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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大唐酒徒 作者: 格魚

327章還都長安(一)

冷冽的西北風呼呼地刮了起來。走出廳去的蕭睿,正書房,突然看見了一個清麗的似曾相識的背影,在拱門的拐角處一閃而逝。

    蕭睿心頭一動,急急追了上去,見那身影似是剛剛從李宜的臥房出來,旋即沒入了一間幽靜的小房中。

    蕭睿站在院中,任憑刺骨的寒風吹拂著心胸。他緊緊披風,慢慢走近前去,輕輕叩響了那間房門。

    咚咚咚!

    乾澀的叩門聲在呼嘯的風聲中顯得那麼寂寥和單調,但房中的人兒卻是心頭一緊。

    推開門,美豔不可方物比李宜等女還勝上一籌的李幽蘭出現在蕭睿的眼前。她恭謹地躬身一禮,“奴婢見過郡王。”

    她雖然躬身下去,但蕭睿從她一閃而逝的眼神中發現了一絲惶恐和一絲熱芒。

    蕭睿點了點,逕自走進房裏,然後輕輕將門關上。

    李幽蘭白皙的俏臉上,致的幾乎是完美的五官在蕭睿注視中慢慢浮上一層紅暈,她不自然地往後退了一步,“郡王……”

    蕭睿然無語,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眼前這個身世可憐的少女。她自打安祿山死後,就以侍女的身份安居在了蕭家,跟蕭家的幾個女主人也相處甚好。但,她真的是奚女嗎?

    這個問蕭睿心裏浮現多時了。但最近他忙於軍務。也沒顧上她。

    她一個文弱女子。竟然在祿山地那些賊兵手下安然無恙。如果她是一個尋常女子倒也罷了。可她卻是一個國色天姿地豔麗女子。這樣地女人。蕭睿見了尚且會生出幾分欲望。何況是安祿山以及安祿山手下那些豺狼一般地士卒了。

    她被安祿山獻入蕭家。又出人意料地控訴安祿山……還有她當日面見皇帝時地那張古怪地面具。

    蕭睿地新潮起伏著。一個隱隱綽綽地人影浮現在了他地腦海中。

    他地嘴角浮起一絲玩味地笑容。他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李幽蘭冰涼滑膩地小手。

    李幽蘭地臉色旋即漲紅起來。肩頭一顫。“郡王……”

    “你來蕭家多時了……既然你有意要留在蕭家,那麼,我就收你入房吧。”蕭睿淡淡笑道,上前了一步把將李幽蘭嬌柔若無骨的身子摟進了懷裏。

    不過,李幽蘭並沒有出現蕭睿想像中的反應。她坦然自若地任由蕭睿摟緊她的肩頭微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眼睫毛稍稍一眨,猶如風吹過的青柳。

    “郡王想要奴的身子……奴婢早就是郡王的人了……”懷中的李幽蘭喃喃自語,吐氣如蘭。蕭睿有些尷尬地輕輕將她推開,歎了口氣道“你到底是誰?你混進我蕭家來到底意欲何為?”

    李幽蘭身子不經意地一震,輕輕抬起吹彈可破的臉蛋兒嬌柔萬分地道,“郡王說的話奴婢不懂,奴婢是奚女,是安祿山那狗賊屠殺了我的全家……”

    當真是一個尤物啊!一顰一笑,每一個輕柔或者幽怨的眼神,每一個抬頭或者揚手的動作發散著無盡的嫵媚和攝人心魄的力量。蕭睿長出了一口氣,不敢再直視那張魅惑眾生的臉蛋兒過身去,聲音沉了下來“我不希望你繼續在我面前演戲,如果你再不說實話怪我翻臉無情。”

    身後的李幽蘭幽幽一歎。

    “郡王,奴婢是李幽蘭呀,不知郡王今兒個這是怎麼了。”

    蕭睿霍然轉身冷冷地盯著她,但卻避過了她千嬌百媚的容顏,“我再問你一遍,你究竟是什麼人……”

    李幽蘭心頭一顫,神色變得一陣慘白,她黯然垂下頭去。那種哀憐之色,足以能讓一個男人心痛。

    “說吧,你跟楊淩那老頭是啥關係?那真正的奚女李幽蘭何在?”蕭睿淡淡道。

    李幽蘭陡然震驚地抬起頭來,吃吃道,“郡王,你……”

    “你那樣的面具,我也有一張,正是楊淩在區贈予我。我想,這樣的面具,或許只有楊老先生這種奇人才能製作的吧。”蕭睿慢慢走了過去,坐在了床榻上。

    李幽蘭輕輕一歎,就在這一歎間,神色也就變得從容起來。她盈盈跪倒在地,“奴家名楊蘭,楊淩正是家父……至於那奚女李幽蘭,已經死了,死在安祿山的亂軍當中……郡王,奴家並非有心欺瞞,那奚女的冤情卻是屬實……奴家奉父命進蕭家,其實對郡王並沒有惡意……”

    蕭睿默然不語,雖然她竟然是楊淩的女兒著實讓他吃了一驚。

    “奴家父女願意輔佐郡王成就不朽偉業,郡王……”楊蘭熱切道。

    “不要說了,該說的話我先前說了……我平生最討厭別人想將我玩弄于股掌之中。”蕭睿斷然打斷了她的話,“既然你聲稱並無惡意,那麼……楊蘭,如果本王要了你,你待如何?”

    楊蘭面色不變,勇敢地抬起頭來直視著蕭睿那張英挺的面孔,“郡王才貌雙全,名冠天下,能委身于郡王,楊蘭心甘情願……”

    “是嗎?”蕭睿淡淡一笑,“那麼,來吧……只是我提醒你,既然成為了我的女人,我就希望你徹底放棄你心裏那些花花腸子——希望你不要去誘惑太子,太子還年輕,經不住你的誘惑,知道嗎?”

    蕭睿有些粗野地將楊蘭抱了起來,目光多少有些兇狠。

    楊蘭面色變得嫣紅起來,輕歎了一聲,“家父雖然意欲讓奴家……讓太子跟郡王反目,但這些日子以來,奴家卻沒有……因為奴家看到,郡王已經在準備著奪取李唐江山了,既然如此的話,奴家又何必要多此一舉?”

    蕭睿目光一凝,輕將楊蘭放在了床榻上,默然良久,轉身向房外行去。走了兩步,卻被楊蘭那雙白晢粉嫩的玉臂扯住了衣襟,“郡王,奴其實就是一個女兒家,奴願意侍奉郡王,奴沒有野心,真的……請郡王垂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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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羅穀裏。

    恐怕蕭睿做夢也沒有想,他那病怏怏的老丈人李林甫正在他的臥房裏,與一個面相清朗的老者對案而坐,笑語連連。這老者,正是楊蘭的父親楊淩。

    李林甫放下中的茶盞,突然凝望著楊淩,淡淡一笑,“老先生學通天人,又有一身神出鬼沒的武功,實在是令人羡慕喲,如果老夫有老先生這樣的本事,那天下皆可去得。又何至於在朝堂之上虛度數十載光陰。”

    楊淩微笑了起來,“李相是朝廷棟樑,彈指間皆是軍國大事,哪里是老夫這種閑雲野鶴之人所能望其項背。”

    李林撇了撇嘴,慢慢站起身來,“老先生真的是閑雲野鶴嗎?老先生找上李某人,無非是為了要老夫鼓動蕭睿顛覆李唐江山而已……按理,老夫早有此心……只是,李某人搞不明白的是,老先生固然是前朝後裔,但時過境遷——縱然是我那女婿成了大事,又與老先生何干?老先生苦心經營,空為他人做了嫁衣又是何苦?”

    楊淩的神色微微一沉。

    他也起身來,慨然道,“實不瞞,李相,老夫平生無他願,只盼能看到李唐江山被顛覆,至於是誰,其實並不重要。之前,老夫意外地遇到了蕭郡王,從那時起,老夫便知道,蕭郡王絕不是甘於人下之人……”

    “況且,天下大亂至此,老夫也過是順應時事而已——既然李唐能對我大隋朝取而代之,蕭家又為何不能取李唐而代之?老夫想,蕭郡王乃是人中俊彥,他做皇帝,不是比李隆基那些無用的子孫要強得多?于蕭家,于李家,於天下人,這都是三全其美之事,何樂而不為?”

    楊淩的聲音激越起來,“老夫並無意復辟,也沒有那個本事。只是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李唐被顛覆,僅此而已。李相,只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老夫倒是不該來找李相了—不用你我行什麼暗著,單看蕭郡王目下的行舉,你覺得李隆基還能坐回他的皇帝寶座上去嗎?”

    李林甫眉頭一跳,朗聲大笑了起來,“老先生當真是慧眼如炬,李某人佩服。”

    “只是,李某人倒是覺得,我那女婿是一個重情之人,為了咸宜公主,為了一向對他尊敬信任的太子李琦,與其說他要奪位,不如說他是在為太子謀劃。”李林甫沉聲道,又坐了回去。

    楊淩眉梢掠過一絲嘲諷,“李相,挾天子以令天下的事兒,也並非是蕭郡王這一樁了,古往今來比比皆是——蕭郡王的用心,恐怕已經是司馬昭之心了。”

    李林甫搖了搖頭,猛然咳嗽了起來。楊淩端起茶盞遞了過去,“李相,且保重身體。老夫這幾味藥只要你按時服用,雖不能徹底去除病根,但延年益壽應當沒有太大的問題。”

    李林甫歎了口氣,“如今多謝老先生了。只是李某人不得不提醒老先生,你太不瞭解我那女婿——他或許可以對不起天下人,但絕不會對不起他心愛的人。這一點,老夫深信不疑。所以,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有變數……聽李某人一句勸,老先生當前只是靜觀其變吧。”
328章還都長安(二)

    楊淩緩緩站起身來,淡定自若的神色分明告訴李林甫,此話,某人並不以為然。

    李林甫是何等城府深沉之人,他雖然明知楊淩還是會有些小動作,但他也並不想去阻攔他。反正,楊淩的目標跟他李林甫謀劃期待了這麼久的事情是一致的。

    “老先生,意欲何往?”李林甫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盞,小啜了一口。

    楊淩微微一笑,“老夫準備去長安靜觀其變吧。”

    李林甫嘴角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擺了擺手,“既然如此,李某人就不送了,老先生走好,一路平安。”

    “李相,你我用不多久就會在長安相見的——到了那個時候,老夫希望能與李相放開心懷痛飲三杯!”楊淩躬身一禮,身子一晃,便出了房門,繼而消失不見。

    ……

    ……

    “老爺……”李夫人擔心地從內走出來,一把扶住了有些站不穩的李林甫,神色有些焦灼。自打入了冬,李林甫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白天還好些,一到了晚上,咳嗽不斷,幾乎難以入眠。

    李林甫歎了氣,回身瞥了自己的夫人一眼,眼中的血絲清晰可辨,“夫人,連累你跟我受苦了。”

    “爺這是說地哪里話來……你我夫妻一體。自當是有難同當——只是老爺。不是妾身說你。前些日子。蕭睿派人來接我們。我們就應該舉家搬到潼關去。可你。偏偏要留在長安——要不是玉真殿下出面。你連這煙羅穀也不肯來……你想想看。我們李家跟那李琮從來就不待見。李琮叛軍攻陷長安。我們一家人能有好果子吃?就算是現在妾身也實在是擔憂。萬一李琮叛軍……”

    “夫人,你不懂。”李林甫在李夫人地扶持下緩緩坐下。淡淡道“老夫之所以不肯去潼關。正是為了李家地安全。夫人你並不知曉。蕭睿目下所做地事情……雖然老夫相信他會成事,事有不測。老夫也怕萬一他事敗—如果最終他成為皇上的階下之囚。我們李家也難逃—劫,以皇上地性情。他定然會遷怒於李家。他會認為是老夫攛掇蕭睿……”

    “我們不去潼關,在這種時候,就表明了一種態度。”李林甫地聲音漸漸變得陰沉起來。“一旦將來……固然空兒受牽連,李家也能保住。”

    “至於李琮。夫人不必過多擔憂。”李林甫冷笑一聲。“李琮不過是一介豎子而已。他根本就不是皇上地對手。更何況還有蕭睿在其中——他起兵反叛。敗局已經註定。老夫料他不會騷擾玉真的煙羅穀。即便是他發現老夫在此。也不會對老夫怎麼樣。畢竟想要地是大唐天下。而不是當光杆皇帝……他需要用老夫為他穩定朝政大局!”

