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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轉貼】《老公進化論 》作者:馥梅

[情感] 【轉貼】《老公進化論 》作者:馥梅

【內容簡介】

身為國際名建築設計師,加上長相身材優到不行,
外傳國內名媛千金爭相和他吃飯約會,但他甩都不甩,
因為在他的字典裡,愛情=麻煩,他向來不屑碰,
唯一一次脫軌激情,是十年前的那一夜,對象就是她,
可他來不及問清芳名,她竟趁他洗澡,自個兒先落跑!
十年後再相遇,她妄想假裝兩人第一次見面,從來不認識,
不認識?他才展露健美的上半身,她蹩腳的言行一下就露餡了,
當兩人因為跌倒抱在一起,他明明感覺到彼此之間火花四射,
卻在他接到表妹的來電之後,她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又一次丟下他跑得不見蹤影,跑?她能跑到哪裡去?
只要一通電話,她住哪、她的一切都一清二楚,還驚訝得知──
她已經幫他生了個兒子!以前的他,不想當任何人的另一半,
現在的他,雖然已經有了兒子,
可讓他動了凡心的可愛小女人,卻拒絕讓他做老公!

出版日期:2009年9月4日
  楔子

  尚未睜眼,她的腦袋便傳來一陣劇痛,讓她忍不住低呼呻吟,抬手抱住了頭,不敢妄動。

  聽覺隨著痛覺後頭蘇醒,慢慢的,她聽見陣陣水聲。下雨嗎?

  她疑惑的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扇窗,窗簾垂放著,微弱的光線透過布料,給室內帶來一絲絲光線。

  環顧四周,簡單的傢俱和擺飾,應該不是汽車旅館或飯店,當然也不是她的臥房,那麼這裏是哪里?

  她的動作不敢太大,裹著棉被緩緩下床,酸軟的腰、腿,以及下體傳來的不適,讓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個認知,讓她原本就因宿醉而蒼白的臉更加慘白。

  走到窗邊,掀開窗簾,外頭雖然不是陽光普照,但也沒有下雨,那麼水聲……偏頭望向房裏的另一扇門,是浴室?

  所以有人在淋浴?

  記憶慢慢蘇醒……她想起來了!

  這裏是夜店樓上,夜店員工的宿舍。

  昨天是她滿十八歲的生日,又剛好是週末,於是被幾個社團的同學帶到夜店見世面,順便替她慶生。

  她在同學們的鼓噪下,七分被迫、三分好奇的喝下了三杯調酒,腦袋微醺時,突然感覺後來的調酒酒味變淡了,有的甚至沒有酒味,她下意識的望向酒保。

  那是一個高大帥氣,一臉酷樣的男人,他僅是淡漠的瞥她一眼,證實了她的猜測,然後又繼續應付客人點的酒,根本沒有特別理會她。

  可就在那一瞬間,她發現自己心動了。

  雖然最後她還是醉了,但並未醉到不省人事,她的記憶依然清楚,所以此刻才更加無地自容。

  她記得,同學們似乎發現她過於注意酒保,於是起哄,她禁不住大家的戲謔,為了賭一口氣,在酒保要下班時,主動纏上他。

  這間房,就是酒保的房間,她還記得他曾趕她下樓,記得他的抗拒,一而再的扳開她纏上去的手,冷斥、怒責,最後無奈的歎氣,放棄反抗,放任她纏著他。

  她記得他有著醇厚的嗓音,很棒的身材,腹肌的線條練得好看極了……喔,她掩臉呻吟,天!殺了她吧!她對自己的荒唐行為簡直無地自容。

  酒後失態,還對一個男人霸王硬上弓,真是好一個「成年禮」啊!

  而同學們就這樣丟下她……唉!早該聽大哥的話,那幾個同學不是益友,她卻因為幼稚的叛逆情緒,不聽大哥的勸告,如今落得這般下場,也只能怪自己了。

  不過……她緩緩放下手,望向浴室的門。她還記得,昨晚他放棄抵抗之後,對她……很溫柔,記得他在佔有她之前,在她耳邊輕聲低語。

  妳清醒之後一定會後悔的。

  她後悔嗎?

  現在她只對自己霸王硬上弓的行為覺得羞愧,倒是還沒有後不後悔的感覺,至於往後……誰知道呢!

  話說回來,後不後悔並不重要,現在比較重要的是,這件事千萬不能讓爸爸、大哥、二哥知道,否則……

  突然,她驚慌的瞠大眼。天啊!她一夜未歸又沒打電話回家,爸爸和大哥、二哥一定急瘋了!

  顧不得宿醉頭痛,她忍著下體的不適以及酸軟的腰腿,從散落一地的衣物找出自己的就往身上穿。

  當她遍尋不著自己的小褲褲時,浴室的水聲停下,讓她心頭一驚,心跳加速。

  顧不得小褲褲,她直接套上長褲,拎起背包和鞋子,躡手躡腳的走到門邊,輕聲打開門,然後落荒而逃。
  第二章

  她這種除了兒子和工作之外,其他大小事情都迷糊的性子,真的會害死她!

  「你連自己會不會暈車都不知道嗎?」雷秉函蹙眉看著坐在對面,仰頭靠著椅背,臉色一片慘白的女人。

  「我不會暈車!」孫宜蘋有氣無力的抗議,只可惜一點說服力也沒有。「我只是不能在行進的車上低頭看東西,否則會頭暈噁心。」

  「那就叫做暈車。」他翻了一個白眼,幫她儲存檔案,關掉電腦。

  「這不算暈車,只要不低頭,不管坐什麼車,路程有多崎嶇,我都不會不適,所以我不會暈車。」她忍著噁心感,極力要洗刷自己的「冤屈」。

  雷秉函差點仰天長歎。算了,不想為這種無聊的問題爭辯。「既然不能看,何必逞強?」她竟然還能一中上應付他一大堆嚴格的問題,並針對他提出的意見,當場將草圖改好。

  他承認自己是故意的,尤其是才一眼就知道她這張設計圖不適用,不管怎麼改都不會通過他這關,這麼做的目的只是考核她的應變能力和思考創意的靈活度。

  只是她有必要逞強嗎?真的不舒服就說,他又不是冷血的人啊!要不是他發現她慘白,直冒冷汗,她還會繼續逞強下去,直到抵達目的地——其實也已經快到了。

  「我只是重視自己的工作……」孫宜蘋硬體是壓下一陣噁心欲哎的感覺。以她的經驗,她知道吐過之後會比較舒服,可是她不能吐在車上。「請放心,我只要保持這種姿勢不動,暈眩噁心的感覺就會慢慢平息。」

  雷秉函的視線一直定在她蒼白的臉上,她此刻的模樣顯得柔弱且楚楚可憐,可是她方才工作上的表現,卻讓他欣賞。

  本以為穆秋傑是為了討好自己的女人才將案子交給她,所以對於她的設計,他並不抱任何期望,就當作送給穆秋傑一個人情,浪費一點時間看個圖便可將人打發,倒沒想到她的設計風格很對他的味。

  但這樣的設計並不適合「晨露山居」,他知道為什麼,而且是可以彌補的。

  只要她自己能察覺,並且修正,那麼他可以考慮將剩下的七十九間小別墅的室內設計都交給她——只要她有能力吃下來。

  現在讓他比較在意的是……瞅著她那讓他眼熟的五官,他到底在哪里、什麼時候見過她?

  「我們見過。」雷秉函直言,他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

  正閉著眼,仰靠椅背深呼吸,拼命壓抑噁心感覺的孫宜蘋,聞言一驚,猛地睜開眼睛瞪向他。

  想到他們「見過」的狀況,一張臉瞬間窘紅了。他想起來了,怎麼辦?

  「我猜對了。」雷秉函對她的表情變化很感興趣,好奇加倍。「什麼時候?」

  原來只是猜測,並沒有想起來啊!

  孫宜蘋厘不清心頭的感覺是松了口氣或是失望,不過在她還沒好好思考是該說出真相或隱瞞到底之前,他還是不要恢復記憶比較好。

  「對不起,我沒什麼印象……」

  「說謊。」雷秉函直接戳破她的謊言。瞧她一臉心虛的樣子,是因為不會說謊,還是刻意表現,想吸引他的注意?

  面對他直言拆穿,孫宜蘋焦急地坐直身子想辯解,而這是一個嚴重錯誤的決定。

  一股噁心感直沖而上,讓她壓抑不住,也反應不及,已經開始消化的早餐沖出胃袋,順著食道一擁而上,竄出她的口,成一道抛物線,酸臭的消化液就落在小桌上、筆記型電腦上蓋,而最大落點,則在對面座椅的他的腿上。

  酸臭的味道瞬間盈滿整個車廂,當孫宜蘋發現自己幹了什麼好事,她掩臉呻吟。這下完蛋了!

  雷秉函的表情瞬間凝結,一動也不動的垂眼瞪著腿上的穢物。

  「我……很抱歉……」她只能無力的道歉。

  「閉嘴。」冷酷的聲音自他齒縫跳出,並按鈕降下所有車窗。

  外頭新鮮的田野空氣、不知名的淡雅花香吹進車廂,散去了一些酸臭味道,但他腿上的嘔吐物不處理不行,尤其他又是「有重要事情要趕往處理」……

  等等,田野空氣?花香?

  孫宜蘋驚愕的望向車窗外,背山面海,這裏是什麼地方啊?

  沒多久,豪華轎車彎進車道,在一間二樓洋房前停了下來,司機下車,打開後座車門,一臉錯愕的表情,讓孫宜蘋看了感到羞愧。

  「雷先生,晨露山居到了。」司機很快恢復正常。

  咦?晨露山居,不是這次設計案的地方嗎?!老天!他們一路來到這裏,而她竟然完全沒有察覺!

  雷秉函見她一臉震驚的表情,忍不住微挑眉。「不要告訴我,你完全沒發現車子往哪里開。」

  孫宜蘋聞言,蒼白的臉色飄上兩朵嫣紅。

  「我……我當然……有發現……」很心虛的辯解,可惜一絲說服力都沒有。

  雷秉函見狀搖頭。怎麼會有這麼迷糊的人呢?她大概就是那種被載去賣了還會幫忙數鈔票,瀕臨絕種的稀有動物吧!

  這樣的人種在他的理解範圍之外,他還是……少碰為妙。

  「下車,這個週末假日,你就好好的走訪整個度假村,好好欣賞它周遭的景色吧!」

  什麼?!

  「放心,雖然尚未完工,還是有地方供給食宿的。」

  問題不是這個吧!

  「雷先生……」孫宜蘋才開口,雷秉函已經下車,帶著下半身的酸臭穢物,走到後車廂拿出簡便的行李。

  「小林,把車子清洗乾淨。」他簡單的交代司機,便逕自走向那棟二樓洋房。

  孫宜蘋立即將電腦和繪圖板收進電腦包裏跟著下車,看見司機苦著一張臉望著車內的慘狀,不好意思的說了聲對不起後,便將電腦往肩上一背,匆忙追上。

  今天下午是她和兒子一月一次的麥當勞日,她不能失約!

  再說,就算他再怎麼偉大,也不能這樣隨便決定別人的行程!

  「請等一下,雷先生!」她追進屋子裏,可惜雷秉函腿太長,已經走上樓,身影消失在樓梯上方。

  可惡!他根本是故意裝作沒聽見!

  她只好撒腿追上樓,剛好看見他走進其中一間房,她立即追了過去,也沒多想,直接推門而入——

  「雷先生,請你尊重——」孫宜蘋抗議的話一頓,愣愣的張著嘴,看著眼前半裸的美體。

  雷秉函終於正眼望向她,一派氣定神閑。

  「在你門也不敲的直闖別人房間的時候,你要和我談‘尊重’,是嗎?」他冷言嘲諷。

  可惜,孫宜蘋沒回神,也沒聽進他的諷刺。

  他的體格比她記憶中的更顯精壯,線條更加優美,然後……她看見記憶中沒有的東西,右肩鎖骨下方以及右腰側,有兩圓開、邊緣略呈不規則狀的疤痕。

  那該不會是……槍傷吧?!

  「你以前沒那兩個疤痕的啊!發生什麼事了?那是……槍傷嗎?!」她驚訝的追問。普通人受槍傷的機率應該很低吧!

  雷秉函聞言挑眉。她果然認識他,而且還到了裸裎相對的程度。

  「你果然認識我!」他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提到自己面前。他不喜歡被蒙在鼓裏,如果他們見過面,他要知道為何她一見到他會那麼驚慌失措!

  「什麼?」孫宜蘋慌張的掙扎。「我不認識你!我說了我們沒見過!」

  「說謊,你知道我以前沒這兩個疤痕!」

  孫宜蘋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她幹麼這麼多嘴,這麼糊塗啊!

  「這種傷看起來象槍傷,又不是胎記,相當然一定是後來才有的,所以我說‘以前沒有’是很合理的。」話說出口,連自己都知道轉得太硬了。

  「孫宜蘋,這種蹩腳的辯解,連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你應該不會笨得以為我會相信吧!」雷秉函銳眼微眯。

  她該怎麼回答?承認自己笨?還是承認自己說謊?

  「信不信由你,反正……就是這樣。」反正她打死不認,他又拿她怎麼樣。「雷先生,請放開我,我有事要和雷先生,請放開我,我有事要和雷先生討論。」她輕輕掙扎。

  「這不是槍傷。」雷秉函放開她。她不承認沒關係,他會想起來的!

  「可是很象。」一獲得自由,孫宜蘋趕緊退到安全距離之外,一邊抬手撫著被他抓握到發疼的手臂。

  他冷淡的斜睨著她。「你見過多少槍傷?」

  「只在電視影集裏看過。」CSI看過不少。

  「這不是槍傷,是被兩支鋼筋從背部穿透的傷。」雷秉函轉過身,讓她看背部的疤痕。

  孫家蘋倒抽了口氣,背部除了兩個「洞疤」之外,還有一些不規則的疤痕。她都覺得好痛好痛,眼眶微微發熱,不敢想想像當初他傷得有多重。

  「在某個工地失足墜樓。」雷秉函的語氣好象只是走路不小心跌了一咬似的。回過身,若有所思的望著她微微發紅的眼眶。「你在為我心疼嗎?」

  「就算看見一隻被車撞的流浪狗,我也會為它心疼。」她紅了臉,撇開視線,逞強的回嘴。

  雷秉函挑眉。把他和流浪狗放在同等的地位?很好!

  「你想談什麼,等我洗完澡再說。」說完,他轉身走進浴室。

  「等一下!」孫宜蘋趕緊喊。「我要說的事情很簡單,我不能留下來。」

  「我不想頂著一身酸臭和你討論你的去留,等我洗完澡再說。」他冷漠的瞥了她一眼,隨即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側身一揮手比出一個請進的動作。「如果你堅持要馬上談,那就一起來吧!」

  「一起來?」

  孫宜蘋漲紅臉,惱怒地瞪他一眼。「我等!」

  「就知道你沒那個膽子。」雷秉函嘲諷地望著她,旋即當著她的面,砰地一聲甩上浴室的門。

  「可惡!」咒駡含在嘴裏,她對著浴室門口淩空揮了一拳,竟然耍這招!

  哼!若不是不想讓他「恢復記憶」,否則她一定會讓他知道她膽子有多大,床都上過了,孩子都生了,她還會怕參觀他洗澡嗎?笑話!

  聽著浴室裏的水流聲,她在床沿坐下,靜靜環顧房內簡單臨時的擺設,恍惚間,記憶重疊,仿佛回到了那日清晨醒來時……

  她猛地搖了搖頭,將思緒拉回現實。

  現在不是緬懷過去的時候,她該想的是,要不要承認他們不僅見過有過一夜情,還有,該不該告訴他小廷的存在!

  溫熱的水柱從頭上沖刷下來,雷秉函閉著眼,抬手將濕發往後一撥,抹掉臉上的水,才睜開那雙暗潮洶湧的銳利眼眸。

  他到底在哪里見過她?

  手滑過身上的疤痕,這是六年前受的傷,所以她是在更早之前認識他的。

  能有機會見他赤裸上半身的女人並不多,只有他的親人,或和他交往程度達到上床的女人,再不然家中的傭人也有機會見他著泳褲在泳池游泳的樣子,但他確信她不在這三者之內。

  他不是濫交的人,沒道理對和自己上床的女人印象這般模糊,他也不是會搞一夜情的人……思緒一頓,眼微眯,除了十年前那一夜。

  身軀猛地僵直,他想起她是誰了!

  她就是十年前對他酒後亂性,隔天一早只留下一個小小紀念品便逃之夭夭的那個該死的女孩!

  記憶開始清晰了起來,是同樣一張臉沒錯,經過十年,少了青澀,多了成熟,但基本上五官的變化不大。

  她想必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才會有那樣的表情。

  想到經過十年,她一眼就認出他,雷秉函心情愉快極了,這代表那時她神智清楚,不是醉糊塗了。

  那一夜的記憶越來越清晰,他記得當她和幾個朋友走到吧台前,他便注意到她了。

  她的模樣白白淨淨、清清純純,就像是一隻踏入狼群的好奇小綿羊,不識險惡,被慫恿地灌了幾杯酒精濃度極高的調酒。

  當他看見她的眼神已經有些失焦,知道她開始醉了,卻還是傻傻的接受朋友有心的陷害,一杯接著一杯的喝時,他也不知道自己空間哪根筋不對,居然主動替她調降了酒的比例,而她想必也發現了,才終於注意到他。

  那微醺的眼眸意外的帶著一股媚,配上她純真的面容和氣質,帶給他一種奇異的感覺,縱使表面上依然維持淡漠,仿佛沒注意她,但實際上,整個晚上他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也因此,他們那群人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裏。

  當她纏上他的時候,他不是真的趕不走她,而是看見了她那幾個所謂的帶來的兩個男人並非善類,她們打算做什麼他很清楚,如果不幫她,她一定躲不過被那兩個男人輪暴的下場。所以他才讓她跟上樓,打算待她的「朋友」離開之後再讓她離開。

  只是他沒料到,事情最後竟然會演變成那樣的狀況,更沒料到,她竟會趁著他淋浴的時候偷偷溜走!

  關掉水,抓來毛由擦了擦頭髮,雷秉函披上浴袍,腰帶隨便一紮,便走出浴室。

  本以為她會先行離開,沒想到她還在,就坐在床沿,微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出現。

  他站在原地不動聲色的審視著她,忍不住想,如果當初她象這樣等他出來,他們之間又會有什麼發展呢?

  不,現在想這個都是多餘的,時間已經過去,不可能重來。他現在比較介意的是,為何她見到他會那麼心慌失措?

  若只是因為當初的不告而別,這種反應未免太過了,應該有更大的原因,才會讓她見到他象見到鬼似的!

  他會查出來的!

  將浴室的門關上,刻意發出聲響,她卻嚇得跳了起來。

  「坐。」他閒適地說,拉了張椅子反坐下來,雙手靠在椅背上,銳利的眸定在她臉上。「好了,你可以說了。」他一副施恩的口吻。

  這傢伙!孫宜蘋心裏有氣,但還是強迫自己隱忍下來,小不忍則亂大謀,她不能在這裏直接和他扛上,再說,她也沒有本錢和他扛上。

  「雷先生,就象我剛剛說的,我不能留下來。」她儘量以緩和的語氣說道。

  「為什麼?」

  「雖然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小老百姓,但偶爾也會事先安排約會,今天下午我已經有約,不能留下來。」孫宜蘋淡淡的嘲諷,故意抬手看了眼手錶。

  約會?這兩個字讓他覺得挺刺耳的。

  「取消。」他直接下令。

  「我不能取消。」這傢伙未免太自我了吧!本以為看個圖、做個討論,沒有意外的話中午應該就能結束,也事先跟兒子報備過了,要是遲了就改到晚上,卻沒想到會被帶到這裏!

  「這個案子對你來說有多重要?」雷秉函突然問。

  「如果雷先生認為我不留下,就表示我不重視這個案子,那就錯了。我對這個案子非常重視,對於我的設計,我保證……」

  「不是這個。」雷秉函打斷她。「你連問題都聽不懂嗎?沒人問你重不重視這個案子,我問的是,這個案子對你有多重要?」

  孫宜蘋一愣。「當然很重要。」

  「那麼,你就必須留下來,補足你設計上的缺失,否則就算紀佳瑜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威脅穆秋傑,我這關你還是過不了。」

  她面容一凜。「我對自己的設計絕對負責,雷先生對我的設計有任何不滿的地方,歡迎你提出來,我會修改到你滿意為止!」

  「那我乾脆自己畫,不是比較快?」雷秉函冷冷的嘲諷。「如果你都不知道自己的缺失是什麼、不足處又在哪里,那麼你畫出來的設計圖,也不過是一些線條圖案的組合罷了,毫無意義,那樣的東西我是不可能採用的。」

  「我沒有讀心能力,也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你對設計圖不滿意卻不提出來,我又怎能知道你到底哪里不滿意?該從哪里下手修改?」他根本是故意為難她。

  「我要的是能獨當一面的室內設計師,能給我她的創意,能讓我滿意她的設計,而不是一台拷貝我的創意的影印機。看來你的能力還不足以接下這個案子。」雷秉函驀地站起身,走到門旁打開門。「你可以離開了。」

  「你……是什麼意思?」孫宜蘋見狀蹙眉。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可以離開了。」他重複道。「你不是說不能留下來嗎?無所謂,我不會強留,你可以走了。」

  「那設計圖和模型……」他的意思應該不是她以為的那個意思吧?

  「你可以帶回去了,若嫌麻煩,屋子後面有個大型的垃圾箱,要裝下那些垃圾綽綽有餘。」

  孫宜蘋臉色瞬間刷白。他的意思是她的設計是垃圾嗎?

  「那個模型你連看都沒看一眼!」

  「它不是依你的設計圖做出來的嗎?我不會為註定淪為垃圾的東西浪費時間。」雷秉函毫不留情的說。

  垃圾!垃圾!這個男人一而再的侮辱她的設計,實在太可惡了!

