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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傳宗接代【東方美人 外1章】 作者:芃羽

[情感] 傳宗接代【東方美人 外1章】 作者:芃羽

簡介

  傳宗接代?去他的傳宗接代!
  她被忽略了二十幾年,就因為薄家前任宗主的一張遺囑
  這群人莫名其妙地就把薄家的責任全推到她頭上
  而她未來的「生涯規畫」,就是要「娶」進一個男人
  然後和這個男人生孩子──而且還得生出兒子!
  她真的覺得這種安排和動物配種沒什麼兩樣
  可她就是沒膽反抗這一切,只能乖乖接受──
  哼哼,沒想到第一關就碰到了困難
  「薄家新任宗主」的身份並沒有幫助她順利找到結婚對像
  不過關於這一點,她自己也得負責任啦
  因為她看來看去,那些男人都比不上她身邊的薄家帳房──
  不是她要說,這位大帳房先生真是聰明能幹體貼又帥氣
  既然她一定要挑個男人來傳宗接代,那就是他了吧!
  哎,她的婚後生活真是無可挑剔,幸福又甜蜜
  她也滿心歡喜地等著孕育兩人的愛情結晶
  無奈好夢由來總易醒,她果然沒麼好命
  才會在自以為最幸福的時候,得知最殘酷的真相……
  





  楔子

  遺囑,不過就是一張白紙。只是,當它緩緩在一群白衣長老面前攤開,所有人瞪著上頭寫著的名字,都大吃一驚,不但臉色大變,連帶地全部一齊倒抽了好幾口氣。「她?」

  「對,就是她。」公佈遺囑的白衣老者雖然面不改色,但白眉仍不自覺地向中央蹙攏。

  「怎麼可能?」有人驚呼。

  「為什麼是她?薄家『少』字輩的男丁雖然只有宗主一人,但女孩可不少,為什麼偏偏是她……」

  「這是宗主生前就指定好的。」老者歎道。

  「但她是這一代裡最不起眼的一個啊!資質差,反應也慢,膽小又怕事,更沒聽說有什麼法力,連個簡單的符咒也畫不出來,背不出來!」有人忍不住批評。

  「就是啊!她怎麼可能撐起整個薄家?十幾個『少』字輩的女孩裡,隨便挑一個都比她強。」

  「少妍,少蓮,少虹,明明才是最出色的,尤其是少妍,她早在十六歲就得到『除厄師』的頭銜了,為什麼不選她?」另一人非常不滿,顯然是支持少妍的長老。

  「對,我們都一直以為少妍最有資格當下一任宗主!」眾人立刻附和。

  「不能有異議,我們得相信宗主的能力,他選出的繼承者一定有不凡之處。」

  老者嚴肅地壓下騷動。

  「她能有什麼不凡之處?她甚至還是個私生女,上不了檯面……」

  「夠了!難道你們懷疑宗主的選擇?」老者怒斥。

  現場頓時靜了下來,大家對於剛過世的宗主都相當敬畏,只是,為何英明的宗主會選上這種人,實在讓他們但郁不解。

  「咱們薄家代代宗主所挑選的繼承人從沒出錯過,更別說這任宗主法力之強無人能及,他會指定她,一定有他的道理。」老者沉聲又道。

  道理?會有什麼道理,讓宗主挑了一個最差的繼承人?

  所有人都不明白啊!

  「可是,她現在不在薄家,她因為道行差,又沒長進,薄五兩年前過世之後,她就回台灣去找她母親了……」

  「不,聽說她母親在兩個月前已病故,現在她是一個人在台灣。」

  「只剩她一個人?那她就更該回來了。我會找人去接她,新任宗主的接任儀式日期已定在下個月初一,距現在已剩下不到兩星期,大家最好要有心理準備。」老者擰眉道。

  「是。」眾人回答得都很不甘心。

  「記住,從這一刻起,她就是宗主,大家在她面前,絕不能有任何不敬或輕蔑的舉動,請各位宗親提醒晚輩,不能壞了規矩。」老者叮嚀道。

  「是。」又是一陣氣悶壓抑的回答。

  「好了,都下去吧,接掌儀式非同小可,我們得盡早做準備了。」白衣老者說罷,便和大家一起離開議事廳。

  偌大的廳內頓時變得靜謐,而引起喧嘩的那張遺囑,則靜靜地平放在桌面上,上頭被人以毛筆沾著硃砂紅墨,寫下了一個名字!

  少春。
第一章

  「你說誰?」戴天祈閒逸的步伐倏地頓定,轉頭瞪著他的秘書,微笑凍結,始終俊雅斯文且冷靜沉著的臉上掛著難得的驚愕。身為薄家大賬房,向來很少有事能讓他變臉,相對的,如果他變了臉,就表示事情非常非常的嚴重了。

  「薄少春。」秘書李亞臉色古怪地又說了一次。

  「薄少春?難道是……薄五叔來台灣工作時和女人胡搞生下的女兒?」戴天祈困難地從記憶檔案調出那個模糊的印象,輕聲低呼。

  「沒錯,就是她,薄五叔從外頭接回薄家的私生女,她就是新任的宗主。」李亞正色道。

  「怎麼可能?」

  「這是千真萬確的,總經理。」

  「薄家『少』字輩的女人法力強的不少,再怎麼樣也輪不到她來當宗主。」戴天祈蹙著俊逸雙眉。薄少君死後,大家等著新任宗主名單的公佈等了兩個月,怎知等到的卻是這個驚人的訊息。

  「但這件事已經確定了,是由前任宗主在過世之前親自選定,長老們已經看過遺囑,也開過會了。」李亞又道。

  「真是的,少君到底在想什麼啊?」

  戴天祈納悶地雙手插在口袋,望著一○一大樓外帶點灰蒙的大台北景色,陷入沉思。

  薄少君的心,就像這片灰蒙一樣,深不可測。

  從以前他就老是搞不清楚薄少君的想法,雖然他們兩人年紀相同,也一起長大,但薄少君那傢伙從小就是個讓人難以捉摸的孩子,後來薄少君成了宗主繼承人,身份崇高,他這個薄家歷代賬房的小孩,自然就被告誡要和薄少君保持距離。

  之後不久,薄少君繼位成了宗主,他則上大學學財經,然後繼承父親衣缽,成了薄家賬房,他們之間的關係從幼年玩伴變成了主僕,兩人之間的友誼漸漸變淡,也甚少交集,唯一的接觸,只剩下每半年一次的口頭財務報告,也只有在那個時候,他和薄少君才有機會單獨見面。只不過,隨著年紀愈長,他總覺得薄少君愈陰沉,氣色也愈差,每次見他,總是意興闌珊地聽著他的報告,彷彿對薄家財務一點都不關心,有時還會開玩笑地盯著他道:「天祈,我真嫉妒你……」

  「有什麼好嫉妒的?我可是個奴才啊!」他總會笑著這樣回答。

  薄家傳承千年,累積的財富不少,這筆財富,需要有個賬房來守住,並且想辦法讓它擴大增值,而他們戴家,從很早以前就一直扮演這個角色。

  也不知當年是什麼因緣際會,或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內情,總之,戴家祖先立誓為薄家效命,戴家子孫代代都得有人繼承賬房一職,為薄家掌管財務。

  而他,就是這一代的賬房,大學一畢業,正想出去闖闖,就奉薄少君的命令接手賬房一職,從那時起,他日日夜夜辛苦打拚,為薄家理財賣命,守著薄家龐大的基業,這不叫奴才叫什麼?

  當然,他的口氣是戲譫的、自嘲的,絕對沒有一點點的埋怨。

  他從不埋怨,事實上,他很能調適自己的心情,在別人面前,他戴天祈很少臭臉,很少惡言,微笑是他的招牌表情,不疾不徐是他的做事態度,不論對內扮演薄家的賬房,還是對外扮演薄家轉投資「曜石」的總經理,他都能拿捏得當,表現稱職。整體來說,他是個地道的商人,可恭可倨,能屈能伸,只要能得到利益,只要能達到目的,他連自尊都可以拋開。

  「就算是奴才,你也是個一流且完美的奴才。」薄少君這麼說他。這句話乍聽像是讚美,但薄少君的冷凜表情卻令他莫名地起了警覺。

  以他在商場的敏銳,他倒認為薄少君這句話像是個警告。

  有那麼一瞬,他覺得薄少君似乎看穿了他。

  嘖,真是個危險的傢伙,他有時還真不喜歡薄少君那雙彷彿要將人看透的眼睛,更不喜歡他那副陰氣鬼氣的模樣。

  「但奴才終究是奴才,不論是一流,還是完美。」他輕笑。

  薄少君盯著他,突然歎了一口氣。「你比我還要陰險哪,天祈。」

  「會嗎?」他還是笑著。

  「不過,我喜歡有心機的人,做人如果太單純天真,就太沒意思了,你說是不是?」

  「要努力幫薄家鑽錢,保護薄家的資產,又要應付心機重的主子,的確不能太單純天真。」他輕巧地回將了一軍。

  薄少君笑了,深深看他一眼,又道:「下次,找個時間一起喝個酒吧!我們很久沒好好聊聊了。」

  「是。」可惜,他們卻再也沒有機會一起喝酒,因為那次是他和薄少君最後一次對話,接下來沒多久,薄少君就在一次與東方老四爭奪新娘的激戰中中彈身亡。

  薄家的宗主是薄家的支柱,即使薄少君早已算出他三十歲大劫難逃,但他的死還是讓整個薄家驚慌失措,在這種混亂時候,正需要一個有魄力又能安撫整個家族的新任宗主,孰料,薄少君所指定的繼承人,卻是個毫無份量、毫無能力可言的薄少春!

  一張純真卻帶淚的小臉很快地閃過戴天祈的腦中,他微蹙著眉,算了算,那丫頭應該有二十四了吧?印象中,她根本是個軟弱無能的傻妞嘛!

  別說薄家正統的除厄法力了,她連最簡單的畫符好像都不會。

  為什麼薄少君會挑上那個丫頭來當下任宗主?

  他還以為,目前薄家法力最強的除厄師薄少妍才是下一任宗主呼聲最高的人,不只是他,有許多長老也都是薄少妍的支持者。

  但薄少君卻出人意表地選了薄少春,他究竟在想什麼?

  戴天祈盯著窗外,總覺得事有蹊蹺,以他對薄少君的瞭解,這個決定背後肯定藏著什麼目的。

  「總經理,除了這件事,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向您報告……」李亞又道。

  「還有什麼事?」他仍遠眺著外頭的街景。

  「大長老說,薄少春小姐目前人在台灣,要你順便把她接回去。」

  「我?」他一怔,轉過身。

  「是的,大長老傳來秘訊,說目前有很多長老和除厄師對薄少春非常不滿意,他怕有什麼閃失,所以希望由你親自護送她回北京。」李亞打開手機,調出長老傳來的簡訊,交給他看。

  他看了一眼,笑了笑,聲音從鼻間哼出:「我這個賬房,什麼時候也開始兼任保鑣了?」

  李亞不敢接口,他跟了戴天祈五年,深知這個被長老們稱為「笑面虎」的薄家大賬房,每當用鼻子說話時,就表示他在生氣了。

  「罷了,我們戴家注定就是要給薄家使喚的,你去查一下薄少春目前的行蹤。」戴天祈很快就認命,將不爽的情緒壓下,把手機還給李亞,並交代工作。

  「我已鎖定,她人就在台北,目前在一家便利商店打工。」李亞立刻道。

  戴天祈讚許地點點頭,這就是他會用李亞的原因,這個男秘書辦事能力真的很不錯。「好吧!那今晚就帶我去找她,可能得向她母親說明一下……」

  「她母親已在兩個月前過世,她現在是一個人。」

  「一個人?」戴天祈一怔。

  「是的。」

  「那事情就更簡單了。」戴天祈笑了。

  這個鬼,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李亞在心裡嘀咕。

  「對了,她本人應該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吧?」戴天祈又問。

  「是的,我想應該還沒有人通知她。」

  「唉,可憐的孩子,薄五叔已死,她母親又不在了,整個薄家就像個勾心鬥角的戰場,孤立無援的她,這個宗主之位,能坐多久啊……」戴天祈輕歎的語氣裡全是嘲諷。

  「的確會很慘。」李亞也深感同情。

  「那也是她的命。我們也只有靜觀其變了。」他長眼微瞇,戴家在薄家向來都保持中立,只管帳,不管人。

  「希望薄家不會因此大亂才好。」李亞衷心地期盼。

  「是啊……不過,亂一點……其實也沒什麼不好。」戴天祈說著,笑了笑,雙手插進口袋,信步走開。

  李亞一怔,實在不太懂他在笑什麼,更不懂他話裡的意思。不過,不懂沒關係,只要繃緊神經就對了,因為,每當戴天祈笑了,就表示他又在算計些什麼,也表示,有人要遭殃了。

  薄少春怕鬼。

  這對一般人來說應該很正常,畢竟,誰不怕鬼?

  但薄少春不能怕,也不該怕,因為,她身上可是流著中國北京薄家的血液!

  提起薄家,內行人都知道,這個家族是著名的「除厄師」,是傳承了千年的法師,代代以「除厄」為業,最擅長的就是驅邪除鬼,消災解厄,祈福納吉,身為薄家的子孫,怕鬼,那就太丟臉了。

  而她這個不肖子孫偏偏就是沒遺傳到這種本事,從小到大,別說念個符咒了,就算叫她畫,她也畫不出來。

  不過,這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怕鬼的她很容易見鬼,而且,鬼也特別愛糾纏她。就像現在,她就杵在路的這頭,怎麼也不敢穿過那條小巷。天色昏暗,巷子裡有無數只小鬼在那裡擋著路,但來往的人都若無其事地走過去,他們看不到那些鬼,沒有人看見,只除了她。

  所以,路人都用異樣眼光瞄著她那要走不走,要退又不退,全身僵硬慌張的古怪模樣,人人心裡想的都一樣:這個年輕小姐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薄少春壓根沒心情去在意別人的眼光,抱緊她的大包包,吞了一大口口水,決定冒險跟著其它人,假裝沒事地闖過去。

  也許就像母親說的,她就是太去注意那些陰邪的東西,才會更吸引那些東西上身,只要她不去看、不去想,那些鬼東西應該就不會再騷擾她。

  於是她鼓起勇氣,目不斜視,跟在一個路人身後,大步走向前。

  可是,一走近那群小鬼,他們就齜牙咧嘴地朝她一擁而上。

  「哇!」好……好可怕!

  她驚叫一聲,抱緊包包,急著後退,卻絆了一下,跌坐在地,眼看小鬼就要撲過來,她嚇死了,驚慌之中,卻怎麼也想不起任何一句派得上用場的咒文,唯一說得出口的只有!「走……走開……」軟弱無力加上微微顫抖的喝斥聲,別說趕鬼了,連只小狗小貓都趕不走。小鬼們哪裡肯走,見她害怕,更樂了,一隻隻跳到她跟前,撲到她身上。

  「啊!別纏著我!走開!」她驚恐地尖叫,拚命揮舞著雙手,但沒趕跑小鬼們,反而把往來的路人嚇得一一逃避。

  也不知是不是體質的關係,她特別容易吸引這些陰邪的東西,常常到處見鬼,隨時撞邪,小時候還被鬼絆倒跌跤上百次,有一次甚至摔破後腦,縫了十幾針。

  父親為此還特地送她一塊辟邪玉石,讓她帶在身上,可惜一點嚇阻力量都沒有,妖鬼還是三不五時地來鬧她、整她、纏她,把她嚇得快神經衰弱。

  同族的姊妹們都笑她笨,連隻鬼都驅不走,從沒給她好臉色。

  她也知道自己沒除厄的天分,不像她們,個個從小就懂得施法唸咒,其中那個叫少妍的堂妹,長得不但漂亮,甚至十六歲就取得了除厄師的資格,她曾看她輕輕一揮手,鬼就痛苦地渙散消失,那種高超能力,實在令她羨慕得要死。

  也因為這樣,她始終遭到排擠,從兩歲被接回薄家,一直待到二十二歲,這二十年她在薄家過得一點都不快樂,除了被迫學五行奇術,最痛苦的還在於那種格格不入的疏離感。同族的人把她當外人,尤其是父親的正妻更是討厭她,動不動就羞辱她,找她麻煩,說她母親是搶人丈夫的壞女人,說她不配當薄家的孩子。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當啊!要不是薄家家規規定,所有薄家血脈都得接回薄家,她還寧可和母親住,平凡長大就好。

  只是,為什麼現在都躲回台灣了,還是躲不掉這些惡鬼?

  為什麼就只有她會被鬼欺負,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她抱著頭,在心裡哀鳴,不停發抖,哭道:「嗚……你們走開啦……全都走開……」

  惡鬼們見她尖叫,變本加厲,開始揪扯她的頭髮,趴騎在她的肩上狂笑。

  啊!好重……好痛……

  誰來救救她?誰啊……

  她恐慌地抬頭張望,但四周空蕩蕩的,路人都不知跑哪兒去了,只剩下她一人……

  還有一群鬼。

  嗚……怎麼辦?救命啊……

  「真是的,都十多年了,你怎麼還是一樣沒長進呢?薄少春!」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她後方響起,她駭然轉頭,只見一個身穿英挺深色西裝的俊雅男子雙手環在胸前,正用一種憐憫的眼光盯著她。細瘦修長的身形,清朗的五官,面容有點眼熟,而且還像是早已認識她似地喊著她的姓名……

  這個人……是誰?

  薄少春愣了愣,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

  男子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走向她。

  薄少春大驚,急忙喝阻:「別……別過來─這裡有……有……」

  她話到口邊,卻不敢說。不是人人都看得見鬼,她說了常常被當成笑話,也沒有人會相信。

  男子果真什麼都沒看見似的,大步來到她面前,伸手輕輕拍拍她的肩膀,頓時,那些趴在她肩上的惡鬼慘叫地彈飛出去,沉重的壓力和透骨的陰氣瞬間消失。

  她驚異地睜大雙眼,瞪著他。

  這個人……這個人懂法術嗎?不然為何一拍她,小鬼們就彈散?

  「來,起來吧!」男子接著又伸出手,等著扶她。

  「你……你是誰?」她臉頰掛著淚,呆愣地問。

  「怎麼,你不記得我了?」他淡笑,一把將她拉起,掏出一條折得整齊的手帕,遞給她。「快把眼淚擦乾吧!身為薄家的人還被鬼嚇哭,你啊,真是丟盡了薄家的臉了!」

  咦?這個景象……也好像發生過!

  好像是在她十二歲那年,放學回薄家的路上,她又被鬼惡整得蜷縮在牆角大哭,那時,一個大男孩也像這樣給她一條手帕,也說了同樣的話……

  她眨了眨佈滿淚水的眼睛,忽然想起了他的身份。

  他是薄家現任的賬房,戴天祈!

  「你是戴……戴……」她詫異地掩住嘴,想不出該怎麼稱呼他。

  「戴什麼?」他覺得她的表情很好笑。

  「戴……戴天祈……呃……大賬房。」以前她和其它姊妹一樣叫他戴大哥,但現在大家都長大了,他的身份也變了,想來想去,只能客氣地叫他「賬房」

  「想起來啦?我還以為你離開薄家記性也變差了。不過現在看來,你其實一點都沒變,上次見到你也是在哭,十二年後再見到你,你還是在哭。」戴天祈椰褕地打量她。

  在薄家,他認得每張臉孔,也和一些同齡的薄家子女偶有互動,唯獨這個薄少春,她長得不起眼,又總是躲在角落,很少和人接觸,他和她並不太熟。然而,他對她的印象卻很深刻,因為她是薄家最弱勢的一個,大娘折磨她,其它女孩欺負她,長老們忽視她,甚至連妖鬼都糾纏她,她的狼狽和軟弱,在整個薄家裡實在太突出了。

  因此,在一次見她被鬼惡整得快昏倒時,他看不下去,忍不住出手救了她,兩人才算有了接觸。

  那年,她才十二歲吧!小小一個黃毛丫頭,長得瘦弱又蒼白,簡直就像營養不良的小雛雞。

  後來她漸漸長大,模樣依然沒多大改變,依然瘦弱,也穿得隨便,在注重外表的薄家女孩中,她就像個女僕一樣。

  如今,離開薄家兩年,她的外表和她的能力一樣沒長進,長髮隨手紮著,齊眉劉海亂亂地遮在前額,一件簡單的舊T 恤和牛仔褲,背了一個大帆布包,還是那麼膽小怯弱,那麼內向無能,那麼……不具份量。

  不過,這樣很好。

  剛剛好。

  他詭異地笑了。

  薄少春還杵在驚愕之中,對戴天祈出現在她面前又救了她一次感到非常意外。當年那個解救她的好心大男孩,現在已變成了穩重幹練的男人了。那時,十八歲的戴天祈就已經很帥了,記憶中,有不少薄家女孩偷偷暗戀著他,都在私底下找機會和他聊天,而現在的他,雙眉依然英氣勃然,眼睛依然細長深邃,但白淨斯文的臉上已多了些洗煉的歲月痕跡,身形更加高姚挺拔,全身散發著俊雅沉斂的熟男魅力,加上那自然迷人的淺淺微笑,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專業、自信,有禮、得體,而且擁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以為,他早就不記得她了,畢竟,她和他也只接觸過那麼一次,後來他成了薄家賬房,長年在薄家投資的公司工作,她和他之間就再也沒有交集。

  沒想到,十二年後再次見面,卻是在遠離北京的台灣台北,而且還叫得出她的名字,這怎能不教她吃驚?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專程來接你啊!」戴天祈揚起他的招牌職業笑容。

  李亞曾形容他的笑容是最可怕的武器,因為他總是笑得親切真誠,笑得毫不虛偽,彷彿是個好朋友般,能輕易讓人卸了心防,然後任由他擺佈。

  「接我?」她還是愕然。

  「是的,因為你即將是薄家下一任宗主,大長老特地派我來接你回薄家。」他拿起她一直捏在手中的手帕,親自幫她擦去眼淚。

  「什麼?你……你在說什麼啊?」她呆住,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聽清楚嗎?我是說,你就要成為宗主了,薄少春,上一任宗主在遺囑中直接指名由你接任。」他很有耐心地重複一次。

  她足足呆了好幾秒,才好笑地推開他的手。

  「你別開玩笑了!」

  「這種事能隨便拿來開玩笑嗎?」

  「就是不能,你才不可以亂說……」她神色一正,瞪他。

  他不再多說,打開手機,按了按鍵,連絡上大長老,再把手機交給她。

  「如果你不相信,就由大長老直接告訴你吧!這件事,薄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她狐疑地接過手機,輕輕喂了一聲,就聽見大長老嚴肅的聲音從手機傳來。

  「少春,你聽著,立刻和天祈一起回來,你被挑選為薄家下一任宗主,繼任儀式五天後就要舉行了,你要盡快回到薄家。」

  她嘴巴張得奇大,雙眼瞠睜,就這麼聽著大長老公佈的事實,嚇傻了。是真的?她……是新任宗主?不會吧……

  「你聽到沒有?少春?少春?」大長老問。

  一定是哪裡搞錯了!這怎麼可能?絕不可能!天塌了都不可能啊!

  她呆杵著,抖著,根本無法開口。

  戴天祈接過手機,幫她回答:「長老,她聽到了,只是……也嚇呆了。」

  「天祈,你負責把她平安地帶回來。」大長老叮囑道。

  「是。」

  通話完畢,他將手機收進口袋,盯著已呆成雕像的薄少春,笑道:「宗主,現在你相信了吧!」

  聽他喊她宗主,她整個人彈跳一下,驚恐地摀住耳朵:「別這樣叫我!」

  「你總要習慣的,等你上任,薄家大大小小都會這樣稱呼你。」他挑眉。

  「不不不!一定是他們搞錯了,你也知道,我根本就沒有任何法力,哪有資格當宗主?」她的小臉寫滿了驚惶和不安。

  「坦白說,這也是大家共同的疑惑。為什麼是你?如果可以讓少君還魂,所有人一定都想問問他。」他聳個肩。

  「堂哥他……不,我是說宗主他……會不會後來腦袋糊塗了……」她自己說出口之後又覺得不可能,在她印象中,薄少君雖然瘦弱沉靜,但比誰都精,他怎麼可能犯下這麼離譜的錯誤?

  「他腦袋很清楚,搞不清楚的反而是我們。」戴天祈一語雙關地嘲弄著。

  薄少君死前出了這一招,可把整個薄家全搞亂了。

  呵,那些早已選邊站好的薄家人,此刻一定手忙腳亂,慌張失措吧?

  「但他明明就知道我有多糟……」薄少春緊張地咬著手指。

  「或者,他看出了你不為人知的長處吧!」他笑,笑自己說這種違心之論臉都不會紅。

  「我哪有什麼長處?我根本一無是處!這你比誰都清楚,不是嗎?」她自卑地低喊。戴天祈看過她最弄的樣子,而且還是兩次……

  「不管如何,這件事已定案,你跟我回去就對了,薄家所有人都在等你。」他緩緩走近她。

  「不!我不能回去!我……我不敢回去……」她恐懼地搖頭倒退,深知她一回去,包準被那些看她不順眼的人生吞活剝。

  「你有什麼好怕的?你即將成為『宗主』,成為薄家地位最高的人哪!今後,誰還敢對你怎樣?誰敢?」他點醒她。她愣住了。

  「我如果是你,就趁此機會好好替自己出口氣。」他瞇起眼,意有所指。

  薄少春睜大眼。替自己出口氣?她能嗎?

  不,她不能,就算她真的當了宗主,也一定是個最沒種的宗主。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你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利。在薄家,宗主的話就是命令,少君要你接,你就必須接,懂嗎?」他又補上一句。

  是,她懂。薄家和一般家庭不同,那是個封閉的小小社會,在那個社會裡,重輩分,重血緣,規矩嚴謹,等級分明,宗主就是高高在上的王,沒有人可以違背他的命令。

  「走吧!別再浪費時間了,反正你是一定得回去。」他不由分說,握住她的手就走。

  「可是……」她還是有點抗拒。

  「別再可是了,你再不走,又有鬼要纏上你了。」他不是嚇她,陰暗處真的有鬼影在蠢動了。

  「嘎?」她驚駭地回頭看了一眼,臉色大變,拔腿就要跑,但才跑一步,另一邊又冒出一隻鬼。「哇!」她尖叫著縮躲到戴天祈身後,嚇得全身發抖,嘴裡直喊:「怎麼辦?這裡也有,那裡也有,怎麼辦?」

  「快用咒印驅鬼啊!」他蹙眉,不由得困惑,為什麼鬼特別愛找上薄少春?

  「我……我不會啊!」她苦叫。

  「你不是學了一堆?」

  「但我就是記不住啊!」

  「那就隨便畫一畫好了。」

  「怎麼可以隨便……」她話未說完,兩隻鬼已同時朝她夾擊而來。「哇!」

  戴天祈轉身,一把將她攬進懷裡護著,朝兩隻鬼怒瞪一眼,嘴裡喝斥:「滾!」

  就這麼一聲,兩隻鬼立刻被震得驚飛竄逃,消逸無蹤。

  接著,他低下頭對埋首在他懷裡緊揪住他西裝的薄少春笑道:「好了,沒事了,鬼走了。」

  薄少春愕然地抬起頭,左右搜尋,一臉難以置信。鬼真的不見了!她明明只聽見戴天祈說了一聲「滾」,怎麼鬼就真的乖乖滾了?「你……會法術嗎?」她仰頭盯著他,滿心疑惑。

  「不會。」他低頭輕笑。

  「那你怎麼把鬼趕走的?」

  「大概是我正氣夠,鬼怕我吧!」他隨口胡詔。

  「正氣?」她呆了呆,那是什麼氣?