    李夫人倒吸了一口涼氣。訝然低低道。“老爺。蕭睿這孩子也忒——哎呀空兒跟著他。豈不是……”

    “夫人勿憂。”李林甫微微一笑“蕭睿為人謹慎。他既然敢這麼做定已經留下了後路。將來縱然是事敗,我猜他大概也會攜家帶口退守西域自立為王。他遠在西域稱王。皇上無可奈何之下。只會在面子上保持一種君臣地和睦。默認蕭睿西域王地身份。”

    “那我們不如——”李夫人幽幽一歎,勸道。

    “夫人,此話再也休提。”李林甫面色一正,“老夫絕不會離開長安,去那西域不毛之地做流亡之徒。蕭睿成,我們李家自然再次崛起,而蕭睿敗,我們李家也就安分守己在長安做個富家翁而已。只要有蕭睿在,皇上必不會動李家。”

    李夫人長出了一口氣,也不再說什麼,自己丈夫的秉性她太瞭解了,說聽的叫有主見,說不好聽點就是太過剛愎自用、自以為是,只要他認定的事情,百折不回,是那種寧可撞死也不肯認輸的貨色。

    “夫人,上元節快到了……”李林甫喃喃自語著,“夫人,這個上元節不好過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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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上元節註定不好過。距上元節只有1天了,但在長安亦或是長安的周遭府縣,一點節日的氣氛都沒有,冷冷清清地。要是擱在往年,這個時候,早就熱鬧起來了。

    潼關就更不用說了。8萬多唐軍聚集在潼關關城之中,依舊是刀槍霍霍,處在緊張的備戰之中。哥舒翰的大軍已經拿下涼州,正在緩緩向長安逼近,而夫蒙靈察的叛軍盤踞在河東,照舊是沒有任何動靜。

    但據蕭睿的估計,夫蒙靈察此刻想必是已經做好了反戈的準備了。頂多是過了這個上元節,他就會再次背離李琮,重新宣佈出兵勤王。雖然起兵反叛再“回歸”,李隆基未必會饒得了他,但也總比跟著李琮走上絕路要強得多。夫蒙靈察現在應該是腸子都悔青了。本來想李琮能成事,但現在看來,李琮根本就是秋後的螞蚱蹦天了。

    雖然不能向往常一樣過上元節,但蕭睿還是吩咐下去,在這兩日為士卒們改善一下伙食,添幾頓肉食。改善改善伙食,權當是過節了。

    儘管如此,蕭睿的帥府之中,蕭家的幾個女人們還是苦中作樂,小範圍地營造出了一種淡淡的節日氣息。玉真和李宜親自帶著侍女下廚做起了上元節慣常食用的點心和茶點,而洛陽的酒徒酒坊和蕭家產業也通過各種管道,送進了一批“過節物資”。除了蕭家留下自用之外,蕭睿將之都均分給了幾個將領。

    天空中佈滿了沉重的陰靈,雖然還不到傍晚時分,但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關城上的氣死風燈在風中搖曳中,關城之下則一片漆黑,只有不遠處的帥府是一片敞亮。

    鄭隴打頭,十幾個各級唐軍將領緩步向帥府走去。今兒個是上元節的前夜,將軍們接到蕭睿的邀請,一起進帥府飲宴。

    蕭睿迎在了門口

    鄭隴等人趕緊躬身行禮,“見過郡王!”

    蕭睿朗聲一“鄭伯父,諸位將軍,值此上元佳節,蕭某略備薄酒位共飲!”

    ……

    ……

    隴等人還沒有入座,李琦就在幾個護衛的簇擁下到了花廳。諸將趕緊躬身拜見,又是一番寒暄不提。雖然是軍營之中雖然是李琮叛亂未定,但也少不了互道幾句吉祥祝福的話語。

    令隴意外的是,李琦在入座之後就保持了異樣的沉默。

    “諸位,請滿飲三杯!”蕭睿緩緩起身,端著盞高高舉起。

    “諸位,李琮叛敗局已定,皇上自蜀中還都長安之日已經為期不遠了……”蕭睿轉身放下手中的酒盞,清朗的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梢一跳,繼續淡淡道,“我軍據守潼關,是局勢使然,雖有震懾叛軍保衛大唐半壁江山的功績,但,卻不免要落個救駕遲緩的罪名……”

    蕭睿說到這裏,戛然而止。

    眾人心中一顫面上神色各異。對於這個,他們心裏其實早就存有某種隱憂。

    鄭隴歎息一聲,他自打跟了蕭睿駐守潼關之後,就將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蕭睿身上,此時此刻無話可說,儘管心裏有些不安。

    在蕭睿以下鄭隴的官職地位最高,他保持沉默手下的那些劍南軍將領自然保持沉默。而至於安西軍中的李嗣業、李光弼和令狐沖羽三人,就更不消說了。唯一感到尷尬的便是出身河東的兵馬轉運使張赫幾人們既非蕭睿的心腹,又是夫蒙靈察的舊部——

    張赫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躬身一禮,“郡王,張赫等唯郡王之命是從!”

    蕭睿擺了擺手,“張將軍,夫蒙靈察謀反,爾等能棄暗投明效忠太子殿下,這也是一次機會……”

    張赫猛然醒悟過來,這宴席之上還有當朝的太子在場。沒有任何猶豫,張赫帶著河東系的幾個將軍向李琦跪拜了下去,“末將等誓死效命于太子殿下!”

    ……

    ……

    “諸位都是聰明人,蕭某就不說那些虛頭八腦的廢話了——皇上已經年邁昏庸,否則皇上豈能放棄長安拜逃蜀中……雖然我等據守潼關不出,但要不是由我等在此,李琮早就兵下洛陽自立為帝與朝廷分庭抗禮了……皇上在劍南能擊潰李琮叛軍,我軍和哥舒翰的5萬安西遠征軍功不可沒!諸位,如今天下大亂將定,我等只有盡心竭力輔佐太子殿下……等太子殿下登基,我等皆是開國元勳!”

    “一來為國,一來為己,兩全其美。”蕭睿朗聲而言,聲音卻異樣的低沉。

    眾人聞言暗暗心裏倒吸一口涼氣,原來,這不是什麼上元節的尋常飲宴,而是一場鴻門宴啊!

    各人有各人的小算盤,在蕭睿將最後一層窗戶紙挑破之後,縱然是鄭隴,也在暗暗盤算著利弊。畢竟,這可是事關身家性命的大事。

    目下之局,李琮叛軍一旦平定,這天下大勢幾乎是盡在蕭睿的掌握之中。潼關大軍8萬餘,哥舒翰的5萬安西大軍即將兵臨長安,而在西域還有5萬軍馬兵權歸於蕭睿。他要是——鄭隴想到這裏,再也沒有任何遲疑,簡簡單單地就跪拜了下去,“臣劍南節度使鄭隴誓死效忠于太子殿下。”

    在鄭隴的身後,呼呼啦啦地跪滿了一地。

    李琦緩緩起身,向蕭睿投過感激的一瞥,“諸位將軍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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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關將近,忙得焦頭爛額。老魚知道更新很慢,更新龜速,可是老魚只能做到每天一更不斷更了。想來大家也希望老魚寧可穩定也不斷更吧,呵呵,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不離不棄。本書寫到這裏,老魚真的要對兄弟姐妹們鞠躬致謝了。
329章還都長安(三)

    李琦緩緩走向場中,年輕而微顯稚嫩的臉上浮現著激動“諸位將軍,請起。”

    蕭睿擺了擺手,令狐沖羽向他身後的一個牙兵使了一個眼色,彪悍的牙兵便點頭領命而去。不多時的功夫,幾個牙兵就大步走進廳來。有的抱著酒壇,有的則手裏緊緊抓住一隻死命掙扎的大公雞。

    牙兵在每人的案幾上都擺上了一個粗陶碗,然後倒滿酒。緊接著,令狐沖羽親自上前,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劃破了公雞的咽喉,放了滿滿一大碗血。另外一個牙兵端起盛滿嫣紅的雞血,挨個酒碗裏倒了些許,鮮紅的雞血旋即將澄清碧綠的酒液染成了深紅色。

    李琦上前一步,端起一碗血酒,朗聲道,“諸位,古人歃血為盟,今日,本宮與諸位也效仿古人……滿飲此酒後,我等皆要戮力同心,不離不棄,生死禍福與共!如有違背誓言者,天厭之,天棄之!”

    李琦大口大口地喝著血酒,晚了用力將酒碗摔碎在地,嘴角還沾染著一抹鮮紅的血色。蕭睿淡淡笑了笑,第二個端起血酒仰首灌了下去。

    ……

    ……

    “報!”

    “報!”

    兩路探馬幾乎同時趕到了廳外。廳上眾人開懷暢飲,大都已經有了7成的醉意。而酒量最小的鄭隴,已經醉意朦朧,搖頭晃腦地拍著手下一個將軍的肩膀,喃喃地說著一些旁人根本聽不懂的酒話。

    李琦早就醉倒了過去。年地太子今兒個實在是太激動了。於他而言。邁出今天這一步不容易。從今兒個開始。他就跟著蕭睿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往前進,一步登天,往後退,萬丈深淵。

    這種時候。蕭睿地頭腦當然保持著異樣地清醒。聽到廳外傳來軍報聲。他地嘴角浮起淡定地笑容。他點了點頭朗聲呼道。“傳!”

    “報。安西節度副使哥舒翰率軍光復岐李琮叛軍守軍5000全殲!”

    “報。李琮叛軍在利州週邊被朝廷大三路夾攻。三戰皆敗。潰逃……5日。李琮逃竄至綿州。被圍困城中……19日。李琮自謝罪天下……”

    廳中雀無聲人地酒意被這兩道軍報給活生生地驚醒了開去。

    蕭睿緩緩站起身。朗聲一笑。“諸位將軍。李琮叛軍敗亡。我軍可以出師潼關。收復長安……來人。傳本王地軍令。明日一早大軍開拔長安城!”

    “是。”眾人霍然起身,興奮地躬身暴喝道。

    只有鄭隴似醉非醉地搖頭歎了口氣,心道,“大戲終於還是要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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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州。

    城裏並不是怎麼華麗、甚至說是有些簡陋的刺史衙門中,蝸居在此的大唐皇帝李隆基神色恢復了往日的高高在上和淡定自若些日子的頹廢和倉惶早已一掃而空。

    李琮的叛軍雖然號稱20萬,但真正的戰鬥力不過十萬有餘。李琮率軍剛過梁州利州週邊就面對十萬以逸待勞分成三路包抄過來的大唐朝廷精銳,連續奔襲而來糧草補給匱乏的李琮叛軍只好匆忙迎戰。

    在開元二十六年的這個年終歲尾李琮與大唐皇帝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交鋒。整整三個晝夜的血戰,朝廷調集而來的嶺南和江南聯軍採取了蠶食戰術以傷亡1萬餘眾的沉痛代價,將李琮叛軍一點點分割開去,一點點殲滅。然後在一個叫野馬灘的地方,與李琮叛軍主力展開正面作戰。

    野馬灘一戰,在李隆基熊熊的怒火中,嶺南和江南聯軍畢其功於一役,不顧傷亡不顧代價,最終將李琮叛軍包圍全殲於野馬灘之下的曠野之上,李琮率親軍千餘人殺出重圍。其實,蕭睿得到的軍報消息是有些出入的,李琮不是自刎謝罪,而是被他手下的一個校尉砍下了腦袋,然後被這些亂軍帶著投降了朝廷追兵。

    李琮那號稱20萬的叛軍除了某些殘兵潰逃入吐蕃之外,大部分非死即被俘,聲勢浩大的李琮叛軍至此灰飛煙滅,李琮叛亂徹底平息。當然了,江南和嶺南聯軍也傷亡慘重,12萬軍馬在戰後只萬餘。

    “力士,長安的情形如何?”李隆基將複雜的目光從廳外收了回來,回頭來瞥了越加蒼老的高力士一眼。

    其實高力士比李隆基還要年輕上幾歲,但經此一亂,高力士的頭髮幾乎全部變白,神色面貌在很短的時間裏就驟然蒼老下來。

    高力士顫巍巍地晃動了一下頭,低低道,“皇上,靖難郡王已經率軍從離開潼關,護衛太子殿下和惠妃娘娘以及一眾留守大臣,收復長安——等待皇上返京了。”

