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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大唐酒徒 作者: 格魚

第一卷洛陽遊-第031章風濕藥酒(下)


劉丞相府的劉夫人去白馬寺進香,剛出了門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嘈雜,從轎簾裏探出頭來一看,見是蕭睿正與一個黑衣文士青年“摟抱”著翻滾在地上,跟那坊間的孩童打架一般,不由皺了皺眉,低低跟侍候在轎旁的家人說了幾句。

  常言道,宰相的家奴堪比七品官,這劉府的家人在劉府中夾著尾巴做人,但出了劉府,面對一般的百姓,那架勢那派頭可就無形中顯露出來。這家人名叫劉安,他前行幾步,大聲喝道,“何人在丞相府門前喧嘩鬥毆,趕緊住手,否則送你們去衙門治罪!”

  地上“糾纏”在一起的兩個年輕人,聞言這才氣憤憤地鬆開手,各自爬了起來。蕭睿撣了撣自己衣袍上的灰塵,向惶然站在一旁的蕭低低問道,“姐,你不要緊吧?這畜生……”

  蕭趕緊一把抓住蕭睿的手,“子長,算了,姐沒事。走,咱們回家去,不要跟這等無賴計較!”

  蕭睿哼了一聲,回頭掃了一眼,見魏明倫臉上滿是灰塵,眼睛已經被自己無意中揍成了熊貓眼,可儘管這樣,那雙熊貓眼還是放射著赤裸裸的欲火,在蕭高聳的胸脯上打著轉轉。

  蕭睿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將蕭擋在自己身後,手指著魏明倫怒道,“無恥登徒子!”

  ……

  ……

  丞相府的人出面,魏明倫也不敢造次,最後恨恨地瞪了蕭睿一眼匆匆離去。而蕭睿則攙扶著心有餘悸的蕭返回自己的家裏。在跨過臺階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姐姐的腳步微微有些踉蹌,不由驚道,“姐,你受傷了?”

  蕭搖了搖頭,“不礙事的,子長,我這是老毛病了,腳踝處陳年舊疾,一到陰雨天就開始隱隱作痛……今兒個,可能是我閃避那無賴急了,又閃了一下。”

  說著,蕭感到腳踝處一陣刺痛,花容有些變色,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蕭睿憐惜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蹲下身去,“姐,來子長背你進去。”

  ……

  ……

  蕭說自己有風濕舊疾,倒是提醒了蕭睿。他前些天抽空配製了一些治療風濕的藥酒,派人去給令狐沖羽的母親送了去,以作外敷按摩之用。這個方子也是載於古籍中的,前世的時候,蕭睿曾經照著這個方子用烈酒配成藥酒,送給不少患風濕病的親友使用,效果還真不錯。

  這個時代沒有烈酒,用自己所釀的清香玉液又感覺有些浪費,便選用了胡人的三勒漿。至於方裏的那些中草藥,都是些常見的藥材,市面上輕易就可以買到。這種藥酒,他一共配了三壇,給令狐家送去了兩壇,還剩一壇,見蕭痛的厲害,蕭睿便呼道,“秀兒,去書房把我那壇藥酒取來!”

  秀兒是孫公讓送給他的侍女中之其一,今年不過13歲,模樣清秀倒也乖巧。聽見公子爺呼喚,秀兒趕緊一溜煙跑到蕭睿的書房,將那壇放在書架上的藥酒抱了回來。

  蕭睿接過藥酒,從一旁取過一個陶碗,掏出半碗明黃色帶有些許渾濁之色的藥酒。然後用準備好的棉花夾在手裏,浸透了藥酒,便笑了笑,“秀兒,給我姐把腳上的鞋襪脫了吧。”

  雖然是自己的親弟弟,但要蕭當著一個男人脫下鞋襪,赤著雙腳,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臉色微紅,她低低道,“子長,你這是要作甚?”

  “姐,這是我泡的藥酒,試試看看能不能療治你的舊疾,秀兒——”蕭睿說著,見秀兒有些發怔,不由自己蹲下身去,居然抬起蕭的腳,順手解開了蕭腳上那繡花蠻靴上的帶子。

  唐人胡化程度很高,無論男女穿靴都不分左右腳。而且,這靴上都會繪製精美的圖案,正面都有兩條細細的帶子,以作緊固之用。帶子一松,蠻靴就被蕭睿輕輕一扯脫落在地。還沒等蕭和秀兒反應過來,蕭睿的手又一揚,一隻雪白的軟底鞋襪也被他扯了下來,露出她那鮮白透著紅潤的纖纖玉足。

  這個年月,女人還不興纏足,故蕭這玉足雖然纖小,但卻非常豐滿健康。直到自己的玉足被弟弟緊緊地握在手裏,一股子淡淡的熱流從他的手心透過足心傳來,蕭這才醒過神來。她有些慌亂,又有些羞澀,急道,“子長,這如何使得……”

  蕭睿抬頭笑了笑,“無妨。”

  秀兒惶然道,“少爺,還是讓奴婢來吧。”

  “你不會,且在一旁看著吧。”蕭睿搖了搖頭,俯身認認真真地用沾著藥酒的棉花團在蕭的腳背上、腳踝處,輕輕地塗抹著。

  唐時的男尊女卑觀念雖不如後世宋明那般嚴苛森嚴,但畢竟還是有的。見自家弟弟居然不嫌骯髒,在自己的腳上輕輕擦著藥酒,不由大為感動。心情一激蕩,眼淚就再也止不住,她掩面抽泣了一陣,心裏湧動著無盡的溫馨。

  趁著藥酒還濕潤著,蕭睿放下藥棉,用雙手輕輕按摩著蕭那滑膩無匹的玉足和腳踝,隨著他的按摩和揉搓,一股子淡淡的火氣從她的腳踝處升騰起來。

  窗外,絢爛的陽光透過臥房的窗戶投射進來。蕭睿趺坐在胡凳上,而蕭眼神迷離地坐在榻上,一隻腳伸出,任憑自己的弟弟專心致志地按摩著。秀兒有些癡癡地望著這一幕,眉眼低垂,粉嫩的雙手揉搓著自己的衣襟,不知該做什麼好。

  直到明豔的少女玉環盈盈站在門口,向裏探著頭,訝然呼了一聲。

  ……

  ……

  訂婚以後,少女玉環在嬸娘和叔父的有意“縱容”下,常來常往。有時幫著蕭睿拾掇一下臥房,有時也給他洗洗衣物,偶爾也與蕭睿談談詩文,聽蕭睿講上一些亂七八糟的軼聞故事。

  蕭睿搬離了王家,蕭擔心自己的弟弟無法照料自己的生活,幾乎是每天都要過來幫他料理雜務。一來二去便經常與玉環碰面,自然非常熟撚。見未過門的兄弟媳婦兒來了,蕭更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腳,柔聲道,“子長,快不要弄了,姐不痛了。”
第一卷洛陽遊-第032章醉蟹談情(上)


“呃,姐,不礙事,再按摩幾下就可以了——”蕭睿回頭向少女笑了笑,繼續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揉捏著蕭滑嫩的腳踝和腳背。突見姐姐的臉紅得跟熟透的水蜜桃一般,他這才有些醒過神來,奧,原來自家這姐姐害羞了……

  蕭睿又笑了笑,趕著又揉捏了兩下,見藥酒基本上已經滲透入骨肉,便拍了拍手起身道,“好了,姐,回去後讓姐夫每天晚上為你按摩一盞茶的時間,連續旬日,看看有沒有療效再說。”

  ……

  ……

  蕭掛念家裏的丈夫,還是要回去。蕭睿也不阻攔,只是吩咐秀兒陪著她,一路將她送了回去。日頭已經開始西斜,繽紛的陽光斜著照射下來,給並肩站在門口目送蕭離去的一對妙人兒身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光。

  清涼的風吹拂而過,少女輕輕理了理額前的一縷亂髮,在側頭看來的瞬間驚呼道,“呀,蕭郎,你的額頭……”

  蕭睿抬手摸了摸額角的一抹青紫,剛才跟那山南道富家子“毆鬥”時在地上磕碰出來的一處傷痕,眼前又浮起魏明倫那色迷迷的雙眼,但轉瞬間,這雙色迷迷的眼睛又變成了一雙熊貓眼,他不由心情大好,哈哈笑了一聲,“玉環,剛才不慎被狗撞了一下,無妨無妨……”

