁列隊飛過,聲音有些飄渺。

  “嗯,宜姐,這蕭睿文采風流,又擅長釀酒品酒,古風高雅,風儀不凡,像極了摩詰先生……我這回非把他帶到長安去,然後懇求母妃和父皇,讓他做我的伴讀。”李琦面對自家親姐姐,那份故作出來的成熟早就跑到洛陽舊宮外面去了。

  王維是這個時代冠絕天下的著名詩人和高士,名傾朝野,真要論起名聲來,在當時比李杜二人高出太多太多。如果說王維是盛唐的一顆耀眼的太陽,李杜二人不過是小小的星辰。後來李杜二人的名氣壓過了王維,那完全是後人的“追封”,當時來說,王維都不是李杜二人所能比的。王維擅畫,又信佛,還長於釀酒,又恰在當朝為官,正所謂是盛唐風流士子心中獨一無二的偶像級人物。

  李宜點了點頭,“蕭睿倒是合適的伴讀人選。只是,琦弟,可你想過沒有,蕭睿固然是蕭至忠的幼子,出身當然沒有任何問題——只是,他如今還是白身,沒有功名在身,怕是難以……”

  李琦調皮地笑了笑,也就是在李宜面前,少年才能放開心胸毫無遮攔,他吐了吐舌頭,“沒有功名,參加明年春天的科考便是嘍——就憑蕭睿這樣的大才子,還能中不了舉?只要他一金榜題名,我便向父皇和母妃懇求,讓他進我的盛王府伴讀。嘿嘿,蕭睿的美酒今後都歸我一人所有,宜姐姐啊,你日後要想飲美酒,就到我府中來,嘿嘿!”

  李宜莞爾一笑,不由伸出蔥蘢玉手點了點李琦的額頭,“機靈鬼。不過,本宮倒是怕你白費心機了——依我看,這蕭睿縱情山水,沉湎酒道,性情孤傲,怕是那種無心功名利祿的隱士,你——”

  李宜的話還沒說完,李琦便笑著擺了擺手,“宜姐姐,你還不知道呢,蕭睿托人謀取鄉貢名額呢……要不是讓我遇到,他焉能獲得名額?你說,他該不該感謝本王?”

  李琦將自己“審問”李二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他本有意讓蕭睿參加科舉然後當自己的伴讀,故而就對蕭睿的鄉貢名額上了心,聽說這洛陽令衙門的一個從六品主薄居然膽大包天,“買賣”鄉貢名額,不由大怒,立即帶人押著李二闖進了洛陽令衙門。

  皇子責難,洛陽令焉能怠慢。趕緊順藤摸瓜,一路清查下來,沒用多少時間,便揪出了薛安盛這只大蛀蟲。薛安盛被洛陽令盧璿當場問罪革職押入大牢,並同時上報了長安的朝廷吏部。估計,等吏部的批文下來,這薛安盛按唐律起碼是要杖責加流放了。

  鄉貢弊案發生在盧旋的眼皮底下,盧璿恐怕也難辭其咎。他同時上書朝廷,請求處置。盧旋也算是當朝的一位名臣,清正廉潔,手下出了這等貪官,自是對他的官聲有損;李琦念在舊情份上,暗示盧璿悄悄地處置將此事壓了下來。一場鄉貢弊案就這樣悄悄地被消弭,以致於洛陽城中沒有透出一絲風聲。

  自當日中秋詩酒會上,蕭睿才名遠播,又有皇子從中暗中“周旋”,盧璿哪里還有猶豫,親自主理,給了酒徒蕭睿一個鄉貢名額。這會兒,估計洛陽令派去報信和送鄉貢官批文書的衙役早已到了蕭家。