  「等著接這個案子的名設計師很多,這個工作不是非你不可。」他無的謂的聳肩。「快點決定,我沒多少時間陪你浪費,你是要留下?還是要走?」

  設計圖被評為垃圾讓孫宜蘋非常憤怒,她咽不下這口氣,也知道這是最後通牒,選擇離開,恐怕就得帶著他口中的垃圾一起離開,這個案子也沒她的份了。

  她若有骨氣,就應該頭也不回的離開,可是……她不能,她需要這筆入帳,而且她對自己工作的驕傲,也不容許她象只喪家之犬逃離!

  「我、留、下!」咬牙切齒道。

  雷秉函望著她,點個頭。「你先出去,我換個衣服,等一下再帶你去這兩天你食宿工作的地方。」

  孫宜蘋挺直腰,面色冷傲的離開房間。

  「沒想到脾氣倒是挺硬的。」雷秉函低喃,嘴角不自覺的勾出一抹笑,那是讚賞、欣慰的笑容。如果她就這樣離開,他對她會很失望,雖然有一刹那他擔心自己太過嚴厲,會讓她因此甩頭離開。

  從行李拿出一套衣服,才剛換好,桌上級手機便響起,他上前接過。

  「我是雷。」他簡扼的回應。

  「是我,你現在在哪里?」電話那端是穆秋傑。

  「在晨露。怎麼?不是你叫我‘馬上’過來處理西邊那塊畸零地的問題嗎?年紀輕輕就有癡呆症狀,需不需要我介紹個醫生給你?」他忍不住調侃。

  「你自己留著吧!」穆秋傑冷嗤。「聽說你綁架了我們的室內設計師。」

  雷秉函挑眉,望向門口。這麼短的時間,就打電話告狀了?

  「還不算是‘我們的’室內設計師。」他也不否認。

  「好吧!那換句話,聽說你綁架了佳瑜的伴娘。」

  原來她是紀佳瑜的伴娘啊!

  「你的消息真靈通。」雷秉函輕諷。

  「孫小姐打電話給佳瑜,佳瑜找我興師問罪。」

  「原來她真的打電話告狀了。」真令人失望。「無所謂,我馬上讓她離開。」

  「她不是告狀,只是她不能赴下午的約,所以請佳瑜幫她‘赴約’,佳瑜當然會問清楚原因,我也不是為了她打這通電話,我是替我自己打的,因為你的行為,害我被佳瑜遷怒。」穆秋傑解釋前因後果。

  雷秉函微挑眉。能讓紀佳瑜代為赴約,那……就不是他以為的那種約會了。

  「所以呢?」朋友當久了,當然能瞭解對方的未竟之語。

  「所以,伴郎的缺就由你補上。」穆秋傑直接說出補償條件。

  「你還真會趁機勒索!」雷秉函皺眉。他們這群朋友都知道他最討厭當伴郎,偏偏每個人結婚,都會故意請他擔任伴郎,好象在比賽誰能請得動他似的。之前他就已經拒絕過一次了,沒想到穆這傢伙還不死心。

  「你沒有拒絕的權利。」對方強硬的表示。

  「是嗎?知道了。」他隨口敷衍。

  「你最好是真的‘知道了’。」穆秋傑其實還是不抱希望,不過這已經是他們這群人之中最好的成績了。「那麼,你覺得如何?」

  「大有可為。」沒頭沒尾的問題,不過雷秉函卻聽懂了,他是在問孫宜蘋的設計。

  「意思是你很滿意?」穆秋傑訝異。

  「還不錯。不過還得看她這與會代表在的表現,看她能不能察覺自己的問題所在。」

  「她的設計有問題?」

  「用在其他地方或許沒有,但是在晨露就有很大問題。」雷秉函笑答。因為晨露的建築、景觀設計都是由他負責,而他不容許她的設計和這兩種設計出現不協調。

  「那你為什麼……」這下穆秋傑不懂了。

  「因為她的設計風格很對我的味,水準也夠,也因為只要解決了那個大問題,我相信她的設計會讓我很滿意。如果她能察覺自己的問題並改進,那麼這八十間的小別墅,只要她設計得出來,我會以她的設計優先。」雷秉函老實說。「不過我必須先跟你申明,如果她無法領悟她這次設計上的問題,或者太過自以為是的堅持已見、冥頑不靈,到時候不管你的女人怎麼哭鬧,我還是不會採用她的設計。」

  穆秋傑在那端沉默了。

  「怎麼?你不敢做主嗎?」雷秉函嘲諷。「需要我直接找你的女人談判嗎?」

  「不是,我們說好了,設計方面的事由你全權負責,我不會過問,我只是有點意外你對她的評價這麼高。」

  「你不相信我的眼光?」他斂笑。

  「你的眼光我怎麼可能信不過呢?」

  「那麼是什麼問題?」雷秉函直問,他知道穆秋傑心中有疑問。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意思?」雷秉函不懂。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突然有種‘你好象有點不太一樣’的感覺。」無法具體說出不一樣的地方,可那種感覺卻又如影隨形,他也很疑惑啊!

  雷秉函挑眉。「那是你的錯覺,沉浸在幸福裏的人,看什麼都覺得不一樣。」

  「是嗎?」穆秋傑無法苟同這種論調。「那為什麼我還是覺得穆家那一干一表八千里的長輩們一樣很煩?」

  「因為他們的訴求和你的幸福背道而馳,所以你對他們的感覺當然不一樣。好了,沒時間聽你抱怨了,你還有事要交代嗎?關於那塊地的事。」意思就是設計方面的事不需要他多嘴。

  「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只要把那塊地弄到手就對了。」穆秋傑直言。

  「放心好了,那不是問題,我會想辦法的。」缺了那塊畸零地,晨露就顯得不完美,這對他和穆秋傑來說,都是不容許發生的事。「沒事的話就這樣了。」

  雷秉函切斷通話,抬手隨意的爬了爬頭髮,拿出床下一個長型包裹背上肩。

  現在,該出去面對真正的問題了。
  第三章

  孫宜蘋溫柔地和兒子講電話,為自己不得失約道歉,並告訴兒子他的乾媽會接他到她家。

  聽著兒子早熟貼心的話語,她心疼不已,又殷殷叮嚀了一會兒,才萬般不舍地結束通話。

  「這次又找誰告狀了?」雷秉函走下樓梯,他已經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雖然聽不清楚她說了什麼,但是她的聲調和表情卻無所遁形。

  電話那頭,一定是個她深愛的人,才會讓她露出那種溫柔的表情,讓她用那種幾近寵溺的語調說話,而這個認知,讓他心裏產生一股非常不爽的情緒。

  他知道這種情緒很莫名其妙,就算兩人有過什麼,也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再說,有誰會對一夜情認真?他這種「類吃醋」的情緒,根本不該存在!可偏偏腹酸意直往上冒,讓他忍不住口出嘲諷。

  又?孫宜蘋狐疑的皺眉。「我沒有找任何人告狀。」

  雷秉函聳肩。「我聽到的可不是這樣,紀小姐的第一時間就找上穆秋傑興師問罪,為你出頭抱不平。」

  佳瑜?她只是跟佳瑜說和雷先生臨時決定到晨露,並沒有對她說是雷先生強迫她留下來的啊!佳瑜為什麼會……

  「有靠山的人真好,我這個沒靠山的人也只能鼻子摸摸閉上嘴。」

  他的話讓她覺得辱,說得好像仗勢欺人的人是她,而不是他一直找她麻煩!

  「我、沒、有、告、狀!」她咬牙怒道。

  「隨便你怎麼說都行,反正現在你的去留由你自己決定,不會有人勉強你,你怎麼說?要走的話,我可以請小林載你回去。」

  「不需要,我說過我會留下來。」這段時間,她一定會把設計圖修改到他無可挑剔,然後塞進他的嘴裏!

  「那麼就表孫小姐高抬貴手,別再讓紀小姐找人發飆了。」

  「我說過我沒有告狀!」孫宜蘋氣爆了。「我說的話有那麼難理解嗎?‘我沒有告狀’這五個字,很難懂嗎?」

  「沒有就沒有。」他掏了掏耳朵。「走吧!我帶你去住的地方。」

  見他毫不在意的轉身就走,孫宜蘋只好跟了上去,可是心中仍是忿忿不平。

  「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就算你揚名國際,是建築設計的名人,也不能這樣瞧不起人啊!」她在他背後忿忿的叨念,決定不再隱忍,要把話和他說清楚。「我承認我能得到這個機會是因為佳瑜的關係,但是我很重視我的工作,絕對不會拿濫竽來充數,你剛剛說那些話,對我是一種羞辱……」

  走在前頭的雷秉函,聽著刀子滔滔不絕的說關,不僅沒有生氣,嘴角反而掛著淺淺的笑。這樣好多了,有氣不發是不健康的,一味的隱忍,只會讓她的心情更鬱悶,抱著那樣的心境,是設計不出好的東西的。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獨腳戲唱太久,孫宜蘋生氣地質問。

  「有有有,我有在聽,請繼續。」雷秉函卻是一副敷衍的態度。

  「你這個人,就不能好好說話嗎?這樣很不禮貌耶!」她皺眉。

  「是是是,受教了,請問孫小姐還有何指教?」他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她。

  看見他的表情竟是愉悅的,孫宜蘋有瞬間的怔愣,她還以為他會直接將她掃地出門咧!

  這麼一來,她反而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沒……沒有了。」她撇開視線,不敢直視他,只好趕緊轉移話題。「你不是說要帶我到住的地方?」

  「到了,就是這間。」雷秉函抬手用拇指比了比身後,隔著一片花團錦簇的前院,翠綠色的草皮上鋪著一條石頭小徑,小徑的那端,坐落了一間巴羅克風的華麗建築。

  「這……」她一臉錯愕。「這是剛完工的小別墅嗎?」

  「沒錯。」雷秉函點頭承認。

  「可是……這不是一間空屋吧?」就算建築外觀如此完美,周遭景色秀麗,可裏頭終究還是空屋一間啊!

  「也沒錯。」他再次點頭。

  「那怎麼住人啊?」孫宜蘋這下確定他是在惡整她。

  「請放心,裏頭都已經打掃乾淨,也有簡單的照明設備和插座可以供使用。喔,差點忘了。」雷秉函將背在肩上的東西拿下,直接塞進她的懷裏。「這個睡袋給你。」

  她傻眼。「你是說……用睡袋?」

  「沒錯。」

  「為什麼我不能住在那裏?」她指著他們剛剛離開的那棟兩層樓建築。

  「因為那裏只有三間房間,客滿了,其他工人則都住在最西邊臨時搭建的工廠裏,我想你應該不會想要去睡工廠吧!」他訕笑地說。「不過如果你想跟我睡同一間房間的話,我是可以委屈一點和你擠一擠——」

  「不用了,我住這裏!」孫宜蘋立即打斷他。到底是誰委屈啊!

  「嘖!可惜,我相信我們一定能相處愉快的說。」他喃喃自語,但確定能聽得一清二楚。

  如果能掐死他,她一定會非常愉快動手的!

  她忿忿地走進空屋,「砰」地一聲將門重重關上,把那個氣死人不償命的傢伙給隔絕在門外。

  然後,她聽見他愉快的笑聲漸漸遠去。

  看來整她讓他很愉快,但她絕對不會認輸的!她在心裏發誓。

  環顧室內,她選了一個窗邊的位置,將睡袋丟在牆角,席地坐上,打開電腦和繪圖板,開始專心工作。

  雷秉函花了幾個小時和那塊畸零地的地主好好的談一談,於是不滿足於之前口頭上談好的價錢,反悔不賣,還說要在那塊地上蓋一間鐵皮屋當倉庫,擺明瞭故意搞破壞。

  他哪能容許在他精心設計的地方,出現一間鐵皮屋喔!

  反正不是要錢嘛,他直接叫地主開個價,賭他一個從沒離開過這個地主,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就算再貪婪,也料想不到他們會願意出多高的價錢買下這塊地對他來說等於廢地的土地。

  果然,地主自以為的獅子大開口,對他們來說,也只是零頭小錢。

  不過這一次他帶了律師,當場將所有需要的檔全都簽好,免得到時候又有變卦,花錢事小,浪費時間才是他最痛恨的。

  處理好土地的事,回到充當宿舍的屋子,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洗好澡下樓來,他到餐廳找食物填肚子。

  「雷先生,你回來啦!」負責幫工人們煮飯的游太太看見他,立即走了過來。

  「你還沒吃飯嗎?肚子很餓了,對不對?」

  「對啊,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隨便什麼都行。」雷秉函親切回答。

  「有有有,我有留一些,就是怕雷先生學沒吃,那個陳老猴有夠‘蕩酸’的啦!我就知道他不會請雷先生吃飯。」游太太不太標準的國語夾雜著台語,一副未卜先知的模樣,轉身端出一盤又一盤的菜,殷勤的招呼他坐下吃飯。

  「夠了,已經太多了,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雷秉函失笑,看著滿滿一桌子菜,原來這叫做「一些」啊!

  「啊對了,雷先生,你那個女朋友啊,晚上也沒有來吃飯。啊她中午沒吃,晚上也沒吃,會凍袂條啦!」

  雷秉函對游太太的誤會沒有解釋,卻眉頭微蹙。中午沒出來吃,他還能理解,但是連晚餐也沒出來,就太過了。

  「有看見她嗎?」他問。

  「沒有,她都關在屋子裏,連窗戶都沒探頭出來說。」游太太煩惱的說。「不知道孫小姐關在屋子裏做什麼?我看她來的時候心情好你不太好,雷先生,你閃是不是吵架啦?她會不會想不開,在屋子裏做什麼傻事啊?」

  「放心,沒事。」雷秉函安撫游太太。

  看來她還是只知道埋頭苦幹,就是不懂得抬起頭來看看四周。

  「是喔,那現在怎麼辦?」游太太仍舊關心地問。

  「游太太,這些先放著,我去找她過來吃飯。」他起身,離開餐廳。

  遠遠的,就看見小別墅的窗戶透出昏黃的光線,那是臨時簡陋的照明設備,一盞五十燭光的燈泡,窗框下方露出一個半圓頭型,看來她就坐在那裏。

  走到窗邊望進屋裏,她背靠著牆,頭微仰,閉著眼睛,電腦和繪圖板放在地上,螢幕上一直重複一個動畫,是一座斷頭臺,一個看不見面貌的男人被壓在斷頭臺上,巨大的刀子落下,男人的頭滾落,滾啊滾的,停止時,終於看見男人的面貌,是他。然後,動畫又重複。

  唇角一勾,好吧!他被她處死了,他想這代表她修圖的成果不理想。

  他抬手敲了敲窗戶,看見她受到驚嚇的睜開眼睛,轉頭望過來,一看見是他,表情一變,接著便趕緊回身闔上電腦螢幕。

  「有事嗎?」孫宜蘋動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打開窗戶。他看見了嗎?

  「游太太說你沒去吃晚餐。」雷秉函皺眉望著她。

  「我不餓。」她平淡回覆。

  「記得嗎?你的早餐吐光了,中午沒吃,晚餐也沒吃,不餓才怪!」雷秉函直接吐她的糟。「你該不會整個下午和晚上都坐在這裏對頭電腦吧?」

  「你並沒有給我太多時間。」她得把握時間修正。

  「我真不知道該為你的廢寢忘食感到欣慰,還是對你的‘事倍功無’感到遺憾。」雷秉函搖了搖頭。「看來我對你的期望太高了。」

  聞言,孫宜蘋深吸了口氣。「我還有時間,我會讓你把這句話收回去!」

  「如果你接下來還是像過去幾個小時一樣,就算再給你一百年,你也不可能畫出讓我滿意的設計圖。」雷秉函毫不留情的說。

  「雷先生,你不要瞧不起人,我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妹妹,過去這幾年——」

  「已經過去了。」雷秉函立刻打斷她。「老是拿過去的榮耀——如果真的有過——到現在說嘴,只代表現在不如過去。我要的,不是你過去的成績,而是你現在仍至於未來能做出來的東西。」

  孫宜蘋握緊拳頭瞪著他,連續幾個小時的煎熬、壓力,幾乎要讓她隨不了了,但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卻是心中對他的複雜情感。

  「你到底要我怎樣?我不懂你到底要什麼?」

  「那是因為你躲在自己的世界裏。」他嚴肅的直視著她。「走出你的世界,將眼光放遠,我能說的,就只有這樣,你的問題必須靠你自己去找出來。」

  「這不是我的問題,是你的問題!」孫宜蘋好怨他。「你對我的設計不滿意可以明說,沒有必要這樣耍人,我說過我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怎麼會知道你哪里不滿意?不知道你哪里不滿,我又要怎麼修改?」

  「你滿意你的設計嗎?」雷秉函反問。

  「當然!這是我盡心設計出來的,我不會把連我自己都不滿意的作品交給客戶的!」她並沒有說謊,她確實對每一份設計都用心對待。

  雷秉函只是望著她,好久都沒有再開口。

  「你現在這親是怎樣?」沉默讓孫宜蘋覺得不安。

  「你知道你在哪里嗎?」他終於開口。

  「在晨露山居不是嗎?」

  「我是說,這間屋子。」

  「當然是晨露山居其中一間小別墅。」這是陷阱題嗎?

  「對,這是其中一間。」他垂下眼。「晨露山居共有八十間小別墅,不管是建築外觀,或是室內的大小、形狀,乃至於屋外的景觀,每一間都是不同的。」

  「這我知道,我看過你的建築平面圖。」她就是依照他的平面設計圖作出屋子的模型,然後做室內設計的。

  「所以,如果你連已經身在其中,都還不知道這間屋子就是你手中正在做室內設計的那間,為什麼你能這麼大聲的說你盡心了?」他冷漠的望著她。

  孫宜蘋張著嘴,啞口無言。

  好一會兒,她慢慢的轉過身,環顧著她已經待了將近十小時的地方,然後沿著牆慢慢走,手指畫過牆壁,輕輕觸碰,每個角落仔細梭巡過一遍,再和已經存檔在她腦海裏的平面設計圖對照。

  沒錯,就是這間屋子,而她竟然沒有發現!

  對了,她有個特別的設計要用在天花板上,那是一個讓她很喜歡的特殊設計,她仰頭望向天花板,她相信只要解釋清楚,就連雷秉函也會……

  驚訝抽息,她只能腦袋空白的看著上方一覽無遺的燦爛星空,呆了。

  她精心的設計,和這樣的星空……完全不適合!

  這一瞬間,她終於領悟他的意思了,也在同時,腦袋裏開始出現好多畫面,除了天花板非常不適合之外,她所設計的隔音方式會破壞那個特殊的轉角,壁櫥絕對不能做在那面牆,床的位置也不對了,好多好多要修改的地方!

  她立即沖到電腦前,打開螢幕,準備將腦海裏的新點子記錄下來,不料一隻大掌再次將她的電腦闔上。

  她抬頭,看見不知何時已經進屋,正微笑的雷秉函。

  「你知道自己的設計哪里有問題了嗎?」他問。

  孫宜蘋點頭,他的微笑,讓她心臟卜通蔔通的加快了速度。

  「那好,先去吃晚餐……不,應該是宵夜了。」他說。

  「可是我現在腦袋裏有好多……」

  「把那些忘掉。」雷秉函打斷她。

  「什麼?為什麼?!」她不懂。

  「因為你看的還不夠多。」他堅持地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先去吃晚餐,洗個澡之後,好好的睡一覺,明天再說。」

  「可是……」

  「相信我。」他凝視著她。

  望著他深邃的眸,神智像是被吸入一處深不見底的深潭,只能順從的點頭。

  「走吧!」他笑著直接拉著她離開屋子。

  孫宜蘋被拉著走,抬頭望著他的背影,腦袋還是亂烘烘一片,但是有個念頭是清楚的,她感謝他。

  「雷先生……」她遲疑的開口。

  「什麼?」雷秉函回頭望她一眼,旋即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有事?」

  她仰頭,借由暈黃的月光凝視著這張在她記憶中十年不曾褪色的容顏,想起兩人那僅有的一夜,他那掩藏在冷漠面具下不著痕跡的溫柔,幫她的調酒降低了酒精比例,容忍她的癡纏,甚至收留她,讓她躲過同學惡意殘酷的打算。

  是的,那日過後不久,她不小心聽見了社團同學的陰謀,她們那夜灌醉她的目的,是打算把她送上她們兩個男性友人床上。

  也許他的收留是湊巧,她還是非常感謝他,尤其是他還給了她美好的一夜,給了她一個寶貝兒子。

  「謝謝你。」她衷心感謝他,為十年前,也為現在。

  雷秉函挑眉,她這樣的眼神,讓他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夜,那讓他變得反常的眼神,純真中帶著嫵媚,只是現在又多了點……愛戀?!

  心臟狠狠的一撞,他……看錯了吧?

  「真是讓人受寵若驚,我以為你恨不得推我上斷頭臺呢!」他不關痕跡的移開視線,不理會心中那股類似怦然的顫動,用調侃的語氣,稀釋掉籠罩在他們之間的曖昧氣息。

  「你果然看見了。」孫宜蘋微紅了臉,呐呐地解釋,「我只是……很挫折,發洩一下心裏的怨氣。」

  「我懂,效果如何?」勾了勾唇,他很有自知之明,當他對一個人有期望的時候,是很嚴厲的。

  「哦!還……不錯。」他沒生氣呢。

  「是嗎?那改天我也要來試試,你記得把那個動畫檔案傳給我。」雷秉函偏頭,「我怨恨名單有不少名字,我需要好好的發洩一下。」

  孫宜蘋忍不住失笑,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

  「希望我不在那個名單裏。」

  「不,你在另一個名單上。」

  「什麼樣的名單?」她好奇,雖然可能不是什麼好名單。

  雷秉函凝望著她,眼神變得有些深邃。「麻煩。」

  麻煩?!