  少女心裏雖然還是迷惑,這狗撞了,怎麼撞到額頭上了呢?但少女還是沒有追問下去,只是默默地遞過自己的香噴噴的汗巾兒,柔聲道,“擦擦吧,看你這一臉的灰塵。”

  蕭睿笑著接過少女的汗巾,在鼻孔邊嗅了一嗅,淡香撲鼻,跟少女幽幽的體香極為相似。唐人喜熏香,在貞觀開元年間這更是一種流行的時尚。不僅女子熏男子也熏,尤以文士和貴族為甚。如果在某人身上聞不到香氣,那此人就必是市井百姓,出大力流大汗的苦哈哈。

  剛要問少女用的是蜀中的桂花散還是江南的淩波煙抑或是波斯進口的胡兒醉,卻見少女那張情深款款地俏臉在陽光下泛著若有若無的光暈,眼中那投射出的無限柔情讓人迷醉。他心神一蕩,渾然忘卻了不久前的問題。

  這些日子以來,情竇初開的少女已經將全部的柔情蜜意牽絆在蕭睿的身上。從一開始的驚奇,到後來接觸久了蕭睿的才氣和與眾不同,都深深地吸引著少女之心。更讓少女沉醉和迷離的是,眼前這未婚郎君不僅風儀神駿,腹有才學,還與這世上的男子截然不同——他可以讓一個侍女坐在那裏,而自己去喜滋滋地泡茶;他還可以將家來新雇的廚娘張媽從廚房裏攆出來,親自下廚去為自己做一碗清心解火的蓮子羹。少女看得出來,他不僅是想哄自己開心,他對自己發自於心的憐惜和尊重,讓少女心裏感動。

  君子遠庖廚,男尊女卑,一個能為自己不顧男子體面的郎君,應該是上天對於自己這些年苦日子的眷顧和賞賜吧。少女這兩天常常這樣想,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蕭睿那英挺的身影浮現在她的腦海中,所帶給她的都是淡淡卻濃烈的震顫。

  見心上人癡迷地望著自己,少女羞紅了臉,低下頭去,默然行去。沒走幾步,就聽心上人在背後和聲道,“玉環,前天的螃蟹我醉好了,我馬上去拿給你嘗嘗。”

  蕭睿急火火地沖進廚房,正與三十多歲的張媽撞了個滿懷。張媽是一個豐滿的中年婦人,性格雖然大大咧咧,但做得一手好飯菜,據說之前是孫公讓府裏的廚娘。

  張媽愕然,躬身道,“少爺,你這是……”

  蕭睿擺了擺手,自顧進去在廚房的一個角落裏找到了自己密封起來的一個酒壇,然後端著出來。

  秋初洛河裏的螃蟹雖然還不是最為肥美,但也能食用了。這十多隻螃蟹其實該叫黃河毛蟹,個頭極大,鼇上長著一撮淡黃色或者是淡綠色的絨毛,這是令狐沖羽送過來的。素昧平生的蕭睿,不僅經常派人給自家母親送藥,還送了兩壇藥酒和幾斗米糧,一開始令狐沖羽還以為他另有所圖,心懷警惕,但時間久了卻見人家純屬仗義資助毫無所求,不由心下甚是感激。

  令狐家原本是走鏢世家,其父令狐朗曾經是洛陽南順鏢局的大鏢頭,家中甚是殷實。前年其父突然病逝,令狐沖羽雖有一身好武藝卻因為慈母病體纏身而不得外出謀生,只得與母親在家坐吃山空,直到現在。

  令狐沖羽心裏懷著一份感激,但家中貧苦沒有表達感激的長物,只好去城外山裏獵些山貨野味送到蕭睿家裏來略表存心。這些螃蟹就是他從城外的洛河中誘捕來的,剛送過來的時候鮮活無比。

  唐人吃螃蟹,不過是兩種辦法。一是蒸透佐以調料蘸食,二是水煮成湯。令狐沖羽送來的時候恰好少女也在當場,見少女歡喜的樣子,蕭睿便靈機一動,弄了一壇醉蟹。

  將蟹洗刷乾淨,瀝盡水;取各種調料下鍋略烹,盛出涼透。然後把薑拍松,取蟹撇開臍蓋,用手擠出臍底汙物,放一小撮鹽後合上。隨後,放入小壇內。取清香玉液酒倒入壇內(以漫過螃蟹為准),再加薑塊、糖,最後還加入了一些時令的水果切片,用油紙蓋壇口密封。

  這是後世清朝年間宮廷御用醉蟹的一個方子,被穿越者蕭睿信手拈來到了盛唐。用酒烹蟹,這種聞所未聞的烹調方法不僅讓少女發呆,就算是幹了十多年廚娘的張媽也目瞪口呆。

  蕭睿扯開封條,一股子濃郁的香氣散發出來,既有酒和水果的清香,也有螃蟹帶有一絲腥味的膩香,聞之令人陶醉。

  ……

  ……

  淡青泛黃的螃蟹放入盆中,蕭睿親自下手拿起一隻,掰開蓋子,露出裏面鮮嫩的蟹肉,柔聲道,“玉環,嘗嘗吧。”

  少女甜蜜蜜地跪坐在蕭睿的對面,笑著接過螃蟹,正要往嘴裏湊,卻聽蕭睿猛然一拍腦門,“玉環,先別吃,等會。”
第一卷洛陽遊-第033章醉蟹談情(下)


蕭睿匆匆起身站在自家花廳門口向站在廚房門口擇菜的張媽喊了一聲,“張媽啊,弄些薑末和醋來。”

  沒多久,張媽就送進來兩小碟薑末和兩小碗醋。蕭睿這才將薑末和醋推了過去,“玉環,蘸些薑末和醋吃,我怕這螃蟹性子陰寒,你身子弱吃了會腹疼。”

  少女乖巧地點點頭,將手中的蟹肉蘸了些醋和薑末,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嘴裏咬了一小口,細加咀嚼,鮮嫩帶有濃香的蟹肉入腹,口中留有淡淡的酒香,味道真是妙不可言。

  少女咀嚼著抬頭望著眼前這個體貼入微的郎君,不知是醉蟹的酒意上湧還是心中的柔情反哺,俏臉上湧動著淡淡的紅暈。她眼神一陣迷離,如水一般的眼神中更是泛起了水霧,喃喃道,“蕭郎,你對奴真好……除了遠在蜀中的娘親之外,你是對奴最好的人了。”

  “你娘?”蕭睿倒是吃了一驚,心裏又翻騰起那早已翻騰了無數遍的關於楊玉環的歷史片段來。

  “嗯,我爹爹過世之後,我娘帶著三姐居住在蜀中呢……”聽著少女低低而哀婉的講述,蕭睿這才弄明白,原來歷史的記述有了一點點的偏差。

  她的父親楊玄琰曾任蜀中司戶,但到任沒有幾年便病故了。其父病故後,其母帶著四個女兒日子很是清苦,便將楊玉環寄養在叔父楊玄家,而其他兩個姐姐則被送回了蒲州老家,也寄養在親戚家裏。楊母身邊,只留下她的三姐楊玉青。所謂寄養,其實就是領養或者說是過繼,如今的楊玉環等於是楊玄的侄女兼養女。略過不提。

  少女微微有些淒涼的身世和成長經歷,讓這前洛陽城中的浪蕩子蕭睿心裏不僅起了深深的憐惜,還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共鳴”。他緩緩伸出手去,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握住了少女的柔荑,輕聲安慰著,說著那些情人間常說的甜言蜜語。

  不知不覺間,少女已經離開了自己的席位依偎進蕭睿的懷裏。那張吹彈可破的臉蛋上,紅雲兩朵,眼神輕輕柔柔地透過窗戶投射出去,一直落在院中那棵茂密的老槐樹上。廳口撫進一縷清風,少女感覺柔荑越來越火熱,耳邊傳來蕭郎欲望密集的喘息聲,這才羞不可抑地嚶嚀了一聲,“蕭郎,不要,奴……”

  在開放的盛唐年代,未婚夫妻相聚雖然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唐人風氣開放,女子自主擇婿者甚多,如果得了家人的默許和鼓勵,那便就順理成章了。但卻要止於禮,不能越雷池一步。

  少女雖然前肯萬肯,雖蕭郎愛入骨髓,況且此間早已情動,但還是不願意在婚前就失了身子。她喘息著從蕭睿懷裏掙脫出來,低低道,“蕭郎,奴不能……”