  李琦有些得意洋洋,即幫了蕭睿成功獲得鄉貢名額,還揭開了一場舞弊案,又送了盧璿一個天大的人情,少年心裏很是高興。

  李宜聽了,卻柳眉輕皺,“沒想到這盧璿治下,還是有這等貪腐的小吏,實在是可惡。父皇廣開言路,面向天下選拔人才,如果天下間的主事小吏都如這薛安盛一般,那我大唐的人才豈不是都要被壓制在民間了。”

  李琦聳了聳肩,“宜姐姐,這些國家大事嘛,我們也管不了那麼許多——對於我來說,只要能幫了蕭睿,只要能將這人弄在我身邊,就行了。對了,宜姐姐,我給你看一個好東西。”

  李琦從懷裏掏出那本從王家酒肆“順手牽羊”來的“西遊傳奇”手抄本,遞了過去。李宜接過,隨意翻看了幾眼,便被裏面的“神奇古怪”所深深吸引。

  良久,性情沉靜姿容秀美高貴的咸宜公主才長出了一口氣,歎息道,“琦弟,這玄奘法師西行天竺,居然被蕭睿演繹出如此奇妙的故事來,實在是叫本宮歎為觀止……”

  李琦抽了抽鼻子,一個勁的點頭。

  李宜沒來由的心裏一陣失落,失神地眼睛又抬頭望向了天高雲淡的天空,可惜高雲之上,再也沒有了大雁的行進。她幽幽一歎,低低道,“琦弟,恭喜你,我們來洛陽,你撿到寶了……”

  李琦古靈精怪地掃了一眼李宜,見她突然變得落寞起來,心裏一動,這少年笑嘻嘻地湊上前去,腆著臉笑問了一句,“宜姐姐,你是不是看上這蕭睿了?我看他風儀神秀,又有大才,比那楊洄強上百倍,與宜姐姐你恰好是珠聯璧合的一對呢……”

  李宜一怔,秀美的臉上浮起一絲不容易被人察覺的紅暈,但那紅暈中卻分明又有潛藏的淡淡的苦澀,她正色斥了一聲,“琦弟,休得胡說八道。”

  然後便拂袖而去。
第一卷洛陽遊-第048章公之於眾


咸宜公主李宜是李隆基和武惠妃的女兒,也是李隆基最寵愛的女兒。李隆基共有二十九個閨女,他並不是對每個都好,像壽安公主,因為在娘肚子裏呆的時間不對頭,唐玄宗就很嫌惡,讓她遷出京城。而咸宜公主,皇帝就肯為她破例。本來按規定,公主的食封戶是五百戶(就是用五百戶的賦稅來供養),咸宜公主加到了一千戶。

  李宜今年剛滿16歲,已經到了婚嫁之齡。她的父皇和母妃有意將她指婚給駙馬都尉楊慎交之子楊洄。這楊洄年少英俊,也有幾分才學,就是自幼長在貴族之家身上有太多的紈絝子弟習氣,加上又過於自大,一向為李宜所不喜。

  李宜此番回洛陽來雖然打著散心的旗號,其實多半是為了避婚。武惠妃和李隆基對她甚是寵愛,見她一時也不願嫁,倒也沒有過分逼她,便准了她回東都。豈料這討厭的楊洄還是跟了過來,李宜嘴上不說,心裏實在是討厭他地很。

  十五六歲正是少女懷春的年紀,16歲的李宜也好,15歲的楊玉環也罷,大抵都是。在這樣一個年紀,遭遇了文采風流年少俊逸的酒徒蕭睿,這一顆情竇初開的少女芳心如同那放飛出去的風箏,一下子被當空攔住,風箏線便纏纏繞繞再也避不開。

  但蕭睿卻已經訂了婚,有了一個風華絕世毫不輸于自己的美麗紅顏相伴,這對於李宜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巨大的失落。當日那中秋之夜的詩酒會上,蕭睿聞香識酒的瀟灑,縱情放歌的豪放,與李白詩酒酬和的風雅,攜美飄然而去的淡然,都深深地鐫刻進李宜的心裏去,像滔滔東流的黃河水毫無懸念地衝擊開了她緊閉的心扉。

  心門開了,但情系何處?君已有良配,奈何奈何?

