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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大唐酒徒 作者: 格魚

[歷史] 大唐酒徒 作者: 格魚

本帖最後由 小柚仔 於 2010-1-11 04:59 編輯

第一卷洛陽遊-第001章紅顏一擲


石橋,即天津橋,又名洛陽橋。橫跨在穿洛陽城而過的洛河上,過了橋西去,就是“青坊”。“金風消夏臨水蓋,半月橫波照嬋娟”,在這大唐開元二十一年的東都洛陽,那是一個天下間鼎鼎有名的煙花繁盛之地,讓士子文人達官貴族們流連忘返的溫柔鄉。

  “青坊”有紅苑無數,每一苑中,多的是令世間男子銷魂蝕魄的紅粉歌姬。

  這個夏季格外燥熱。雖然已經是午後時分,但空氣中還是彌漫著讓人窒息的悶熱潮濕之氣。

  明月樓上,柳夢妍梳著淡妝,身著薄薄的開胸短裙,那高聳的酥胸之上,是一張俏麗無比的絕世容顏。她落寞地靠在閨房的欄杆上,眼望著樓前不遠處那一彎碧綠色的河水,眉頭輕皺,神色越來越黯然。

  幽幽一歎,低頭看向了自己胸前深深的乳溝,那白皙粉嫩的兩團豐盈中間,一根紅線栓系著的一枚晶瑩透亮的月牙玉墜兒,半響無語。

  纖纖的玉手顫抖著,最終還是摘下了這一枚玉墜兒,咬了咬牙,粉腕輕揚,月牙玉墜兒在空中劃過一道淡淡的白光,旋了一旋,當空落去。

  樓下,一個著青色汗衫袍子的少年仰臉貪婪地望著閣樓上若隱若現的嬌俏背影,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突然當空落下一個閃閃發光的物事,無巧不巧地落在他的腳下。

  一聲脆響,月牙兒卻依然完好無損地“躺”在青石磚鋪就的地面上。

  少年咦了一聲,蹲下身子看去。

  原本是潔白無暇的月牙玉面正中,一團小小的紅光隱隱流動,似是被束縛於玉中,此刻正來回衝撞。少年更加好奇,便探手撿去。觸手處一陣麻癢,直覺一股熱流沿著手腕直沖向腦門,眼前金星亂閃,青年便當場暈厥了過去。

  ……

  “小姐,看哪,劉家的那個卵泡兒又來了——哦,好端端地,這人怎麼躺在地上不動彈了呢?”丫鬟寶慶端著一盆清水,向樓下瞥了一眼,訝然道。

  “寶慶,別瞎說,什麼卵泡兒,污言穢語難聽死了。”柳夢妍瞪了她一眼,慵懶地起身走向了香床,“我今天身子不舒服,緊閉樓門,誰也不見。”

  寶慶哦了一聲,乖巧地放下明晃晃地黃釉彩陶水盆,掀開粉紅色的門簾,悄然下樓而去。

  寶慶下樓的當口,樓下的少年剛剛從冰涼潮濕的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掃了她一眼,竟然揚長而去。

  寶慶一怔,小巧的鼻頭一挺,心道,今兒個這洛陽城中出了名的卵泡兒好像有些奇怪,就這樣走了?不去糾纏小姐了?不色迷迷地瞪著自己的胸脯兒發傻了?她摸了摸額頭,摸了一手細密的汗珠。

  寶慶是南地人,12歲被無良的父親賣到這洛陽城中的紅苑來,做了明月樓頭牌歌姬柳夢妍的貼身侍女,如今已有3年。“卵泡兒”是她家鄉的俚語,大意是“吃軟飯”的意思。這方才離去的青年,是洛陽城中的大貴人——當朝左丞相劉幽求的准女婿蕭睿蕭子長。

  聽說這蕭睿原本也是朝中達官之後,不過,如今已經淪為在丞相府中混吃混喝不學無術的過門浪子,日夜遊蕩在煙花之所,名聲極差。

  ……

  行人車馬熙熙攘攘,絡繹不絕。少年一路過了洛陽橋,表情是那麼地怪異。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來,走到河岸邊,站在垂楊柳下對著清澈如鏡的河面“顧影自憐”起來。

  呃……蕭睿?名字倒還不錯,這幅臭皮囊身子骨,高大俊逸也過得去,只是名聲實在是臭了一些,虛有其表——洛陽城中獨一無二的吃軟飯的浪蕩子。天!這賊老天!少年仰天望著火辣辣的烈日,額頭上冷汗連連。

  自己響噹噹的一個頂級品酒師,國內三大知名酒業集團的首席顧問,精通古今釀酒工藝和熟知酒文化的酒界精英,有車有房年收入幾十萬,如今莫名其妙地就穿越回了大唐淪為了一個人人鄙夷不齒的浪蕩子,窩囊透頂了。一念及此,他暗暗地咒駡了一聲。

  喝酒本是一門學問。一般人對愛喝酒的人嗤之以鼻,會喝與懂得喝是截然不同的。會喝的只是喝酒,但懂得喝的呢,可以讓酒變成一種文化藝術乃至一種俯拾皆是的生活哲學。酒不光是拿來喝的,它可以是你的一種心情,一組愛戀程式,一段過往雲煙,一個知心好友,總能在你心靈的一個角落裏與你共舞。

  好酒者是酒鬼,品酒、讀酒、研酒是熟知酒中三味的酒徒。酒徒,其實代表著一種境界。至於將酒徒做成了一種職業,那就是被稱之為業界精英的品酒師了。簡而言之,品酒師就是應用感官品評技術,評價酒體質量,指導釀酒工藝、貯存和勾調,進行酒體設計和新產品開發的人員。

  一個好的品酒師那可是絕對的香餑餑。他之所以後來崛起一躍成為國內屈指可數的品酒師,主要是上天給了他一套完美甚至可以說是近乎特異功能的感官:超常的嗅覺和味覺。他的鼻子和味蕾好像是天生為品酒而存,不論是什麼種類的酒,只要能讓他看上一看、搖上一搖、嗅上一嗅、嘗上一點,基本上就能判斷出酒的品質高下,以及酒的成分。酒精度含量多少,酸度如何,水分多還是少,一“品”了然。

  當然,“感官”上的品酒,是建立在對釀酒工藝和酒文化精通的基礎之上的。光有一個好鼻子,也是白搭。

  當日,他驅車去江南一小鎮專訪同為酒中君子的某國學大師。大師欣然相邀,江南陰雨之季,青梅煮酒,對酌論文,不亦快哉。一番暢飲從中午直到黃昏,醉眼迷離中,醉言狂語中,大師悄然駕鶴西去,他也醉死了過去。這一醉,居然就醉到了盛世大唐。

  穿越了也就穿越了吧,也認命了,沒成想卻穿越到一個青樓歌姬胸前的玉墜上。酥胸玉乳倒也養眼,可也不是長久之計啊!在這玉墜中呆了大半年之久,好不容易又有了重生的機會,附體的這位老弟卻又是如此不堪。

  窮點醜點不算什麼,貪戀女色也不算啥,可為啥要是一個令人噁心倒胃的半吊子紈絝子弟?說紈絝都抬舉了這位老弟,要知道,他揮霍的可是從未來老丈人家裏騙來的錢鈔。

  不知道默默站立了多久,耳邊傳來洪亮悠揚的鐘聲,他呆了一呆,苦笑道,“蕭睿?好吧好吧,左右不過是一個軀殼,他哪怕就是一個強姦犯,又與我何干?”

  想到這裏,他抬步就走,腳步也變得輕盈起來。

  洛陽橋兩端,是鱗次櫛比的酒肆和店鋪,人流量之大,令他歎為觀止。都說盛世大唐,繁榮無比,今日親眼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信步行去,鼻孔中又傳進濃郁的酒香。不,確切地說,是兩種濃淡不同的酒香,甜香的氣息綿軟淡淡悠長還帶有一點酸頭,清香的清冽肺腑酒氣雖濃但卻不烈。他腳下一滯,繼而狂喜猛然抽動著鼻子:貌似,隨著自己的穿越重生,這超絕的對酒的嗅覺感知力沒有消失,也隨之“穿”到了這具肉體上,而且還有更靈敏的感覺。他毫不遲疑地判斷,眼前這座名喚玉壺春的大酒肆中販賣著兩種酒,一種是低度的糧食酒,另一種是釀造工藝粗糙的葡萄酒。

  順手摸了一把,呃,還不錯,這老弟囊中還有些銅錢。略加猶豫,他便走進了人來人往酒香四溢的酒肆。學著周遭唐人的樣子,彆扭地跪坐在胡凳上,招呼夥計隨意要了些小菜點了幾壺酒,正要自斟自飲,突聽一個調侃中微帶不屑的聲音鑽進了耳朵:“哎呦,太陽這是從哪邊出來了,蕭睿蕭大公子爺今兒個也敢喝酒了嗎?”
第一卷洛陽遊-第002章聞香識酒(上)


蕭睿抬頭一看,眼前一個華衣束璞的少年撇著嘴站在不遠處,手中搖著一柄竹翅摺扇,星眉朗目,身材高挑,倒也有幾分大唐士子的風流倜儻之色。

  楊華楊孟陽?!曾任河南府土曹的楊玄之子,這家酒肆的少東家,洛陽官學的學生,他的老相識,蕭睿腦子裏立即浮現出這個名字。

  頓了頓,不得不起身學著唐人的禮儀施了一禮,朗聲道,“原來是孟陽兄,久違久違了。”

  楊華冷笑一聲,“久違個屁,前些日還來找本公子借錢一貫呢。不過,本公子倒是奇怪的很,你這從來都是滴酒不沾的鳥人怎麼也學人喝起酒來了?”