  蕭睿也是一時意亂情迷,那雙手在少女雖青澀但卻豐滿的身子上賺了些迷迷糊糊的便宜,正要有進一步行動,突見少女“反抗”,不由醒過神來,臉色一紅尷尬地起身為少女理了理有些淩亂的衣裙,長吸了一口清風。

  ……

  ……

  姑且不說酒徒蕭睿與他的未婚妻楊氏玉環的柔情蜜意,再來說說灰頭灰臉回到寓居的山南道富商之子。魏明倫氣憤憤地回到自己租住的院子,在院裏就發了一大通火。一般這種富家子發火的時候,倒楣的往往都是下人,古今都是這樣。

  因為沒有在第一時間沖上去幫主人打架,魏家從山南道襄陽府跟來侍候的下人魏三剛一進門就被魏明倫踹了個狗啃食。不過,似乎魏明倫一向是跋扈慣了,這魏三也早有心理防備,故而雖然栽倒在地上,但形態還不算太狼狽。最起碼,用右臂有意無意的護住了自己的臉部,以免嗆傷面容。

  此刻在魏明倫的心裏,少女的影子早已全部消散。魏家公子哥在山南那可是常在花間行走的人,美女玩過不少。少女雖然清新美豔,但對他的吸引力遠不如蕭那種嫵媚成熟豐滿勾人的少婦風姿。氣衝衝回來的一路上,他的腦海裏全是蕭那顫巍巍雪白粉嫩的胸脯兒。

  一定要上了這個女人。他下了一個極其淫蕩的決心。後來,他為今天這個“決心”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正在院中勾畫著如何報復如何才能勾引那個女人的無恥心事,卻見魏三諂媚的走進來道,“少爺,好消息,老爺到了,正在鳳鳴樓設宴招待薛安盛薛大人,請少爺過去作陪。”

  “我爹來了?”魏明倫先是狂喜,又一陣鬱悶。

  老爹來了,意味著他有了大把大把的銀子可以享樂,意味著他的鄉貢名額不再發愁,可是,這老東西來了必然會管制自己——自己那剛有點頭緒的報復和勾引計畫豈不是要半路流產?

  魏明倫慢騰騰地換了身衣袍,這才帶著魏三去了鳳鳴樓。

  鳳鳴樓是洛陽城裏有名的大酒樓之一,據說是前朝的皇族中人所建,上下三層,飛簷流壁,金碧輝煌,煞是壯觀。由於酒樓院中有一棵枝繁葉茂不知多少年紀的梧桐古樹,曾有飛天鳳凰留戀其上鳴唱九天的傳聞,故後來在武則天神龍年間改名為鳳鳴樓,也算是應了女主定坐龍台、天下昌盛的吉兆。

  武則天執政時候,這鳳鳴樓的生意做火爆,達到鼎盛階段。可自打李隆基登基以後,因為不喜這鳳鳴的典故,摘去了武則天親自為鳳鳴樓題寫的匾額,故這鳳鳴樓的生意漸漸就冷落下來。不過,在近兩年,鳳鳴樓又捲土重來,不知不覺已經再次成為洛陽城裏排名在前5位的大酒樓。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該樓請來了一位非常神秘、非常一流的大廚,傳說是位女子,無論什麼材料,都能在她的刀下和鍋裏變成人間美味,有洛陽女神廚之稱。

  不過,這女神廚太過神秘。她每日只做10道菜,多一道都不做,不管你出多少價錢。且,做菜時候還頭蒙面紗,即便是酒樓廚房中為她打下手的二廚三廚們,也沒見過這女神廚的廬山真面目。
第一卷洛陽遊-第034章魏家家主


 洛陽令衙門的從六品主薄薛安盛,今年34歲,進士出身但卻一直鬱鬱不得志。混在這洛陽令衙門已經數年了,但一直看不到升遷的希望。仕途失落,薛大人便喜歡上了飲酒取樂和狎妓生活。只是,這種浮華生活是需要錢財來支撐的,故而——用現代社會的話來說,薛大人已經開始腐化變質,慢慢走上了腐敗的道路。

  他的權力並不大,但也不小,主要是負責處理洛陽令衙門中的一些文案事務,譬如就管著這鄉貢薦舉之事。雖然朝廷有嚴令在前,不拘一格降人才,凡是有才有德者皆可以獲得鄉貢名額,但在薛大人的實際操作中,卻成了他來錢的一個通道。

  有才嗎?好,請問君囊中有財乎?有錢來,皆大歡喜,薛大人得銀子,你得名額。可要是沒錢沒關係,得了,請您先回去候著。古往今來,這種暗箱操作多了去了,這種貪污腐化的小吏也多了去了。薛大人,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顆塵埃罷了。

  這幾日正感囊中羞澀,卻見山南道魏家就來人了。魏家的孩子要進科舉,這無異于給薛大人送錢來了,真是及時雨啊。薛大人剛在琢磨著如何從富家子手裏撈取更多的開元通寶,卻見魏家的主事人魏英傑來了。

  魏英傑在鳳鳴樓包了一間雅房,擺下盛宴,宴請眼前這位自己小妾的遠房表兄。而在擺滿美味佳餚的案幾上,其實就放著一個裝滿百貫飛票(前面說過,這是類似于唐後期出現的飛錢,是代用的紙券),而我們的薛大人正在用看青坊妓樓頭牌花旦的火熱眼神有意無意地在鎏金的匣子上掃過。

  房中氣氛頓時因為匣子的出現熱乎了起來。

  推杯倒盞之間,魏明倫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一進門就咋呼道,“爹,你怎麼到洛陽來了?”

  魏英傑面色一沉,喝道,“薛大人在此,還不快快拜見!”

  魏明倫這才回過神來,沖著薛安盛躬身一禮,“見過薛大人。”

  “賢侄多禮了,你我兩家乃是至親,何必這麼見外?今天是家宴,來吧,賢侄且坐本官身側——哦,賢侄你這眼睛?”薛安盛擺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態,正笑眯眯的擺著手,突見魏明倫的一雙眼紅腫發青,眼眶發紫,不由奇道。

  ……

  ……

  酒足飯飽,好不容易恭謹的送走薛安盛,看著抱著匣子鑽進馬車中薛安盛的背影,魏英傑笑臉一斂,回頭來便狠狠地扇了自己兒子一個耳光。

  魏明倫捂著臉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魏英傑撂下一句話上了車,“隨我來。”

  ……

  ……

  在魏家包下宅院的客廳裏,魏英傑訓斥著魏明倫,將他想要報復蕭睿勾引蕭的卑鄙計畫一個耳光扇了回去,嚴令他在科舉之前不得再生事端。一番怒斥之後,魏明倫灰溜溜地回了房,而魏英傑卻從懷中掏出一個色澤精美呈淡綠色的陶制酒瓶,眼中貪婪的光芒越來越重。

  此次來洛陽,本是路過,因為要去長安處理一樁買賣。但剛進了洛陽城,他便聽聞了這酒徒蕭睿的名字,喝到了那論瓶賣、昂貴不已的清香玉液。

  他是一個商人,他幾乎在片刻之間,就洞悉了這清香玉液的巨大價值,用不了多久,這酒就會風靡整個大唐上流社會。烈,並不是它火爆的根源,其能風靡起來導致洛陽酒貴,原因在於其獨特的烈中帶苦的口感。一半是烈火,一半是冰山,兩種滋味一起裹夾著穿透喉嚨只入肺腑,那種感覺真是無與倫比難以替代。

  兒子在蕭睿手裏吃了虧,他並沒放在心上,他的心神都已經被這清香玉液的美酒以及這背後的滾滾財路吸引過去了。

  方才在宴席間,薛安盛無意間提起這蕭睿的一些“故事”,還說他家裏還曾經托人找自己要求一個鄉貢的名額。薛安盛不過是見魏明倫剛來洛陽就與那蕭睿發生了衝突,有些好奇,便隨意提起此事,他說起無意,但魏英傑聽起有心。

  牢牢地記在了心上,心頭便有了一個打算。

  ***************************

  第二日上午,蕭家便來了一個陌生的訪客。如果不是聽到這人是所謂的“山南道魏家家住”,讓蕭睿一下子想起昨日那色迷迷的富家子,還真不會見他。一聽說是魏家來人,便有了一點興趣,倒是想看看這魏家的家主來意為何——莫非,是為他兒子興師問罪而來?呃,似乎不像,帶了不少禮物來。

  在客廳中分賓主坐下,蕭睿打量著眼前這個據說是大唐財力最雄厚的商賈世家之一的魏家家主,見他不過40不到的年紀,身材微胖,衣著華麗,長相雖然一般,但神色非常沉穩老練。