  華貴的少女一路行著,微微垂首,掩飾著被李琦一句話又再次挑動起來的傷感落寞。就在即將跨入雕樑畫柱地寢宮時的片刻,少女腳下一停,癡癡地望向了大紅宮牆外面的天空。一抹火燒雲正熊熊燃燒著,一縷縷輕煙冉冉升起。

  少女輕歎一聲,臉上又恢復了往日的尊貴典雅和端莊美麗。她撩起裙擺,昂首走進再也沒有回頭。

  ****************************

  蕭家,今兒個下午召開了一次很是特殊的洛陽酒業巨頭們的聚會。聚會剛剛開始沒有幾分鐘,盛王李琦的貼身侍衛衛校與洛陽令盧璿手下的差役一起,將來年春闈的鄉貢官批文書送了過來。眾酒坊巨頭們見蕭睿竟然被皇子如此看重,心裏都不由一凜,望向蕭睿的眼神裏又都多了幾分羡慕和敬畏。

  蕭睿倒是吃了一驚。這鄉貢名額居然被洛陽令派人送上門來了……呃,他撓了撓頭,不由煩惱了起來——難道,非要去參加那勞什子的科舉不成?心裏正在鬱悶,直到眾人接二連三地恭喜聲次第響起,他才猛然醒過神來。

  少不得又起身來謙讓了半天,寒暄了半天。

  他做了一個團團揖,朗聲道,“諸位東主,蕭睿斗膽請諸位來,實是有一事跟大夥商議。”

  孟昶放下手中的茶盞,砸吧砸吧嘴,微笑著擺了擺手,“子長,有事就說。憑你我的交情,不管你做什麼,老夫都第一個支持你。”

  桑羅酒坊的孫德也拍了拍手,起身大聲道,“孫某也算一個。”

  蕭睿向孟昶和孫德投去溫和地一瞥,拱手道,“多謝博陽先生和孫東主。不知諸位可知道,這新近成立的魏家酒坊據說釀制出了一種名為‘天上火’的烈酒,據說這烈酒之法已經高價賣給了竹葉青酒坊的朱紹華朱東主。”

  一眾洛陽酒界大佬們早已聽聞了此事,聞言不禁都紛紛點頭,心裏都有幾分鬱悶。有蕭睿的清香玉液在前,如今又出了朱紹華的‘天上火’,自今往後各自酒坊所釀的普通酒品怕是越來越冷清。

  見眾人沉默起來,蕭睿微微一笑,“請恕我直言,假如等朱紹華朱東主的‘天上火’上市以後,有酒徒酒坊的清香玉液在前,又有‘天上火’在後,諸位的生意會更加的蕭條和冷落。”

  孟昶淡然一笑,不語。他釀酒乃是自娛自樂,經營酒坊無非是為一家人有個生計來路,賺錢多與少並不放在心上。

  孫德長歎一聲,緩緩起身苦笑,“子長,你這不是在火上加油乎?眼看著我等的日子會越來越難過。”

  蕭睿緩緩上前一步,向站在廳口等候著的秀兒笑了笑,“秀兒,讓人抬進來。”

  秀兒乖巧地應了一聲,趕緊出廳去帶著幾個下人從廳外抬進來一套物件,叮叮噹當擺滿了一地。眾人都是釀酒的行家,一見這些便明白了幾分:這定然是蕭睿釀酒的獨家器具了。

  其實,這就是一套“蒸餾器”。蕭睿蹲下身去,手指著這一套物事仔仔細細地給眾人講解,一點點地將他二次發酵繼而蒸餾出烈酒的獨家秘方公開了出來。眾人開始還面面相覷,震驚不已,以為蕭睿是開玩笑,但後來見蕭睿神色肅穆,所講之法又聞所未聞,便心裏狂喜起來,一個個聚精會神地湊了過來,豎起耳朵聽著生怕漏掉某一個細節。