  “滴酒不沾?”蕭睿微微一愣,呃,這位老弟似乎是有飲酒過敏症的怪毛病,兩小杯酒下肚,就會醉成一灘爛泥。

  蕭睿呵呵一笑,“在下偶爾一飲,呵呵。”

  說著,也不再理會楊華,自顧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帶著一點清香的酒進了肚子,蕭睿砸吧砸吧嘴,不禁皺起了眉頭。

  楊華哈哈大笑走過來,坐在他的旁邊,嘲諷了一句,“看看,不成了吧?再有一杯下肚,你大概就會抱著桌椅當美人兒連摸帶親嘴了。”

  酒入喉嚨,香氣微留,還有一點甜絲絲的感覺。不是米酒,而是麥酒,前者屬於醬香型,而後者則屬於清香型,蕭睿立即判斷出了酒的品種。可,可也忒無清淡無味了,還不如現代社會的啤酒有勁道。

  古時候的酒果然度數低,蕭睿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寡淡,實在是寡淡之極。”

  他本是自言自語,楊華聽見不由曬然一笑,“你懂個甚?本店所售乃是洛陽乃至大唐名聞遐邇的玉壺春,你竟然還稱之為寡淡?滎陽有土窟春,富平有石凍春,劍南有燒春,郢州有富水酒,烏程有若下酒,嶺南有靈溪酒,宜城有九醞酒,長安有西市腔酒,還有從波斯進口的三勒漿、從大食進口的馬朗酒,但我們洛陽就有玉壺春!這頂呱呱的名酒,到你嘴裏卻成了寡淡,無知啊無知。”

  蕭睿本就是順口一說,也沒有什麼詆毀大唐名酒的意思。對於品慣現代高度酒的他來說,這大唐的酒當然是寡淡無味的。盛世大唐是一個詩的王朝,酒的國度,楊華所言這些名酒蕭睿自然也清楚得緊:大抵,在唐,這些相當於後世的茅臺五糧液之類罷。

  古人飲酒須持器,“非酒器無以飲酒,飲酒之器大小有度”。唐人歷來講究美食美器,飲酒之時更是講究酒器的精美,楊家的玉壺春是洛陽城中有名的酒肆之一,所用酒器當然更是極其精美的陶制酒爵、酒盞、酒樽之類。

  蕭睿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沒有理睬楊華的嘲諷,只是低頭看了看握在手中的六棱雙耳盞,職業性地微微搖了搖淡綠色的酒液,又俯身嗅了一嗅,笑了笑,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回應楊華的不屑:“火候稍差一點,如若是發酵更充分一些,味道會更好。”

  楊華本與這蕭睿也是熟識,曾經是洛陽官學的同學,對他知之甚深,見他“裝模作樣”地如同酒中老客一般評價起了自家引以為傲的玉壺春,言辭中還頗有“遺憾”之色。又見他對自己有些不理不睬,想起往日他厚顏無恥跑自己這裏借錢尋歡的不堪情色,不禁更加不屑地冷笑道,“你這草包,喝這酒當真是白瞎了這上等佳釀。要不是看在同學一場的份上,本公子就將你轟將出去。”

  還是頭一次被人稱為草包,蕭睿沒有抬頭,心裏苦笑。瞥眼環顧四周的酒客,他暗暗歎息一聲,端起酒盞一飲而盡。“初來乍到”,還是少惹事為妙,草包就草包吧,還是那句話,左右不過是一個軀殼,他哪怕就是一個強姦犯,又與我何干?

  見蕭睿神色沉靜漠然,“不為所動”,楊華越加得不滿,索性站在那裏跟老娘們一樣喋喋不休地數落起蕭睿其人的種種不堪來:什麼賴在劉丞相府吃白食,什麼矇騙西坊張公子3貫錢,什麼偷看向玉樓歌姬洗浴被龜公暴打一頓……

  這些不堪的“往事”在腦海中泛起,化為楊華口中帶刺的口蜜腹劍,又化為鄰近酒客那粗野的嘲諷哄笑,蕭睿終於再也按捺不住,怒而長身而起,喝道:“閉嘴!”

  楊華說得正洋洋得意,突聞一聲暴喝,倒嚇了一跳。瞅了蕭睿那青筋暴跳的額頭,微微顫動的袍袖,眼睛一瞪,“怎的?還冤屈了你?”

  蕭睿欲要拂袖而去,但轉念一想,自己已經與“蕭睿”合為一體,看這浪蕩子往日的所作所為,自己要遭遇的“輿論口水”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如果一頓數落自己也承受不起,還怎麼靠這個身份生存下去。一念及此,他倒也氣平了,又緩緩坐了回去。

  見楊華一幅臉紅脖子粗的“鬥雞”狀站在案幾前,手中的摺扇毫無風度地呼呼扇著。蕭睿淡淡一笑,“孟陽兄,小弟只是想靜靜謀求一醉,可否?”

  “才學獻於帝王家,美酒賣與識貨者,似你這等無酒量、不懂酒、無酒品之人飲這上等美酒簡直就是暴斂天物。”楊華見蕭睿態度有所“軟化”,便不想再與他糾纏,冷笑著背轉身去向櫃檯行去。

  堂堂的業界排名前十的頂級品酒師,聞香識酒如聞香識女人一般瀟灑自如的有“三冠酒徒”美譽的品酒天才,居然被指為“無酒量、不懂酒、無酒品”,蕭睿先是一怔,繼而下意識地嘴角一抿,一句話傲然滑出嘴邊:“我若是不懂酒,這世間懂酒之人就不多了。”

  楊華腳步一停,還未轉過身來,便聽角落裏傳來一個清冷而低沉的聲音:“小子好大的口氣!”
第一卷洛陽遊-第003章聞香識酒(中)


蕭睿放下手中的酒盞,側頭看了一眼,順便也活動了一下略顯僵硬的身子。酒肆大廳的西北角,一個裹襆頭、穿青色圓領袍衫、面色清朗的老邁男子趺坐在那裏,正端著一盞酒神色不善地望著他這邊。

  蕭睿心中冷笑,但面上卻還是淡淡地,只是匆匆一瞥便收回眼神,自顧喝著自己的酒。不想,那老者卻起身一步步向他走來,略一拱手,目光炯炯,“老夫孟昶,倒想請教小哥,這玉壺春的火候差在何處?”

  “孟昶?!”

  “孟玉壺?”

  周遭的酒客稀稀拉拉地訝然呼起,楊華也震驚地轉身打量著老者。

  孟昶便是這洛陽玉壺春酒坊的老闆,據說這玉壺春便是由他所釀。但此人名氣雖大卻行事非常怪異,平日裏深居簡出只是躲在坊中釀酒,從不與外人交往。他所釀之酒,由他的堂侄孟旭經營,不知這番如何到了楊華家的酒肆中當了一個默默的酒客。

  如果不是他自承身份,想必沒有人會將這個神色略有些冷漠文士裝扮的老者與“孟玉壺”這個大名鼎鼎的名字聯繫在一起。

  聽著眾人的驚訝和竊竊私語,蕭睿自然醒悟過來,這竟然是洛陽玉壺春的釀酒者。他好奇地打量著孟昶,心道一個釀酒的工匠怎生這等裝束,不像是一個酒工倒像是一個多年落第的年老秀才。

  楊華趕緊過來深施一禮,“孟先生駕臨小店,小店蓬蓽生輝了——這草包純屬胡言亂語,先生莫要當真才是。”

  “就是,就是。”幾個酒客也附應著。

  論身份,楊華之父楊玄曾做過官,而楊華自己也是官學士子,孟昶不過是一個市井酒工,按理他不該如此為禮。但孟昶行事怪異,所出玉壺春數量稀少,只限量供應給少數幾家酒肆和幾家商行,而楊家這家酒肆正是依靠專營玉壺春才有了豐厚的利潤,孟昶就相當於楊家的財神爺,得罪不得。恰見孟昶一幅文人打扮,楊華便順勢呼了一聲先生。