  魏英傑根本連提都沒提魏明倫之事,一開口就是對蕭睿的敬仰和恭維。蕭睿心裏冷笑著,面帶淡淡的笑容,聽著魏家家主虛偽的稱讚,偶爾也客套兩句,只靜靜地等待著他道出來意。

  果然,沒有多久,魏英傑世故的臉上便浮現起熱切的笑容,低低道,“某剛來洛陽,便飲到了蕭公子所釀的清香玉液,實在是天上仙釀,人間不得聞啊!魏某不才……只要蕭公子肯與魏家合作,魏某保證,蕭公子將來……”

  蕭睿嘴角一曬,果然所料不差,是為清香玉液而來。姑且不說他已經跟孫公讓達成了合作的協議,不可能再與他人合作,就算是可以,依他那愛恨分明的性格,也絕不會跟這魏家合作。

  他搖了搖頭,淡淡道,“魏東主,某釀酒乃是自娛自樂之喜好,無意做大買賣。況且,某已經與洛陽城中的孫家達成協定,此酒一概由孫家運作……抱歉了。”

  魏英傑笑了笑,眼神中明顯帶出不屑一顧的情色,“洛陽的孫公讓嗎?蕭公子,不是某誇口,魏家的實力不是孫家能比的,這酒如果交給我們魏家……蕭公子只要點頭,孫公讓那裏,某去說話。”

  洛陽孫家跟山南道魏家相比,那當然是兔子跟老虎的區別。
第一卷洛陽遊-第035章侍女秀兒(上)


見蕭睿毫無所動,魏英傑不由有些惱火。他向來自詡是大唐商界數一數二的人物,且魏家世代經商實力雄厚。論起買賣經營來,在大唐,除了蜀中的諸葛家,嶺南的姚家,以及江南的東方家之外,誰能比得上山南的魏家?區區一個洛陽的孫家,根本就不足掛齒。

  按照他商人的邏輯,既然蕭睿想要出售清香玉液獲利,那必然是該選擇實力最雄厚的商賈來進行運作,只有那樣才能獲得利益最大化。可這蕭睿,雖然年輕,卻心志異常堅定,竟然不管他怎麼“誘惑”,愣是不撒口。簡直就是豈有此理,想著想著魏英傑便有些氣急。

  轉眼又見蕭睿神色淡淡地,有送客之意。咬了咬牙,魏英傑便強笑一聲,“聽聞蕭公子要求取進長安參加科舉的鄉貢名額,魏某家有至親在洛陽令衙門執掌此事……”

  蕭睿愕然,繼而又醒悟過來,這定然是用心良苦的姐姐四處托人找關係,放出了風聲。他本無意參加什麼科舉,完全是在蕭的“威逼”下才勉強答應,如今見魏英傑居然以此來要脅自己,不由心裏冷笑起來。

  “魏東主,你的意思是說,如果蕭某答應此事,這鄉貢名額之事就是舉手之勞?而倘若蕭某不應了此事,是不是就是說,蕭某再也無法獲得鄉貢名額?”蕭睿越想越是感到好笑,區區什麼鄉貢名額,在他看來不如一壺美酒,他根本就沒有太大的興趣。取不到名額才好,省的自家那溫柔姐姐老是逼著自己科舉進考。

  “不錯。”魏英傑微微一笑。

  蕭睿突地哈哈大笑,起身擺了擺手,“魏東主,某還有事,請便吧。”

  ……

  ……

  魏英傑面沉似水地告辭而去。蕭睿剛走出客廳的門檻,卻見秀兒柔美青澀的身影匆匆從窗戶底下閃過。他也沒多想,大聲呼道,“秀兒,給我送杯茶來,送到書房——對了,不要加香料,清茶即可。”

  “……奴婢知道了……”不遠處,突兀傳來秀兒那尖細中帶著幾分慌張的回話,蕭睿笑了笑,便轉身去了書房。

  在書房裏看了會閒書,又練了會字,蕭睿突然想起自己那用來練字默寫下來的“西遊傳奇”來。本來是消遣下的產物,卻不料被姐姐蕭和少女玉環讀了入迷。蕭被小說裏那神奇的故事所吸引,等少女看完,便將20章節的“西遊傳奇”裝訂成冊,帶回家去,閑來便讀著消遣。

  最近事務纏身,蕭睿便沒有了當初的閒情逸致,默寫的“西遊傳奇”也就到20回便不再寫。想起昨日少女臨走時的再三“請求”,蕭睿心頭浮起一絲暖意。他定了定神,提起筆,在明亮的窗下的案幾上伏案疾書,又默寫了一回。

  ************************************

  這天少女沒來,蕭睿一直等到天黑,才懨懨的去吃了飯,在秀兒的服侍下洗漱完畢睡去。這一覺,他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直到孫公讓急火火地趕了來,他才舒舒服服地伸著懶腰,從綿軟的床榻上爬了起來。

  見孫公讓面色有些慌亂,竟然不在客廳中等候,直接站在了內院的門口,蕭睿不由笑了笑打了個招呼,“公讓兄,早啊!”

  “……”孫公讓猶豫了一下,還是低低道,“子長,聽說那山南的魏家來找你了?你是不是要……”

  蕭睿愕然,半響才淡淡說,“公讓兄,你的消息倒是挺快。沒錯,那山南魏家的確是找上門來。聽說那山南魏家是大唐數一數二的商賈世家,家大業大財大氣粗,是也不是?”

  孫公讓心裏心急火燎的。自打聽說魏家找上門來,他心裏就有些不安。在商言商,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實力比魏家來差太多,如果蕭睿當真要與魏家合作,自己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大把大把的銀錢從自己面前溜走。

  “魏家從前朝起便是襄陽府的大商賈,實力自是雄厚。”孫公讓歎了口氣。

  蕭睿緩緩走近一步,“公讓兄,你覺得蕭某是那種見利忘義出爾反爾的人嗎?蕭某不願意做這種人,蕭某希望公讓兄也不要做這種人。”

  孫公讓心裏一顫,這才回過味來,大喜道,“子長,好一個有情有義的子長!”

  “公讓兄謬贊了。蕭某為人,公讓兄想必也瞭解幾分。蕭某做事做人,向來一諾千金,既然公讓兄以誠待我,我便以誠待君。某真心希望,你我之間,除了這酒坊經營的買賣事兒之外,還能做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情誼深的知己之交。”蕭睿清朗的話音回蕩在孫公讓的耳際,這個頗有幾分俠義和仁厚之風的洛陽商賈頓時有些激動。

  他上前去緊緊握住蕭睿的手,誠懇的道,“子長,吾與子長相交,情誼第一,得利第二,子長如若不信,某可以對天盟誓。”

  蕭睿不著痕跡地從孫公讓熱乎乎地手裏抽出手來,心裏暗暗點了點頭,他觀察孫公讓時日也不短了。此人雖是蠅營狗苟的商賈,但性情仗義,大度,應該是一個相對值得信任的人。與他合作,對自己來說是一種雙贏之舉。

  孫公讓心神定了,便要告辭回去,畢竟酒坊的事情太多,況且他還有其他的買賣。見他匆匆奔行的樣子,蕭睿嘴角浮起一絲微笑,又追上了一句話,“公讓兄,走好,秀兒很懂事很伶俐,我很喜歡。”

  孫公讓腳下一滯,但還是快步離去。

  ……

  ……

  13歲的秀兒個頭已經挺高,跟少女玉環仿佛。依蕭睿現在的目測起來,大約有1米6左右的樣子。不僅身材高挑,發育得似乎也挺早,該凸的凸,該凹的凹,豐乳肥臀,頗有幾分大唐嫵媚少女的情態了。

  這麼多日子以來,蕭睿還是頭一次這麼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個平日裏沉默寡言溫柔款款的小丫頭。那不可捉摸的目光,讓秀兒有些恍然不知所措,想起自己昨晚趁少爺睡熟偷偷溜出府去的一趟事兒,她便更加的局促不安。
第一卷洛陽遊-第036章侍女秀兒(下)


“少爺……”秀兒終於還是承受不住自家少主人那炯炯的眼神,忍著羞小聲道,“少爺,奴婢錯了……”

  “呃,你錯了,錯在哪里呢?”蕭睿收回眼神,望向了不遠處蒼老的老槐樹。

  “少爺……奴婢4歲那年,父母就死了,流落街頭,是孫家老爺救了奴婢一命……昨天奴婢無意中聽見少爺跟那山南的魏家家主……便……少爺饒了奴婢吧,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秀兒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哽咽著垂下頭去。

