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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大唐酒徒 作者: 格魚

第一卷洛陽遊-第021章飲中三仙歌(上)


蕭睿追了出去。

  楊玄從內堂走了出來,望著蕭睿追著少女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招呼過來自己的兒子,低低問了一句,“孟陽,這便是那今日名噪一時的酒徒蕭睿?前相國蕭至忠的幼子?為父看來,他過往名聲雖然不堪,但腹中卻頗有才學。須知,能與李杜二人坐而論對者,這洛陽城中可沒有幾人。”

  楊華不禁苦笑,“父親大人,孩兒這些日子倒是也納悶了,他好像脫胎換骨變了個人似的,才思之敏捷,言談之文雅,令人實在不敢相信。而且,居然還成了冠絕洛陽的品酒高手,釀出了如此轟動洛陽的美酒。”

  “……”楊玄緩緩點頭,若有所思地道,“清香玉液一出,洛陽酒貴了——對了,他不是對你堂妹有意嗎,你去跟他說說,如果他願意將這酒交給我們玉壺春經營,我就答應他跟玉環的親事……”

  父子倆談話的當口,蕭睿已經追上了少女。喘了口氣,他急急呼了一聲:“玉環姑娘!”

  楊玉環停下腳步,匆匆道,“你追來作甚?奴要趕緊回家去了,回去晚了,嬸娘又該責駡奴了……”

  少女眼圈一紅,嚶嚶欲泣。蕭睿吃了一驚,心裏隱隱猜出了幾分。少女寄人籬下,她那家中的嬸娘性情如此暴戾,加上又有前番魏家提親之事的風波,她的日子豈能過得舒心。

  楊玄的妻子這洛陽城中出了名的母老虎,不但性情暴躁,還嗜好飲酒。平時還好些,頂多是說兩句怪話,可一喝上酒,就對家裏這個吃白食的寄養侄女非打即罵。這種狀況從與魏明倫的親事告吹之後,那到手的千貫錢成了泡影,便更加變本加厲。

  今兒個楊玉環出來為她拿酒,一時興起和蕭睿三人行了半天的酒令,耽誤了不少時辰,那母夜叉必然早已在家裏暴跳如雷了。這番回去,等著她的,輕的是一頓數落臭駡,重的是不許吃飯罰跪一炷香。

  看著少女幽怨的模樣,蕭睿心裏不禁一痛。他張了張嘴,卻是無話可以安慰她,只好默默地僵在了那裏。正在這時,楊華匆匆追了上來,笑著呼道,“子長兄!”

  蕭睿緩緩轉過身來,望著楊華。楊華對他態度的轉變,他沒怎麼放在心上,因為這屬於人情之常,究其本質,楊華此人心性還算不錯,雖然口風尖刻了些。當初那位蕭老弟可是沒少來騷擾這位舊日同窗,不是借錢就是混吃混喝。

  “孟陽兄何事?”

  “子長兄,家父與家母都甚是喜歡兄釀制之清香玉液,你看……”楊華掃了一旁嬌媚的堂妹,心裏起了一絲波瀾,低低道,“可否通融一下,每日賣給我楊家酒肆幾十葫蘆?”

  蕭睿眼中清光一閃,心念電轉間就洞悉了楊華的來意。他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將憐惜的眼神毫不遮掩地投射在少女玉環身上。

  楊華扯了扯少女的衣襟,暗暗使了個眼色。少女知道堂兄想要讓自己做什麼,不由更加幽怨和傷感,她羞紅著臉上前襝衽一禮,“蕭公子……”

  ******************************

  一個上午的時間,突兀崛起在洛陽酒界的品酒第一高手、酒徒蕭睿在他姐夫的王家酒肆中已經送走了前前後後十幾撥的來訪者。

  洛陽城裏有頭有臉的酒業大佬,當日校酒宴上的共飲者們先後帶著厚重的禮物前來拜訪蕭睿,一進門先施禮再呼“蕭公子”,執禮之恭讓蕭睿的姐夫王波呆若木雞。如果說蕭睿突然釀出清香玉液來或許是一種巧合,但他橫空出世在洛陽酒界中創下這麼大的聲名,又怎能說是偶然?

  聞香識酒?王波憨厚的臉上浮起一絲苦笑,心道自家這妹夫倒也奇怪,浪蕩了數年一朝洗心革面歸於正途,便成了赫赫有名的酒道高手。

  洛陽酒坊的老闆們當然是看到了清香玉液的巨大利益以及蕭睿釀酒的巨大潛力,都紛紛提出要跟蕭睿合作,城南桑羅酒坊的老闆孫德甚至願意以酒坊4成的份子作為與蕭睿合作的“誠意”,但都被蕭睿笑著婉拒了。

  如果單純是為了自己的發家致富,選擇與洛陽酒業商賈合作當然是一條捷徑。借力于洛陽城發達的酒業釀造水準和酒業商賈大佬們早已成熟的銷售網路,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得最大的利益。甚至,就算他不釀酒,而只選擇一家實力雄厚的酒坊做“顧問”,憑藉他超群的品酒功夫,也能在酒界混得風生水起,做一個有錢有閑逍遙自在的富家翁。

  可是,他釀制清香玉液的目的之一,便是幫助姐夫一家,讓他們的酒肆生意變得好一些,讓姐姐蕭能過上更好的日子。

  雖然清香玉液的配方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如果他願意,這種類型的酒品,他還能“發明”出不少;但對於王家酒肆來說,清香玉液卻是一個無法替代的廣告招牌,是吸引絡繹不絕的酒客光顧的重要砝碼。而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一如當初楊家的玉壺春酒肆因為專營孟昶的玉壺春而一夜成名。

  聞香識酒的酒徒蕭睿橫空出世,風頭大大蓋過了孟玉壺,清香玉液的名氣已經取代玉壺春隱隱成為洛陽酒業的招牌產品。是故,蕭睿雖然拒絕了合作,洛陽酒坊的老闆們雖失望但還是笑容不改。

  別人不知一個“頂級品酒師”的價值,他們可是心裏明鏡似的。專業的品酒,可不是士子文人們搖頭晃腦的自我陶醉,而是能品出酒的特性,優點和缺陷。有的時候,一個無意中的“指點”就會讓他們的釀酒技藝揚長避短再上一個新臺階。就像當初孟昶一句雲淡風輕的“戲言”,讓孫德桑羅酒坊原本低廉的桑羅酒一夜之間改頭換面一躍成為洛陽城中的名牌酒之一。

  看著酒坊老闆們一個個恬著臉笑吟吟地將一壇壇各自酒坊所出的招牌酒留下,臨別時又再三懇請他抽空品鑒一二,蕭睿嘴角浮起一絲恬淡的笑容,尤其是當他轉身望見李白高舉酒葫蘆狂飲不止的神態舉止,這笑容就變得更濃。

  當日在玉壺春與李杜相會,一句無心邀請,這李白便自此之後每日都至,有時有杜甫相隨,有時自己一個人飄然而入,也不說什麼客套話,坐在蕭睿吩咐酒肆夥計專門給他留在角落裏的案幾前,縱情狂飲。他能喝多少,蕭睿便讓夥計給他上多少,從無怠慢。
第一卷洛陽遊-第022章飲中三仙歌(中)


蕭睿笑吟吟的走過去,也沒跟李白見禮,只自顧跪坐在他的對面,夥計趕緊又送上了幾葫蘆清香玉液。

  “太白兄,今日可盡興否?”蕭睿拔開葫蘆的酒塞,往小巧晶瑩剔透的高腳酒盞中倒去,淡青色的酒液盤旋而下,打著一個旋兒在酒盞中滾動著,酒盞四壁上沾滿了圓潤如珠的酒液掛杯。

  清香玉液乃是高度酒,再用唐人常用的那種開放式爵或者大盞已經不合時宜了,也不夠品味。故而蕭睿讓王波去城中的陶坊中定制了一批細園高腰的高腳酒盞,一如現代社會所用的葡萄酒杯,但略小一號。

  凡來王家酒肆飲清香玉液者,必用此高腳酒盞,舉盞低酌細細品嘗才能回味悠長。但李白性情豪放,飲酒也是如此,他從不用酒盞,而是直接拔開酒葫蘆的酒塞直接將酒葫蘆當成了酒盞,仰頭暢飲。