  但孟昶還真是一個怪人,面對楊華的行禮毫無所動,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地盯著蕭睿:“小哥,老夫窮十年之功,集數十酒方之精華,才成就這玉壺春……凡飲者無不稱道,像小哥這般嗤之以鼻者老夫還真未曾聽說過。”

  孟昶的自信和傲然之色溢於言表,蕭睿不禁嘴角一曬。緩緩端著酒盞站起身來,淡淡道,“孟先生,這酒色淡綠但有渾濁,且懸浮絲狀物,香氣散而不凝,說明發酵時間尚短,如果完全發酵所出,酒液色澤會純綠無雜,香氣會凝乳如絲,故而某說火候略有不足。”

  孟昶神色一驚,深深地打量著眼前這個清秀俊朗的少年人,緩緩道,“聽小哥口氣,似是對釀酒有所涉獵……”

  品酒乃是職業,蕭睿此刻渾然忘卻了這是穿越後的大唐了,目光深深投射在盞中微微打著漩渦的酒液中,繼續品道,“嚴格說起來,玉壺春只是中品之酒也。如果某沒有猜錯的話,孟先生這玉壺春乃是麥酒而非慣用的粟米而成,所用酒麴必是炒制的白曲,而發酵時間當在春夏8日左右,秋冬12日左右,比尋常釀酒發酵略短。”

  孟昶倒背在身後的雙手陡然一顫,眼中神光突顯,驚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如何知道老夫的獨家秘方!”

  僅僅這稍加品嘗,就能判斷出釀酒的原料以及所用酒麴,甚至還推算出了發酵時間,這叫孟昶如何能不驚。他對獨創的玉壺春配方視若拱璧,釀酒原本為自娛自樂而非商業買賣,故而他的酒坊中夥計甚少,很多事都是他親力親為,所以才產量甚少。如果不是為了供養一大家子人的生計,他是決計不會將玉壺春出售的。配方絕無洩露之可能,可此少年人如何得知——難道?

  孟昶的眼神越來越狂熱,越來越震驚。他是天生愛酒研酒的另類之人,雖滿腹才華卻無意求取功名,將一生的時間都耗費在了置酒品酒上。他一生浸淫酒道,但他能品出酒質的優劣,卻絕對不可能品出酒的原料和配方來。

  從孟昶的眼神中蕭睿讀到了一些“同好”的東西,不由對他產生了一些好感。一時興動,他微微上前一步,伏在孟昶耳邊小聲道,“孟先生如若將酒方稍加改動,酒質會更趨向上品。將下料之麥分成三等份,先將頭一份煮成粥,加幹曲後入甕封泥發酵。十日後,開甕投入第二份煮好之麥粥……依次將三份粥依次充分發酵共計月餘,火候大抵就足了。”

  于蕭睿而言,中華數千年酒文化流傳下來的酒經典籍無數,其中有眾多釀酒古方都深深鐫刻在他的腦海深處,如今心念一動,載於元末無名氏所著的《靈子酒經》中的一個跟玉壺春釀法類似的一個方子就冒了出來,張嘴說出,他又微微有些後悔。

  孟昶神色變幻著,沉吟著,突然道,“玉壺春之特性在於清香,入口留香,如若發酵過長,會讓這香氣過於濃郁世俗,不妥,不妥!”

  蕭睿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孟先生,誰雲這發酵越充分香氣便越濃郁?謬也,大謬也。從清香到濃香再到凝香,這酒香也是隨著發酵充分而逐步提純滴,由淡轉濃再至清矣……”

  孟昶聞言面色漸漸漲紅起來。他霍然一把抓住蕭睿的手,深深地凝望著他,接著又鬆開手畢恭畢敬地躬身一禮,“某陷入了古法的窠臼,老弟一言讓某頓開茅塞,受教了!”

  ……

  ……

  如果說之前的“品酒”尚可以說是信口胡謅,但後來蕭睿對於玉壺春的準確判斷,再加上那個絕妙之極的方子,以及酒香提純之說,孟昶已經斷定眼前這個漂亮的年輕人是“同道之人”。須知,那些專業的“術語”不是一個外行看看酒經典籍就能搞懂的。

  他並不知道蕭睿不堪的聲名,當然就算是知道也不在乎。他浸淫酒道數十年一向被人視為另類,如今遇到一個“同道”,驚奇之余也有些欣喜。拉著蕭睿的手,將他“拽”到自己的案幾處,兩人重置酒肴對酌而論,相談甚歡。而其實蕭睿的感覺,也跟他差不多,穿越到大唐,能遇到一個同好酒品酒的古人,心裏也有一絲絲興奮。

  舉盞相對暢飲間,孟昶望向蕭睿的眼光愈加的狂熱:一個不到弱冠之年的小子,居然對酒道浸淫如此之深,言談舉止間各種釀酒之法和品酒之道如數家珍信手拈來,聽在他這個對酒道求知欲極強的人耳中,簡直就是如同天籟。

  兩人因為酒而熟絡起來,竟然開始借著酒意稱兄道弟,這讓旁觀的眾酒客呆若木雞。楊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不通也沒法想通,孟玉壺這個清高孤傲的洛陽名人何以會與蕭睿這個草包浪蕩子這般傾心相交。

  兩人交談的聲音越來越大,蕭睿指手畫腳神態張狂,而孟昶居然做鄭重的聆聽狀,讓楊華等人大跌眼球。
第一卷洛陽遊-第004章聞香識酒(下)


“老孟,論起米酒來,還是要數國朝貞觀時的糯米酒、稻米酒為上佳,譬如梨花春,五雲漿。青旗沽酒趁梨花,江南梨花絢爛之際,取梨花入發酵之米料中……釀成,清香撲鼻溢滿四裏,聞者無不如置身春日梨花之野,故名為梨花春……釀成十日酒,味敵五雲漿,香氣濃郁如九天之香雲。有詩曰,‘水庫新修近水旁,潑初蜀五雲漿,殿前宮禦頻宣索,追入花間一陣香。”蕭睿眉飛色舞,白皙而修長的五指在空中揮舞著。

  “然也!”孟昶擊掌叫好,蒼老的面容上浮動著激動的紅光,“知酒者、知己者,子長老弟也!”

  “老孟,可知酒之源流否?”蕭睿夾了一塊鹵肉大口大口地嚼著。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孟昶緩緩吟道,“杜康獻給黃帝以味道濃香的水,帝以及諸大臣都以為是糧中元氣。唯獨倉頡隨口道:‘此水味香而醇,飲而得神。’說完便造了一個‘酒’字。故而,杜康實為我酒道之始祖。其功德之于後人,實不亞于孔聖和道祖!”

  貞觀開元年間的盛世大唐,風氣開放,有容乃大,崇道者眾、好佛者多,信奉儒家者也比比皆是。大唐天下道觀寺院遍佈各道州府,而遍佈于天下的文人士子又尤以崔、盧、李、鄭四大家族為首。佛道儒三家並存共繁榮,這在中華歷史上是非常非常少見的。

  聽聞孟昶竟然把杜康與孔聖人和道祖相提並論,旁聽的酒客中不由有人撇嘴嗤笑,有幾個好事者甚至還想上前來跟孟昶理論一番,但對他們的“挑釁”孟昶根本就視若不見,也只得作罷。蕭睿也覺有些言過其實了。可見孟昶狂熱的神態,他也不便說什麼,只是縱酒哈哈一笑而過。

  “老孟,其實,杜康最擅長的不是釀酒,而是聞香識酒。”蕭睿大笑著,“酒道者,飲道也,也即品道也。自杜康以降,聞香而識酒之優劣品類,聞香而動,聞香而辨者也,此乃品酒的最高境界!”

  孟昶皺了皺眉,毫不掩飾自己的懷疑,“老弟,飲多了。老弟能品酒而識酒已是了不起的事情,這聞香識酒,實在是自古以來從未聽聞之事。”

  孟昶所釀之玉壺春雖然酒精含量低,但喝多了也是吃不消。與孟昶對坐一番暢飲下來,蕭睿已經喝了不少,有了七成的醉意。借著酒意,他長長地打了一個酒嗝,狂態畢現:“呃,老孟,某雖不才,倒也可勉強聞香識酒一番!”