    高力士說到後面,自覺都有些心虛。對於蕭睿此番在李琮叛亂的表現,高力士是始料不及的。在高力士的心裏和印象中,蕭睿是絕對忠誠于皇帝的臣屬——但蕭睿卻擁兵自重,只據守潼關,非但放棄長安,還放任李琮叛軍南下追殺皇帝……

    所幸,朝廷軍馬早有防備,以逸待勞幹掉了李琮。可是,萬一……

    高力士心裏一顫,偷偷瞥了一眼李隆基的臉色。

    李隆基的臉色果然非常陰沉。早在幾個月前,李隆基就開始暴跳如雷了。背地裏,罵了蕭睿不知道有多少次,而甚至在有些時候,那些話的粗野程度,讓高力士都覺得有些不忍卒聽。

    高力士心裏暗暗歎了口氣,蕭睿想要做什麼,他當然猜出幾分。既然他都能猜得出來,想必皇帝也不是傻子。

    “等朕返京?”李隆冷笑了起來,“蕭睿真是朕的胘骨之臣啊,朕在劍南被李琮20萬叛軍圍攻,他卻率軍躲在潼關不出,哼,坐視朕……”

    他長長地出了口氣,臉色沉著。良久,他才淡淡歎息道,“老東西,朕自問待蕭睿不薄,他何以如此對朕?你倒是說說看,他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高力士猶了一會,低低道,“皇上,老奴認為,蕭郡王可能是護衛太子心切……”

    “朕難道還比不上太子嗎?朕才是大唐帝,作為大唐臣子,他首先要護衛的是朕,而不是太子!”李隆基憤怒地咆哮起來,霍然起身,蒼老的手臂都微微有些抖顫,“在安西成立私軍,還私造火器火炮……”

    說到這裏,李隆基戛然而止。心裏有話,就是當著高力士的面他也不能直說。蕭睿的所作所為,在李隆基心裏早就該千刀萬剮了。但目前的局勢,他卻不能直接向蕭睿興師問罪,一旦將掌握重兵的蕭睿逼反,恐怕比李琮更加難以對付。

    高力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

    李隆基猛然一拍案,吼道,“傳朕的旨意。”

    高力士身子一震,躬身下去。

    “傳旨,褒獎靖難郡王蕭睿、劍南道節度使鄭隴、安西節度副使哥舒翰及以下眾將,守衛潼關、收復長安有功,待朕返京後另行封賞。”李隆基一字一頓地道,“老東西,你親自帶人趕往長安,再傳朕的密旨一道,速速命鄭隴率劍南軍離京返回劍南,以防吐蕃人進犯!”

    高力士眉梢一跳,顫聲道,“是,老奴遵旨。”

    高力士匆匆而去,李隆基大步出了大廳。不多時,一個小太監奔出刺史衙門,朗聲呼道,“皇上有旨,大軍啟程,御駕即日返回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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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元二十七年春三月初一,避李琮叛亂於蜀中的大唐皇帝李隆基終於在余軍馬的護衛中,率逃難的滿朝文武大臣返回長安。

    一時間,長安周遭風雲際會,大唐朝廷目下幾乎是全部的兵力都聚集在了長安週邊。蕭睿將手下8萬餘軍馬一路駐潼關,一路進駐雍州,鄭隴就率軍守在雍州。而李嗣業則率2萬安西鐵騎隨蕭睿收復長安,接管了長安的防務。

    而在長安的西北方,還有哥舒翰的5萬安西遠征軍。

    和風徐徐。長安正德門外。

    官道兩側的柳樹上早已抽出了嫩綠色的新芽,李隆基的車馬倚仗緩緩向正德門行進著。他掀開華麗馬車的車簾,向城門口處遠遠地凝望了一眼。

    只見城門口洞開,兩排殺氣凜然的黑甲軍卒手持陌刀巍然林立,年輕的太子李琦為首,蕭睿居左,章仇兼瓊和裴寬等留守大臣居右,正默然站在那裏。

    李隆基面上浮起一絲憤怒,但很快便被淡然掩蓋了過去。他低低道,“快行!”

    ……

    ……

    “兒臣迎接父皇御駕來遲,請父皇恕罪!”李琦的面色有些漲紅,儘管心裏早有準備,但他一見到李隆基,心裏還是情不自禁的湧起一抹深深的懼怕。李隆基的積威之下,年輕的太子有了瞬間的惶然。

    但他的目光與蕭睿略一交織,便又定下心來。

    李隆基淡淡擺了擺手,“起來吧,太子留守長安有功,朕記在心裏。”

    “臣蕭睿(章仇兼瓊、裴寬……)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蕭睿臉色不變,與章仇兼瓊等人一起拜了下去。

    “靖難郡王勞苦功高,諸位愛卿平叛有功,朕自當一一褒獎。”李隆基朗聲道,死死地扣住攙扶他的一個小太監的手腕,小太監吃痛不禁低低呻吟了一聲。
330章衣裾渺渺 終成絕響(一)
    蕭睿淡淡一笑,朗聲道,“匡亂平叛乃是臣之本分…回宮!”

    蕭睿起身站定,擺了擺手。

    站在蕭睿身後的李嗣業滿身甲冑,上前走了一步,渾身上下甲冑作響,他高高舉起手中的三角令旗,朗聲呼道,“恭迎皇上回宮——”

    整齊劃一低沉有力的腳步聲旋即響起,城門裏湧出兩隊魁梧雄壯的安西軍漢來,分列道路兩旁,一條鮮紅的地毯從城門內延展出來。

    李隆基面色一變,稍加猶豫,還是起駕進城而去。

    一路護衛李隆返京的數萬軍馬駐紮在長安東郊,而李隆基帶出長安的數千羽林軍正在車騎都尉孫兆的帶領下剛要進城,卻被一臉凜然的李嗣業攔住了馬頭。

    孫兆掃了李嗣業一眼,皺眉,“你是何人?敢攔住本將的馬頭?本將奉旨率軍護衛聖駕,速速讓開!”

    李嗣業嘴角一晒,淡淡道,“孫將軍,在下靖難郡王、安西隴右河東三鎮節度使標下果毅都尉李嗣業是也。奉靖難郡王令,叛亂初定,局勢不穩,長安防務一切由我軍接管,將軍還是請帶兵駐紮城外吧。”

    孫兆怒道,“豈有此理,我乃隨駕羽林軍,負有聖駕安危重任,豈有駐紮城外之理!”

    李業微微一笑,“凡我大唐軍馬皆是朝廷軍馬,由我軍來護衛聖駕也是一般,孫將軍,請!”

    ……

    ……

    孫兆也不是傻。他自然看得出來。如今地朝政局勢幾乎為蕭睿一手遮天。不說城裏還有安西軍2萬。雍州、潼關以及州還有掌握在蕭睿手裏地十多萬軍馬。但他畢竟是新被皇帝提拔地羽林軍將領負著保護皇帝地重任。他正在與李嗣業據理力爭時。卻從城中出來一個小太監。傳達了皇帝地旨意。命令孫兆率軍暫且駐紮城外。

    李隆基就這樣心中怒火煢煢地新進了荒廢多時地皇宮。隨著他貼身地數百侍衛將那一扇沉重地宮門緩緩關閉。李琦面色漸漸變得沉重起來回頭望著蕭睿低低而急急道。“姐夫。父皇已經回京。這……我們……”

    蕭睿笑了笑。“殿下。稍安勿躁。一切有我。對了。殿下目前還是以東宮被叛軍搗毀為由。不要入主東宮了——依我之見。還是返回盛王府免得叢生不測。”

    李琦地東宮一片狼藉。很多宮室毀於叛軍之手。宮中財物被擄掠一空。李琮沒能如願當上太子。進了長安跑到李琦地東宮來自然是放任叛軍在東宮掃蕩了一番。發洩完了心中地怨憤。不過倒是給了李琦一個不住進宮去地絕佳理由。

    李琦長出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我已經派人收拾好了——就是——”

    李琦的面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和尷尬,支支吾吾道。

    “怎麼了?”蕭睿皺了皺眉。

    “姐夫,母妃死活不肯回宮,她一定要住在我的盛王府可如何是好?父皇已經回宮,她且在宮外這樣傳揚出去,實在是大失體統……萬一讓父皇知道們……”李琦搓了搓手,不禁跺了跺腳。

    蕭睿一怔眼前頓時浮現出武惠妃那張嫵媚幽怨的臉,愣了半天也不知說什麼好,只得歎息一聲,回身而去,“殿下,姑且如此吧,先讓母妃在王府住上幾日,對外放出風去,就說母妃受了驚嚇,要暫且在王府將養身體。”

    ……

    ……

    蕭睿沒有回家,而是去了章仇兼瓊的家裏。章仇兼瓊早已在客廳中等候,見他到來,不由迎出廳來沉聲道,“子長,皇上已經回宮,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章仇兼瓊是心急如焚。他章仇家跟蕭家是兩命一體姻親之家,蕭睿成事則章仇家繼續權勢沖天安然無恙,而蕭睿敗則章仇家自然也無法保全,必然會成為皇帝怒火下的犧牲品。

    在章仇兼瓊看來,蕭睿根本就應該再進一步……如今可倒好,皇帝名正言順地返了京,大唐朝廷一切又將回復到過去—接下來,皇帝必然會一點點先奪去蕭睿的兵權,然後再慢慢將蕭家以及跟蕭家有關的“從逆”一起送上斷頭臺。

    蕭睿默然不語。良久,才緩緩抬頭來道,“兄長莫慮,一切還是盡在我的掌握之中。”

    章仇兼瓊皺了皺眉,“子長,不是我小視你的力量。你如今雖然以三鎮節度使之位節制十多萬兵馬,但這不過是太子以監國身份臨時賜權而已——皇上返京,要奪了你的兵權,不過是一道聖旨而已。”

    “不要說你,縱然是太子,皇上說廢也就廢了。”章仇兼瓊面色陰沉地補充道。

    蕭睿嘴角突地一絲笑容,淡淡道,“兄長,如果皇上要奪我的兵權,進京之前就下詔了。不過,實話跟兄長說了吧,縱然是皇上奪了我的兵權,這十多萬兵馬也盡在我的掌握之中。”

    章仇兼瓊歎了口氣,“子長,你還是……哥舒翰姑且不論,單說那鄭隴的5萬劍南軍在雍州,不要以為鄭隴已經鐵心投靠太子,以老夫看來,鄭隴隨時可能向皇上效忠——到了那個時候,哥舒翰遠在岐州,只要鄭隴率5萬劍南軍出雍州進長安,那麼你……”

    “鄭隴斷然不會背叛太子,這一點,兄長你放心便是。”蕭睿冷冷一笑,“鄭隴是個聰明人,識得進退大體,他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章仇兼瓊眉梢一跳,“莫非鄭鞅在你的手裏?”

    蕭睿呵呵一笑,“實不相瞞兄長,鄭隴為了預防萬一,已經讓鄭鞅帶人護衛他陽鄭家的數百宗親家眷經涼州入西域了。”

    章仇兼瓊松了口氣,神色有些緩和下來,但他突然又皺了皺眉,“子長,還有代州的夫蒙靈察……以老夫對皇上的瞭解,他一定會先行派人趕往河東,暗中許下夫蒙靈察高官爵位,讓夫蒙靈察率三萬河東軍南下……”

    蕭睿朗聲一笑,“兄長果然心思縝密。正如兄長所,皇上不僅秘密派高力士去了雍州,還派人去了代州。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頂多再有一月,夫蒙靈察就會率軍而來了——兄長,明日的朝會上,還望兄長率一眾群臣上奏皇上,參夫蒙靈察一個謀逆的死罪!”