  「截至目前為止,你是這張名單上唯一的一個。」他又道。

  孫宜蘋神情一黯,原來對他來說,她只是一個麻煩,而且還是唯一一個。

  也對,明明能力不足,卻靠關係得到這個工作,還沒有自知之明又不受教,偏偏礙于她的靠山,讓他不能直接將她掃地出門,也難怪他會覺得她是個麻煩了。

  「對不起。」她低語。

  「你沒必要向我道歉,那是我自己的問題。」雷秉函聳了聳肩。

  他自己的問題?她不解,不懂他的意思。

  他很清楚她並不知道他所謂的「麻煩」代表什麼意思,而此刻,他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

  「走吧,我肚子已經餓扁了。」他轉身離開,這次沒再拉著她的手。

  孫宜蘋心中惆悵,邁開略顯沉重的步伐,徐徐地跟了上去。
  第四章

  孫宜蘋吃完晚餐,接過游太太為她張羅的換洗衣物,借了雷秉函的浴室洗澡。

  等她洗好澡踏出浴室,就看見她的筆電和繪圖板出現在他房間的桌上。

  「那是我的電腦。」她指著桌上的東西,難道他良心發現,要把房間讓給她?

  「今晚它們暫時由我保管,你回去安心的睡一覺吧。」

  哼!她就知道他才沒那麼好心。

  「為什麼不讓我修圖?」她真的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

  「我不是說過,你看的還不夠多,所以修了也是浪費時間。」雷秉函說。「聽我的,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再說。」

  電腦都被他沒收了,不聽他的又能怎樣?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起身。

  「不敢麻煩雷先生,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她可不想被他認為麻煩!

  雷秉函微挑眉,若有所思的望著她,瞧她不自在的撇開視線,他淡淡一笑。

  「你對客戶都是這種態度嗎?」雷秉函突然問。

  「什麼?」孫宜蘋一愣,不懂他的意思。什麼態度?

  「我相信既外行又自以為是的客人一定有,提出的要求很可笑又堅持己見,完全聽不進專業的意見,其奧客的行為會讓內行人吐血,遇到這種客戶,你都是直言不諱的責備客人耍你嗎?客人不滿意你的設計,你會對客人說是他們有問題,不是你的設計有問題?」

  「當然不會!」她嚴正申明。她會循序漸進,一一解說清楚,力求讓客戶滿意,又能不違背自己的原則和設計,達到雙贏的局面,就算遇到不說清楚是哪里不滿意,卻又堅持設計不行的要修改的,她反而會更有耐性的誘導他們,絕對不會像他說的那樣對待客戶。

  「這知說,得到特別待遇的我,還真是榮幸,是吧!」雷秉函淺笑。

  孫宜蘋總算理解了他的意思,一張臉慢慢的窘紅了。

  老天!她今天的態度,實在太差勁了,一點專業素養都沒有,尤其在終於理解他是對的、發現自己重大缺失的現在,她簡直無地自容!

  她怎麼會這樣?難道就因為他們是「舊識」,因為他們曾有「關係」,所以讓她帶入了私情,起了輕慢之心?還是……因為他沒有想起她,對她的態度和對待別人相同,讓她心裏有了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怨懟?

  「對不起,我……」她羞愧的垂下眼不敢看他,錯就是錯了,沒有任何理由。「我真的很抱歉。」

  雷秉函清冷的眼盈上一抹柔軟的溫度,可惜她沒看見。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率先轉身離開房間,她只好快步跟上。

  夜深了,所有的工人都睡了,戶外只有柔和的月光充當照明。

  兩人人沉默地並肩而行,沒房間找話題聊天,就這麼靜靜的走在草地上。

  回到小別墅前,雷秉函側身替她打開門。

  「早點睡。」他站在門口,催促她進屋。「晚安。」

  「嗯,晚安。」她垂著頭低應,猶豫了下,才與他擦身而過,走進門內,才抬眼望向門外的他,慢慢將門關上。

  雷秉函望著關上的門,好一會兒才慢慢鬆開緊握的拳頭,無奈一笑,方才他差一點就伸手拉住她了。

  煩躁的爬了一下頭髮,他轉身正打算離開,不意裏頭突然傳來她的驚呼聲,以及一聲砰然巨響。

  他心下一凜,沒有多做思考,飛快地沖進屋裏。

  「孫宜蘋?!」屋裏昏暗一片,他揚聲喊叫,邊往屋裏大跨幾步,下一瞬間,腳下踢到了東西,整個人順勢往前撲跌,他反射性的雙手一撐,待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他看見她,就在他的下方,他的……身下。

  孫宜蘋瞠大眼瞪著懸在上方的他。「你……」

  雷秉函雙手撐在她的兩人側,凝視著她,黑暗中,他的眼眸閃著幽暗光芒。

  「這是怎麼回事?」他低聲開口。

  孫宜蘋渾身僵硬,可是心跳得非常猛烈,雖然兩人人的身體沒有相貼,但是距離已經近得呼吸交錯,還能感受到彼此身子輻射出來的體熱。

  「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屋裏會出現一張彈簧床墊啊!」

  「對了,我忘了,我請人幫忙搬了一張床墊和探頭薄被過來。」雷秉函這時才想起這件事,還交代要放在中央,這樣她一躺下,就能看見整片星空。

  「你……雷先生,你……可不可以……先起來。」孫宜蘋結結巴巴地說。天啊,她的心臟要跳出胸口了啦!

  「我不想起來。」他卻低聲回應。

  「什、什麼?」她聽錯了嗎?聽錯了吧!他不可能說這種話!

  「我不想起來。」他重複一次,原本抵著地板的腳曲起,跪在床墊上,還壓低身子,放了些我不是壓在她身上。「我剛剛就想做一件事。」

  「什、什麼事?」孫宜蘋傻傻的問。

  雷秉函眼神閃過不明光亮,緊接著俯下身,吻上她的唇。

  先是驚慌,可僅須臾,她便被他堅定探索的唇舌給蒙了理智,不自覺的呻吟,微啟紅唇,迎接他濕潤的入侵……

  突然,一陣手機鈴聲響起,兩人同時一僵,倏地分開,沉默地對望。

  「我想,我們需要好好的談一談。」他低啞的開口。

  「工作的事我會——」

  「和工作無關。」他打斷她。

  「那……那……」她更緊張了。「除了工作,我和雷先生……能談……什麼?」

  「很多,但是現在我要談的,是你和我,我們兩人個。」雷秉函直言,不讓她逃避。「我已經想起來了。」

  他的宣告宛如晴天霹靂,在她腦中轟然炸響。她瞪著近在咫尺的他,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好一會兒才艱困的擠出幾個單間。

  「你……想起……什麼?」

  「我想起……」他偏頭露出一抹淺笑。「十年前對我酒後亂性,隔天一早逃之夭夭、不負責任的女孩,就是你。」

  他的說法讓她漲紅了臉,卻無法反駁。「我……我……」

  「你看到我的時候,就認出來了,對吧!」

  「嗯……」她呐呐的應對。「手機……你不先接電話嗎?」她提醒他,想爭取一點時間好想想該怎麼回應,誰知手機鈴聲戛然而止。

  「看來不用接了。」他笑。

  「也許有重要的事,你可以回拔……」

  「如果有重要的事,對方自然會再打來,不必管他。」基本上這麼晚還打電話的人,不是有急事,就是教養太差。「若你只是想轉移話題或逃避,省省吧!」雷秉函扯了扯嘴角。

  「我才沒有那麼想。」她心虛的閃避他的凝視。

  「我不問那天你為什麼逃走,也許你害怕,也許你後悔了,那都是過去了。」

  她很想告訴他,她並沒有後悔,剛發現懷孕以及初期那段時間,彷徨有,無助有,卻不曾有過一絲後悔的想法,但是他說都是過去了……

  是啊,已經過去了,過去十年了。

  「那你要談什麼?」

  「談現在,還有未來。」他向來不拐彎抹角。

  現在和……未來?「你的意思是?」

  「你現在有交往的物件嗎?」他直接問。

  她怔怔的搖頭。

  「很好,我也沒有,那我們交往吧!」

  「嗄?」孫宜蘋錯愕,小口微張。

  「沒反對我就當你答應了。」雷秉函不給她反駁的機會,俯身又是一個熾熱的深吻。

  然後,他的手機再次響起。

  他低咒,而她忍不住笑了。

  她決定了,還是找個機會把小廷的事告訴他吧!

  「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不過你還是先接電話吧!」

  「你要告訴我什麼事?」他挺好奇的。

  「你先接電話,也許對方有重要的事。」這麼重要的事,她不想匆促交代。

  手機鈴聲很有耐性的持續響著,好一會兒他才點頭,從口袋掏出手機接聽。

  「我是雷秉函。」低啞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但視線仍是盯著她的。「卓菱?」

  孫宜蘋渾身瞬間一僵,動彈不得。

  近在咫尺,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她的雷秉函,當然察覺到她巨大的變化,微蹙著眉望著她。她怎麼了?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

  「卓菱,你等一下。」他拿下手機壓在胸口,輕聲的問:「你沒事吧?」

  孫宜蘋僵硬的搖了搖頭。

  「我……沒有胡思亂想——」她聲音嗄啞得幾乎不成聲。

  雷秉函疑惑。不是聽到女人的名字所以胡思亂想嗎?畢竟若是公事,不會在這種時間打來。

  他想問清楚,但手機裏已經傳來表妹不耐煩等待的叫喊聲。

  「我先和她談,等一下我們再……」

  「我想休息了。」孫宜蘋低喃。

  雷秉函微蹙眉,不是沒發現她一瞬間態度大變,但還是順從她的意見。

  「好吧,時間的確不早了,你休息,我們明天再找個時間聽聽你要告訴我什麼。」她沉默點頭,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動作。

  他輕吻她一下,發現她依然全身僵硬,不禁狐疑的望著她好一會兒,最後才起身退開,開門走了出去。

  「卓菱,這麼晚了還打電話給我,有什麼事嗎?」

  孫宜蘋下床,赤著腳走到窗邊,看見他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插在口袋裏,邁著悠閒的步伐遠去。

  「又為了你婆家的事不開心?真是奇怪了,就算你那個小姑私生活不檢點,到處和男人搞一夜情,還生了一個父不詳的私生子又怎樣?人家疼女兒、疼妹妹,打肯德基把所有財產都留給她和她兒子,你心理不平衡又怎樣?」

  「財產是你公公的,有權利繼承的是他的兒女,你老公和你大伯自願放棄,全都要留給你小姑,那也是他們的自由,你要認清自己的定位才行。你只是一個媳婦,在那個家,你是外來者,除非你老公挺你,否則老是要計較,痛苦的是你自己。」

  孫宜蘋突然覺得全身發冷,雙手環抱住自己。

  「卓菱,如果那種女人有羞恥心,就不會做那種事,這點你還不懂嗎?你若看不慣就搬出去,幹麼硬要賴在婆家?你覺得賴久了房子土地就會是你的嗎?你不嫌累,我老是聽同樣的抱怨已經聽得很煩了!」

  人遠了,聲音模糊了,好一會兒之後,她才回到床墊上躺下,側身蜷縮起身子,渾身發抖,眼底水光盈盈,終於滑落。

  她緊緊抱住自己,埋藏在心裏深處長達十年之久,一直不敢去探索的思念,就在剛剛近距離接觸下,一湧而出,無法壓抑,讓她終於願意對自己承認,她從未忘記過他,依然……喜歡著他。

  翻身仰躺,望著星空,好燦爛、好漂亮,感覺好接近,像是觸手可及一般,可是……她朝上伸出雙手,那只是錯覺,看似很近,其實非常遙遠,就像他一樣。

  就在剛剛,她有了新的決定,絕對不能讓他知道小廷的存在,甚至他提出的交往,她也不能答應,他們的關係最多只能維持在公事上,她必須讓事情就僅止於那一夜!

  因為……施卓菱,就是她二嫂。

  既然他和二嫂是表兄妹,再佐以他方才的對話,他對「施卓菱的小姑」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

  對於二嫂怎麼看待她、羞辱她,她都無所謂,但是她肯定,自己無法隨他用和二嫂一樣的眼光看她,更不能讓小廷再受到那樣的傷害——尤其是來自於他的!

  紅唇逸出一聲歎息,咫尺天涯,原來是這般滋味。

  孫宜蘋以為自己會睡不著,沒想到再睜開眼,眼前已經不是燦爛星空,而是一片清澈的藍天。

  她怔愣地望著,記憶中,她可曾見過如此湛藍的天空?

  星空、晴空,便為這屋內帶來兩人種不同風情,那如果下起雨,又會是什麼景象?

  蟲啾鳥鳴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如夢遊般踏下床墊,來到後方的窗邊,推開窗,瞬間停止呼吸。

  婚禮處青山映著近處綠水,晨間薄霧籠罩,帶出一股浪漫氣息。

  好美!

  她立即返身走到前面的窗戶推開,放眼望去,一片湛藍海洋,海天一色,美極了!再加上前院融于大自然景致的景觀設計,配合恰到好處。

  她無法克制的在心裏讚歎,這一瞬間終於徹底領悟,他為什麼說那些話。

  她為這間小別墅做的室內設計,如果擺在市區的大樓豪宅裏,絕對是完美的?可是在這裏,只能淪為垃圾!

  難怪昨晚他不讓她動手修改,就像他說的,她看得還不夠多。

  「孫小姐,早啊!」游太太走過來,看見窗邊的她,豪邁地出聲打招呼。

  「早安,游太太。」孫宜蘋微笑道早。

  「孫小姐昨天晚上有沒有好睡啊?」她走到窗邊,親切的笑望著她。「眼睛好像腫腫的,是不是睡不好啊?」

  「不是,我睡得很好,我的眼睛睡醒都會這樣,過一會兒就好了。」孫宜蘋趕緊說的。

  「喔,那就好。」游太太點頭,將手上的紙袋從窗戶遞給她。「來,這是雷先生交代我送來給你的盥洗用具,另外還有你昨天換洗的衣服,已經幹了,所以我幫你送過來了。」

  「謝謝。」她一接過,猶豫了下,才問:「游太太,雷先生人呢?」

  「雷先生和幾個工人到西邊那片山坡地勘查。」

  「這樣啊……」她垂下眼。

  「對嘍,孫小姐,早餐我已經準備好,孫小姐記得到餐廳去吃喔!」

  「好,我等一下就過去。」孫宜蘋點頭回道。「對了,游太太,請問這裏要回臺北的話,要去哪里搭車?」

  「孫小姐要回臺北了喔?不等雷先生回來嗎?」

  「不用了,臺北還有重要的事要我處理,就不用麻煩雷先生了。」既然要避開他,就從現在開始。

  「這樣喔!那再過半小時,我家先生要去車站接人,孫小姐可以搭他的便車到車站,再坐火車回臺北。」

  「好,謝謝你,這套衣服我帶回去,洗乾淨之後再寄過來還你。」

  「哈哈,不用專程帶回去洗啦,放著就好,只是便宜的舊衣服,寄回來的費用都比衣服貴了咧!」游太太哈哈笑道。

  「那怎麼好意思。」

  「孫小姐不用這麼客氣啦!」游太太揮揮手。「如果你要搭便車,那就要快一點喔,我回去幫你打包早餐,讓你在車上吃好了。」

  「好,謝謝你。」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啦!」游太太笑著離開。

  二十分鐘後,孫宜蘋匆匆趕到屋前,游先生已經準備要出發了。

  「還有一點時間,孫小姐不用急,慢慢來沒關係。」游先生親切的招呼。

  「謝謝。」她松了口氣,接過游太太替她準備的早餐,將一封信交給她。「游太太,我信裏向雷先生做了一些交代,麻煩你幫我把信交給雷先生。」

  「雷先生不知道你要離開喔?」游太太驚訝的接過信,開始懷疑是不是昨晚兩人人發生了什麼事,要不然孫小姐怎麼會想不告而別咧?

  「因為是臨時決定的,來不及告訴他。」

  「那你可以打個電話嘛!」

  「我……不知道他的手機號碼。」這是事實,但也是藉口,因為就算她知道,她也不會打這通電話。

  「你不知道他的手機號碼喔!孫小姐不是雷先生的女朋友,怎麼會不知道雷先生的電話咧?」游太太一臉疑惑。

  「不,你誤會了,我和雷先生不是那種關係,我是來這邊工作的。」

  孫宜蘋趕緊澄清。

  「工作?」游太太更顯得糊塗了。

  孫宜蘋有些不好意思,誰教自己昨天一抵達便關在屋裏,也難怪游太太會誤會。

  「我是負責室內設計,所以雷先生帶我來勘查現場。」她解釋。

  「你好厲害喔,會做室內設計耶!這樣很剛好啊,你和雷先生夫唱婦隨,很速配耶!」

  「游太太,我和雷先生真的不是那種關係啦!」她焦急的再次澄清。

  「真的不是嗎?」游太太很疑惑,那昨天晚上雷先生怎麼沒有否認啊?難道是雷先生自己一廂情願,人家小姐根本不領情喔?

  「真的不是,你們不要誤會了,這樣對雷先生很不好意思。」

  「是喔?這樣很可惜,你們站在一起很相配哦。」游太太一臉可惜的表情。「你不知道號碼我可以告訴你,你打個電話跟雷先生說清楚,這樣離開不好啦!」

  「不用了,我們裏對工作的事已經交代清楚。」孫宜蘋搖頭拒絕。「游太太,謝謝你的照顧,我走了,再見。」

  游太太開口想說什麼,又閉上,看著孫宜蘋坐進車裏,再看著車子離開,好一會兒才抓抓頭,掏出手機按了一串號碼。

  「喂,那個雷先生喔?我是游太太啦,我跟你說,孫小姐剛剛離開了。」
  第五章

  雷秉函接到游太太的電話,立即趕回來,回到房裏,冷沉著一張臉看完信。

  信的內容有條不紊的交代清楚公事,還說她會再和事務所聯絡,敲定下一次看圖的時間等等,就是對私事隻字未提。

  所以總結就是,她又逃了!

  十年前她逃了一次,十年後又故技重施;十年前他不知道她是誰,只能被動的等待,直到不得不離去,十年後的現在,她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以為他還會放過她嗎?

  十年前那一次情有可原,可是今天完全不一樣了,他不相信她對他沒有感覺,他確信不是自己一廂情願,那麼只不過是隔了一夜,為什麼突然間變了?

  不!不是隔了一夜,是從卓菱那通電話開始,她變「突變」了。

  她果然是懷疑他,誤會他了吧!險些之外,他就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的轉變了。

  如果懷疑他,為什麼不問他?她昨晚的樣子,好像在恐懼著什麼似的……

  拿出手機撥打她的電話,關機中。他皺眉的切斷通訊,思考了一會兒,於是撥打另一個電話號碼。

  待電話一接通,他直截了當的問:「你對孫宜蘋知道多少?」

  電話那端的穆秋傑挑眉。「你是指除了她是佳瑜的手帕交之外嗎?」

  「對,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

  「雷,我不是三姑六婆。」也沒有義務全盤告知。「除非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想知道。」

  「不關你的事,你到底說不說?」

  「既然不關我的事,那我何必說?」

  「是嗎?」雷秉函也不急,好整以暇的道:「那好吧!之前紀小姐對你在哈佛那段日子很感興趣,只可惜我一直忙得抽不出時間,我想在你婚禮前,我應該可以撥出時間請紀小姐吃個飯,為她釋疑解惑——」

  「行了,我接受你的威脅。」穆秋傑為了自己當初的年少輕狂微惱。

  「說吧!」雷秉函洗耳恭聽。

  「我知道的並不深入,只能轉述從佳瑜那裏聽到的-片面之詞-。」他先申明。

  「我瞭解。」

  「據我所知,孫宜蘋母親早逝,她雖然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不過受盡父親和兩人位兄長的疼寵,也算是個天之驕女。高三那年,交了壞朋友,開始搞叛逆,生日那天壞朋友帶她到夜店慶祝,結果兩人個月後發現懷了孕,生下一個兒子——」

  「等一下!」雷秉函驀地大喊,感覺大腦被雷劈到似的,他剛剛聽到什麼?「你說……她生了一個兒子?!」

  「怎麼?幻想破滅了?」穆秋傑輕嘲。

  「孩子的父親……是誰?」他屏住呼吸。

  「不知道,孫宜蘋死也不說,沒人知道。」

  「連她家人都不知道?」

  「沒錯。」

  「穆,她的生日是什麼時候?」他想知道,是不是那一夜!

  「你是說孫宜蘋,還是她兒子?」

  雷秉函一頓。「都要!」

  「孫宜蘋是五月八日,小廷則是西元兩千年二月十三日出生的。」穆秋傑知無不言,只是心裏難免覺得怪怪的。

  雷秉函閉上眼,五月八日,就是那一夜!他記得很清楚,是因為他多停留了一星期,直到五月十五日,不得不離開。

  算算孩子出生的時間,也吻合,所以……是他的孩子!

  可是……那一夜,他有做防護措施……不,第一次有,第二次好像就沒有了,老天!

  「其實你想知道什麼,幹麼不直接問你那個表妹?」穆秋傑突然說。

  「什麼?!」雷秉函一震,猛地睜開眼睛。「你說什麼?」

  「你那個自命不凡的表妹施卓菱啊!雖然從她口中大概聽不到什麼好話啦!」

  「關卓菱什麼事?」他不禁屏息。拜託,不要是他猜想的那樣!

  「你表妹就是孫宜蘋的二嫂,你不知道嗎?」穆秋傑感到奇怪。

  卓菱口中那位不知廉恥、人盡可夫的小姑,就是……她?!