  孟昶搖了搖頭,自是不信,“子長老弟,說笑了,品酒如診病,觀、聞、嘗三者缺一不可,絕無可能只聞香而識酒,不,不可能。”

  見蕭睿面色自信滿滿,他索性也大笑了一聲,“好吧,老夫就試一試子長老弟的聞香識酒之功。楊東主,麻煩去別處買些酒來,每種一壇,都算在老夫的賬上。”

  ……

  ……

  眾酒客都捨棄自己的案幾,起身來團團站在孟昶與蕭睿兩人相對而坐的案幾跟前。楊華親自執酒,蕭睿的眼上則被蒙上了一層黑綾。

  眾人竊竊私語著,孟昶微笑著,從一個酒壇中倒出一盞酒的楊華面色複雜,心裏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今兒個這洛陽城中大名鼎鼎的草包浪蕩子蕭睿已經帶給了他太多的驚奇,誰知他會不會繼續創造奇跡。

  想到這裏,楊華瞥了蕭睿一眼。見他蒙著黑綾的臉上一片淡然,嘴角浮著一絲狂野的微笑,讓他感到一陣沒來由的陌生。

  楊華端起一盞酒,懸空放在蕭睿鼻孔前巴掌遠的地方。廳中頓時安靜下來,蒙起雙眼地蕭睿似乎在這鴉雀無聲的酒肆中聽見眾人中有人那激動而緊張的心跳聲。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其實,聞香識酒於他而言並非初次。早在前世的時候,他就曾經在某省電視臺現場直播的娛樂節目中表演過聞香識酒的絕活,靠的不僅是神奇的鼻子,還有對各種酒品的熟悉。在他看來,這古代的酒“聞”起來,其難度要遠遠比現代白酒容易多了。道理很簡單,古代的酒因為酒精含量低,而香味格外濃重,通過香味進行分析然後再輔以對唐朝酒品的如數家珍,應該不難判斷出來。

  這番如此張狂,當眾表演聞香識酒,除了酒意的作怪之外,也隱隱為那位蕭老弟洗清一點“不堪”的考慮。畢竟,這具身體的主人是他而不是那個浪蕩子了,他還要在這盛世大唐生活下去,不考慮名聲那是不現實的。

  “近些。”蕭睿皺了皺眉,鼻翼輕輕抽動著,鼻孔間傳進一陣濃郁的清香,猶如梨花絢爛春意鬧。他嘴角的笑意更重了,“江南梨花春。”

  楊華一呆,眾人不禁輕呼一聲,“對了!”

  孟昶臉色一變,急急起身從孟昶手中奪過酒盞,又打開了一壇酒,倒入一盞,然後湊近蕭睿的鼻孔顫聲問道,“子長老弟,此為何酒?”

  蕭睿鼻孔猛然抖動兩下,一股子濃烈的酒氣帶著強烈的刺激沖進他的鼻孔中,他一時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噴了正端盞期待回答的孟昶一身。

  “不好意思,這酒實在是太沖了。酒性幹寒,乃燕麥所釀,有酒氣而無香氣,酒氣烈而不濃,瞬間消散,來得快去得也快,某斷言,這定然是來自胡地由胡人所釀的三勒漿吧。”蕭睿掩住了鼻子。

  ……

  ……

  在眾人不斷的驚歎聲中,蕭睿結束了聞香識酒的表演。又與孟昶寒暄了兩句,兩人便相約作別。在酒客和酒肆夥計們匪夷所思的“注視”中,他分開眾人,大步走去。

  沒幾步,只見一個青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在酒肆門口,短襦長裙,膚光勝雪,雙目猶似一泓清水,在蕭睿臉上轉了幾轉。這少女容貌秀麗之極,蕭睿眼神遲鈍了足足有數秒,然後腦海中馬上浮現出四個字:驚心動魄。

  沒錯,這少女就是美得讓人驚心動魄。

  蕭睿敢發誓,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從來沒見過如此完美絕倫的一張臉。那臉型、眼睛、鼻子、嘴唇、耳朵、膚色、身材、手足,竟然沒一處不銷魂,宛然便是那九天仙女下凡塵……

  雖然也就是十四五歲的年紀,但眉眼間已經有幾分成熟婦人的風韻,玲瓏剔透的身子初現豐滿的體態。豔而不妖,柔中帶媚,活脫脫一個傾國傾城的絕世尤物啊!

  少女的初現,立即吸引了店中眾酒客的眼神。雖然他們已經不是頭一次見這少女,但還是立時屏住了呼吸,時不時有人口出驚豔之聲。

  酒客們那貪婪放肆甚至帶著赤裸裸淫蕩氣息的窺探,沒有讓少女羞澀,貌似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窺探。倒是蕭睿,感覺一絲絲不舒服。

  少女雙袖輕挽,露出雪白粉嫩的手腕,隱隱透出來一層暈紅,將盈盈如秋水的目光投向了蕭睿的身後,聲音如出谷的黃鶯:“孟陽哥,嬸娘讓奴來取一壇酒待客。”

  楊華哦了一聲,“是玉環呀。夥計,給玉環取一壇酒來。”

  說話間,蕭睿已經跨出了酒肆的門檻,聞言身子一震霍然轉過身來,深深地望著少女,臉上一片震撼之色:楊玉環?大唐深宮中獨一無二的霓裳仙子,李隆基寵愛至死的楊貴妃?
第一卷洛陽遊-第005章楊家有女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

  長安回望繡城堆,山頂千門次第開。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

  無數描繪這位千古美女的詩句在蕭睿腦中電閃而過,一時間,他有一種幾近窒息之感。

  是了,是了。

  楊玉環出身官宦之家,曾祖父楊汪是隋朝的上柱國、吏部尚書,唐初被李世民所殺,父楊玄琰是蜀州司戶,10歲時父親去世,她寄養在洛陽的三叔楊玄家。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蕭睿定了定神,暗歎一聲,此時此刻,恐怕就連楊玉環自己也絕想不到,自己日後也有飛入深宮當鳳凰、導致君王不早朝的一天吧。

  ……

  楊玉環雙手捧著一壇酒,盈盈走來。見蕭睿還站在路邊癡癡地望著自己,不由皺了皺眉,她識得眼前這個貌似英挺的青年,知道他不堪的名聲,不願意理睬他,便加快了腳步。

  走了一段,她猛然回過身來惱道,“蕭睿,你這登徒子要打奴的主意嗎?小心我家叔父去丞相府上告你一狀。”

  少女並不知道,眼前這名聲不佳的登徒子目前想的不是她的美色,而是她未來的榮華富貴和呼風喚雨。作為一個“先知先覺”的穿越者,蕭睿本能地想到——該不該提前接近這位日後的大唐第一妃,為自己的人生之路埋下一個可以飛黃騰達的伏筆?或者還是?

  猶豫不決,再加上不太習慣於身上這套唐人的長衫,他走路的姿勢甚是彆扭。

  楊玉環忍不住嫣然一笑,嗔道,“德性,趕緊回你丈人家去吧,聽說天色晚了劉夫人便關緊府門不讓你進呢,嘻嘻。”

  綻放的笑容嫵媚之極,絕對有瞬間消融萬千冰雪的巨大魔力。蕭睿看得一呆,忍不住喃喃道,“果然是回眸一笑百媚生,老白沒有騙人啊。”

  這話傳進少女的耳朵,她也是識文斷字喜好詩文的人,自12歲開始,這樣的誇讚也不知聽了多少了,但蕭睿這句形容貼切文辭華麗的話卻立刻打動了她。

  她前行了幾步,見蕭睿依舊跟來,不知怎麼地也不再惱火,索性轉過身來站定,笑吟吟地瞥了他一眼,“你這人倒也會說話,嘻嘻,老白是誰?”

  “呃,老白是——是在下的一個朋友。”蕭睿先是一怔,繼而隨意掩飾了過去。他可不能告訴她,這是後世大詩人白居易專門寫給她的長恨歌中的經典一句。

  “老白認得奴嗎?哦,你方才所說的那,叫——叫什麼來著?”楊玉環越想越覺得這句話有意思,心裏隱隱覺得這話跟自己很有“緣分”。

  蕭睿深深地望著花容月貌單純無暇的少女楊玉環,終於拿定了主意。穿越到盛世大唐,既然有機會結識這還未飛騰起來的絕美鳳凰,那麼——

  蕭睿的人生既然要從頭來過,那麼,就從楊玉環開始吧。

  他一念及此,便信口胡謅起來(好像以他前世經常去酒吧泡妞的經驗,來哄騙這個少不更事的少女並不太難),“在下早就聽說楊姑娘貌美絕倫,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楊玉環放下手中的酒壇,粉嫩的手指著蕭睿嘻嘻笑了笑,“蕭睿,你就是用這般花言巧語哄騙女兒家的吧?嘻嘻,奴可不吃你這一套。”

  蕭睿臉色微微一紅,“楊姑娘,在下可沒有哄騙姑娘之意。呵呵,既然姑娘這樣想,在下還是先告辭吧。”

  蕭睿轉身就走,他明白,這楊玉環一時半會還嫁不進宮去,他還有的是時間跟她“套近乎”拉關係。

  楊玉環呆了一下,嗔道,“你這人怎麼說走就走,沒趣得緊。喂,聽你這句似是還有下半句,說來給奴聽聽。”

  上套了,上套了。

  蕭睿暗暗竊喜,心裏使勁叨念著,“老白,我不是有意要剽竊你的大作,只是臨時借用借用,見諒——見諒則個。”

  轉過身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神態自己感覺都有些裝逼,不過此時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機會難得呀!