  “子長老弟,白連日來已經喝了老弟上百葫蘆的美酒,怕是讓老弟少賺了不少錢哦。”李白放下手中的酒葫蘆,醉眼朦朧地笑道。

  “太白兄此話就見外了。酒逢知己千杯少,知己良朋美酒為引,再談這些世俗黃白之物,不免讓穿腸酒香多了幾分污濁之氣,太白兄該罰酒了!”蕭睿抬手拍了拍李白的肩膀。

  “罰,該罰!”李白舉起酒葫蘆一陣牛飲,然後朗聲狂笑,“今日白見子長老弟婉拒一眾商賈,棄大利而不顧,心甚佩服。白遊歷天下,縱情於山水之間,出蜀中進長安,識人無數,但如子長老弟這般視金錢如糞土,行事灑脫者倒也少見。”

  蕭睿微笑不語。

  李白突然面色一黯歎息道,“但子長老弟雖有聞香識酒之神功,釀酒置酒之奇技,舉杯縱酒之古風,但在白看來,子長要想籌得平生志願,立下不朽功業,還需走科舉正途。不要如白一般,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號稱謫仙人的青蓮居士,名滿天下狂放豪情的詩仙李白居然也有這般黯然神傷的一面,著實叫蕭睿吃了一驚。不過想起此際,恰是李白第一次進長安求取功名而不得鬱悶離京,也就明白了幾分。

  “卿相實無薦賢之心,諸侯惟有嗟來之食。貴公子既欺之於前,五陵豪又辱之於後。始終徘徊魏闕之下,不得其門而入。”豪門貴族只將李白作為了一個娛樂的道具,根本不看重他的才學,這讓李白如何不神傷憤怒?怒而離長安,就到了洛陽,與杜甫等人相識相會。

  緩緩起身,李白仰首生生將酒葫蘆中剩餘的清香玉液統統傾瀉於喉嚨之中,然後一拍案幾,斷然喝道,“子長,取筆墨來!”

  蕭睿大喜,知道這謫仙人酒後詩情勃發,往往出不朽佳作,如今與自己相會能作一名傳千古的詩作倒也是一番佳話。他立即讓夥計取來筆墨,親自為李白磨墨,看他取狼毫飽蘸墨汁踉蹌地走向酒肆雪白的牆壁時,他不禁眼前一陣神幻迷離。

  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複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寫至此處,李白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手中一頓,狼毫在雪白的牆壁上一頓抹起一條重重的墨花兒,緩緩提筆轉過身來,向蕭睿黯然一笑,發出一聲悲愴的歎息。

  李白雖是大唐名人,但要說理解李白此刻的心情者,當屬蕭睿這個後世穿越千年而至的人了。他深知,李白那狂妄放縱的言行只是表像,他內心深處其實懷著濟國安民的雄心壯志。只是他嚮往仕途,卻又不肯規規矩矩的走科舉取仕之路;他希望“不屈己,不幹人”,但為了實現他的抱負,卻不得不“遍幹諸侯”;他渴望建功立業,卻又期盼著功成身退,過閒散恬淡的生活……他的一生充滿著矛盾,他所追求的“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事君之道成,榮親之義畢,然後與陶朱、留侯,浮五湖,戲滄洲,不足為難矣”的政治理想,又屢經挫折,鬱鬱不得志。

  穿越千年的滄桑,深知詩仙心中的苦楚與彷徨。蕭睿幽歎一聲,過去拍了拍李白的肩膀,勸慰道,“太白兄不必如此感傷。在下雖與太白兄相識日短,但卻知兄懷有治國安邦之大才,只是太白兄性情孤傲,‘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兄不得開新顏’……如今機緣未至,太白兄且放寬心胸,他日鵬飛於天,翱翔九萬里……”

  李白面色一震,他遊歷天下,結交文人權貴士子無數,但世人只看重他詩詞的華麗和氣勢,卻鮮有能從他狂放的詩句中品讀出其雄心壯志之人。尤其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兄不得開新顏”他後來所作表達其心胸氣節的千古名句從蕭睿口中一出,如同一聲雷電和一股暖流只入他的肺腑和血液。

  他眼圈一紅,兩條秀眉微微顫抖,輕輕將狼毫置於案幾之上,緊緊握住蕭睿的手,聲音都有些顫慄,“子長真乃白之知己也,白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知白者唯子長一人也!”

  蕭睿真誠地一笑,“太白兄定有鵬飛萬里之日。且待來日,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李白全身一震,緩緩鬆開蕭睿的手,猛然起筆轉身在雪白的牆壁上繼續添上了這兩句,完成了這首後世傳誦不已的詩作《行路難》。

  “開元二十一年,白出長安入洛陽,識蕭睿蕭子長……引為生平知己,所謂行路難者,期盼“長風破浪直掛雲帆”之日也,兩句之師、提點之美,白銘感五衷,是為記。”李白洋洋灑灑在這首行路難之後題寫跋完畢,回頭來恰好望見蕭睿臉上那一抹羞紅正浮上臉頰。

  本是李白之佳句,占著“先知”的便宜,順口而出,卻成了謫仙人的“兩句之師”,豈不是受之有愧!蕭睿連道不敢,李白以為他是謙遜,其實他是真心話。
第一卷洛陽遊-第023章飲中三仙歌(下)


兩人攜手對望雪白牆壁上那首龍飛鳳舞的行路難,都心有戚戚焉。李白在惆悵自己前路安在,而蕭睿卻在暗歎,李白詩才絕世但仕途卻千難萬難。第一次進長安鬱悶而走,第二次雖得李隆基傳召,奉為翰林學士,但因性情放縱雖有才學卻仍然脫不了落魄而走的淒涼境遇。最終,死于旅途終生不得志。

  心神激蕩間,卻見杜甫飄然而入,見二人如此不由也向牆壁上望去。一首行路難讀罷,杜甫不由郎笑道,“太白,子長,爾二人好興致,好詩句!”

  “子美兄。”蕭睿笑著回頭向杜甫深施一禮。李白行事另類不拘禮節,但這杜甫卻中規中矩,在他面前,蕭睿一直恭誠守禮。

  杜甫還了一禮,“子長老弟腹中也頗有珠璣,太白又出大作,子長老弟何不也賦詩一首以和之?”

  蕭睿一怔,旋即恍然。杜甫此時這話其實也頗有試探之意,他與李杜二人因酒而識,縱酒而歡,但杜甫這種人畢竟是才高八斗的當世才子,心裏可是孤傲的緊,如果蕭睿僅僅是一個品酒釀酒出眾的酒徒,說不準杜甫就要對他漸漸敬而遠之了。

  蕭睿心知肚明,撇頭看李白也頗有期待之色,不由心中苦笑。看起來,在這詩畫歌舞醉酒把歡的盛世大唐,判斷一個人是否有才先看其作詩,能不能作得好詩,當真是是否融入社會上流的一道門檻。好在他是一個歷經千年歷史風雨的穿越者!

  笑了笑,他慢慢將高腳酒盞中的酒一飲而盡,從案幾上拿起先前那支狼毫,面對雪白的牆壁,略加沉吟便寫去。

  “飲人不飲酒,正自可飲泉。飲酒不飲人,屠沽從擊鮮。酒如以人廢,美祿何負焉。我知謫仙人,把酒訴心言。子美何物人?亦複為陶然。兼忘物與我,三人效前賢。”

  蕭睿放筆,掃了一眼自己一氣呵成的詩句,暗暗搖了搖頭,心道這書法還是要繼續練一練啊,比起旁邊李白那縱橫自如的行書來,自己這字跡就顯得太僵硬、太小家子氣了。不過,好歹也能說得過去,不算太難看。

  “飲人不飲酒,正自可飲泉。飲酒不飲人,屠沽從擊鮮。”杜甫吟著不由擊掌贊道,“子長老弟不愧是酒中聖徒也,如此妙句深蘊妙理禪機,不知酒者豈能有此感悟?妙哉,妙哉!”

  “好一個‘兼忘物與我,三人效前賢’。”李白吟罷,向蕭睿投去讚賞的一瞥,也贊道,“子美,子長詩才敏捷,胸有靈機,怕是不遜色於你我了。好了,你我三人今日相聚於此,也是一番盛事,子長老弟,取酒來我三人效仿前賢做知己飲可否?”