  「我不知道……」卓菱向來不說她小姑的名字,難聽的代稱倒是不少,好像連說出名字都會髒了她的嘴似的,加上他向來只是就會了事,從沒問過任何問題,所以他連卓菱婆家姓什麼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卓菱的小姑就是她。

  「雷,你知道嗎?連我這種別人死活與我何干的性子,在聽了佳瑜轉述你表妹對孫宜蘋房東的言語,以及無中生有的指控時,都會忍不住生氣,你和施卓菱若有點交情,最好勸她留點品德。」

  「無中生有?」

  「沒錯,無中生有。孫宜蘋只在十年前失足過一次,直到現在,感情方面仍是一片空白。佳瑜還說,除了公事上和客戶握手之外,孫宜蘋可是聯手都沒給男人碰過。」穆秋傑平心而論說。「而你表妹是個雙面人,當著孫家男人的面前很正常,不敢囂張,但是對孫宜蘋就非常不客氣了,極盡刻薄惡毒,雖然佳瑜的立場偏頗,可是我相信佳瑜是不可能為了誹謗施卓菱,而編派那些攻擊自己好友的惡毒言語。」

  不,他相信紀佳瑜說的都是真的,因為他也聽了很多。

  雷秉函懊惱不已,想到昨晚接起電話在他說出「卓菱」後,她才瞬間變得僵硬怪異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原來這才是癥結所有!

  因為上一代的某些糾纏,導致他們和阿姨一家「互動頻繁」,又因為母親莫名其妙的自認為愧對阿姨,所以一直叮囑他們兄妹,要對阿姨、對卓菱好。

  而表妹卓菱是個被寵壞的孩子,其實施家的家境並不好,卻因為有他父母無限度的接濟,所以卓菱吃好穿好用好,從小就驕縱得不得了,這樣的她,在學校理所當然被排擠。

  他其實也很討厭卓菱,偏偏母親交代他要照顧小他兩人屆的卓菱,他也只能免為其難,很敷衍的當她的靠山,或許因為這樣,所以她任何雞毛蒜皮的事通通找上他。

  對於卓菱時不時對他抱怨婆家小姑的事,他秉持著從小到大的原則——敷衍,總是順著她的話數落幾句,等她的氣消了就沒事,所以說了什麼他向來沒放在心上,這會兒他越想,臉色就越難看,如果孫宜蘋聽見了那些話……

  天啊!如果她把他說的那些話當真,認為他就是那樣想的,也難怪她要逃之夭夭了。

  「其實我大舅子很喜歡孫宜蘋,也不知道是孫宜蘋神經太大條還是有意規避,這麼多年下來還是沒什麼進展,這一次我大舅子回來,好像決定要認真追求佳人。」

  雷秉函聞訊,坐直身子。「你大舅子知道她有個子嗎?」

  「當然知道,小廷還是他接生的第一個嬰兒呢!他很疼小廷,還決定如果追求成功,就要直接帶她們母子一起到美國,連學校都先找好了呢。」

  雷秉函抿唇。該死的!他不准!

  「穆,你最好勸你大舅子放棄,免得到時候傷心。」

  穆秋傑無聲詭笑。其實那些話他是隨口謅的,大舅子對孫宜蘋的感情,就像對佳瑜一樣,只當成妹妹疼罷了。

  「雷,你的鐵口直斷可有什麼依據?」他明知故意。

  「因為我不准!」雷秉函毫不客氣的回覆。

  「你不准?」穆秋傑挑眉。「雷,請問你憑什麼不准?」

  「就憑我是孩子的父親!」雷秉函怒喝。

  「什麼?!」穆秋傑錯愕。剛剛電話裏是不是有什麼雜音,他怎麼會聽見雷說自己是小廷的父親?!

  「穆,我是孩子的父親。」他重申。

  「當然來我沒聽錯。」穆秋傑萬萬沒想到會聽到這麼爆炸性的消息,這已經不是原子彈可以比擬的,其爆炸威力足以媲美兩顆星球相撞了。

  「穆,這件事不准你告訴紀佳瑜或任何人,包括孫宜蘋在內,等我這邊事情處理完,回臺北之後,我會自己看著辦。」

  「你是說,孫宜蘋也不知道你是孩子的父親?」穆秋傑錯愕,旋即眉頭一皺。「難不成當初是你趁人之危嗎?」

  「不是!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雷秉函沒好氣的駁斥。「她第一眼就認出我了,卻什麼都沒說,所以你也不要告訴她我已經知道這件事。」

  「我知道了,我不會插手,也不會多嘴,不過……」他停下,吐了口氣。「你前途無亮啊,雷。當你是孩子父親的身份曝光之後,你會受到很多人的」關切「,尤其是孫家老二,拳頭磨了十年,就等著揍搞大妹妹肚子的男人一頓,我只能祝福你,希望你挺得過去。」說是祝福,語氣卻不無幸災樂禍之嫌。

  「哼!我都還沒找他算賬,想揍我?等他管好自己的老婆再說!」雷秉函冷諷。

  「不是我替孫家老二說話,他之所以沒管好-你表妹-,一是因為-你表妹-在他們面前還算正常fg是因為孫宜蘋選擇將事情隱瞞下來,否則以孫家老二的個性,哪容得了-你表妹-這麼囂張惡毒。」

  「你不用一直提醒我卓菱是我表妹這件事,搞清楚,老婆和表妹這兩人種身份,哪一種比較親!」雷秉函沒好氣的提醒他。

  「當然是表妹啦!血緣關係斷為了,老婆隨時可以換,不是嗎?」

  「穆,我的手機有錄音,我把你這句話錄下來放給綠佳瑜聽,我想紀佳瑜肯定會很開心自己的老公不是冷血,對手足還是很相親相愛的。」雷秉函冷哼警告。

  「少來了,你來不及錄音,就算你說了,我也會一概否認到底。」

  「雙重標準!」雷秉函冷嗤。「廢話不多說,穆,你幫不幫我?」

  「那得看你了,如果你只打算玩玩成人遊戲,再順便認兒子,甚至搶走兒子,我就不會幫你;如果是認真的打算未來,我就幫。」

  「那麼你非幫不可了!」

  「我懂了。」穆秋傑很滿意這答案。「你要我怎麼幫?」

  「看好你老婆和大舅子,不要讓他們來攪和就行了。」

  「就這樣?不需要我給你任何有關於孫宜蘋或小廷的情報?」他挑眉。

  「不需要,有關他們母子的任何事,等我手邊的事情處理完之後,我自然會自己去瞭解。」雷秉函突然說:「對了,我記得你之前說過,孫宜蘋是伴娘,對吧!」

  「沒錯,孫宜蘋是伴娘,而小廷是婚禮的花童。」

  「我想這伴郎的任務,我會做得很心甘情願。」雷秉函有些激動,深吸口氣,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

  穆秋傑微訝,只要是認識雷的人,都知道他最討厭當伴郎,他們這群朋友還打賭誰能請到雷當伴郎,蜜月旅行的費用就由所有的朋友買單。

  就算之前雷答應他要當伴郎,他仍是沒把握時間一到雷真的會出現,不過現在他可以很肯定了。

  「哈哈,這也算是奇跡了。」穆秋傑忍不住大笑。

  孫宜蘋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這一個月來,她總是不自覺的重複這個動作。當她察覺自己的舉動時,一開始還自欺欺人,說自己在等他的答復——對於她交出去的初步設計圖。

  初步設計圖交出去好些日子了,當初將設計圖傳到他的信箱時,只接到他的助理回傳的「收據」,並簡單說明「等雷先生有空,看完圖會主動給予答復,請耐心等待」,然後一個月過去了,至今都不曾有消息。

  她知道雷秉函是個大忙人,但是他忙到連花個幾分鐘看一下圖,然後給她一個簡單的行或不行的回復都拔不出時間嗎?

  頹喪的歎了口氣,孫宜蘋往桌上一趴,臉頰貼著桌面,手指抵著手機,在桌上旋轉著。

  她知道自己為何這麼焦慮,她有期待他和她聯絡,卻又害怕他和她聯絡。

  「唉聲歎氣他一定是對她的不告而別很生氣,所以才不想和她聯絡吧!

  其實這樣也好,應該說,事情只能這樣,就讓他們的關係維持在公事上,她也省得花腦筋就會將來可能會面臨的問題。

  光是想到二嫂若得知他們交往的事可能的反應,她就覺得頭皮發麻,更別說他的親人了,他們不知道聽二嫂說了她多少不堪入耳的事蹟,若得知他竟然和這樣一個壞女人交往,肯定會大力反對。

  而且,他還不知道她就是二嫂口中那個私生活不檢點又不知鄭羞恥的小姑呢,如果知道了,恐怕不用二嫂和他的家人反對,他就會立刻打退堂鼓了吧。

  手機鈴聲驀然響起,孫宜蘋驚跳了下,用著既期待又害怕的複雜心情拿手機一看,銀幕上顯示的人名是佳瑜。

  她是松了口氣,但心中那股濃濃的失望,讓她無法再自欺欺人,就算明知不可以,明知該保持距離,但情感卻依然像飛蛾撲火般,連她自己都無法控制。

  她輕輕吐出憋在胸腔的氣,接通電話,「佳瑜,有事嗎?」

  「宜蘋,你沒忘了今天要來婚紗店量身吧?」紀佳瑜太瞭解好友的個性,那麼多天之前說的事,大概忘了。

  孫宜蘋一愣,旋即飛快的翻行事曆,果然看見今天的日期上寫著「晚上六點量身」,那是幾天前佳瑜和她敲定的時間,而她竟然忘了!

  「沒有,我沒忘。」她看了看時間,糟糕,已經差不多了。「我正打算去接小廷下課,然後直接到婚紗店。」

  「是嗎?」紀佳瑜很懷疑,不過無所謂。「算了,我大哥已經過去接你了,到時候你們再一起過來。」

  「佳瑜,你在婚紗店嗎?」

  「對啊!我和設計師還要討論一下細節,就這樣,晚點見……等等,秋傑要跟你說話。」

  孫宜蘋訝異,穆秋傑要跟她說話?

  「我是穆秋傑。」電話那端換成穆秋傑偏冷的嗓音。

  「穆先生,有什麼事嗎?」

  「孫小姐,車子已經到你家樓下了,是一輛銀色的BMW雙門跑車,就這樣,再見。」一交代完,他便掛了電話。

  孫宜蘋一愣,剛剛穆秋傑說車子已經在樓下等了?

  啊!紀大哥已經到了?!

  她跳了起來,倉促收拾好,提著包包便趕下樓。

  一踏出公寓大門,果然看見前面不遠處停了一輛銀色BMW雙門跑車,她立即走上前,敲了敲副駕駛座的窗戶。

  車門鎖答的一聲跳起,她開門坐進車裏,一邊抱歉的道:「對不起,紀大哥,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對了還要麻煩紀大哥繞個路,去音樂教室接——」系好安全帶之後,她才抬眼望向駕駛座,卻發現司機根本不是紀哲銘,所有的聲音瞬間中斷。

  「真抱歉,我不是紀哲銘。」雷秉函好整以暇的望著她。「紀哲銘不會來了。」

  「雷、雷先生,你怎麼會……」她錯愕、震驚、不敢置信,盼了那麼久、等了那麼久,如今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見到他,她幾乎是驚慌失措的。

  「我是穆秋傑的伴郎,他說這是伴郎應該做的事,既然如此,就不用麻煩紀哲銘專程跑這一趟。」雷秉函解釋。

  這此日子以來都沒和她聯絡,一來他是真的很忙,忙著要將手邊的所有工作告一段落,才好排出較長的時間來「解決」她們母子的事;二來,他是故意的,就是要讓她抱著忐忑的心情,去猜想他到底有何打算,這樣至少在他忙碌的這段期間,她會掛念著他;三來,則是希望給她多一點時間,好好思考要不要告訴他真相。

  偏頭望著她,見她依然張口結舌,一臉驚恐得說不出話,心裏突然升起一股鬱悶的情緒。是怎樣?他長得很可怕嗎?

  心裏老大不爽,於是故意丟出一顆震撼彈給她。「你剛剛說要繞到音樂教室接誰?」

  孫宜蘋這時才想到這點。老天,怎麼辦?

  「不……不用了,我……自己……」話沒說完,她乾脆開門直接逃。

  雷秉函比她還快,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回,傾身將門關上,鎖上中控鎖。

  「開門!讓我下車!」她扳著開關,無奈門卻無動於衷。

  「你又想逃了!在你眼裏,我就這麼可怕,讓你一見到我就只能逃?我是鬼?還是毒蛇猛獸?」雷秉函簡直不敢置信,在以為是紀哲銘的時候,她說話輕聲細語,一發現是他,就像見鬼一樣,他知道她情有可原,但是她的反應讓他很受傷啊!

  孫宜蘋一愣。「不是的,我只是……」他受傷的表情讓她愧疚,急切的想要解釋,可到口的話卻硬生生的打住,怎麼都說不出口。

  她逃,不是因為他是毒蛇猛獸,而是害怕面對知情後的他啊!

  「只是什麼?十年前你逃,因為你年輕,對於酒後所做的事驚慌失措無法面對,我可以體諒,當時的我不知道你是誰,只能留在原地等你回來,我延後行程,直到不能再延,不得不離開;十年後的今天,你逃得沒道沒理,但是我知道你是誰,你以為這次你能逃到哪里去?」

  十年前,他果真是在等她?孫宜蘋心頭震撼,卻又不解。

  「為……為什麼等我?我只是一個……一夜情的物件,不是嗎?」

  雷秉函撇開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道:「你現在是在向我討解釋嗎?我以為該解釋的人是你。你說,為什麼又逃了?」

  「我才不是逃,我是……是」她掰不出理由,乾脆閉上跑,撇開頭不看他。

  「再掰啊!」雷秉函輕諷,盯著她的模樣,好像野獸盯著獵物一般,令她更加忐忑不安。

  「我……」孫宜蘋掰不出來,她向來不是口才厲害的人。

  「既然你掰不出來,那我們就繼續上次未完的話題吧!」

  上次未完的話題?是兩人交往的事嗎?

  「交往的事,就當作沒這回事,我不能和你交往。」她直言告知。

  「這個話題在那天就已經結束了,而且這是已經決定的事,我會當作沒聽見你剛剛說的話。」雷秉函語帶警告。「我要繼續的,是你說-有件事要告訴我-這個話題。」

  孫宜蘋一愣,旋即抿唇撇頭望向窗外。「我已經忘了要說什麼了。」

  「是嗎?沒關係,等你想起來的時候再說。至於現在,我倒是想聽聽另外一件事。」他湊近她,在她往後退的時候,仍繼續逼近,直到她貼著車門,退無可退。

  「你想聽……什麼,有必要……靠這麼近嗎?」她覺得空氣都被他搶光了,害她呼吸呈現困難的狀態。

  雷秉函想到自己給她一個月的時間思考,結果她還是不想告訴他小廷的事,心裏非常不爽,神情不自覺的變得冷酷,盯著她的眼,緩緩開口,「小廷。」

  孫宜蘋臉色瞬間刷白。他知道小廷了!怎麼會?怎麼知道的?又知道多少?!

  她驚慌的瞪著他,卻被他那冷到極點的眼神給震懾住。

  如果他知道小廷的存在,為何他的眼神會這麼冷酷?

  突然,那天晚上他在電話裏對二嫂說的話,在她腦海裏響起,是呀,她能理解他為何如此冷漠了,原來他只知道一半啊。

  他應該是從二嫂的電話中得知了她的身份,進而得知她有個兒子吧!大概是想到自己竟然提出要和她這種不知羞恥的女人交往,感到不悅吧!

  驚慌在她眼底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無奈的悲哀。

  「看來你是從施卓菱口中知道我的身份,是吧!」孫宜蘋露出苦笑。

  她眼底濃濃的哀傷讓他看了心疼,原本眸底的那抹想到她一而再、再而三逃離他,到現在還試圖隱瞞兒子的存在的冷意退去。

  他怎能責怪她?她只是在保護自己、保護兒子啊!

  「宜蘋,我……」他輕撫她略顯冰涼的臉頰。

  孫宜蘋搖頭,伸手的抵著他的胸膛,將他推開。

  「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不是想為自己辯解什麼,只是要把話說清楚。」她直視著他。「沒告訴你我有一個兒子,是因為那是我的私事,沒必要見人就說,這樣別人也會覺得很奇怪吧!就像我之前說的,交往的事就忘了吧,雷先生不用這麼不高興,像我這種私生活不檢點又不知羞恥的女人,最不缺的就是男人,不會死纏著你不放。」

  雷秉函渾身一震:心頭湧上滿滿的愧疚。她果然聽見,還當真了,可她寧願作賤自己,也不打算告訴他真相,這讓他很生氣——氣自己竟傷害她,就算是無心,依然是他的錯。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他咬牙道,發動車子駛離。

  她抿唇。是啊!他當然清楚,且再清楚不過,甚至比她這個當事人還清楚,她相信二嫂說了很多加她這個當事人都不知道的事。

  「音樂教室在哪里?」車子駛入大街之後,雷秉函才問。

  孫宜蘋猶豫著該不該讓他們見面,不是擔心會被認出來,因為他們父子一點也不像。她猶豫的原因,是不希望受過二嫂洗腦,有了先入為主的他,用有色的眼光看待小廷。

  「雷先生,我知道我二嫂都說了些什麼,我不想做任何辯解,只請求你,不管你覺得我有多下賤,多不知羞恥,我兒子是無辜的,他是一個很乖、很聰明、很貼心的孩子,請你……不要用像三嫂看待他的眼光來看待他。」她由衷懇求。

  「你以為我會對他怎樣?」他簡直不敢置信。

  「我不知道!」了宜蘋搖頭大喊。「但是我知道我二嫂都說了些什麼,也知道你有多認同她,所以我才求你,如果你無法掩藏心裏對我的不屑和鄙夷,那麼就讓我們自己去。」這樣的安排對他們三人都好。

  雷秉函咬緊牙,從沒有一刻這麼懊悔,為自己無心對她的傷害充滿愧疚,也心疼極了。他到底該怎麼彌補她?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從來沒有認同卓菱對她婆家所做的控訴。」趁著紅燈,他偏頭望著她,果然看見她一臉懷疑。「我只是懶得對她說道理,因為我知道她聽不進去,如果反駁她,她只會鬧到我母親和阿姨那裏,然後我就不得安寧,所以我學乖了,不管她說什麼就隨口敷衍,順著她的說詞說幾句,等好抱怨完,就沒我的事了。」

  是真的嗎?他真的沒認同過?

  「宜蘋,我知道你很懷疑,你何不想想,如果我真的認同她,又何必跟你解釋這麼多?直接不聯絡才是認同者會採取的行動,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她是你表妹啊!你為何不相信她?」

  「呵!就是因為她是我表妹,我太瞭解她的個性,所以才不相信她。」他一笑。「卓菱從小就被寵壞了,驕縱任性得要命,我和我妹都不喜歡她,可是因為我母親的關係,加上我和卓菱年齡相近,從小就被迫一直容忍她,我妹則因為年紀差我們比較多,逃過一劫。說真的,我還真不知道你二哥是怎麼看上她的,眼光真的……」基於卓菱終究是他的親人,他最後只是搖頭,沒有說出太傷人的評語。

  「所以你並沒有……」她深吸了口氣。

  「我不是說過,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嗎?」他知道她相信了,暗暗松了口氣,露出淺笑。

  原來那句話是這個意思啊!

  孫宜蘋緊繃的情緒終於放鬆下來,眼眶一熱,心中的酸楚似乎尋著了出處,就這麼一湧而出,淚水嘩啦啦的直流。

  「嘿!」雷秉函有些慌,想安慰,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看著她掩臉啜泣,纖細的雙肩不住顫抖,他心痛糾結,伸手將她攬進懷裏。

  「叭……後面汽車喇叭長鳴,綠燈了。

  「我……我沒事,你快開車。」孫宜蘋趕緊推開他,手足無措的抹去眼淚。

  雷秉函也知道現在的時間和地點都不適合,所以趕緊加油前進。

  「你還沒告訴我音樂教室在哪里?」

  「啊,對喔!」她偏頭望向車外。「哦,不好意思,請你回轉。」
  第六章

  那就是……他的兒子!

  雷秉函站在門外,費力隱藏內心的激動,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著在小小的教室裏頭彈琴的男孩。

  「他彈得很不錯。」他輕聲稱讚。

  「嗯,小廷很有興趣,五歲的時候自己說想學鋼琴,我就讓他學了。」孫宜蘋望著他的側面。是她的錯覺嗎?怎麼感覺他好像有些激動的樣子。

  「看什麼?」察覺她的視線,雷秉函偏頭望向她。

  「不,沒什麼。」她搖了搖頭,定到放置在教室外頭的椅子坐下。「還有十分鐘才下課,麻煩你再等一下。」

  雷秉函望著她,她什麼時候才願意告訴他真相?告訴他,孩子是他的?

  在她身旁坐下,他的視線依然停在門板上。

  「找個時間,一起吃個飯吧!」他突然輕聲的提議。

  孫宜蘋訝異的望向他。

  他瞥了她一眼,又轉回去盯著門板。

  「幹麼一臉驚訝的表情?我們要交往,約會吃飯很正常吧!」

  「可是……我有一個兒子……」她糊塗了。他還打算和她交往?為什麼?

  「你是單身吧?」

  「是。」她垂下頭。他幹麼明知故問!