  「好了,這一點都不重要,我們該走了。」他不想再繼續和她扯下去,順勢攬著她的肩,走向停在巷口的轎車。

  薄少春被他帶上車,心裡仍納悶不解。當年還小,她從不曾想過那時戴天祈是怎麼救她的,這次她才發現,原來他不但看得見鬼,也會驅鬼!

  但問題是,他不是薄家人,哪來的法力呢?

  奇怪,真奇怪……
第二章

  中國北京

  週六,午時,吉日良辰。由於薄家舊宅已遭東方絕世炸為平地,正在重建之中,因此,薄少君的喪禮結束之後,整個薄家家族便移居到這個佔地更大的中式大院,新宗主就任儀式理所當然便是在這裡舉行。

  這裡原是薄家宗主的休養別業,位於北京郊區,山明水秀,一樣的仿唐建築,卻更加氣派恢宏,整座大院落的氣也不像舊宅的陰沉,感覺上明亮了許多。

  此時,別業厚重的大門雖然深閉,但裡頭正舉行著薄家最重要的宗主繼位儀式,氣氛肅穆莊嚴,少數被邀請前來觀禮的賓客們都聚精會神地看著這難得一見的典禮。

  寬闊的露天前庭上搭了一個大祭壇,祭壇下整齊地站著薄家家族所有成員,薄家成員分為兩部分,身穿黑衣的,是一般的族人,立在賓客後方;而圍立在祭壇前那些身穿純淨白衣的十來個人,則是薄家著名的「除厄師」們。除厄師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們在薄家的地位僅次於宗主,就連長老們也對他們相當敬重。

  按照往例,宗主必是由除厄師中選出,能力最強,法力最大的,才能成為宗主。

  前任宗主薄少君,就是個法力非常強大的除厄師,他從小就天賦異稟,精通五行之術,早早就被內定為宗主繼承人。可惜,他在一個月前獰逝,年僅三十歲,未留下任何子嗣,宗主之位因而空懸了好一陣子。

  幸而薄少君死前已指定了繼承人,今天就是這位繼承人接掌宗主的儀式,賓客們都很好奇,這位即將繼任的薄家有始以來第一位女宗主,到底是什麼模樣。

  這時,一個嬌小的身影,在長老的帶領下,一步步從大廳裡走出。

  她身穿著薄家宗主才能穿的銀繡白色絲緞寬袍,頭戴白銀冠帽,腳蹬白色布靴,明明該是威風凜凜,氣勢懾人的,但是……但是她怎麼好像走得有些危危顫

  顫,吃力蹣跚……

  薄少春豈只是走得吃力,她早已緊張得汗流浹背,呼吸困難,腳下沉如灌鉛,腦中一片空白……甚至,她根本想不起來這兩天自己是怎麼過的。

  被戴天祈從台北接回薄家,一切都變得相當詭異,全族長老和除厄師們在大門迎接她的歸來,那陣仗,簡直要把她嚇得厥過去。原來,要當個不平凡的人也得要有不平凡的膽量啊!但她天生沒膽,要應付這種場面,一定會少活十年。

  而讓這些以前最敬重的長輩和地位崇高的除厄師向她行禮,她會再折壽十年。

  那一刻,如果不是戴天祈就擋在她身後,她真的很想轉身逃回台灣。

  第一個震撼還沒完,緊接著,大長老叫她進入密室,又丟出第二顆震撼彈!

  「儀式舉行完之後,還有一件重要的事。你必須馬上挑選夫婿,歷任薄家宗主都必須在二十五歲前完婚,這是薄家非常重要的一個傳統……」

  誰啊?誰要完古兀婚?

  長老們到底在說什麼?

  她頭昏腦脹地瞪著大長老,整個人傻掉。

  「你也二十四了,以你的資質,我們一點都不期待你能光大整個薄家,所以你唯一的用處,就是替薄家傳承子嗣。」大長老不客氣地道。

  她怔愣著,用力消化大長老的話。

  他的意思是說,她成為宗主的第一任務,就是……生小孩?

  「薄家因除厄而陰氣極重,陽男代代減少,這一代的男丁更只剩下前任宗主,他未婚就過世,薄家的血脈眼看就要斷了,他選了你繼承,我們猜想,他應該是認定你能替薄家生出男丁,所以,就任儀式之後,將公開這項招夫訊息,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大長老又道。

  生男丁?招贅?

  她薄少春未來的人生,就是要「娶」進一個男人,然後生孩子,而且,還得生出兒子!

  老天呀!

  她暗暗叫苦,開始後悔自己相信戴天祈說的鬼話,什麼她以後就是宗主,誰敢對她怎樣?誰敢擺佈她?現在,她不就是要被怎樣,被擺佈了嗎?

  他還說她可以替自己出一口氣呢!結果,氣還沒出,就先吞了一肚子悶氣。

  「從現在起,你得齋戒沐浴,禁食兩天,打坐修行,背記咒語和儀式流程,繼任儀式在兩天後正午舉行,絕不能出任何差錯,在儀式最後,新任宗主得用法力讓祭臺上我們薄家的銅鑄聖獸口中冒出火來……」

  聽到這裡,她再也忍不住,慌張驚喊:「可是我沒有法力啊!怎麼讓聖獸嘴巴冒火?」

  「我們知道,所以到時會請少妍在你背後幫你作法,到時你可要利落點,別穿幫了,貽笑大方。」大長老皺起老眉。

  「是……」她心虛地低下頭。

  「真是的!宗主怎麼會選上什麼都不會的你呢?薄家近來問題重重,極需一個能振興的能者,但你卻這麼……」二長老和其它長老一致無奈搖頭。

  她看著他們滿臉的擔憂,內心更是惴惴不安。薄家怎麼了?該不會以後薄家有個什麼差池,都會怪到她頭上吧?

  後來,她一一按照要求,閉門齋戒打坐,禁食兩天,背記那些拗口的咒文……

  可是,兩天沒吃東西,再加上緊張,她整個人從今天一早就氣虛無力,四肢發冷,再看見這麼多賓客,眼前就開始發暈。

  因此,當她一步步走在黑毯上,腳就失重不穩,每跨出一步,就好像在和地心引力拔河,沉重得喘不過氣來。

  太陽,突然變得好炙烈,祭壇,也遙遠得彷彿永遠走不到……

  戴天祈以「曜石」總經理的身份出席,坐在賓客的第一排,一身俊挺西裝,清逸優雅的模樣在來賓群裡非常突出顯眼。

  只是,眾人都屏氣凝神地觀禮著,他卻噙著笑意,盯著薄少春那搖搖欲墜的艱難腳步,暗想,她大概撐不到祭壇……這個想法才閃過他腦子,薄少春就踩到了白袍下擺,然後,當著眾目睽睽,往前栽倒!

  「啊!」不少賓客低呼。

  但丟臉的事還沒完,她在撲跌的瞬間,頭上那頂縫著翠玉、代代相傳的貴重冠帽頓時掉了下來,滾啊滾的,正巧滾到了戴天祈腳邊。

  薄家長老們全都變臉,除厄師們則個個額際爬滿黑線條,族人們更是倒抽一大口氣。

  戴天祈低下頭掩住口,雙肩一陣抖動,非常費力才壓下嘴角往上的抽措描,以及胸口那團差點爆出的笑聲。

  薄少春這傢伙,真是快笑死他了!

  她把整場嚴肅的儀式,弄成了搞笑版電影。

  一陣尷尬的沉默,就在眾人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戴天祈彎下腰撿起那頂冠帽,站起身,緩步走向薄少春。

  「快起來,大家都在看呢!」他朝呈跪倒趴地姿態不敢亂動的薄少春低聲道。

  「我……我沒力氣……站起來……」薄少春聲音中都是顫抖的哭腔。她不只站不起來,她更羞慚得不敢站起來,因為實在太丟臉了。

  「真是的!你還真上不了大場面哪……」他笑歎著,一把將她扶起站好,再將那頂冠帽戴回她頭上。她的臉色蒼白,髮絲全因汗水而凌亂地貼在額際,看起來狼狽極了。

  狼狽得有趣。

  薄少春抬頭看著戴天祈,感動得快哭了。他真的是個好人,只有他肯出手救她,而且救了三次。

  「聽著,再怎麼怕,你還是得把這場戲演完,勇敢一點,抬頭挺胸地走上祭壇。」他拍拍她的肩,在她耳邊叮囑。

  「可是我……」她抬頭看著他,不知怎地安心了不少。

  「你怎樣?」

  「其實……我好餓……」她苦著臉說出自己腳軟的真相。

  他這次真的忍不住了,撲哧地笑出聲。

  「呵……」真有意思,薄少春把整個沉悶又無聊的薄家變得有趣了。

  她擰著小臉看他,不懂他在笑什麼,她是真的快要餓死了。

  這時,大長老已派了兩名除厄師來到她身邊,其中一人是薄少春的大堂姊薄少蓮,另一人則是原先最被看好的宗主接班人薄少妍。薄少妍長得美麗奪人,只可惜個性冰冷,一向很少有表情。「走吧!大長老要我們陪你上祭壇。」她對薄少春說著,目光卻很快地移向戴天祈,深深地盯住。

  戴天祈對著她微微一笑,轉身踱回座位。

  薄少春於是在薄少妍和薄少蓮的陪伴下,走上了祭壇,順利完成了一道道儀式,最後,終於到了點燃聖獸口中之火的步驟,薄少春又開始緊張了。

  那句咒語該怎麼念?手又要在空中做什麼手勢?

  為什麼想不起來……

  她求助地轉頭看著立在她左手邊的薄少妍,但薄少妍卻冷漠地站著,不理她。

  而右手邊的薄少蓮,則一臉蔑惡。

  「天……天門開……地門閉……陽火升……陰火……『消』?呃……還是『降』 ?啊不是……應該是……是……『滅』 吧?」她憑著殘留在腦中的一點點印象,拼湊著那些咒語,可是卻念得離離落落,結結巴巴。

  薄少蓮不耐煩地臢起麗眉,瞪著她低斥:「你給我好好的念,行嗎?」

  「是……」薄少春驚恐地趕緊更正,道:「陽火升,陰火滅……嗯……那個……薄氏一脈傳千年……消災除厄……消災……除厄……消災……」

  「你是跳針還是當機啊?念下去啊!」薄少蓮壓低聲音兇惡地斥罵。

  「是……呃,除厄……除厄……」她也很想念下去啊!偏偏接下去是什麼全忘了。

  薄少妍也動氣了,她突然接口:「消災除厄,避禍得福,八方新氣集一身,新任宗主耀薄族……生有路,死無門,薄家歷代先祖降臨,陰鬼退散!」

  說罷,她手藏在寬袖中對著薄少春施法,操縱著薄少春,薄少春的右手突然變得不是自己的,自動地舉起,在聖獸朝天的大口上方利落地畫了個符印,結咒。像

  祭壇離賓客有段距離,在他們眼裡看來,完全是薄少春自己在唸咒施法。

  咒印結成,薄少春知道輪到自己了,立刻配合地大喊一聲;「喝!」

  頓時,聖獸的大口竄起了火苗。

  「恭喜宗主,賀喜宗主!」薄家族人立刻齊聲大喊,鞠躬參拜。

  薄少春吁了一大口氣,心虛又敬佩地看著薄少妍,心想,不論就外表、能力,還是膽識,這個薄少妍才是最具宗主資格啊!

  她愣怔著,薄少妍冷冷地瞥她一眼,微怒地譏斥:「少君堂哥一定是瘋了,你這樣怎麼當宗主?」

  「那你來當好不好?」她央求道。

  薄少妍俏臉一變,以為她在反譏,氣得拂袖走開。「我是說真的……我一點都不想當宗主啊……」她頹然地垂下細瘦的肩膀,痛苦又無奈地低絮著。

  聖獸點火完畢,接著就是賜劍。

  大長老走上階梯,手中捧著薄家宗主傳承之物!鎮邪之劍。

  劍身長約一公尺半,刺柄鑲著一顆和宗主冠帽上一模一樣的碧玉,至於劍身,雖然年代久遠,卻還是保持得相當淨亮鋒利。

  「薄少春接劍。」

  她抖著雙膝跪下,高舉雙手準備接劍,可是,也許是她心不在焉,或者是她已餓得無力,也或者她沒預料到劍會這麼沉重,當大長老要將劍交給她時,她手一虛顫,劍尖竟劃破了她的手指。

  「啊!」她痛得縮手,沒接到劍,就這樣任由劍掉到地上。

  匡地一聲,清脆的聲音響徹整個廣場。

  這一變化,所有賓客再次傻眼,更讓所有薄家人的臉都一片慘綠!

  這是大忌啊!鎮邪之劍只砍妖鬼,從未見人血,現在卻沾上了宗主自己的血……不祥啊!太不祥了……

  薄少春自己也嚇了一大跳,她慘白著一張小臉,連忙蹲下身,雙手將劍撿起,橫托在胸前,拚命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你……」大長老臉色鐵青,氣得說不出話來。

  「真的非常抱歉……」薄少春慌亂不已,好怕長老會突然拔刀砍她。

  「長老,快點將儀式結束吧!大家都在看呢!」薄少蓮急道。

  大長老擰著老眉,手沾符水,朝薄少春身上一灑!

  「禮!成。」司儀朗聲吟唱。

  以往,每當這一刻,薄家族人必定歡聲雷動,興高采烈,但這次,全場一片凝重沉靜,貴客們不敢鼓掌,而薄家則沒有半個人高興得起來,每個人心裡都有著同樣的疑問:有薄少春這種宗主,薄家未來還有希望嗎?

  但迥異於大家的絕望,坐在賓客席的戴天祈倒是一臉興味,直盯著祭臺上慌張不安抱著長劍的薄少春,嘴角始終掛著深不可測的笑意,久久不散。

  宗主接任儀式之後,薄少春正式成了薄家宗主,但險阻重重的地獄般生活也隨之而來。她要面對的第一個難題就是!「請問宗主,前任宗主死於東方家老四東方絕世之手,就連前任宗主的新娘也被搶走了,我們是否要找上東方家,替前任宗主報仇?」第二長老嚴肅地提出這個問題。

  這是每天例行會議,長老們和除厄師們都會出席。

  現在,所有人都盯著她這位新上任的宗主,等著她定奪。

  她屏息著,緊張得手心冒汗,久久說不出話來。

  東方家?不就是台灣鼎鼎有名的「東方美人」瓷器公司嗎?

  他們家四兄弟聽說一個比一個可怕,尤其是那個東方老四,簡直就像個妖顏修羅,兇惡狂野,殺人不眨眼,薄家之前兩次大肆整修,全都因為他,他第一次來就把薄家屋頂轟掉了大半,第二次來甚至炸得薄家片瓦不留。

  像他那種煞星,不來找麻煩就阿彌陀佛了,怎麼還敢主動去招惹?

  「那個……我認為……冤冤相報也不是辦法,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的……」她顫聲地說出自己的看法。

  「那你的意思是就這樣任由他們東方家囂張撒野嗎?」第三長老拍桌怒喝。

  她嚇得彈跳了一下,連忙噤聲。

  「三長老,注意你的態度,少春現在可是咱們薄家的宗主。」大長老提醒他。

  「哼!我們薄家宗主從來沒有這麼弄的!」三長老怒譏。

  「宗主的說法也沒錯,東方家雖然經歷了一場大難,但東方老四和小九小姐都活了下來,連他們家族的詛咒也已消除,此刻的東方家像是出了柙的狂獅,勢力銳不可擋,我們和他們正面衝突,佔不了便宜的。」大長老站在薄少春那一方。

  「他們對詛咒沒轍,我們就用咒對付他們啊!」除厄師薄少蓮冷哼。

  「別忘了,他們有個『聞知來』。」六長老也是反戰一派。

  「聞知來又能怎樣?難道我們怕了他們不成?」另一位除厄師傲然地道。

  「就是啊!以我們薄家十多個除厄師的法力,還會對付不了區區一個女人?」

  薄少蓮此話一出,所有除厄師都齊聲附和。

  「東方家又不只有一個聞知來!更可怕的是他們的『東方狼』,以及難纏的東方四兄弟……」

  「這種時候還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我是就事論事……」

  場面眼看要失控,這時,一個閒逸的低沉嗓音打斷了眾人的爭執。「這事,不是宗主說了就算嗎?」

  長老和除厄師們都一怔,轉頭望著開口的戴天祈。以往,以戴天祈的身份是不能參加會議的,但今天大長老要他列席,是要他報告有關薄家最新的財務狀況。

  「以前少君在位時,會議似乎安靜多了。」他故意又補上一句。

  聽他提到薄少君,所有人臉色都一變。

  薄少春見戴天祈再次幫她說話,既感激又擔心,急急地道:「那個……戴……賬房……沒關係啦,我沒經驗,又才剛接任……」

  戴天祈沒理她,仍逕自道:「怎麼各位長老和除厄師好像忘了,依薄家傳統,宗主的話,不是建議,而是命令吧!」

  大家更是一陣悚凜。

  沒錯,宗主的話就是命令,這是薄家遵循了千年的傳統,誰也不敢違抗。但……但這個薄少春,瞧她畏縮地坐在宗主大位上,不安地不敢吭聲,那副小媳婦模樣,要他們服從這樣的宗主,實在太困難了。

  「既是命令,宗主認為不需要再和東方家有瓜葛,那大家就該服從,不是嗎?大長老。」戴天祈說著看向大長老。

  大長老點點頭,嚴肅地向所有人道:「是的,宗主的話就是命令,既然宗主指示了,我們薄家就從今日起,和東方家劃清界線,不再有牽扯。」「可是……」二長老不服。

  「這事宗主已決定了。」大長老冷聲道。

  二長老怒瞪著大長老,主戰派瞪著主和派,會議室內,火氣隱隱燎燒。

  薄少春緊張得不得了,她最怕起衝突的場面了,可又沒膽子排解,只能侷促無助地絞擰著手指。

  「如果這事已決定,那麼,我就接著報告財務狀況了。」戴天祈完全不受影響,微笑地道。

  薄家的財務近來出現不少問題,長老和除厄師們只能暫且擱下東方家的事,專心聽他報告。

  薄少春見他成功地轉移了話題和大家的注意力,不禁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戴天祈總是幫她解圍,每次她有危險,或陷入困境,都是他出面拉她一把,安定她的心,如果薄家沒有他,她恐怕連一秒都待不下去。

  只是財務報告一結束,緊接著又是另一個難題!

  由於薄家做的是除厄的事業,因此決定什麼案子要接,什麼案子不接,接了要派哪個除厄師去,哪一個除厄師適合哪一個任務,都是宗主的工作……

  「這星期有三件委託除厄,一件是天津的一位美商大老闆懷疑他住的房子有鬼,希望我們派人去除厄消鬼;第二件則是青島一個建設公司買下一塊地,打算蓋一間六星級飯店,他們聘請我們先去幫那塊地淨化;第三件,則是上海的一位台商妻子和小孩莫名其妙地重病不起,想請一位除厄師去幫他妻小除厄解難。請問宗主,這三件委託要派哪幾位除厄師去處理?」

  職掌客戶委託事件的除厄師向她詳細說明,然後,所有人都望著薄少春,等她指派工作。

  薄少春傻眼,根本無法回答。

  「那個……那個……我想……」她再怎麼想也沒用啊!她在心裡暗暗叫苦。

  「我看還是我們自己分派任務吧!宗主的法力薄弱,連鬼都制伏不了,又怎麼能夠分辨誰適合哪一樁工作?」薄少蓮譏諷地道。

  薄少春尷尬地低下頭,不敢反駁。

  少蓮堂姊說的也沒錯,她就是無能,沒辦法像薄少君那樣,總可以派遣最適任的人去除厄,完美地完成任務。

  大長老看她畏縮窩囊的模樣,也忍不住鑽起老眉。才開個會,大家就看盡她的一無是處,以後她這宗主要怎麼當下去啊?

  「以後,除厄的工作就請除厄師們自行分派吧!」大長老說得很無奈。

  「是。」除厄師們的應答聲充滿了輕蔑。

  會議結束,薄少春像被剝了一層皮,虛軟無力又垂頭喪氣地走向後花園透透氣。

  一路上遇到不少薄家的僕傭和護衛,大家雖然都向她行禮,但她看得出,就連這些下人都不把她當一回事,他們都知道,薄家沒有一個人願意承認她這個宗主,只是礙於薄少君的遺囑而不得不接受。

  真是,薄少君堂哥分明是在找她麻煩嘛!沒事找她當什麼宗主?他一定是瘋了!

  而她也瘋了!還真的乖乖跑回來當宗主,真是笨死了,早知道就逃得遠遠的……

  「你想逃了嗎?」戴天祈的聲音突然在她背後響起。

  她驚訝地回頭,暗想,他怎麼會知道?

  「別胡思亂想了,你是逃不了的,薄家宗主想卸下重任唯一的方法只有一個。」他輕笑。

  「是什麼?」她期待地問。

  「死亡。」

  她一怔,臉變白了。死?死才能解脫?

  「所以才叫你別亂想。你啊,就好好做你能做、該做的事,就好了。」

  「什麼是我能做,又該做的事?」

  「結婚,為薄家生下男丁啊!」

  她小臉更苦了。「如果生不出來呢?」

  「會的。大長老已算過了,你的命盤是有子息的,放心。」他安慰她。

  「所以,到頭來,我只是薄家用來傳宗接代的工具?」她有點生氣,卻又有更多無奈。

  「應該是吧!」他發現她原來也是有脾氣的。

  她低下頭,走向小水池,摘下一片樹葉丟進水裡,葉子在水面漂浮空旋,沒有自主權利地隨風和水流移動。

  「還有一天空檔,你就好好休息吧,接下來,你應該會更忙了。」他站在她身邊,提醒她。

  「忙什麼?」她愕然地抬頭。

  「相親。」
第三章

  就如戴天祈所說,薄少春真的變得好忙。薄家女宗主要徵婚招婿的消息一傳開,一些深知薄家具有祈福改運能力的三教九流紛紛找上門來,因此,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她都忙著相親,天天接見那些各式各樣的男人,其中更不乏名門貴公子之流,看似風光,事實上她卻已被排得滿滿的行程搞得頭昏腦脹,筋疲力盡。

  「可不可以……不要結婚?」她癱在沙發上,哀聲歎氣地問著立在一旁的戴天祈。

  「當然不可以。」戴天祈翻著名冊,頭也不抬地道。

  他正在安排下一批人選與薄少春見面,現在,他成了薄少春的指導,專門「教育」她所有宗主該有的行為和認知。

  自從那次宗主繼任儀式戴天祈適時伸手扶起薄少春,挽回薄家一點顏面,接著又在會議上幫了薄少春一次,大長老就命令他乾脆暫時待在「無能」的薄少春身邊輔佐她,直到她挑好了丈夫,並且熟悉宗主該做的工作之後,再回曜石上班。

  「少春似乎和你比較熟,和你在一起也比較不慌亂,你就幫幫她吧!天祈,她真的必須再教育才行,即使沒有任何法力,她也該有一個宗主的擔當啊。」大長老如是說。

  其實他很清楚,大長老會找上他,除了信任他的能力,更重要的是,薄家上下都沒有人肯幫薄少春,他們討厭她,又嫉妒她,大家冷眼旁觀她的笨拙和失態,然後等著看她的笑話,等著看她什麼時候會從宗主之位摔下來。

  「是,請放心把她交給我吧,我一定會好好『調教』她的。」他微笑地接下這個任務,因為,如果薄少春這麼快就失勢,那就不好玩了。

  所以,這陣子他一直陪在薄少春身邊,幫她打點一切,儼然是她的專屬特助……

  不,還是李亞說的貼切,他比較像薄少春的「家庭教師」

  這丫頭是個廢材,還真該好好鍛煉呢!

  「那……乾脆你幫我挑就好了。」薄少春歎道。

  從頭到尾,在挑丈夫的根本不是她,而是薄家。

  所有丈夫人選的生辰八字,得先經過長老和除厄師們的篩選,認定能與她的八字相合的,以及有子息命的,才能與她見面。

  唉,這簡直就像動物在配種嘛!她的人生,就這樣被強迫跳過愛情……直達婚姻。

  「我挑?又不是我要娶老婆。」戴天祈輕笑。

  「這也不像我在娶丈夫啊!我知道,所有來見我的人都不是為我而來,他們的目的是薄家。」薄少春支著下巴,喃喃地道。

  「是嗎?」不笨嘛!她也知道上門的貴公子們目標不是她。

  「我知道,以我這種長相,很少男人會看上眼的……」

  「不會啊!我倒覺得你很耐看,很順眼。」戴天祈抬起頭,盯著她。經過他的打理,她已經好看很多了。

  女人嘛,只要長得不醜,好好整修一下門面,幾乎都會美上幾分,現在的薄少春,經過設計師的包裝,凌亂的長髮已變得平順柔亮,原本齊眉的劉海打了層次,讓她看起來不再有呆樣,變得清純秀雅。

  而平凡無奇的五官,在彩妝師的巧手下,立刻顯得突出鮮活,再加上適當合身的衣裳,她那原本的土味和傻氣一掃而空,改頭換面成為一個清麗佳人。

  他可以保證,在男人眼中,她絕對有八十分。

  「謝謝你,戴天祈,你真是個好人……」薄少春很感激戴天祈,他算是整個薄家裡對她最好的人了。

  「好人?我嗎?」他挑眉。李亞要是聽到這句話,肯定第一個怒聲抗議。

  「是啊!只有你對我最親切,也只有你會安慰我……只是,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麻煩你,真的很不好意思。」薄少春望著他,由衷地道謝。

  「你現在是宗主,替宗主服務是我的工作,不用客氣。」他道。

  「唉,我算什麼宗主哦,以前的宗主都是法力超強,而我,除妖、降魔、滅鬼,沒一樣在行,連小鬼都能爬到我頭上撒野……」她搖搖頭,對自己的軟弱也很厭棄。

  「你最近還有見鬼嗎?」他微頓,看著她。

  「嗯,前天晚上睡覺時,還有只惡鬼想吃我的手。」她舉起右手,那只被劍劃傷的手指還纏著OK 繃。

  他盯著她的手,又問:「後來呢?」

  「後來正好少虹巡邏經過我房外,幫我把鬼除了。」

  他沉吟著,薄家有除厄師和聖獸鎮住,通常一些妖鬼是進不來的才對,怎麼她還是會受到鬼的騷擾?她究竟有什麼問題?看她生辰,明明就是個吉時,八字也重,照理說,她應該是見不到鬼才對啊!「你從小就一直被鬼糾纏?」

  「是啊!」

  「有人幫你淨身除厄嗎?」

  「有啊!我爸就不知幫我除了幾遍了,但都沒用。」她沮喪地道。

  「或者,是你本身體質太敏感,只要趕快結了婚,有男人的陽氣沖煞,就會好了。」他半開著玩笑。

  「啊?男人怎麼衝我的煞啊?」她不解。

  見她傻不愣登,他一陣失笑。要說她笨呢,還是太單純?現在的女孩都很早熟,哪有人像她二十四歲了還不知道男女之事?