  蕭睿大喜,急急呼夥計從後院抬來一草筐清香玉液,怕不有數十葫蘆。杜甫哈哈大笑,“太白,你這建議,又要讓子長老弟破費了——如今這酒徒新釀已是洛陽城中昂貴之美酒,你我三人這般奢侈,豈不是氣煞洛陽酒客乎?”

  ……

  ……

  一番暢飲,酣暢淋漓。李白與蕭睿自不說,神色狂縱今日把酒言歡,更覺知心。而就算是一向穩重的杜甫,臉上也有了幾分放浪之色。他霍然放下王家酒肆獨有的高腳酒盞,起身大笑,“太白,子長,今日相聚實是快哉。子美不才,也有一歌奉上。”

  當杜甫醉醺醺地走到那面牆壁上,在李白與蕭睿所題之詩旁邊寫下“飲中三仙歌”五個雄渾大字時,蕭睿陡然一驚。杜甫有一首《飲中八仙歌》名垂後世,可今日卻要做“飲中三仙歌”——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不避賢;李白鬥酒詩百篇,執筆仗劍酒家眠,行人酒客何須問,咱家本是酒中仙;子長玉樹臨風前,品酒古風酒聖傳,舉觴揮毫望青天,卓然不群美少年。”

  唱罷書罷,杜甫放聲大笑,淡然將狼毫一擲,回轉坐前。

  蕭睿趺坐在案幾之後,低低吟誦著這橫空出世的與耳熟能詳的《飲中八仙歌》頗為相似的“飲中三仙歌”,心中之感慨、心神之激蕩,就不是在座的李白與杜甫所能理解的了。

  盛唐風華,酒中放歌,舉杯暢飲,知心入懷。今日三人相聚,三詩題壁,從今而後,蕭睿這“卓然不群美少年”的酒徒大名,當可傳遍大唐天下了。他相信,自今天以降,那個浪蕩子蕭睿的不堪就徹徹底底成為煙雲過往了。

  ……

  ……

  黃昏時分。送走了李杜二人,正要回後院歇息消消酒意,卻見蕭面色喜悅地迎上前來。

  “子長,姐姐今兒個好高興……”話沒說兩句,蕭嫵媚的俏臉上又有淚花兒噴湧的跡象。蕭睿吃了一驚,趕緊陪笑道,“姐,你這是又怎麼了?”

  蕭性情溫柔,這些日子以來,她春風化雨一般的溫柔和關愛,讓蕭睿感動不已。無論是一日三餐,或者是衣食住行,這慈母一般的姐姐都替他想在前頭,照顧在前頭,甚至到了蕭睿片刻不在,她就寢食難安的地步。可蕭什麼都好,只是卻偏偏好哭,動不動就抹上兩把眼淚,一見她有抹淚的跡象,蕭睿就開始慌神。

  “子長,能與李白和杜甫這兩位大才子相交,是你的福氣啊……看著你們三人聚在一起對酒吟詩,姐姐心裏好生高興……爹娘泉下有知,當欣慰不已了。”蕭揉了揉眼睛,指著牆壁上那字跡或豪放、或溫婉、或雄渾的三首詩作,興奮地手兒都有些顫抖。

  李杜兩人的詩作自不待言,可蕭睿的臨場之作蕭也看了,與李杜相比絲毫不差也。自家浪蕩多年的弟弟一朝回頭便要揚名天下,那可以預見的時來運轉和光耀門楣,豈能不讓這個落魄的前丞相府千金小姐激動萬分?
第一卷洛陽遊-第024章少年酒客(上)


只是她從未想過,自家這浪蕩的弟弟何時有了高卓的才學,何時又有了品酒釀酒的奇功。這個問題,被她有意無意地回避了,連日來她沉浸在無比的興奮和欣慰中,到今日蕭睿李杜三人風雲聚會,她的興奮達到了巔峰。

  探手替蕭拂去了額前的一縷亂髮,蕭睿此刻的心裏溫柔如水,“姐,你回房去歇著吧,從今往後,睿弟絕不會讓你再操勞了。”

  “好一個姐弟情深。”門口有人拍掌贊道。

  蕭睿回頭一看,見孫公讓一襲青衫,飄飄然而入,臉上掛著恭謹世故的微笑。

  “原來是公讓兄。”蕭睿定了定神,拱手道。

  “子長老弟久違了,這多日不見,老弟已經是洛陽城中的名人了。”說話間孫公讓轉身看見牆壁上那赫然在目的三首詩作,看畢良久才爆發出一聲長歎:“流言蜚語果然是不可信。誰說子長老弟是不堪的浪蕩子?某本以為子長有品酒釀酒之天賦,可今日一見,子長還有堪比李杜的大才學,大智慧!”

  “蕭李杜風雲際會,飲中三仙歌”,孫公讓又吟誦了一遍,擊掌贊道,“這番盛事定然旋即傳遍洛陽乃至大唐天下,子長這玉樹臨風的風儀,酒聖所傳的酒道之功,與知章老大人和謫仙人並稱飲中三仙的大名,要羨煞天下風流才子酒客了。”

  李白稱之“兩句之師”,杜甫賦詩贊其為“飲中三仙”,與賀知章和李白並列,這是何等的榮耀?蕭睿今日與李杜二人的詩酒相會,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大唐士子文人把酒宴中的美事樂談了。

  不愧是商人,一眼就看出了蘊藏在其後的商機,孫公讓話鋒一轉又笑道,“子長老弟,令姐夫這王家酒肆因清香玉液、因這面牆壁上的三首詩作,必將繼續生意火爆了。”

  蕭睿微笑不語,清朗的眼神望著孫公讓,心裏琢磨著這洛陽大商賈的來意。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商賈行事,多為利益。但孫公讓卻沒有如洛陽酒坊老闆們一般提出合作的意圖,而是緩緩道,“子長老弟的風儀某甚是傾慕,某知子長寄居姐夫家乃是權宜之計,某在這城中有一處宅院閒置已久,也還過得去,不妨送給子長老弟作為家居如何?”

  見蕭睿愣了一下,似乎是知道他的“猜疑”,孫公讓又笑了笑,誠懇道,“某雖是商賈,不及子長品酒儒風的高雅,但某卻也非見利忘義之人。一座宅院而已,只為與子長傾心相交,絕無利益之心,還望子長笑納。”

  蕭睿心裏暗笑,心道,“絕無利益之心?怎麼可能,如果還是那位蕭老弟,怕是你避之也唯恐不及吧?”

  “多謝公讓兄的美意,但子長尚有舊宅一座……”蕭睿笑著婉拒。

  似是早已料定蕭睿會推辭,孫公讓也沒有堅持,只是又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公讓也就不勉強子長了。子長有意歸於舊宅,那就讓公讓派人將蕭家舊宅整肅一番,待來日子長也好榮歸舊宅可否?”

  替自己整修舊宅?孫公讓的“有心”讓蕭睿有些意外,他沉吟道,“這怎麼好勞煩公讓兄費心破費?”

  孫公讓哈哈大笑,“君子之交淡如水,某願意攀附子長做一雅人,些許薄意,子長就不要推辭了……”

  說完,孫公讓不待蕭睿再說什麼,就躬身一禮扭頭行去。

  *****************************************

  天色漸漸涼了下去,在洛陽城中傳唱“飲中三仙歌”的時節,在酒徒蕭睿名字越唱越響的日子裏,洛陽悄然立秋了。

  一場秋雨突然而至,淅淅瀝瀝,在那王家酒肆門前的來路上,濕泥遍佈,來來往往打著油布傘的酒客們,在門口都不約而同地跺了跺腳,落下一片泥塵。眼看就要正午了,即便是雨中,酒肆也已經滿座。

  蕭睿鬱悶地持著紅苕掃把,輕輕地掃著門口的濕泥。這些日子,來酒肆品清香玉液、觀“卓然不群美少年”的酒客越來越多,有人甚至還提出要蕭睿現場表演聞香識酒的絕技,都被蕭睿斷然拒絕了。

  聞香識酒乃是一種境界,一種韻味,豈能淪為供市井酒客歡笑的表演雜耍?之前的張揚,多有洗刷蕭老弟不堪聲名的用意,此刻蕭睿名聲在外,浪蕩子的綽號早已被世人淡忘,又豈能再再次為之。