  「那不就得了,只是有一個兒子,又不是有一個丈夫。」他聳聳肩。

  她再次錯愕地瞪著他的側面。今天的他,怎麼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對了,他……叫什麼名字?」從秋傑那裏只知道他的小名叫做小廷。

  「彥廷,孫彥廷,我都叫他小廷。」一提到兒子,孫宜蘋表情變得溫柔。

  「小廷也要一起來。」

  「為什麼?」她深吸了口氣,喉嚨好似梗了硬塊,對於他似乎不排斥,甚至很樂意接近小廷,讓她好感動,忍不住紅了眼眶,趕緊搗著唇,掩下克制不住的哽咽。

  「難道我們出來約會的時候,你要把小廷送到你家,讓他和卓菱待在一起?你放心,我可不。」他偏頭等她一眼,當作沒看見她及時轉開的紅通通雙眼。「你的問題真多。」

  「我哪有!從頭到尾我也只問了這個為什麼。」她偷偷抹掉眼淚,忍不住咕噥抗議,心情卻變得很愉悅。

  「是不是結束了?」裏面的鋼琴聲停下來一會兒,他站起身,心裏有些緊張。

  「差不多了,老是再寫個聯絡簿就下課了。」孫宜蘋仰頭望著他,視線慢慢往下移,落在他垂落在身側握緊成拳的手。

  「你今天……真的有點奇怪,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上次見面,你還把我整的很慘,怎麼今天變得這麼……和善?」她故意這麼說。

  「那就叫慘?你還沒見識過真正淒慘的狀況。」雷秉函斜睨著她,露出一抹殘佞的笑。「不用急,往後工作上有了交集,你遲早會見識到的。」

  「哼哼!這邊的人沒在怕的。」孫宜蘋逞強的回嘴,心裏忍不住忐忑,他工作起來難道是六親不認?嗯,改天要找個機會向穆秋傑打探打探,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他出來了。」他突然低喃,整個身子變得僵直。

  教師的門被打開,鋼琴老師陪同孫彥廷走出來,看見雷秉函,明顯一愣,不過馬上恢復過來。

  「媽媽。」孫彥廷走到母親身旁,仰頭望著陌生的男人。

  「彥廷馬麻,你來啦!」鋼琴老師微笑地望向孫宜蘋,好奇的對雷秉函點頭微笑。「這位是?」

  「哦,他是……一個朋友。」孫宜蘋猶豫了下,最後這樣介紹。

  她的介紹一出口,感覺到身邊的人立即輻射出龐大的怒氣,她緊張的望他一眼,眼底有著懇求和歉意。

  「你好,敝姓雷。」雷秉函咽下那種好像地下情人般見不得光的委屈,神色漠然的打招呼。

  「你好,雷先生。」

  他低下頭,看見睜著一雙好奇大眼望著他的小男孩,冷漠的神色不由自主的變得柔了、暖了。

  他蹲下身,對他露出一抹微笑。「小廷,你好。」

  「叔叔好。」孫彥廷有禮貌的打招呼。

  「彥廷馬麻,可以耽誤你幾分鐘嗎?有件事要和你談談。」鋼琴老師突然說。

  孫宜蘋疑惑,低頭望向兒子,見他只是聳聳肩,她更加困惑了。

  「當然。」她立即應允。蹲下身子,溫柔的望著兒子。「小廷,媽媽和老師討論一下事情,你和叔叔先到樓下等媽媽。」

  孫彥廷望向陌生叔叔。

  雷秉函微笑的朝他伸出手。「我們男人到樓下去做男人的事,讓她們女人去長舌,你說好不好?」

  孫彥廷聞言呵呵笑,望向母親尋求同意,見母親點頭,他才將手放進那只好大好大的手裏。

  目送一大一小牽著手下樓,孫宜蘋眼眶微熱,要不是老師在場,她可能會忍不住哭出來。

  「徐老師,請問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她關心地詢問。

  「彥廷馬麻,彥廷在鋼琴方面很有天分,不知道你有沒有意願讓他朝這方面發展?」

  孫宜蘋微訝。「徐老師,有沒有意願這個問題,你要問的人應該是彥廷。」

  「他還小,不懂什麼才是正確的抉擇,如果想朝音樂發展,就必須從現在開始嚴格訓練,我認識一位元國際級的教授,如果你願意,我可以介紹彥廷到那位元教授的音樂教室。」

  「等一下,徐老師。」孫宜蘋趕緊喊卡。「這件事,你應該對彥廷提過,對吧?」

  「我是提過了。」

  「而彥廷不願意,對不對?」雖然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

  「所以我說他還小,需要你來幫他做正確的選擇。」

  「徐老師,你現在是要我當彥廷人生的方向盤,控制他人生的方向,是嗎?」

  「這是為他好,他有天分,如果埋沒就太可惜了。」

  孫宜蘋笑著搖頭。「雖然彥廷才只有十歲,但從他會說話,懂得發表自己的意見開始,關於他的事,我向來不會獨斷獨行。」

  「你這樣是在埋沒他!幸運的話,他只是繞了遠路,浪費了一些時間,最終還是回到正軌上了,若是不幸的話,他的天分會從此埋沒,毀了他的一生!」

  「就算他是繞遠路,最後仍回到音樂這條路,那又如何?誰能說是浪費時間?這段時間讓他自己確定自己想走的路,往後他會走的更認真更負責,而不是被父母逼迫,心不甘情不願走這條路。更何況,我相信每個孩子的未來都有無限的可能性,絕對不會因為沒走哪條路就毀了一生。」她從不知道徐老師是這麼偏激的一個人!

  「專業的事你不懂,彥廷馬麻,你已經給了彥廷一個不好的出身,更不應該毀掉他的未來。」

  「徐老師!」孫宜蘋簡直不敢置信。「彥廷的出身沒有什麼不好,請你收回你不當的言論!」

  「好,我收回,但這並不能遮掩事實。」

  孫宜蘋堅定嚴肅的說:「如果彥廷覺得他的人生不是只有鋼琴而已,我就絕對不會束縛他,逼迫他只能有鋼琴,那樣的人生太貧乏也太痛苦了。我不會當孩子的方向盤,我選擇當孩子的保險杆。

  「關於這件事,我回去會和他討論,聽聽她的想法,我會分析利弊得失,然後尊重他的決定。也謝謝徐老師的看重,但是我想,就算彥廷願意走鋼琴的路,也不會和徐老師扯上關係了,今天就當做是彥廷的最後一堂課,之前預繳的學費就算了。」

  「你還說不當彥廷的方向盤,這不就是在替他決定方向了嗎?」

  「不,我是小廷的保險杆,我替他擋下了徐老師給他的上海!容我說句重話,你,不配為人師表!」孫宜蘋冷凝著徐老師。「我們還有事,先走了,再見。」

  微一鞠躬,她轉身下樓,才轉過樓梯轉角,就看見一大一小坐在下一層樓的階梯上,兩人一起仰頭笑望著她。

  「你們不是先下樓了?」孫宜蘋訝異。

  兩個男人同時對她伸出大拇指,下一刻,孫彥廷跳了起來,抱住了她。

  「媽媽最棒了。」

  「是啊!媽媽最棒了。」雷秉函也贊同。

  孫宜蘋紅了臉。「你們都聽到啦!」

  「是小廷堅持要偷聽的,不管我的事。」雷秉函立即出賣兒子。

  「哇!叔叔,你怎麼可以出賣我,叔叔自己也想偷聽的!」孫彥廷也不遑多讓,立即出賣回去。

  「你們兩個真是……」她無奈的搖了搖頭。兩人不是才第一次見面嗎?怎麼這麼麻吉?「好了,我們還要到婚紗店,快走吧!」她催促,三人前後走下樓梯。

  「叔叔也要去嗎?」孫彥廷好奇地問。

  「對啊,我是伴郎,雖然不用試穿禮服,不過接送伴娘和小花童是伴郎的責任。」雷秉函回答,邊打開車門,扳動副駕駛座的椅背,讓小廷鑽到後座,然後在孫宜蘋也打算鑽進後座的時候,不著痕跡的擋了下來,將椅背扶正。「馬麻也上車吧!」

  孫宜蘋瞪了他一眼,然後乖乖的坐前座。

  他笑著關上門,繞到駕駛座上車,發動車子。

  「安全帶系好了嗎?」他問。

  「系好了。」孫彥廷回答。

  「那麼……我們出發了!」他喊。

  「出發!」孫彥廷也跟著喊。

  看著父子倆的互動,孫宜蘋心裏有些激動。

  如果他喜歡小廷,那……她是不是該告訴他,小廷是他兒子?

  想到徐老師剛剛說的話,她的心一揪。

  「小廷,媽媽幫你找其他鋼琴老師,你覺得呢?」她回頭望向兒子。

  「好啊!如果今天老師沒找媽媽談,我也打算回去跟媽媽說,我要換老師。」

  孫宜蘋點頭。「那……剛剛徐老師說的話,小廷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會的,媽媽,叔叔剛剛跟我說,我比很多很多人幸福,因為我有一個世界上最棒的媽媽,還有很疼很疼我的乾媽、外公和舅舅,現在,又多了一個雷叔叔。」

  孫宜蘋既訝異又感動的望向開車的男人,而他只是偏頭瞥看她一眼,笑了笑,沒說什麼。

  他會相信小廷是他的兒子嗎?畢竟小廷和他長的並不像,雖然可以做親子鑒定,可是她並不想做。

  如果需要靠親子鑒定他才願意相信,那對她、對小廷,都是一種傷害。她害怕面對一旦說出真相後,他的懷疑質問。

  還是先別說,看他們相處愉快,暫時就維持這樣吧!

  接下來的日子,雷秉函常常往他們母子的住處跑,上班時間就跟著孫宜蘋窩在工作室。

  除了晨露山居這個大案子之外,她還接了很多小案子,,很多室內設計師不想接的小案子,她若評估可行,還是會接下來。和她親密接觸之後,他才知道,她甚至比他還要忙碌。

  因此,他開始不著痕跡的幫她分憂解勞,她若和客戶有約出門去,他就替她坐鎮在辦公室,當工作室有問題,老闆又不在的時候,工讀生已經習慣找他解決了。

  當她下班,他就跟著她回到樓上的住處,晚上則會帶著他們母子倆一起出門約會,假日的時候,就會安排行程,帶他們去旅行。

  他積極介入他們倆生活的行動,初時讓孫宜蘋忐忑不安,然後漸漸的,她發現他和兒子的相處很自然愉快,兒子也變得更開朗,開口閉口都是雷叔叔,她才慢慢放下心。只是啊!越是幸福的時候,她越沒有勇氣道出真相,只能鴕鳥似的一天過一天。

  晚上十點,銀色BMW跑車在大樓前停下,車內一片寂靜。

  雷秉函偏頭望向副駕駛座上熟睡的女人,眼底流露出不自覺的溫柔。

  「媽媽睡著了。」後座原本也睡著的孫彥廷,不知何時醒來,湊到前面座椅中間的空隙,輕聲說。

  「嗯。」他抬手揉了揉男孩的頭,眼底的寵愛溢於言表。「現在怎麼辦?要等媽媽自己醒來,還是要叫醒她?」

  「好難決定啊。」孫彥廷有些煩惱。「媽媽睡著了就很難醒來,睡到一半被吵醒,就會很難再睡著。如果現在叫醒媽媽,她到天亮就不同睡了。」

  「唔……這樣真的很難決定。」雷秉函贊同,一個小孩會替母親想這麼多,可見有多貼心、多孝順。「你說媽媽睡著了就很難醒是嗎?」

  「對啊,每次叫媽媽起床,至少要叫半個小時呢。」孫彥廷揭母親的底。

  「那爸爸直接抱媽媽上樓,可以嗎?」很難叫醒的話,直接抱她上樓就不會驚動到她,所以雷秉函大膽提議,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孫彥廷倏地瞪大眼,驚訝的望著他。

  「怎麼?小廷覺得這樣不好嗎?」他微笑地問。

  「不是。」他搖了搖頭。「叔……叔叔,你有沒有英文名字?」

  「有啊,叔叔的英文名字是Ben,B,E,N,Ben。」

  孫彥廷張著嘴,眼裏滿是驚喜。「叔叔,你……你是……我爸爸嗎?」

  雷秉函一怔。「小廷,你怎麼會突然這麼問?」

  「是叔叔剛剛自己說的啊!」男孩急切地望著他。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脫口說了什麼。

  怎麼辦?該不該承認?

  「叔叔,我的英文名字也叫做Ben,媽媽說,這是爸爸的英文名字,剛剛叔叔自己也說是爸爸的,不是爸爸嗎?」

  在還沒有和她談開之前,他想否認,可是面對兒子渴望的眼神,讓他無法說出否定的答案。

  「原來不是啊!」一直等不到他的答案,孫彥廷失望的垂下頭。「也對,我和叔叔長的一點也不像,叔叔不可能是爸爸……」

  「不!小廷,我是爸爸。」雷秉函低聲承認,他實在不忍看兒子失望的表情。「我們長的很像。」

  孫彥廷狐疑的抬起頭來,看看他,再看看後照鏡裏的自己。

  「叔叔,一點也不像啊!」

  「相信我,我們很像,改天有機會,爸爸會證明給你看。」他微微一笑。

  他知道他們父子看起來完全沒有相像的地方,或許這也是孫宜蘋這麼大膽讓他介入他們的生活,並讓他很小廷相處的原因。

  但俗話說[孩子是不能偷生的],在還沒見到小廷之前,他因為相信孫宜蘋,所以相信兒子是他的;在見到小廷之後,他就更加深信不疑了,以後他會讓孫宜蘋見識一下遺傳基因的奧妙。

  「所以……真的是爸爸嗎?」孫彥廷既期待又緊張的問。

  「是,我真的是你爸爸。」雷秉函給他堅定的答案。「可是小廷,我是爸爸這件事,現在還是個秘密哦!」

  「為什麼?」他不懂。

  「因為爸爸做錯了事,媽媽生爸爸的氣,還不想讓爸爸知道小廷試爸爸的孩子,所以在媽媽願意告訴爸爸之前,小廷還不可以告訴媽媽,爸爸已經知道了,也不可以告訴任何人,我就是爸爸,好嗎?」

  「那要等到蛇呢面時候?」孫彥廷有些失望。

  「要等到媽媽原諒爸爸,自己告訴爸爸小廷的事。」雷秉函耐心回答。「小廷可以做到嗎?」

  「可以,我會做到。」孫彥廷開心的點頭。「爸爸做錯事,只要真心道歉、改過,媽媽就會原諒你了。」

  他輕笑。「我知道,所以爸爸現在正在改過,只是改過的過程比較複雜,需要多一點時間。」

  「這樣啊!那爸爸一定錯很大,才要改那麼久。」孫彥廷瞭解地點頭。「沒關係,媽媽說,只要願意改,永遠不嫌遲。」

  「媽媽把小廷教的很好。」他疼愛的說。

  「媽媽工作很辛苦,所以我要乖一點啊。」孫彥廷笑說。「爸爸,等媽媽原諒爸爸之後,爸爸是不是就會跟我們住在一起了?」

  「雖然不能馬上,不過最後一定會的。」他給兒子保證。「現在爸爸先把媽媽抱上樓去,鑰匙給你,小廷幫爸爸鎖車門。」

  「可以嗎?」孫彥廷興奮不已。

  「來,這是遙控,給你。」雷秉函將車子遙控器給他,並教他怎麼鎖門之後,他才下車,小心地將孫宜蘋抱下車。

  站在車旁看著兒子下車、鎖門,拿著母親的皮包,走在前面領路。

  「啊!爸爸……」孫彥廷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仰頭望著他。

  「怎麼?」

  「我們住在七樓。」

  「嗯,所以呢?」雷秉函不懂兒子的意思,他已經在這裏混那麼久的日子,當然知道他們住在七樓。

  「那個……電梯今天維修,要明天早上才會恢復,所以……」他指著電梯門上貼著的公告。

  雷秉函一愣,看著張貼的公告,維修時間是今天晚上,就在一個小時前開始。

  「對哦,我都忘了這件事了。」公告在幾天前就貼出來了,而他竟然忘了。

  所以得要抱著她爬七樓。他暗暗一歎,不過……看著兒子閃亮亮的眼睛,他實在不想在兒子面前漏氣。

  「沒關係,爸爸很強壯。」看見兒子揚起崇拜的笑容的瞬間,他仿佛變身成超人,渾身充滿力量。

  跟在兒子後面爬樓梯,看著兒子小小的背影,他心裏非常欣慰,經過這些日子相處,他更能體會孫宜蘋將兒子教的多好,兒子不僅乖巧聽話、聰明伶俐,又善良貼心,過去已經錯過太多,未來絕對不會再錯過了。

  幸好,他平時健身不遺餘力,總算不辱使命,成功抵達七樓。

  安置好孫宜蘋,父子倆來到客廳。

  「小廷,今年暑假媽媽有沒有幫你安排什麼活動?」雷秉函事先打探。

  孫彥廷搖了搖頭。「離暑假還有一個多月,學校外面就收到很多傳單,不過我還沒決定想參加什麼,所以媽媽也還沒有安排。」

  「鋼琴課呢?新的老師找得怎樣?」因為有了前車之鑒,這一次孫宜蘋找老師變得很慎重,甚至考慮到府教學。

  「老師還沒有找到,媽媽說不用急。」

  雷秉函點頭。「小廷很喜歡彈鋼琴,對嗎?」

  「對啊,很喜歡。」

  「沒想過要專心的朝這方面發展嗎?」

  「我想快樂的彈鋼琴,不想讓彈鋼琴變成一件痛苦的事,所以才會想換老師,讓徐老師去找別的肯上進、知好歹的學生吧。」孫彥廷很有自己的主見,可是面對的人是爸爸,他不免擔心爸爸也覺得他不好。「爸爸會認為我這樣很糟糕嗎?」

  「當然不會!」他不禁皺眉。那個老師說小廷不上進、不知好歹嗎?就因為不接受她的提議,她竟然這樣批評!再加上批評小廷的出身,果然是該換一個老師,否則孩子的價值觀、人生觀都受到扭曲了。「小廷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這樣很棒。」

  孫彥廷終於安下心。

  「所以暑假還沒安排活動,也暫時沒有鋼琴課,就只剩下美術課了,是嗎?」

  「暑假我還想去上游泳課,不過還沒跟媽媽說。」孫彥廷開口。

  「這樣啊……」雷秉函沉吟。「小廷,暑假的時候,爸爸想帶你和媽媽去度假,爸爸會教你游泳,陪你彈鋼琴、畫畫,你跟媽媽說那些才藝課都暫停,好不好?」

  孫彥廷聽了眼睛興奮的發亮。「真的嗎?」

  「真的啊,鋼琴、畫畫、游泳,爸爸都會,只要媽媽答應就可以了。」

  「我沒意見啦,可是媽媽會答應嗎?」孫彥廷望著他。「爸爸不是說,媽媽在生爸爸的氣嗎?這樣媽媽會答應讓爸爸陪我們一起過暑假嗎?」

  「放心,媽媽一定會答應的。」他很有把握。

  「爸爸……」孫彥廷仰頭渴慕地望著他。

  「什麼事?」雷秉函溫柔地問。

  「我可以……抱抱你嗎?」他有些害羞又有些緊張的低下頭,猶豫的問。

  雷秉函覺得鼻酸,這些日子相處,他也常抱兒子,但是對小廷來說,不是父與子的擁抱,他能理解兒子此刻的心情。

  「過來,兒子。」他張開雙手。

  孫彥廷抬起頭來,開心的撲進他的懷裏。

  雷秉函千言萬語全化為行動,雙手緊緊地抱住他。
  第七章

  是琴聲喚醒了她。

  孫宜蘋睜開惺松睡眼,茫然的從床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向床頭櫃上的電子鬧鐘,AM08:36。

  啊!小廷上課遲到了!

  她飛快的跳下床,三兩步沖出臥房,心裏非常疑惑,都這麼晚了,小廷為什麼沒叫她了?而且都遲到了,怎麼還在彈鋼琴?

  「小廷,快快快,已經遲到——」焦急的催促戛然而止,奔跑的腳步也倏地止住,她錯愕的瞪著坐在鋼琴前那高大的身軀。

  「早安,宜蘋。」雷秉函好整以暇地打招呼,琴鍵上的雙手並沒有因此停止。

  「你……你你……你……你……」像是突然失去了語言能力,孫宜蘋你了老半天,卻你不出下文。

  「我,」他笑著藉口。「已經送小廷去學校了,早餐放在餐桌上,是你喜歡吃的玉米蛋餅,我幫你做了兩份,冰箱裏還有一杯蔬果汁。」流暢的琴音悠然滑過,配合著他說話的語調,仿佛他說的不是日常瑣事,而是一首優美歌曲。

  孫宜蘋瞪著他,好久好久之後,她突然低下頭,不發一語的轉身走回臥房,砰地一聲關上房門。

  琴聲戛然而止,雷秉函訝異的望向房門。這是他第一次在這裏過夜,她的反應出乎他的預料之外,是……生氣了?還是怎樣?

  蹙眉起身,他走到臥房外,抬手敲門。

  「宜蘋,開門,我們得談談。」

  房裏一片安靜,就在他以為她不會有反應的時候,聽見裏頭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房門猛地打開,她瞠大眼驚愕的瞪著他。

  她的模樣讓他更疑惑了,正想開口,沒想到她搶先一步——

  「你是真的?!」她不敢置信的叫道。

  雷秉函一愣。什麼意思?他還有分真的假的?

  「原來不是作夢,我還以為自己在作夢……」她喃喃自語。

  原來她以為她在作夢,才不發一語的轉身回房。

  嘴角忍不住往上揚,他想遏止也遏止不了,最後終於爆出大笑。她真的……太可愛了!

  「我……我剛睡醒,還有些迷糊,算情有可原吧!我又不是常常這樣……吼!不要笑了啦!」孫宜蘋抗議,見他笑彎了腰,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羞惱的一跺腳。「愛笑就笑,不理你了!」

  推開他,她走出房門,直接到餐廳解決剛剛「夢中」聽見的早餐。

  掀開蓋子,看見盤子裏煎得漂亮的蛋餅,心裏好感動,國際名建築師雷秉函替她做的早餐耶!

  「這份早餐如果PO上拍賣網站,你說能賣多少錢?」她抬頭笑望著也走過來在對面坐下的雷秉函,已經忘了方才羞惱的事了。

  「什麼?」他沒聽錯吧?她剛剛確實是說要把早餐拍賣吧?