  “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白居易長恨歌的前八句被蕭睿生生截斷,緩緩吟了出來。

  楊玉環聽得癡了,神色越來越嬌媚。良久,她才用不可思議地目光在蕭睿身上逡巡著,“你這是說奴將來可以進宮侍奉皇上嗎?嬸娘也是這麼說滴。只是,奴可不願意進宮呢。不過,你這詩句倒是文采橫溢——奴很懷疑,你是不是從哪里抄來的哄奴的呀?”

  “呵呵,信口吟來,楊姑娘不嫌唐突就好。在下雖然不才,但還不致於抄襲他人詩作。”蕭睿趕緊轉過身去掩飾著臉上的那一抹紅色。再也不猶豫,大步離去。

  楊玉環站在那裏,一直望著蕭睿走出老遠,才又俯身端起酒壇,盈盈而去。

  撂下一句甜絲絲軟膩膩的話在悶熱的空氣中飄散著:“……一個有趣的人……”

  少女的心思很飄渺,也很空靈,根本就沒法揣測。只是少女如今也沒有意識到,這個有趣的人已經悄然打開了她的心房。

  蕭睿緩步前行,按照“記憶”沿著十裏陽坊大街向城東的丞相府走去。

  意外結識了楊玉環,這讓他心裏未免有些竊喜,對於未來的方向也仿佛明晰了許多。街道兩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陽餘暉淡淡地普灑在紅磚綠瓦或者那眼色鮮豔的樓閣飛簷之上,給眼前這一片繁盛的洛陽城晚景增添了幾分朦朧和詩意。

  行走著,身前身後是一張張或蒼邁、或風雅、或清新、或世故的唐人臉龐,車馬粼粼,人流如織,不遠處隱隱傳來商販頗具穿透力的吆喝聲,偶爾還有一聲馬嘶長鳴,蕭睿自感猶如置身於一幅色彩斑斕的豐富畫卷之中,禁不住停下腳步,眼望著血紅的殘陽,複雜的眼神意欲要穿透回自己那個一千多年後的時空。
第一卷洛陽遊-第006章離開劉府


洛陽八景中有一景名喚“銅駝暮雨”,說的就是城東關外的“銅駝陌”,一條寬敞幽靜的通巷。劉幽求的府邸,也就是洛陽城中赫赫有名的劉丞相府,就坐落在這條通巷。

  劉府的府門大開,兩旁站立著6個人高馬大的家奴。見蕭睿走來,也沒搭理他,只用極其不屑的目光掃了他一眼,任由他走進府去。

  蕭睿心情極好,而且在路上就打定了離開劉府自謀生路的主意,對這些家奴的鄙夷神色也沒放在心上。這一路上,他遇到的“熟人”不少了,也沒幾個人用“正眼”瞧他。不過在他看來,這已經算不了什麼了——就算以前的蕭睿是頭豬,也跟自己沒關係。

  這是他此刻真實的想法。不過他天性中畢竟潛藏著一些孤傲的東西,如今也伴隨著他的穿越重生如今就流淌在這具肉體中。他以為他能平和面對蕭老弟不堪的過去、面對來自外界的譏諷,因為他覺得這與他無關,可真正到了關鍵時刻,他才發現不是這麼回事,該無法忍受的時候還是無法忍受。他跟他的前世——浪蕩子蕭睿,怎麼還能分得清楚呢?

  其實,蕭睿也不是尋常子弟,他的父親是大唐名相蕭至忠。蕭至忠是唐中宗、唐睿宗時期的名臣,歷任監察禦史、禦史中丞、吏部尚書、中書令,善於決斷,譽聞當時。後來,因為牽扯進太平公主叛亂案,被玄宗李隆基罷官流放嶺南,最後落寞慘死異鄉。

  蕭至忠與劉幽求是至友,蕭睿自幼便與劉幽求的長女劉雁容定下了親事。蕭至忠只有一子一女,他死後蕭家當即家道敗落,幾年後蕭母也隨之鬱鬱而終。其時,劉夫人有意要悔婚,但被劉幽求壓了下來。

  蕭睿的姐姐早已出嫁,劉幽求感念與蕭至忠的交情,便將蕭睿接進府來,供給他讀書,準備讓他參加科考謀個功名然後再為他與劉雁容完婚。可惜,蕭睿就像是那扶不起來的劉阿斗,不但不喜讀書且非常懶惰,經常騙了劉府的銀子出去眠花宿柳,名聲搞得很臭。這一點,讓劉幽求很是失望,漸漸地也就斷了招贅他入府的念頭。

  不過,劉幽求也沒做得太絕,沒把他攆出府去。本來是想讓他知難而退,主動提出解除婚約,免得劉府落下一個嫌貧愛富的駡名。可是這位蕭老弟卻愣是裝傻充愣,賴在劉府不走,於是就成了劉府上下人人憎惡的寄生蟲。

  蕭睿的屋子在劉府外院的一個角落裏。

  蕭睿正準備推門而入,看看自己這位元前世還有什麼行禮需要帶走。不遠處的影壁牆處,一個桃腮杏眼楚楚動人的小丫頭站在那裏冷不丁喝道,“蕭睿!”

  蕭睿緩緩轉過身來,掃了她一眼,小丫頭人長得還算秀麗,但落在剛剛看過極品美女楊玉環的蕭睿眼中,就不算什麼了,就像是人吃了美食之後再去啃白菜幫子野菜窩頭,只能是味同嚼蠟了。

  然而就是這淡淡一眼,卻引起了小丫頭的極度反感,瞪了他一眼,“叫你呢,耳朵聾了嗎?”

  蕭睿苦笑一聲,看來這位蕭老弟還不是一般的討人厭,連一個府中的小丫頭都對他呼來喝去。他知道,小丫頭名叫青梅,是劉府大小姐劉雁容的貼身侍女。

  “青梅姑娘,喚在下何事?”

  “我家夫人和小姐找你,快隨我來。”青梅皺著眉轉身就走。

  蕭睿打開門,見屋中淩亂無比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收拾,便搖搖頭關好門跟在青梅一搖一擺的小蠻腰後面,去了劉府的內院。

  ……

  劉夫人是那種大唐社會典型的貴婦人,體態豐滿,風韻猶存,長相嘛非常平常,估計脫下這身華麗的衣裙混入人群中也認不出她來。

  劉雁容則是典型中國傳統審美觀點中的古典美女,細流腰,瓜子臉,眉若遠山,明眸皓齒,神態端莊中帶有一股子淡淡的冷意,像極了一朵冰川雪蓮。這股冰冷也不知道是裝出來的,還是刻意面對蕭睿,或者還是天性如此。

  蕭睿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

  他身上濃濃的酒氣讓劉夫人和劉雁容非常厭惡,忍不住掩住了口鼻。劉夫人擺了擺手,青梅會意地走上前去,傲然道,“蕭睿,夫人問你,你什麼時候才準備跟小姐解除婚約呢?你說你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吃喝嫖賭無所不幹老賴在劉家不走算什麼?我都替你臊得慌!”

  這話太不堪了,凡是一個男人都受不了。

  儘管蕭睿明知她不是在說自己,也感覺到一陣怒火上升。不管怎麼說,蕭睿也總算是劉府的姑爺,一個小丫頭居然也敢指手畫腳惡言相加,簡直是豈有此理。他恨不能狠狠地扇青梅一個耳巴子,不由冷笑道,“蕭某與小姐的婚事,乃是先父與劉丞相所訂,我身為晚輩怎敢解除長輩定下的婚約?”

  青梅呸了一聲,“你少來了,當我們不知道,你之所以不解除婚約不就是想繼續賴在劉府不走嗎?實話告訴你,夫人和小姐今天叫你來就是要跟你解除了這該死的婚約。”

  “住嘴!狗眼看人低的臭奴才,在蕭某面前咋呼什麼?”蕭睿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熊熊燃燒的烈火,一把將青梅推了個趔趄。

  淡淡的掃了面色憤怒的劉夫人一眼,蕭睿沉聲道,“劉夫人,多日打擾貴府,蕭某在此謝過了。你們放心,今天蕭某出了劉府的大門今生絕不再踏入半步——至於婚約,要解除請劉丞相來親口跟蕭某說。告辭!”

  蕭睿揚長而去。

  半響,青梅從廳外跑了進來,喘了口氣道,“夫人,小姐,那無賴走了,居然真的就走了!”