  蕭睿講罷,朗聲一笑,“諸位,這便是蕭睿獨創的烈酒釀制法子了。二次發酵之後,只要用這種專用的器具進行蒸餾,所得皆是烈酒——釀酒之道,乃是老祖宗傳給我們的寶貴財富,蕭睿不能獨有也無法獨有,故今日貢獻出來與諸位共用。”

  眾人似是在夢中。良久,才一個個回過神來,先後向蕭睿深深躬身拜謝。孫德更是眼圈有些發紅,再三扯住蕭睿的衣襟,聲音都有些哽咽。

  也難怪洛陽酒業的大佬們激動,這不僅是一個釀酒之法,這還意味著大把大把的錢財。蕭睿能公開這種法子,這該是何等的心胸?儘管這些人日日蠅營狗苟,算計的都是利益,但此時此刻也不能不被蕭睿的無私感動和打動。

  激動的情緒略一平息,眾人在孫德的帶領下,紛紛向蕭睿再次躬身為禮,一起道,“子長,大德不言謝。自今往後,洛陽釀酒,以子長馬首是瞻也。”
第一卷洛陽遊-第049釜底抽薪


眾人拜謝離去,只有孟昶端坐在那裏,沒有走的意思。孫公讓也沒有走,這一次聚會,他默然坐在一側,從始至終一句話也沒有說,這種態度擺明瞭告訴眾人,酒徒酒坊雖然是兩家合作而起,但到了關鍵時刻,他還是以蕭睿馬首是瞻。

  “秀兒,上酒!”蕭睿被孟昶看得“毛骨悚然”,聳了聳肩。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孟昶朗聲一笑,長身而起,“子長,今日公開秘方實在是出乎老夫的意料之外!能不能跟老夫講講,你們這到底是唱得哪一出?”

  蕭睿苦笑一聲,又歎息一聲,“老孟,我獨家的秘方已經被魏家竊取,為今之計,只有釜底抽薪,公開這秘方,讓魏家和那貪心的朱紹華落個空!”

  “釜底抽薪?”孟昶沉吟著,半響才猛然一擊掌,“好一個精明的蕭子長啊!秘方外泄已經不再是秘方,是故老弟你搶在第一時間裏公之於眾……如此一來,這昂貴的烈酒便成為眾人皆可釀制而出的普通酒,價格自然也就降了下來,而清香玉液仍舊會因為獨特的口感和品質嘯傲群酒——哈哈,聽說那朱家從魏家手裏購買這一秘方花了不少錢,如若朱紹華知道你將他千辛萬苦得來的秘方免費奉送,怕是要氣死了,哈哈!”

  就是孟昶所說的這個道理。當不平常的烈酒成為了常見的大路貨,也就不值錢了。而這樣一來,反而更加襯托出清香玉液的與眾不同。價格依舊一枝獨秀,依舊還是走上流路線,市場一點都不受影響。試想,當市面上的烈酒成為尋常物,但口感和品質都與清香玉液差得太多,捨得花錢的貴族富人們豈不更加對清香玉液趨之若鶩?

  蕭睿微笑不語。卻見孟昶笑著指了指他,“子長啊,你們兩人拿洛陽所有的酒坊東主當刀使喚,還讓人家對你們感恩戴德,老夫不得不佩服你們,如此釜底抽薪當真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孫公讓走了過來,拱手道,“博陽先生,如此對洛陽所有的酒坊來說是好事,他們不但不吃虧,反而是賺了大便宜。試想啊,如果子長不公開秘方,將來等朱家的‘天上火’大量上市,受到衝擊的還是他們。其實,我們是無所謂的。”

  “那倒也是。”孟昶點了點頭,繼而又低低道,“子長,老夫看這山南魏家來勢洶洶啊。老夫擔心,魏家既然能竊取烈酒釀制之法,也難保不會……你們酒坊的酒工可是要看緊了啊!”