  「聽說很多名門千金對你很有興趣,其中有一位為了和你見面,一年之內斥資蓋了六間別墅,都是由你設計的,所以如果附上你和蛋餅的照片,標題再寫上‘國際名建築師雷秉函親手製作’,你說,能標到多少價錢?」

  「你沒有那個機會。」雷秉函瞪她一眼。

  「你沒否認那位名門千金的事,所以是真的嘍?」孫宜蘋驚訝,佳瑜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和雷秉函交往的事,不是不想告訴她,而是她自己也還不確定,再加上佳瑜為婚禮的事情忙碌,所以她想等婚禮結束之後再告訴她。因為她現在和雷秉函合作,因此佳瑜偶爾會對她說從穆秋傑那裏聽到的有關雷秉函的八卦,名門千金事件就是其中之一,她還以為佳瑜誇大了,沒想到竟然是真的。「吃你的早餐,不要再想這種無聊的事。」他沒有回應她的話題。

  「什麼無聊的事?」

  「把早餐拍賣的事。」

  「你不知道現在什麼都能拍賣嗎?」她也瞪他一眼。「啊!對了,標題可以再加上‘每日限量X份’,怎樣?限量的東西就是有一種魔力。」這樣她一定會發。

  「無聊。」他乾脆將盤子搶過來。「你繼續作夢,蛋餅我自己吃。」

  「啊——不行!」她直接撲上桌子,雙手擋在盤子上頭。「這是我的。」

  「是我做的。」他想要撥開她的手。

  「是做給我吃的!」她立即反駁。

  「原來你也知道是做給你吃的。」他不和她搶了,他調侃地說。

  「我……」孫宜蘋拿回「食用權」之後,立即拿起刀叉切食,一邊道:「我只是突發奇想,順便說說,幹嘛這麼認真啊!」

  「最好是隨便說說。」他才不相信,如果他答應了,她肯定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孫宜蘋撇撇唇,叉了一塊送進嘴裏。「唔……好好吃喔!」

  見她一臉滿足地吃著,雷秉函心頭升起一股寵愛之情,不自覺露出一抹淺笑,起身走到冰箱拿出蔬果汁,送到她面前。

  「那個……你怎麼會在我家?」看著那杯顏色很漂亮的蔬果汁,孫宜蘋食用的速度暫時停了下來,想到了現實問題。

  「昨晚送你們回來時,你在車上睡著了,叫也叫不醒,只好抱你上來,很不幸,剛好碰到電梯維修中,只能爬樓梯,差點斷了我兩隻手。之後,又不放心小廷自己一個人面對睡得像死豬的媽媽,所以在他的邀請下,就勉為其難的留下來,在他房裏過了一夜。」雷秉函又貶又調侃地說。

  孫宜蘋漲紅了臉,不敢相信自己昨天竟然會睡得這麼死。太奇怪了,在外面,就算再累,她也很難睡著,最多就是閉眼假寐,怎麼會在他車上睡死了呢?

  難道是因為這兩天趕圖,睡眠嚴重不足,所以才會發上這種事?

  「對了。」雷秉函突然道:「你的設計圖還順利嗎?」

  「很順利,我後來又稍做了一些更改,和給你的初步設計圖有些出入。」孫宜蘋眼睛一亮,開心的說:「我正想和事務所聯絡,看你什麼時候方便,約個時間看圖呢。」

  「既然我人已經在這裏了,那就十五分鐘後吧!」他指了指她的早餐。「等你用完早餐再說。」

  「我只要五分鐘就……」

  「十五分鐘。」他堅持。

  她噘噘唇,想抗議,可在他「嚴厲」的監視下,只好一口一口慢慢吃,想辦法撐完十五分鐘。

  跑完一次3D虛擬實境,雷秉函眼中有著驚奇與讚賞。

  他就知道!只要她能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里,那麼設計出來的東西一定能讓他很滿意!

  「基本上都OK,沒什麼大問題,不過你做了一個活動天花板的設計,有什麼用意嗎?」雷秉函直問。

  「做成活動的,是顧及日正當中陽光太過熾烈,可以遮陽,你覺得呢?」孫宜蘋期待地望著他。

  「這樣的設計工程會很繁複,費用肯定會超過我給的預算至少三成,這還是初步推算,當工程開始進行之後,一定會追加更多預算。」他沉吟,偏頭望向她。「那次去晨露,要你多留一點時間,是有我的用意,結果你七早八早自己逃了,看得……還是不夠多。」

  「還是看得不夠多嗎?」她這會兒沒有一丁點不滿。「我很確定裏裏外外每個地方我都仔細看過了,我還遺漏了什麼呢?」

  「時間。」雷秉函笑答。「如果你待久一點,等太陽再爬高一點,你就會發現屋頂的玻璃是特殊玻璃,為了安全和堅固起見,所以是用防彈玻璃,一旦經過特殊處理,遇到陽光,會隨著陽光的強度變色,既可隔絕掉陽光,又不影響觀賞的視覺,從屋內望出去,依然清晰可見。」

  孫宜蘋訝異的張著嘴,突然想到,那天抵達晨露剛好是中午,她後來在小屋裏,之所以沒感覺到強烈陽光,應該就是這個原因!

  「我可以為一下,光是那間小別墅的屋頂,造價多少?」

  他聞言輕笑。「我想,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每間小別墅都這樣嗎?」這下那不只是金窩銀窩,而是鑽石窩了。

  「不,只有這一間,這間是我的實驗作品,也算是我這次的酬勞,所以秋傑咬牙認了。如果每間小別墅我都這麼搞,他會直接和我絕交的。」他笑道。

  「所以這個天花板的設計,可以直接拿掉,是嗎?」

  「不,可以留下,有些客人重視隱私,他們會需要。」

  她一愣。「那你剛剛說這麼多,到底決定怎樣?」

  「我說超出預算太多了,不是嗎?」

  「我懂了。」她點點頭,反正就是他可以用「最好不要知道」的天價做一個實驗性的屋頂,她卻不能多出那麼一點點預算做天花板就對了。「我會再研究,看看能從什麼地方縮減。」

  「這倒不必,這間小別墅的預算,是無上限的。」在她開口抗議前,他抬手制止她先道:「但是別間就沒有了,所以我才要提醒你注意預算的問題。」

  孫宜蘋呆了呆。他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偏頭斜睨著她,忍著笑,故意道:「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不想接的話就說一聲,我才能做其他安排啊!」

  「我要接!我當然要接!我一定要接!」她總算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可是……」

  「有問題?」

  「我沒會錯意嗎?我的設計OK了?你完全沒意見?而且你還要給我其他間小別墅的設計?是真的嗎?」她還是不敢置信。

  「你沒會錯意,你的設計OK了,我完全沒意見,而且我決定先給你六間小別墅做室內設計,再依這六間的情況決定後續發展。」雷秉函點頭回答。

  為什麼?她差點脫口問。是因為這次的設計他很滿意?還是因為……他們在交往,他有私心?

  如果是前者,她會很開心;如果是後者,她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樣的決定。

  她想問,卻問不出口,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宜蘋,有一點我必須先告訴你,你可以解釋為‘醜話說在前頭’或是‘先禮後兵’,我不是穆秋傑,不會盲目寵愛女朋友,也不會因為你是我的女朋友就在工作上放水,或是給你任何特權。相反的,我的要求會更高,所以接下來才是你設計功力的大考驗,到時候你就會見識到我工作起來六親不認的恐怖樣子。你如果害怕或是沒信心,可以拒絕。」

  「我要接!」孫宜蘋毫不猶豫的喊道。是啊,他不是會為了任何原因而降低標準的人,她想太多了。

  「咱們公事公辦,你找個時間到事務所簽約,然後收拾行李,準備到晨露度假吧!」

  「什麼?」她愣了愣。

  「小姐,你該不會又有意見了吧!」雷秉函雙手抱胸,橫眼瞪她。「你應該已經知道實地走一遭的重要性。」

  「不是的,我沒有意見。」她立即搖頭,只是還有小廷得安排啊!「需要去多久?」

  「你認為你要完成六間小別墅的設計圖,需要多久的時間?」

  「要實地勘訪,從無到有……如果一切順利的前提下,大約要一個月吧!」

  「那就先去一個月。」雷秉函直接決定。

  「可是……小廷……」她猶豫了。

  「又不是現在就要出發,這一個多月,我會先進行這間小別墅的裝潢,週末假日的時候你再帶小廷過去‘監工’,三批人員日夜輪班,我想到了暑假應該就能完工了,到時候我們再帶小廷一起去,住在這間小別墅裏,就當作是度假,小廷應該會玩得很開心。」他說完,才故意板著臉道:「當然,除非你有其他安排,或是小廷不願意去,那就另當別論。」

  「沒有,我沒有其他安排,」孫宜蘋松了口氣。「等一下小廷下課後,我會問問他的意願,如果他願意,那我們就這麼決定?」

  「等秋傑他們的婚禮過後我們就出發,沒問題吧?」婚禮訂在七月四日,週末。

  「沒問題。」

  新娘休息室裏,紀佳瑜站在鏡子前面,由著新秘幫她整理衣擺。

  「不管怎麼看,我就是覺得很奇怪。」她突然說。

  新秘聞言,緊張的抬起頭來。「紀小姐,請問您哪里不滿意,我可以馬上處理。」

  「佳瑜,你很美,哪里奇怪了?」孫宜蘋望著鏡中的好友,紀佳瑜本來就是個美人,再加上今天精心打扮、身著手工打造的婚紗,簡直美得不可方物。「別理她,林小姐,她是在雞蛋裏挑骨頭。」

  「我不是說我啦!」新娘趕緊解釋,讓新秘松了好大一口氣,安心的繼續工作。

  「那你在說什麼?」孫宜蘋疑惑了,提起裙擺走到她身旁,偏頭望著鏡中穿著伴娘禮服的自己。「我嗎?」

  「不是,是你的‘男人們’。」紀佳瑜挑明。

  「我的……男人‘們’?」她聞言錯愕。

  「今天的伴郎和花童啊!」

  「喔,他們啊——」孫宜蘋一愣,「佳瑜,你……知道了?」

  「對,我知道了,秋傑告訴我,你和雷秉函在交往。」紀佳瑜瞪著好友。「而我竟然是從秋傑嘴裏知道這件事,宜蘋,你真是太傷我的心了!」

  她歎氣。「對不起,佳瑜,我不是不想告訴你,而是連我自己都不確定,還有最近我們都很忙,我想等婚禮後,再找個時間好好的跟你報告。」

  「算了,原諒你。」她一副黃宏大量的樣子。「言歸正傳,你的男人們相處的樣子未免太親昵了吧!小廷是這麼容易和陌生人打成一片的嗎?」

  「他們……很投緣。」這點孫宜蘋非常欣慰。或許真是血濃於水,才讓小廷這麼輕易的接受了他。

  「要不是他們一點相似的地方都沒有,我都要懷疑他們是不是父子了。」

  當事人聞言一驚。「是啊!他們完全沒有相似的地方。」

  「而且看雷秉函對待小廷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為了追求你才可以討好小廷的耶!」紀佳瑜有感而發。

  「有誰說他是為了追我才刻意討好小廷的嗎?」

  「不都是這樣嗎?不管男女,只要一方是有孩子,總是會想辦法先討好孩子的嘛!」紀佳瑜聳聳肩。「看來他是真的喜歡小廷,或許是愛屋及烏,所以宜蘋,你要好好把握,秋傑說雷秉函是個好傢伙。」

  「我知道,只不過……我沒什麼信心。他曾說過我是麻煩,這點讓我耿耿於懷。」讓她對兩人關係不踏實的原因有很多,而這就是其中之一,天知道她最怕的,就是成為所愛的人的麻煩!

  「也許只是隨口說說,我也常罵秋傑說‘你很麻煩’啊!」

  「不是這樣的,那天的情況絕對不是會讓人認為是隨口說說的。」她將那天的情況簡單的敍述一遍。「想想還真是榮幸,我竟然是他麻煩名單裏唯一的一個名字。」她忍不住哭笑。

  「怎麼會這樣……」紀佳瑜忍不住皺眉。「既然覺得麻煩,為什麼還要追你?」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若為了十年前那一夜也說不過去,若是喜歡她,又為什麼認為她是麻煩呢?

  「也許我真的是麻煩吧!光是想到如果我和他交往,我二嫂會有的反應,我就頭皮發麻!他大概也懶得應付吧!」二嫂的存在,是她心裏不踏實的原因之二。

  「表妹是他的,當然由他去解決!」紀佳瑜冷哼。「嘖!他就是這點讓我很不爽,他怎麼會和你二嫂是親戚呢?血緣關係還不淺。真是倒楣,我是說你很倒楣。」

  「好了,別說我的事了,時間差不多了。」孫宜蘋打住話題。「林小姐,可以了嗎?」

  「可以了,我再幫新娘子補個口紅。」新秘替新娘子補上口紅。「OK了。」

  休息室的門適時響起兩聲敲門聲,孫宜蘋立即走去開門。

  「紀伯伯。」是紀佳瑜的父親。

  「宜蘋,你真漂亮,好像新娘子。」紀父欣賞的打量她。

  「謝謝紀伯伯,那是因為佳瑜沒站在我旁邊。」孫宜蘋笑說。「請進,紀伯伯,要開始了嗎?」

  「是啊!時間到了。」紀父走進休息室。「女兒啊——」看著美麗的女兒,紀父紅了眼眶。「女兒,你真的好美,爸爸真捨不得把你嫁出去。」

  「爸爸,我沒有嫁出去,我是結婚。您可不要跟我說什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現在已經不流行這種觀念了,我永遠都是爸爸的小女兒,還是會天天回家的。」

  「對對對,你永遠是爸爸的乖女兒。」紀父深感欣慰。

  「紀伯伯,佳瑜,時間到了。」孫宜蘋輕聲催促。「該出去了。」

  「好,我們走吧!」紀父笑說。

  婚禮開始,當孫宜蘋走在紅毯上,眼光不由自主的飄向站在新郎身側的雷秉函身上,不意竟直接對上他的眼。

  他無聲的啟唇。你好美。

  她紅了臉,差點絆了腳,惹來他一個戲譫的笑。

  她賭氣不再看他,專注於自己的任務上,逕自走到位置站定,看著新娘的父親將美麗的新娘交到新郎手中,聽著神父的祝禱,聽著新郎複誦誓詞,視線又不由自主的飄向伴郎。

  他還是看著她,眼神深邃,隱含著她無法解毒的光芒,卻讓她心頭無法遏止的震盪著,所有的聲音渺去,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所有的影像淡去,只剩下鮮活的他一人。

  當現場爆出熱烈的掌聲,震醒了孫宜蘋,她才發現,新郎正在親吻新娘。

  她慌張的垂下眼,避開了他的目光,直到典禮結束,她立即牽著兒子的手走到角落,避開接捧花的人群。

  「媽媽,乾媽說要把捧花丟給媽媽,媽媽怎麼不過去?」孫彥廷身負乾媽交給他的重任——負責把媽媽帶到接捧花的地方。

  「媽媽不需要接捧花。」孫宜蘋笑著搖頭。「小廷今天好帥。」

  孫彥廷焦急的回頭望向那群人,看見乾媽已經在那裏東張西望找他們了。

  「可是我答應乾媽會把媽媽帶過去,如果媽媽不去,我就是說話不算話了。」

  「小廷,媽媽……」孫宜蘋話一頓,視線看見一個人,不禁暗抽了口氣,牽著兒子的手不自覺一緊。

  「媽媽?」孫彥廷感到痛,看見母親臉色突然變白,不禁下意識的順著母親的視線望過去,下一瞬間,他立即往母親身邊靠近。

  「小廷?」孫宜蘋察覺到兒子的反應,立即忘了自己的感覺,擔心地望著兒子。「怎麼了?」

  「媽媽,為什麼……二舅媽會在這裏?」孫彥廷小小聲的問。

  「我也不知道。」她也很疑惑。佳瑜討厭死施卓菱了,絕對不可能邀請她參加婚禮,穆秋傑深知佳瑜的觀感,當然也不可能邀請她,那她為什麼會不請自來?

  「媽媽,我們去找……雷叔叔好不好?」孫彥廷現在只想找爸爸,爸爸很強壯,一定能保護他和媽媽。

  「小廷要找我啊?」雷秉函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剛好聽見兒子要找他。

  「爸……雷叔叔。」孫彥廷差點叫爸爸。

  「小廷好乖,今天好棒。」雷秉函先讚美兒子今天的表現,揉揉兒子的頭,才望向孫宜蘋。「嗨,宜蘋,你今天真漂亮。」

  「謝謝。」孫宜蘋忐忑極了。他不知道她二嫂在這裏嗎?她不想在這樣的場合和二嫂碰面。「我覺得有點悶,我們可不可以先離開?」

  「你不舒服?」他關心地問,低頭湊近她,果然看見她一臉蒼白。「我送你們回去,待會在車上再打電話給秋傑說明原因。」

  「謝謝你。」孫宜蘋低著頭,牽著兒子就往外走。

  他伸出手打算牽兒子的另一隻手,正當孫彥廷要將小手放進大掌之中,一聲帶著些許尖銳的嗓音驀地在他們身後響起。

  「表哥!」施卓菱看清楚表哥和誰在一起,簡直不敢相信。

  「卓菱!」雷秉函驚訝的回頭。

  伸在半空中小小的手一僵,立刻縮了回去,孫彥廷甚至退到牧區的另一邊,睜著一雙大眼,帶著驚恐的眼神望著父親。

  怎麼會呢?爸爸怎麼會是二舅媽的表哥呢?

  雷秉函似乎察覺到兒子的異樣,低下頭,便迎上兒子驚恐的眼神,心臟狠狠的一抽。

  「表哥,你為什麼會和……他們在一起?」施卓菱尖聲低語,看他們母子的眼神,就像在看什麼髒東西似的。

  「二嫂,雷先生和我們只是說兩句話而已,我們正要離開,再見。」孫宜蘋語調淡漠,下意識的和雷秉函保持距離,點個頭,緊緊牽著兒子發冷的手,挺直著背脊,轉身跨步離開。

  雷秉函開口想留人,施卓菱卻早他一步出聲質問——

  「表哥,你不知道她就是我那個不要臉的小姑嗎?看看她,竟然不知羞恥的帶著那個雜種出來丟人現眼!你幹嘛跟他們說話?」

  雷秉函皺緊眉頭。以前當耳邊風聽過就算,這次他聽了卻十分刺耳。

  「你怎麼會在這裏?」忍下怒氣,他冷聲問,心中掛意著小廷剛剛的樣子,那一瞬間兒子離他離得好遠。

  「來找你啊!誰教你這麼難找,電話也不接,阿姨說你今天當伴郎,所以我就過來看看,沒想到竟然會看見那個女人當伴娘,真是丟人現眼,都讓男人玩爛了,哪有資格當伴娘,這新娘的腦袋有問題啊!」

  「閉嘴!」雷秉函咬牙怒聲低語,「不要再讓我聽見誹謗他們母子的話,一個字都不准!」

  「什麼?!」施卓菱震驚。「表哥,你吃錯藥啦?」

  「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他不耐煩的問。

  「我現在不想說了!表哥,你給我說清楚,你剛剛是在威脅我嗎?」

  「我大概也知道你找我是為了什麼,你上次提到要我幫你朋友設計房子的事,對吧!」上次在晨露時,她就是為了這件事打電話給他。「我拒絕。」

  「表哥,你怎麼可以出爾反爾!我都跟朋友打包票說沒問題了,你這樣不是要我丟臉嗎?」施卓菱大喊。

  「我沒有出爾反爾,那天電話中我就告訴過你,我很忙,不可能接下這個案子,是你聽不懂人話,我只好答應你我會考慮,現在是回復你考慮的結果,你沒有得到我的答復就擅自說沒問題,是你自己的問題!」

  「你哪里忙了?!你知道我打了多少電話到事務所去,你助理說你休長假,我打你手機你也不接,結果是和那個賤女人攪和在一起!我懂了,你是為了那個賤女人和她的雜種才拒絕我,要讓我丟臉,對吧!我就知道她最擅長勾引男人,才多久時間,就讓你為了他們和我反目,用這件事威脅我!」

  雷秉函閉眼,再睜開眼時,臉上一片寒霜。「卓菱,你最好把我接下來要說的話牢牢記住,以後不要再讓我聽見你詆毀他們母子,否則我會把你對他們做了哪些‘豐功偉業’告訴你丈夫,懂嗎?」

  「什……什麼?!表哥,你竟然為了一個……」

  「小心點,卓菱,說出口前最好三思,我是認真的。」雷秉函直接打斷她。

  「我的天啊!你想玩,也要找個乾淨的,你就不怕得病嗎?!」施卓菱一幅世界末日的模樣。

  而雷秉函再也無法忍受聽見任何一個不堪的字眼,丟下她,轉身就走。

  「表哥!」施卓菱跺腳,差點放聲尖叫,心裏對小姑的怨恨跟上一層樓。
  第八章

  「宜蘋,小廷。」紀哲銘在飯店大廳追上匆匆跑出禮堂的母子。

  「紀大哥。」孫宜蘋穩住自己的情緒,鎮定地微笑打招呼。

  對她點點頭,他在低垂著頭的孫彥廷面前蹲下。「小廷,不記得紀叔叔了嗎?」還親昵的拍拍他的頭。

  「紀叔叔。」孫彥適低喚。

  「好乖。」揉揉他的頭,他站起身。「你們要回去了?」

  「不是,只是有點悶,出來透透氣。」孫宜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等一下佳瑜如果找我,麻煩紀大哥跟她說一聲。」

  「沒關係,我們都有看見不請自來的麻煩人物,是佳瑜叫我過來的。」紀哲銘溫柔的微笑。

  孫宜蘋聽了鬆口氣。「謝謝……」

  「都自己人,客氣什麼。」他笑著安撫。「我們先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吧!佳瑜說她會處理不速之客,我們晚點再回去。」

  「喔!」她猶豫了下,回頭張望了一會兒,他沒有追出來,看來是被二嫂給纏住了。

  「你在等人嗎?」他關心詢問。

  「不,沒有。」她趕緊搖頭。

  「那我們到二樓的咖啡廳坐坐。」他彎身一把抱起孫彥廷。「哇!小廷變重了。」

  「紀叔叔,我已經十歲了。」孫彥廷害羞的一笑。

  「是啊,小廷長大了,所以要更勇敢,這樣才能保護媽媽呀!」紀哲銘說。

  「我知道,我會勇敢的。」孫彥廷知道不能指望爸爸了……雷叔叔真的是爸爸嗎?