  劉夫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忍,“蕭大人好歹也曾經是一代大唐名臣,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不堪的兒子?罷了,走了清淨。青梅啊,讓管家去給他些銀錢吧——三年了,我們劉府也算是仁至義盡對得起蕭大人了。”

  “還給銀子啊,那無賴……”

  青梅嘟囔了一句,劉雁容波瀾不驚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渝,低低道,“青梅,今後不可如此無禮了。他,他雖然不堪,你也不能失了禮數。”

  頓了頓,劉雁容又道,“娘親,派人去長安跟爹爹說說這事吧……”說完便盈盈起身轉出廳去,細腰扶風回房而去。
第一卷洛陽遊-第007章姐夫一家


蕭睿出了劉府,在夜幕中緩緩行去,不久挺拔的身影就消散在朦朧的夜色之中。

  離開劉府的他心頭頓時敞亮了許多,說不出的舒服。對於之前的蕭睿來說,劉府是榮華富貴的安樂窩,但對於現在的蕭睿而言卻是桎梏和牢籠。與劉府劃清界限,就算是與過去的蕭睿劃清了界限。

  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

  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如果劉府中人在此刻看見蕭睿回過頭來望著劉府深宅大院充滿微笑如釋重負的笑臉,恐怕也會覺得不可思議吧。

  至於何處去容身,蕭睿也早就有了主意。一來蕭家在洛陽還有一處舊宅院,他也不致於露宿街頭;二來他還有一個出嫁的姐姐蕭,住在城北。想來想去,蕭睿決定暫時去姐姐家裏落落腳再做打算。

  選擇去姐姐家,是因為“記憶”顯示蕭睿與姐姐蕭的感情甚篤,蕭母去世後,蕭不止一次要蕭睿離開劉府搬到自己家裏去,他一直不肯。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蕭兩口子經營著一家規模不小的酒肆,而且是那種後門釀酒前門開店的酒肆。

  他這個超級酒徒,頂級品酒師,懷著一腹酒文化以及古法釀酒工藝、現代釀酒工藝穿越回大唐,這兩日間兩世糾纏不清夢幻一般的境遇,憑直覺,他隱隱覺得,自己的穿越大唐之旅已經註定無法與酒撇開關係。或許,他未來的人生之路還是要在酒上做做文章吧。

  釀酒為生,品酒為樂,在這大唐盛世做個逍遙自在的酒徒想必也是一件美事。

  蕭的夫婿名叫王波,出身洛陽城中一個家道殷實的商賈富戶之家。王家酒肆是祖上傳下來的,從貞觀年間開始到現在已經傳了三代。

  如果不是蕭家獲罪並敗落,恐怕商賈子弟的王波永遠沒有機會娶到當朝宰相的千金小姐。蕭母看中了王波的老實忠厚,王家的家風淳樸,就咬了咬牙將女兒嫁了過去。蕭也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只好認了命,所謂沒落的鳳凰不如雞,大抵就是這個意思。

  天色已晚,可能因為酒肆的生意不算太好,沒有了酒客,所以王家的酒肆就早早關門了。兩口子相敬如賓地對著案幾吃著晚飯,王波幸福地偶爾抬頭看一眼自己花容月貌的媳婦兒,心裏美滋滋地。

  突然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接著,鄰居王二家的那只老黃狗受驚地汪汪起來,只聽王二媳婦很粗野地罵了一聲,“畜生,給老娘閉嘴,老掉牙了還時不時發春!”

  蕭皺著眉頭打開門,對如今平淡的生活她非常滿意,唯一感到不舒服的就是隔壁這家人,漢子還不錯,憨憨的一天也說不出幾句話來,可那娘們就不得了,粗野霸道遠近聞名,頗有“洛陽母獅”之美譽。

  “子長?!”借著月色望見門外這張年輕英俊的青年的臉,蕭呆了一呆,馬上便淚盈滿眶,“我的睿弟!”

  “姐。”蕭睿在門外醞釀了半天的感情,如今一見蕭發自肺腑的情感流瀉,不由也有些感動,脫口叫了一聲姐姐。

  姐弟倆抱頭痛哭。當然,主要是蕭在哭,蕭睿更像是在安慰蕭。

  唐人民風開放不亞于現代社會,穿著很是“簡約”,加上又是夏天,蕭那豐滿微微帶著幽香的身子緊緊貼在他的身上,尤其是那一對飽滿的乳房使勁地擠壓著他的胸膛,他清晰地感覺到兩顆蓓蕾的存在,不覺有些異樣。

  “子長來了,阿——不要哭了,趕緊進屋裏吧。”王波憨厚地站在一旁笑著。

  ……

  王家後院的外院其實是個釀酒的小作坊。院中左側是一座晾堂,晾堂旁邊的土坑是酒窖。而右側,則是爐灶和一些釀酒的工具,地上還堆積著散亂的酒糟和裝在筐中的等待蒸煮的糧食。

  空氣中飄散著濃郁的酒香,蕭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由歎息:香氣散而不凝,還帶有一股子淡淡的臊臭味道,說明王家酒坊的釀酒工藝很落後很原始,釀出來的恐怕是酒精度很低、談不上什麼口感的“醴”。

  聽說自家兄弟終於離開了劉府,準備自立門戶,蕭喜上眉梢。兩口子隔壁的那間屋子,她早就收拾出來等待蕭睿入住了,裏面傢俱物事一應俱全,打掃的很是乾淨。

  兩口子笑吟吟地將蕭睿安置下,準備離去。蕭睿起身沖王波深深一禮,“子長叨擾姐夫了!”

  王波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自家兄弟說這些幹什麼,反正家裏就我們夫妻兩個,你就安心住下來,好好攻讀詩書,來年也好參加科舉考試,為岳父岳母大人爭口氣。”

  “子長謹記姐夫的話。”蕭睿又是一禮。

  子長什麼時候學得這般懂禮了?蕭清楚地記得,蕭睿正是因為瞧不起王波的身份才很少到他們家裏來,可現在站在面前笑容淡定彬彬有禮的青年,卻正是自己的弟弟。

  蕭眼中情不自禁地又流出淚來。

  剛剛出了門,就一頭撲在王波的懷裏哽咽起來。

  王波輕輕拍打著蕭的肩膀,柔聲道,“阿,不哭了。子長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樣了……你放心,我會拿他跟自己親生兄弟一般看待的,我們吃肉決不能叫兄弟喝湯……只要兄弟爭氣,將來科舉登榜,必能為蕭家光宗耀祖……”

  蕭哭了一會,這才慢慢止住哭聲,抬起淚眼欣慰地望著自己這個沒有多大本事卻對自己呵護備至溫柔萬種的男人,又想想自己的兄弟似有浪子回頭的跡象,差點沒幸福地暈厥過去。

  “夜深了,阿,歇息去吧。”王波扯了扯蕭的衣襟。

  蕭臉上浮起一朵紅暈,即便是在這夜色之中都是那麼地醒目。

  “傻瓜,走了啦!”蕭一聲輕笑,留下一陣香風。
第一卷洛陽遊-第008章改良古方


今夜,洛陽的月色很美。真的很美。

  蕭睿在院中默默地望著朗月星空,呼吸著帶著酒香的空氣,心頭不由浮起一股子發自肺腑的暖意。屋裏的鋪蓋和被褥蕭全換成了嶄新的,所有的用具皆一塵不染,這個細心的姐姐甚至還給他拿來了筆墨紙硯和一些書籍,這麼晚了這顯然是提前為他準備好的。

  一時間,溫情脈脈的情感充斥在他的全身,他望蕭兩口子那早已熄燈的臥房瞥了一眼,眼角微微有些濕潤。

  前世,父親早逝他跟隨祖父母長大,至於母親,改嫁後又生一女,基本上母愛的重心就轉移到新女兒身上了,對於他,也就是按時支付他的生活費和學費而已。正因為前世沒有體會到的家庭的溫馨和親情,穿越回唐之後擁有了這樣一個溫柔體貼的姐姐,這份關懷才讓他心裏震顫。

  他歎息一聲,輕輕走進屋去,在關門的一瞬間,他的心裏已經完完全全接受了蕭這個姐姐。嗯,從今天開始,她將是這一生永遠割捨不斷的骨肉至親。

  雖然洛陽城中早已漆黑一片,但其實天色尚早。據蕭睿估計,此刻也就是晚上9點左右。

  他沒有這麼早入睡的習慣,便挑燈在案幾前跌坐下來,鋪開紙筆順手寫了幾個字。左瞅瞅右看看,感覺似乎還不錯。他在前世的時候,對於傳統文化中的書畫藝術頗有涉獵,這毛筆字應該還湊活。只不過他很清楚,他這兩把刷子在現代社會或許還能蒙一陣子,在這以毛筆書法為主要書寫方式的古代社會,那——最好還是不要到處獻醜的好。

  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滴。

  想了一陣心思,還是將精力轉移到釀酒上了。在大唐,他要生存,既然有關於釀酒和酒文化的“天賦”,利用起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至於蕭所期望的科舉金榜題名做官光宗耀祖,他不怎麼感興趣。至少,現在還沒什麼興趣。