  為了避免麻煩,蕭睿是很少出現在酒肆中的。但每日的正午前後,他都要站在門口凝望來路,直到期盼的雙眼中出現那個嬌媚輕盈的少女身影。

  一切盡在不言中。在楊華與蕭睿的沒有說出口的“協議”中,少女每日帶人來王家酒肆取回30葫蘆清香玉液,而她自己也往往在王家後院與蕭睿呆上一些時光。說說坊間笑話,聽聽蕭睿講上幾個稀奇古怪的鬼怪故事,已經成為少女每日必修的功課。因為有清香玉液的“鋪墊”,她母老虎嬸娘這幾日對她的態度也有了很大的變化。

  雖然沒有明言,但楊家人都知道,如果不是為了少女玉環,蕭睿斷然不會再為楊家玉壺春酒肆提供清香玉液。這也是一條財路,雖然數量不多,但好在洛陽城中多了一處經營清香玉液的酒肆,玉壺春的酒客也多了起來。

  少女遲遲不至,來路上卻來了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華服少年。清瘦的身子,稚嫩的臉上偽裝著成熟的微笑,少年在身後兩個隨從的傘下,腳步從容地走到了蕭睿面前。

  撣了撣華服上的雨珠,少年向酒肆中望了一眼,皺了皺眉。深鎖的眉頭掛在稚嫩的臉上,明明是一個黃口孺子卻要作出端莊成熟的情態,這少年讓蕭睿微微搖頭,他幾乎可以斷定,這又是一個洛陽豪門的公子哥吧。

  少年還未說什麼,他身後的兩個隨從就已經沖進了酒肆中,對著角落裏一張案幾背後的青年酒客展示了一面金牌,酒客便惶然起身抓著好不容易排隊購得的一葫蘆清香玉液,倉惶而遁。
第一卷洛陽遊-第025章少年酒客(下)


少年在兩個隨從的護衛中昂首傲然走進酒肆中,用不屑地目光掃了一眼酒肆中舉盞細品美酒的酒客們,緩緩走向了那個角落裏。一個隨從趕緊從背上的行囊中掏出一面淡黃色的絲緞軟墊,墊在了胡凳上,然後又取出五彩流光的玉爵,纏繞著金絲銀線的箸,擺在案幾上。

  眾酒客中多是家道殷實的文人士子或者商賈,否則也吃不起這昂貴的清香玉液。他們見多識廣,見少年這番派頭,知道不是常人,覺察到他那冷然不屑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掃過,一個個都毛骨悚然起來。紛紛起身,拿起尚剩餘不少酒的葫蘆,將酒盞中的餘酒飲盡然後次第出門離去。

  少年滿意地笑了笑,稚嫩的臉上浮現著淡淡的得意。

  一個隨從喝道,“夥計,上清香玉液!”

  一個夥計賠笑著過來招呼道,“這位公子,本店今日的清香玉液已經全部賣完,實在是對不住您哪,要想喝請明日趕早!”

  少年冷笑一聲。

  隨從怒道,“我家公子來你這市井酒肆飲酒,乃是瞧得起你們,少說廢話,趕緊上酒,什麼每日只售賣50葫蘆,當真是臭規矩。”

  夥計見這做派,知少年非富即貴,不敢得罪,只把祈求的眼光投向了已經緩緩走進酒肆大廳的蕭睿。

  蕭睿皺了皺眉,上前拱手淡淡道,“這位公子,本店酒已售完,請改日再來。”

  隨從剛要怒斥,卻被少年止住了。少年起身深深地打量著蕭睿,又回頭瞥了一眼雪白牆壁上赫然在目的三首墨寶,故作老成地緩緩低沉道,“飲人不飲酒,正自可飲泉。飲酒不飲人,屠沽從擊鮮。酒如以人廢,美祿何負焉——你可是蕭睿?”

  蕭睿神色淡然,雖知他身份定然不俗,但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淡淡道,“在下正是蕭睿。”

  少年眼前一亮,眉眼間瞬間恢復了幾分少年調皮的天性,但接著就又強行掩飾起來,哦了一聲,“好一個玉樹臨風卓爾不群美少年,不過,你這口氣也忒大了些,固然是品酒高手、固然能釀美酒,就敢與賀知章與李白並稱飲中三仙?”

  蕭睿笑了笑,“子美兄過譽之辭,在下實不敢當。”

  少年圍著蕭睿轉了一圈,大刺刺地擺了擺手,“好吧,我從長安來,來洛陽一趟不容易,我也不難為你,你就只賣我一葫蘆清香玉液,何如?”

  蕭睿見他仍舊是那幅故作老成的神態,心裏暗暗笑了一笑,想了一想,也沒有必要為一葫蘆酒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便喚過夥計來取出了一葫蘆酒。

  少年悠然自得搖頭晃腦地品著清香玉液,心頭的震驚實在是不能用言語道出。烈則烈矣,但酒烈在他看來也算不上什麼出奇,胡人進貢的烈酒與之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但此酒清香雖淡卻直入肺腑,烈火入喉卻有若隱若現的冰山雪涼的苦感相壓制,冰火兩重天,烈中凝香,香中帶苦,回味無窮。

  品著此酒,少年心裏對蕭睿酒聖傳人的酒徒之名算是確信無疑。因為酒烈,他稚嫩的臉上已經是一片漲紅,他趺坐在那裏仰起略有些迷醉的臉蛋來盯著蕭睿,聲音中那故作出來的老成早已消失無蹤,“蕭睿,你釀酒果然有一套……這樣吧,你跟本——你跟本公子回長安,在我府中專做釀酒師可否?錢,不是問題。”

  蕭睿一怔,繼而笑道,“公子美意在下謝過了。不過,在下釀酒乃是興趣所至,絕非是營生之道,不能專為人釀酒,呵呵。”

  少年臉上閃出一絲失望,但也點了點頭,“這話倒也不錯,你也是文人士子,釀酒就如摩詰先生一般屬於自娛,也罷,我就不難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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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飲罷便走了,臨走時腳步踉蹌,顯然不勝酒力。蕭睿暗笑,目送他在兩個隨從的攙扶下遠去,又站在門口等了片刻,見少女還沒有來,不由就有些焦急不安。

  “秋風秋雨愁煞人”,蕭睿幽幽一歎,回頭行入廳中。

  歎聲為止,一個楊家的夥計匆忙穿著蓑衣奔跑過來,喘著粗氣向蕭睿行了一禮,抖落了一身雨花,“蕭公子,玉環小姐有恙在身,今日就小的一人來取酒了。”

  ……

  ……

  雨散風停,晴空無雲。這一場稀稀拉拉的秋雨驟停,在這黃昏時分,朗朗晴空中居然還浮現出漸漸西落的紅日。蕭睿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無比的空氣,緊了緊手中提著的禮物,默默叩響了楊家的大門。

  ……

  ……

  少女慵懶無力地躺在榻上,身上蓋著薄薄的絲被,嬌媚的臉上掛著兩朵紅暈,聽著門口傳來的嬸娘那近乎諂媚的賠笑聲,堂兄楊華那微微有些尷尬的說話聲,她臉上的紅暈更重了,卻又幽幽一聲輕歎。

  叔父嬸娘一家“醉翁之意不在酒”,遣她日日去王家酒肆以購酒名義留連,本意是看蕭睿對她有意,如此來往之下,兩人情濃之際,蕭睿會主動上門提親,然後楊家再提出以清香玉液配方下聘的條件……但,但蕭睿雖對自己極好,溫柔款款,卻一直沒有再次遣媒人上門提親的意思。

  不提她心裏幽怨,只是這嬸娘卻甚是不堪,竟然有些等不及,要讓她主動開口挑破這層窗戶紙來,這讓少女情何以堪?秋風秋雨之中,嬸娘惡狠狠的不知羞恥地數落聲中,少女的心裏猶如火上煎熬,眼前發昏就跌倒在房外的長廊之下。

  “蕭公子啊,我家玉環可是患了相思病嘍……”嬸娘那無恥的聲音傳了進來,少女身子一個激靈,羞得把臉埋進被窩裏,渾身上下抖顫著。

  “二娘!”楊華皺了皺眉,尷尬地笑了笑,“子長,我二娘說笑了,你切莫當真。”
第一卷洛陽遊-第026章楊家探病


鄭氏的諂媚以及無恥,其用意如何蕭睿洞若觀火。楊華之尷尬,他也看在眼裏,就因為此,他才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楊華能在利益之心下有此尷尬,說明其本心還算善良。

  楊家的意圖他一清二楚,他也不是捨不得區區一個清香玉液的配方,這樣的酒品他想釀可以釀出多種來,不怕楊家搶了姐夫家的生意。

  只是,與少女接觸的時間越久,他越加清楚地認識到,在那柔弱溫順的外表後面是一顆心氣挺高的少女芳心。他的內心深處隱隱存著一種連他自己也沒有覺察到的猶豫和彷徨:在少女的內心裏,自己這個業已轉變的浪蕩子是不是還像以前那樣印象不堪?少女到底對他到底有無情分?