  「走吧!」他轉身打算上樓。

  迎面雷秉函剛好跑下樓來,看見他們。

  「宜蘋,小廷!」他焦急的喊,看見紀哲銘,也看見被紀哲銘抱著的兒子。

  「雷先生。」孫宜蘋點頭打聲招呼。

  「紀先生,謝謝你照顧他們,交給我就行了。」雷秉函伸手打算抱回兒子,誰知孫彥廷人一縮,抱住紀哲銘的脖子,還將臉埋在他肩上。

  伸出的手僵住,雷秉函眼底閃過心痛。

  「小廷,怎麼了?是我啊!」他儘量溫和地說。

  他沒有回應,只是緊緊的抱住紀哲銘。

  「我帶小廷到二樓的咖啡廳,你們兩個大人先談談吧!」說完話,紀哲銘便抱著他踏上樓梯。

  孫彥廷怯怯地抬眼,剛好對上雷秉函的眼,他愣愣的看著。為什麼爸爸……雷叔叔看起來好傷心的樣子?

  他是不是讓雷叔叔傷心了?

  可是……雷叔叔是不會站在他和媽媽這邊的。

  因為二舅媽是雷叔叔的表妹,也算是妹妹吧!哥哥不是都很疼妹妹的嗎?像兩個舅舅一樣,也像紀叔叔一樣,如果他有妹妹,也一定會很疼很疼妹妹。

  他看見媽媽對雷叔叔說了什麼,雷叔叔才點點頭,轉身跟媽媽一起走開。

  孫彥廷頓時心慌。「紀叔叔,讓我下去。」

  「小廷,怎麼了?」紀哲銘將他放下。

  「我要回去找媽媽和……雷叔叔。」他立刻轉身跑下樓梯。

  「小廷!」見喊不住他,紀哲銘無聲一歎,趕緊跟上過去,一把抓住胡亂闖的男孩。「往這邊,我剛剛看見他們往這邊走了。」

  來到飯店規劃的一條綠蔭走廊,就看見他們坐在一張椅子上,面對著廊外傾瀉的瀑布。

  「小廷大概是被你和二嫂的關係給嚇到了,所以……別怪他。」孫宜蘋知道他被兒子的態度給傷到了,既心疼兒子,也心疼他。

  「我知道。」雷秉函歎口氣。「我怎麼可能怪他,小廷是最無辜也是最大的受害者,我只是……一想到舊菱不知道對小廷做了什麼才讓他這麼害怕,我就……」他握緊拳頭,恨恨的一拳擊向鐵制的座椅。

  「別這樣!」孫宜蘋驚呼,握住他的手,看見指關節已經破皮紅腫,可見這一拳用了多大的力氣,她心疼著,忘情的責備,「你這樣自殘又能怎樣,只是讓我心疼而已。」

  「你還會為我心疼?」他低喃,抬輕碰觸她的臉頰。「我很抱歉,宜蘋,我真的很抱歉,為過去我無心的傷害,為——」

  「沒關係,那已經過去了,我不怪你。」她搖頭打斷他的道歉。「我現在比較擔心的是,二嫂認定我又不知檢點的找上你,以後一定會更變本加厲,難以改善了,所以我想——」

  「別想。」他直接打斷她。她要說什麼他知道,但他不許!

  「雷先生……」

  「不要再叫我雷先生了!」交往好一段時間了,她到現在還是生疏的叫他雷先生,之前他打算慢慢來,可是此刻,他卻慌了、惱了,忍不住脫口而出。

  「秉函。」孫宜蘋伸手覆上他的拳頭,溫柔輕喚,直到他抬頭望向她,她才繼續道:「你也別自責,好嗎?二嫂的行為不是你該負責的,而小廷只是一時受到驚嚇,相信我,他很快就會想通的。」

  「卓菱到底對小廷做了什麼?」他依然無法釋懷。「是心理方面的傷害?還是身體?」

  孫宜蘋微抿下唇。「都有,不過心理方面的傷害大於身體方面的,二嫂很清楚,身體的傷害太明顯,容易被發現。你應該不用我重複二嫂說的那些話吧!」

  搖了搖頭,他已經聽過太多太多了。

  「小廷五歲的時候,就會自己上網查‘私生子’是什麼意思,什麼‘人盡可夫’、‘雜種’等等意思,他都是自己查的……我是個不盡責的母親,直到他快七歲,我才發現這件事,便毅然的帶著他搬出來住。」

  「這種事,你為什麼不告訴你二哥?」

  「當初我懷了小廷,不知該如何是好,是我的家人全力挺我、支援我、幫助我,我怎能成為二哥婚姻的殺手呢?我帶著小廷離開,是最好的辦法。不談這個,這些都過去了,秉函,我們必須重新考慮……聽我說完!」她制止他。

  「我不能再冒險讓小廷受二嫂的傷害,你是二嫂的表哥,你們的血緣關係是斷不了的,你的家人,想必已從二嫂口中聽到不少我的事蹟,你想想,你忍心讓我和小廷面對那樣的狀況嗎?」

  「我絕不會讓你們面對那些狀況!」他悍然表示。「我的家人,我會負責處理,他們願意相信我且接受你們,那很好,大家和樂融融;如果他們不能接受,那也無所謂,你們完全不需要去和他們交際,我也不會讓他們來煩你們,往後,你們母子由我保護。」

  「事情不會那麼簡單的。」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你只要相信我,我不是沒肩膀的男人,再說,我的父母並不是不講理的人,他們也很明白卓菱的個性,不過我這麼說,你也許會認為那是因為他們是我的父母,我太樂觀,無妨,時間會證明一切,反正我不會讓我的家人再有傷害你們的機會。」

  孫宜蘋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的堅持讓她很感動,可是……為什麼呢?「你不是覺得我是麻煩嗎?為什麼要招惹我這個麻煩?為什麼不趁勢放手呢?」

  雷秉函一頓,撇開頭。「你的問題真多!」

  又是這句話,怎麼他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就習慣用這句話敷衍嗎?她啼笑皆非。他不知道這樣的反應會讓她更好奇嗎?感覺這個「麻煩」好像不是她所認知的意思,而是另有含意似的。

  「你說……小廷會不會就這樣不理我了?」雷秉函歎口氣,方才小廷避開他的那一瞬間,他的心好痛。

  「不會的,小廷他……」她話還沒說完,一雙小手便從後頭環上雷秉函的肩。

  「小廷?」他一怔,抬手輕輕的握住那雙小手。

  「對不起。」孫彥廷貼著他的頸後,在他耳邊低喚,「爸爸。」

  「小廷,到前面來。」雷秉函心中萬分激動,輕輕拉著他繞過椅子來到身前,疼愛地撫著他的臉。「小廷不怕我了?」

  他搖了搖頭。「你說會保護媽媽和我,我聽到了。」

  「對,我會保護你們。」他保證。

  「我以為你會幫二舅媽欺負我們。」

  「為什麼?」

  「因為你是哥哥,哥哥就是不管妹妹怎樣都要疼妹妹,幫助妹妹啊!」

  「這是誰說的?」他訝異。

  「抱歉,是我家三位男士的身教太成功了。」孫宜蘋感到汗顏。

  聞言,雷秉函笑了。「小廷,那是因為媽媽是好妹妹,所以兩個舅舅不管怎樣當然都會疼妹妹,幫助妹妹;可是你二舅媽不是好妹妹,她做了壞事,不糾正她,還幫助她,是不對的!而且我這麼愛你們,怎麼可能幫其他人欺負你們呢?」

  孫彥廷開心的抱住他。

  雷秉函將兒子抱上大腿,疼愛的揉揉他的頭,再偏頭望向身旁的女人,看見她眼底盈滿深情摯愛的望著他們。

  他不管她看的人是小廷還是他,或是兩個都有,他伸手將她一起擁進懷裏,這一瞬間,他領悟到了,在懷抱中的,將是他生命中最愛的兩人。

  他想通了,不再在意她什麼時候才要告訴他小廷的身世,他相信只要讓她安心、信任,她自然就會告訴他了。

  「啊!紀大哥……」孫宜蘋總算想起這個被他們遺忘多時的人。

  「他早就離開了。」算他識相。「我可是把醜話說在前頭,不准和他去美國,要去我帶你們去,不管是要旅遊或定居,我都能處理。」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誰要和誰去美國啊?」母子倆表情同樣疑惑。

  然後雷秉函知道,自己被穆秋傑耍了。

  盛大豪華的婚宴結束,幾個好友又小聚一番後,雷秉函送他們母子回到家時,已經接近淩晨。

  孫彥廷早在一上車便睡倒了,倒是孫宜蘋喝了不少酒,精神依然亢奮。

  雷秉函因為要開車,早早便事先早明不喝酒,所以整場婚宴加好友小聚,他滴酒不沾,倒也沒人起哄,因為他們這群人都差不多,負責開車的人全都不許喝酒。

  負責送兒子上床之後,他坐在床沿,癡癡望著兒子熟睡的可愛臉龐,好一會兒才俯身輕吻他的額頭,替他調好空調的溫度,蓋好薄被,輕巧無聲的離開臥房。

  回到客廳,他便看見孫宜蘋盤腿坐沙發前的地上,低垂著頭,動也不動。

  「宜蘋?」他輕喚,以為她就這樣睡著了。

  她並沒有。緩緩抬起頭來,一臉淚痕加鼻涕,精緻的粉妝花了,精心梳理的髮型也壞塌,模樣好不淒慘。

  沒有啜泣,沒有哽咽,她就這樣無聲的流著淚,讓他看了既心驚又心痛,一個箭步沖到她面前跪坐下來,直接將她攬進懷裏。

  「怎麼了?怎麼哭得這麼厲害?」他心痛極了,尤其在不明原由的情況下,更是讓他焦急,向來冷靜處事的態度,此時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場。

  孫宜蘋呆呆的眨著眼睛,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抬手摸上他的臉。

  「你不見了……」她眼神蒙朧,語調哽咽。「我……我找不到你了……」

  「我在這裏,沒有不見啊,我只是送小廷上床去,忘了嗎?」他知道她醉了,可是「又一?難道……不只他曾等她,她也曾經回去找過他?」

  「你在這裏……」摸了摸他的臉,柔軟的手拉下,滑過他的肩,撫過他的手臂,怔怔地捧起他的手,俯身親吻著指關節上的傷。「是啊……你在這兒,疼嗎?都腫了呢!」

  她有些語無倫次,他卻聽得很感動。

  「不疼。」勾起她的臉,他抽了張面紙,溫柔的替她拭去臉上的狼狽,一邊絮絮叨念著,「你啊!喝醉了之後就會作亂,以後我得把你看緊點,不許你再喝酒了。」

  「你……是Ben,我只知道你叫Ben,怎麼辦呢?為什麼你不見了?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找你,可是……你卻不見了,找不到……我找不到你,孩子怎麼辦?不見了……」她哭倒在他懷裏,「我好怕……」

  雷秉函閉了閉眼。「對不起,這次我不會再不見了。」

  「小廷……小廷好可愛,求求你……別傷害他……」

  「不會的,我怎麼會傷害小廷呢!」她真的喝醉了,但是她怎麼會以為他會傷害小廷?

  「小廷……小廷雖然跟你不像,可是……他是……你的兒子呀!你信不信我?信不信啊?」她突然抓著他的衣襟喊著,隨即又搖著頭喃喃自語,「不能說,不可以……我怕……」

  「傻瓜!」他抱緊她,原來這就是她心裏所擔憂的?原來這就是她一直不告訴他真相的原因?他能理解她的顧慮,他也清楚,他的懷疑傷害的絕對不只小廷一人。「沒關係,不想說就別說了,我都瞭解,你別怕。」

  「你說……我是不是……好壞?」她靠著他的胸膛,口齒不清的低喃著,眼神沒有集聚。「Ben沒錯,小廷也好無辜,都是我……不好,我淫亂……下賤……」

  雷秉函捧起她的臉,吻住她的唇,封住了她的胡言亂語。

  然後,懷裏的人身子無力癱軟,他放開她,發現她睡著了。

  輕輕籲了口氣,他打橫抱起她,送回床上,在化妝臺上找到卸妝紙巾,替她擦去臉上的殘妝,心無旁騖的幫她換上舒適的睡衣,憐愛地親吻她的唇。

  他進浴室洗把臉,沖個澡,穿上一件對她嫌大,對他則太小的浴袍,看著怪模怪樣的自己,撇撇唇,看來明天他得回住處整理一些衣物放在這兒,以備不時之需。

  輕巧的爬上床,才打算將她攬進懷裏,抱著她睡覺,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他微蹙眉。都這麼晚了!

  拿起手機,本來想關機不理,可螢幕顯示的來電號碼讓他驚訝,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睡熟的人,才悄悄下床,離開臥房,來到客廳。

  「喂。」他接通手機。

  「秉函?」

  「是,媽,這麼晚了,有事嗎?」

  「你睡了嗎?」雷母問。

  「還沒,聚會才剛結束,我送朋友回家,正打算回住處。」他平靜的說。

  「那……現在回來一趟,我和你爸有事要和你談談。」

  他挑眉。「現在?」

  「對,不方便嗎?」

  為什麼媽的話裏有著試探的味道?「沒什麼方不方便,只是都三更半夜,媽還要我專程趕過去,看來是很重要的事了,要不要現在直接說?」

  「電話裏不方便談,還是回來再說吧!」

  這麼慎重,足見事情的重要性,但重要卻不緊急,所以能等他回去之後再談,再有,事情應該是關於他的。

  抬眼望向兩扇房門,難道……卓菱找他爸媽嚼舌根了?

  也罷,反正他從小就是雷氏家族裏叛逆不聽話的第二匹黑羊,這個身分讓他應付起這種事,輕而易舉。

  「好吧,我等一下會過去。」那種談話不會太久,他應該能在他們醒來之前趕回來才對。

  「那等會兒見,開車小心。」

  「我知道,媽再見。」雷秉函結束通話。

  剛好,他本來就打算近日找個時間回家拿些東西,就順便吧!

  雷秉函踏出電梯,站在這間位於黃金地段,要價數億的豪宅門外,伸手按了門鈴,一會兒,大門打開。

  「少爺,您回來了。」有些年紀的管家恭敬鞠躬。「老爺和夫人在起居室等少爺。」

  「謝謝。」他點頭道謝,然後踏進這個成年後就甚少回來的家門。

  走到起居室,果然看見父母坐在沙發上。

  「你過來。」雷父一臉嚴肅,看見他,二話不說直接下令。

  雷秉函聳聳肩,走到他們對面的沙發坐下。

  「爸媽三更半夜急叩我回來,有什麼重要的事嗎?」省下開場白,直接問。

  「秉函,今天穆家的婚禮還順利吧?」雷母問。

  「很順利。」他簡單回應。「媽,今天忙了一天,我很累,想早點回去休息,有什麼事就直接說,不必拐彎抹角。」

  「你這是什麼態度?這裏就是你家,你還要回去哪里?」雷父怒瞪著兒子。

  「爸,時間已經很晚了,剩下的時間只夠我應付一件事,請問您是要檢討我的態度,還是要言歸正傳,說說您命令我過來談一談的事呢?」

  「秉函,別故意惹你爸生氣。」雷母輕聲責備,才轉向丈夫。「柏倫,你答應過我了。」她提醒丈夫之前對她的承諾——讓她和兒子談,而他必須保持心平氣和。

  雷秉函聳聳肩,笑了笑,雷柏倫則瞪了兒子一眼,閉上嘴不說話。

  「好吧,媽就直說了。」雷母點頭。「聽卓菱說,你交女朋友了,是嗎?」

  「是啊!」哼,果然被他猜中了。

  在他看來,卓菱是在自掘墳墓,他不是宜蘋,孫家老二的婚姻成功或失敗都不幹他的事,既然卓菱忍不了不嚼舌根編派是非,那麼他又何必替她留後路?他已經警告過她,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怎麼不帶回家來呢?是個什麼樣的人?做什麼的?」雷母平靜的問。

  「卓菱應該說了很多,媽還需要問我嗎?」他故意這樣回答。

  「當然需要。」雷母微笑以對。「秉函,我和你爸又不是耳根子軟的人,也不是不瞭解卓菱的個性,她是說了很多,但是截至目前為止,媽也只確定其中一個消息,你交的女朋友是她的小姑,是嗎?」

  「沒錯。」

  「那孫小姐是真的有個私……兒子嗎?」雷母及時改口。

  「對。」雷秉函點頭。

  「荒唐!」雷柏倫受不了了。「那種不檢點的女人,我是不會答應讓她進雷家大門的!」

  「爸不用擔心,我在外頭有置產,我的妻子不進雷家這扇門也沒關係。」他故意曲解父親的意思,反正他是雷家不聽話的黑羊,沒差這一項啦!

  「你說什麼?!」雷柏倫氣得站起來怒吼。

  「柏倫!」雷母趕緊抓住丈夫的手。

  「你沒聽到他說了什麼話嗎?」他憤怒的質問妻子。

  「我聽見了。」雷母望向丈夫,語氣溫柔但堅定。「我也聽見你說了什麼,請坐下,柏倫。」

  他抿唇,不甘願的坐了下來。

  雷母暗暗松了口氣,轉向依然處之泰然的兒子。「你們已經論及婚嫁了?」

  「她都還沒完全接受我呢,論及婚嫁還早得很。」他心裏很清楚宜蘋對兩人的關係還有疑慮,他不急。「不過我一定會和她結婚,這點無庸置疑。」

  雷氏夫婦兩人相視一眼,沉默了。

  雷秉函見狀,認真嚴肅的面對父母。「卓菱的個性,我相信媽比我還要清楚,我若為卓菱說的話去做辯解,那是對宜蘋的侮辱,我不會去做,也不屑去做,等時機成熟,我會帶他們母子回來見你們,到時候你們可以親眼看看她,親自和她相處。」

  「時機成熟是什麼時候?」雷母關心地問。

  「等她接受我,相信我,等你們拿掉心裏的成見之後。」他淡淡一笑。

  「秉函,我和你爸對她並沒有成見——」

  「媽,你們有,否則就不會三更半夜急急把我叫回來。」雷秉函打斷母親。「我曾經在無意間傷害了她,我對自己發誓,不再讓她受到傷害,尤其是從我的親人這裏,而且我還跟她保證過,我的父母不是不講理的人,她才勉為其難的答應和我交往。所以,你們想見他們母子,請把卓菱倒進你們心裏的垃圾掃除乾淨之後再說,我可不想自打嘴巴。」

  「秉函,媽並不相信卓菱的話,這點你必須瞭解。」雷母強調。

  「我瞭解,媽,比你知道的瞭解更多,你不相信,但是卻無法忽略,腦袋裏偶爾就是會冒出‘無風不起浪’這樣的念頭,是吧!」他笑了笑。「總之,你們放開成見後,隨時通知我一聲就可以了。」

  「她未婚生子是事實吧!」雷柏倫突然說。「如果我永遠不接受她呢?」

  「我無所謂啊,大不了老死不相往來就行了。不過請相信我,那絕對是你們的損失。」笑答,完全不在意,反正損失的是他們。

  「讓兒子和父母反目,離家不回,甚至威脅要老死不相往來的女人,我懷疑會是多好的女人!」雷柏倫怒道。

  「呵呵,老爸,你是不是忘了?我早在十八歲那年,沒有依照您的意思讀醫學院,承續雷家的醫生家族傳說,就已經被你趕出家門,斷絕經濟,獨立生活了。」他無所謂聳聳肩。「這是我和你們的問題,罪魁禍首是誰,我也懶得爭辯,但是請不要把完全不相干的她扯進來當炮灰,好嗎?」

  「明明是你——」

  「好了,柏倫,你別說了。」雷母及時阻止丈夫,轉向兒子。「看來你很保護她。」

  「她值得,這是我至少能為她做到的。」他抬手看了眼時間。「我想我已經充分表達我的想法和做法了,接下來就看你們的決定。」

  「你要走了?不留下來過夜嗎?」雷母見兒子看時間,知道他打算離開了。

  「不了。」雷秉函拒絕,他離開時宜蘋和小廷不知情,他不想他們醒來時沒見到他。「對了,媽,我想拿一些我小時候的照片。」

  「你拿小時候的照片做什麼?」雷母好奇。

  「可以拿來給我嗎?」他沒有回答,只微笑地說。

  「好,我去拿來給你。」雷母理解兒子並不想回答,於是點點頭,起身離去。
  第九章

  起居室裏只剩下父子兩人,沉寂了一會兒,雷柏倫開口了——

  「關於你阿姨和卓菱的問題……」

  雷秉函點點頭,「我知道老爸剛剛是故意當壞人,不想當媽的面說阿姨和卓菱的不是,但是你們不要把對阿姨的愧疚,轉嫁到我身上要我幫你們償還好嗎?無關緊要的時候,我可以忍耐一點,忍受卓菱的騷擾,但是現在卓菱已經傷害到我所愛的人,我不會再坐視不管了,這件事務必請老爸見諒。」

  他歎口氣。「那你打算怎麼處理?」

  「今天在婚禮上,我就警告過卓菱了,如果她能就此收斂,那過去的事我也不打算追究。可是如果她還是不知死活,那我也只好老老實實的告知他的丈夫,卓菱是如何對待他妹妹和外甥的。」他不會像宜蘋一樣隱忍。

  「聽說他們母子是孫家的寶,是嗎?」

  「沒錯。」

  雷柏倫沉吟,最後點點頭。「也好,卓菱應該不想毀了自己的婚姻才對。」

  「老爸沒意見?」雷秉函故意說。

  聞言,雷柏倫橫眼瞪他。「不要說得好像我是霸道不講理的父親,當初先填志願,我也只是隨口說說,又沒有強迫你一定要讀醫學院,你明明也清楚,卻故意小題大作,故意激怒我,讓我把話說硬了,然後你就趁勢離家逍遙,最後還快樂的和你叔叔到國外,一去好幾年,樂不思蜀,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哇!老爸,你是什麼時候想通這點的?」他笑問。

  「從你和你叔叔出國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自己中了你的計了。你這臭小子,自己不想當不孝子,就設計我當個霸道老子!」

  雷秉函摸摸鼻子,笑了笑,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老爸也沒在媽面前拆穿我啊!」

  「你不是算准了我寧願自己當壞人,也不會讓你媽知道兒子迫不及待的想離家,讓她傷心。」他沒好氣的瞪了兒子一眼。「哼!剛剛還有臉說什麼‘罪魁禍首是誰,我也懶得爭辯了’,我是心虛,知道自己就是罪魁禍首,當然不想爭辯!」

  「是是是,老爸英明。」他輕笑,外人以為他們父子感情不好,他才會反目離家,全靠母親維繫感情,其實他們父子倆感情才好咧!彼此都知道對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有爭執、有齟齬,但是絕對不會有隔夜仇。

  「秉函,我把所有的相簿都拿過來了。」雷母抱著好幾大本的相簿回來,砰地一聲放在桌上。「你要哪些自己挑。」

  「小時候,大約十歲左右的都行。」

  「十歲左右啊……」雷母挑著相簿,拿出其中兩本,推到兒子面前。「這兩本大約是八九歲、十歲的。」

  「謝謝。」雷秉函打開相簿,立即露出一抹笑,掏出胸前口供他之前從宜蘋那裏「偷拿」的照片。他就說嘛,孩子是不能偷生的!