  「好了,這種事以後你就會知道了。來,今天有兩位人選,一個是北京一位重量級高官的兒子龐弘,另一個則是台灣來的房地產富商二公子陳敬文。他們兩人都是年輕有為的帥哥,家世很好,八字也都和你的很合,長老們都很看好他們。」說著,他將兩個人的資料放在她面前。

  薄少春意興闌珊地瞄了兩張照片,並不覺得他們有多帥,真要比起來,她倒覺得戴天祈比他們更俊更好看。經過這些天來的接觸,她對戴天祈的好感一直在增加,不只是因為他好看優雅的外貌,更因為他溫和的個性,和讓人舒服的特質。他是她見過最善體人意的男人,適度的關懷和照應,他對人的那種親切不會過於矯情或肉麻,也不會讓人困擾,和他在一起,感覺就像朋友一樣,互動是自然而且自在的,一點都不會覺得緊張或焦慮。

  不過,她後來觀察過,發現他其實對其他人也是如此,他會拿捏他和每個人之間最適當的距離,然後用最適當的態度去配合對方,讓任何與他相處的人都不會感到不愉快。

  因此,薄家上下幾乎沒有人討厭他,大家信任他,也喜歡他,現在,他已是個不可或缺的存在,不論是對薄家,還是對她……

  「幹嘛看著我發呆?你的對象可不是我哦!」戴天祈發覺薄少春呆直盯著他,笑著調侃。

  她一驚,微羞地低下頭,趕緊拿起那兩份資料看著。

  他臉上又掠過那抹詭異的笑,但一閃而逝,隨即換上原有的親和表情。

  「上午先見陳敬文,下午再見龐弘吧!我已和他們都約好時間了。」他把行程略做說明。

  「唉,我真不懂,入贅對一般男人來說應該很難接受吧?難道薄家的除厄力量真的這麼吸引人?」她歎了一大口氣。

  「當然。薄家祈福除厄的法力和一般的堪輿命理完全不同,我們是真正具有消災降惡的家族,族人的神秘力量更是有目共睹,那些來相親的,都希望能借助薄家的這股力量讓家勢更旺,因此,即便是入贅,他們也求之不得。」他分析道。「不過,如果仔細研究就會發現,來相親的人,多半是豪門的二公子或三公子,絕不會是長子;要不,就是一些家道中落,或是家裡有狀況的人,企圖入贅來改變命運。」

  「原來是這樣……」她恍然點頭,不過突然又感到心虛,問:「那如果他們發現我什麼法力都沒有,那怎麼辦?」

  「緊張什麼?薄家有法力的人多的是。」他笑。

  「可是……萬一……到後來我一個丈夫都找不到……」她哀苦又擔憂。

  到目前為止,她也相了差不多有二十個男人了,但都沒有結果,有些是除厄師們直接剔除,有些是人品太糟,雖然有一兩個感覺還不錯,但可能是她太膽小又笨拙,和對方聊不起來,然後,不用等她選擇,人家就再見掰掰了。當然,也有那種企圖心很強的,明明就不喜歡她,還硬裝出熱情,好似非得到她不可,不過這些人也很快就遭到長老們的淘汰。

  「放心,你一定能找到的。」他微微地揚起嘴角,一副很確信的樣子。不是她會找到,而是長老們會想盡辦法幫她找到吧?但他們一直不滿意,究竟是想幫她找什麼樣的男人呢?

  她在心裡輕歎,正要拿起一旁的水杯喝水,戴天祈卻早一步抓起杯子,將水倒出窗外。

  「怎麼了?」她愕然。

  「水髒了,喝礦泉水吧!」他淡淡地道,遞給她一罐礦泉水。

  「哦。」她接過礦泉水,直灌入口。

  他則瞄著手中的空杯,在心裡冷笑。

  看來,薄家有人想快點再換一個新宗主哪!如果沒他跟著,這丫頭恐怕早就掛了。

  薄少春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喝了大半罐水之後,看見他手中還有一大迭的相親資料,忍不住又問:「薄家的每一位宗主,都是這樣依生辰八字的相合結婚的嗎?」

  「是的。」

  「所以,宗主夫妻之間並沒有愛情存在?」

  「不,你錯了,歷任的宗主和妻子之間的感情都很好,也很幸福。」

  「真的?為什麼?」沒有愛情的婚姻,怎麼能幸福?

  「這就是薄家宗主厲害的地方了。」戴天祈略帶椰榆地道。

  歷任薄家宗主,都有本事讓他們的妻子對他們死心塌地,有的是靠魅力,有的,則是靠法力。

  薄家宗主的法力之所以驚人,就是他們連愛情都可以掌控。

  不過,以薄少春的能力,要找到真心愛她的男人,可能得靠奇跡了。

  「什麼意思?」薄少春不懂。

  「沒什麼,你只要記住,夫妻同心,才能壯大薄家,在確定丈夫人選之前,要把心空著,別對任何人動心,這樣對你比較好。」他笑了笑,特地提醒。

  把心空著?別對任何人動心?

  她還能對誰動心呢?二十四年來,出現在她身邊的鬼恐怕比男人還多。

  搖搖頭,她好笑地站起,對著他道:「放心啦,我現在哪裡還有機會去對別的男人動心?回到薄家,我周圍都是同宗的老男人和一堆小鬼……啊!」說著,她正要舉步往前,腳下高跟鞋卻像是絆到了什麼,突然失衡地往前撲倒。

  他反應迅速,一把將她抱住。「小心點!宗主,你怎麼老是跌跌撞撞的呢?」她跌進他胸膛,被他強有力的雙臂摟著,一股屬於他特有的氣息瞬間侵入她的口鼻,心跳突然失速。

  她忘了,薄家還有這個人啊!還有這個渾身充滿獨特魅力,而且輕易就能擄獲女人心的戴天祈……

  面對他,的確要小心,小心自己的心。

  慌亂又不安地將他推開,她滿臉窘紅,低頭不敢看他,連忙道:「對……對不起,我大概還不能適應這麼高的鞋子……」

  「是嗎?那除了符咒的課程,我又得找時間訊練你走路了。」他沉沉地低笑。

  「是……走路……要練習……對……那、那就麻煩你了,我……我該去大廳了……」她語無倫次地說完,像逃難一樣衝出宗主辦公室。

  他微笑地望著她倉皇的背影,慢慢縮回剛才伸出的腳,若無其事地跟了上去。

  薄少春早上見了陳敬文,第一眼,她只覺得斯文的他看起來眼熟,又想不起來他像誰。陳敬文談吐風趣,加上來自台灣,她和他因此有了共同的話題,兩人竟愈聊愈投契,而且一談之下才發現他們住在大台北的同一區,甚至只隔一條街,一股親切之情更是油然而生。

  「說不定我們曾經擦身而過呢!」陳敬文笑道。

  「可能哦!我在轉角那間便利商店打工,也許你去過……」薄少春像是他鄉遇故知般,打開了話匣。

  「啊!我每天早上都會去那裡買報紙。」陳敬文驚呼。

  「真的嗎?我是上日班,很早就在商店裡了。」薄少春也歡喜地低喊。

  「那我一定見過你!」

  「好巧哦……」

  「那我們算是有緣千里一線牽囉─ 這條線,從台灣一直牽到這裡……」陳敬文意有所指地盯著薄少春。

  「是啊……」薄少春有點害羞地笑了。到目前為止,陳敬文算是讓她印象最好的一個對象了,她希望他不會像之前其它那些明明和她聊得還不錯,最後卻不是被淘汰,就是莫名其妙都不再連絡的對象一樣。在大廳角落作陪旁聽的戴天祈冷眼旁觀這一幕,面無表情。

  這場相親持續了將近兩小時,薄少春和陳敬文都談得很愉快,結束時,偏廳裡似乎仍在討論,未做出決定。

  戴天祈挑了挑眉,知道這就表示陳敬文很有希望。

  於是,他嘴角泛起了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

  「希望我們會有好的結果,薄小姐。」陳敬文起身,握住薄少春的手,久久不放。

  薄少春瑟縮了一下,忍不住想抽回手,她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明明不討厭陳敬文,卻不喜歡被他觸碰。

  戴天祈盯了她一秒,隨即領著陳敬文先到旁廳休息,陳敬文滿臉得色,像是打了一場勝仗,等不及地轉頭問戴天祈,「請問什麼時候會有結果?」

  「如果確定了,馬上就會告知。」戴天祈淡淡地道。

  「那就麻煩戴大賬房了。希望我和薄小姐在台灣的緣分能繼續下去,變成真正的姻緣。」陳敬文笑道。

  「緣分?真可笑。」戴天祈也笑了,但是卻是譏笑。

  「什麼?」陳敬文微愕。

  「陳家的豪宅應該在天母那一帶吧?從天母到我們宗主以前工作的便利商店可一點都不便利呢!」戴天祈椰褕道。

  陳敬文抬頭望著他,仍強笑地道:「戴總經理調查得真仔細,但我在大安區那裡有間自己的公寓……」

  「那間公寓住的應該是陳先生的第三位女友吧?」戴天祈笑看著他。

  陳敬文臉色微變,頓了幾秒,才辯駁道:「那只是我的一個女性朋友……」

  「是嗎?有人爆料說你那位女性朋友還為你生了個孩子。」戴天祈仍然噙著微笑。

  「想不到戴大賬房也會相信那種雜誌上的八卦流言?」陳敬文冷譏。

  「爆料給我的可不是雜誌,而是你的第一位和第二位『女性朋友』。」戴天祈打開手機,將兩封由李亞轉寄來的「控訴」簡訊秀了出來。

  陳敬文呆住了,簡訊竟真的是由他的女友們傳來的!

  「她們似乎對你這次瞞著她們跑來相親的事非常不滿呢!」戴天祈嘲諷地道。

  「這種神經病發的簡訊我才懶得看,你別想用這種斕招來破壞我的形象!」陳敬文惱羞成怒地喝斥。

  「請小聲點,你這樣大吼大叫才會自毀形象。」戴天祈淡淡地提醒。像

  陳敬文一凜,神情僵了僵,試圖保持冷靜:「這些全是誣陷,如果我真有女友,我怎麼可能通過你們的資格檢測?」

  「是二長老推薦的吧?陳家和我們二長老的交情好像一向不錯。」戴天祈意有所指地輕哼。

  從來相親的人選就能看出長老之間的鬥爭。到目前為止,有不少人都是各個長老介紹來的,其用心已昭然若揭!誰能掌控未來的宗主夫婿,就等於掌控了薄家。

  陳敬文臉色微沉,他早就聽商界的朋友說過,薄家大賬房戴天祈不是個省油的燈。許多人只知業界「曜石」的響亮名聲,但很少人知道曜石背後那個厲害的掌舵者就是戴天祈。

  「我可是光明正大來報名的,所以,就算我認識二長老又如何?只要你們長老們一致通過,我就會是你們宗主的丈夫。」陳敬文哼道。他可塞了不少錢給二長老,讓他幫忙打點其它長老,這婚事他志在必得。

  「長老們不會通過的,這兩封簡訊,以及你未婚生子的事,就在剛才我已傳到每一位長老的手機了,其中還包括一封你那個兩歲女兒的DNA親子鑒定書。」戴天祈滿臉笑意,不疾不徐地道。

  陳敬文變臉低呼:「什麼?」

  「所以,你可以不用等結果了,我們宗主夫婿第一條規定,得是未婚單身而且尚未有任何子嗣的男子,陳先生你第一項就不合格。」

  「你……」陳敬文瞪著他,氣得無言以對。

  「請,不送了。」戴天祈溫文客氣地下了逐客令,但隨即又惡劣地補上一句:「如果車開快一點,或許還趕得及搭上下午一班直飛台灣的班機。」

  陳敬文氣結,就這麼狼狽地被戴天祈請出了薄家。

  十分鐘之後,戴天祈整理著領帶和西裝,好整以暇地踱回大廳,大廳裡,諸位長老和除厄師們正圍著薄少春,似乎正在告訴她人選已敲定。

  「這個陳敬文的氣場還不錯,雖然少妍和少虹都不贊成,可是已沒有時間再挑下去了……」大長老語氣裡似乎也不太滿意。

  「是……」薄少春以為自己會高興,但心裡頭卻不知為何有點排斥。

  真的決定是陳敬文了嗎?那個男人……將會是她的丈夫嗎?二長老一見到戴天祈,急問:「天祈,陳敬文人呢?」

  「他決定棄權,所以走了。」他恭敬地報告。

  「什麼?走了?快叫他回來,我們都已決定,他是最適合宗主夫婿的人選!」二長老驚呼。

  「他資格不符,長老,他不但有三名女友,而且已經有個兩歲私生女了。李亞傳來的簡訊裡已證實這項消息,調查報告等一下我就會打印出來,呈給各位。」他適時打斷了二長老的話。

  所有人都愕然,薄少春更是傻眼。怎麼看來文質彬彬的陳敬文居然有好幾個女友?還……未婚生了個女兒?

  這種人怎麼還敢來和她相親?這根本是欺騙啊!

  二長老氣憤怒極,怒聲疾問:「你說什麼?這怎麼可能……」

  「看來陳敬文沒對你說實話,二長老。」他笑了笑,低聲道。

  二長老臉色一變,心中暗凜,這個戴天祈顯然已知道他和陳家有關。

  「天祈,這是怎麼回事?」大長老蹙眉問道。

  戴天祈轉身對大長老說明陳敬文複雜的男女關係後並致歉,「很抱歉,大長老,沒有事先查清楚陳敬文的品行為人,這是我的錯。」

  大長老沒有責備,反而讚許地拍拍他的肩膀。「不,你做得很好,我們只注重對方的生辰八字和氣場,他們的背景和品格還得靠你把關。」「是。」他點頭稱是,瞥見二長老正氣惱地瞪視著他,嘴角微微勾起。「只是,這麼一來,相親又要繼續下去了。宗主,請你也加點油吧!薄家就靠你了。」大長老老眉一擰,語重心長地看著薄少春。

  薄少春誠惶誠恐。這麼大一個家族,靠她?

  再說,這樣一直相下去,到底要相到什麼時候?

  薄少春苦著小臉,眼眸一轉,視線不經意和戴天祈的目光撞個正著。

  他在嘲笑她呢!可惡……

  「唉,算一算已經相了快三十個了,再這麼下去,相親說不定沒完沒了,例代宗主從沒這樣過。」四長老歎道。

  薄少春慚愧地垂下頭,心裡多少有些委屈。

  找不到丈夫是她的錯嗎?如果不是他們囉哩囉唆、挑三撿四的,她會這麼辛苦?

  「奇怪,怎麼我們一直找不到真正與宗主完全相合的男人呢?明明八字都配對過,何以每個前來的人選一旦與宗主真正見了面,卻都有種不相融的感覺?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六長老突然道。

  諸位長老和除厄師都心有同感,一齊看向薄少春。薄少春頭皮一麻,差點脫口大喊:不關我的事啊!

  「算了,總之,這件事不能再拖了!天祈,下午安排的是誰?」大長老問道。

  「是龐家的少爺龐弘。」

  「龐家?那可不能怠慢了,要特別小心應付。宗主,請你先回房休息,好準備下午的相親。」大長老面色凝重,特別叮囑。

  「是。」薄少春順從地點點頭,退出大廳,腳步疲憊沉重。

  二長老和其它人也陸續離開,大長老邊走邊與戴天祈談話,問道:「天祈,龐弘的為人如何?」

  「似乎是個狠角色,在外風評不是很好,不過因為是龐家的人,我們不好拒絕。」戴天祈據實以告。

  「是嗎?」大長老憂心仲仲。龐家可是當權派政界大老啊!既不能得罪,又不想交好,實在為難。

  「不過看龐弘的生辰八字,倒和宗主很合。」他又道。

  「生辰八字相合不見得就有足夠的陽氣,就算有足夠的陽氣,也要法力極強的女人才能駕馭對方,唉,偏偏我們宗主卻沒那份能耐……」大長老歎道。

  「還是讓他和宗主見見面吧!總要親自見見他本人,才能定論。」他建議。

  「當然。下午的相親事宜就交給你了。」大長老說罷,搖著頭離去。

  「是。」戴天祈站在轉角,臉上掛著謎樣的微笑。

  背後忽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你比我想的還厲害。」

  他一怔,回頭,只見薄少妍立在他背後,一雙美麗但如冰晶般的眼睛直盯著他。

  「什麼意思?」他微凜,但笑容不變。

  「誰有希望,你就擋誰,會不會太辛苦了?」薄少妍的聲音也像冰一樣。

  「少妍小姐,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他裝糊塗。

  「你懂的,我也懂,但我不會阻止你,我倒想看看你接下來會怎麼做。」薄少妍經過他身旁時,留下這一句。

  他凝立不動,戒慎地望著她遠去的白衣背影,笑容緩緩消失,心裡甚至揚起了一抹詭異的錯覺。

  剛剛有那麼一瞬,他以為和他說話的不是薄少妍,而是死去的薄少君……
第四章

  薄少春沒有回房,躲到了後園的一棵大樹下,心情鬱悶到極點。她很懊惱,氣自己笨,更氣人心險惡,隨隨便便就被人耍得團團轉。人家一句「有緣千里一線牽」她就上當了?笨蛋,白癡!長老們也可惡,竟要她和陳敬文那種渾蛋結婚?

  她低著頭,滿心鬱悶只能靠拔著腳邊的小草發洩。

  「宗主,原來你在這裡。」

  她一呆,抬頭看著朝她走來的戴天祈,細眉揪得更緊。

  怎麼無論她躲到哪裡他都找得到她?

  「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僕傭說你午餐也沒吃。」戴天祈來到她面前。

  她又低下頭,整個人沮喪無力。

  「怎麼了?」他瞄她一眼,明知故問。

  「你想笑就笑吧!我知道你心裡一定認為我很蠢……」

  「是啊,是很蠢,陳敬文隨便一說你也信了。」他故意挖苦她。

  「你……」她霍地站起,瞪著他,委屈地低喊:「你也很過分啊,你早知道他是個壞傢伙,幹嘛還讓我和他相親?」

  「真的很抱歉,我事先並不知情,李亞正巧剛剛才將調查結果傳來給我,如果早知道,我就會阻止了。」他說得面不改色,心裡卻暗暗冷笑。

  李亞的調查其實昨天就傳來了,不過,事先阻止就達不到他要的效果了。

  當場揭發陳敬文,可以讓二長老的陰謀破滅,更能讓長老們慌亂,而且,重要的是,會讓薄少春更厭惡相親,然後,更依賴他……

  「拜託以後這種事要早點查清楚,這關係著我的婚姻大事耶!」她埋怨地嘀咕。

  「是,以後我會注意。」

  「真是的,怎麼有那種男人?已有了女友和小孩,竟還來相親……」她生氣地低罵。

  「但你似乎還挺喜歡那種類型的男人呢!眼光會不會太低了一點啊?」他輕諷。

  「我……」她咬著下唇,無言以對,瞪他一眼,負氣往前大步走。是啦,她沒眼光可以吧?她這雙眼睛根本不會看人,只專生來見鬼。

  「宗主,你要去哪裡?」他喊她,笑著跟上。她不理,踩著細跟淑女鞋繼續前行。「宗主,走慢點,小心跌倒……」他才提醒著,就見她右腳被樹根絆住,整個人向右偏滑。

  如果及時出手他還是可以扶住她的,可他卻沒動,冷眼看她整個人摔倒在草地上,唇角帶點壞心眼的微笑。

  比起保護得太周到,讓她受點傷,之後再來呵護,感動的效果會更好。

  「哇!」她低呼著,摔坐在地上,右腳的細跟淑女鞋飛脫出去。

  他瞇起眼,噙著笑,走過去拾起她的鞋,回到她面前,蹲下身,盯住她揪得像包子的小紅臉,搖頭歎氣。

  「就叫你走慢一點,偏不聽。」

  她忍住痛,趕快看看四下有沒有人。

  「放心,沒人看到宗主出糗,只除了我。」他笑著,握住她的裸白小腳,親自為她把鞋穿上。

  她呆愕著,全身像是被一道輕麻的電流竄遍。

  「看來,真的要訓練你走路了。來,站起來看看有沒有扭傷。」他輕笑椰褕,接著緊握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扶起。她心中一動,仰起頭愣愣看著他,忽然知道陳敬文像誰了。原來是像戴天祈啊!就因為有那麼一點點像他,她才會對陳敬文產生好感……

  戴天祈接著拍了拍她的衣裙下擺,並伸手輕輕撥順她前額微亂的髮絲,嘴裡念道:「宗主要有宗主的樣子,隨時保持冷靜,走路抬頭挺胸,不疾不徐,要我說幾次你才會懂?」

  前額被他拂過的地方有點發燙。

  「沒事吧?還能走嗎?」他低頭看著她,親切地詢問。

  她的心又抽了一下。

  戴天祈是個體貼又帥又好看又有教養的男人,如果是這種男人當丈夫的話,如果是他的話……

  倏地,她猛然一驚,被自己這種念頭嚇了一跳,立刻拚命甩頭。

  「怎麼了?」戴天祈笑了笑,將她恍動的心思都看在眼裡。

  「沒……沒什麼……」她臉紅地低下頭,暗暗喘口氣,撫平微亂的思緒。

  「下午還有一場相親,你可要養足精神。」他輕拍她的肩膀。他知道,她已愈來愈習慣他的碰觸了。而日後,他會讓她只習慣他一個人。

  「還要相下去啊……長老們到底要找什麼樣的男人呢?」她忍不住哀歎。

  「當然是要找個能鎮住薄家陰衰之氣的人。」

  「這太難了吧?去哪裡找一個氣能鎮住薄家的男人?連死去的堂哥這麼強的人都會被陰氣反噬了……」她哀叫。

  薄家傳承千年,千年來與陰氣為伍,除厄的同時,也承受了不少陰邪的反撲,因此整個薄家家勢才會陰盛陽衰,男丁斷絕。

  「所以這就是你的責任哪!薄家極需要一個男人來止住衰敗,而你得負責找出這個適當的人選,為薄家傳承。」他輕哼。

  「我的責任?為什麼我就得負起這個重死人的責任啊?」她抱頭哀號。

  「因為你是宗主。」

  「我並不想當啊!」

  「你不想,並不表示你可以不要,誰教你是薄家子孫呢?既然被指定了繼承,就別想撇下責任。」

  她蹙著小臉,抬頭瞪著他,懷疑道:「你似乎有點幸災樂禍,戴大賬房。」

  「這真是嚴重的誤解,宗主,我只是在提醒你,薄家的傳宗接代事關重大,希望你務必要全力以赴。」他臉上掛著專業級的笑容。

  她呆呆望著他,心微漾,實在不明白怎麼有男人會笑起來這麼好看,這麼讓人信服?在他的笑容裡,牢騷和不滿都自動化為烏有,就想傻傻地被他牽著走,接受他的所有指示,甘心認命做事。

  「來,跟著我說一遍,說你會全力以赴。」

  「是……我會全力以赴……」大腦還沒運作,話已脫口而出,等她回過神,她真想咬掉自己這麼聽話的舌頭。

  「很好,就是要有這股氣勢才行,懂嗎?」他滿意地點點頭。

  她很無奈,在他面前?她就像小學生一樣,完全得聽他安排,任他擺佈。

  他挑著眉,等她回答。

  「懂,我懂。」她頹然,乖乖受教。越過他,她正要走向長廊,突然又被他拉住。

  「等一下。」他按住她的肩。

  「怎……」她才要問,他已抬高她的下巴,直接以指尖輕拭著她的唇角,頭還緩緩壓近。

  她像觸電了似的,屏住氣,不敢動。戴天祈……他要幹什麼?不,不行……不可以……

  他盯著她紅通通的小臉,噙著笑:「你的唇膏沾到嘴邊去了。」

  「啊?」她一愣。

  「真是的,別一直咬下唇,瞧,都把唇膏整個弄糊了,這樣看起來會讓人誤會你好像才剛被人吻過。」他的調侃中帶著些許挑逗。

  「會……會嗎?」她慌張地立刻掩住嘴巴。

  「好了,手拿開,別動,我來幫你補。」他拉開她的手,拿出一支唇膏,定住她的下巴,細細地在她的唇上描繪。

  她驚羞地仰著臉,眼睛不知該看哪裡,只好趕緊閉上。

  戴天祈看著她不知所措的臉龐,心機地笑了。

  粉亮唇色在她略顯豐厚的唇瓣上柔畫著,她閉著眼,不敢用力呼吸,但他指尖混著淡淡煙草味的皂香還是鑽進了她的鼻子,挑起了她體內一股奇特的感受……

  心輕輕顫動著,她開始不安,暗忖,他怎麼還不放開她,就在這時,一道灼熱的氣息愈逼愈近,她微窒,霍地睜開眼,赫然發現他俊雅的臉幾乎貼向她,一雙晶湛的黑瞳就在她眼前不到五公分之處閃爍著,而他的唇……似乎就要吻上她……

  「喝!」她大駭,猛然往後彈退,連忙抓住一旁的樹叢穩住自己,驚悸地瞪著他。「你……你……」

  「怎麼了?」

  她胸口急跳,卻看他一副平靜無事的模樣,完全看不出剛剛有想吻她的企圖。

  呃……難道是她搞錯了?

  「你是怎麼回事?嚇成這樣。看,手都流血了!」他眼中閃過戲譫,臉上卻佈滿關切。

  她怔怔地低下頭,才發現自己抓住樹叢時,又刺中了受傷的食指,指尖的OK繃脫落,血又滲了出來。

  「我看看。」他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

  「不用了,沒事……」她心慌意亂地藏著手閃躲,就怕再和他面對面。

  「都流血了還說沒事?」他輕責,緊握住她的手,看著那小小傷口竟滴出了血,不免有點詫異。她被刀劃傷已經是兩星期之前的事了,為何傷一直沒有癒合?

  正沉吟著,薄少春突然低下頭,寒毛直豎地瞪著地面,緊接著,一隻陰鬼陡地從她腳底的樹影裡竄出,張大了嘴,直接咬向她的手指。「啊!」她驚聲尖叫。戴天祈微駭,用力一扯,將她拉進懷中,閃到一旁。那陰鬼不死心,再度撲來,他皺起眉峰,伸手在空中畫了個符,陰鬼衝進符內,竟被困住,痛苦地哀號。

  薄少春從他胸口偷覦,驚訝不已。

  戴天祈果然有法力……而且是很強的法力……

  「你怎麼進來的?」他瞪著陰鬼。薄家的鎮符結界強大,一般小妖小鬼豈能闖得進來?

  陰鬼惡意地朝他齜牙咧嘴,他五指輕握,符籠瞬間縮小,把陰鬼勒捆得眼凸嘶叫。

  「說不說?」

  「她……的血……引我來的……」陰鬼用粗硬的聲音回道。

  「她的血?」他擰眉。

  薄少春驚恐地將手縮在胸口,瞪大眼。她的血有什麼問題嗎?