  或許是因為穿越的緣故,他腦子裏儲存的那些“記憶”竟然超乎尋常的清晰,蕭睿驚奇地發現,凡是以前讀過研究過的東西,只要一“回想”,就像在電腦螢幕上閃現一般清晰可辨。

  他伏案疾書,嘗試著背寫出來《齊民要術》、《北山酒經》上記載的幾個釀酒古方,琢磨著該如何進行改良,才能讓自己釀制的酒“白裏透紅、與眾不同”。

  這個時代的酒之所以酒精度不高,是因為還沒有蒸餾的技術。釀酒只能得到酒精度是10%到18%的酒,蕭睿記得在一本古籍上看過,隋朝時也有古人曾經想用酒代水再釀酒以希望得到更高的濃度,可是不成,因為酒精是酵母菌(酒麴)糖代謝的產物,對酵母菌的發酵有一定抑制作用,當酒精成分達到10%左右時,酵母菌就停止繁殖,發酵過程也就隨之放慢。即使是耐酒精能力很強的酵母菌,耐酒精度也不會超過18%,所以就是以酒代水二次發酵,也得不到度數更高的酒了。

  但唐人做不到,不代表蕭睿做不到。他有絕對的信心和把握,用蒸餾技法提煉出酒精度更高的白酒來。

  只是,僅僅是酒精度數高是不行,還要在口感、香氣、酒液的濃度等多方面“齊頭並進”,才能在這個時代一炮打響,換來蕭睿所希望的財富和幸福生活。

  他想起了前世的啤酒。在大唐釀制工藝繁雜的啤酒當前有些不現實,但能不能借用一些啤酒釀制工藝的法子呢?譬如用大麥替代傳統釀制白酒的糧食小麥高粱之類,再在其中加上一些啤酒花和枸杞……

  大麥在中國的栽培已經有5000多年的歷史,這種原料應該不難找到。至於啤酒花,《本草綱目》上稱為蛇麻花,是一種多年生草本蔓性植物,古人取為藥材,應該也沒有任何問題。

  ……

  改良出了一個方子,蕭睿笑吟吟地看著,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隨意翻了翻桌案上的幾本雕刻版刊印線裝書,蕭睿發現了一本《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看了看署名,是玄奘法師的弟子慧立和彥琮所寫,成書於貞觀末年。這本書比玄奘自己所寫的《大唐西域記》要“神奇”得多了,居然也帶有了一些“玄幻”色彩,誇大杜撰了玄奘取經途中的一些“傳說故事”。

  不過,這種啟蒙的“神話小說”在蕭睿這個穿越者看來,實在太弱智,比起明人吳承恩所撰的《西遊記》差得太遠。拿它做消遣,都提不起興致。

  興之所至,蕭睿提筆就開始默寫《西遊記》,一方面練字,一方面消遣。

  《西遊記》他前世的時候不知道讀了多少遍,百看不厭哪。如今默寫起來無疑輕車熟路。當然了,如果不是因為這一番神奇而詭異的穿越,他再怎麼記憶力驚人,也不可能將之默寫的一字不差。

  “詩曰: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自從盤古破鴻蒙,開闢從茲清濁辨。古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皆成善。欲知造化會元功,須看西遊釋厄傳。”

  蕭睿緩緩低吟著《西遊記》開篇的這一首開題詩,掃了一眼自己寫下的“第一回靈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伸了伸懶腰,覺得有些倦意和睡意,便撇下手中充滿墨香的紙卷,上床想了會在水簾洞裏稱王稱霸的孫猴子,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王波起身帶著幾個夥計開始釀酒的活計,而蕭見弟弟屋門仍然緊閉,就推開門見蕭睿睡得正香,便沒忍心叫醒他。正要出門的時候,卻見案幾上一片狼藉,紙卷遍佈。

  蕭過去一看,眼角不由充滿了喜悅:原來弟弟昨晚在挑燈夜讀啊……

  順手將淩亂的寫滿字的紙卷歸攏起來,卻見了《西遊傳奇》四個大字,字是那種清瘦的行書體,蕭出身官宦之家也是識文斷字之人,見這字更是喜出望外。

  “天,我家子長的字真是不賴呢。”蕭轉頭看著呼呼入睡的蕭睿,又一次激動地落下了晶瑩的淚花兒。
第一卷洛陽遊-第009章狂張顏筋(上)


蕭睿醒轉,舒服地伸了伸雙腿,打了個哈欠。

  睜開眼來,見蕭已經將洗臉水打來了,案幾上也擺上了兩碟小菜和一碗稀粥,一根油炸麻花兒。

  “子長,起床來洗漱了好吃飯了。”蕭遞過了溫熱的汗巾。

  “姐。”蕭睿心裏暖洋洋地,趕緊起身接過。

  ……

  起身來費了好半天的勁兒才將唐人這繁瑣的衣著穿戴整齊,蕭睿出了臥房的門見後院一片寧靜,四顧一眼,見姐姐似是在忙著自己永遠也做不完的針線活計,姐夫就在前面的酒肆忙碌,整個院中只剩下自己一個閒人。苦笑一聲,信步向王家大門外行去。

  隨意在繁鬧的大街上徜徉著,腳下一片輕盈。絢爛的陽光普灑在這遍眼都是的綠瓦紅牆之間,那突兀橫出的飛簷,那高高飄揚的商鋪招牌旗幟,那粼粼而來的車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那一張張恬淡愜意的笑臉,無一不反襯出盛唐民眾對於泱泱盛世的自得其樂。

  “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數千年歷史長卷在腦海中浮現,洛陽的景觀近在咫尺觸手可及。熱風拂面,行走在唐人間,蕭睿眼望著體味著這盛唐洛陽的繁華喧囂,心頭沒來由地一喜,又是一歎:洛陽,是當時的世界名城,絲綢之路的東端,是中國歷史上建都時間最長的城市。然而,這座名城又無數次成為兵家必爭之地、兩軍對壘的戰場,宏偉的宮殿,繁華的市區,幾度化為丘墟,又幾度繁盛。

  此時此刻,也只有他這個穿越千年而來的陌生人,才會產生這種不合時宜的慨歎,近乎癡夢的神遊吧。

  無論是城中車水馬龍的鬧市,還是城外高山流水的莊園,都帶著夢一樣的神采,帶著詩人筆走龍蛇的餘香,帶著酒客們暢飲流連的歡笑。此時的陪都洛陽,被詩人們寫進了詩句裏,寫進了激情裏,塞在了一個酒壇裏或者一個箱子裏,或孤飲,或聚會,或行走。

  一城繁華半城煙,多少世人醉裏仙。這便是洛陽的味道。

  蕭睿隨意走進了路旁的一家酒肆,喝了幾壺寡淡的酒,吃了一盤讓洛陽人久吃不厭的醬牛肉,默然跪在胡凳上,耳邊聆聽著酒肆中酒客們那帶些市井淫蕩的調戲聲,還有那些下等歌姬趺坐在席上的俗不可耐的唱腔,眼望著酒肆敞開的大門外那悠閒而來又悠閒而去的行人。

  心情逐漸放鬆下來,在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一千多年前的洛陽,在這樣一個不知名的小酒肆裏,穿越者蕭睿終於徹底完成了“穿越的心理轉變”。他明白,他清楚,他無奈,他興奮,不管他願不願意,他已經成為徹頭徹尾的大唐人,一如這酒肆中粗魯的酒客,一如那街上游走的行人。

  走出酒肆,醉眼朦朧的城郭,二三隻呆頭呆腦的麻雀忍不住在街道旁神思恍惚的古樹間打盹。殘雲如席,卷起這城裏城外的煙塵喧嘩,澹澹洛水洗浣過吳帶當風的筆觸,那半倚妓館門口臉上帶著嬌媚微笑的豐腴少女,尚未褪去酒意的嬌顏上,便鋪陳成了蕭睿眼中、夢裏的大唐洛陽。

  不知在什麼時候,他居然信步而行來到了一條幽靜的巷中。神色略頓,他不禁苦笑一聲,扭頭正待往回走,卻見旁邊一面宅院中的正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神色清越的老者帶著兩個從人走出大門,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了扭頭而行的少年蕭睿。

  “子長老弟?這是何往?”孟昶訝然呼道,“為何過某家門而不入?”

  蕭睿也是愕然,回頭來瞥見孟昶那張明明孤傲非常此刻卻氾濫著親切的笑臉,“呃,這是老孟你的府上?我信步行來,心神遊蕩,不成想竟然來到了你的家門口,實在是汗顏汗顏。”

  “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孟昶跟蕭睿一見如故,對於這個世間少有的“同道”,孟昶已經隱隱將少年蕭睿視為了知音,“老夫打開中門要迎接兩位貴人,正好子長老弟在,我們一起相聚一番,豈不是美哉?”