  「咦?秉函,我怎麼不記得你有這張照片?」雷母好奇地問。

  「這不是我。」

  「怎麼可能不是你,我又沒生又胞胎。」她笑答。

  雷秉函將小廷的照片遞給母親。「媽,看清楚照相的日期。」

  雷母一愣,看見相片右下角的日期,2009/2/13。

  「這……」她傻了,慌忙將照片遞給丈夫。「柏倫,你看。這照片的孩子和秉函小時候好像,簡直像是雙胞胎!」

  「秉函,這是怎麼回事?」雷柏倫心知有異。

  雷秉函拿回照片,得意的笑望著父母。「我不是說過,不接受宜蘋,是你們的損失嗎?」

  夫妻倆張口結舌,瞭解了兒子的意思。「你是說,孩子是……你的?!」

  「賓果!」他笑道。

  「所以,他……他是咱們的孫子,柏倫,是咱們的孫子啊!」雷母激動的喊。

  「你這個……這個混蛋!」雷柏倫不喜反怒,大發雷霆,一掌就巴向兒子的後腦。「我是這麼教育你的嗎?我竟然把你教育成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你竟然……竟然這樣對待一個女孩子,讓她承受這麼大的責任和傷害!你這個……這個混蛋。」雷秉函摸了摸後腦。嘖,差點眼冒金星,老爸下手一點也不留情呢!

  「爸,小心你的血壓,你不希望還沒見到孫子就心臟病發或是腦中風吧!」他平心靜氣的提醒。老爸的指責反而讓他覺得欣慰,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到女孩子的處境,呵,不愧是他尊敬的老爸,也果然像媽說的是個好男人呢。

  「我身子好得很!」雷柏份怒瞪他。

  「喔!那就好。」

  「柏倫,現在別說那個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啊?」雷母焦急的問。她盼著兒子結婚給她抱孫盼了好幾年,本以為沒指望了,沒想到突然冒出了一個這麼大的孫子,她實在太高興了。

  「別忙著想辦法要怎麼辦。」雷秉函趕緊制止。「爸、媽,這件事我自己會處理,你們不要插手,也不要自己跑去找她。」

  「可是秉函……」

  「媽,拜託。」他懇求。

  「……好吧!我們不會插手,也不會去找她,但是秉函,你不要讓我們等太久啊!」她期盼的承諾。

  「放心,我自己也不想等太久。」

  「那就好,那就好。」雷母欣慰的點頭。「那個……照片可以給我嗎?」

  「看我的照片不也一樣。」他輕笑,還是將小廷的照片交給了母親。

  「不一樣,不一樣。」她接過照片。「這是他的生日嗎?」

  「對,二月十三。」母親的態度讓他失笑。

  「他……多大了?」

  「十歲,兩千年出生的,屬龍。」

  「叫什麼名字?」

  「彥廷,孫彥廷,我們都叫他小廷。」

  「彥廷啊……」雷母歎氣,隨即瞪了兒子一眼。「姓孫……我的孫子竟然姓孫,都是你!」

  「難道不姓雷就不是你們的孫子?」他事先申明,「姓什麼我都不介意,以後小廷要不要改姓雷,由他們母子決定,我不會有意見,希望爸媽也不要以任何方式干涉他們的決定,好嗎?」

  「絕對不行!」雷柏倫嚴正反對。「以後你們結了婚,孫子當然就要認祖歸宗!」

  雷秉函雙手抱胸,蹙眉思考,決定和父母談條件了。「這樣吧!如果你們能保證不會自己跑去找宜蘋,不會干涉我們的事,那麼我這幾天會找機會帶小廷回來看你們,如何?」

  「啊!」雷母驚喜,望向雖然有一點點動搖,卻依然強硬的丈夫。

  「想清楚喔,我只是希望你們不要左右他們母子的決定,又不是說他們已經決定不改姓了,你們要為了那個未知,喪失提早見到小廷,聽他叫你們爺爺奶奶的機會嗎?」他好整以暇地說。

  「小廷知道你是他爸爸了?」雷母驚訝的問。

  「當然,這是我們父子倆的小秘密,宜蘋還不知道呢。」

  「好啦,柏倫,就答應秉函了,我想看小廷。」雷母轉而哀求丈夫。

  雷柏倫咬牙,猶豫再猶豫,最後終於不敵。「隨便你們!」

  雷秉函笑。「好,就這麼說定了,我看看。」拿出手機翻看行事曆,現在已經五號淩晨了,六號下午要帶他們到晨露山居,那就……「六號,星期一早上,我帶他過來,可以嗎?」

  「可以可以,一大早就過來嗎?我來準備早餐,小廷喜歡吃什麼?」雷母急切地問。

  原本想說不用準備早餐了,不過看母親這般期待,他也就不忍拒絕。

  「他喜歡吃漢堡,豬肉或牛肉都行,不要洋蔥。鮪魚玉米三明治也行,我做這個給他吃,他吃得挺開心的,兩三口吃光光,還吃了兩個呢。」

  「好好,我記下來了。」她喜極點頭。「不喜歡吃洋蔥啊,跟你一樣呢,秉函。」

  「呵呵,因為他是我兒子啊!」他得意的說。

  「挑食有什麼好得意的!」雷柏倫故意唱反調。

  「老爸,不是得意挑食,而是得意我的兒子和我一個樣,這可是你沒有的喔!」

  「你這個叛逆的臭小子,還敢說!」雷柏倫對兒子比了比拳頭。

  「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他再次看了時間。「時間真的很晚了,我差不多該回去了。」他望向母親,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決定把話說清楚。

  「媽,感情的事,沒有先來後到,就算阿姨先認識了爸爸,先喜歡上爸爸,終究是她一廂情願,她後來賭氣嫁給了姨丈,過得不幸,那也是她自己的選擇,你們並沒有欠她什麼。」

  雷母一愣。「怎麼突然說這個?」

  「你們知道嗎?小廷是個好乖、好聰明,又好孝順的孩子,個性跟他媽媽好像,不過不像他媽媽那麼迷糊。」想到宜蘋的迷糊樣,他忍不住搖頭笑了笑。「當他知道我是他爸爸的時候,他沒有怪我為什麼現在才出現,反而開心的接受我。」

  「這樣很好啊!」雷母欣慰,可是不懂兒子突然提起上一輩的恩怨情仇做什麼。

  「本來小廷和我已經很親昵了,可是今天在飯店,他一得知我是卓菱的表哥,竟然嚇得避開了我,你們能體會當我對他伸出手,他卻避我如蛇蠍躲開,用充滿恐懼的眼神看著我時,我有多心痛嗎?」雷秉函沉痛地說。

  「怎麼會這樣?」夫妻倆震驚。

  他深吸了口氣,平復回憶起這件事時依然難以遏制的心痛。

  「因為卓菱一直在傷害他們母子。小廷現在光是遠遠的看見卓菱,就嚇得渾身發抖,凡是卓菱曾經對我們說過他們母子什麼,那些話,她也都對他們母子說過,甚至更加惡毒,你們能想像,是什麼樣的情況下,會讓一個五歲大的孩子,自己上網查‘雜種’是什麼意思嗎?這麼聰明敏感的孩子,多年來聽著那些惡言毒語,心裏不會有陰影嗎?」

  「天啊!」雷母驚呼,不敢置信。

  「作孽!真是作孽!」雷柏倫搖頭。

  「我之所以提起這個,是要讓媽知道,以後卓菱再有什麼舉動,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敷衍姑息了。」

  雷母張著嘴,望向身旁專注凝望著她、對她輕輕點頭的丈夫。

  「翠珍,這三十幾年來,你一直隱忍退讓,她說她是因為我們才嫁得不幸,說你的幸福、榮華富貴是從她手上搶走的,所以她才會這麼窮困潦倒,你心裏對她有愧疚,她對你喊窮,你就接濟她,任她予取予求,養大了他們一家人的胃口,生活過得比我們還奢侈浪費,我可以理解你念在手足之情一再退讓,但是夠了!秉函說得對,我們不欠她什麼,就到此為止吧!」

  他溫聲勸道,對兒子,可以疾言厲色,但是對妻子,他總是成為繞指柔。

  「可是……當初我知道她喜歡,我卻……」

  「那是我到你家提親之後,你妹妹才告訴你的不是嗎?從這點就知道她居心叵測,尤其當時她只是雷氏醫院裏的一名護士,在去你家提親之前,我甚至不認識她!」雷柏倫無奈搖頭。「我們的認識,甚至不是經由你妹妹,連個介紹人都不是,我們連媒人禮都不欠她。」

  「但翠蓉終究是我的親人,我的妹妹,而卓菱是她唯一的女兒,我……」

  「小廷是我們的孫子,只有十歲,難道你寧願讓小廷繼續受卓菱的迫害,也不願勇敢的站出來,阻止這種血緣暴力嗎?」

  雷母一想到兒子剛剛的敍述,拚命搖頭。「不不不,不行,光是聽秉函說,我就好心疼那孩子,怎麼可能再眼睜睜的看小廷受傷害!不行,絕對不可以!」

  「你妹妹年紀一大把了,卓菱也是成年人了,你早該放開他們的手,要不然,你會被她們一起拖入地獄裏,連帶的把我們所有人一起連累,我、秉函,最可憐的就是你迫切想擁有的孫子小廷,你瞭解了吧!」雷柏倫溫柔地望著妻子。

  「我瞭解。」她哽咽點頭,望向兒子。「好,秉函,都聽你的,該怎麼做你就怎麼做,我不會再求你該怎麼對待她們了,全依你的意思去做吧!」

  雷秉函點頭。他就知道老爸會挺他!

  回到孫宜蘋的住處,已經是清晨近五點了。

  雷秉函先走到她臥房,悄悄打開門,看見她在床上睡得安穩,微微一笑,再悄悄將門關上,轉身來到兒子的房間。

  彎身拾起被踢到床下的薄被,輕輕替兒子蓋上,溫柔地撥開兒子柔軟的頭髮,然後對上了雙惺松的睡眼。

  「爸爸」孫彥廷揉了揉眼睛。

  「對不起,爸爸吵醒你了。」

  「沒關係。」他搖了搖頭,打著呵欠坐起來。「爸爸還沒睡嗎?」

  「爸爸剛回來。」雷秉函摸摸他的頭,要他躺下。「天還沒亮,繼續睡。」

  「爸爸……」孫彥廷乖乖躺下,睜著眼看著他。

  「什麼事?兒子。」雷秉函湊近他。

  孫彥廷聽了這個稱呼,笑了。「我喜歡爸爸叫我兒子。」

  「你本來就是我兒子。」他笑望著兒子眼底那難掩的不確定眼神,決定現在就公開秘密。「小廷,爸爸給你看樣東西。」

  「什麼東西?」孫彥廷好奇。

  「證明我們長得很像的東西。」他看見兒子懷疑的表情,神秘一笑,打開床頭燈,從口供掏出一疊照片遞給他。

  「照片?」孫彥廷再次坐起,接過那疊照片,一看見照片裏的人,立即一臉狐疑。「我什麼時候照了這些照片,我怎麼沒印象啊?這是什麼地方?」

  「兒子,照片裏的人不是你。」雷秉函笑說。「你沒發現照片有點舊了嗎?」

  「嗯,好像是舊的,可是……明明是我呀!」孫彥廷疑惑的望著父親。「不是嗎?嗯嗯,應該不是,因為我沒印象,那是誰呢?」

  「是爸爸。」他解開謎底。「是爸爸十歲的時候。」

  孫彥廷驚訝的張著嘴,看看照片,再看看眼前的男人。「爸爸,這一點也不像你啊!」

  「爸爸是十三歲之後開始改變的。來,你看看,爸爸還特地帶了十三歲之後的照片來。」這是他離開前又追加,刻意挑選的照片。「你看這張,是十四歲,雖然有點變了,可是和十三歲這張還有相似的地方,看得出來是同一個人,對吧!」

  「嗯。」孫彥廷驚奇的看著,十六歲、十七歲、到十八歲時,已經完全看不到小時候的影子了。「好神奇喔,爸爸,你好像毛毛蟲,完全變態的生物耶!」

  雷秉函失笑,一一收拾好照片。

  「現在你相信我真的是你爸爸了吧!」這才是最重要的。

  「嗯。」孫彥廷用力點頭,撲進他的懷裏。

  「笨兒子,你真傷我的心,竟然敢懷疑我不是你爸爸,我可是還沒看見你,就相信你是我兒子了喔!」他處罰地輕輕彈了一下兒子的額頭。

  「為什麼?爸爸不是說媽媽不告訴你嗎?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穆叔叔告訴爸爸,媽媽有小廷,那時候除了上帝之外,全世界大概只有媽媽知道小廷的爸爸是誰,不過我一聽到,就知道小廷是我兒子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毫不懷疑。」

  「爸爸,爸爸。」孫彥廷開心的直往他懷裏蹭。

  「乖兒子,我也很喜歡聽你叫我爸爸。」

  「嘻嘻……爸爸。」孫彥廷嘻嘻笑。

  「兒子。」他也笑著回應。

  「呵呵呵,我們兩個好像傻瓜喔!」孫彥廷忍不住笑開了。

  「我們是傻瓜父子檔。」雷秉函大笑。

  「噓——爸爸,小聲一點,會吵醒媽媽的!」孫彥廷趕緊噓老爸。

  「唔。」他假裝搗著嘴,壓低聲音道:「抱歉。」

  「爸爸,你說我長大會不會也來個大變態啊?」

  「不知道耶,不過我想,既然你小時候跟我長得這麼像,那長大大概也會這樣吧!」

  「所以如果我也像爸爸一樣,是變態生物,那等我長大,就會越來越像現在的爸爸了,是不是?」孫彥廷期待地問。

  「對啊!我們傻瓜父子檔就可以改名叫做變態父子檔了!」雷秉函裝出變態的聲調和表情,十指張動著。「變態爸爸來嘍!小廷怕不怕癢啊!」話說完,便朝腋下攻去。

  「啊——」孫彥廷尖笑,拚命躲藏換氣。「我怕癢,啊——爸爸,好癢!」

  父子倆簡直玩瘋了,根本忘了他們怕吵醒的人的存在。

  房門外,孫宜蘋已經站在那裏好久好久,早在他回來之前,她就因為醉酒不舒服,起床吐了,當他打開大門的時候,她才剛回到床上躺下。幸好他只是在房門口探望她,才沒發現她只是裝睡而已。

  此刻的她臉上有著淚痕,可是眼底卻滿溫柔的深情。

  原來他是從穆秋傑那裏得知小廷的存在,而不是從二嫂口中知道的。更讓她激動的是,他竟然連看都還沒看見,也完全沒求證,就相信小廷是他兒子!

  他這麼相信她,就算得知她是表妹口中那個不堪的小姑,他還是相信她。

  那……她是不是也該放下心中的恐懼,告訴他真相?

  就算他早已得知,但是她想,他還是希望從她口中聽到吧!否則也不會刻意瞞著她他已經知道的事了。

  房裏,父子倆又安靜下來。

  「爸爸,天亮了耶!」房裏傳來小廷有些愛困的聲音。

  「嗯。」雷秉函低應,寵愛的摸著他的頭。「小廷再睡一會兒,現在放暑假,可以睡到自然醒沒關係。」

  「爸爸是不是整夜都沒睡覺?」

  「對,爸爸回家一趟。對了,小廷,你想不想見爺爺奶奶?」

  「……爺爺奶奶?」孫彥廷疑惑。

  門外,孫宜蘋也跟著緊張了起來,他的父母知道了?!

  「就是爸爸的爸爸和媽媽。」

  「我知道。」孫彥廷應和。

  「他們知道小廷,很想很想看看小廷。」

  「他們……想看我?」孫彥廷驚訝。

  「對,他們很想見你。」

  「……他們會喜歡我嗎?」

  「小廷,你相不相信爸爸?」

  「相信。」孫彥廷沒有猶豫的點頭。

  「那麼爸爸說,爺爺奶奶一定會喜歡小廷。」

  「可是……」孫彥廷不安的垂下眼。「媽媽呢?他們……喜歡媽媽嗎?我是絕對不會和媽媽分開的。」

  「原來笨兒子笨兒子這樣叫,真的會越叫越笨耶!」雷秉函搖頭歎道。「看來以後要叫聰明兒子才行,看能不能變得聰明一點。」

  「爸爸!」孫彥廷抗議。「我才不笨,我都是班上第一名!」

  「既然不笨,怎麼會問那麼笨的問題,說那麼笨的話呢?媽媽那麼好、那麼棒,誰會不喜歡媽媽?停!不要把爸爸的爸爸媽媽和你二舅媽相提並論,小廷懂相提並論是什麼意思嗎?」

  「懂,老師有教。」

  「很好,爺爺奶奶和你二舅媽完全不同,你放心,你爺爺奶奶也很喜歡媽媽,他們才不相信你二舅媽說的那些話呢。」

  「那……媽媽可以一起去嗎?」

  「抱歉,還不行。」雷秉函用額頭摩擦兒子的額頭。「你忘了,媽媽還不知道爸爸已經知道了這件事,等媽媽不怪爸爸了,願意告訴爸爸,到時候我們可以再一起去。這一次,爸爸先帶你去,好不好?」

  孫彥廷還是有些不安。

  雷秉函見狀,採取苦肉計。「兒子,爺爺奶奶好可憐的,他們好想好想小廷,奶奶剛剛聽到了媽媽和小廷被二舅媽欺負的事,還傷心的哭了呢!直到爸爸對他們說,要帶小廷去看他們,他們才不哭,奶奶還好開心的說,要做小廷最愛吃的食物,一直問爸爸小廷愛吃什麼呢!」

  「真的嗎?」孫彥廷瞠大眼。

  「當然是真的,小廷這麼善良,這麼乖,一定不忍心看見爺爺奶奶見不到小廷傷心難過吧?」

  「好……好吧。什麼時候?」

  「明天早上,爸爸帶小廷去爺爺奶奶家吃早餐,好不好?」

  「那……怎麼跟媽媽說啊?」孫彥廷很煩惱,他不會說謊。

  「這個嘛……就交給爸爸了。」雷秉函揉揉兒子的頭。「好了,你快睡吧!」

  「好啊!」他上床,躺了下來。

  「爸爸,你會和媽媽結婚嗎?」

  「當然。」

  「因為我嗎?」

  「唔……」他沉吟了一會兒。「兒子,我很想說是因為你,讓你有點成就感啦,可是你來得太遲了一點,爸爸早在十年前,在有你之前,就已經對媽媽一見鍾情了,所以十年後和媽媽再見,就算沒有你,我還是會追求媽媽的,所以抱歉了,兒子,不是因為你,你算是……媽媽給我最棒的禮物。」

  「好吧,沒關係,看在爸爸說我是最棒的份上,我原諒爸爸了。」

  「小鬼!」雷秉函失笑。見兒子打了一個呵欠,他拍拍他。「好了,不玩了,睡吧!」

  「嗯,爸爸晚安……天都亮了,要說早安嗎?」又打了一個呵欠,他整個人往父親的懷裏鑽。

  「晚安就行了,兒子。」他輕笑,溫柔的拍撫著兒子的背。「晚安,兒子。」

  孫宜蘋靠牆坐在房外的地板上,嘴角漾著淺笑,望著窗外漸漸升起的朝陽。

  他相信她,他愛她,他說早在十年前便對她一見鍾情……

  老天啊!這種滿足的感覺,這種心兒像有一千隻蝴蝶振翅的感覺,這種嘴角總是忍不住上揚的感覺,是不是就是幸福?

  好久好久之後,她悄悄探頭,看見睡得香甜的父子兩人,嘴角的笑容一直沒有消失,她又望向窗外燦亮亮的陽光。

  今天,天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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