    章仇兼瓊點了點頭,“這是沒有問題,夫蒙靈察從賊叛逆,天理昭昭天下皆知,縱然是皇上,也不能公開赦免了他——不過,皇上肯定會無限期地推延對夫蒙靈察的議罪,一旦夫蒙靈察兵馬趕至長安之外,恐怕皇上會立即變臉。”

    “我怕他不來,我已經命哥舒翰率軍東上潼關了。”蕭睿笑了笑,“記住我的話,兄長明日早朝之上不妨上奏皇上,以掃除叛軍餘孽為由,命江南和嶺南的軍馬西入吐蕃……”

    章仇兼瓊搖了頭,“子長,皇上必然不會同意。有你的2萬安西軍馬在長安,他焉能放這4萬軍馬入吐蕃平叛,不會,肯定不會。”

    “皇上會同意的,明日朝會之上,我會跟皇上提出率軍回返西域……”蕭睿緩緩起身,聲音變得清朗起來。

    章仇兼瓊倒吸一口涼氣,“你要率軍離開長安?這怎麼可以!”

    蕭睿微微一笑,“兄長,我畢竟是安西節度使,此番借李琮叛亂之際率軍進入中原,豈能長期在長安久留?縱然是我不主動請旨離開,皇上也會下詔命我即刻返回西域的。皇上深恨李琮叛軍,又加之吐蕃曾與李琮勾結一氣……只要我率軍一走,皇上必然會命那軍馬進入吐蕃。”

    “到了那個時候,我再回來也不遲。”蕭睿拱了拱手,“兄長,我先告退。”

    “你等等,你走了,皇上要是對我等下手又該如何?”章仇兼瓊急道,也站起身來。

    “呵呵,不會的。我相信皇上再對我下手之前,不會動你們任何一人,包括太子。”蕭睿腳步不停,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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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州。

    鋪天蓋地的和煦春風吹綠了整個雍州城,雖然李琮叛亂剛剛平息,但在這短短一月間,雍州城已經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繁華。一些從長安避難至此的長安富商和投親靠友的百姓,也紛紛開始打點行裝,準備返回長安。

    一行十幾個彪悍的壯漢護衛著一輛馬車悄然進了雍州城,在雍州刺史衙門外面停下。一個白髮蒼蒼的華服老者在從人的攙扶下下了馬車,掃了古樸肅穆的衙門週邊一眼,擺了擺手。

    一個壯漢手持一面金牌上前大聲喝道,“速速通傳劍南道節度使鄭隴鄭大人出迎,聖旨到!”

    鄭隴匆匆迎出衙門之外,見來的竟然是皇帝身邊的第一紅人高力士,不禁大吃一驚。雖然事先蕭睿跟他都料到皇帝會秘密派人來雍州“拉攏”他,但他還是沒有想到,高力士竟然親自來了。

    鄭隴稍一停滯,便緩緩跪拜了下去,朗聲呼道,“臣鄭隴,接旨!”

    高力士深吸了一口氣,並沒有立即宣旨,而是哈哈一笑,探手扶起鄭隴來,“鄭大人久違了,沒想到今日你我二人竟然會在雍州謀面,當真是世事無常,令人慨歎哪。”
331章衣裾渺渺 終成絕響(二)

   鄭隴定了定神,笑著起身將高力士迎進了雍州刺史府的分賓主坐定後,高力士長歎了一聲,深深地望著神清氣朗的鄭隴,淡淡道,“鄭大人率軍出劍南救駕長安,平亂有功,皇上非常高興,特著某家來雍州,獎于鄭大人以及劍南軍卒!”

    “等再過幾天,想必朝廷的獎詔書就要到了。”頓了頓,高力士話鋒一轉,“鄭大人,皇上的意思是,鄭大人負有防衛劍南和吐蕃的重任,實在是不能在雍州久留,是故……”

    鄭隴微微一笑,嘴上沒有回話,臉帶恭謹之色靜聽著高力士的說話,其實心裏心潮起伏著。高力士雖聲稱是奉旨宣召而來,但他卻一直沒有宣讀聖旨,反而跟他說起了一些不鹹不淡的閒話,這分明是有意在試探於他。

    鄭隴心知肚明,皇帝對他也頗有幾分猜忌之心。原因就在於,平亂的日子裏,他跟蕭睿“沆瀣一氣”和“狼狽為奸”了。

    “大將軍,下官是朝廷臣子,只要朝廷一聲令下,下官自當立即率劍南軍離開雍州南下劍南,回歸屬地。只是——大將軍,皇上……”鄭隴沉吟了一下,緩緩道。

    他的話還沒有完,高力士便眉頭一跳,緩緩起身來,望向鄭隴的目光變得深沉起來,“鄭大人,陽鄭家乃是世家大族,鄭大人世代忠良,為官多年……請恕某家斗膽問鄭大人一句肺腑之言,鄭大人如今可還願意效忠於皇上?”

    鄭隴心頭一跳,知道正題終於要來了。他霍然起身,臉上漲紅起來身朗聲道,“大將軍,下官為官數十年,鄭家累受朝廷恩典,對大唐絕無二心,這一點天日可鑒!鄭某願意對天起誓此生若背叛大唐必不得善終!”

    但鄭隴心裏悄然補上了一句,“大唐只有一個,皇帝卻是一把椅子誰來做都成啊,效忠太子殿下也是一樣。”

    這話是蕭睿說的,初時鄭隴覺得些大逆不道,但聽蕭睿說得多了又漸漸覺得有些道理。

    古人是很看重誓言的。力士欣慰地一笑,探手扶起鄭隴,“鄭大人之忠肝義膽,某家感同身受……某家回長安之後,一定向皇上稟明……鄭大人,皇上有密旨,請摒退左右,某家要宣旨了!”

    ……

    ……

    鄭隴還是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皇帝然對他開出了如此大地籌碼,不僅給他加了尚書銜,還在密旨裏秘密冊封他為隴右、劍南和河東三鎮節度。指示他只要他率軍助皇帝平定天下局面來必可封王爵。

    這種“”和封賜不可謂不大。陽鄭家雖然在大唐朝野根深蒂固,實力雄厚,但能封王爵者卻還沒有,如果……鄭隴面色流露出震驚和喜悅地神情,但心裏卻很平靜。

    一來,陽鄭家全族包括他地兒子鄭鞅的前途命運在內,已經跟蕭家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成為了一根繩上地螞蚱。如果他背棄蕭睿和李琦。鄭家那數百族人就會死無葬身之地;二來,他太瞭解這位皇帝陛下了,目下,他正值用人之際,不惜高官厚爵來拉攏他,但等天下大定之後,他還會不會兌現諾言或者會不會翻臉不認人,都還是一個難說地事情。

    但蕭睿和李琦就不同了,只要他堅定地走下去,支持到底,他跟鄭家便是開國地大功臣,雖然未必有王爵可封,但再進一步登臺拜相還是很有把握地。

    皇帝日漸昏庸和衰老,蕭睿勢力盤根錯節,明裏暗裏掌控著大唐的走向,身後還站著李林甫、章仇兼瓊和玉真,而太子李琦年紀正輕如日中天……縱然是自己這5萬劍南軍歸順皇帝,李隆基便能重新掌握起政局嗎?也未必吧。

    退一步來講,即便皇帝暫時佔據了上風,蕭睿手下還有十幾萬安西大軍,還有人和人的數萬精兵,一旦他鐵了心跟皇帝撕破臉皮,憑藉他巨大的財力和暗中的勢力,以西域為據點,進可攻退可守,假以時日天下必歸於蕭睿。

    蕭睿不是李琮,不是老邁的皇帝可以對付的。一想起蕭睿手中掌握著的威力無敵的火炮和火器,鄭隴心裏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

    他不知道,在這種近乎神兵利器的面前,這天下間還有什麼人能擋住安西鐵衛軍的鐵蹄。

    一念及此,鄭隴再無任何猶豫,躬身朗聲道,“大將軍,下官遵旨。下官明日便率軍進駐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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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朝會之上。

    李隆基有些疲倦地靠在自己的龍椅上,望著下面兩側神色不一的文武臣子,心中漸漸有些不耐煩起來。也不知怎麼回事,自打重新進了長安城,李隆基的身體便好像驟然蒼老了下來一樣,幹什麼都有些無精打采,提不起精神來。

    文武百官們正在喋喋不休地討論著,平叛之後的諸項安民事宜,這些事務繁雜,不是一天兩天能夠解決的。畢竟,李琮叛亂為期日久,造成的創痛癒合需要時間。

    但李隆基當前對這些根本就不敢興趣,目前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是,如何讓蕭睿交出手中的兵權,作為皇帝他必須要重新掌控起一切——但如果是直接下詔奪權,一來沒有名正言順的理由,畢竟明面上蕭睿還是平叛的功臣,強行奪權勢必會引起軍心動盪,甚至逼得蕭睿鋌而走險,走上李琮的老路。

    還有就是,章仇兼瓊、裴寬等人聯名上奏,強烈要求朝廷議罪夫蒙靈察,派軍征討河東。李隆基當然不會立即答應,他早已派人暗中聯絡夫蒙靈察,許下了既往不咎的諾言,目下夫蒙靈察正悄然率軍向潼關逼近,在這種時候,他怎麼能將夫蒙靈察定為叛逆?但夫蒙靈察從賊卻是事實,作為皇帝,他又不能公開為夫蒙靈察脫罪,只能含糊其辭推延開去。

    其實,對於夫蒙,李隆基心裏也懷著一腔怒火。但現在用人之際,夫蒙靈察的背叛與蕭睿的巨大威脅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他不得按下怒火,向夫蒙靈察張開了歡迎的胸膛。

    李隆基長出了一口氣,用厲而渾濁的目光投在了默然站在殿中不語的蕭睿身上。但當蕭睿清朗的目光應向他的目光時,他又旋即將目光挪了開去。

    然後,李隆基將目光轉移到李琦的身上,眼中不屑的神色一閃而逝。

    “想要奪朕的皇位,你還太嫩了點。不要以為有蕭睿在,你便可以一步登天!”李隆基伏在龍椅扶手上的手緊緊地攥緊,厲芒和殺機一閃而逝。這一抹殺機落在蕭睿的眼裏,蕭睿心裏暗歎。面對這樣一把至高無上的龍椅,父子親情當真是比狗屎還不如了。

    “靖難郡王……”李隆基突然低呼了一聲。

    蕭睿一步跨出,朗聲呼道,“臣在!”

    李隆基眉梢跳了一跳,“蕭愛卿,安西局面如何?”

    “回皇上的話,小勃律叛亂已平,蔥嶺四夷賓服更甚往昔……臣奉旨,移民十萬與小勃律,將小勃律王城更名為新唐城,同時在連雲堡設立都督府屯兵震懾諸胡……”蕭睿侃侃而談。

    李隆基歎了口氣,一時間,心情很是複雜。拋開別的不說,蕭睿對於大唐朝廷來說,還是居功厥偉的。小勃律一戰讓大唐威震中亞一帶,安定了大唐的西北門戶,同時千里奔襲吐蕃,借道吐蕃變相解了吐蕃進犯之難……如果不是他後來的諸多“大逆不道”之舉,李隆基還真挑不出他一點毛病來。

    “靖難郡王功勳卓著,朕非常欣慰。”李隆基半真半假地說著,擺了擺手,“來人,傳旨,賜金花一朵,禦酒三壇,綾羅綢緞百匹,歌女十名。”

    “臣拜謝皇恩。”蕭睿躬身淡淡道,但口氣中並沒有欣喜或者感恩的意味。

    蕭睿神色飄逸而淡然地站在那裏,處在了群臣和大唐權貴們或是感歎或是豔羨或是鎮服的目光注視中。此時此刻,不管是李隆基還是文武百官,都已經無法否認,眼前這個年輕人已經猶如那初升的紅日一般,高高照耀在大唐萬里疆域的上空,文采風流天下無兩,武德功勳蓋世無雙,兼之仗義疏財品行高潔,他在朝野尤其是在民間的威望已經獨一無二,無人可以取代了。

    縱然是皇帝,想必也不能。裴寬眼中閃過一抹奇色,不禁想起昨日無數窮苦百姓聚集在蕭家門口感恩戴德之聲響徹半個長安城的情景。這些百姓或者在戰亂中被蕭家產業所庇佑,或者一直接受著蕭家賑濟院、福利院和書院的供養,皇帝和朝廷的恩德他們感受不到,但蕭家為他們付出的巨大代價他們卻是心知肚明的。

    而正因如此,李隆基才不能也無法明目張膽地向蕭睿下手。畢竟,在表面上,他還要維持著他仁德明主的光輝形象。儘管他的形象早已因為放棄長安,逃避蜀中而喪失殆盡了。
332章 衣裾渺渺 終成絕響(三)