  “孫公讓于你有恩,你心念舊主人原本可以理解。不過,你之前雖是孫家的人,如今卻是我蕭家的侍女,如果你還是對舊主人念念不忘,某看,你還是回去吧,明兒個我就去跟公讓兄說說。”蕭睿歎息一聲。

  魏英傑昨天剛來,孫公讓當天便得了消息,顯然是蕭家有人“通風報信”。蕭睿仔細想了一下,自家這些下人全部都是孫家贈送,又念及昨日秀兒的反常,便自然就想到是她。話雖然沒有言明,但秀兒卻心中有“鬼”,主動承認了此事。

  按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況且,蕭睿也無意跟那魏家合作,自然不會對秀兒的這番舉動太過較真。只是想起自己府裏的人,都出自孫家,好像是孫家安插在自己身邊的“釘子”,讓他很是有些不爽。

  他當即就決定,要退回秀兒,以後再慢慢退回其他下人。

  秀兒聞言,花容慘澹,梨花帶雨,香肩抽動,伏在地上放聲痛哭起來。蕭睿說的輕描淡寫,退了回去——豈知秀兒作為一個丫頭,連籍帶人都已經入了蕭家,如果要退回孫家,她的下場可想而知。

  “子長,你這是作甚?”蕭一步跨進內院,見平日裏可人的秀兒跪在自家弟弟面前痛哭流涕,不由有些不忍,上前去扶起了秀兒安慰道,“秀兒,哭啥哩?有什麼委屈跟我說……”

  蕭常來常往,與秀兒已經很熟。這小丫頭年紀雖小,但聰穎而穩重,頗得她喜愛。但她的攙扶和安慰,卻換來了秀兒更加劇烈的慟哭,蕭不禁皺了皺眉,“子長,秀兒雖是丫頭,但你也不能欺負她。”

  蕭睿苦笑了幾聲,“姐,我何嘗欺負她了……”

  ……

  ……

  秀兒的事情,可大可小,全看主人也就是蕭睿的心意。如果他不以為意,最多訓誡兩句以後下不為例也就是了;但如果他很是在意,就可以動起家法將秀兒驅逐出門甚至送交衙門處置。

  在蕭的再三勸慰下,秀兒終於還是心神稍定止住了淒淒慘慘的哭聲,而蕭睿則苦笑著聳了聳肩,“也罷,秀兒,此事就此揭過。”

  秀兒眼圈紅腫著拜了下去,怯怯道,“多謝少爺!”

  蕭睿笑了笑,自顧走進房去。而蕭憐惜地拍了拍秀兒的肩膀,柔聲道,“秀兒,不要哭了,子長也不是那種心狠之人……對了,你以後可要注意了,你如今是蕭家的人了,要徹底跟孫家劃清界限,知道了嗎?”

  驚魂稍定的秀兒自知犯了大錯,雖然有少爺溫柔的姐姐求情她沒有被趕出府去,但心裏還是有些悸動,青澀的俏臉上仍舊浮現著兩抹煞白,哭著向蕭拜倒,“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

  蕭睿坐在書房裏,聽著院中傳來秀兒悽惶的抽泣聲,心裏也是一歎。他知道,這事應該與孫公讓無關,應是秀兒心念孫家的恩德,擅自做主跑去孫家通報了孫公讓。以他對孫公讓的瞭解,孫公讓還不至於愚蠢到要在自己府裏安插“臥底”的程度。

  他是一個來自現代社會的穿越者,沒有這個時代人森嚴的等級觀念,此事就此揭過不提,在他看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況且他本心裏其實也不願意因此而破壞了他跟孫公讓剛剛建立起來的和諧的合作關係和真誠相待的情誼關係。

  當然,如果秀兒仍舊還是心念孫家,再做這“吃裏爬外”之事,他自然也不會在手下留情了。略過不提。

  蕭在家裏忙裏忙外地拾掇著,秀兒屁顛屁顛地跟在她屁股後面,按照她的吩咐打著下手。其實也沒什麼可忙的,家裏很整潔,蕭睿的替換衣袍早已被少女和秀兒一起洗滌地非常乾淨。但蕭還是忙裏忙外,每天過來樂此不疲,蕭睿勸了好幾回見她不聽,只得任由她。

  沒多久,少女玉環也來了。她那輕盈而有韻律的腳步聲,在她剛到內院門口時就傳進了蕭睿的耳朵,蕭睿打開書房的梅花格子窗戶,笑著招呼了一聲,“玉環!”

  ……

  ……

  一壺清茶,三人圍著精巧的黑色案幾趺坐著。玉環和蕭笑吟吟地拉著手,一邊偶爾竊竊私語說幾句女兒家的私房話,一邊聽蕭睿敘講那古古怪怪滿天神佛滿天飛的“西遊傳奇”故事。

  難得蕭睿今天興致頗高,從頭開始用口語化的語言神采飛揚地講著唐三藏師徒四人西天取經的精彩橋段。那古板而仁慈的玄奘大師,那神通廣大忠誠果敢的孫猴子,那唯唯諾諾忠厚有餘的沙和尚,那貪吃好色的豬八戒,一個個在蕭睿的口中變得活靈活現,靈動起來,讓二女聽得津津有味入迷不已。

  玄奘法師西天取經的事兒,距離如今並不遙遠,坊間也有流傳,但那種很低級很啟蒙的傳說怎能比得上蕭睿口中這五彩斑斕的奇妙場景來得勾人。最後,就連添茶送水的秀兒也被吸引了過來,癡癡地站在那廂聚精會神地聽著,再也挪不開腳步。

  蕭睿講得唾沫星子四濺,索性站起身來,指指點點聲音也大了起來。玉環欣喜地插了一句嘴,“蕭郎,那老和尚好糊塗哦,老是被那些妖怪糊弄……”

  蕭睿哈哈一笑,“不如此,如何見證玄奘大師那普度眾生的大德胸懷?”

  其實,後世人撰寫的《西遊記》在字裏行間流露出淡淡地對唐僧的暗諷,但蕭睿卻深知玄奘大師在唐初的巨大正面影響力,這是一個正面人物,無論是民間還是官方都不會允許出現對他的非議,故而,蕭睿只能這般解讀。好在,此時小說這種體裁才剛剛萌芽,文中的“暗諷”和春秋筆法唐人是“悟”不出的,蕭睿這樣說兩女深以為然,當下又是對玄奘大師一番讚不絕口。
第一卷洛陽遊-第037章魏家酒坊


這未婚夫婦以及姐弟間的溫情相聚,這難得一見的溫馨和寧靜就像院中那太陽光照射下的古槐樹的陰影,從短到長再又長到短,准瞬間一個下午的時間就溜走在歡聲笑語中。少女要走,蕭也要回家料理自己的家事,就在兩女笑吟吟地跨出蕭家書房的門檻時,突聽蕭睿打了一個冷丁的噴嚏。

  這個突如其來的噴嚏,口水唾沫星兒飛濺起來,在淡淡的夕陽餘光中沸沸揚揚,一旁的秀兒趕緊遞過了一條被熏得香噴噴的汗巾兒。蕭睿搖了搖頭,摸了摸自己的鼻頭,笑了起來,“是誰在想著我嘍?”

  ……

  ……

  魏家租住的宅院今早就被魏英傑高價買下。魏英傑神色陰沉地站在院中,望著漸漸西沉的金黃色落日瑰麗,那片火燒雲似乎不是燃燒在天際而是燃燒在他的心裏。

  跟隨他而來的魏家大管家魏東才恭謹地走進院中,躬身一禮,“老爺,小的已經打探清楚了,那酒徒大酒坊的所有事宜一切都由孫公讓打理,那蕭睿根本就不出面,只在幕後暗中行事。看起來,這蕭家的公子哥還是有意科舉仕途啊!”