  孫公讓歎息一聲,他最擔心的還是這個。雖然目前核心機密尚掌握在蕭睿手裏,甚至,為了掩飾清香玉液添加蛇麻花的秘密,他還按照蕭睿的安排收購了一家藥鋪子以掩人耳目,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啊。蕭睿畢竟不是酒工,他不可能整天留在酒坊,常年親自為釀酒配料。尤其是今日一見洛陽令衙門派人送來了鄉貢的官批文書,知道蕭睿來年就要進京趕考,他的擔心就更重了。

  其實蕭睿心裏早就拿定了主意。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徹底淪為一個酒工,釀酒只能作為一種自娛自樂;而要將自娛自樂轉化為生產力,就必須要借助孫公讓這種職業商賈的運作,除此之外,他還需要一個非常信任的人來主持自己發明的釀酒之術,將之轉化為現實的財富。不僅是清香玉液,今後他還會弄出更多的酒品來,都需要這麼一個人手。

  即可靠可信,又對自己忠誠,還要懂釀酒之道。

  起初,他想到的是孟昶。他甚至還想將孟昶拉進酒徒酒坊裏來,採取股份制合作經營的模式。但後來又一想,總覺得孟昶雖與自己甚是投機,其人品也毋庸置疑,但畢竟是外人,不怕萬一就怕一萬。萬一看人不准,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後來,他還想過是不是該培養一個學生,但還是覺得不妥,只得放棄。想來想去,他最終還是決定,讓自己的姐夫王波出面。姐夫忠厚老實,又是自己的至親,還有家傳的釀酒功底,應該是最合適、最可信賴的人選了。

  只是蕭睿擔心,王波肯不肯放棄家傳的酒肆生意,轉投酒徒酒坊,為自己打工。

  ……

  ……

  洛陽乾冷的冬天終於姍姍來遲。當第一場西北風吹散了一城的黃葉,洛陽城裏的各大酒坊幾乎是同一天推出了震驚洛陽乃至大唐酒業的烈酒,更值得一提的是,品名都稱之為“蕭酒”。這一天,被後人稱為大唐酒業的轉捩點,自此之後,普通的低度酒漸漸退出市場,市面上“蕭酒”開始成為大唐普通百姓慣飲的家居尋常酒。

  多年之後,洛陽城裏在立冬節日之前又多了一個“蕭酒節”,滿城酒坊免費供應“蕭酒”,不管是百姓還是士子,無論男女老幼,只要索取就有一碗“蕭酒”,滿城百姓飲“蕭酒”、踏歌舞,驅散著冬日到來的第一縷嚴寒,漸成風俗。此是後話,略過不提。

  而同樣是在這一天,竹葉青酒坊的東主朱紹華一病不起,纏綿床榻數月之久,直到來年夏天才將養好身子,但卻關閉了酒坊,從此不再釀酒,洛陽城裏傳承數十年的竹葉青酒坊徹底退出酒業舞臺。

  而魏家家主魏英傑的“竊取計畫”還沒等實施,便因為薛安盛的入獄而流產,見蕭睿名氣越來越大,又是長安貴人眼裏的紅人,再也不敢輕舉妄動。尤其是不久之後,酒徒酒坊便揪了一個內奸酒工出來,捆綁著送到了官府,魏英傑更是惶然。花了不少錢上上下下打點,才算“撇乾淨”自己,沒有惹禍上身。而蕭睿和孫公讓,不過是想給他一個教訓,沒想與這山南大商結下太深的仇怨,也就不再往深裏追究此事。