  「多麼甘甜美味啊……日月沖煞,朔陰之女……每隔百年必會出現,是個滋陰的極品珍饉……」陰鬼即使痛苦不已,仍垂涎地望著薄少春。日月沖煞?朔陰之女?

  戴天祈凜然微怔,薄少春登記在薄家生死簿裡的八字明明就是個普通的小吉無凶命格,無刑無克,該屬平安順遂。為什麼這陰鬼會說她是朔陰之女?

  朔陰之女生於黑暗朔月,陰時陰地,向來是薄家最大的忌諱,這種嬰兒,就算不胎死腹中,也會遭薄家打胎,為何還能出生?

  「挾陰魂陰魄而生於陽世,她是我們所有妖鬼夢寐以求的美食……誰吃了她,誰就能得到更強大的力量……」陰鬼說著,從符籠裡探出爪子,彷彿死也要咬薄少春一口。

  「不要!」薄少春驚呼,嚇得更偎躲在戴天祈的胸前。

  戴天祈怒目厲揚,五指一捏,符籠揪緊,立即將陰鬼摧斃,灰飛煙滅。

  周圍的陰氣又消弭於無形,而且被滅得乾乾淨淨,薄少春瞠目結舌,難以置信,卻又萬般佩服。

  她終於可以確認,戴天祈絕不是個泛泛之輩,他搞不好比薄家目前所有的除厄師都還要厲害……

  「你……到底是誰?」她仰望著他,驚聲顫問。

  戴天祈嘴角輕揚,還是那副溫和專業又讓人信任的笑容。「宗主,你糊塗了嗎?我是薄家大賬房啊!」

  「可是,你懂法術……」

  「哎,這只是一丁點的皮毛而已,是我從少君那裡偷學來的小仗倆。」他笑。

  偷學?別開玩笑了,這種事豈是偷學就能學得?她正大光明地學了二十多年都還學不會……

  她暗暗驚凜,心中疑竇不減反增,還想再問個清楚,但見他突然拉起她的手,一口含住她的指尖,吮去上頭的血漬。

  她呆愕,一顆心陡地跳到喉嚨,小臉瞬間炸得通紅,張口結舌。「戴……戴戴戴……」

  他的神情正常得好像他在做著很普通的事,吮完了,再從身上拿出一條手帕,輕輕擦拭著她的指尖,然後,像是漫不經心地問:「宗主,請問你的生辰八字有錯誤嗎?」

  「啊?」她大腦充血,沒聽清楚,加上指尖上傳來的奇異酥麻也一直未褪,整個人正處於失神狀態。

  「我在問你的生辰八字,有什麼錯誤嗎?或者……記錯了?」他重複一次。

  「生辰八字?沒有……一直都很正確啊,怎麼了?」她納悶搖頭,不明白他幹嘛突然問起她的生辰。

  「沒事。」他微微一笑,沒再追問,看了看腕表,又道:「你該休息了,不然下午會沒精神相親。」

  「好……我回房去……」她慌張地縮回自己的手,摀住著火的臉匆匆跑開,就怕被他聽見她胸腔裡那如雷的心跳聲。

  戴天祈笑容褪去,蹙起雙眉。

  該不會,薄少春的母親隱藏了薄少春的真正出生時辰?

  這件事長老們顯然不知情,那麼,薄少君知道嗎?知道他把宗主之位傳給了一個會為薄家引來更多陰煞之氣的朔陰之女嗎?

  這可是件大事哪!果真屬實,薄家恐怕很難逃絕後崩壞噩運。

  於是,他拿起手機,撥給了秘書李亞。

  「李亞,你人在台灣,順便去調查一下薄少春在台灣哪家醫院出生……」

  薄少春低頭盯著自己的指尖,怔怔地出著神。太奇怪了,食指的刀傷,被戴天祈一吮,竟然痊癒了,而且,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疤痕。但更奇怪的是她的心,好像故障的時鐘,走得忽快忽慢,尤其一想起戴天祈,想到他的手撫過她嘴角的觸感,想到他用灼熱的口含住她的指尖,她的心就會一下子狂悸,一下子又好像快要停擺,搞得她虛浮無力,呼吸困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她病了嗎?

  「薄宗主,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一個男人的抗議聲在她對面響起。

  她一凜,趕忙回神,才忽然想起自己正在相親。

  而相親的對象,就是戴天祈口中說的高官之子,龐弘。

  「我在說話,你卻心不在焉的,你是沒把我看在眼裡嗎?」龐弘怒視著她,滿臉不悅。

  「是……我很抱歉……」她有點害怕地囁嚅著。

  「哼,我勉強接受你的道歉,從現在起請專心一點。」龐弘一臉驕蠻地道。

  一股反感打她心底竄了出來,這個龐弘高大壯碩得像運動健將,全身充斥著一股陰凶霸氣,令人忍不住畏懼發抖。

  「我聽說薄家宗主都有很強的法力,你秀一段來看看吧!」龐弘無禮地道。

  「啊?」她呆了呆,沒想到他會做這種要求。

  「怎麼?難道傳聞是假的?」龐弘冷笑。

  「不,我……那個……」她哪來的法力啊?

  「我要親眼證實你有沒有法力,才能和你結婚,否則被迫和一個沒用的醜女綁在一起,那我不虧大了?」

  她聽得傻眼,這個人未免也太惡劣了吧?再說……誰說要和他結婚了?

  「快啊!別浪費我的時間。」

  浪費他的時間?太過分了,不想相親就不要來啊!

  她握緊拳頭,上午積壓的鬱悶氣憤終於爆發。

  「你也別浪費我的時間了,你走吧!我管你家是不是衰運連連,病禍不斷,以後都別想我們薄家會出手幫忙!」

  龐弘臉色一變,突然睜大雙眼湊近她。

  她嚇得縮起身子,勇氣褪盡,慌慌張張地道:「你……你要幹什麼?」

  「你已看出來我家的狀況嗎?不愧是薄家新任宗主,果然有兩把刷子。」

  啊?什麼?她哪有看出什麼?她不過是隨便胡謐,難道就這樣被她給瞎蒙中了?

  「太好了,既然真的有法力,我就勉強答應和你結婚吧!」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駭然,立刻大喊:「不要不要,我才不想和你這傢伙結婚……」

  「你拒絕我?你不知道在政壇我家有多大的勢力嗎?我們兩家聯姻,對彼此都有好處。」龐弘臉一沉,不悅地怒斥。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放開我!」她氣得用力想甩開他的手,偏偏他扣抓得死緊,她又急又怕,轉身著急大喊:「戴天祈……」

  可是,一轉頭她就呆住了,平常都跟在她身邊的戴天祈此刻卻不見蹤影,好像從中午過後她就再也沒看見他了。

  偏廳裡的長老和除厄師們見情況不對,全都衝了出來,連薄家護衛們也都立刻被召了進來。

  「龐少爺,請放開我們宗主。」大長老急道。

  「大……大長老!」薄少春驚喊。

  「別緊張,我又不會吃了她。」龐弘譏笑地放開了手。

  薄少春嚇得逃到大長老身後,全身顫抖。

  「今天的相親就到此為止吧,你請回。」大長老蹙著老眉,不悅地送客。

  「我今天不是來相親的,薄家大長老,我是來提親的,你們家宗主我訂下了,你們趕快選個好日子,讓我和她結婚吧!」龐弘猖狂地道。

  眾人都驚愣傻眼,這個龐弘簡直是來搶婚的。

  「請你別開玩笑了!」六長老氣得怒斥。

  「我像在開玩笑嗎?」龐弘冷哼,接著語帶玄機地道:「我可是再認真不過了,今天我會來這裡,並不是隨便來鬧場的,而是身負重任。」

  「身負重任?什麼意思?」二長老擰著老臉喝問。

  「我母親怪病纏身,家裡近來大小事不斷,所以我父親希望能藉著和薄宗主結婚來消災解厄。」龐弘道。

  「要消災解厄,我們可以派名除厄師去幫你。」三長老冷聲道。

  「讓除厄師來來去去的太麻煩了,我們聯姻,事情不是簡單多了嗎?再說,我很清楚,我的八字正巧也和薄宗主非常相合……」

  「你的來意可一點都不簡單,龐少爺,政治味太濃了。」角落裡的薄少妍冷冷地迸出這一句。

  「什麼?」龐弘目光乍閃,瞪著她。

  「政府當局就這麼不放心我們薄家嗎?非得要逼我們選邊站嗎?」薄少妍又道。

  薄少妍的話讓長老和除厄師們個個聞言變色。難道……政府當權者想利用這次的機會,將向來政治中立的薄家變成他的死忠人馬?

  「啊,被你看出來啦?」龐弘挑眉詭笑。

  「我們薄家從來不參與政治鬥爭。」大長老嚴肅地道。

  「但現在你們非參與不可了。在我和你們宗主結婚之後,薄家才真正算是政府的私人國師。」

  「薄家從未拒絕幫忙政府除厄祈福……」

  「可我們就是不放心啊!大長老,萬一哪天你們要是對我們的領導下了什麼怪咒……」龐弘冷笑。

  除厄師們聽得大怒,龐弘這話已嚴重侮辱了整個薄家。

  「太過分了,你走吧!這件婚事我們絕不會答應!別想用權力來壓我們!」一位壯年的除厄師上前一步,大聲怒哮。

  龐弘濃眉一挑,未等他說完就陡地出手,揪住他的領口,一記重拳朝他的臉揮去,揍得他當場倒地昏厥,動作快得連薄家護衛們都來不及阻止。

  「你幹什麼?!」大家爆聲驚呼,萬萬沒想到他會這麼粗暴。薄少春掩住嘴,駭異得雙腿幾乎站不住。剛才那一瞬,她清楚看見了龐弘身體裡有一抹巨大妖魅,那妖魅和他合而為一……

  這個人……太可怕了……

  護衛們同時舉槍,對準龐弘,但龐弘面不改色,一腳踩在那除厄師的胸口,陰狠地笑了。

  「你們不敢開槍的,我要是有一點點損傷,薄家多年來的平靜就會消失。」

  薄家上下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只要傷了他,薄家將再無寧日。

  「你……你到底想怎樣?」四長老驚喘著氣低吼。

  「簡單,我要她。」龐弘指著薄少春。

  薄少春驚白了小臉,屏氣戰慄,有種被惡魔盯上,大難臨頭的深刻恐懼。

  「我奉命得和你們宗主結婚,盡快挑個好日子吧!別讓我等太久。」龐弘冷冷一笑,接著又道:「對了,今晚我父親設宴,想請薄家新任宗主一起用餐,晚上七點整,我會來接宗主。」

  說罷,他就在眾人的怒愕之中,轉身大剌剌地走出去,薄家護衛們則沒有任何人敢攔住他。大廳內,氣氛整個凍結,所有人都束手無策,大長老焦急地問:「天祈人呢?」

  「他說有事要出去一下。」新任總管立刻回答。

  薄少春一聽戴天祈不在,整個人差點發軟坐倒。

  這些日子來,習慣了他時時刻刻在她身邊,什麼事都有他處理,現在他一不在,她忽然覺得很不安,很恐慌……

  「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他人不在……」六長老擰著眉。

  「立刻連絡他,叫他回來,他聰明又反應快,看看這件事要怎麼處理。」五長老急道。

  「什麼時候戴天祈變得這麼重要了?他不過是個賬房。」二長老怒喝。

  「但他負責宗主的選夫事宜……」

  「他負責宗主選夫,可不負責整個薄家,這種事我們決定就好。」二長老心裡對戴天祈阻撓他的計劃一直深懷怨恨。

  「那要怎麼決定?真的讓宗主和龐家少爺結婚?然後讓那些政府高官控制我們薄家?」四長老鐵青著臉問。

  「其實,這也沒什麼不好。」薄少蓮突然插嘴。

  「什麼?」大家都怔愕地看著她。

  「剛才我們除厄師裡有不少人都看出,龐弘的氣是目前來相親的男人之中最強的,若是他,必定能鎮住薄家的陰衰。」薄少蓮接著又道。

  不!你們看不出姓龐的有可怕的鬼氣啊!薄少春驚瞠著雙眼,拚命搖頭,在心裡慘叫。

  「他的氣是戾氣,太偏邪了,加上個性殘暴,不適合宗主。」大長老搖頭。

  對,不適合,完全不適合。薄少春又拚命點頭。

  「如果宗主有足夠的法力,就能把他,馴服成一個好丈夫了。」薄少蓮冷譏地看著縮得像烏龜的薄少春。

  「可不是嗎?歷任宗主挑中的對象就算性情再狂再烈,在宗主的法力下,還不是服服貼貼的為薄家傳宗接代?偏偏我們的新宗主卻沒任何本事……」三長老也嫌惡地瞥了薄少春一眼。

  薄少春呆愕著,心裡很不好受,她覺得自己就像只永遠成不了鳳凰的雞,卻偏偏佔了鳳凰的位置。可是天曉得,她一直只想認分地當只土雞就好,反而是他們非要在她身上插上鳳凰毛,逼她假裝鳳凰啊!

  「就算利用龐弘救了薄家,薄家也將淪為他們那些政客的工具,這根本是緣木求魚。」六長老怒道。

  「真是的,我們與政界一直保持著平衡的關係,現在怎麼會突然起了變化?」七長老憂慮地道。

  「因為宗主換人,薄家氣場也變了……」年紀最長的除厄師拄著枴杖,冷冷地道。

  眾人又都看向薄少春,她驚慌又難過,覺得自己像是罪人一樣。

  「那要怎麼辦?今晚的邀宴分明是要談婚事,我們要怎麼處理?」薄少蓮看向大長老。

  大長老老臉沉凝,這場晚宴絕非好宴,可是又不能不去。

  「今晚就由我和二長老,以及兩位除厄師陪同出席。對了,通知天祈也一起去。」

  「長老,我連絡不上戴大賬房,他一直沒接手機……」總管連忙道。

  「是嗎?他在忙什麼?打去公司看看。」大長老蹙著白眉。

  「他去幹什麼?由我們陪宗主去就行了,真要談判也由我們長老團來談,龐家想來強的,我們也不會示弱。」二長老冷哼著,轉向薄少春道:「你等一下去龐家可別一副懦弱的樣子,給我拿出薄家宗主的威嚴,去挫挫龐家的銳氣。」

  薄少春心慌得快哭了。還挫龐家銳氣呢!她哪來的膽子啊?再說,她有強烈的預感,這一去,她很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我不想去……」她顫聲道,這是成為宗主之後,她第一次表達自己的想法。

  「什麼?」所有人都看著她。

  「我不去……」她囁嚅地又說了一次。

  「真弄,你這樣還算是薄家宗主嗎?」二長老怒斥。

  「除非你不是宗主,否則你就不能不去,這件事關係薄家將來的發展,你別想逃避責任。」薄少蓮冷冷地瞪著她。

  她怔立著,握緊拳頭,一股氣陡地竄了上來。

  責任,又是責任,她真的受夠了!

  這群人莫名其妙地就把薄家的責任全推到她頭上,逼她負責,那麼,只要她不是宗主就可以了吧?只要她不當宗主……
第五章

  薄少春逃了。戴天祈不在,正好沒人盯她,她趁著大家不注意,留下字條要薄少妍接掌宗主,然後變裝成女僕,逃出了薄家。帶著護照,帶著自己身上僅有的三萬元財產,奔向機場,她只想快點回台灣。

  她不要當什麼宗主,她只要當個平凡人就好,就算只在便利商店打工,日子都過得比現在輕鬆快樂。

  最重要的,她可以不用被逼著相親,逼著快點結婚生子,逼著負起薄家整個家族的責任……

  只是,衝動地上了出租車之後,回頭再看一眼薄家那扇雕著凶悍猛獸的大門,突然有了淡淡的不捨。

  這一走,也許再也見不到戴天祈了,一旦她不再是宗主,他應該再也不會看她一眼吧?那個優秀的男人,可能就此消失在她的生命裡,她和他之間將再不會有交集……一想到此,她心中不禁悵然若失,泛起了一股酸澀。她知道,她是喜歡戴天祈的!那樣的男人,誰能不喜歡呢?英俊帥氣又聰明厲害,不論他對她的體貼溫柔是否真心,他的魅力都令人難以抵擋,要陷進去,太容易了。

  所以,早點逃也好,趁著心還沒完全淪陷,和他劃清界線,才不會太痛苦。

  可是,為什麼心臟會揪得這麼緊?

  按住胸口,怔怔地望著車窗外飛逝的景物,她腦中閃過的儘是戴天祈那張俊逸的臉龐,他的笑,他的調侃,他的椰榆,還有他的關心……

  這段日子與他相處的種種,在離別的此刻,點點滴滴都變得好沉重。

  正暗自感傷,車子突然猛烈地斜晃了一下,她大驚,只見一輛高速的黑色轎車惡劣地擠撞著她搭的出租車,出租車司機嚇得握不住方向盤,車子打滑衝向路邊急剎不住,擦撞上一裸行道樹。

  「啊!」她來不及扶穩,整個人被摔得擠向車門。

  接著,還未搞清楚情況,車門被人打開,兩名黑衣大漢一把將她拉出車子,她嚇得忘了要掙扎,司機卻衝下車急喝:「喂!你們這是干什!」話未說完,其中一個大漢一拳就將司機揍得倒地不動,她見這些人凶狠,驚抽了好幾口氣,全身顫抖。

  這時,從黑色轎車裡又走出一個臉上有刀疤的漢子,一步步來到她面前,捏起她的下巴端詳。

  「你就是薄家新任宗主?長得不怎麼樣嘛!」漢子冷笑,接著又道:「不過長得差沒關係,只要有祈福能力,能帶給我好運就行了。」

  「老大,娶了她真的會代代好運不絕?」兩名大漢奇問。

  「是啊,黑白兩道都在盛傳這件事,偏偏薄家把她保護得太好,尤其那個薄家大賬房更是防我們防得緊,好不容易等到她自己跑了出來,真是天助我也!」

  薄少春聽得悚然瞠目。

  連黑道也想得到她?這就是這陣子戴天祈都不讓她出薄家大門的原因?

  她,早已成為一些野心分子覬覦的對象,大家都以為只要得到她,就能祈福改運?

  天啊,她卻什麼都不知道,還傻傻地私自逃離,讓這些人有機可趁……

  「呵呵,現在你落入我手裡,這是天意啊!你就乖乖跟我走吧!今天,我就要把你變成我黃雄的女人!」那黑道老大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拖向他的車。

  「不要!」她驚恐地尖叫。結果,不論她逃或不逃,都擺脫不了「宗主」這個頭銜帶給她的噩夢嗎?

  「你給我安靜點!進去!」黃雄惡聲警告,強硬將她推進車子後座。

  「放開我!再不放開我就詛咒你!」她用力撐在車外,氣急地大吼。

  黑道老大譏哼:「我聽說除厄師只專門除厄祈福!」

  「除厄師溯本清源就是古代法師,我……我懂很多邪惡咒術,你最好……最好別亂碰我!」她顫聲怒喊。

  黃雄一臉半信半疑,她於是伸出食指指著他,隨口急道:「天魔地鬼聽我令,封你魂,斷你命,絕子絕孫,炙火烈刑,永世跌困十八層地獄,不得超生!」

  這惡毒的咒把黃雄和他兩名手下唬住了,她趁他們呆愕的瞬間,轉身拔腿就跑。

  「馬的,死丫頭敢咒我,快追!」黃雄猛回神,破口大罵。

  「可是她會咒術……」

  「管他什麼咒術!快抓住她!」

  「是!」兩名大漢於是急起狂追。

  薄少春死命奔逃,根本不敢往後看,可是她的腳程太慢,一下子就被那兩個流氓大漢追上,當背脊感受到他們粗重凶煞的氣息逼近,她甚至弄種得腳軟,一步沒跨穩,栽了個大跟頭,摔僕在地上,下巴、手肘和膝蓋全都磨破,尤其是手肘刮出一片血跡。

  「哼!我看你往哪裡逃。」其中一個大漢伸手揪住她的頭髮,將她拉起。

  「唔……」她痛得差點哭出來。

  黃雄也跟了過來,像在拎小雞似地把她扯近,瞪眼暴喝:「還想跑?你永遠也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只要有你在,再邪惡的詛咒都沒什麼好怕的。」

  說著,他反扭住她流著血的胳臂,押著她走向他的車子。

  天空在這時下起了大雨,她左看右看,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匆匆閃躲,根本沒人敢插手救她。

  焦急絕望中,她想起了戴天祈,於是左手偷偷伸進口袋,握住手機,摸索著按鍵,按下代碼1 號,可是這個動作引起黃雄的注意,他迅速扣住她的左手手腕,搜出了手機,狂暴地砸摔在地上,然後揪住她的衣領冷笑。

  「你把我惹火了,丫頭,我看我就在車裡直接上了你,省得夜長夢多!」

  「不─ ,不要!」她小臉慘白,顫聲驚吼。

  黃雄不管她的哀號,將她斕腰扛起。

  「不要!救命啊!戴天祈……救我!救命啊……」她慌了,狂亂地扭動尖叫。

  「給我安靜!」黃雄一掌甩向她的耳腮。

  她一陣暈眩耳鳴,半昏了過去。

  只是,黃雄扛著她才走兩步,突然又有兩輛車急馳而來,筆直切入,擋住他的去路。

  「馬的!哪來的渾蛋?會不會開車啊?」兩名手下怒聲咆哮。

  這時,兩輛車車門同時打開,四個身穿黑西裝的男子迅速下車,恭敬列在兩旁,從第二輛車內扶出一名肥碩的男人。

  「黃雄,薄家宗主是我要的人,你也敢搶?」肥碩男子叼著雪茄冷哼。

  「笑話,誰先得到誰就是贏家!你這只肥鼠給我滾遠一點。」黃雄冷斥。

  「王八羔子,你找死!」叫肥鼠的男人大怒,一揮手,朝手下們喝道:「殺了他們,把那女的給我搶過來!」

  肥鼠的手下衝過去,將黃雄三人團團圍住,黃雄只能先將薄少春丟在一旁,雙方就這麼幹起架來。薄少春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只覺得四肢無力,全身都在痛,直到一陣陰氣從自己腳邊傳來,她才悚然驚醒,睜開眼,赫然看見好幾隻鬼正舔著她破皮流血的膝蓋,她駭然坐起,再定眼一看,還有更多可怕的鬼纏在黃雄身上,狂吸著他手中沾著的……她的血!

  她睜大雙眼,清楚地看見妖鬼們正大口吸著他的陽氣,就要將他的魂魄撕裂吞食……

  他快死了……

  她驚恐地抽著氣,眼看他動作開始遲鈍,接著,肥鼠手中刀子直桶入他的肚子,他一震,瞪著肥鼠,肥鼠獰笑著,刀子刺得更深,然後猛然拔出。

  「唔……」他眼瞪如銅鈴,低頭看著鮮血從自己腹部迸流而出,驚變了臉色,全身不停抽措。

  妖鬼們狂樂大笑,全衝了過去,將他的魂魄拖扯向地獄,嘴裡嗡嗡念著的,竟是她剛才對黃雄的詛咒!

  封你魂,斷你命……絕子絕孫,永不超生!

  她聽得驚恐又害怕,整個背脊發寒,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亂掰的詛咒竟會成真。

  黃雄很快就斷了氣,死時眼睛暴突、嘴巴撐得像碗一樣大,彷彿死的瞬間受到太大驚嚇。他的兩個手下嚇傻了,總覺得他死得太詭異。

  薄少春全身不住地顫抖,眼看著又有一群小鬼朝她撲來,她顧不得膝蓋的疼痛,奮力站起,沒命地在大雨中疾奔。

  「啊?她逃了!」肥鼠的手下大喊。

  「快殺了她!她必須死!非死不可!」肥鼠急喝。

  她太害怕了,腳步有些踉蹌,可是還是努力地往前衝,因為後頭追她的不只有一群人,更有一群鬼……

  救命!救命啊!戴天祈……救救我……戴天祈:-…

  她在心裡呼喊著,沒有注意到,在危急時刻,她不求佛,不求神,卻只求戴天祈……

  或者,在她心中,戴天祈比神佛還要厲害,她相信,只有他才能保她平安。

  雨愈下愈大,雷電交加,她全身濕透,在雨中拚了命逃,腳下的鞋子早已不知掉到哪裡去了,衣服髒污破損,內心絕望又無助,生氣又怨恨。

  就因為當了什麼鬼宗主,平凡渺小的她才會遭遇這種事,這一切都是薄少君害的─ ,都是他……跑了一大段路,她的力氣已用盡,再也提不上力,只聽得後方腳步聲愈來愈近,她的意志力終於渙散,向前撲倒!這時,後方有人及時一把攫住她的手,將她向後拉提。她驚怒地抗掙大吼:「不要!不要!放開我!」

  「宗主!」熟悉的聲音低喊。

  她太過激動慌急,沒有聽見來人叫她,仍掙扎大嚷:「不要碰我!走開走開走開!啊!」

  那人於是緊緊將她摟住,在她耳邊沉聲喝道:「別怕,是我,我是戴天祈。」

  聽到戴天祈的名字,她的尖叫聲戛然而止,猛抬頭,兩眼空洞地看著那張俊雅沉穩又令人安心的臉孔,呆了好幾秒,無法置信。

  是戴天祈?他來了?