  這樣的瞻前顧後和患得患失,足以說明他已經真正地愛上了這個後來千古留名的大唐第一美女。

  唐人的男女之防沒有後世那麼嚴謹,在楊家人有意的“忽視”下,蕭睿居然能孤身入少女的閨房探病。輕輕走進門去,耳邊傳來讓人心碎的啜泣聲。紅色的絲被蕩漾著,少女蜷縮在被窩中身如波浪起伏著。

  猶豫了半天,他才緩緩跪坐在塌邊,柔聲勸道,“玉環姑娘,蕭睿來了,快別哭了,會傷著身子的。”

  少女緩緩將梨花帶雨的俏臉從被窩中露出冰山一角,哀哀道,“蕭公子你來作甚?奴身體無恙,你還是回吧。”

  與她相處日久,蕭睿早就明白她寄人籬下的生活非常壓抑,見她如此情切哀傷,那一份梨花帶雨的幽怨只刺入他的心神,一時間,他不禁有些黯然恍惚。

  恍惚中,他探出手去,輕輕撫摸著少女美豔不可方物嫩如凝脂的臉頰,前世的仰慕今生的相思都一起糾結起來,激蕩起來,再一次激蕩著將少女擁在懷中輕憐蜜意的欲望衝動。

  “嚶嚀!”少女嬌媚而羞澀地低低呼了一聲。

  蕭睿心神一蕩,生怕自己作出越禮的舉動來,趕緊收了收心神,收回手來,緩緩站起身來,將充滿火熱的目光投射在懸掛在牆壁之上的一幅畫卷上。卷上,一個柔美少女跪坐在胡凳上,輕笑飛揚,眉梢間帶著數不盡的嫵媚,而少女的面前則站著一個風神俊秀的青年男子,手持高腳酒盞談笑自若……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有人識。”少女題寫在畫卷之上的這句篡改于蕭睿口中的詩句,一語道破了她現在空靈飄渺的心事。

  寄人籬下的苦楚無人可以傾訴,家人急不可耐地想要嫁自己出去,可獲得一筆豐厚的聘禮;而少女也心有嫁人以求解脫苦楚之意。種種遇合下,她遇到了蕭睿,結識了重生的蕭睿,多日的相處下來,蕭睿的溫柔,蕭睿的才學,蕭睿俊美的風儀以及淡定的氣度,都深深牽絆住少女情竇初開的心。

  可是,楊家對於蕭睿的圖謀和“打算”,以及上一次的蕭睿提親被拒絕一事,卻又讓少女心下惶然。她不知道,一旦蕭睿知道她娘家的不堪不良,會不會棄她而去。

  一切盡在不言中。蕭睿笑了笑,柔聲道,“玉環,你知道的,我早就跟劉府小姐退婚了……”

  少女雖然幽怨惶然心情複雜之極,但聞言還是忍不住一喜,羞怯地掃了他一眼,垂下頭去,幽幽道,“那又與奴何干?”

  蕭睿慢慢又跪坐在塌邊,聲音小了下去,“玉環,過些日子,我會請媒人上門來再次向你叔父求親……玉環,我既然要娶了你,就會呵護你一輩子……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低沉的聲音餘音繞梁,少女癡癡地望著蕭睿離去的背影,淚花兒噴湧起來。而門外,楊家鄭氏夫人那諂媚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蕭公子好走,好走,孟陽,去送送蕭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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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舊宮。這座大唐曾經的浩大深宮,如今早已除盡了喧囂和浮華,變得非常非常的幽靜。

  在一片雕樑畫柱的宮殿樓閣掩映之間,青石鋪就的宮中路徑上,緩緩並肩行走著一男一女。少女一身盛裝,眉眼如畫,而男子卻正是今日入王家酒肆飲酒的少年,只是此刻他臉上早已沒有了故作的深沉老成,稚嫩的臉上毫不掩飾地流露著調皮之色。

  “宜姐姐,今日我去那王家酒肆見了那酒徒蕭睿了。明日我派人去買一葫蘆清香玉液來,姐姐你嘗嘗,的確是名不虛傳啊!”少年砸吧砸吧嘴,有些留戀地道。

  少女哦了一聲,“琦弟,我們此番回洛陽小住,你可不要胡亂出宮免得惹出事端來,母妃怪罪下來,我可是保不住你。對了,你說的這酒徒蕭睿可是最近風傳的‘飲中三仙歌”上的那個‘卓爾不群美少年’?”

  “不錯,不錯,正是他。我覺得吧,劉雁容似乎有些不識貨,此人風儀俊秀,才學過人,又是擅長品酒釀酒的高士,來往者皆是李杜這等大才子,怎麼能是浪蕩子一個呢?怕是她們劉家嫌貧愛富有意悔婚吧。”少年也就是當今玄宗皇帝最寵愛的武惠妃所生的兒子盛王李琦,李琦撇了撇嘴。

  少女便是武惠妃所出的咸宜公主李宜。如果蕭睿在此,他一定會驚呼,這便是當日楊玉環脫下民間裙裝走入皇家的大媒人啊!

  李宜若有所思地淡淡一笑,“雁容倒也不是嫌貧愛富之人。只是這蕭睿的浪蕩子之名怕是有所誤傳,我早就說了,蕭至忠也是一代名相,他的兒子怎麼會這般不堪。”

  “飲人不飲酒,正自可飲泉。飲酒不飲人,屠沽從擊鮮。酒如以人廢,美祿何負焉。我知謫仙人,把酒訴心言。子美何物人?亦複為陶然。兼忘物與我,三人效前賢。”

  “這首詩作清奇別致,韻味十足,蘊含至深禪機,讀的越多感觸越深,能將酒中三味解讀如此,想必蕭睿的酒徒之名也不是虛傳。能作出此佳作,蕭睿其人才學定然不淺,否則依那李白狂妄的個性,豈能與他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子相交。”李宜緩緩道,“琦弟,中秋之日的詩酒會上,你派人請這蕭睿到場,本宮要瞧瞧他的聞香識酒之技。”
第一卷洛陽遊-第027章劉府來人


唐代官學、私學教育的不斷昌盛,貞觀以後,僅國學生就有8000餘人。國學生是參加科舉的重要力量,他們在各級官學學習,考試合格後被送至尚書省參加科舉,被稱為“生徒”;自學成才繼而向地方衙門投牒自舉,經考試合格後同地方貢品一起被送入京參加科舉者,謂之“鄉貢”。唐朝對“鄉貢”報名者的要求也不甚嚴格,除作奸犯科者不得參加外,只要求商人或工人不得參加,應該說是比較開明的。“生徒、鄉貢”這二種人是科舉的主要來源。

  之前那浪蕩的蕭老弟已經從洛陽官學退學,如今的蕭睿要想繼續科學求取功名,只能走地方衙門考取鄉貢名額進京參加科舉的路子了。

  這些日子,蕭睿頻繁地來往於洛陽各酒坊之間,對洛陽各大酒坊的新酒進行點評,偶爾也會被李杜二人拉扯拽上去參加一場文人士子間的飲宴,倒也逍遙自在。

  可蕭卻忙著花錢打通關節,托了一個熟人去洛陽令衙門去疏通,準備給蕭睿謀一個來年春天入京考試的鄉貢名額。

  見蕭睿又要出門而去,蕭不禁怒道,“睿弟,你整日裏流連於酒宴之中,經書不讀,功課不溫,來年如何科舉?你氣死我了,爹娘死得早啊……”

  蕭陰沉著臉,眼圈紅潤著,眼看就要垂下淚來。蕭睿不禁苦笑,自己無心仕途,但這姐姐卻偏要自己參加科舉謀取功名,這——自己對這古代科舉所考之經書一竅不通,如何能登榜,出去參考不過是白白給人增加笑料罷了。

  “好姐姐,子長知錯了,子長今日回來一定閉門溫書行不?好姐姐,你莫要傷心了哦。”蕭睿趕緊賠笑,哄著自己這位比後世曹雪芹先生筆下的林妹妹還要喜歡抹眼淚的溫柔姐姐。

  “哼。你太讓姐姐失望了。”蕭煩惱地背過身來,用前所未有的沉重口氣道,“睿弟,我們蕭家當初也是高門大戶,我家爹爹也曾入閣拜相,是一代名臣……你要知道,我們蕭家的門楣,等著你去光耀啊!能看著你走上正途,如果睿弟能金榜題名,重振我們蕭家,姐姐縱是死了也甘心……”

  想起幼時蕭家的榮光,想想今日蕭家的境遇,蕭不禁悲從中來,掩面痛哭起來,“爹娘啊,睿弟啊……”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姐姐你哭哇——蕭睿哀呼一聲,好姐姐你饒了俺吧!