  “那孫公讓從無釀酒之技能,他之所以能掌控起一個大酒坊來,無非是有蕭睿的釀酒之術。再者,他們酒坊中的酒工和匠人都是新近從洛陽各酒坊中雇傭而來……老爺,小的以為,我們可以……”頓了頓,魏東才又輕輕揮手握起了拳頭。

  魏英傑沉吟半響,點了點頭,“東才,你且去安排……我們暫且不去長安了,就先在洛陽落下腳來。既然他孫公讓能開酒坊,我們魏家為何就不能?去吧,儘快籌備起我們魏家在洛陽的酒坊來,不惜一切代價,從酒徒大酒坊裏挖出些酒工來……明的不行就來暗的,我就不相信了,這天底下還有不透風的牆,還有不吃腥的貓……既然蕭睿執意不肯跟魏家合作,我倒還偏要分一杯羹。”

  說著,這在山南道呼風喚雨的大唐大商賈魏家家主臉上浮現起濃重的陰狠之色,魏東才心裏一凜,恭聲道,“老爺的意思是……”

  魏英傑冷笑一聲,“沒錯,你去做吧,不要怕花錢,我們魏家別的沒有,就是財力雄厚。”

  魏東才心裏一個激靈,剛要說這麼做犯了商場的大忌諱,又瞥見主人臉上遮掩不住的陰狠冷厲,不由生生縮回了肚子裏,惶然點頭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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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有錢好辦事,就在短短幾日間,洛陽城裏居然新起一家規模挺大的酒坊,不管裏面如何,反正門面是挺大,東家正是山南道魏家。開張那天,魏家廣撒請柬,遍邀洛陽城的眾酒坊東主,敲鑼打鼓愣是鬧騰了一個上午。一時間,洛陽魏氏酒坊的名頭突如其來,突兀地出現在洛陽酒界,成為釀酒業的一支神秘新軍。

  消息傳到蕭睿那裏,蕭睿先是愕然,繼而搖了搖頭。雖然隱隱感覺有些不妥,但又想不出“不妥處”在何處,索性就不再去想。總之,魏家有進軍釀酒業的實力,也有這種自由和權利,人家要開酒坊,那就開吧。

  這是蕭睿的反應和想法。但顯然,孫公讓作為一個商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商人卻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洞察”到了一些危機感。他急匆匆地跑來跟蕭睿商量,見少年一幅滿不在乎的態度,不由有些失望,心裏暗道,畢竟還是年輕人考慮問題太簡單。

  但不論如何,他還是將心中的擔憂說了出來,“子長,這魏家雖然世代商賈,但卻未曾涉足釀酒行當,他魏家一沒有技術二沒有人手,怎麼好端端弄了一個酒坊出來?我可是聽說,魏家的下人放出風來,魏家同樣掌握了跟清香玉液同等精妙的酒方技藝哦……”

  蕭睿怔了一怔,“魏家也有上等酒方?哦,公讓兄的意思是擔心我們清香玉液的酒方外泄了?”

  孫公讓焦灼地點了點頭,“孫某畢竟涉足釀酒時日尚短,這酒坊中的酒工都是新近雇傭而來,我怕……”

  蕭睿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公讓兄且放寬心吧,魏家能不能釀出可媲美清香玉液的酒來,我們不妨拭目以待。別的某不敢說,就這清香玉液的釀酒之法即便是外泄出去,他魏家也釀不出清香玉液來。”

  見孫公讓還是有些疑慮,蕭睿索性就挑明瞭,“公讓兄,你切莫忘記了,你我這酒坊中清香玉液的釀制出產,流程繁雜……唯獨有一道環節每次總是由某親自配料……呵呵。”

  蕭睿的意思很是明白了,這技術外泄的隱憂他早就考慮過了。為了防止技術外泄,在暫時沒有找到好辦法之前,他從一開始就決定每次批量釀制的配料都由他單獨帶人進行,好在酒坊沒十日才大規模釀制一批酒,這工作量也不算太大。各種料的配比多少,乃至添加蛇麻花增加苦感的核心機密,至今還掌握在他的手裏。

  想通了這一節,孫公讓恍然大悟,這才放下心來,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連道汗顏,“子長謀劃在前,未雨綢繆,某實在是汗顏之至。”

  孫公讓走後,蕭睿的臉色卻漸漸陰沉下來。

  看起來,這蒸餾出烈酒、二次發酵的法子是無法保有獨家了。他雖然對核心技術有充足的保密準備,為此甚至不惜親力親為,但還是低估了魏家在商界的能量,也低估了清香玉液所蘊藏的巨大利益對於一個商賈的誘惑力。

  他想著想著,坐在書房裏望著雕樑畫柱的頭頂,神色變幻半天,終於發出一聲飄渺不定的冷笑。

  秀兒有些懼怕地站在門口,恭謹地道,“少爺,盛王殿下派人傳下話來,請少爺參加三日後在城外舉行的中秋詩酒之宴。”

  “詩酒之宴?”蕭睿隨意應了一聲,“好了,我知道了。秀兒,走,隨我一起去酒坊轉轉。”

  秀兒乖巧地應著,跟在蕭睿飄然而行的身影背後,一前一後出了蕭家的大門。走了一段,蕭睿這才發覺,自己的腳步太快秀兒根本就跟不上趟,便自嘲地笑了笑,回頭站定等著秀兒。
第一卷洛陽遊-第038章中秋月宴(一)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洛陽的中秋轉瞬既至。午後正是中秋涼爽時,在洛陽西城門向鄉野延伸的一條官道上,車馬粼粼,行人如織。文人士子緩緩而行,許多奇裝異服、膚色黝黑的胡人,卷發藍眼的波斯人,牽著駱駝、戴著白頭巾阿拉伯人客商,也出現在絡繹不絕的人流中,一起裹夾著秋風向城西的平泉觀月臺行去。

  平泉觀月臺依山而建,方圓足有數百平米。台前是一個寬大的斜坡,斜坡上枯黃的草正走向一歲一枯榮的生命遲暮;而台之左側,則是一眼清泉,神龍年間則天皇帝圈起泉水就成了今天的碧波平泉湖。

  歲歲中秋,今又中秋。可年年歲歲一年又一年,今年的中秋與往年不同。今年的中秋,從京都來長安的咸宜公主李宜、盛王李琦,組織發起了本次洛陽中秋月宴,遍邀洛陽官僚豪門乃至寒門士子,共賞朗月,共度中秋。接到請柬者當然欣然赴約,沒有接到請柬者也自發而往,以圖看個熱鬧。

  盛大的宴會其實從下午就開始,一直要持續到黎明時分。蕭睿到此刻才深深體會到,盛唐時期的飲宴之風的確是瘋狂,一盤果子,幾壺酒,一輪明月,就能讓唐人為之癡迷一個通宵,實在是匪夷所思。

  宴會所用所需酒品果品全部由咸宜公主和盛王所出,洛陽令盧璿主持宴會。只有具有一定身份的人才有資格上觀月臺與兩位殿下一起賞月飲宴,其他人等只能聚集在台下。就在盧璿站在溫暖的陽光地裏,眼望著或跪坐在紅地毯上,或趺坐在草叢中,或半靠在桂花樹下的洛陽名流,微笑著向兩位殿下躬身一禮,開始致開宴辭時,蕭睿才與少女玉環緩緩行進在半路之上。

  他三天前接到了盛王李琦的邀請。而宴會招待所用,全為蕭孫兩家合作之酒徒大酒坊所出的清香玉液,盛王的僕從提前兩天就買走了數百彩陶瓶半斤裝的清香玉液。

  唐人此等聚在一起把酒賞月風雅無邊的集體活動,對於蕭睿這個千年前的穿越者而言,絕對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他去楊家帶上了未婚妻,兩人也不乘車馬,逕自緩緩出城一邊流覽著中秋山色,一邊向平泉觀月臺行去。

  “孤山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蕭睿望著漸漸西垂的斜陽,洋洋灑灑指點著遠處的山景,笑著吟道,“玉環,當真是秋色無邊,天涼好個秋!”

  少女嬉笑著,掩嘴道,“蕭郎好才情,誰道我家蕭郎是個無才的浪蕩子?”

  蕭睿淡淡一笑,“往事不堪回首,走吧,玉環,今兒個我們要好好開開眼界,此等中秋之宴,當是令人悠然神往。”

  一路行來,有農夫歌于野,有士子道旁吟誦,一條小溪潺潺而流,溪邊盡有垂釣之人。這原本荒涼的龍門山下,平泉湖畔,喧鬧之極,隱隱可見有束冠行人在山間上下游也。越往裏行,人越多,摩肩接踵人聲鼎沸。

  蕭睿護著少女一路呼著擠了進去,就在平泉台下,遇見了孫公讓指揮著幾個從人正在往臺上搬酒。抬頭瞥見蕭睿與他嬌媚的未婚妻至,孫公讓忙招呼了一聲,“子長,快快上臺去吧,飲宴已經開始,你的席位在右下角。”

  蕭睿笑著點了點頭,溫柔款款地拉著少女粉嫩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登上了高臺。

  盧璿的開場白過半,眾人正聆聽之際,突見一男一女飄然上了高臺。男的年不及弱冠,風神俊秀淡定自若;少女嬌羞萬分,一襲淡紫色開胸短裙掩不住絕世的姿容。兩人手拉著手,亦步亦趨,只向右下角的一張案幾行去。

  臺上之人,蕭睿基本上不認識,不過見李杜二人也在其列。杜甫穩重只微微欠身為禮,點頭示意,而李白卻早已朗聲一笑站起,遠遠招呼道,“子長,晚來,該罰!”