   朝中目前的局勢,裴寬自然是心裏明鏡似的。皇帝跟睿背後的太子之間那點說不到臺面上的“貓膩”兒,他也清楚地很。說句實話,皇帝當初放棄長安,倉皇逃往蜀中,讓裴寬多少有些失望,也看不起。而如今,李琮叛亂雖平,但皇帝想要回到過去,似乎是不太可能了。

    在蕭睿和皇帝之間,裴寬早就判斷而出,皇帝終歸是要失敗的。對於蕭睿,裴寬從不屑一顧到漸漸瞭解,再到驚訝鎮服。眼前這個年輕人,無論從哪一方面,都不是李隆基的這些兒子所能比擬的,他太優秀了,優秀得不太像是凡夫俗子。

    以他現在的權勢和影響力以及在士林在民間的威望,皇帝就是想要扳倒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如果——裴寬眉頭輕輕一皺,他有些不太明白,像蕭睿這樣一個明明是淡泊名利仗義疏財性格清傲的人,怎麼就會生出了篡位奪權之心?或者,他不過是在為太子打算謀劃吧。裴寬暗暗歎息了一聲,將自己的目光從蕭睿身上收了回來。

    李隆基咬了咬牙,沉聲道,“好吧,今日朝會,暫且到此為止吧。朕身體不適,有事明日再議,退朝。”

    他緩緩地站起來,在兩個小太監的攙扶下,正要離開文德殿,卻聽蕭睿朗聲呼道,“皇上,臣還有本奏。”

    李隆基眉頭一皺,回頭來了蕭睿一眼,心裏惱火地咒駡了一聲。

    “說。”他擺了擺。

    “皇上,李琮叛亂突起,臣奉旨率軍入中原平叛,如今叛亂已平,安西軍馬抽調中原,臣擔心西域諸胡趁勢而亂,所以請皇上恩准臣率軍西歸,以定安西局勢。”

    “呃?”李隆基身子不經意地抖顫了一下,心中旋即浮起一絲驚喜和疑惑,“他要回去?他想要幹什麼?難道,是朕多心了,他對朕沒有異心?或者故作姿態?”

    一時間,李隆基裏便變幻了多種心思。而不僅是李隆基,縱然是站立殿中地文武大臣們,也多少有些震驚:蕭睿要走?他不是要……

    李隆基緩緩轉過身來,定了定神,微微一笑:“叛亂初定,朝中局勢不穩,靖難郡王還是留在長安,幫朕分憂吧。”

    “皇上叛亂已定。朝中有諸位大人在。而城外還有數萬軍馬護衛京師……臣還是率軍即刻離開長安……請皇上恩准!”蕭睿又躬身道。

    李隆基心裏興奮起來,但臉上卻按捺住喜色色淡淡地,故作沉吟了一陣才歎息一聲。“既然如此,國事要緊。為了安定西域拱衛大唐門戶,就還是辛苦靖難郡王了——來人,傳朕地旨意,明日一早,朕當親自出城為安西大軍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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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皇帝親自帶著滿朝文武在城外送走了蕭睿和他部下地2萬安西鐵衛軍,看見蕭睿軍馬掀起地煙塵漸漸淡去,李隆基心裏長出了一口氣感到了異樣地輕鬆。唯一讓他不爽地是,前來送別蕭睿地然還有近萬長安百姓,其中,不乏青衣羽冠地士林讀書人。

    黑壓壓的人群擠滿了長安之外的官道兩側,綿延十里而不絕,人聲鼎沸,其中泛起的感恩戴德聲浪傳進皇帝耳朵裏,李隆基心裏沒來由地又竄起一股股無名怒火。

    蕭睿大軍離開長安西歸的第三日,鄭隴的大軍便趕至長安。令朝臣們震驚的是,皇帝竟然親自出迎,給足了鄭隴面子。同時,馬上便傳旨冊封鄭隴為劍南、隴右和河東三鎮節度使,加尚書銜。

    至此,皇帝雖然沒有免除蕭睿臨時節鎮三鎮的權力,但卻將隴右和河東的軍政大權賦予了鄭隴,這意味著皇帝已經開始了奪取蕭睿軍權的第一步。

    這樣的消息一出,朝臣和大唐權貴們便開始議論紛紛。有一部分原本準備倒向太子一系的朝臣,在這個時候也就開始猶豫起來。畢竟,誰都不是傻子,有了鄭隴劍南軍的支持歸順,皇帝馬上便在這場無形的博弈中再次搖身一變佔據了上風。

    朝會。

    章仇兼瓊出班奏道,“皇上,劍南傳來吐蕃軍馬襲擾的消息,臣以為,應當儘快派軍回防劍南,否則如果讓吐蕃人趁亂攻入劍南,大唐西南門戶便喪失殆盡。”

    章仇兼瓊這話起碼有一半出自真心。他在劍南經營抗拒吐蕃多年,對劍南的局勢非常熟悉,一旦讓吐蕃人進入劍南,大唐便有再次陷入戰亂的危險。

    李隆基面色有些陰沉,他心裏的怒火已遏止。可恨的吐蕃狗,他暗暗咒駡了起來。在這種還沒有完全穩定起朝中的局勢,還沒有完全恢復他皇帝的絕對權威,吐蕃人就又冒了出來,當真是熱鍋上澆油啊!

    怎麼辦?不防備吐蕃是絕對不可能的。但——難道讓鄭隴回防劍南嗎?說實話,雖然高力士帶來了鄭隴的歸順誠意,雖然鄭隴看上去也投向了他的懷抱,但李隆基還是有些不放心。說白了,對於這個曾經跟蕭睿攪和在一起糾纏不清的鄭隴,他還沒有完全相信。或者說,他永遠也不可能真正信任鄭隴了吧。

    看著皇帝變幻的神色,以及皇帝那隱隱投射在自己身上的、一閃而逝的猶豫和厲芒,鄭隴默然垂下頭去,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念頭。

    鄭隴悄然抬頭望向了一側的太子李琦,卻見李琦的眼神中充滿著熊熊的怒火,心裏不由暗暗一歎。這番行動,是他跟蕭睿暗中計畫好的,但在李琦等人眼中,他卻是被皇帝用高官厚祿收買過來的叛徒。

    鄭隴轉過頭來,與章仇兼瓊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微微上前一步,躬身朗聲呼道,“皇上,臣是劍南道節度使,防衛劍南抵禦吐蕃乃是臣的本分,請皇上恩准臣即刻率軍南下。”

    李隆基眉梢一挑,搖了搖頭,微微一笑,“鄭愛卿,劍南軍千里奔襲救援關中,大軍人困馬乏,還是留在京師防衛京畿安全吧——朕就將朕的安危和京師數十萬百姓的安全都交給鄭愛卿了。”

    “是,臣遵旨。”鄭隴暗暗一歎,暗道果然不出蕭睿所料,皇帝絕對不會放自己和劍南軍回歸劍南了。

    ……

    ……

    李隆基猶豫天,最終還是將駐紮在城外的嶺南和江南聯軍調去了劍南。令人意外的是,他竟然下旨冊封李亨為劍南安知使,代替皇帝行使抗拒吐蕃的權力,無形中等於是讓李亨掌握起數萬聯軍的兵權。

    政治從來都是變幻莫的,稍有一點政治敏感性的人的幾乎都在猜測皇帝的用意。李亨這個素日默默無聞的皇子突然橫空出世,出現在朝野的視野中,不能不意味著什麼。

    李琦心裏鬱悶之極,雖然臉上沒有表現出來。但在皇帝宣旨的片刻間,大殿上群臣們那古怪的目光還是讓他感到很憤怒,但又很無力。

    李琦下了朝,回自己的盛王府。見玉真正在廳中跟武惠妃談天,不由就陰沉著臉走了進去。

    武惠妃一驚,低低道,“琦兒,怎麼了?非朝上出現了什麼變故不成?”

    蕭睿不在長安,雖然心知蕭睿早有謀劃,但武惠妃等人還是心理有些極度緊張,稍微有些風吹草動都難以承受。尤其是鄭隴突然率軍進入長安,突然成為皇帝倚重的寵臣,權勢沖天,這些日子,武惠妃包括玉真在內,都有些不安。

    不過,武惠妃是擔心太子和自己的前途命運,她們跟蕭睿是拴在一根繩索上的螞蚱,想要分開都不可能的。而玉真,則只是單純地擔心蕭睿。無論誰掌權,誰坐在那張寶座上,對於她來說都無關緊要,也影響不到她,她唯一掛念的是她心底裏無時不在的小冤家。

    “母妃,皇姑……”李琦低低將朝會上的情形,以及李隆基對於李亨的冊封任命,還有群臣的表現都簡單說了一遍,然後無力地坐了下去,歎了口氣。

    武惠妃呆了一呆,“李亨?”

    玉真的神色也漸漸地凝重起來,以她對皇帝的瞭解,她明白,如果蕭睿沒有後著,皇帝馬上就要宣佈廢黜李琦的太子之位了。很有可能,下一任太子就是李亨。

    對於李亨這個侄子,玉真並不是多麼瞭解。這個沉默寡言的侄子,很少出現在她的視野裏,以至於在很多時候,她根本就忽略了李亨。以至於,提起李亨,浮現在她面前的根本就是一張陌生而模糊的面孔。

    玉真柳眉一挑,沉聲道,“太子,你稍安勿躁。在這種時候,你不能自亂陣腳……記住,你是大唐儲君,你有功無過,縱然是皇上,也不能說廢黜就廢黜了你。”

    “嗯,我知道了,皇姑。”李琦長出了一口氣,挺直了腰身。

    玉真緩緩起身來,慢慢向廳外走去,突然,她華麗的宮裙一陣飄移起來,她回頭望著李琦和武惠妃,“我要進宮去見見皇上。”

    說完,玉真盈盈而去,她的幾個侍女趕緊跟了上去。
333章 衣裾渺渺 終成絕響(四)

   玉真離開盛王府,還是乘著她那輛招牌式的黑色華麗通行無阻進了宮而去。

    走在比以往更幽靜的宮徑上,任憑漸漸有些溫熱的風拂面,玉真心潮起伏。她抬起頭來,越過那層層疊疊的宮殿飛簷,望著湛藍的天宇,暗暗歎了口氣,“天氣還真是暖和了呀。”

    雖然已經接近開元二十六年的春末夏初,但在這深宮之中,卻仍然給人一種淒冷的感覺。越往宮裏走,玉真的這種感覺越重。

    走走停停,一路上,玉真心裏其實頗不是個滋味兒。

    如果不是為了那個小冤家,她——她想必是再也不願意跨進這座毫無生氣的宮闕中來的。她雖然明知蕭睿不是李琮,不會成為鉆板上任人宰割的肉,但按照目前的局勢,她實在是為他擔心。

    她覺得她太了解自己的皇帝兄長了。她覺得,蕭睿畢竟年輕,與作為執掌大唐權柄數十年的大唐皇帝相比,似乎還是衝動稚嫩了一些。

    如今的大唐皇帝已經漸掌控起一切,局勢在鄭隴率劍南軍投向李隆基懷抱之後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蕭睿的優勢已經不再,皇帝開始重新走上前臺。

    在御書房門,玉真靜靜地停住了腳步。她摒退自己的侍女,一個人向御書房內走去,跟在一個小太監的身後。

    ……

    ……

    宮外。一條靜靜地幽巷中。

    一扇吱呀一聲推開。楊淩默默地走出院落。望著巷口盈盈走來地一個嬌媚少女。

    少女漸漸到跟前,原來正是他地女兒,化名李幽蘭潛伏入蕭家的楊蘭。

    可惜,今地楊蘭已經被蕭睿識破身份,徹底淪為蕭睿地侍妾。

    楊淩歎了口氣。“蘭兒。你在蕭家可好?哎爹爹害了你……”

    楊蘭面色微微有一些漲紅,幽幽道:“蘭兒不怪爹爹。他——他對我還好。我在蕭家一切都好。”

    “這樣就好。蘭兒,爹爹今天叫你來,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楊淩神色突然變得詭異起來,聲音變得異樣的低沉“蕭睿目前還在猶豫不絕,我們需要給他點一把火!”