  聽見自家兄弟惶然失措的神態,蕭破涕為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許出去了,回房溫書去。”

  “姐姐,可是,今日子長跟孫公讓約好了……”蕭睿為難地說了一句,卻見蕭又眼圈一紅,趕緊擺手,“好了,我不去就是了,好姐姐你切莫再哭了,哭的我心慌意亂,心慌意亂哪!”

  一個夥計站在拱門處,恭聲道,“蕭少爺,劉府來人要求清香玉液,東主要我來問問你,給還是不給?”

  蕭睿面色一變,低低道,“哪個劉府?”

  “城東的劉丞相府。”夥計回道。

  蕭睿眉梢跳動了一下,大步行去,“我去看看。”

  ……

  ……

  劉府遣來買酒的下人空手而回,劉府中等著酒來待客的當朝丞相劉幽求聞聽“酒已賣完請明日趕早”的回報,不禁苦笑一聲,向李宜和李琦拱手道,“公主,殿下,老夫這當朝丞相的面子人家也不給,奈何?好在本府還有封存已久的劍南春,也不致於慢待了兩位殿下。”

  李琦哈哈一笑,“我就說了,蕭睿的規矩挺怪,當日可是連本王也是懇求半天,才破例給了一葫蘆。好了,劍南春就劍南春吧。”

  李宜微微一笑,“丞相大人無需如此,區區一酒,何足道哉?不過,本宮聽說之前蕭睿從貴府中憤而出走,近日又遣人下了退婚書,怕是真要與丞相府分道揚鑣了。”

  劉幽求面色一變,抬眼掃了自己端坐在自己身側的女兒劉雁容,見她面色淡定,這才歎了口氣,“這孩子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只是後來越來越不堪,日日放浪形骸流連於風月場所,不學無術,白白廢了老夫一番苦心。這婚事退了也好,老夫從長安回洛陽,本就是為此而來的。”

  李琦呵呵一笑,“丞相大人此言,本王頗不認可。蕭睿此人,我見過一面,端的是舉止有度,名士風範。不僅聞香識酒之功名動洛陽,還才學過人與李杜二人交好,被稱為‘飲中三仙’之一。”

  劉幽求昨日剛從京而返,還未聽聞到昔日丞相府的軟蛋蕭睿已經搖身一變成為人人稱道的酒徒蕭睿和飲中三仙之一。聞言他皺了皺眉,“殿下,這怎麼可能?他在我府中數年,種種不堪行為乃老夫親見……”

  “飲人不飲酒,正自可飲泉。飲酒不飲人,屠沽從擊鮮。酒如以人廢,美祿何負焉。我知謫仙人,把酒訴心言。子美何物人?亦複為陶然。兼忘物與我,三人效前賢。”李宜插話道,“此詩即蕭睿所作,想來,能與那縱情狂妄的李白交好,也必是有幾分才學的。此等狂詩放浪形骸,丞相大人看不慣也是正常的緊。”

  劉幽求沉吟著,李琦又搖頭晃腦地吟道,“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不避賢;李白鬥酒詩百篇,執筆仗劍酒家眠,行人酒客何須問,咱家本是酒中仙;子長玉樹臨風前,品酒古風酒聖傳,舉觴揮毫望青天,卓然不群美少年。”

  “丞相大人,如今你們丞相府的軟蛋兒已是洛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玉樹臨風的卓爾不群美少年,這個怎能有假。”李琦稚嫩的臉上又浮現出故作的老成,“本王看來,詩可以作假,但高雅的氣度風儀卻是做不得假的。蕭睿其人我親眼一見,風儀比那謫仙人李白更勝一籌。”

  “兩位殿下,數年相處,蕭睿此人我看到骨頭,空有一幅好皮囊,內裏絕無半點真材實料,不知又怎麼嘩眾取寵而已罷了。”一直沒有說話的劉雁容淡然道,起身一禮然後退席而去。
第一卷洛陽遊-第028章蕭家故宅


趁著劉府來人求酒的當口,蕭睿溜了出去,去了城東與丞相府僅幾牆之隔的蕭家故宅。孫公讓早已帶著幾個隨從等候在蕭家門口的空場上,肅立相侯。

  見青衣少年飄然而至,神色還是那般地淡定,身上透射出與年齡既不相符的老成沉穩,孫公讓心中一凜,上前拱手笑道,“子長!”

  “公讓兄,諸位兄弟,有勞了,在下故宅能舊貌換新顏,蕭睿實在是感激不盡。”蕭睿望著眼前這整修一新的蕭家宅院,由衷地團團一禮謝了一聲。

  孫公讓的幾個隨從趕緊閃避,連道不敢。

  門口的破舊石獅子被孫公讓派人清理走了,因為目下的蕭睿乃是一介布衣,門口再豎兩個石獅子看門,實在是不合體統。聽孫公讓小聲解釋,蕭睿笑了笑,“這蕭睿省得,多謝公讓兄費心了。蕭睿最近手頭也頗有些積蓄,整修故宅之所需,在下理當奉還公讓兄。”

  蕭睿說的是大實話,他如今也算是一個洛陽城中的小財主了。不說清香玉液的獲利,就是最近他前往各酒坊品酒,各酒坊老闆所奉送的那些謝議加起來,起碼也有數百貫了。

  孫公讓連連搖頭,“子長老弟這是看不起為兄嗎?區區幾貫錢,何足道哉?難道你我相交之情,還不值這些黃白之物?”

  蕭睿笑笑,也就不再提。左右他知道孫公讓刻意與自己交好,無非是為了一個“酒”字,看好了自己釀酒的巨大潛力,將來自己如果要想做大,與他合作一把也無妨。心裏存了這個念頭,便拱手再謝了一聲,“公讓兄厚情,在下銘感。”

  高大的院牆被粉刷成洛陽城中大宅慣用的淡粉色,大門也換了兩架鐵質門扇,漆成了鮮亮的黑色,黑色的門扇上各鑲嵌著一個碩大的鐵環。兩人攜手正要進門觀看,卻聽不遠處的劉丞相府門口傳來送客的聲響。

  中等個子身材清瘦的劉幽求親自送一男一女出大門,一輛豪華的車馬停在劉府門口。馬車左近,有十餘個持刀的侍衛。見劉府的來客中竟然有當日那個故作老成的少年酒客,蕭睿不禁多看了一眼。能讓劉幽求親自送出府門,這兩人的身份可想而知了。

  就是這淡淡的一眼,讓少年感覺到了他的存在。正要上車離去的李琦突然轉過頭來,手指著蕭睿,大聲呼道,“哦,蕭睿?”

  李琦鬆開手,轉身向蕭睿大步行來,劉幽求和李宜也帶著幾個護衛跟了過來。

  李琦哈哈一笑,“蕭睿,還記得本公子否?”

  蕭睿一怔,微微笑了笑,“記得,見過公子。”

  他回頭一瞥,見孫公讓帶著幾個隨從已經遠遠退了開去,恭謹地垂首肅立在一旁,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不由皺了皺眉。

  “賢侄,這是盛王殿下、咸宜公主殿下,還不大禮參拜!”跟過來的劉幽求大聲喝道。蕭睿深深地望著這個位高權重的老者,自己曾經的老丈人,又想起在劉府所遭遇的冷遇和嘲諷,雖明知於己無關,但還是浮起淡淡的怒火。浪蕩子再怎麼不堪,也是劉府的未來姑爺。劉府居然縱容下人也公開嗤笑于他,簡直就是豈有此理!肯定是有意為之,雖不見得有嫌貧愛富之心,但卻明顯早就對他懷了驅逐之意。

  身後,傳來撲通撲通的跪倒聲。孫公讓帶著幾個隨從已經跪伏在地,他只是商賈,雖然有錢卻身份極低,聽聞當朝一個王子和一個公主駕臨,豈敢不跪?即便是不參拜,也不敢再繼續站在那裏裝傻了。

  蕭睿從劉幽求身上收回冷淡淩厲的目光,猶豫了一下,念及這個朝代的等級禮法,只能慢慢跪了下去,低呼一聲,“草民蕭睿見過王爺、公主殿下!”