  「戴……戴天祈……」她抖著聲音,喃喃地念著,確認著。

  「是,是我,我來救你了。那群追你的人被我解決了,你沒事了!放心吧!」

  他環住她顫抖的身軀,對著她一字一句地道。

  「戴天祈……戴天祈……」她覺得像在作夢,還無法回神。

  「別怕,有我在,我就在這裡。」他給她一記安心的微笑。看到他的笑容,她整個鬆懈,山朋潰地埋在他胸前大聲痛哭。「哇!」

  戴天祈擁住她,溫柔地拍著她的背脊,道:「你這個笨蛋!誰叫你私自逃走的?害我緊張擔心得要命……」

  薄少春哭得近乎歇斯底里,所以根本沒有發現,戴天祈雖然嘴裡這麼說,可是他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緊張擔心的成分,一點都沒有。

  薄少春怯怯地從浴室走出來,身上罩著戴天祈的襯衫,讓她有些害羞,又有些不自在。

  這裡是「曜石企業」大樓裡戴天祈的辦公室,戴天祈救了她之後,她歇斯底里地叫著不想回薄家,戴天祈便將她帶到此處,讓她先沖澡梳洗,緩和一下情緒。

  辦公室寬敞而舒適,儼然像個高級公寓,戴天祈說,為了能和美國同步,沒有時差,他經常得工作到半夜,因此這裡也設有休息的寢室與起居室,以前忙碌的時候,他常常乾脆住在這裡,不回薄宅。

  「洗好了嗎?」戴天祈也已換掉濕的西裝和上衣,套了件乾淨的黑襯衫,看她洗清完畢,招手道:「過來,我幫你擦藥。」

  她點點頭,正要踱過去,腳卻因太過耗力與倍受驚嚇而虛脫得支撐不住,顫軟地跪跌坐倒。戴天祈淡淡一笑,直接走過去,將她橫抱而起。

  「啊……」她低呼一聲,小臉瞬間飛紅。

  「看來你真的被嚇壞了,嚇得連一步都走不動了。」他椰愉地盯住她。

  她忽然覺得心臟也快跳不動了。

  「好了,乖乖坐著休息,你累了。」他說著將她抱到沙發上,讓她坐下,拿起準備好的毛巾,逕自幫她擦拭濕灑的頭髮。

  她不好意思,伸手想自己來,卻被他按住。

  「別動。」他道:「你的手受了傷,還是我幫你吧!」

  她於是安靜地坐著,不再亂動,低頭讓他幫她把頭髮擦乾。

  他的動作很輕柔,像是充滿了疼愛,她有點歡喜,又有點慌促,偷偷抬眼,偏偏又看見了他敞開的襯衫前襟,以及襯衫底下若隱若現的平滑胸肌,沒來由的,身體竟燥熱了起來……

  還以為不會再見到他,現在他又出現在她身邊,她才明白她對他已不只是喜歡而已,她恐怕早就已經……頭髮擦乾之後,戴天祈打開藥箱,小心地為她的手肘上藥,當他看著那破皮紅腫又滲血的傷口,嘴裡忍不住責備:「看看你,搞得全身是傷。我早就警告你不要隨便外出,你偏不聽,現在嘗到苦頭了,知道外頭有多凶險了吧?你根本無法想像有少人想得到薄家宗主。」

  「對不起……」她抱歉著,聲音因一晚的驚吼而變得有點沙啞。

  戴天祈看她一眼,繼續在她傷口上擦藥。

  藥水刺激著傷口,她痛得吸了一口氣,他很快地湊近,輕輕為她吹氣。

  她睜大雙眼看著他體貼的動作,心口微熱,悸蕩不已。

  記憶中,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麼好。父親礙於正妻,不敢與她太過親近,而母親個性冷淡,加上從小就與她分開,母女的關係一直有層隔閡。

  真要說起來,戴天祈可說是第一個待她親切又和藹的人了。

  「還有,薄家宗主不是隨便就能換人的,隨便留張字條就想卸任?真是太天真了!你忘了我說的話嗎?宗主要換人只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死亡。在你死之前,你都是薄家宗主,沒有人能替代。」戴天祈接著又道。

  到死之前都不能換哪……薄少春微顫了一下,從來沒有對自己的命運感到這麼無奈。他頓了一下,突然話鋒一轉,又意有所指地道:「但也因此,如果有人不希望你當宗主的話,就會找許多機會對你下手,好比說,在你喝的水裡下毒;又好比說,趁你逃跑時,僱用黑道殺你……」

  她小臉微變,霍地抬起頭,瞪著他。

  他在說什麼?

  「怎麼,還沒搞懂?要不是有人刻意放鬆警戒,你以為你能這麼容易逃出薄家大宅?」他衝著她嘲諷一笑。

  一陣戰慄瞬間竄遍她全身,她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所以,她的逃離,反而中了某個人的圈套?

  所以,她經歷的這些,並不是偶然,而是被設計?

  猛地,她想起那個叫肥鼠的胖子口口聲聲說得殺了她……

  原來,他不是要搶她,而是被雇來殺她的?

  怎麼她都沒想過,薄家內部也有人想要她早點死,好再換個新的宗主……

  看她一臉受傷與驚怒,戴天祈不禁輕歎:「人心險惡,要保護你可是很辛苦的,宗主,你的處境比你想像的還要危險一百倍啊!」

  危險?是嗎?她笨得連處在危險之中卻渾然不覺,不知道有人想致她於死,不知道可能喝個水都會被下毒。然後,她想到戴天祈曾突然倒掉她杯子裡的水,而且要她只喝他買的礦泉水……

  她愈想愈害怕,但也愈想愈氣憤。她什麼都不求,已經夠卑微的了,那些人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她?

  太過分了……真的太過分了……

  她咬著下唇,胸口有團火氣正在蠢動。

  戴天祈知道她生氣了。這樣很好,他就是要她生氣,因為,他不要她再膽怯逃避,他要她勇敢去面對,然後做出關鍵性的決定……

  「你要堅強點,就因為你太懦弱了,才會讓人有機可乘。記住,你是薄家宗主,在薄家,你說一,就沒人可以說二,你的話就是聖旨,你想做什麼,沒有人敢阻止,這就是你的優勢,為何你從不好好應用?」

  她定定地看著他,第一次把他的話聽進心裡,第一次好好地思考「宗主」的意義,以及她現在所擁有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特殊且神聖的身份。「龐少爺逼婚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但你逃走不能解決問題,只會讓事情更複雜,因為龐弘背後所代表的是整個中國政府,你的婚事,很不巧讓他們有機會介入薄家,被他們當成了派系鬥爭的籌碼。」戴天祈說著,將她的手肘包紮好,開始清理她膝蓋上的傷。

  大家都把她當成籌碼?為什麼就沒人問過她的感受?

  不只是龐弘,長老們也一樣,不斷的逼婚,選擇權卻不在她手上,這又算什麼?他們真的以為她好欺負嗎?

  而她,真的要這樣繼續被欺負下去?乖乖的認命不反擊?

  不,她不想再忍了!既然不能再逃避,那就把一切做個徹底了結。

  只是,該怎麼了結呢?要怎樣才能阻拒龐弘的逼婚,又能讓她脫離苦海?

  她分心地想著自己面臨的問題,一時忘了傷口消毒時的疼痛,但戴天祈還是不忘幫她吹氣,而且細心地將破皮清除,看他這些小動作,她腦中驀地閃過了一個念頭。

  一個瘋狂的念頭……

  「今晚你失約,龐弘肯定不會善罷罷休,薄家此刻一定亂成一團,我等一下打電話給大長老,先安排你到別處避一下。」戴天祈邊吹氣邊幫她上藥。

  「不,不用這麼麻煩了,我知道要怎麼做。」她突兀地打斷他的話,盯著他,瘋狂的念頭不斷在腦中發酵,心跳也不斷加速。他一怔,抬起頭看她:「你要怎麼做?」

  「我決定……今晚就找個丈夫結婚,把婚事做個了斷。」她認真地道。

  「今晚?」他驚訝。

  「對。」

  「你要找誰結婚?」他問。

  她頓了頓,欲言又止,有些羞赧,但還是鼓起了勇氣,道:「你。」

  他呆住了,俊臉充滿詫異。

  「我要你和我結婚,戴天祈。」她十指虛慌地交握,清楚地再說一次。

  他定了幾秒,突然笑了。

  「我知道!」她被他笑得心慌,趕在他開口前迭聲大喊:「你什麼都不要說……我知道這個要求很誇張、很荒唐,也知道你可能會生氣,會認為我瘋了,但是……但是已經沒有時間了!與其去找其它人,我寧可找你。」

  「宗主……」

  「你也知道,只有這個辦法可以擺脫龐弘,也可以解決我的困境,我已經受夠了,不想再相親,不想再受人擺佈了,你就當幫我一個忙,我……我絕不會虧待你的……」她好怕聽到他的恥笑或拒絕,只好拚命地、不停地搶話、說話。

  「宗主……」

  「不可以說不!你說過,我是宗主,宗主說的話就是聖旨,我……我命令你現在就和我結婚,你就得……」她索性大聲喝斥。雖然無恥了點,但她只能拿出宗主的身份壓他。

  他濃眉微挑,陡地欺向她,以食指按住她的唇。

  她一驚,聲音倏止。

  「暫停一下,先聽我說,好嗎?」他輕聲道。

  她懲住氣,點點頭。

  「謝謝你的抬愛,你選擇我,令我受寵若驚,但我是戴家人,戴家人的身份永遠是薄家賬房,幾乎和總管差不多,只是個下人而已,我不夠資格,更不能逾矩。」他自嘲地道。

  「什麼身份地位?什麼下人?是誰……誰規定!」她忍不住問,但一開口嘴唇便在他指尖滑動,感覺有點像在挑逗,她趕緊又閉上嘴。

  「好像是……很久以前的某位宗主規定的。」他好笑地看著她尷尬的表情,慢慢縮回手。

  「如果是宗主規定的,那也可以由宗主來打破。」她急道。

  他一怔。「薄家的一切都是由宗主下令規範,那我也有權力做些改變,對吧?」她又道。

  「沒錯……」

  「那我選你當丈夫,誰都不能反對。」

  「基本上,是的……」

  「好,那就這樣,我認定了你夠資格,非選你不可,今晚無論如何你一定得和我結婚!」她話很快地衝出口,但看他什麼都不說靜靜地看著她,心突然虛了。

  她這樣根本和逼婚的龐弘一樣惡劣,因此,聲音驟然收住,發酵的念頭迅速消退,表情也充滿歉意。

  「對不起,我不應該把你扯進來,也該顧慮你的感受……像你這麼優秀的人,和我結婚太委屈也太浪費了,甚至……我該先問問你有沒有喜歡的對象……」她自卑地低下頭,對自己太過莽撞衝動有些懊惱。

  她自私地光想著解決自己的問題,卻沒想到有可能為戴天祈帶來多大的難題。如果他就這樣成為宗主夫婿,他得承受多少壓力和謾罵?到時,她這個懦弱的宗主又怎麼保護得了他?

  這時,她聽見戴天祈的笑聲,並聽他道:「我沒有喜歡的對象,也不覺得委屈。」

  然後,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湊近她,目光照照地問:「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選我?」

  她被他迫近的氣息壓制得心口微微輕顫,結結巴巴地不敢直說心裡的傾慕與愛戀:「呃,因為……我覺得……那個……你……很好。」

  「就這樣?」他挑眉。

  「還有……我跟你……比較熟。」

  「還有呢?」他再問。

  「你……對我很好。」

  「嗯?只是這樣?這種爛理由要我怎麼答應你的『求婚』呢?太沒誠意了!」

  他不太滿意地瞇起眼。

  求婚?她睜大雙眼,這才醒悟自己剛剛的確是在向他求婚……

  他看她傻愣住,搖搖頭,一副「很遺憾,那就算了!」的表情,向後退開。她以為他要拒絕她,心一急,連忙拉住他的手,脫口大喊:「等一下,我會選你是因為……我喜歡你!很喜歡你!非常喜!」她的告白沒有喊完,倏地被拉了過去,然後,一團溫熱很快地覆住了她的嘴。戴天祈吻了她。

  短促,卻深沉有力。

  她驚愕得一口氣吐也不是,吸也不是,差點噎斃。

  他抬起頭,衝著傻眼的她一笑。

  「這理由不錯,好,我接受。」

  這下子,換薄少春呆住了。

  她沒想到他真的答應了,而且答應得這麼爽快乾脆,彷彿……彷彿他早就在期待她提出這個要求。

  可能嗎?不會吧!難道他對她也……

  她一顆心坪坪亂跳,正胡亂想著,戴天祈緩緩握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一吻,接著,用一種魅惑的語氣道:「我們今晚就結婚吧!」
第六章

  薄少春久久回不了神,不只因為戴天祈吻了她,更因為戴天祈毫不為難的就答應要「嫁」給她,成為她的丈夫。她的,丈夫!老天!這詞光用想的就足以令她暈眩休克……

  「怎麼這種表情?難道你後悔了嗎?」他好笑地眉峰輕佻。

  「不,不是的……我只是……很……很……」她語無倫次,心撲撲亂跳,分不清是太緊張還是太開心。

  「很怎樣?」

  「很高興……」她暗喘一口氣。

  「哦?」

  「可是……你……真的願意?」她忍不住想再確認一次。

  「是。」

  「也許這會給你帶來大麻煩。」她提醒他。

  「你是宗主,有你當靠山,誰還敢找我麻煩?」他輕諷。

  「可是……」

  「又可是?」他眉輕揚。

  「為什麼……你會願意?」她一問出口就屏住氣息。

  他盯著她,似認真又像在開玩笑地道:「你難道沒想過,我的理由可能和你一樣?」

  她呆愕地瞪大雙眼,心口一陣急顫。

  他的意思是……他也喜歡她?

  「這個理由不行嗎?」他慢慢靠向她。

  「我……我好像在作夢……」她愣愣地望著他,傻氣地囈語著,完全答非所問。

  「如果是個夢,那麼,我們一起作吧!」他嘴角一勾,俯下頭,給她一記綿長的熱吻!

  嘴唇傳來的重量和濕潤的觸感是那麼的真實,真實得令人心慌,因為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太容易,又太過美好……難怪母親總是說,愛情是女人一輩子追求的夢,它美麗卻又太過虛幻,因而蠱惑著每個女人不惜付出任何代價,只為了證實它的存在。或者,這也是母親甘心成為父親二房的原因吧!片刻的走神,戴天祈的吻已如火燎原地焚燒而來,她毫無心理準備,就被他一舉入侵了口舌,當他靈活的舌尖在她口中勾纏逗弄,她簡直驚慌得不知所措,下意識地想退縮,但他卻伸手將她攬緊,並扣住她的後腦,讓她的臉微仰,好讓他吻得更深入、更放肆……

  這是她認識的那個始終冷靜從容的戴天祈嗎?

  他也有這麼狂野、這麼熱切的一面嗎?

  她緊閉著雙眼,笨拙羞澀得不知該如何響應,也不敢看他,只能被動地、乖巧地任由他予取予求,鼻息之間全是屬於他的氣味,唇瓣舌尖在他的吮吻下酥麻得幾乎要融化,然後,漸漸的,她的呼吸亂了,心跳亂了,意識亂了,她覺得自己似乎騰空了,變得輕飄飄的,無從使力,無法著陸……

  戴天祈的眼微瞇,看著她迷醉的臉龐,眼底閃過一絲冷峻的笑意。

  一切都照著他的計劃進行呢!

  從一開始,他就等著她做這個決定,也確信她會做這個決定。多虧了龐弘,因為他的攪局,事情比他預估的還要順利,也讓薄少春對他的感情更快明朗。他知道他會得到她,而且是她主動靠過來,雖然他可能得冒著與她八字不合而引來噩運的風險,但那已不構成任何威脅,因為他從小刻意隱藏的強大力量,就足以自保。

  不過,李亞從台灣傳回的消息,卻把他這個小小的顧忌化為烏有,而且,等於宣告了薄少春非他莫屬!

  她果然是個朔陰之女啊!

  由於薄家積了太多陰氣,幾乎每隔百年就會出現一個陽世陰女,這種應運出生的女兒,是薄家心頭大患,原本該在出生時就立刻被處理掉的,但薄少春卻因身為私生女,且生在台灣,加上母親的保護而躲過死劫……

  這是命?還是運呢?

  不論如何,她因緣際會地回到了薄家,又成為薄家的宗主,這就表示她命不該絕,也表示薄家終究逃不過這個危機。

  而這個危機,說不定還得靠他來化解呢!

  是湊巧,還是冥冥中的注定,薄少春的真正生辰,居然和他的完全相合。

  既相生,又相輔,呵……陰女配上陽男,看來,連老天都在幫他,現在,只要把她吃下,他的計劃就大功告成了……他趁著她意亂情迷,緩緩將她按倒在沙發上,熱吻不停,手悄悄地解開了她襯衫的扣子,探到她胸前。

  「噫?」她驚抽一聲,猛然擋住他的手,雙眼睜得好大。

  他單手撐在她頭側,頭微抬,垂眼低問:「怎麼了?」

  「你……你……」她慌張臉紅得聲音打結。

  「你在害羞什麼?你在向我求婚時,不也想到這一步了嗎?」他笑了笑,椰榆道。

  她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是啊!她那瘋狂的念頭正是像電視劇裡的一樣,找個男人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好讓所有逼她結婚的人都別再來煩她!而這飯,她選擇了戴天祈和她一起煮……

  反正終究要和某個男人做這檔事,那她寧可讓她喜歡的戴天祈碰她,這是她的小小私心,也是對長老和除厄師們的反擊。

  但是……但是……看他這麼自然就進入狀況,她反而有點畏縮不安,甚至,有點害怕。

  「還是……我搞錯了你的意思?」

  「不……」

  「你的確想要我成為你丈夫吧?」

  她害羞地點點頭。

  「那……要不要繼續?」他故意問,等她的回答。

  她吞了一口口水,頓了一下,才又輕點了一下頭。

  他微笑,緩緩低下頭,吻了吻她的前額、她的鼻尖、她的唇,然後,在她耳邊煽情地輕聲道:「別客氣,你就大方利用我吧─宗主……」

  這句話像麻藥,沿著敏感的耳朵瞬間讓薄少春酥軟,全身霎時紅得像煮熟的小蝦。

  接下來發生的事,她再也無法清楚去意識,她只覺得自己陷溺在一種無法言喻的感官世界中,溫柔的愛撫,熱切的激吻,急促的喘息,交纏的四肢……

  她的眼前迷濛一片,整個人被戴天祈的氣息深深籠罩著,他的手、他的唇,在她全身留下了滾燙的印記,她不知該如何抵擋那份不斷擴張的虛無和渴望,只能用壓抑的低吟來釋放節節高漲的火焰。然後,火勢突然失控,一抹刺痛貫穿了她的身體,她張口驚呼,聲音卻立刻被戴天祈以吻封住……她顫動著,只能緊緊攀住他,悶哼抽氣著。「呵……」

  一個細微的笑聲在這時傳進她耳朵,她以為是戴天祈在笑,一睜開眼,才發現笑聲來自戴天祈背後一抹飄忽的白影,而那身影看來竟是如此熟悉……

  她心一突,還想看個仔細,戴天祈卻翻個身,讓她趴臥在他身上,展開了第二波的攻勢。

  她的心神瞬間又被捲入他揚起的慾海,那是完全超乎她想像的性愛,極度的煽惑與挑逗,疼痛迅速被快感所取代,她感覺他在她體內進出,既堅硬又溫柔,節奏由輕緩到激烈,她的身體和靈魂同時被他撞擊著、撼動著,最後隨他陷入一團熊熊的慾火之中,甘心被焚燒殆盡……

  「嗯……」生嫩的她在被高潮淹沒時,無助地低吟出聲。

  戴天祈盯著她迷蕩的模樣,抱緊了她,趁勢深深抵進她最柔軟、最灼熱的深處,撒下了他的種。

  他一直很清醒,即使是這樣銷魂的做愛,即使薄少春柔軟青澀的胴體意外地挑動了他的心緒,但他的大腦依然冷靜地轉動著,謀忖著。就像薄少春想利用他擺脫相親,他也想利用她扭轉戴家的命運。這麼多年來,「賬房」這個職稱已變成了戴家的囚籠,困住了戴家的每個人,坦白說,他受夠了!

  認分地從父親手中接下這個工作時,他就想過,只要有機會,他一定要改變戴家的命運。

  而機會,在薄少君死後,終於出現。

  得知薄少春接掌宗主時,他就知道,她正是他在等的機會。

  一個懦弱又沒有任何能力的女人,總會需要一個男人,一個懦弱又沒有任何能力的宗主,更需要一個男人。

  薄少春的責任是替薄家招婿好傳宗接代,這點,他可以幫她完成,只不過,她要傳的,將會是戴家的香火!

  他會讓她生出戴家的孩子,從此,戴家的種,將藉由薄少春的子宮,在薄家立地生根,踩著薄家的沃土,崢嶸茁壯。

  這就是他的最終目的啊!

  死去的薄少君大概怎麼也預料不到,他千挑萬選的繼任者,倒成了他利用的最佳工具。少君哪,你會不會因此死不瞑目?放心,我會當一個稱職的宗主夫婿的,一定會……

  微喘地抽開身,將虛脫乏力的薄少春擁進懷裡,他在心裡沉沉地笑了。

  「什麼?」

  所有的長老和除厄師都瞪著眼前手牽著手,狀似親密的薄少春和戴天祈,驚駭的呼聲幾乎撼動了大廳的楝梁。

  薄少春則龜縮在戴天祈身邊,不敢吭聲。

  要不是戴天祈拉住她的手,她連走進大廳的勇氣都沒有。

  一夜的纏綿,醒來時已過了中午,戴天祈催她起床,她卻羞得直想就這麼埋在棉被裡,不要出來見人。

  昨晚的瘋狂褪去,她的膽子也跟著縮了回去,一想到要面對長老們,她就好想裝死……

  但戴天祈不讓她逃避,他索性將她抓進浴室,親自幫她洗了澡,然後又對她……對她……哦!一想到浴室裡那場超限制級的「鴛鴦浴」,她耳根子又一片緋紅。

  「我和宗主已經是夫妻了。」戴天祈平靜地再次宣稱。

  她偷瞄一眼戴天祈,很佩服他在經歷昨晚的事之後,竟還能如此自在沉穩。

  「天祈!這種事不能開玩笑!」大長老聞言大怒。

  「大長老,您應該知道,我很少開玩笑的。」戴天祈看著大長老。

  「宗主,天祈說的是真的嗎?」大長老寒著老臉,瞪著薄少春。

  薄少春屏息著,感覺戴天祈在她手心捏了一下,才點點頭:「是的,是真的,我昨晚和他在一起,我們已經……」

  她小臉炸紅,不好意思說下去,但大家看她一臉不打自招的羞媚春意,都悚然抽氣。

  不用再做解釋,她和戴天祈真的上了床了!

  「少妍!」大長老轉頭喊了一聲。

  薄少妍一雙沉靜美目淡淡掃過薄少春,點了點頭,道:「她的靈氣已濁,的確不再是處子之身。」

  這麼厲害,連這個都看得出來?薄少春驚愕地瞠大雙眼,臉頰紅得要發紫了。被薄少妍確認過後,在場所有人的臉色更加鐵青了。

  「宗主,是他誘惑你?還是強迫你?」四長老怒問。

  「不是!」她連忙澄清,「不是的……不是他的錯,反而……是我強迫他的……」

  「什麼?」眾人又是一驚。

  「是我要他這麼做的……」她囁嚅道。

  「你在說什麼?」三長老氣極。

  「戴天祈─ 宗主糊塗,你怎麼可以不懂分際?你一個下人也敢侵犯宗主?」二長老大聲開罵。

  「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你只是個賬房,宗主是你這種下人能碰的嗎?」向來寡言的八長老也忍不住譴責。

  「就是啊!下人就要有下人的規矩,你這根本是要造反,你難道不怕為戴家惹來禍端……」

  戴天祈安靜地不做任何反駁,但薄少春可被左一句下人、右一句下人給惹火了。

  「天祈不是下人!」她生氣地大喊。

  「宗主?」大家都一愣。他們從不知道懦弱的她也會發火。

  「他現在是我的丈夫,是宗主的夫婿!你們怎麼可以這樣說他?」她瞪著他們,替戴天祈覺得委屈。

  「宗主,你有所不知,戴家在百年前曾因設咒陷害薄家反而惹上妖魔,招來滅族大禍,要不是當時宗主仁心,不記仇出手相救,他們哪能有今日?戴家於是立絕誓承諾,永世為僕為奴,守護薄家。由於戴家命脈屬金,宗主才將賬房一職交由戴家負責,這主從關係因此確立。」大長老沉聲解釋。

  「那又如何?主僕就不能結婚嗎?」她蹙眉問。

  「當然不行!我們薄家最重視的就是血緣和分際,身為宗主,怎麼可以和奴僕扯在一起?」二長老輕蔑地瞪著戴天祈。

  戴天祈面無表情,但眼底卻掠過一抹寒光。

  這就是薄家對他們戴家的定義,奴僕這兩字,注定戴家永無翻身之日。

  「他不是……」薄少春氣急。

  「當年戴家立的絕誓中提到,若有逾矩二心,戴氏將難逃再次滅族之禍。」大長老提醒。

  薄少春臉色愀變,驚恐地轉頭問戴天祈:「這……是真的嗎?」

  戴天祈拍拍她的肩,笑了笑,道:「大概吧!」

  「那你為什麼不拒絕我?這麼嚴重的事……你昨晚為什麼不告訴我?」她顫聲急嚷,面色慘白。

  她一時的衝動,竟然會害了整個戴家……

  「放心,不會有事的,因為我所做的都是為了『守護薄家』啊!」戴天祈泰然無懼地環視所有人。

  「守護薄家?你在胡扯什麼?」二長老怒斥。

  「薄家宗主需要我,我就幫她,這是忠誠,不是二心,再說,成為她的夫婿保護她,終生守候,等同奴僕。」他笑道。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詭詐狡辯!」四長老大罵。

  「你這小子一定有鬼!」五長老斥責。

  「不能再胡鬧下去!得對戴天祈嚴厲懲處才行。來人!」二長老朝大廳外的護衛們下令。

  薄少春見狀,焦急地挺身護在戴天祈身前,大聲喝斥:「誰也不准動他!」

  「宗主?」大家一愣。

  「我說了,他是我的丈夫,誰……誰敢碰他試試看!」她張開雙手,第一次這麼勇敢,但色不厲又內荏,氣勢弱得根本嚇不了人。戴天祈得意地揚起嘴角,一如他所料,她果然會站在他這一邊,和這些老傢伙對抗哪!

  只是,在盯著她微顫的手和肩膀時,他的目光不自覺變得柔軟……

  「宗主!」

  「既然我是宗主,我……我決定的事你們都不能反對!」她提高音量,自以為這樣就能提高膽量。

  「宗主!」大家無奈又憤怒。

  「聽好,我的婚事就這麼決定了,馬上幫我和戴天祈舉行婚禮。」她趁著勇氣未消,想進一步把婚事敲定。

  「什麼?你瘋了!絕對不行!」幾位長老齊聲驚吼。

  「木已成舟,長老們反對也沒用。」薄少妍冷冷的聲音在一片喧吼中響起。

  眾人都一呆,靜了下來。

  戴天祈謹慎地看著她,薄少妍算是薄家這一輩法力最強又最聰明冷靜的人,可以前他從不覺得她具威脅性,什麼時候開始,她竟會令他起了戒心?

  「宗主和他已有了夫妻之實,也只能和他結婚了不是嗎?」

  大家面面相覦,無言以對。是啊,都已到這個地步,不讓他們結婚,又能怎麼辦?難道還能讓薄少春去嫁別人嗎?