    楊蘭搖了搖頭“爹爹,郡王不像爹爹你想的那麼簡單,他早有安排……以女兒所見,爹爹還是靜觀其變為好……女兒如今已經是蕭家的人了,女兒不可能再去做那種事情了……請爹爹原諒!”

    楊蘭緩緩跪倒在地向楊淩叩首道。

    ……

    ……

    玉真輕輕走近禦書房,望著疲倦地靠在地毯上喝茶的李隆基響無語。

    李隆基輕輕放下手中的白玉茶盞,蒼老的青筋暴跳的手顫抖了一下,淡淡道,“玉真,你許久沒有進宮看朕了……算起來,朕跟你也有一年之久沒有見面了。”

    “皇上一切好就好玉真進宮來看看皇上。”玉真嘴角抽動了一下,還是緩緩地坐在了李隆基的身側。

    “玉真進宮來只是為了看朕嗎?”李隆基臉上浮起一絲嘲諷的微笑,擺了擺手摒退了房中侍立在一側的太監和宮女。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過後,御書房裏變得異樣的安靜下來只有兩個人輕輕急促的喘息聲清晰可辨。

    “皇上,臣妹想要問一問,皇上準備如何對待蕭睿?”玉真猶豫了一會,輕啟朱唇勉強笑了一笑。

    李隆基沉默良久,淡淡一聲冷笑,“玉真,你覺得朕該如何處置蕭睿呢?”

    玉真歎了口氣,“皇上,他畢竟還是一個孩子,看在臣妹和咸宜的面上,就一切揭過去吧……”

    李隆基眉梢一跳,聲音霍然變得淩厲激動起來,霍然起身,怒視著玉真,“朕待他如何,你自然非常清楚。他如今能有今日的一切,皆是朕的所賜。但是,他卻在背後罔顧朕的厚恩……竟然,竟然想要謀奪朕的皇位,哼,朕豈能饒他!”

    “皇上,蕭睿並無謀逆之意……”

    玉真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李隆基憤怒地打斷,“夠了!夠了!”

    “放任叛軍進攻劍南,試圖讓朕陷於死地……其意若何,昭然若揭了。哼,朕登基數十年,豈能被如此黃口孺子玩弄于股掌之中!”李隆基咆哮著,也不知道哪里來的精神,俯身下去,一把揪住玉真的袖口,嘲諷道,“玉真,你是朕的御妹,是大唐公主,但你的心卻向著一個外人!不要以為朕不知道,你心裏……”

    玉真的臉色漲紅起來,“皇上,臣妹——”

    “不要說了,如果他乖乖聽話,縱然是你想要嫁了他,朕也會成全了你們……”李隆基冷笑連連,“可是,他要謀奪你皇兄的皇位,而你,卻為了你的小情人進宮來讓朕一切揭過去不提……”

    “朕這些年待你如何?你心裏有數……在朕的御妹當中,誰人有你的權勢?”李隆基眼中的怒火熊熊,一抹不可遏止的嫉妒迅速地發散出來,“你竟然為了一個外人……朕算什麼?朕在你心裏可曾占了一絲位置?”

    李隆基瘋狂地一把抓住玉真粉嫩的胳膊,另一隻手抖顫著將她的前胸裙口給生生撕裂了開去,露出裏面誘人鮮紅的紅色抹胸和粉白無暇的深深乳溝。

    他劇烈地喘息著,眼中的嫉妒和怒火漸漸變得熾熱起來,他霍然抬手狠狠地扇了玉真一個巴掌,咒駡了一聲“賤人!”

    玉真嫵媚的臉色漲紅起來,她掙扎著起身,奮力一把推開李隆基,也狀若瘋狂地大笑了起來,尖細的聲音在御書房裏久久地回蕩著:“不錯,我是一個賤人。可我親愛的哥哥,我怎麼就成了一個賤人了?”

    “是,我喜歡他,我恨不能嫁給他,可是我不能!我為什麼不能呀……”玉真歇斯底里地發洩著,“這麼多年了,我看輕天下男子,是為了什麼,我親愛的皇兄,你難道不知道嗎?上天有眼啊,終於給我送來了一個中意的男子,可是,為了他的前途,我又不得不放棄……”

    “我瘋了,我們都了。”玉真淚如雨下,“自從1年你汙了我的清白之後,我就瘋了……”

    “蕭睿是我的一切,你要是動他一根汗毛,臣妹我就豁出這份臉面去了……”

    “住嘴!”李隆基子一顫,面目變得異常猙獰,“朕殺了你!”

    “臣妹早就活夠了……來吧。”;冷笑著,緩緩閉上了眼睛,身形還在激動地抖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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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賜死!”隆基無力地擺了擺手,神色非常麻木。

    高力士身巨震,用不可思議的眼光望著李隆基,顫聲道,“皇上……”

    “滾!聽見朕的話嗎?難道連你也要來忤逆於朕?聽著,傳朕的旨意,速速將玉真賜死,否則,你也不必來見朕了。”

    李隆基陰森森的話傳進高力士的耳朵,高力士心裏仿佛是被針紮了一下,再也不敢多言,默默躬身離去。

    煙羅穀。

    高力士帶著數百羽林軍氣勢洶洶地闖了進去,逕自入了玉真豪華寬大的臥房。穿著一身嶄新華麗霓裳宮裙的玉真,薄施脂粉,抬起嫵媚而平靜的臉龐來,望著高力士,“高大將軍,可是奉旨來為玉真送行呢?”

    高力士歎息一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喊著,“殿下,非是老奴……皇上聖命難違,請殿下原諒老奴僭越了!”

    玉真幽幽一笑,“起來吧,我怎麼會怪你呢……替我轉告皇上,玉真還是那句話,蕭睿是我的一切,縱死也不悔……這一封信,請高大將軍幫我轉交給蕭睿可好?”

    高力士一顫,“老奴遵命。”

    還沒等他說什麼,玉真便指著高力士手裏緊緊捏著的一瓶毒酒,歎息一聲,“來吧,我該上路了。”

    ……

    ……

    玉真被皇帝賜死。在羽林軍的驅逐下,煙羅穀裏陪伴玉真的女道士和從人侍衛作鳥獸散,繁華了20多年的煙羅谷至此成為一座荒穀,只有那座佇立在穀底的開放式宮殿,還有那幽靜典雅的江南式園林風景,隱隱訴說著一個大唐玉真公主昔日無盡的風情和傳說。

    消息傳了出去,朝野震動。

    而在距離煙羅穀百里之外的終南山之巔,一座簡陋的庵堂中,一個青衣婦人蒙著黑色的面紗,站在門口失神地眺望著層層起伏的山巒,以及那遠遠掩映在青色地平線上的巍峨長安城。

    一個明豔的少女輕盈地走出一間屋子,默默地走到婦人身邊,輕輕道,“殿下,暫且忍耐幾日吧,一切會好起來的。

    ”

    “玉真已死,剩下的只有望塵。蘭兒,過幾天你還是回長安去吧,你是蕭家的人,這麼突然失蹤,我怕那小冤家會遷怒于楊老先生。”婦人幽幽一歎,飄渺不定的聲音在山風中消散了開去。

    少女微微笑了一笑,“我爹爹已經返回西域去了,從此隱居深山不出。”

    “不知道我是該感謝你們父女的救命之恩呢,還是該埋怨你們從中煽風點火呢?”玉真扯下黑色面紗,順手一扔,面紗在山風中飄了幾下,便落入了萬丈深崖。

    “不過,對我來說,這也算是最好的結局了。”玉真默默轉過身去,將白皙如玉的手遞給了楊蘭,“走吧,我們回去吧。”
334章 衣裾渺渺 終成絕響(五)

玉真在跨進門檻的瞬間,還是又忍不住向清晰可見的長安城望了一眼。只這一眼,眼眸流波處,道不盡無盡千絲萬僂的愁緒和牽掛思量。

    “哎……”似嗔似怨的歎息聲在呼嘯而過的山風中遠遠地飄散了開去。

    而在長安城裏的蕭家,李宜面色煞白,站在院中默然無語。身後,站著李騰空、章仇憐兒還有楊玉環三女。

    玉真突然被皇帝賜死,這對於蕭家四女來說,無異於晴空霹靂。不要說了蕭家了,縱然是章仇兼瓊和太子李琦以及武惠妃,直到現在都猶如做了一場噩夢,至今不敢相信,這一向對玉真公主恩寵有加的大唐皇帝,突然就下了這樣驚世駭俗的毒手。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皇室中人不知,滿朝文武大臣不知道,縱然是連高力士,也不知道。

    但是誰都明白了,玉真之死,或者就是皇帝對蕭家動手的前兆。或許正因如此,門庭若市的蕭家,這些日子突然冷清起來。往日那些往來不絕的長安皇族權貴們,一個個都消失了蹤影,像躲瘟神一般遠離了蕭家的門楣。

    楊玉環和章兒以及李騰空三女互相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皇帝賜死玉真,這是皇室中的私密之事,作為外人,尤其是當著李宜這個皇室公主,她們雖然心中憤怒也無話可說。

    李宜緩緩轉頭來,神色是那麼的悽惶。她淡淡歎了口氣,“憐兒姐姐,玉環妹妹,空兒,派去給子長送信的蕭虎回來沒有?”

    楊玉環幽幽一歎,“回來正在前廳等候。”

    李騰空皺眉。“秀兒。讓他進來說說……”

    秀兒匆匆跑了去蕭虎喚了進來。

    蕭虎一臉風塵,匆匆奔進,默默跪倒在地,朗聲道:“四位夫人。小人已經將四位夫人以及玉真殿下的信函一併轉交給了郡王……”

    李宜心中一顫然問道:“蕭虎,子長怎麼說?”

    “郡王……郡王聞此噩耗,當場暈厥過去……後來,郡王讓小人速速趕回長安,要小人回來後稟告四位夫人,在郡王回京之前,閉門不出。”蕭虎黯然道。頓時想起了州週邊軍營中,蕭睿聞訊面色驟變當場昏死過去地一幕。

    李宜歎了口氣回身向臥房走去。“就依子長說地吧。蕭虎,告誡府中所有下人,沒有我們姐妹地命令,一律不得出門,關緊府門,等待子長回京。”

    章仇憐兒和楊玉環也輕輕喟歎了一聲,攜手回了自己的臥房。

    李騰空恨恨地跺了跺腳,望著李宜三女離去的蕭索背影口中正在喃喃自語,卻聽耳中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空兒!”

    李騰空回頭一看,見自己的爹爹和娘親並肩站在了不遠處,正在向自己望來。李騰空莫名其妙地眼圈一紅跑了過去,旋即投入了李夫人的懷抱咽道,“爹爹娘親,怎麼會這樣?!”

    自打皇帝查封了煙羅谷李林甫一家人便在李騰空的強烈要求下,悄悄搬進了蕭家。

    李林甫眉梢輕輕一挑,“空兒,稍安勿躁。一切,等子長回京再說!”

    “可是,皇上並沒有召蕭郎回來,他這樣回來會不會讓皇上……”李騰空擔憂地道,慢慢從李夫人的懷抱裏脫開身來,“爹爹,皇上是不是因為蕭郎而遷怒于玉真殿下呢?”

    “不是,應該與蕭睿無關。”李林甫斬釘截鐵地擺了擺手,“個中緣由,或許永遠都是一個謎了。至於蕭睿回京,也很正常。玉真畢竟是他的乾娘,玉真死了,作為兒子回來奔喪也說得過去,縱然是皇上,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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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西州週邊。

    炎炎烈日高掛在當空,蕭睿一身甲冑昂然騎在馬上。他緩緩撥過馬頭,望著長安的方向,高高抬起了顫抖的手臂,怒吼了一聲,“開拔,回京!”李嗣業跨在馬上,手中的冰冷陌刀在空中揮舞著,寒光閃閃。他一馬當先,身後是2萬安西鐵騎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如雷。

    數百里的路途,蕭睿大軍離開的時候慢慢騰騰,走了十幾天,但這番突然返京,卻晝夜疾馳,只用了兩天多的時間。

    長安城外,蕭睿止住了馬。他回頭來望著李嗣業,神色憔悴聲音嘶啞,“嗣業,將長安城給我團團圍住,所有火炮架起……沒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或者進城!”