  李琦虛虛一扶,“起來吧,此在宮外,蕭睿你不必多禮。”

  “哦,草民知道了。”蕭睿趁勢而起,神色淡然地站在那裏,從此再也不看劉幽求一眼。劉幽求見他也不來拜見自己,不由怒道,“蕭睿,老夫好歹也是你的長輩,見了老夫也不見禮嗎?”

  蕭睿仰天打了一個哈哈,突然冷笑道,“在下自那日離開劉府之前就說過,自今往後蕭家與劉丞相府再無半點干係。劉丞相乃是當朝棟樑朝廷大臣,紫金玉帶何等榮耀,蕭睿不過是一介草民,洛陽城中有名的浪蕩子,哪里敢高攀丞相大人這等豪門高親?”

  劉幽求氣極,手指著蕭睿顫抖起來,“你竟敢頂撞老夫,難道就不怕老夫治你之罪……”

  旁邊跪著的孫公讓嚇出了一身冷汗。

  劉幽求是當朝丞相,在這洛陽城中,他要是遞過一句話去,蕭睿再怎麼名動長安也是白瞎,輕者要吃一場官司受一番苦楚,重則今生今世就再也無法出頭。

  蕭睿料定劉幽求不會拿自己怎樣,此人極重名聲和念舊,蕭睿是他曾經的女婿,如今退了婚約已是有嫌貧愛富之嫌,無論蕭睿過往如何不堪,他都會感到有一絲愧疚。蕭睿明知自己似乎不該沖這當高官的劉家老頭發洩,但心底憋了許久的鬱悶卻都在這個時候控制不住,一股腦地噴發出來。

  “哦?蕭某如今不過是一介市井草民,蕭家落敗至此,家無一奴,地無一頃,故宅淒淒慘慘戚戚,哪如丞相府門庭若市往來皆是高官貴人?丞相大人還要怎生治某的罪?”蕭睿狂笑幾聲,“某孑然一身,由丞相大人任意處置便是了!”

  劉幽求呆了一呆,情不自禁地掃了蕭家的故宅一眼,想起故人舊情,心頭湧起一絲悵惘,面色頓時和緩下來,歎息一聲,背過頭去。

  “劉門一出深似海,從此蕭某是路人。”蕭睿淡淡一吟,躬身向李琦和李宜一禮,“兩位殿下,草民有事在身,先告辭了。”

  ……

  ……

  看著劉幽求落寞地歸府,李宜和李琦上了馬車一路行洛陽舊宮行去。

  “劉門一出深似海,從此蕭某是路人。”李宜默然一歎,“看得出,這蕭睿對劉家怨憤甚深,這話裏話外的淡漠,令人感歎。”
第一卷洛陽遊-第029章納征彩禮


蕭睿“橫眉冷對”斥責當朝丞相的一幕落在孫公讓的眼裏,讓他見識了蕭睿淡定的性情背後深藏著的另一面,心頭不禁又多了一分凜然。

  第二日,蕭睿就搬入了整修一新的蕭家故宅,從此有了自己真正的家。家裏有著幾個孫公讓“贈送”的下人侍女,一個人搬進這深大的故宅,夜深人靜的時候,蕭睿不免唏噓。一連幾日,洛陽各大酒坊的老闆們紛紛前來道賀喬遷之喜,李杜二人也相攜前來賀喜了一番,少不了日日在酒樓擺宴待客。

  家有了,自然婚事也就提上了議事日程。雖然蕭不太願意讓自家弟弟在金榜題名前就成婚,但看得出蕭睿與楊家少女玉環情深一片,在蕭睿的再三懇求下,最後讓了一步,只答應他先訂婚。

  唐人婚事禮儀甚多,首先是納采。男方欲與女方結親,必請媒妁往女方提親,得到應允後,再正式向女家納“采擇之禮”。也就是俗話說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過了納采,接下來就是問名。男方遣媒人到女家詢問女方姓名,生辰八字。取回庚貼後,卜吉合八字,蔔吉凶。合過八字,就進入了下一個環節:納吉。男方問名、合八字後,將卜婚的吉兆通知女方,並送禮表示要訂婚的禮儀。也要行奠雁禮,也是下正式婚書。有一整套簽字等等程式,在蕭睿看來大抵像是後世登記以及婚前財產公正程式吧。

  蕭睿父母不在,蕭便是唯一的長輩,自然就當仁不讓地出頭替弟弟操辦起婚事來。蕭家有求,楊家有意,所以這些禮儀程式雖然繁瑣卻進行得非常順利。只要納征完畢,定下婚期,這婚事就算是訂了。

  所謂納征,說白了就是送彩禮。而楊家人恰恰就是渴盼著蕭睿送來的這份特殊的聘禮,或者是清香玉液的配方,或者是清香玉液的經營權。

  蕭請來的媒人站在楊家的院裏,大聲呼著,“蕭門高聘,楊府受之。通寶200貫,彩緞六表裏,江南上等絲絹四十匹。”

  這彩禮對於洛陽城中的富戶來說,也算是不菲了。普通老百姓送彩禮,也就是貫錢加上些茶點豬肉而已,哪里能送得起彩緞和絲絹,還有兩百貫錢,想都別想。

  不過,彩禮雖厚重,卻沒有讓楊家人欣喜。楊玄繳皺了皺眉,問了媒婆一聲,“王婆子,蕭睿的聘禮就這些?”

  媒婆呆了一呆,心道這不少了,你們楊家難道還嫌少?她猶豫了一下,賠笑道,“楊老爺,蕭家少爺這彩禮雖然稱不上太重,也不薄了……”

  鄭氏瞪了媒婆一眼,斥道,“你懂甚?孟陽,去找蕭睿,問問他怎麼回事?那事兒他明明是答應下來的,要沒有那個,告訴他婚事沒門兒,我家侄女花容月貌怕還找不到婆家,怪事。”

  楊華尷尬地縮了縮手,望了自己的父親一眼,見父親面沉似水,不由暗歎一聲,抬步離去。出了門不到百米,就見蕭睿一襲青衫,嘴角浮現著那絲慣有的近乎招牌的淡定的微笑,似是等候在路邊,只待他的到來。

  “子長!”楊華緊走進步,想要張口又覺實在是汗顏慚愧,又生生咽了回去。

  蕭睿向他投過贊許的一眼,淡淡道,“孟陽兄的來意,我已盡知。我既然已經答應的事情,絕不會反悔。看在孟陽兄和玉環的面上,我就將這清香玉液洛陽城的經營權交給楊家5成。”

  楊華尷尬的嘿嘿一笑,疑惑道,“洛陽城?5成?”

  “不錯,是5成……”蕭睿侃侃而談,他是有備而來。

  思前想後,蕭睿在訂婚前終於還是拿定主意,與孫公讓合作成立酒徒大酒坊,孫公讓出面經營,而蕭睿作為合夥人和總技術設計師隱在幕後,將清香玉液進行規模釀制生產。蕭睿出技術,孫公讓出人力物力及負責一切經營事務,各占一半股份。蕭睿不僅要將清香玉液批量釀制,還提出了一系列的酒品運營包裝計畫,譬如酒的包裝,採用各種式樣的陶瓶或者陶罐,陶罐上還要銘刻上相應的詩詞酒文。

  孫公讓負責對外銷售,而洛陽城中的經營權,5成給了蕭睿的姐夫王波,5成給了楊家。雖然只是5成,但基本上是敞量供應,區區一個玉壺春的銷量有限,這5成的入貨量足夠了。而且,經過正式包裝後的清香玉液已經走上了高端路線,于楊家而言,銷售一瓶清香玉液的獲利就足以與賣上十壇三勒漿所得了。