  「但這可怎麼辦才好?昨晚宗主失蹤,龐家少爺來大鬧過一回了,揚言今日就要來訂親……」總管突然提起。

  眾長老臉色一變,差點忘了這件大事。

  「是啊!龐家要怎麼應付呢?」六長老憂心地問。

  這時,外頭突然響起一陣喧嘩,然後,龐弘那宏亮囂張的嗓音一路從大門逼近大廳。

  「薄家宗主呢?我聽說她回來了!」龐弘說著,一腳跨進大廳。

  所有人都警戒地瞪著他,薄少春則驚恐地躲到戴天祈身後。

  龐弘眼尖,一下子就看見她,冷笑地道:「宗主,你昨天爽約,我很不高興哦!」

  薄少春抖了一下,假裝沒聽見。

  「龐少爺……」大長老走上前。

  「什麼都別再囉峻,我今天是來訂親的,快準備吧!」龐弘狂妄地揮手。

  薄家的人都怒火暗生,卻又不敢得罪他,個個面色鐵青。

  「龐少爺,很抱歉,我們宗主不能和你訂婚。」戴天祈在一片靜默中開口。「為什麼?」龐弘擰起大濃眉。

  「因為她已經結婚了。」他微笑。

  「什麼?」龐弘愕然。

  「所以,請回吧!」戴天祈有禮地做出送客手勢。

  龐弘頓了頓,隨即冷笑:「你們以為我會上當?才過了一晚就結婚?怎麼,你們就這麼不想和龐家聯姻?故意用這種把戲拒絕我?」

  「這是真的,我們宗主已經心有所屬,她昨晚已和她的夫婿圓了房,現在我們正在討論結婚大典的事宜。」

  戴天祈此話一出,薄家長老都一怔。

  「圓了房?她和男人上床了?誰?那人是誰?」龐弘勃然大怒。

  「我。」

  「你?」龐弘呆瞪著他幾秒,隨即狂笑:「你在說笑吧?你不是薄家賬房嗎?一個雜役也能和宗主結婚?」

  戴天祈眼中冷光微閃,臉上卻揚起了淡笑。「只要宗主喜歡,為什麼不能?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了。」他說著將薄少春摟到身邊,宣示著主權。龐弘厲眼瞇起,瞪著薄少春:「你喜歡這小子?」

  薄少春瞪著他,心裡的恐懼頓時轉成了怒氣。

  這渾蛋以為他是誰啊?去見敢說戴天祈是雜役,還問東問西……

  「和他上床了?上了幾次?」

  聽這可惡的質問,她陡地生起氣來,上前一步,大聲道:「關你什麼事?你憑什麼問?甚至還闖進這裡大放厥詞!你真以為薄家好欺負嗎?以為我好欺負嗎?以為我們怕了你嗎?」

  大家都呆住了,就連龐弘也被罵得一愣一愣。

  戴天祈倒是有點發噱,薄少春偶爾爆出的膽量還真驚人哪!

  「馬上滾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她大聲怒喝。

  「你……你敢這樣對我?難道你不怕我毀了薄家?」龐弘驚怒地指著她。

  「你毀得了嗎?你敢對薄家任何人不利,我就詛咒你們龐家今後噩運隨行!」

  她氣得口無遮斕,惡語迸出。

  「宗主!住口!」大長老急聲喝止。

  她一驚,頓時打住,但這話已惹火了龐弘,他暴怒地朝她伸出手,直罵:「你竟敢詛咒我家?你這臭娘們!」

  戴天祈皺眉,擋在薄少春前面,冷斥:「別碰她!」

  龐弘瞪他一眼,滿腔怒火頓時掃向他,二話不說就猛然出手,揍了他一拳。

  「啊!天祈……」薄少春驚呼。

  戴天祈側身晃了一下,嘴角滲出血,但還沒站穩,龐弘一拳又揮來。

  「不要打他!」她尖叫地上前扯住龐弘的手臂。

  「你心疼他?那我就揍死他!」龐弘獰笑著,甩開她,舉腳踹向戴天祈的肚子。

  「唔……」戴天祈悶哼一聲,捧腹倒下。

  「天祈!」

  大長老氣急,立刻示意護衛們動手阻止龐弘,但龐弘的三名跟班倏地拔出手槍。

  眾護衛一呆,不敢輕舉妄動。

  「哈……你們最好給我乖乖的……乖乖地看我修理這個卑賤的雜役!」龐弘狂笑著,然後舉起右腳,狠狠地踢向戴天祈的臉!就在這時,一把帶鞘的劍突然劈向龐弘的腳,龐弘吃痛地縮回,瞪著拿劍的女人。原來,薄少春情急之下瞥見一直供在薄家大廳神位的鎮邪之劍,沒有多想便衝過去,拿了劍奔回,及時擋下他。

  「你別再鬧了!」她大喊。

  「哼!」龐弘哼笑出聲,表情頓時變得惡獰熱切,五指如爪地抓住她的肩:「你這女人有意思,我喜歡,你就跟我走吧!」

  薄少春驚瞪著他的臉,再次看見了一團邪氣浮現,她嚇得全身顫抖,下意識地拔出長劍,向他揮砍。

  「走開!」

  「宗主!不可以!」長老和除厄師們同聲驚呼。

  龐弘徒手握住了長劍,輕蔑地大聲譏笑:「這種銹鐵也想拿來砍我?太可笑了!」

  他的聲音顯得異常的刺耳響亮,因為四周突然陷入一片詭譎的安靜,他笑聲頓止,不解地看著眾人。所有薄家的人都臉色驚駭慘白,一副世界末日似的瞪著劍,就連薄少春也瞠目駭然,眼睛睜得奇大。神劍……生銹了!

  原本清亮銳利的劍身已爬滿了污穢的銹漬,甚至,劍尖還像是沾了什麼血,點點紅印看得令人怵目驚心。

  「神劍……鎮邪神劍……」大長老面色慘白,聲啞發顫。

  他話聲剛落,大廳裡驟然刮起一陣刺骨陰風,薄少春臉色大變,腳底開始發寒,她恐懼地低頭看著地面,全身戰慄。

  倏地,數以百計的陰間妖鬼從地底竄出,張著血盆妖口充斥著整個大廳。

  「神劍已污損,鎮符毀壞,結界破了!大家小心!」薄少妍清斥一聲,舉手在空中結符。

  所有除厄師們立即施法除厄,但妖鬼眾多,竟一時難以抵擋,更駭人的是,他們發現,妖鬼們的目標竟然都指向薄少春,短短幾秒,他們已迅速集結,將薄少春團團圍住。

  甚至,一部分妖鬼竟然貫進了龐弘的體內,他的臉愈見紫黑猙獰,如餓鬼般張口撲向薄少春!薄少春嚇得手一鬆,神劍掉落,整個人僵直呆立,難以動彈,只覺得一股強烈的刺痛從被神劍劃破的指尖侵向了心臟,令她無法呼吸。

  「宗主!」

  「保護宗主!」

  長老們大吼,除厄師們疾速衝過去,可是還是無法比妖鬼和龐弘更快,眼看薄少春就要被陰邪吞沒,突然間,一團光芒爆閃,龐弘整個人向後彈開,所有妖邪與附身在他體內的群鬼也被震得四處飛逃。

  而就在這團光芒中心,戴天祈擁著薄少春,渾身散發驚人魄力,陽氣浩盛,百鬼不侵!

  薄家的每個人都驚呆了,他們從不知道,身為賬房的戴天祈竟有這麼強大的法力。

  不,瞧他不需咒術就能制厄,這已不是法力了,而是能力!

  是他與生俱來的強大能力!

  就在大家的驚愕中,仍陸續有惡鬼從地底竄出,戴天祈護緊薄少春,冷靜地朝呆立的眾人喝令:「別發呆了,這裡的防護一定有破損漏洞,快想辦法補設結界!」

  除厄師們回神,趕緊施法咒補強結界,他則震退一些陰鬼之後,上前以指尖點住龐弘的眉心,冷斥:「惡鬼退散!」

  龐弘身子一震,長年來盤踞在他靈魂內的惡鬼瞬間消滅,他沒有鬼氣撐腰,整個人像洩了氣的氣球癱軟跪倒,意識有些渙散。

  戴天祈趁勢揪住他的衣領,在他耳邊悄聲冷笑:「行了,你這個暖場的配角戲分結束了,可以下場了,接下來,輪到正角登場了。」

  龐弘戾氣霸氣盡消,怔怔地抬頭看著他。

  「滾!」一字真言,戴天祈在他的話裡灌注力量。

  「哇!」龐弘抖了一下,嚎啕地驚跳而起,不等他那三個同樣嚇得腿軟的手下,挾著尾巴便逃出薄家。

  戴天祈暗暗地勾了勾還帶血的嘴角,轉身走回薄少春身邊,輕問:「宗主,你沒事吧?」

  薄少春這才從驚嚇中醒來,雙腿無力地晃了晃,伸手緊緊抓住他,害怕地瞪著地上散發著污惡之氣的神劍,顫聲低嗚:「痛……好痛……」

  他赫然發現她指尖已結疤的傷口竟又裂開,還不停地滲出血,而且血正一滴滴地被神劍吸過去!同時,有更多妖鬼被她的血味吸引而來,紛紛從地底冒出……

  「老天!她是朔陰之女!」年長的除厄師見狀,駭然驚呼。

  戴天祈蹙眉,立刻彎身撿起刺鞘,箭步衝向神劍,正要伸手拿起地上的神劍,薄少蓮突然出聲警告:「別碰神劍,它已腐敗,上頭聚集太多妖氣!」

  但他卻不理會,仍直接握住劍柄,將劍拾起。

  法力強的除厄師們都清楚地看見,神刺在他手中有如破鐵,龐大的妖氣根本無法作怪。

  戴天祈迅速將劍入鞘,頓時,整個大廳的陰氣消匿無蹤。

  薄少春的指尖也立即止了血。

  現場突然鴉雀無聲,每個人都望著他,又望著他身邊恍神的薄少春,神情驚凜複雜,久久震懾無言。

  然後,就在一片靜默中,大長老冷峻地開口道:「宗主夫婿已確定,立刻為宗主舉辦婚禮!」
第七章

  三天後,戴天祈成了薄少春的丈夫,這是薄家破天荒第一次讓一個下人入主薄家,可奇怪的是,向來階級規範甚嚴的薄家上下居然沒有任何人反對,而且婚禮舉行得非常匆促,也不對外公開,因此,即使外界對這件婚事議論紛紛,但終究難解箇中原由。

  只有薄家內部的人心裡清楚,這件婚事背後隱藏的意義非同小可,也驚險萬狀。

  那天的景象,讓他們驚覺,現任宗主薄少春極可能就是薄家百年必出現一次的朔陰之女!

  這個像徵不祥的女兒,在薄家歷史中已出現六次,每一次都在她出生前就加以滅除,但為何薄少春能躲過一劫,存活下來?

  更讓長老及除厄師們不解的是,她在他們身邊二十年,為什麼他們竟都沒有發現?

  「薄五究竟知不知道少春的真正生辰?」

  「事關薄家存亡,他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一定也被瞞在鼓裡,否則早就說了!」

  「該不會是少春的母親動了什麼手腳?」

  「應該是!除了她,還有誰能?」

  「問題是,她怎麼會知道少春是朔陰之女?這種事一般人根本不會知道,更別說她還能讓少春在這二十多年來活在我們的眼皮底下……」

  「或者是我們的疏失,因為她從未進過薄家,因此我們一直沒有去調查她有沒有什麼不尋常之處……」

  長老和除厄師們聚集在會議室裡密論著,每個人的表情都充滿著不安。試想,現任宗主居然是個會為薄家帶來敗亡的朔陰之女,這種荒唐又恐怖的事,教他們怎能不擔憂?

  「她只是個普通的小學老師,但根據我這幾天的調查,她似乎認識方仲愷。」

  三長老冷冷地道。

  「方仲愷是誰?」其它人都一愣。

  「他是聞知來的師兄。」

  「什麼?」眾人驚呼聲齊揚。

  「方仲愷是五行奇術專家,他一定教了少春的母親什麼奇怪符術,隱藏了少春的陰氣和真正生辰。」三長老又道。眾人面面相覦,沒想到這件事竟又間接和東方家扯上關係。

  「現在提這些有什麼用?我納悶的是,前任宗主難道完全不知情,以他的法力,他看不出少春記載在薄家生死簿的生辰有問題嗎?看不出那丫頭從小就不對勁?甚至還把宗主之位傳給了她!」二長老沉怒地拍著桌子。

  「讓一個朔陰之女當上宗主,這下可好,我們該拿她怎麼辦?既不能除掉她,還得提心吊膽地侍奉著她,這就像捧個炸彈在手上一樣,誰也不知道何時會爆炸……」七長老憂心仲仲。

  「就是啊!朔陰之女陰氣逼人,出口成咒,除非自然死亡,否則誰傷她誰倒楣。」四長老說著,偷瞄了二長老一眼。

  二長老不自在地別開臉,神色陰鷥。

  「說到這個,我們還真該慶幸戴天祈正好是個天生的陽男!有了他,薄少春的陰敗之氣已鎮住,前陣子妖鬼出沒的情景已不復見。」薄少妍淡淡地接口。

  提到戴天祈,大家心頭又是一凜。說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戴天祈簡直像老天特地派來挽救薄家的英雄。令他們驚詫的是,為何他們一直沒看出他的能力?

  「那小子還真會隱藏實力,好深的城府。」二長老冷譏。

  「能隱藏得了這麼大的力量,的確不可思議……」大長老輕喃著。

  「我看連前任宗主也不知道他擁有這種能力吧?」二長老又道。以薄少君的縝密心思,豈能容得下一個擁有強大力量的下人?

  「現在討論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為了保住薄家,不得不借重他的陽氣,讓他成了宗主夫婿,但相對的,我們得特別小心他,萬一宗主成了他的傀儡,什麼都依他,那薄家不就等於他在作主了?」年長的除厄師未雨綢繆。

  「的確,我們得防著他一點,宗主太笨,而他卻太聰明,這不是好事。」三長老點點頭。

  「哼!有我們薄家所有人盯著他,他還能作怪嗎?」二長老冷悴。

  「與其我們盯他,不如叫宗主盯他……」

  「我們宗主如果有這麼厲害,我們還操什麼心?再說,你們應該也看得出來,宗主似乎很愛戴天祈。」六長老吐槽。

  一個陷入熱戀的笨丫頭,有什麼好指望的?大家一致搖頭歎氣。

  「一個朔陰之女,能為我們薄家傳宗接代嗎?她會不會生出另一個朔陰之女?」薄少蓮提出疑問。

  眾人都怔住了。這的確令人憂心……

  「朔陰之女陰氣太重,是不可能受孕的。」大長老緩緩地道。

  「真的嗎?」眾人齊呼。

  搞半天,薄少春竟無法幫薄家傳宗接代?

  「那該怎麼辦?」

  「只有按前例,請宗主再指定一位繼承人了。」大長老歎道。

  許多人聞言都暗暗騷動,各懷鬼胎。

  大長老卻不擔心他們,他只擔心戴天祈。

  「少妍,從今天起,你負責盯緊天祈。」他對薄少妍道。

  「是。」薄少妍應聲道。

  「對對,一定要盯緊他,如果他有什麼奇怪的舉動,就立刻報告,那小子心機太重,我總認為他會娶宗主是別有居心。」二長老不放心地道。

  「的確。像他那種男人,怎麼可能會喜歡我們宗主那種命中帶陰煞之氣的傻女孩?」一名除厄師說出了眾人心裡最大的隱憂。薄家千年來都是以強勢的宗主主導一切,配偶只是輔助,如今形勢相反,戴天祈這個夫婿會在薄家扮演什麼角色?他會不會鳩佔鵲巢、反客為主?這是他們要加以防範的。不過,雖然眾人不認為戴天祈對薄少春是真心,但接下來的兩個月,這對新婚夫妻卻恩愛得教每個人跌破眼鏡!

  人前人後,戴天祈對薄少春始終呵護有加、關愛倍至,他的表現濃情蜜意卻不顯得肉麻,體貼溫柔卻不會太做作,更重要的是,他公私分明,絕不在薄家大事上插手,仍由薄少春用笨拙的方式去處理,只安分地做個「宗主丈夫」,這樣得體的表現,漸漸地讓不少人卸了心防,也贏得不少讚許。

  戴天祈也很佩服自己的演技,他想,如果普通人也能報名奧斯卡金像獎,他一定能得到最佳男主角獎!

  不,或者還可以得個最佳編劇獎,因為,不論是不經意洩漏消息好讓龐弘來鬧這麼一場,還是裝弱挨揍引起薄少春的憤怒,讓薄少春朔陰之女的身份曝光,劇情完全照著他的劇本在走,最後,事件完美落幕,他順利地和薄少春結了婚,成了宗主的夫婿。

  一切,都和他最初的策畫一模一樣。噙著笑,他走過長廊,朝每一個向他恭敬行禮的僕傭們點點頭,不倨不恭,不驕不狂,態度和他之前身為大賬房時並沒有什麼不同。他知道,這樣會贏得更多好感,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讓所有人接納他的新身份,直到薄少春懷孕為止。

  繞過轉角,他正要往宗主房走去,就看見薄少春一個人站在園裡發呆,他挑眉,悄步走到她身後,輕喚了一聲:「少春!」

  薄少春嚇了一跳,轉頭,一看是他,立刻燦然一笑。

  「天祈,你回來啦!」

  「你在這裡幹什麼?」

  「哦,沒什麼,我只是……只是在賞花。」她故作輕鬆,不想讓他看出她低落的情緒。

  他豈會看不出來?她一定又聽見下人們在嚼什麼舌根了。

  「賞花嗎?可是……」他說著左右看看,揶揄地道:「我怎麼沒看到什麼花?」

  她愣了一下。對哦,都入冬了,哪來的花?

  「你這個人啊,連說謊都說不好。」他笑著輕點一下她的額頭。

  「是哦,我還真是笨耶……」她尷尬地傻笑。他看著她,笑了笑,伸手一帶,將她攬進懷裡。「沒關係,笨一點比較可愛。」這倒是他的真心話,看多了週遭的人勾心鬥角,他忽然覺得笨笨的她挺可愛的。

  她偎在他胸膛,想起剛才聽見女僕們的竊竊私語,嘴角殘餘的傻笑慢慢地淡去。

  她真的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麼複雜。

  原以為,只要她和戴天祈結了婚,就能安然度日了,不料,卻扯出更大的麻煩。

  他們說她是朔陰之女!

  她連那個「朔陰」兩字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成了薄家上下最害怕的災星,更可怕的是,他們認定她會為薄家招來敗亡噩運……

  然後,大家對她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變得恐懼敬畏,人人避著她,像在躲避瘟神似的,盡量不和她接觸,就算和她說話,也都離她好幾公尺,神情緊張,而且小心翼翼。

  坦白說,這比排擠還更令她難受,因為大家不只是孤立她,她還感受到大家隱藏的厭惡,這些,比瞧不起還要傷人。幸好,婚後戴天祈對她很好,因為他的深情溫柔,她才能忘卻其它人對她的敵意。

  可是,剛剛那些女僕在說什麼?

  她們說戴天祈根本不可能愛她這個命中帶著陰邪之氣的女人,說他之前明明和少妍兩情相悅,一定有什麼苦衷,才不得已娶了她。

  她們說,她沒資格當宗主。她們說,命中帶煞的她,早晚會害死戴天祈,就像她剋死了她父親和她母親。她們還說……

  「她們說了什麼?」戴天祈忽然低聲地問。

  她一呆,思緒陡地中斷,驚奇地仰起頭看著他。

  「女僕們說了什麼?」他低下頭,一副了然模樣。

  「你……怎麼會……」她怔愣著。她有出聲嗎?有不小心說出口嗎?

  「光看你的表情我就猜得到了,一定又是女僕們說了什麼,你才會悶悶不樂。」他拍拍她的肩。

  她心微緊,一道暖意流過胸口。戴天祈總是能一眼就看穿她,她的情緒、她的想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她知道,這不只是因為他聰明,最重要的是,他關心她,愛護她。其實,這樣就夠了,即使全世界都厭棄她,只要有他一個人陪在她身邊,她就心滿意足了。

  可是,那些女僕的話卻像蟲一樣在她心裡鑽著,擾亂了她的自在和知足。

  他和薄少妍真的兩情相悅嗎?

  她會害死他嗎?

  「說吧!把你聽到的說出來,別悶在心裡。」他盯著她。

  「我……」她遲疑了一下,才道:「那個……有關朔陰之女的說法……聽說好像會……剋夫……」

  她避開了他和薄少妍的敏感話題,雖然,這才是她最想問的。

  「放心,你不會害死我的。」他沒等她說完就回答,而且直接就切中她擔心的重點。

  「你怎麼知道?說不定你會像我爸和我媽一樣,被我剋死!」她不安地嚷著。

  「朔陰之女的確會影響週遭的人,但我和他們不一樣,我的陽氣從小就很充足,不會被你的煞氣傷到。」他自信地道。

  「真的嗎?」她仍存疑。

  「就像你是極陰,我命格是極陽,我們是完全的互補,是天作之合,我們注定得在一起,這樣才能平衡,懂嗎?」

  「我們……注定要在一起嗎?」她怔怔地看著他,心中的疙瘩在他的甜言蜜語中一下子消失無蹤。

  戴天祈口才好,每次都三言兩語就能把她和她的心情搞定。

  「對,所以,你也只能和我在一起才不會有事,可別想去找別的男人。」他說著故意板起臉,輕擰了一下她的臉頰。

  「你在胡說什麼?我哪有可能去找別的男人……」她臉紅地低嚷。

  他笑了笑,低下頭,飛快地啄了一下她的唇。

  她嚇了一跳,隨即羞得掩嘴直慎:「當心被人看到!」

  「看到又怎樣?我們是夫妻啊!」他抱住她的後腰,將她攬進雙臂之中,低笑著,再次吻住她的唇。

  他就是希望被人看到,既要演戲,就得有觀眾才有趣。

  兩個女僕,一個長老,還有薄少妍……

  雖然只有四個觀眾,他還是要賣力演出才行。不過,即使只是假裝,他倒不討厭吻薄少春,她的唇豐澤軟嫩,吻起來還滿舒服、滿有感覺的。薄少春被他吻得天旋地轉,哪裡還有空擔心別人看見,一顆心早已悸蕩顫動,嘴裡不自覺逸出了一聲輕吟。

  「嗯……」

  他邊吸吮著她的軟唇邊輕笑,低沉地道:「我們回房去吧!接下來要做的,已不適合供人觀賞了。」

  說罷,他摟著仍意亂情迷的她,兩人親親愛愛地走回宗主房。

  一陣陣輕淺壓抑的喘息聲在房間裡流蕩著,伴隨著疑似痛苦又快樂的無助呻吟,空氣裡頓時瀰漫著一股濃烈的情慾……

  大床上,兩個身軀緊緊交纏著,在幽暗燈光的投射下,他們的剪影時而分開時而融為一體,隨著彼此的呼吸伏動磨蹭,勾勒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情色幻境……

  薄少春不知道別的夫妻是否也和他們一樣,夜夜這樣沉溺於魚水之歡,雖然都是由戴天祈主動,可是她往往輕易地就被戴天祈挑逗得慾火焚身,難以自拔,然後與他一起墜入這感官的瘋狂。這樣……算不算正常呢?

  起初,她曾擔心,他們的婚姻是她「強迫」來的,戴天祈並不見得真的喜歡她,可是,結婚兩個月以來,他對她的態度卻完全像個鐘愛妻子的丈夫,呵護她、疼她,不論人前人後,不論白天夜晚,不但沒有勉強虛假,甚至還熱情如火。

  坦白說,這讓她有些不安,因為太幸福了,幸福到有時她會產生莫名的恐慌,就怕到頭來只是一場夢,當她醒來,一切都不存在……

  戴天祈發現她分了心,猛地攫住她的唇,加速在她體內抽動。

  「唔……」她身體急顫,差點叫出聲,但嘴被他封住,反而更加深銷魂快感。

  一陣激烈的翻雲覆雨,兩人急遽攀上頂峰,在極樂的瞬間密密交合,難捨難分。

  事後,他像往常一樣,吻了吻她的前額,擁著她入睡,她在他的臂彎裡安心地閉上眼,享受著被他寵愛的這一刻。

  然後,她感覺他的手撫摸著她的小腹。

  「少春,這裡……會孕育出我們的孩子吧!」

  她心旌微漾,臉紅了。

  「你想要個孩子嗎?」

  「要……」她輕聲道,不只是要傳宗接代,重點是,她也很想生下一個他們兩人的愛情結晶。

  「是為薄家,還是為『我』?」他抬起她的下巴,盯著她。

  「為你……我想為你生個孩子。」她害羞而認真地道。

  他滿意的笑了,低頭吻了吻她的唇。

  接著,又是一陣擁吻廝磨,在他輕細的碎吻中,溫柔的撫觸下,她漸漸舒坦安心地睡去,在睡夢中,身體變得虛軟鬆懈,神智飄浮游移,整個人像棉絮般,隨風輕蕩著……蕩著……

  不知過了多久,空氣變得陰冷,她打了個咚嗦,惺忪地看著四周,只見一團霧蒙,什麼都看不清。

  怎麼了?起霧了嗎?天祈,我好冷……

  她喃喃著,可戴天祈沒回應,她縮了縮身體,好倦,閉起眼只想繼續睡下去,但這時一個聲音冷冷地傳進她耳裡。

  「少春,好孩子……你做得很好……」

  什麼?她迷迷糊糊地,不知道那聲音是什麼意思。

  「朔陰之女,出口成咒,你的願力打開了你週身的陰氣……太好了……快八周了,有心跳了……可以了……」

  什麼心跳?可以什麼?到底是誰在說話?為什麼聲音這麼耳熟?她沉重的大腦遲緩地運作著,然後,她慢慢睜開眼,倏地,一個模糊的白影朝她衝撞而來,她嚇了一大跳,脫口驚呼!

  「啊!」

  這一嚇,她霍然睜開眼,好半晌,才驚覺這只是個夢!

  呼……

  吐了一大口氣,她不禁納悶,這是什麼怪夢?夢裡和她說話的又是誰?

  又怔仲了幾分鐘,她轉頭,卻不見戴天祈躺在身邊。

  「天祈?」她輕喚著,但他似乎不在房裡,於是她下床走出臥室,來到宗主房的廳堂,仍然不見他人影。

  「奇怪,大半夜的,去哪裡了?」她嘀咕著,喝了杯水,正想踱回房間,就聽見廳堂外似乎有人在交談。

  是誰?

  她有點害怕,不知在外面的是人是鬼?可又忍不住好奇,於是鼓起勇氣,悄然從側門摸出去,躲在樑柱後偷窺。頓時,她僵住了。有一男一女正在樹下聊天,男的是戴天祈,女的,則是薄少妍。有什麼事不能在白天說?非要在深夜的此刻,偷偷摸摸地會面?倏地,女僕們的閒言閒語又在她腦海裡響起。

  戴天祈和薄少妍兩情相悅,郎才女貌,兩人曾走得很近……

  她的心像是被什麼重重踹著,又痛又悶,喘不過氣來。

  原來是真的啊……

  這兩個人,這兩個人……明明很相配啊……為什麼他們不在一起?為什麼戴天祈會選擇她?

  會不會……是她介入了他們,破壞了他們的好事?才讓他們……

  心亂,腦子跟著亂,她胡思亂想著,直覺認定一切很可能都是她的錯。

  都怪她……

  「你愛她嗎?」

  薄少妍清冷的聲音傳了過來,把她凌亂的神智拉了回來,她心猛地提到一半,屏息著。

  「她是我妻子。」戴天祈沒有直接回答。

  「你的妻子?你真的把她當妻子嗎?」

  「當然。」他冷淡地道。

  「你戲演得很好,可是卻騙不了我。你根本不愛她,你只是把她當生孩子的工具。」薄少妍冷譏。

  她聽得一愣。生孩子的工具?什麼意思?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挑眉。

  「你和她結婚,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藉她的肚子,生出你們戴家的後代。」

  「別忘了我是入贅,少春生下的孩子將姓薄。」他反駁。

  「但你會想辦法讓孩子認祖歸宗,不是嗎?少春深愛著你,又對你死心塌地,只要你慫恿她,她一定什麼都依你,搞不好連命都會給你。」薄少妍冷哼。

  「這倒是個不錯的方法,謝謝你提醒我。」他笑。

  「你果然很危險,可惜少春那傻丫頭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你把我說得好像我是個壞人。」他搖頭,突然覺得聰明的女人一點都不討人喜歡,還是他的少春可愛多了……

  嗯?他的思緒倏地頓了一下,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溫寵笑意。

  「他的少春」是嗎?什麼時候他也用起這種字眼了?