  開張不到半年的魏家酒坊就此關門大吉,而魏家少爺的鄉貢名額當然也泡了湯,無奈之下,魏明倫只好垂頭喪氣地準備跟著魏英傑離開洛陽去長安繼續尋找機會。

  在蕭睿的再三勸說下,王波終於下定決心關閉自己的酒肆,專心投入到酒徒酒坊的釀酒事業中去。王波與孫公讓一個主內,一個主外,配合得非常默契。

  酒徒酒坊的生意空前興隆,生產規模已經在短短幾個月間擴大了兩倍。洛陽城裏且不說,大唐各道、州府的商客,很多胡人商客,一起蜂擁而至雲集洛陽,清香玉液成為炙手可熱的大唐第一名酒。

  時光荏苒,穿越到大唐的第一個新年轉瞬既至。就在蕭睿一邊在蕭的監督下準備赴長安參加科考,一邊考慮該不該繼續推出一個新酒品來的時候,來自蜀中的商客司馬亮帶來了楊玉環三姐的一封家信。
第二卷蜀中韻-第050章上元之夜(上)


正月是農曆的元月,唐人稱其為“宵”,而十五日又是一年中第一個月圓之夜,所以稱正月十五為元宵節,又名上元節。而在唐時尤其是如今的盛唐開元年間,上元節之重要性遠比新年(春節)更重要。

  唐代是實行宵禁的,夜晚禁鼓一響就禁止出行,犯夜要受處罰;唯獨在上元節,朝廷特許開禁三天,稱為"放夜"。是夜,處處張燈結綵,日夜歌舞奏樂,遊玩觀燈的百姓不計其數,通宵達旦,盡情歡樂,熱鬧非常,這是一場全民性的狂歡。

  今年洛陽的上元節,因為盛王李琦和咸宜公主的駕臨而更加繁盛。數萬盞花燈從洛陽舊宮開始綿延不絕,一直遍佈整個洛陽城裏的所有街市,人頭攢動,人聲鼎沸。當空的圓月在人間絢爛花燈海洋的反襯下,顯得是那麼地羞澀和黯淡。

  身臨其境,蕭睿這才深深體會到唐人這種全民狂歡的壯觀場面。城裏,到處花燈點燃,商賈百姓蜂擁而行,士子仕女摩肩接踵,觀賞花燈的嬉笑聲,小販沿街叫賣的吆喝聲,還有隱隱還傳來淺淺的詩歌吟唱和絲竹律音,以及那次第響起的爆竹聲,令蕭睿一時間迷失在狂歡的海洋中,渾然忘卻了身處何地。身邊的少女玉環也暫時撇盡煩憂,正牽著他的手左顧右盼。

  良久,蕭睿才歎了一聲,暗道,難怪古人說這盛唐的上元節花燈夜“遊人集禦,奇術異能,歌舞百戲,鱗鱗相切,樂音喧雜十餘裏。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燈燭齊燃,鑼鼓聲聲,鞭炮齊鳴,百里燈火不絕。”與去年前這壯觀的一幕,比起古人所載其實有過之而無不及。

  側身看身邊的玉人臉上漸漸浮起了一絲笑容,心裏很是欣慰。過年的幾天,蜀中商客司馬亮受玉環三姐楊玉青所托,說楊母患了重病臥床不起,希望少女能返歸蜀中。少女雖然年幼便遠離親母,但心底裏實是沒有放下對親生母親和骨肉血親的牽掛和思念,聞此消息心急如焚,當下就跟叔父一家人說要回蜀中探母。

  叔父楊玄當然不肯放她獨自前往,最終商定過了上元節由楊華陪伴她回蜀。這幾日見少女一直思念母親鬱鬱寡歡,蕭睿便在這上元節之夜硬是把她拖了出來,陪她一起賞賞花燈散散心。

  “玉環,我們往前面看看去。”蕭睿笑了笑,牽著少女滑嫩的小手,轉瞬間便混入了洶湧的人流中。擁擠在人群中,這對未婚的小夫妻一路看著各式花燈,猜著千奇百怪的燈謎,間或為表演雜耍的藝人們喝彩鼓掌,又不斷從路旁小販的攤位上買一些糕點小吃,一路款款細語,一直漫步在洛陽城裏的燈海中。