    長安城裏頓時騷亂起來,商賈百姓紛紛驚慌失色地奔相走告,而鄭隴手下的負有防衛長安重任的劍南軍震驚地騷動起來,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也知道是該阻止蕭睿進城,還是該……

    ……

    天氣炎熱,被賜死的玉真被皇帝派人厚葬在了煙羅穀中。簡簡單單的葬禮剛剛結束,被封閉的煙羅穀外還駐守著百余名羽林軍士卒。

    蕭睿神色陰森地縱馬而來,身後是手持寶劍殺氣騰騰的李光弼和令狐沖羽。

    “讓開!”令狐沖羽嘶吼道。

    這些士卒們怎能不認得蕭睿,見蕭睿面色不善憤怒而來,又知他跟玉真的關係,心頭都顫抖起來,情不自禁地讓開了通道,讓蕭睿率十幾牙兵縱馬而入,揚起漫天的煙塵。

    不多時,守衛在穀口的羽林軍士卒們就聽到谷中傳來壓抑而低沉的哭泣聲。

    蕭睿跪倒在那座新墳前,顫抖著手撫摸著那一面嶄新的墓碑,淚如雨下。

    “去吧,新郎官,你的新娘子等著你呢……”

    “小冤家……”

    “喂不飽的小冤家,你當真不知我的心思?”

    “你想要怎樣怎樣吧,但是你要答應我,自己要保重。”

    ……

    玉真那一張宜喜宜嗔嬌媚臉龐,那軟膩膩幽怨怨的語調,都一起在蕭睿眼前湧動起來,無數前塵往事潮水一般地重播,他眼前一陣迷離,欲要窒息過去。

    他絕望得在草地上,兩隻手死死地扣進了地面潮乎乎的土壤之中。

    漸漸地,腦海中片空白,他呆呆地盯著墓碑,頭暈目眩撕心裂肺的痛。

    他抖顫著手從懷中掏出玉真留給他的絕筆,用火摺子點燃,在墳前化為灰燼。他奮力一拳捶打在墓碑上,渾然不覺自己的拳頭已經被堅硬的墓碑反擊的血肉模糊,劇烈地喘息著,他猶如野獸一般地咆哮了一聲,“老畜生!”

    ……

    ……

    絢爛的陽光普照著大唐三千宮闕,巍峨高聳華麗的深宮殿宇重重,卻遮掩不住深深的壓抑和沉悶。

    蕭睿率軍圍城,滿朝文武都被皇帝召進宮裏來商議對策。但李隆基等了好半天,在群臣的身影中掃描了好久,也沒有發現鄭隴的蹤跡。他心裏漸漸沉了下去,手心都有些顫抖起來,“來人,速宣鄭隴!”

    高力士站在他的背後,佝僂的身子越發的佝僂,一頭華髮無風而動,輕輕歎道,“皇上,鄭隴怕是不會來了……”

    李隆基身形一震,霍然站起,怒道,“鄭隴?!他……他背叛了朕?”

    高力士歎息一聲,還沒有說什麼,便聽一個小太監跪在文德殿口,顫聲道,“皇上——皇上,靖難郡王率數千安西軍,帶著玉真殿下的棺槨闖進宮裏來了……”

    小太監的聲音未落,壓抑嗚咽的哀樂聲就一陣陣地傳進文德殿中,滿朝文武心中巨震,他們清楚地聽見,在那悲傷欲絕的哀樂聲中,凜然震顫的腳步聲和兵器倒戈撞擊聲已經近在咫尺。

    李隆基轟然癱倒在自己的皇帝寶座上。

    哀樂聲旋即變得雄渾古樸起來,守衛在文德殿外的羽林軍士卒目瞪口呆地看著披著孝服的安西軍漢們將那棺槨停在殿前的廣場上,然後圍成一圈,手中的陌刀插在地上,單膝跪倒向著棺槨。

    十幾個素裙舞女在纏綿悲涼的樂聲中圍著棺槨幽幽起舞,漫天飛舞的素白色裙袖和長長的飄帶,猶如無邊無涯的雪幕。

    突然,哀樂聲一轉,咚咚咚的鼓聲驟然響起。而與鼓聲相合的是,一曲如泣如訴的蕭音。

    一個歌姬緩緩走近場中,長袖飄飄,放聲歌唱: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廣袖飄飄今在何方

    幾經滄桑幾度彷徨

    衣裾渺渺終成絕響

    ……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窈窕女兒,何處歸鄉

    衣裾渺渺,終成絕響

    ……

    歌聲百轉千回,纏綿無比。任是這鐵血心腸的安西漢子們,也被這悲涼而絕望的歌聲所打動,更遑論是文德殿中翹首而聽的大唐權貴們了。

    章仇兼瓊與裴寬眼神複雜地對視一眼,歎息著默然垂下頭去。

    噠噠噠!

    一陣有力而低沉的腳步聲傳過,蕭睿一身甲胄,腰間系著白綾,一步步躍上臺階,慢騰騰地向文德殿中走去。守衛的士卒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敢出聲攔他。

    蕭睿走進了殿中,目不旁視,站在殿口眼神冷漠的望著那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

    “蕭睿,你要……要做什麼?”李隆基強自按下驚慌的心跳,沉聲喝道。

    蕭睿嘴角浮起一抹冷酷,他緩緩上前走了幾步,淡淡道,“皇上,臣想來問問,我家娘親——玉真殿下,究竟犯了何罪,以至於慘死至此……”
335章 衣裾渺渺 終成絕響(六)

   殿中鴉雀無聲,氣氛靜寂得有些壓抑,只能聽見喘息聲。

    李隆基張了張嘴,突然擺了擺手,憤怒地吼道,“退朝!”

    “皇上有旨,退朝!”隨著高力士一聲顫巍巍尖細的呼喊,眾臣心情複雜地緩緩向殿外退去,但剛走到殿口就又退了回來,文德殿已經被安西軍漢封鎖,李嗣業手持陌刀殺氣騰騰地站在門口,黑壓壓的黑甲軍卒刀槍霍霍,羅列兩排。

    大唐權貴們倒吸了一口涼氣,不得不止住了腳步。

    李隆基身形一顫,無力而憤怒地喊道,“反了,蕭睿,你要造反嗎?爾率軍逼宮,乃是死罪,朕,朕要誅殺你滿門!”

    蕭睿晒然一笑,長出了一口氣,又緩緩向前行了幾步。

    “皇上,請回答臣的話。玉真殿下何辜……”

    蕭睿淡淡而蔑而充滿著仇恨陰森的話語,飄渺不定地傳進李隆基的耳朵,李隆基面色漸漸變得煞白。

    “你當真要謀反?”李隆基高力士的攙扶下慢慢站了起來。

    “玉真忤逆於朕,死有餘辜……”李隆基煞白的臉色突然又變得漲紅,他顫抖的手臂指著蕭睿,“要怪,就怪你這個逆賊!”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呀,看來是這個理兒。”蕭睿地聲音充滿了嘲諷。“皇上。你不覺得你太齷齪了一些嗎?玉真,玉真可是你地親生妹妹。而你……竟然無恥到這種地步,可謂是古往今來地第一人了,縱然是前朝地暴君楊廣不及你之綱常淪喪!”

    “老生!”蕭睿突然大步向前。幾步登上皇台。俯身怒視著李隆基。低低罵了一聲。

    李隆基渾身抖顫起來身形劇烈地抽搐起來。

    “事已至此。”蕭睿慢慢退了下去轉過身去。“給你兩條道路選擇。其一。事情大白於天下。皇室顏面盡喪。讓蕭某將你從皇位上趕下去;其二自己主動禪讓。將皇位傳給太子李琦。”

    說完蕭睿大步離去。

    ……

    ……

    蕭睿出了文德殿,神色陰沉地站在了文德殿門口。不遠處,李宜與李琦伴著武惠妃緩緩走了過來,武惠妃清幽的目光落在玉真的棺槨上,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歎息,然後抬頭來深深地望著腰系白綾的蕭睿。

    李宜撇開武惠妃母子盈盈走上前來,面色非常非常的複雜。自己的夫君率軍逼宮的是自己的父皇,一方是自己最親密的伴侶,李宜心裏說不出是一個什麼滋味。但是,玉真皇姑死得也確實太……李宜歎息著眼圈漲紅,嘴唇翕張,卻久久說不出話來。

    “子長……非要如此嗎?”李宜終於還是幽幽道。

    “原本不需如此。”蕭睿咬了咬牙,儘量將聲音放得柔和起來,“宜兒,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去——他既然綱常淪喪至此,心狠手辣至此……”

    “我只是想讓他退位而已,僅此而已。”蕭睿旋即又道,“而如果他不退位,不僅是我們蕭家,就連太子也無法保全,我們遲早都是刀下之鬼。為了蕭家,宜兒,我不得不這麼做,請你不要怪我。”

    李宜又是幽幽一歎,剛要說什麼,突然想起剛才蕭睿話語中的“綱常淪喪至此”,不由皺了皺眉,眼神中充滿了淡淡的迷惑。但聰穎如她,知道蕭睿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說出這種話來,她定了定神,回頭來望著武惠妃,低低道,“娘親……”

    武惠妃神色一陣變幻,突然扭頭望著玉真的棺槨,歎息良久,才轉過身來,拉起李宜的手,伏在她的耳邊小聲耳語了幾句。

    蕭睿憤怒地別過頭去。不用聽,他也能明白,武惠妃正是在給李宜講當年李隆基酒後強暴玉真的陳年舊事。這事兒,雖然是皇家的極端隱秘,但上了年紀的皇室中人還是頗知幾分內情的。

    當年,李隆基醉酒之後將玉真當成了太平,不顧玉真的苦苦哀求將之強暴……最後要不是李隆基跪地懺悔,再加上宮裏幾個後妃求情,顧及皇室顏面,羞憤欲絕的玉真這才不得不吞掉了這口苦水。

    而正是因為如此,玉真才終生未嫁,半出家為道姑,成為皇室公主中的另類;而也正是因為如此,李隆基登基為帝之後,才對玉真恩寵無比,不僅對她百依百順封賜不斷,還甚至不惜斥鉅資、不顧滿朝文武和天下臣民的強烈反對,為玉真修建了奢華的煙羅穀一干宮室,以供她帶髮修行。

    李宜這些後輩當然是不知所以,但武惠妃又豈能不心知肚明。其實,這兩日,武惠妃也漸漸猜了出來,李隆基之所以對玉真下了毒手,多半是要殺人滅口

    言之,定然是玉真以此“要脅”皇帝不要對蕭睿下手,起了皇帝的殺機。

    李宜的身形劇烈地抖顫起來,她的臉色從漲紅旋即變得煞白。她沒有想到,自己的父皇竟然……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種殘酷的現實,她嚶嚀一聲,眼前一陣烏黑,嬌柔的身子向後一倒,就暈厥在蕭睿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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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輕的太子李琦遠遠地望著蕭睿,眼神中透射出一抹惶然。蕭睿的沖天之怒,竟然率軍逼宮,這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認知。

    在他跟蕭睿的“合謀”中,只是準備通過各種不同的方式,先逐步瓦解皇帝的勢力,同時逐漸強大自己的力量,然後再在幕後逼迫皇帝讓位于他,可現在,蕭睿竟然做得這麼乾脆和直接,簡直跟逼宮篡位沒有太大的區別了。

    其實,今天這番上演逼宮,也非是蕭睿的本心。原本,他準備用幾個月的時間,一點點脅迫皇帝傳位給太子,畢竟在潛意識裏,他也不願意背上一個欺君篡位的千古駡名。

    所以,他才假意離開長安,變相逼迫李隆基不得不將數萬江南和嶺南聯軍調往防衛吐蕃的一線,然後再徐徐圖之。在他看來,沒有了數萬聯軍支持在鄭隴控制下的皇帝,幾乎就是攥在他手裏的棋子,讓位只是遲早的事情了。

    甚至,蕭睿都計畫好了,在州休整半月後,就假以夫蒙靈察叛軍進犯為名突然殺個回馬槍,再次回防長安。等到了那個時候,他有的是“溫柔”的辦法讓皇帝乖乖地退位,實現政權和皇位的平穩過渡。

    能不動兵戈,是不動兵戈為好。無論是對於大唐,還是對於他個人來說,都不是壞事。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到還是出了岔子。玉真竟然跟李隆基起了衝突,被一杯毒酒賜死,這讓蕭睿如何能接受得了。