  ……

  ……

  一輛車馬緩緩而來,車上先下來一個神情狂放的紅杉中年男子,更怪異的是,明明是穿著便袍,腰間卻偏偏束著一條官袍上的玉帶。中年男子之後,馬車上又下來一個瘦高青年,20出頭的年紀,面容雖不俊朗但卻帶著一種淡淡的清秀之氣。

  孟昶搶上前躬手道,“兩位貴人能光臨孟某這種市井之徒的捨下,孟家蓬蓽生輝!”

  紅杉中年男子哈哈大笑,伸手便給了孟昶一拳,“老孟哇,故人相見,什麼貴人貴人的?不過是一個區區小官,何足道哉?再說這些話,季明我罰你兩壇酒!”

  身旁的青年也笑著拱手還禮,“孟老見外了。孟老雖在市井,但才名遠播性情高潔,這洛陽上下都是知曉的,何必妄自菲薄。清臣從季明先生而來,向孟老討教幾杯玉壺春,叨擾了!”

  三人寒暄著,全然沒有注意站在孟昶後面的少年臉上已經“扭曲”得幾近變形,如果再仔細瞅兩眼,分明就能看到他臉上白皙的肌肉正在輕微地抽動:倒了,倒了,遇到名人了。

  草聖張旭,鼎鼎有名的大書法家,不僅馳名大唐也聞名後世。據說為人灑脫不羈,豁達大度,卓爾不群,才華橫溢,學識淵博。常喝得大醉,就呼叫狂走,然後落筆成書,甚至以頭髮蘸墨書寫,故又有“張顛”的雅稱。後懷素繼承和發展了其筆法,也以草書得名,並稱“顛張醉素”。

  而這位顏真卿,不僅是有名的書法家,還是一個偉大的愛國者。他創立的“顏體”楷書與趙孟、柳公權、歐陽詢並稱“楷書四大家”,與柳公權並稱“顏筋柳骨”。天寶十四年,安祿山發動叛亂,他聯絡從兄顏杲卿起兵抵抗,附近十七郡相應,被推為盟主,合兵二十萬,使安祿山不敢急攻潼關。德宗興元元年,淮西節度使李希烈叛亂,奸相盧杞趁機借李希烈之手殺害他,派其前往勸諭,被李希烈縊死。聞聽顏真卿遇害,三軍將士紛紛痛哭失聲。
第一卷洛陽遊-第010章狂張顏筋(中)


似是察覺到蕭睿那近乎狂熱地目光,顏真卿有些不太舒服地活動了一下身子,側眼看去,見一個嘴角掛著淺笑、長相俊美的青衫少年正用“含情脈脈”的眼神盯著自己,不由眉頭一皺。

  張旭則擺了擺手,大咧咧地問道,“老孟,這少年是何人?”

  孟昶哈哈一笑,剛要介紹蕭睿的名字,突然又似是想起了什麼,不由淡淡道,“此是我的一個忘年交蕭公子,對於酒道頗有見地,今日適逢其會,就一起聚聚吧——子長啊,這兩位是張旭張季明,顏真卿顏清臣兩位大人,且見過禮吧?”

  張旭在長安做一個小小的金吾長史,此次跟長安一個貴人回洛陽。他與孟昶本是舊交,又貪戀他的玉壺春,便拖著同樣陪伴貴人來洛陽的顏真卿去孟昶府上。造訪是假,飲酒才是目的。顏真卿去年才中舉登了甲科,在監察院當了一個從七品的小官。

  這會兒,蕭睿已經回過神來,神情漸漸恢復了那招牌式的淡定從容,也沒在意孟昶在介紹上的“馬虎眼”,逕自上前見禮,“見過兩位大人!”

  “罷了。”張旭擺了擺手。

  顏真卿也沒把他放在心上,只是認為他是孟昶的一個後輩,淡淡一笑別算是回了禮。

  ……

  ……

  孟昶不愧是一個混跡在市井間的奇人異人,他的小花廳佈置得淡雅幽靜充滿了書卷氣息。一個雕花格子書架立在當前,上面滿是書籍。兩個碩大的細腰彩陶花瓶置於牆角,四張案幾呈品字形擺放著,那淡青色的胡凳上都鋪著一面厚厚的羊毛地毯。

  四人環位而坐,孟家的侍女有的端著黝黑的酒壇送來酒,有的則用託盤端著精美的酒壺與酒盞,有的卻送來了簡單的菜肴和果品點心。

  唐人飲酒對酒具的要求很高,孟昶當然更是如此。當侍女擺上那彩陶鎏金的鴨嘴酒壺,金花帶鎏金銀碗之後,顏真卿不禁一聲讚歎:“孟老不愧是酒道隱士,這酒具之雅令人歎為觀止。”

  張旭不管那一套,立即讓侍女讓他的酒壺中倒滿酒香四溢的玉壺春,自顧先喝了一碗。

  蕭睿卻是一驚,這個時代的金銀非常貴重,多在貴族間流行,這銀質工藝酒碗如果出現在王侯之家毫不奇怪,可出現在一個民間釀酒者的家裏,也算是比較稀罕了——起碼說明,置辦這些酒具,孟昶耗費了不少錢財。

  孟昶端著銀碗,笑吟吟道,“季明,清臣,這是某珍藏的一套酒具,如果不是你們二位貴人來訪,某還不捨得拿出來用也。請,滿飲!”

  飲罷,張旭狂喜道,“老孟,此玉壺春更回味悠長了,勁道也烈了幾分,比起往日所飲強之不少,你這釀酒之道想必是又精進了。”

  孟昶向蕭睿瞥了一眼,歎息一聲,“二位,某自釀出這玉壺春以來,便自詡堪比世間任何美酒,但自字長老弟一番點評,某才知這輩子算是自大之極,某這點釀酒之術算得了什麼?慚愧慚愧!季明,你過些日子再來,某這酒按照子長所說的法子重釀會味道更足。”

  張旭訝然,這才認真打量了蕭睿一眼,“少年人也懂釀酒?”

  蕭睿拱了拱手,“略有興趣,略知一二也。”

  顏真卿認認真真地打量著蕭睿,淡淡道,“蕭公子不及弱冠,卻不成想也是酒道中人。”

  孟昶想起蕭睿的聞香識酒以及那對酒文化和釀酒規則的信手拈來如數家珍,不由興奮了起來,“兩位可千萬莫要小瞧了子長,他的品酒之功、釀酒之術遠勝於某,某是自愧不如也。”

  這話讓張旭和顏真卿兩人都吃了一驚,尤其是張旭,他為人雖然狂放灑脫但人卻孤傲,骨子裏傲視人群,于孟昶剛好是一般的性情,知道孟昶向來是清高自傲,如今對這麼一個後輩如此推崇,不惜平輩論交,也算是一樁怪事了。

  張旭瞅著蕭睿,見少年面上即不喜也無一絲傲氣,淡淡然坐在那裏,只顧輕輕搖晃著手中的銀碗,端詳著碗中那清冽的酒液,不由狂笑一聲,輕彈雙手道,“好一個少年,來,你我且對飲一碗!”

  敘敍談談,酒已過三巡。其實,多是孟昶三人交談,蕭睿只在一旁側耳聆聽做那沉默的看客。這種唐人飲酒聚會的場合,他還是有些不太習慣。

  一壇酒下了肚,張旭酒意湧上,狂放的性情完全顯露出來,趺坐在案幾背後,用手指頭敲打著精美玲瓏的金花帶鎏金銀碗,縱聲高歌:“隱隱飛銀隔玉壺,洛陽城裏博陽居。桃花流水春去也,人間仙釀何處尋?”

  “好詩!”顏真卿擊節贊道。

  張旭哈哈大笑,拂袖而起,“以酒入詩者,當世唯李太白一人爾。而以酒入道者,也唯有老孟一人。看這世間的文人騷客只是故作姿態的暢飲,能知酒中三味者鮮有人矣。”

  說話間,張旭面色突然一變,由狂放變得異樣的凝重,深深向孟昶一禮,“老孟你博學多才,胸有乾坤,卻日日留戀在這釀酒作坊中,豈不是虧負了這滿腹的才華?季明有意向當朝一位貴人舉薦老孟,不知你意下如何?”

  孟昶愕然,張旭突然這麼一本正經地說話,他倒是有些不適應。緩了一緩,他方起身還禮,“季明厚意某謝過了,但某這一生無意功名,只願意徜徉酒中做一個逍遙自在的富家翁,書也讀,酒亦品,唯這官不可做也!”

  張旭歎息一聲,沮喪地又坐回案幾後面。他太瞭解孟昶的性情了,知道他不肯做官是不願意逢迎於人下,嫌棄那官場太過污濁。

  顏真卿苦笑一聲,也勸了一句,“孟老大才,不報效朝廷實在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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