  「不,你不是壞,你只是太聰明又太有野心,可是,即使你這麼危險,少君堂哥卻說,我們薄家就是需要你這種人。」薄少妍冷冷地盯著他。他心猛然打了個突,臉色微變,警覺地問:「少君對你這樣說過?」

  「你該慶幸,他很看重你。」

  他一點榮幸或開心的感覺都沒有,只是隱隱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不過,再聰明也有失算的時候,你一定沒想到,朔陰之女是不可能懷孕的。」薄少妍冷笑。

  「誰說的?」他回以一記深沉的笑。

  薄少妍一愣。

  「我的正陽之氣,剛好可以替她中和陰氣,我們八字相合,她要懷孕絕對不是難事。再說,如果她又有強烈的意願想生的話,你也知道朔陰之女出口成咒、許願成真的本事,要生孩子,有什麼難?」

  「真可怕,原來你早就計劃好了,所以你才會千方百計阻絕所有的夫婿候選人,再挑逗少春,讓她愛上你。」薄少妍終於明白薄少君為什麼會欣賞戴天祈了,他們根本就屬於同一種人!

  「我有嗎?」他似笑非笑。

  「可憐的少春,她就這樣成為你的棋子,把身心都給你,卻得不到你的愛。」薄少妍歎道。

  薄少春屏住氣息,怔怔地聽著,胸口像被針不停地紮著,刺痛著。原來……天祈一開始就在佈局了……

  他對她的呵護,答應和她結婚,都是有目的的……

  「這麼說就太過分了,我對她其實很好。」他輕哼。

  「那是因為你要利用她,如果她沒有利用價值,你會多看她一眼?」

  「不一定哦。」他想起小時候的薄少春,那時,她別說有什麼利用價值了,根本就是個麻煩,但他還是出手救了她。

  為什麼?是同情?不忍?還是其它?多年後的此刻,他仍找不到理由,可是,那一段小小的插曲,卻一直被他好好地收在記憶裡,不曾遺忘。

  「哼,在你眼裡,大家都是傻瓜對吧?不過我很好奇,如果少春知道你背著她做了什麼,還會願意幫你生孩子嗎?」薄少妍又道。

  「我有背著她做了什麼嗎?」他笑著反問。

  「黃雄!」薄少妍冷冷地說了這個人的名字。

  他笑容頓失,臉色微變。

  薄少春聽了同樣悚然地抽了一下,至今,那個可怕的黃雄帶給她的驚嚇依然未褪。可她不懂,薄少妍為何突然提起黃雄?

  「或者我該說,那天相親,你早已預料龐弘的擾亂,所以你借力使力導了一齣好戲,對吧?」

  戴天祈瞇起了眼,俊臉難得地蒙上一層嚴肅。

  「你刻意外出,其實一直注意著當天薄家的發展,少春的出走,你第一個知情,所以你放出風聲,讓黃雄去綁架她,好讓她心生恐懼……」

  薄少春呆住了!少妍……在說什麼?

  「她被黃雄攻擊時,你其實就在現場吧!」

  戴天祈沒回答,但薄少春卻瞪大了雙眼,心臟急跳,渾身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你就在一旁看著、等著,要在最佳的時機來個英雄救美,我猜,那個被某人買通去殺少春的肥鼠來摻一腳時,你應該更高興吧。」薄少妍犀利地道。

  「你對李亞做了什麼?」他冷峻地瞪著她。

  「可憐又愚蠢的少春,受盡驚嚇,還把你當成救命恩人,甚至傻愣愣地走進你布好的陷阱,向你求婚,渾然不知她最信任的男人,就是害她經歷這場夢魘的元兇!」

  隨著薄少妍的指控,隨著戴天祈拉長的沉默,薄少春的心跳得愈急愈痛,她縮在角落,眼眶發燙,卻因太震愕、太驚駭而哭不出來。是真的嗎?

  那次的事件,都是戴天祈搞的鬼嗎?是他……精心策畫嗎?

  這個人……

  這個被稱為她的「丈夫」的男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他不愛她也就罷了,竟然還從頭到尾都在利用她?

  「怎麼不說話了?你不否認嗎?」薄少妍冷眸盯著他。

  「李亞都招了,我否認有用嗎?」他冷哼。

  這句話等於坦承一切,薄少春幾乎站立不住,流不出的淚,反而聚集在胸口沖激翻攪,痛得她連呼吸都沒辦法……

  夠了,她不敢再聽下去,也不想再聽下去,就怕聽愈多,會愈絕望。

  顫抖地扶著牆,她一步步顛簸踉蹌地移步,像在躲避惡鬼般逃回房內。

  在夜半陰氣的掩蓋下,大樹下的兩人未曾發覺她的來去,仍然針鋒相對地互視著。

  「別怪李亞,他對你可真死忠,我費了不少法力才讓他開口。」薄少妍美唇一勾。

  戴天祈冷冷地哼了一聲:「看來你一直在監視我。」

  「不是監視,只是想多瞭解你這個人。」

  「瞭解?怎麼,你該不會是喜歡我吧?」他譏諷。

  「不,我喜歡單純一點的人。」她反譏。

  「真巧,我也是。」

  他明白,他和薄少妍是絕不可能互相喜歡的,他們太深沉敏銳,太冷靜又太多疑,反而那些單純又沒心機的人才會吸引他們。

  「為了薄家的安定,我不會向少春揭發你,不過,請你拿出真心,好好對待她吧!我相信,你也不希望看她在這個節骨眼上崩潰,所以,既然你已擔綱演出宗主夫婿這個角色,就入戲一點,或者乾脆假戲真作,這樣對大家都好。」薄少妍嘲弄地說完,不再囉唆,轉身就走。

  戴天祈定立在原地,沉思了幾秒,不禁回頭望著房內幽微的燈光,想像著薄少春天真酣睡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和煦地揚起。

  「假戲真作嗎?這個建議也不錯……」
第八章

  薄少春人在台灣。她已經來了七天了,就在那夜聽了薄少妍與戴天祈的對話之後,隔天正好是她母親祭日,她原本預定要和戴天祈一起回台灣拜祭母親,但「曜石」臨時有狀況,戴天祈只好派李亞和兩名保鑣護送她飛到台灣。

  按照行程,她應該在當天就回到薄家,可是她沒回去,也不打算回去了。

  她逃走了。

  藉著逛街上廁所,她擺脫了守她守得死緊的李亞和保鑣,她這次真的非逃不可,她要逃離那個可怕的地方,還有那個可怕又可恨的戴天祈。

  走在南部一個偏僻的城鎮,天氣明明陰沉寒冷,她卻一直冒著汗,頭也好昏。

  她不知道這是哪裡,只是在台北車站買了張南下火車票,隨便找個地方就下車,她很清楚李亞和戴天祈在台灣只熟悉台北,想要躲開他們,就得往南走,五天來,她已換了五個地方。瞧,她不笨嘛!蒼白的小臉擠出一絲苦笑。一直到她甩開李亞和保鑣之前,沒有人發現她不對勁,就連機警的戴天祈也沒察覺她的異樣,她甚至還能在離開北京前笑著與戴天祈擁抱,讓他吻了她……

  看來,和戴天祈在一起久了,她也學會了虛偽。

  可是,為什麼已從他身邊逃離了,她還是這麼痛苦?

  那一夜,她衝回房間,整個人混亂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沒多久,戴天祈也進來了,她不想面對他,只好捲著毯子側臥在床上裝睡。

  他緩緩靠近,伸手輕撫著她的頭髮,她緊繃僵硬,不敢亂動,接著,她感覺到他貼著她的背躺下,像在摟著自己多麼珍愛的人似的,從後方伸手將她抱入懷中,沉沉入睡。

  她驚慌無助,既氣憤又傷心,想掙開他的手,想大喊大鬧,想罵他打他,可是終究還是緊閉著雙眼,死咬著牙根,靜靜地流了一夜的淚……

  要多深沉的城府,才能演得那麼逼真?

  詭計被拆穿,他怎麼還可以這樣若無其事地繼續假裝愛她?

  一陣暈眩襲來,她急急吸口氣,腳下一躓。此刻,在離他幾千公里遠的這個城市,她的全身,被戴天祈吻過撫過的地方,依然一直不停地刺痛著,而最痛的地方,是她的心。心臟就像被輾過、捧過、砸過,碎了,破了,壞了,卻依然會痛!這七天,每每想到戴天祈是用什麼心思對她,她就痛得不停發抖。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俊逸英挺的皮相下,包藏的卻是歹毒又工於心計的心腸,表裡不一,他活得不累嗎?

  把她當傻瓜,身心整個徹底利用了,結果,他要的,卻是個孩子,不是她!

  不只是他,整個薄家在意的也不是她。

  傳宗接代?去他的傳宗接代!

  那一群陰險詭詐的人,她再也不要見到他們了,再也不見……

  她痛心地環抱著手臂,疲倦又心不在焉地走著,來到路口,沒多想就直接要跨越馬路,根本沒注意到有輛車正高速駛來!

  「吱!」

  一陣刺耳的煞車聲,那輛車在撞上她之際緊急煞住,她則被嚇得呆立當場,化為雕像。

  一個高挑絕艷的長髮美女氣沖沖地從駕駛座出來,甩上車門,大步走向她,滿臉怒火,瞪著如寶石般的眼眸,開口就是一陣咆哮。

  「你在幹嘛?找死啊?」

  她驚愕地後退一步,不是因為這美人凶得嚇人,也不是因為這美人的臉頰上有著一塊燒痕,而是因為這美人的聲音……好像男人!

  「不想活就一個人去跳海或燒炭啊!幹嘛找車子撞,這樣死得難看又會連累別人!真是的,呆子連死都挑笨方法,你到底有沒有長腦子?」

  這人……這人的嘴巴怎麼這麼惡毒?

  她被他罵得傻眼,原本就口笨膽小,更不敢回嘴。

  這時,一個俏麗的女子很快地從車子的另一扇門跳下車,拉開凶神惡煞的超級美「男」,然後笑著道歉。

  「對不起,他的個性就是這樣,嚇到你了吧?別介意,你有沒有怎樣?有受傷嗎?」女子誠心地關切。

  她愣愣地搖搖頭。

  「是誰嚇到誰啊?你幹嘛跟她對不起?」美男沒好氣地插腰。

  「好了!絕世,你閉嘴啦!」女子轉頭輕斥。

  「哼!」東方絕世臭臉哼了一聲。這兩人正是東方絕世和小九,在經歷了風暴,休養好身體之後,出門散心,打算來個開車環島旅行,卻因緣際會地在這個小鎮差點就和薄少春擦撞。當然,他們不知道薄少春就是薄家現任宗主,而薄少春也不認識他們。

  「這個小鎮雖然人車不多,但走路還是要小心。」小九好心地提醒。

  「是……很抱歉……也謝謝你……」薄少春惶惶地瞥了東方絕世一眼,又看著一臉靈精慧黠的小九,膽怯地道著歉,轉身走開。

  只是,她才跨出一步,就猛地被小九往後強拉,整個人連退了三步。

  「啊?」她錯愕轉頭,看著小九,沒注意到自己剛剛站的地方多了個彈痕。

  「你好像有麻煩哦!」小九精準地望向子彈的來處,挺訝異的。

  「什麼?」她茫然不解。

  「嗯?原來你不知道啊……那就更麻煩了。」小九俏皮地椰褕著。

  她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倏地,小九又猛地推她一把。

  「哇!」她一時站立不穩,跌坐在地上,就在同一瞬,一道勁風從她上方射過。

  「哎唷,真危險耶!」小九嘴裡喊危險,眼珠子骨碌地轉了一圈,臉上卻露出興味的微笑。

  她瞠目錯愕,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好像有人非要你死不可……」小九對著她比了一個手槍的動作。

  她猛然一驚,恐懼地看著四周,小臉更加慘白。

  原來……有人要殺她?是誰?

  「要不要我幫你?」小九向她眨了下眼睛。

  「別多事,小九,她正好想死,成全她吧!」東方絕世一臉冷血又不耐煩。

  薄少春心裡又怕又氣,暗暗嘀咕,這年頭是怎麼了?壞人偏偏都有個好看的外貌嗎?這人是,戴天祈也是!

  「哎,你應該也看得出來,她非常需要幫忙嘛!」小九撒嬌地偎向東方絕世。

  東方絕世揉撫著她俏麗的短髮,美麗的臭臉頓時漫著深濃柔情。「我看你只是想玩吧?」

  「我是助人為樂,順便活動一下快要生銹的筋骨。」小九甜甜一笑。

  「我們這次是出來散心,不是惹事的。」東方絕世抱怨,但眼神舉止都充滿了寵溺。

  薄少春心又刺痛了,瞎子都看得出這男人有多麼疼愛著這個女子。

  這種表情可以假裝嗎?愛一個人可以假裝嗎?戴天祈是怎麼做到的?能騙過她,也騙過所有人……一想到他,心狠狠一抽,一股反胃感上湧,她摀住嘴不停乾嘔。

  「你還好吧?」小九關切地蹲下來,輕拍她的背。

  「我沒事……嘔……」她說著又頻頻作嘔,可是嘔了半天卻吐不出什麼。

  「你的情況不太好,我送你去醫院吧……咦?」小九扶起她,可是突然又很快地縮回手。

  「怎麼了?」東方絕世攬住她,敏銳地問。

  小九驚凜地看著右手內側的刀疤,剛才她碰觸到這個女子時,原來刺青的地方竟像之前被薄少君下咒時一樣微微燒痛。

  「沒事……」小九多心地盯著薄少春,心中起疑。

  薄少春沒注意到她的異樣,只是急著想走,忙道:「不,不用去醫院,我很好,謝謝你剛才救了我,我得走了……」她搖搖頭,勉強撐著昏沉又虛弱的身體,走沒幾步,又不禁回頭再看他們一眼。

  這對男女很特別,尤其是那個女的,為什麼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她思忖著,腳下沒停,一路往前,剛轉過街角,就突然被三名黑衣人擋下。

  她一驚,嚇得站定。「你們……你們要幹什麼?」

  「跟我們走吧!薄家宗主,我們保證不會讓你死得太痛苦。」其中一名黑衣人冷冷地道。

  「是誰……是誰要殺我?」她驚問。

  「等你死後,我會燒香告訴你。」另一人惡毒冷笑,強扣住她的手。

  「別碰我!」她張口大聲呼喊,但那人將一條手帕摀住她的口鼻,一股刺鼻氣味衝進腦門,一瞬間,世界在打轉,而她則不斷墜落。

  不……

  她還不想死!

  她還想見一個人……

  到死,都還想見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人……

  黑暗伴隨著強大的恐懼向她撲掩而來,迷迷糊糊中,她隱約看見眼前人影交錯,然後,有人抱住了她。

  天祈……

  她無力地呼喚著,但身體急速僵硬,終於失去了知覺。

  「在哪裡?她到底在哪裡?五天了,明知她人在南部,為什麼就是找不到人,你們都在幹什麼?」戴天祈一反平常的優雅冷靜,大聲怒吼。曜石台灣分公司的人都嚇得噤若寒蟬,因為他們從沒見過戴天祈這樣失控慌。

  「我很抱歉,總經理,都怪我沒看好宗主,如果我早知道她會逃走……」李亞自責地低著頭。

  戴天祈瞪著李亞,擰緊雙眉。是啊!重點就在這裡,少春不是被綁架,而是自己逃走的。

  但為什麼?事前沒有任何異狀,更沒有絲毫跡象,為什麼少春要逃離薄家?或者……她是想逃離他?

  她聽到了什麼?知道了什麼?

  一種陌生的恐慌緊緊攫住他的心,他有幾秒的窒息,這種感覺從得知薄少春失蹤後就不斷擴大,五天來,時時攻擊他的定力,粉碎他的鎮靜,他從不安到焦慮,方寸全亂。

  然後,他才明白,他在擔心,擔心薄少春的安危,更擔心她的戚受。他希望她永遠都不要知道,他希望她繼續天真,繼續迷糊,繼續傻傻地在他身邊,當他的小女人就好。跳過他的不良動機,忽視他的精心佈局,別去管原因和過程,只要看著結果,這樣,她就會很幸福。

  因為,他正想給她幸福……

  可是,很顯然不是所有事都如他的意,她的逃離,意味著她必定已知道了些什麼,或者,什麼都知道了。

  「這是我們在台北車站找到的手機,根據調閱的錄像監控畫面,手機是宗主自己丟棄的。」李亞將一支手機交給他。

  接過手機,他的心更往下沉。

  知道將有衛星定位的手機丟掉,逃向南部,看來,薄少春並不像大家以為的那麼傻,來台灣的那天,她甚至還騙過了他,還笑著與他吻別……

  那丫頭怕是徹底地傷了心,才能激出那麼好的演技。

  但他寧可她當面與他對質,或是在他面前生氣咆哮、怒吼痛斥,這樣,他都有辦法處理、解釋,或者安撫她。

  可她卻逃了!膽小地,懦弱地,習慣地選擇了逃避,完全不給他挽回的機會,不給他彌補的機會,也不給他愛她的機會。五指握緊手機,他心中卻掠過一絲握不住她的惶恐,然後,他自問,他是害怕失去宗主夫婿這個頭銜,還是失去她?

  倏地,他的手機鈴聲響了,他迅速接聽,是大長老的來電。

  「天祈,有宗主的消息了!」

  「她在哪裡?」他急問。

  「她在東方居!」大長老的聲音中難得地帶著驚恐。

  「什麼?」他錯愕。

  「根據線報,她在南部遇見了東方絕世和小九,似乎還遇上了些麻煩,是東方四少和小九救了她,然後她就被帶回東方居……」

  老天!少春竟遇到那個魔鬼?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會落入薄家死對頭的手中!

  他駭然變臉,五臟六腑全絞在一起。

  「他們知道少春的身份嗎?」他又問。

  「應該是。」

  的確,東方家一定是知道了,才會帶走她。

  「無論用什麼方法,一定要把她救出來!」大長老道。

  「放心,我會的。」他當然會把她救出來,一定會。

  「東方家不好惹,我已經讓少妍率領護衛們趕去和你會合……」

  「不,大長老,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他冷道。

  「你一個人?」

  「對,這事交給我處理就好,叫大家千萬別輕舉妄動。」他說罷直接掛上電話,然後抓起車鑰匙往外走。

  「總經理,你真要一個人去東方居?」李亞急忙拉住他。

  「對。」

  「你怎麼打得贏他們?東方家四兄弟個個都難纏,更別提那群可怕的東方狼……」

  「對付東方家不能用『打』的,得用『談』的,只要把利害關係談清楚,條件說好,就能把少春帶回來。」他相信自己談判的技巧絕對比用武力有效。

  「可是萬一他們連你也抓……」李亞還是不放心。

  他定了一秒,忽然感性地道:「那也好,起碼我可以陪在少春身邊。」說罷,他掙開李亞的手,匆忙下樓。李亞怔怔地望著他慌急的背影,喃喃地驚歎:「這個鬼……什麼時候變成人了?」

  「不可能!我不相信!」東方絕世瞪著躺在病床上,仍昏迷未醒的薄少春,忍不住大叫。「這個笨女人怎麼可能會是薄家新任宗主?薄家的人是死光了嗎?」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小九寧可犧牲他們的假期,莫名其妙硬是要救回家的呆呆的女人,經東方狼調查,居然就是薄家宗主,薄少君的接班人!

  「小聲點,絕世。」東方風華斥道。

  「早聽說薄家選了一個女宗主,前陣子還為她招親,花了不少時間,一直挑不到好對象。」東方天驕雙手環胸,盯著薄少春平凡又蒼白的長相。

  「長這樣子,要挑得到才怪。」東方絕世譏悴。

  「別這麼說,她兩個月前已經結婚,而且對像還是薄家那個出了名的精明俊帥大賬房戴天祈。」東方風華可久聞戴天祈的大名了。

  「哈!銷不出去,只好嫁自己人,真慘!我真同情那位戴大賬房。」東方絕世大聲嘲笑。

  「娶自己人很慘嗎?」小九冷颼颼地插了一句。東方絕世一呆,笑容卡住。「有多慘?說啊!」小九依向他的身邊,仰頭笑問,笑得很殺。

  「呵……以後說話要小心,絕世,惹毛了老婆大人,會更慘。」東方傾國慵懶一笑。

  可是,他身邊的聞知來打從小九救了薄少春回來之後就一直很嚴肅安靜。

  「其實薄家挑上這個薄少春也好,他們的宗主笨一點對我們反而有利。」東方天驕道。

  「可是你們不覺得奇怪嗎?薄少君那種人怎麼可能指定一個這麼普通平凡的繼承人來主掌薄家?」東方風華沉吟著。

  「我覺得她並不普通。」小九盯著薄少春,然後轉向聞知來:「對吧?知來。」

  聞知來慢慢地走近床榻,伸手按住薄少春的前額,臉色愈來愈凝重。

  「是的,她不普通,甚至還很危險……」

  「什麼意思?」所有人都驚訝不解。

  「她陰氣極重,從小必定妖鬼相隨,這種人是天生的『朔陰』命格,會為週遭帶來陰邪敗亡之氣。」聞知來輕聲道。

  「既是如此,薄家更不該讓她當宗主才對。」東方風華奇道。

  「的確,她應該是薄家最害怕的人,薄家理應在她出世前就將她消滅,斷絕後患。」聞知來又道。

  「那為什麼他們讓她活著,而且還讓她當上宗主?」東方天驕納悶。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種詭異的力量……微弱,可是很詭異……」聞知來縮回手,莫名地感到不安。

  「我也覺得她有某種力量,我只要碰到她,我的手就會灼痛。」小九也道。

  「什麼?你的手又痛了?」東方絕世擔心地抓起她的右手,盯著那道還略顯紅腫的刀疤,刀疤下,還隱約看得出薄家刻在上頭的刺青。

  「你碰到她,手上的刺青就會痛?」聞知來臉色一變,上前按住薄少春的腹部,驚問:「難不成……她懷孕了?」

  「你怎麼知道?」小九詫異地道:「十一診斷過,說她懷孕將近八周了。」

  「怎麼可能?朔陰之女不可能懷孕的啊!除非……」聞知來低呼。

  這時,原本昏迷的薄少春倏地睜開眼,用一種奇特的聲音森然地低喊:「別碰我!」

  聞知來的手立即被一股力量震開,她駭然地睜大雙眼,瞪著薄少春,以及埋伏在她身邊,那些既像守護,又像等著瓜分什麼美食的妖鬼們。其它人雖然看不見妖鬼,但也被薄少春嚇了一跳,個個戒備提防,東方傾國則迅速將聞知來拉回自己身邊。

  但薄少春卻發了一會兒的呆,又閉上眼,嘴裡夢囈著模糊不清的話,似乎仍未完全清醒。

  東方絕世瞪了她好半晌,沒好氣地罵道:「喂!薄少春,你到底要睡到什麼時候?」

  薄少春一驚,立刻彈坐而起,驚慌地道:「是,對不起,大長老,我馬上起來……」

  她連眼睛都還沒完全睜開,就急著下床,一腳沒踩穩,整個人從床沿滾落,她急忙隨手抓住床罩想穩住自己,結果整個床罩反而被她扯松,整個床上的被子枕頭都和她一起全部掉到地板上。

  東方家的人全部傻眼。

  「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整理好……啊……」薄少春急忙站起,可是頭好暈,又跌坐回去,再爬起,踩到被子,又被絆倒……東方家的人看著她這樣連續東倒西歪,嘴角都忍不住往上抽措。這個薄少春根本是個天兵!

  聞知來笑不出來,因為只有她隱約看得見,是那些小鬼在作弄薄少春。

  小九搖搖頭,上前扶起她,道:「小心點。」

  「謝謝……」薄少春抬頭道謝,一看到她,倏地一驚。「是你?」

  這個女人不就是和撞她的那個美麗魔男在一起的小姐……

  「對,是我,我叫小九,你後來被人迷昏,是我救了你。」小九說著又悄悄收回手。果然,刺青又痛了。

  迷昏?薄少春心中一悚,想起那些惡人說要殺她,然後他們摀住她的口鼻,之後,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是嗎?原來是你救了我……所以……我沒死……謝謝,真的非常謝謝……」

  她怔了怔,隨即感謝地想握住小九的手,但一旁突然伸過來另一隻手,代替小九,

  讓她握住。

  「救你的還有我。」東方絕世冷冷地插上一句。

  她順著手中這雙修長的大手往上一看,突然嚇得收手倒退。美麗魔男也在?更驚人的是,他旁邊……旁邊的旁邊和旁邊……竟有三個跟他一樣超美形的高大男人!天哦!這些人究竟是……

  「歡迎來到東方居,薄家宗主。」東方風華對她微笑。

  「東方居?」她愣愣地念著這個耳熟的名詞,腦中開始搜尋連結。

  東方居中東方美人中可怕的東方四兄弟中薄家的死對頭毒不能招惹……

  然後,她小臉瞬間發白,瞪大雙眼。

  「你們……你你你們……是東方……東方……魔……魔……」

  「魔什麼?」東方絕世抆腰冷喝。

  她驚跳了一下,躲到小九身後,瞪著他,顫聲問:「你該不會就是……東方絕……絕世吧?」

  「是啊,怎樣?」東方絕世冷哼。

  真的是?!她張大嘴,沒想到自己竟會糊里糊塗地遇上東方絕世這個讓薄家聞之喪膽的妖顏修羅!

  「少春,你先坐下,醫生說你有點貧血。」小九拉她坐回床上。

  「你……你們知道我是誰?所以……才假裝救我,其實是要抓我回來?」她慌張地看著這一家子俊男美女。長得這麼好看,難道心卻很歹毒嗎?

  「對,抓你來當人質,把你手腳剁掉,折磨得不成人形,再逼薄家乖乖就範。」東方絕世恫嚇她,還逼近她,五指作勢捏碎狀。

  「不……啊!」她害怕地驚叫,下腹跟著收縮,痛得她彎身低呼。

  「絕世,你別嚇她!懷孕初期最不能受刺激。」東方天驕很有經驗地道。

  「懷孕?誰懷孕了?」她愕然抬頭。

  「你啊!你已經懷孕兩個月了,你不知道嗎?」小九問。

  懷孕兩個月?已經兩個月了?

  她足足呆了好幾秒,難以置信。她的肚子裡,已經有了小孩?

  她和戴天祈的……小孩……

  頓時,驚慌、失措、心痛、無助,不安等等複雜的情緒同時衝擊而來,然後,全部化為滾燙的淚水,從眼眶宣洩而出。

  這孩子是戴天祈想要的,是他使盡使倆欺騙她而得到的,那她呢?她想要嗎?

  「喂!你哭什麼?」東方絕世奇道。薄家有後,對她來說是喜事不是嗎?