    一想起玉真這些年對自己的情深意重和無悔付出,一想起玉真曾被這老扒灰侮辱過,蕭睿就感到了撕心裂肺地痛。

    無盡的怒火攪動著他的心:,讓他既定的謀劃和安排都化為了泡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率軍兵臨城下強勢逼宮。

    無他,他要為玉真報仇,他要出心底的這口惡氣。如果不是因為李宜,他甚至都有幹掉李隆基的心了。

    與蕭睿對視了良久,李琦還是緩緩走了過來。事已至此,他必須要弄清楚:蕭睿是想自己做皇帝,還是在為他謀奪皇位。

    李琦歎了口氣,他將目光挪了開去。生平第一次,他突然覺得眼前的蕭睿是這般的陌生和冷厲。這還是自己心目中可堪信任和依賴的姐夫嗎?李琦心裏越來越沉重,越來越煩躁。

    “姐——靖難郡王……”李琦低低道。

    蕭睿無言地垂下頭去,突然大步離去。只是在與李琦擦肩而過的時候,李琦的耳朵裏才傳進蕭睿淡淡的話語:“琦弟,稍安勿躁,皇位始終是你的。”

    李琦似乎有些鬆了口氣。

    身旁,武惠妃神色嫣紅,目光有些游離,而隨著蕭睿背影的漸行漸遠,這一抹目光又漸漸變得複雜起來。她歎息一聲,“琦兒,回你的盛王府去吧,靜靜地等待你父皇的退位詔書。”

    見李琦的神色有些不安,武惠妃走過去輕輕拉起他的手,低低道,“琦兒,你不要擔心,蕭睿如此,還是為了玉真……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你也不必再胡思亂想了,等著吧,想必你父皇會下詔讓位的。”

    李琦眉頭一皺,輕輕道,“母妃,父皇和玉真皇姑之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他竟然下得了手……”

    武惠妃再次將複雜的目光轉投在玉真的棺槨上,聲音有些飄渺起來,“走吧,孩子,你玉真皇姑也是一個可憐人……記住娘的話,等你登基之後,為她辦一個像樣的喪禮吧。”

    武惠妃母子攜手離去。

    ……

    ……

    文德殿中,李隆基終於在高力士的攙扶下,站起身來,他久久地凝視著自己身前的皇座,神色竟然慢慢平靜下來,平靜得都令高力士感到有些猶。

    李隆基居然微笑了起來,他輕輕地擺了擺手,轉身又緩緩坐了回去。他將兩手緊緊握住皇座的扶手,雙眸炯炯有神,在殿中神情惶然的眾臣身上一一掃過,然後定了定神,朗聲呼道,“章仇兼瓊,裴寬,爾等就替朕擬道詔書——朕年邁體衰,不堪國事操勞,就將皇位傳給太子!”
336章 蕭睿新政(一)

  李隆基終於宣佈退位了。

    章仇兼瓊心裏不由鬆了一口氣。這意味著,蕭睿一直以來的謀劃雖然因為玉真的事情橫生枝節,但總算還是有了一個圓滿的結果,一個讓諸多利益雙方能夠接受的結果。而縱然是裴寬,以及那些“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大唐權貴們,也多在心裏暗暗長出了一口氣。

    和平的演變畢竟要比流血的政變要好。一旦讓蕭睿用強力手段靠流血扶持太子上位,受到衝擊的,必然有他們中的一些人。

    章仇兼瓊和裴寬帶著眾臣立即展開了老皇帝禪讓新皇帝登基的相關複雜事宜,程式雖然繁多,理由也很牽強,但只要大家心照不宣,這也就會順理成章。

    聽到這個消息,蕭睿當即命李嗣業率安西軍離開皇宮,駐守在了皇城中原羽林軍的營地。槍桿子裏出政權,對於蕭睿來說,他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軍權和武力雖然會給他帶來一些負面影響,但卻是保護他以及蕭家的重要力量,永遠不能放鬆。

    而按照蕭睿對李隆基的瞭解,老皇帝就這麼心甘情願地讓出權力,還是要打幾個問號的。但在蕭睿看來,李隆基就算是要“反撲”也是有心無力了,他唯一的倚仗,無非是掌握部分兵權的李亨。

    而對於李亨,蕭睿早有打算。一切等李琦登位之後,再回過頭來收拾李亨也不晚。

    皇帝讓位在大唐來說並不是首例,當年李淵讓位給李世民,太宗皇帝經過玄武門之變才掌握皇權——因而,對於長安的大唐百姓來說,這也不是一個不能接受的事情。坊間在熱議了幾天後漸歸於平靜。

    在李琦即將登基的這日子裏,蕭睿一直閉門不出,誰也不見。包括章仇兼瓊和裴寬,甚至是鄭隴幾次來訪,都被蕭虎擋駕。

    沒人知道蕭睿在想些什麼,縱然是他的幾個女人,心裏也沒有底。

    情理之中。目前對於蕭睿來說。他面臨著重大地人生選擇。

    自己要不當皇帝?這個念頭不斷在蕭睿腦海中閃現著,糾纏不去,之前蕭睿自認為權力欲望甚小,並沒有當皇帝地野心,但當皇位唾手可得地時候,他卻猶豫了。

    蕭睿坐在書房裏嘆了口氣,心裏明白便是人的欲望。自己也是凡夫俗子,豈能例外,高高在上的皇權,生殺予奪的超然,幾乎是每一個國人地夢想。

    此時此刻。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當年袁世凱退位後對一個美國記者說過的話“在中國誰不想當皇帝呢?過去的人想當皇帝,現在的人想當皇帝,來的人還想當皇帝。你還年輕,可以觀察中國的未來,不相信就等著瞧吧。”

    而更重要地是,蕭睿地猶豫僅有來自於皇權地誘惑,還有對於蕭家未來地考量。

    李隆基退位後,李琦和蕭睿之間地關係就很微妙了,儘管李琦對蕭睿一向信賴有加,但當了皇帝之後地李琦,還能甘於做蕭睿地棋子嗎?

    蕭睿必須要執掌大權才能保全自身,但這勢必會帶來蕭家跟李琦的爭鬥。雖然開始或許不會出現,但隨著李琦登位時間的延長,他期望獲得全部皇權的欲望就更加深重。一旦到了那個時候,又該如何?

    功成身退?還權給李琦?說實話,蕭睿心裏雖然也有過這種念頭,但卻是一閃而逝。

    原因也很簡單,皇權無情,當了皇帝的李琦自然會有皇帝的考量,他斷然是不會允許一個能動搖他皇位的力量存在的。假以時日,如果蕭睿手中無權,他也必然會像他的父皇一樣向蕭家下手。

    ……

    ……

    蕭睿的沉默和猶豫,讓一些皇室中人很是惶恐。這其中,最難受和最尷尬的想必就是李琦和武惠妃了,當然還有李宜。雖然蕭睿要是強行篡了李唐江山,李宜也不能說什麼,但一方是自己的娘家,而一方是自己的丈夫,李宜心裏的悲苦可想而知。

    李琦緩緩在蕭家的客廳中踱步,廳中坐著武惠妃和李宜。

    李琦面色漸漸變得漲紅起來,他猛然回頭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李宜,低低道,“姐,姐夫在哪里?他為什麼不肯出來見我?”

    李宜歎了口氣,“子長閉門已久,整日在書房裏靜思,就算是我們姐妹四人,他也不肯見。琦弟,你再等等看……”

    李琦咬了咬嘴唇,“朝廷已經決定,三日後舉行登基大典,可……姐,你替我去問問姐夫,如果——如果他……我可以不做這個皇帝!”

    李宜眉梢一挑,默然不語。

    武惠妃緩緩起身,低低斥道,“琦兒,稍安勿躁!”

    “我怎麼能心安?”李琦心情複雜地坐了回去,長出了口氣,“如今,恐怕天下人都在猜測,姐夫是有篡位之心了。這太子……我不做這個皇帝,也沒啥!只是姐你要勸勸姐夫,要保全我們李唐皇室……”

    門外,蕭睿默然站在回廊中,李琦三人的對話他傾聽了良久。

    沉默良久,他再也沒有任何猶豫,邁步進去。

    這些日子,無論是對於大唐還是對於他個人以及蕭家的前途命運,他考慮了很多很多。當皇帝還是不當皇帝——在非彼即此的單選題中,他最終還是決定做回自我。

    什麼都不重要,唯有自我最重要。他雖然很想體驗一下高高在上的皇帝生涯,但作為一個來自現代社會的穿越者,他很明白,一旦他當了皇帝,他就同化在了漫長的歷史潮流之中。頂多,是為後世留下一個虛無縹緲的皇帝印跡而已。

    跟歷朝歷代那有為或者昏庸的皇帝,在本質上說沒有任何區別。而他的子孫後代,將來肯定也會面臨著來自其他人的驅逐和篡奪——一如李唐篡奪了隋朝的江山。

    既然有能力給這個時代者說給這個國家留下一點什麼,那麼就改變或者嘗試改變一些吧。

    但前提是必要自保。這是他穿越人生中的最大也是最高的目標,如果不能將自己和自己的親人們脫離危險的境地,他寧可選擇犧牲自我篡位當皇帝。

    不當皇帝又要保全自己,無非是要限制皇帝獨裁的權力。因而,他想起了後世西方社會的君主立憲制。在大唐推行君主立憲,他知道自己的這個想法,似乎很不現實,甚至可以說非常瘋狂。

    但經過了充足的考慮之後,他認為大唐是中國歷史上最開放、最多元的一個朝代,國民對於外來事務和新生事物的認同接受能力,要遠遠強于後世禮教森嚴的宋明時代。武則天能當女皇,包括李隆基能納自己的兒媳婦為貴妃,其實都是表徵。

    當年清末梁超康有為等人推行的維新變法之所以失敗,根子在於當時的光緒皇帝他的威望和手中的權力無法順利推行當時的新政。而如今,蕭睿自覺憑藉自己對於大唐朝政的掌控,推行新政或者也不無可能。

    至於國情,蕭睿覺得這完全是一個觀念束縛問題。早在歐洲文藝復興時期,西方國家同東方一樣被統治在封建神學的黑暗之中,並且當時的文明也是以農業文明為主,農業人口在當時一樣占人口的絕大多數,但人家也一樣探索出了淺顯的民主共和體制。外國人行,中國為什麼就不行?

    蕭睿覺得可以嘗試一下。當然了,他畢竟不是政治狂人,他也明白,拿來主義和生搬硬套是要害死人的,他要推行的是新政而不是“君主立憲”,只是想要借鑒一點君主立憲的思維理念而已。

    經過數日的思考和梳理,他心裏的改革新政計畫基本有了一個雛形:簡而言之,就是重修大唐律,依舊沿襲和尊重皇權,但通過強力手段進行政治體制改良,強化行政執行權力和司法權力,逐步讓皇權在無形中有限化。

    這其間,有兩個最重要的地方:其一是保留和部分保留皇族和貴族的特權,否則新政的阻力便會太大;其二是在可能的範圍內賦予普通民眾更多的權利,譬如土地。

    所以,蕭睿心情漸漸開朗淡定起來。歷朝歷代都有推行新政的先例,只不過他所要推行的新政力度有些稍大罷了。

    作為一種探索,如果成功,蕭睿覺得那真是應了後人的一句套話了:功在當代,利在千秋萬代。

    當然,作為改革,既有成功的希望,又有失敗的可能。最壞的結果,無非是新政失敗,一切恢復既往——但是,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蕭睿會義無反顧地登臨皇位。無他,為了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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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睿突然出現在眼前,李琦有些錯愕,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蕭睿淡淡一笑,深深地望著李琦,突然躬身一禮,朗聲道,“蕭睿拜見皇上!”

    這一聲“皇上”,讓李琦三人驚喜交加。蕭睿瞥了武惠妃一眼,見她多少有些驚喜的神色,不由暗暗歎息了一聲。

    “姐夫……”李琦激動地竄了過來,一把抓住蕭睿的手。

    蕭睿微微一笑,繼續淡淡道,“皇上始終是皇上,蕭睿始終是蕭睿,這一點,不會改變。”

    FSS:唐人能接受女皇,會不會接受新政?呵呵,老魚重複一點啊,不是拿來主義的“君主立憲”而是蕭睿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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