  眾人一人一張案幾,團坐於高臺。正南的主位上是娥眉淡掃一身盛裝的咸宜公主,她的左側是故作老成之態的盛王少年李琦,而她的右邊,則是皓首便裝的當朝丞相劉幽求了。而劉幽求的下首,有一妙齡少女面色沉靜跪坐著,見蕭睿與少女攜手而來,眉梢微微一跳。

  盧璿致辭罷,回身向咸宜公主示意後,朗聲笑道,“諸位,兩位殿下盛情設宴招待,本次飲宴所用乃是最近洛陽聲名鵲起的酒徒蕭睿所釀之清香玉液,上酒,請諸位開懷暢飲!”

  侍女穿著花端盤上酒,不大一會兒功夫,沒人的案幾上都擺上了兩瓶彩陶半斤裝清香玉液。按照唐人飲宴的慣例,此等大型宴會必有歌姬相陪。在眾人開瓶後對眼前美酒的驚歎聲中,蕭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明月樓的柳夢妍,他曾經呆在她的酥胸上達半年之久。

  柳夢妍帶著幾個歌姬樂工緩緩向右下角行來,那裏有她們這群歌姬的一個歇腳地兒。柳夢妍如花一般的俏臉上仍舊掛著淡淡輕愁,也不知是為哪個負心薄幸的浪蕩子憔悴傷心至此。

  盧璿拍了拍掌,柳夢妍便盈盈帶著幾個歌女進場。場外悠揚的琴聲驟然響起,場中幾個細流腰的歌女伴隨著音樂的節拍翩翩起舞起來。唐人好歌舞,所謂健舞,柔舞,劍器舞等數種名垂後世,尤其是那公孫大娘的劍器舞更是經杜甫的佳句名揚至千年後的現代社會。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晴光……”蕭睿輕輕吟了幾句,心道今兒個不知有沒有福氣一觀這神往已久的劍器舞。

  5個歌女在場中扭腰擺臀,姿態曼妙,長袖紛揚,動作忽如暴風驟雨,又忽如和風徐徐,讓人幾欲迷離雙眼。蕭睿看得心曠神怡,暗暗連呼過癮。見他看得入神,少女只靜靜地跪坐在他的身側,一隻粉嫩的手兒輕柔地扯住他的衣襟,大多數時間垂頭望著自己雙膝前那一隻只來來往往忙碌不停的黑色螞蟻,偶爾也抬起嬌羞的俏臉匆匆往場中瞥上一眼。
第一卷洛陽遊-第039章中秋月宴(二)


少女頭一次參加這種上流的社交場合,難免有些緊張。

  蕭睿看著看著,猛然想起自己的意中人也是大唐有名的善音律歌舞之人,不由回頭來看她,見少女羞不可抑只垂頭看身前草地上的螞蟻搬家,不由一怔。笑了笑,柔聲道,“玉環,你看這歌舞如何?”

  “奴也會舞幾曲。待改日,奴舞于蕭郎看。”少女低低道,雙手又扯緊了蕭睿的衣襟。

  蕭睿奇怪地問道,“玉環,你幹嘛?”

  “奴緊張。”少女又紅著臉垂下頭去。

  蕭睿啞然失笑,這大唐第一歌妃居然緊張?他剛要笑起卻又猛然醒悟場合不對,便立即掩住嘴,微微往後挪了一下身子,與少女共坐一處,肩膀挨著肩膀,柔聲道,“玉環,無需緊張,有我在,你不要怕!”

  “嗯,奴不怕。”嬌羞款款美人如玉吐氣如蘭,一時間蕭睿望著眼前這張美絕人寰的俏臉,手裏握著那只滑嫩乳脂的春蔥一般的玉手,意亂情迷心神恍惚起來。大唐玄宗皇帝寵愛之人,中國四大美女中大唐歌妃,就這樣柔情蜜意地依偎在自己身側,不久之後還要成為自己暖被窩的枕邊人……這一切的一切,如何不讓莫名穿越千年來到盛世大唐的穿越者心滿意足,有些飄飄然不知所以然了。

  就在這個時候,樂聲嘎然而止卻又餘音繞梁在山野之中。秋風蕭瑟,洪波湧起,從那一側的平泉湖中吹拂而來的清涼濕潤的秋風吹打在穿越者的臉上,他陡然一個激靈,猛然發現自己已經忘形地將少女擁在懷中,而不遠處,李杜二人正眼望著此處竊笑不已。

  一道清冷的眼神從他身上劃過,蕭睿眼角的餘光發現,劉雁容正緩緩垂下頭去。他心裏淡淡一笑,經過了這些時日的消散,他已經對劉家、對劉家這個對蕭老弟深惡痛絕的千金小姐沒有了多少惡感。

  讓一切過往成風而去吧。

  一輪歌舞罷,接下來的當然是到場文人賦詩品酒。可就當蕭睿端坐準備聆聽大唐才子們吟誦自己早已熟讀背誦下來的唐詩之時,李琦那張故作老成的少年稚嫩臉龐卻來到了自己眼前。

  “蕭睿,本王早就聞聽你聞香識酒之功名動洛陽,今兒個盛會,你可現場表演一番,讓我等開開眼界。”李琦大聲道。

  眾人聞言頓時竊竊私語起來,聞香識酒這四個字猶如橫空出世的驚雷新近突兀在洛陽城中傳誦一時,這些官僚權貴文人名士們雖然都好酒也知品酒,但這聞香識酒一說還是初次聽聞。

  眾人臉上隱隱有些期待,李杜二人也端坐起來,向蕭睿望來。

  蕭睿早已有了思想準備,知道自己受邀來到這上流飲宴之所,免不了要出出彩頭。他緩緩站起身來,望向了沉浸在薄暮餘暉下或沉思或清雅或不屑或迷惘的一張張大唐洛陽名流臉龐,走向了場中。

  酒徒蕭睿之名固然最近風生水起,但丞相府的浪蕩子軟蛋蕭睿也是馳名已久。見眼前這個不及弱冠少年神色淡定地站在場中,單憑這份氣度就似乎說明了一些什麼。很多人狐疑的目光投向了面色尷尬的劉幽求,以及他身後跪坐著的冰山美女劉雁容。

  蕭睿定了定神,向端坐在主位上的李宜和李琦躬身下去,“草民蕭睿見過兩位殿下!”

  出人意料的是,秀美端莊的咸宜公主李宜居然笑吟吟地起身來虛虛一扶,“蕭公子才學過人,本宮聞名已久,今日適逢盛會,公子聞香識酒之功本宮也期待之極。”

  這一來眾人皆驚。洛陽令盧璿下首的一個華服貌美青年更是不可思議地盯著李宜,又將不善的陰冷的目光投射在蕭睿之身,不禁低低冷哼了一聲。

  蕭睿笑了笑,轉首向少女玉環柔和一笑,“玉環,借你絲帕一用。”

  少女一驚,見眾人的目光都彙聚在己身,臉色羞紅,半響才起身匆匆行到場中將手中的絲帕遞給蕭睿,然後又垂首匆匆歸座。

  “公主殿下,一會在下將用絲帕蒙住雙眼,請公主派人將數種酒品倒入酒盞端放在在下鼻孔前,一嗅即可。”蕭睿朗聲道畢,慢慢自顧用未婚妻香噴噴的絲帕蒙在了自己的雙眼之上。

  此時此刻再表演聞香識酒,比起以前蕭睿又加了幾分把握。因為這些日子裏,他已經品盡了洛陽所出乃至市面上能夠見到的所有酒品,熟悉了它們的酒性特徵。

  李宜點了點頭,揮手招過一個侍女吩咐了幾句。不多時,一個婀娜多姿的歌女扭腰擺臀,帶著一股淡雅的香風,端著一個託盤,盤中放著一個晶瑩透亮的玉質酒爵。

  歌女笑嘻嘻地將酒爵湊近蕭睿的鼻孔,剛想借機小聲調戲一下這個比娘們兒還要俊秀的少年,卻聽耳邊傳來他清朗的聲音:“撤了,長城烏程若下春。”