  「我……嗚……我……」她啜泣得說不出話來。

  「這孩子不能留,最好趁早拿掉。」聞知來突然爆出這句殘酷的話。

  她一驚,下意識地抱住肚子大喊:「不!」

  「知來?」東方傾國詫異地望著聞知來,不解溫和善良的她為何會說出這種惡毒的話。

  「天機算盡,這孩子是違反天命,不該有!不能留!」聞知來冷冷地瞪著薄少春。

  「不要亂說!這是我的孩子……」薄少春哭著怒斥。

  「錯了,他不是你的孩子。」聞知來嚴峻地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在我肚子裡,怎麼不是我的孩子?」薄少春氣道。

  「知來,你看出了什麼嗎?」東方風華凜然地問。

  聞知來沒有回答,只是轉頭盯著大門方向,臉色古怪地道:「好強的陽氣……有人來了!」

  同一時間,仇義走進客房稟報:「大少爺,薄家大賬房戴天祈來訪。」

  薄少春心猛地一跳,驚白了小臉。

  天祈怎麼會知道她在東方居?

  「來得好快!薄家的消息還真靈通。」東方天驕輕哼。

  「他們來多少人?」東方風華問。

  「只有他一個人。」

  只有一個人來?戴天祈瘋了嗎?她憂急不已。

  「單獨一人?還真夠膽識。」東方傾國挺佩服的。

  「我看他是想一個人來送死。正好,薄少春,我就大發慈悲讓你們一家三口死在一起。」東方絕世放狠話。

  不!

  她被嚇住了,小臉白上加白,毫無血色,下腹更猛烈抽痛,全身不自覺縮成一團,痛得直冒冷汗。

  「絕世,你幹嘛一直嚇她?」小九瞪著東方絕世。

  「誰說我在嚇她?我本來就非常討厭薄家的人,如果可以,我希望把薄家人全都宰了!」東方絕世嫌惡地哼道。

  薄少春顫抖地看著他,感覺得出他並不是在開玩笑。

  「好了,先去見見戴天祈,我對他這號人物一直很好奇。」東方風華說著,和東方天驕率先走出客房。

  聞知來和東方傾國也跟了出去,東方絕世則對她冷哼:「你在這裡等著吧!我倒很想看看戴天祈要用什麼方法救出他心愛的妻子。」

  薄少春揪住胸口,整顆心酸楚刺痛。她不是戴天祈「心愛的」妻子,而且他要救的也不是她,而是一個能為他生下孩子的工具。可是,怎麼辦呢?即使他不愛她,利用她,她也好想把孩子生下來……

  想生下……他的孩子。
第九章

  縱然戴天祈已有心理準備,但見到東方家四兄弟時,仍難掩心中震撼。這樣的超凡美男,一個就很驚人了,偏偏還四個同時出現,那份懾人氣勢,非常人所能抵擋。不過,他也不是省油的燈,能把薄家財務管理經營得有聲有色,讓「曜石」在商場揚名立萬,他的能耐也不容小覦。

  所以,東方家四兄弟對他也不敢掉以輕心,即使,他們對他的第一印象意外地良好。

  一派優雅從容,談吐舉止適當得體,坦白說,他們沒想到戴天祈是個如此斯文俊逸的男人,以至於雙方初見面並無任何火藥味,反而……相當融洽和諧。

  但,談沒幾句,對戰就開始了。

  「聽說是東方四少和夫人救了我妻子,真是非常感激。」戴天祈微笑道。

  「別客氣,應該說有緣,讓我四弟和小九遇上了尊夫人。」東方風華也笑著道。

  「東方家與薄家的確有緣,不過我以為,隨著我們前宗主的死,我們之間這段不算太友善的緣分也該結束了。」戴天祈展開攻擊了。

  「我們也這麼認為,可就這麼巧,薄少春魂不守舍地突然跑來撞我的車。」東方絕世反擊。

  戴天祈聞言心一緊。

  少春魂不守舍嗎?那五天她都這樣在南部亂晃?

  「我們是寬宏大量,不計前嫌,才好心幫助她,把她救回來。」東方絕世冷哼。

  「救了人就應該立刻通知她的家屬吧?像你們這樣私自帶人回家,又隱瞞不報,已經不算『幫助』,而是形同『綁架』了。」戴天祈臉上仍掛著微笑,但口氣帶刺。

  「就算是綁架,你又能怎樣呢?」東方絕世挑釁地揚起下巴。

  其它人也都靜靜地盯著戴天祈,看他怎麼回應。

  「綁架就是想勒索,但我認為薄家此刻並沒有任何東方家想要的東西,因為,你們已經把最想要的拿走了,不是嗎?」他譏諷地望了小九一眼。

  小九蹙起眉,她很難想像薄少春居然是和這種男人結婚,這不等於是小紅帽嫁給了大野狼,找死?不過她得承認,以戴天祈的魅力等級,薄少春那種傻丫頭絕對會拜倒。東方絕世不高興地拉下臉,但東方風華和東方天驕卻讚許地笑了起來。

  好個聰明又犀利的賬房!薄少君身邊原來也有這號人物吶!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姓戴的,你嘴巴夠厲害,不過光憑一張嘴,你要怎麼救薄少春?」東方絕世冷笑。

  「薄家不想再和東方家對立,事實上也沒有必要,既然恩怨已了,我們何不和平相處,互相幫襯?為了感謝東方家對少春的『救助』,日後,東方瓷在中國的發展,薄家將略盡棉薄之力,如何?」戴天祈不想浪費時間,他一心只想快點見到薄少春,因此直接表態押注。

  「以我們東方瓷的名號,還需要你們薄家幫襯?」東方絕世嗤之以鼻。

  「相信我,你們會需要的。」他微笑。

  東方天驕和東方風華知道戴天祈沒有誇大,以薄家在中國的影響力,能得到他們的幫助,等於如虎添翼。

  「這條件不錯,成交。去把薄家宗主帶出來吧!」東方風華道。

  仇義領命,走向後園客房。

  「一個條件換三條命,大哥,這樣太便宜他了吧?」東方傾國椰榆。

  戴天祈一怔。「三條命?」

  「怎麼,難道你不知道薄少春懷孕了?」小九盯著他。

  「懷孕?少春……懷孕了?」他錯愕,又驚又喜。

  「真扯,你竟然不知道自己老婆懷孕兩個月。」東方絕世冷譏。

  「已經兩個月了?」他強壓住心中那份狂喜。

  「兩個月,要打掉還來得及。」聞知來突然冷冷地蹦出這句話。

  他愕然,轉頭看著開口的清秀女孩。

  他知道她就是聞知來,她從剛才他一進門就一直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他。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沉下臉。

  「要帶薄少春走,還有一個條件,就是把胎兒打掉!」聞知來嚴肅而冷酷地道。

  東方家的人知道她絕不會無故這麼要求,但還是很訝異。

  「你的要求太不合理又太殘忍,聞知來。」戴天祈怒火暗生。

  「極陰的朔陰之女原本不孕,她只有和極陽的男性交合才有懷孕的可能……」聞知來慢慢走近他,一雙清透的眼瞳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原來,戴天祈也是個奇葩啊!

  「那又怎樣?」他直挺立著,瞪著她。

  「但這個胎兒陰陽相沖,非極強命格無法在母體存活。」

  「少春已經懷孕兩個月了,這就表示我的孩子命夠強。」他得意地揚了揚眉。

  「不是這個胎兒命夠強,而是打算藉胎兒轉生的人法力夠強。」聞知來正色道。

  「什麼?」不只戴天祈,其它人也都一愣。

  「藉陰投胎,挾陽轉生,這招太凶險又太陰毒,因為,胎兒活,母親就得死,那個人死不瞑目,打算犧牲薄少春,讓自己重返人世。」聞知來蹙著眉,口氣嚴厲。

  「那個人?你是指誰?」東方絕世奇道。

  但戴天祈已猜出了聞知來所指何人,他臉色大變,震驚駭異。

  薄少君!

  難道……這就是薄少君選擇薄少春接掌宗主的真正原因嗎?

  「不入輪迥,短期內要由陰界轉生,得付出極大代價,有生,就有死,有死,才有生,薄少春是天魔地鬼覬覦已久的補品,所以,她的命被當成祭品,用來交換一個全新的生命。」這太荒謬了!太詭異了!太不可思議了!

  戴天祈很想這樣大喊,可是,他又很清楚,聞知來說的很可能都是真的。

  以他對薄少君的瞭解,這的確會是薄少君的作風。

  死不瞑目?投胎轉生?那個心機深沉的傢伙,絕對有可能使出這種詭計。

  而且,聞知來這番話,正好解開了一直橫亙在他心中的疑竇,所有的不對勁也終於說得通,從一開始,薄少春就被鎖定要傳宗接代,她是薄少君的一顆棋子,一個工具!

  但他沒料到的是,薄少君竟然連他也利用了,虧他還以為自己佈局擄獲薄少春的心而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成了宗主夫婿等於將了薄少君一軍,終將得到整個薄家……

  真是太愚蠢了!他竟連自己本身就是他的另一顆棋子都不自知,還一步步走進薄少君布好的陷阱裡!

  一個死去的人,死後還能把活著的人玩弄於股掌,這種人該說是天才,還是惡魔?只是,薄少君是從何時開始算計的?在他預知自己的死期之後?還是……等等,薄少君會設這個局,就表示他早就知道薄少春和他的真正生辰與命格了,他早就知道他們一個是朔陰之女,一個是正陽之男,卻不點破,不拆穿,不消滅,就為了替他自己死後轉生留後路……

  那個陰險的傢伙,太可怕了!如果真的讓他的計劃得逞,那麼少春不就必死無疑?

  想到此,戴天祈悚然心寒,背脊整個發麻。

  薄少君的重生對薄家或許是天大的好消息,但對他和少春來說,絕非喜事!

  「你的意思是……少春肚子裡的孩子,將會是另一個薄少君?」他森然地問。

  「不是另一個,而是他本人,他會帶著他的記憶、個性、喜好、法力,他原有的一切,再重活一遍!」聞知來憂心仲仲地道。

  他驚鷥反胃地倒抽一口氣,這就是薄少君的目的,他指定薄少春為繼承人,目的就是要她再把他「生回來」!

  其它人雖然從他們的對話也已聽出端倪,但聞知來這番話還是讓他們凜然變色。

  「不行!絕不能讓薄少君重生!」小九憤然驚喊。

  「怎麼會有這種事?薄少君到底是怎麼辦到的?」東方天驕和東方風華駭然地互望一眼。

  「開什麼玩笑?怎能讓那傢伙再活一遍?馬上叫十一把那個鬼胎拿掉!」東方絕世怒道。

  「不許你們碰少春!」戴天祈急喝一聲,轉頭瞪著聞知來:「我為什麼得相信你?如果你的推測有誤,我等於平白失去一個孩子……」

  「薄少春身邊的妖鬼們都在等了,他們會守到她生下孩子,再吃她的命,這是薄少君和他們定下的契約。」

  他凜然。的確,這兩個月來,薄少春身邊的妖鬼都很安分,不再出現攻擊她,他還以為是他的陽氣鎮壓住鬼氣……

  「更糟糕的是,薄少春肚子裡的孩子已有法力,現在恐怕沒有人能動薄少春了,除了你。」聞知來正色道。

  「我?」他一怔。

  「你得想辦法讓她自己不要這個孩子,只有她能殺死這個胎兒。」聞知來道。

  「少春不知道這件事吧?」他皺眉憂心,膽小的少春如果知道她自己成了薄少君轉生的母體,一定會嚇得崩潰的。他該告訴她嗎?

  「還有一個重點,消滅了這一胎,還會有下一胎,戴天祈,你也是薄少君計劃裡的另一個重要媒介啊!只要你和薄少春在一起,只要你們結合,陰陽互補互生,薄少君就有機會投胎,而薄少春,就得面對死亡威脅。」聞知來憐憫地盯著他。

  他臉色刷白,懂她的意思,因為懂了,所以心猛烈疼痛。

  要救少春的命,他不只得叫少春拿掉孩子,還得和少春分開?

  這竟然是他和少春的結局?

  多諷刺,他才想要假戲真作,才想要好好愛她,現在,為了救她,卻必須再次演另一齣戲,讓她恨他,然後再逼她離開他?

  難道這是報應嗎?

  就在這時,薄少春在仇義的帶領下來到大廳,他看著她那憔悴虛弱的模樣,看著她那張讓他擔憂焦焚了五天的小臉,看著她一見到他時流下的委屈和怨懟的眼淚,他的心立刻疼惜地糾結在一起。

  他不是才要愛她,而是已經愛著她了。

  所以,他知道他該怎麼做了。只能這麼做了……

  「我……我已經都知道你的詭計了!你這個……可惡的壞蛋……嗚嗚……只想利用我……嗚嗚嗚……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薄少春瞪著戴天祈,很想惡狠地痛罵他,很想嚴厲地指責他,可是一個星期不見,整顆心塞滿的居然不是氣恨,而是思念。

  因此,當她一看到他,淚就像決堤的河水,在她臉上氾濫成災,以至於本來該很強硬的口氣,挾著嗚咽,頓時變得軟弱又可憐兮兮。

  戴天祈看著她哭得唏哩嘩啦的樣子,搖頭歎氣,向她走近。

  「別過來!以後……以後你都不准靠近我!」她急著後退大喊。

  他根本沒理她,仍一步步逼近。

  「你聾了嗎?我叫你別過─ 」她大喊,可是才喊一半,人已被他拉進了懷裡。

  她愣住了,聲音戛止。

  他緊緊地摟住她,緊得彷彿要把她壓進自己的體內,彷彿不再和她分開。淚,流得更凶了。這個人……什麼都不必解釋,什麼都不用多說,只要一個擁抱,就足以讓她心軟,讓她投降,讓她不再介意他的所作所為,讓她甘心成為他利用的工具。可惡……太可惡了……為什麼他這麼可惡,她還是沒辦法不愛他?

  戴天祈心裡其實有一堆話想說,他都已想好台詞要挽回她,說服她,並且告訴她他愛她……

  但這些深情的告白,在聽過聞知來的一席話之後,就再也無法說出口,所以,他只能緊抱住她,用這個擁抱來化解多日來的焦慮,化解他此刻內心的刺痛與不捨。

  他都可以想像,接下來她要承受的傷害會有多大,可是,為了讓她平安活著,這一刀,終得由他來動手。

  在這清幽的東方居客房內,他們兩人無言地相擁著,東方家的人刻意避開讓他們獨處,四周靜悄悄,卻有種風雨前的詭異平靜。

  待薄少春哭聲歇止,戴天祈終於開口,聲音有著刻意的冷漠。

  「東方家的人告訴我,你懷孕了。」

  薄少春有點害羞,低著頭輕輕頷首。

  「已經兩個月了?」他又問。

  「嗯。」

  「你要生嗎?」她抬起頭,眼睛紅腫,卻很認真地道:「要!」

  他心一揪,推開她,擰著臉罵道:「你是傻瓜嗎?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在利用……」

  「對!我就是傻,就是笨,雖然知道你不是真心愛著我,也知道你只是在利用我,可是……可是我還是很想為你生個孩子……而且我也會很愛他……因為他也是我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她哭著急急打斷他的話。

  他震懾地盯住她,心如刀割。

  這笨丫頭!為什麼這麼癡?為什麼就不能聰明一點,厲害一點,狠心一點?

  這樣,事情就會比較簡單,比較容易……

  「但我不想要這孩子,拿掉吧!」他板起俊臉。

  「什麼?」她小臉刷白,呆住了。

  「沒聽清楚嗎?我叫你別生!把孩子拿掉!」他重複一次。

  「你……你不是……很想要個孩子嗎?」她顫聲問。

  「我是想要個孩子,但你生的我不要。我現在才知道,讓一個我不愛的女人懷了我的種,感覺真是斕透了。」他說得冷酷絕情,可是每一字要從他口中說出都如千斤重,每個字都是雙刃刀,刺傷她之前,先刺傷他自己。她臉色瞬間慘白,難以置信他會說出這種話。

  「本來是想利用你這個宗主替我生個孩子,好繼承戴家,接收薄家,可是我改變主意了,畢竟,和少妍比起來,你實在差太多了!」他輕蔑地道。

  「少妍?」她愕然。他……他果然喜歡薄少妍……

  「對,少妍聰明又美麗,如果她當上宗主,肯定能幫我生出優秀的孩子。」他笑道。

  「但……現在……我才是宗主……」她困難地道。

  「就快不是了。我趕來這裡找你,就是要你指定少妍當你的繼承人,然後和我離婚,乖乖躲在台灣,永遠不要再回薄家,那麼,一切就很完美了。」他冷笑。

  不得已,只有利用一下薄少妍了。

  「你……你要和我……離……離婚?」她太震驚了,以至於結結巴巴。

  「你就成全我和少妍吧!反正你也不想當宗主,而薄家的人也很忌諱你朔陰之女的身份,你乾脆就留在台灣,過你原來的日子,薄家就交給我。」他很清楚,真要保護她,就不能再讓她回到薄家,把她安置在台灣,遠離那些想除掉她的薄家人、遠離他,比較安全。她驚瞠著,覺得血液被抽乾了,沒有血,心臟跟著哭嚎。

  他把她利用糟蹋之後,還好意思叫她成全?

  她還以為他是來救她的,結果……他是嫌她的心不夠痛,特地來補上一刀!

  好狠……

  「你就乖乖聽話,指定少妍當宗主,遠離是非,這對你比較好。」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又氣又痛,全身不停顫動。

  「回去當你原來平凡的薄少春吧!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他一臉不耐與嫌惡。

  「你……你……」她想問,可是又不知道該問什麼,因為她的疑問都有了答案,他說得很清楚了,他討厭她,不要她了。

  但內心為何還有一堆困惑,那種不協調的感覺又是什麼?

  「不過,在離婚之前,我希望你把肚子裡的胎兒處理掉。」他陰冷地道。

  處理掉?

  他的口氣,說得好像叫她丟掉一個垃圾!

  她抖瑟地瞪著他,彷彿在看著一個陌生人。這是薄家那個溫和聰明,一直幫助她的大賬房嗎?是這兩個月來那個夜夜抱著她,與她歡愛的丈夫嗎?她瞎了嗎?為什麼一直沒看清他的真面目?

  這個人明明就是個混帳禽獸啊!而直到五分鐘前,她還愛著他,還想為他生個孩子……

  「走,東方家的醫生已經答應要幫我們解決你肚子裡的累贅。」他說著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別碰我!」她用力甩開他的手,閃到一旁。

  「怎麼,你該不會還想生下來吧?我警告你,我可不要這個孩子。」他冷血地警告。

  「你不要,我要!」她怒喊。

  「你……」他臉色微變。

  「這不是你的孩子,是我的,我一個人的……」她護住腹部,瞪他。

  「別這樣,沒有孩子,我們各自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不是很好?你何必死腦筋?」他故意道。

  「幸福?我已經找不到幸福了……再也找不到了……」她晃了晃,悲淒又憤慨。

  他心一窒,反射性伸出手想扶她,卻在中途硬是停住,握拳收回。

  「你就去和少妍過幸福的日子吧……我可以不要當宗主,可以不再纏著你,我只要這個孩子……這是我的寶貝,誰也不能叫我拿掉他!」她按住肚子,小臉痛苦卻堅定。

  他心中大駭,發現自己犯了大錯。

  為了保護她,演了這一段,卻得到反效果,反而更刺激她……

  「不可以!這孩子絕不能生!」他厲喝。

  「除非我死,否則我非生不可!」她也大吼。

  「別說這種話!」他驚恐急吼,上前抓住她的肩:「你……誰叫你說這種傻話的?你這個笨蛋─ 」

  朔陰之女出口成咒,出口成咒啊!

  「放開我!我偏要說!為什麼不能說?我要生下自己的孩子,死也要生下!」

  她大聲咆哮。

  他很快地用唇堵住她的咒言,用吻逼她住口。

  她錯愕不已,整個人僵住!既然討厭她,既然不愛她,為什麼還要吻她?

  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捧住她的臉,用一種悲傷憐惜的表情道:「為了愛你,才不讓你生;為了保護你,才要你拿掉孩子……少春,這孩子是個鬼胎啊!『他』是薄少君,不是我們的孩子!」

  「什麼?你在說什麼?」她聽不懂,不懂……

  「我們是少君利用的工具,是他重生的工具,他將藉著你的身體,再活一次。」他心疼地將她摟進懷中,就怕她剛剛說的話會成真。

  她呆了呆,突然生氣地掙開他的手,瞪著他,冷笑:「你又在演戲想騙我了,對吧?你就真的這麼想毀滅我們之間所有的牽絆嗎?連一個小生命都不放過?」

  「不,不是……」他急著解釋。

  「夠了!別再演了!我不會再聽你任何一句話,你要離婚就離吧!別再靠近我!」她怒斥著,轉身衝出客房。

  「等等,少春!」他追了出去,赫然發現東方絕世率著東方狼,堵住了薄少春的去路。

  「薄少春,沒有拿掉孩子之前,你不能離開東方居。」東方絕世陰鷥地道。

  薄少春瞪著這一大群人,驚懼又憤怒地大喊:「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要殺掉我的孩子?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你要生的是個惡魔!」東方絕世冷譏。

  「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她幾近歇斯底里地尖叫。

  「少春!」戴天祈衝上前想安撫她,但才碰到她,就被一股力量震開。

  他心中暗驚,朝東方絕世低斥:「別再刺激她了!」

  「哼!如果她不拿掉孩子,我不只刺激她,我還會殺了她!」東方絕世冷哼。

  「你敢動她一根寒毛就試試看!」他怒道。

  「別激我,我很沒耐性的。」東方絕世手裡旋著蝴蝶刀,一臉殺氣騰騰。

  「我的耐性也快用完了!」他也火了。

  「走開!不准擋住我!你們統統走開!」薄少春似乎陷入了某種激烈情緒,狂亂地推開戴天祈,往前直奔。

  「少春!」戴天祈驚呼,來不及拉住她。

  東方狼立刻圍攏,伸手要擒住薄少春,倏地,數道陰氣從四面八方聚集,掃開了他們,形成一團黑氣護在她周圍。

  這情況把眾人都驚住了,大家不明所以,眼中只見黑氣,但戴天祈卻看得清楚,護在薄少春四周的,是一大群妖鬼!

  「不能傷害她……她是我們的……是我們的……」妖鬼們齜牙咧嘴地叫著。

  他心知不妙,大喊:「少春!」但薄少春卻隔著妖鬼,噙著似笑非笑的詭笑看著他,看得他頭皮發麻。

  「不能傷她哦……她得活著,直到我出世。」一個陰冷的聲音藉著她的嘴說話。

  「你這個鬼!回陰間去!」他驚怒地伸手一指。

  「她」不疾不徐地一揮手,輕易就將他發出的正氣彈開。

  他駭然,才兩個月的胎兒就有這種法力,要是讓他出生,新生的薄少君不等於是個魔王了?

  「呵……沒用的……沒有人能阻止我重生……就算是你也不行……」「她」發出桀桀的怪笑。

  「死了就該安息,為什麼還不死心?為什麼要傷害少春這麼單純的人?為什麼?」他氣憤地低吼。

  「你不會懂的……你怎麼會懂……那種不甘、那種恨……天祈啊,你不會懂的……」東方絕世也看出眼前這個薄少春已不是她本人,而是……很像是……薄少君!

  「我是不懂,可是如果這是命,我會接受!」戴天祈瞪著「她」

  「是嗎?如果現在要你死,你也接受嗎?不留戀人世嗎?」「她」冷笑著,倏地撲向他,掐住他的脖子。

  「你要我死?你以為你能決定我的命運?」他以正陽之氣制住薄少春的手。

  「是啊!你的命運在我手裡……不只是你,還有少春……你們的命都由我決定……如果我要你死,你就活不了……」

  「她」說著,十指漸漸合攏。

  戴天祈大驚,沒想到自己竟抵擋不了他!

  「少春!」他被勒住之際,急急呼喊薄少春的名字。

  薄少春卻露出獰笑,彷彿真要置他於死地。

  這時,東方風華和東方傾國隨著聞知來匆匆趕來,聞知來連忙結了個咒印,套向薄少春。

  薄少春吃痛地縮手,放開了戴天祈,瞪向聞知來,還有她身後的東方風華和東方傾國。

  「又是你們……東方家的人……真是太礙事了……太讓人厭煩了啊……全都給我滾開……滾開!」薄少春深沉嘶叫,妖鬼頓時集結更多,黑壓壓的一大片將整個東方居蓋住,所有人都被陰氣侵襲得臉黑狂嘔。

  「他借用了朔陰之女的陰氣,力量太強了,快叫醒少春,快!」聞知來朝戴天祈急喊。

  「少春!少春!快醒來!」戴天祈拚命想叫醒薄少春,可是她的意識不知遺落到哪裡去了,完全沒有響應。

  「別叫了……她被你傷得很重,躲起來了……嘿嘿……可憐的孩子……她有點恨你哪!哈哈……」「她」狂笑著。

  「你這傢伙,滾回地獄去!把她還給我!」他嚴厲地大罵。

  「我會還的,等我重生之後,我會讓你們相守的,不過現在……你就別在這裡妨礙我,先去奈何橋邊等她吧!八個月後,她就會去找你的……」「她」說著從一名東方狼的身上拾起一把刀,又狠又快地刺向戴天祈胸口。

  戴天祈扣住她的手腕,悚然地瞠大雙眼。

  薄少君居然想借少春的手殺了他!

  「我可以讓你們相愛結合,也可以讓你們相恨分離!呵呵呵……天祈,這就是我的法力……」

  「她」得意地笑著,力道加重。戴天祈眼看著刀一寸寸逼近,卻擋不下來,臉色愈來愈慘灰。

  「真是的!讓個明明已死去的人在這裡作怪,我真是受夠了!」東方絕世在陰氣壓制中吐了一大口,他氣極,爆喝一聲,拔出手槍,對準薄少春,直接開了一槍。

  「不可以!」

  「住手!」

  東方風華和聞知來驚喊,但已來不及了。

  「砰」地一聲,子彈射出!

  頓時,戴天祈的身子震了一下。

  薄少春的身體也驚抖著,她瞠大雙眼,臉上的陰黑之氣瞬間褪去,小臉一節節死白。

  「少春……」他對著她露出溫柔愛寵的微笑,血,正從他的前胸和後背漫了出來,頃刻間染成了一片鮮紅。

  原來,在剛才驚險的那一剎那,戴天祈緊急地抱住薄少春,用他的身體擋下了子彈,卻也同時挨了薄少春那一刀!

  「天……祈……」薄少春怔怔地看著他替她擋了一槍,看見自己手中的刀子沒入戴天祈的胸膛,她突然醒了!痛醒了……只是,她醒了,戴天祈卻閉上了眼睛,慢慢倒下。

  「戴天祈!」聞知來驚呼。

  東方風華和東方傾國衝了過來。

  薄少春則直挺挺地站著,傻著,恍惚著,看著她最愛的男人,倒在血泊之中。

  她覺得痛,好痛好痛,然後,她淒厲心痛地尖叫!

  「啊!」

  眾妖鬼驚慌急走逃避,一道白影從她腹中被震出去,接著,一攤溫熱的血,則從她的雙腿之間,緩緩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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