  這筆帳,楊玄繳自然會算。楊華回去一說,他當即就拍板,親自去蕭家跟蕭睿以及孫公讓簽下了合作文書。

  與孫公讓合作,孫公讓即出錢又出力看似吃了一點虧,其實不然。單以清香玉液的巨大利潤而言,他就有帳可算。更何況,他的目光長遠,他看中的是蕭睿釀酒的巨大潛力。蕭睿能釀制出清香玉液,日後繼續釀制出其他極品酒品也是常事。到那個時候,酒徒系列新酒一出,風靡大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須知,日後但凡蕭睿有新酒問世,都產自兩人合作的酒徒作坊。

  至此,蕭睿與楊家玉環的婚事總算是塵埃落定,只是具體的婚期還未定。在蕭的堅持下,兩家商定,在來年春天的科舉之後再定婚期。

  短短數月之間,丞相府的浪蕩子“烏雞變鳳凰”,成了名動洛陽的才子酒徒,飲中三仙歌每一次在坊間的傳誦,都讓人記起這個頗具傳奇色彩的蕭家兒郎。而先是與丞相府小姐退婚,緊接著與楊家玉環訂婚,這等花邊新聞旋即傳遍洛陽,當這傳入丞相府之後,劉幽求如釋重負輕歎一聲,而劉雁容則只淡漠地一笑無動於衷。當然,對於蕭睿的聲名鵲起,劉府中人是無一人相信的,都不以為然。

  也難怪劉雁容淡漠,如果這世間有最瞭解那位蕭老弟的人,劉雁容當屬其中之一。一開始,她總是耐著性子勸蕭老弟浪子回頭,但後來蕭老弟卻以暗中偷窺她洗浴作為回報,羞惱之下,漸漸對他絕望,徹底斷了嫁他的念頭。

  于心高氣傲頗有才學的丞相府千金小姐劉雁容來說,嫁給這樣一個浪蕩子,不如跳下繡樓自殺算了。
第一卷洛陽遊-第030章風濕藥酒(上)


少女玉環在洛陽城裏也有了一些名氣,卻是因為橫空出世的酒徒蕭睿。如果這讓後世人得知,可能要大跌眼鏡。堂堂冠絕千年的中國古典四大美女之一,顯赫一時的大唐歌妃,居然因為一個突如其來的少年而聞名,也算是一樁異事了。

  就在蕭睿一邊忙著酒徒大酒坊的瑣碎事宜,一邊跟少女每日相聚甜甜蜜蜜,還一邊在姐姐蕭的淚光催促下不得不讀些之乎者也的日子裏,除了他身邊的這些家人和朋友,還有一個人在幕後關注著他,不過,這種關注充滿著鄙夷和憤恨。

  那便是山南道襄陽府富商之子魏明倫。魏明倫來洛陽是為了從洛陽府獲得一個鄉貢的名額,唐朝對“鄉貢”報名者的要求也不甚嚴格,除作奸犯科者不得參加外,只要求商人或工人不得參加,應該說是比較開明的,但魏家世代商賈,故而商賈子弟魏明倫在當地很難獲得名額。所以才輾轉來到洛陽,投奔魏家的一個親戚,洛陽令手下的一個從六品主簿薛安盛,以期從洛陽納名進長安參加科舉考試。

  魏明倫在襄陽府那是一個出了名的花花富少,自詡風流年少多金,加之腹中多少還有些才學,平日裏眼高於頂傲然不可一世。初來洛陽,便邂逅了少女玉環,垂涎她的美色,故派下人打探清楚楊家的情形,旋即請李媒婆前去提親。本來以為自家財大氣粗,自身又風流倜儻,納少女玉環為小妾伴讀還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可結果卻弄了個灰頭灰臉。

  這幾日聽說少女與最近聲名鵲起的酒徒蕭睿訂婚,心裏更是不爽。如果這酒徒蕭睿出身豪門也就罷了,可偏偏不過是一個落魄子弟。讓這麼一個浪蕩子拔了自己的頭籌,他越想心裏越是忿然,覺得咽不下這口氣。

  但他來洛陽乃是求取鄉貢名額,一時間倒也不敢造次。要是在襄陽,他早就帶著家人上門興師問罪去了。眼前浮現著少女那美豔不可方物的俏臉,想起這美女正在蕭家跟那少年一起花前月下,他的心裏就燃起一團嫉妒的火焰,寢食難安。

  這兩日,他帶著兩個隨身的家人在蕭家左近轉悠,眼望著蕭家那兩扇黑漆漆的大門,心如貓爪癢癢地。

  紅日高懸,秋風送爽。他沒有見著少女玉環,卻見蕭家大門裏走出來一個明豔的女子來。女子身材修長,上穿淺紅色短襦,下著草綠色長裙,佩披帛,加半臂,烏黑的長髮挽成高髻,酥胸半開高聳如雲,臉上帶著嫵媚之極的笑容,盈盈下了蕭家的臺階,向街巷的這一頭盈盈走來。

  如果說少女玉環清純亮麗姿容絕世,那麼這個女子便屬於那種美中帶足成熟婦人韻致的尤物,論起對男人的誘惑力來,不是玉環那種青澀少女所能比擬的。魏明倫呆了一呆,直勾勾地盯著女子隨著腳步輕盈而不斷起伏的豐滿雙峰,再也挪不開眼神。

  太媚了!尤物啊!這要是壓在身下消受一夜,就是死了也心甘情願哪!來自山南道的富家子一時間渾然忘卻了對於少女的垂涎,而將全部的心神都投放在對面走來這女子的豐滿腰身上,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女子眉頭一皺,更添幾分媚色,猶如一潭深水憑空起了美麗的波蘭,又猶如一朵含苞欲放的牡丹瞬間綻放。

  鬼使神差之下,魏明倫擺出一幅風流少年的情色神態去攔住了女子的去路,雙手拱了一拱,“這位姐姐,見禮了!”

  女子皺著眉頭側身閃在了一旁,正色沉聲道,“這位公子,奴家要歸家,請讓開路。”

  ……

  ……

  那鮮豔欲滴的紅唇,那高挺豐滿似是要掙脫孺衫束縛的一抹雪白粉嫩,無一不挑逗著山南道富家子的眼睛,心中早已是雪獅子向火酥軟成一團爛泥,他搖晃著手忘卻禮法居然當街癡迷地向女子的胸前摸去。

  街巷空曠無人,只有那清爽的秋風裹夾著一兩片黃葉時而翻滾在半空,時而落在幽長的路徑上。女子面色大變,一邊後退一邊發出了惶然的尖叫聲。聲音劃破長空,回蕩在這條街巷中。

  蕭睿正行走在巷口,他今日一早去了酒徒大酒坊,在孫公讓的陪同下查看了一下所有的“生產車間”,對孫公讓的做事效率感覺非常滿意,便又與他談了些今後運營的閒話,就回轉自己的家。

  尖叫聲非常非常的熟悉,蕭睿面色勃然一變,拿出前世今生重疊後百米衝刺的速度奔了過去。可惜這具身子還是比較虛弱,當他劇烈地喘息著沖到跟前時,女子已經靠在街巷的一個角落裏,退無可退。女子臉上惶然煞白,髮髻有些散亂,富家子臉上浮現著癡迷而淫蕩的笑,不遠處還有兩個黑衣家丁站在那裏有些不安地搓著手。

  “姐!”蕭睿見自己最親愛的姐姐當街被人調戲,心裏的怒火便如火山噴發迅猛而激烈,渾然忘卻了重生後的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他咆哮著像出籠的老虎一般沖了過去,扯住山南道富家子的衣襟,用並不怎麼有力的拳頭狠狠地擊打在魏明倫的腮幫子上。

  噗!這狠狠地一拳挾著怒氣讓魏明倫吃痛慘叫了一聲,身子立即搖晃了一下。魏明倫哪里吃過這等虧,見來者不過是一個文弱的少年,用手抹了一把嘴角滲出的血跡,也撲了過去。

  接下來,兩個文士打扮的人其實都沒有什麼打架的經驗,這一通“拳擊對壘”完全是胡撕亂打。你給我的胸脯一拳,我便踢你的小腹一腳,你扯住我的衣襟,我住你的頭髮,兩人糾纏在一起喘息著謾駡著一起摔倒在地上,翻滾起來。

  這些話說起來慢,其實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當那遠遠旁觀的魏家的兩個下人反應過來,見自家少爺吃了虧要跑過來助陣的時候,從不遠處劉家的大門裏出來一頂華麗的轎子,轎簾一掀,一個中年美婦高聳的髮髻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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