  或許是身邊人群的歡樂感染了少女,或許是蕭郎細心的體貼讓少女感動,也或許,這上元佳節本就不是一個悲傷的日子,少女終於放開心扉暫時將千愁萬縷深深埋藏在心中,嫵媚的臉上滿是笑容,緊緊地依偎在蕭郎懷裏,無盡的幸福感驅逐著愁緒,幾欲讓她窒息。

  ……

  ……

  少年和少女正在月下流連於花燈之海,突聽不遠處人聲嘈雜起來,洶湧的人流開始蜂擁向前,兩人被動地被裹夾著一起向前行去。身旁,一個六七歲的女童在慌亂中被擠倒在地,發出一聲恐懼倉惶的哭喊,但瞬間又淹沒在嘈雜的人聲中。

  眼看一場慘劇即將發生,女童就要被人流踩踏,蕭睿奮力大喝一聲,“閃開,看著孩子!”就在身遭眾人微微一怔神腳下略緩的瞬間,他拼命擠過去,一把將女童撈了起來抱在懷裏,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膀,安慰著。

  片刻,女童的父母這才哭喊著擠過來,從蕭睿手裏接過孩子,涕淚俱下後怕不已,但他們還未來得及跟蕭睿道謝,蕭睿和少女已經被後續的人流擁擠著向前行去;而僥倖的女童及其父母也同時被人流掩住,這一場險之又險的小插曲就這樣宣告終結,雙方都還沒來得及認清對方的面目,就已再次失之交臂。

  蕭睿使勁地護住少女,在人流的湧動中慢慢挪動著腳步。

  “嗷……”

  “嗨……”

  前面突然傳過震天而怪異的呐喊聲,間或夾雜著激昂的鼓聲。人流湧動到此就不再湧動,蕭睿兩人擠了一身臭汗才擠到跟前,見洛陽舊宮前面的空場上,正上演著一幕“牽鉤”之戲。所謂“牽鉤”,聽起來奇怪其實就類似於後世的拔河比賽。

  兩根粗長的繩索,繩索前端都系有一個鐵鉤,兩根繩索的鐵鉤相扣,兩根繩索被兩隊牽鉤隊員拽得筆直,鐵鉤相扣處畫有一道紅線,而紅線上插著一面紅旗,互相奮力牽引,先過紅線者為勝。

  這洛陽舊宮前的牽鉤之戲,顯然並非單純的民間遊戲。從兩隊牽鉤者的服飾來看,應該是守衛洛陽舊宮的禁衛軍,個個膀大腰圓孔武有力。一隊著紅衫,而另一隊則穿綠袍,繩索拽緊奮盡全力面色漲得通紅,紅綠相間在亮如白晝的燈海中煞是醒目和乍眼。

  看熱鬧的人群也分為了兩幫,看好紅隊的人群鼓噪著,發出“嗷嗷”的叫喚聲;而為綠隊助威的人群,則“嗨嗨”個不停。只是缺乏一個必要的“指揮”,兩邊的鼓掌呐喊和助威聲非常散亂無序。

  場前正前方的宮牆門樓上,李宜和李琦笑吟吟地趺坐在紅色的地毯上,面前的案幾上擺放著各種糕點果脯以及美酒香茶等諸多飲料,所用器皿無不精美華貴。但兩人顯然興致並不在此,案幾上的東西都沒有動。

  “宜姐姐,我看紅隊要贏!”

  “不,琦弟,綠隊會勝!”

  城樓上的姐弟倆在賭著輸贏,這城樓下的未婚夫妻也在做同樣的辯論。以至於不論是城樓上的還是城樓下的,都把精力用在了跟對方鬥嘴上了,渾然不覺第一場比賽已經圓滿結束——紅隊趾高氣揚地一一抱拳緩緩四顧,完了又向城樓上的方向齊齊躬身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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