  歌女面色大變,急急回頭向李宜點了點頭。

  李宜欣喜地一笑,擺了擺手,歌女退下。

  另一個歌女又端著託盤而上,依舊是瞬間,蕭睿又朗聲呼道,“宣州宣城陳年老春。”

  “西域葡萄酒。”

  “湘潭松繆春。”

  “長安阿婆清。”

  ……

  ……

  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幾個歌女輪番上陣,十多種大唐名酒被蒙眼淡然站在場中的蕭睿一一判定,準確率為百分之百。如果說猜對一種還可說是碰巧,然則十多種名酒依次上前,僅僅憑藉一嗅就能判定酒名,這等對於酒道的浸淫之功絕非是常人所能及也。

  李宜帶頭鼓起掌來,李琦甚至興奮地站起身來,呼道,“酒徒蕭睿,聞香識酒,名不虛傳,當真是神來之術,酒聖傳人實至名歸。”

  眾人也紛紛叫起好來,台下有好事的文士甚至高聲一起朗誦起杜甫所作的“飲中三仙歌”來:“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不避賢;李白鬥酒詩百篇,執筆仗劍酒家眠,行人酒客何須問,咱家本是酒中仙;子長玉樹臨風前,品酒古風酒聖傳,舉觴揮毫望青天,卓然不群美少年。”

  “好一個卓然不群美少年。”盧璿起身擊掌道,“本官聞名已久,今日得見蕭公子,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也。”

  坐在他下首的華服青年嘴角一曬,淡淡道,“固然能品酒,但品酒不過是奇技淫巧,怎能大言不慚與賀老大人與謫仙人相提並論,無恥之尤。”
第一卷洛陽遊-第040章中秋月宴(三)


李宜面色一變,眉頭一皺,沒有說什麼。

  李琦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楊洄,休要惡言傷人。”

  楊洄急急呵呵一笑,扭頭不語。

  蕭睿淡淡地掃了楊洄一眼,又望了端坐的咸宜公主李宜,不知怎麼地,嘴角浮起一絲微笑。史書上不是記載這咸宜公主後來嫁給了這位駙馬之子楊洄嗎?這麼說來,這神色倨傲的青年楊洄是追隨李宜來到洛陽的。

  他向李宜和李琦躬身一禮,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盧璿起來圓場,他望瞭望昏暗的天色,擺了擺手,讓周遭侍應的下人們點起了氣死風宮燈,場上燈光搖曳著,在秋風蕭瑟的暮色中,在這清幽的平泉觀月臺上,寂靜似水。

  “兩位殿下,下官有一上聯百思不得其解,懇求在場諸位對一下聯。鳥在籠中望孔明想張飛無奈關羽。”盧璿緩緩道。此聯乃是他從一本前朝古籍中所得,只有上聯而無下聯,他對了多日都無恰當之下聯相對,轉求于其他洛陽名士也無甚解,正好值此中秋月宴,他便點題出來。

  眾人把酒沉吟起來。良久良久,只等圓月升起,場上還是無人可以對出。盧璿乾咳了幾聲,笑道,“諸位可有下聯賜教下官乎?”

  李宜面色一紅,笑道,“盧大人,此聯甚是奇特,有活物有死物,還有人物,要想對仗工整恰如其分,好生難也。”

  盧璿呵呵一笑。突見楊洄面有得色,起身躬身道,“盧世叔,在下有一對,勉強可為之。”

  盧璿哦了一聲,“楊洄賢侄請講,本官洗耳恭聽。”

  楊洄得意地清了清嗓子,還有意無意地掃了李宜一眼,這才朗聲道,“嶺上臘梅,戀石秀,盼花榮,恰逢暮冬。”

  盧璿沉吟著,場上有人喝了一聲彩。楊洄見喝彩者寥寥無幾不由臉色難堪,緩緩又坐了回去。

  “蕭郎,這楊公子所對勉強工整了。”少女玉環依偎在蕭睿的肩頭,低低笑了一聲,抬頭又望了一眼將要高懸在頭頂的圓月,不由呼道,“蕭郎,起月了!”

  月色如華。就在如華的月色乍起之際,蕭睿淡淡嘴角一曬,“形似而神不似,此兩聯毫無銜接之力,勉強,太勉強了。”

  這“石秀”、“花榮”倒是後世梁山好漢之人物名字,但在這大唐,楊洄所說的“石秀”、“花榮”顯然不是這個意思,而是秀石、花兒綻放的寓意,故而就不對仗了。

  眾人都在沉思,所以兩人儘管是小聲竊竊私語,這話兒還是傳到了楊洄的耳朵裏。楊洄羞怒地霍然站起,喝道,“蕭睿,你大言不慚,你可有下聯對之?”

  無論前生今世,蕭睿最是看不慣這等敖傲然不知所以然的豪門子弟,仗著有個有權有勢的老子家世,到處張揚跋扈,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他輕輕鬆開少女溫軟的小手,緩緩起身,朗聲而笑,“楊公子這樣一說,在下還真有下聯對出,供諸位一笑。”

  盧璿點了點頭,“蕭公子請對。”

  “妻在房裏盼情人念姘夫可惜丈夫”。蕭睿此對一出,場上眾人先是一愕,繼而捧腹大笑。李杜二人更是笑得前仰後合,而李宜則輕輕掩嘴一笑,“蕭公子此對好則好矣,只是有些過於戲言了。”

  楊洄怒斥道,“好個狂妄小子。兩位殿下在座,你竟敢以此淫豔之辭相戲,該當何罪?我道你是何等的才子,原來就是這等淫聲穢語投機取巧的才學嗎?”

  蕭睿冷笑一聲。他原本就是湊個樂子,但看著這楊洄氣勢洶洶沖自己而來的架勢,他著實不知這傢伙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

  “不過是湊個樂子,楊公子嚴重了。”蕭睿眼中閃出一絲厲芒,再也壓抑不住心中被一點點催發起來的火苗,“在下雖不才,不過但凡一對,也能對得工整。”

  “春回大地先李白望柳莊最好楊(揚)雄”。蕭睿朗聲道。

  “妙哉!”盧璿狂喜,連飲數盞,然後向蕭睿拱了拱手,“蕭公子才思敏捷,對的巧妙之極!”

  “鳥在籠中對春回大地,孔明對李白,張飛對柳莊,關羽對楊雄,實在是妙極。春回大地之風景,桃李先白,柳色抽芽,楊樹吐芳。妙極妙極!”杜甫忍不住起身拍手大聲叫好,“子長,妙哉!”

  此對大概是絕對了,即便是神色不善的楊洄也是無可辯駁。直到此時,一直沉默坐在那廂的劉幽求父女這才震驚地對視一眼,再次投向蕭睿身上的目光已是截然不同。

  蕭睿心神激蕩之下,突然轉身向少女玉環投過溫柔一瞥,“諸位,在下還有一對。女立閣樓披貂蟬佩玉環孤影嫦娥”。

  此對一出,場上又是一番驚歎唏噓不已,千難萬難的對子竟然讓眼前這個小子連番兩對,不少自詡文采風流的洛陽名士不禁臉色大紅。

  李宜沉吟著起身,用複雜飄渺的眼神掃了嬌羞不已的少女玉環一眼,淡淡道,“蕭公子,貂蟬、嫦娥倒也齊整,可這玉環似是有些……”

  蕭睿躬身道,“回公主殿下的話,玉環也是人名。在下未婚妻楊氏玉環貌美如花,在下斗膽以其名對之,還望殿下見諒一二。”

  李宜哦了一聲,神色變幻了一下,笑了一笑,“蕭公子好心思,好情深!楊家小姐能得未婚夫如此,真是羨煞天下女子。”

  少女這才醒悟過來,原來這蕭郎居然將自家的名字也弄來作對,且對得這般工整,心裏幸福地比蜜甜,但臉上的嬌羞映襯得眉目如畫似是能掐出水來。

  劉幽求忍不住一聲長歎,鬱悶地狠狠地一拳擊向了身下的草地。他無論如何也搞不明白,這個在自己眼皮底下放蕩不堪不學無術的蕭某人,怎麼真像傳說中的脫胎換骨一般,模樣還是舊日模樣,但舉止氣度卻大大異於往昔了。草包變成才子,流氓修成了正果,這到底是一個什麼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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