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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靈靈正傳 作者:杜默雨

[情感] 靈靈正傳 作者:杜默雨

她,俗名胡靈靈,是一隻道行五百年狐仙……呃,還不算是真正的仙,所以,也可以稱作是狐狸精啦!
她最大的心願就是再修五百年,累積千年,脫離畜生道,真正名列仙班,成為天女,然後成日悠哉游哉,采蟠桃、煉仙丹,有空下凡救苦救難,
濟世救人,說不定還可以成佛……。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大個兒流浪俠客是專來搶她功德的嗎?!
她此次轉化成人形,來到人間市集,就是想多做善事積功德,期能早早修煉成仙,卻——老是被他破壞!事關她的「仙途」,她當然要力爭到底!
就不信她這半仙鬥不過尋常人類!

第一章
大街上攤商雲集各式各樣吃的、穿的、用的、玩的貨色擺滿了貨架五花八門琳琅滿目川流不息的人潮或走或停整個市集就如往常一般嘈雜、擁擠、熱鬧。

  這水梨包甜不甜我頭砍下來給你。賣梨的突然瞪大眼睛。

  阿水阿火你們兩個別亂跑娘買塊。咦?好香的胭脂水粉。婦人不往攤走也忘了孩子鼻子猛嗅循著氣味往街上走。

  臭叫化你給我回來!竟敢偷老子的餅呃。賣炊餅的不追小偷了雙腳陡地定住嘴巴張得大大的。

  嗚!我這秤鉈實在絕無偷斤減兩。咚!被懷疑少了二兩的秤鉈掉下地正在哭訴的小販乾脆連秤錘也扔了抹掉眼淚推開看熱鬧的群眾搶到前面去瞧瞧。

  仙女下凡了。為人撰寫家書的書生雙目呆滯喃喃自語寫了一半的信紙濡濕了一攤墨漬猶不自知。

  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了市集上的人們一個個閉了嘴、直了眼停下動作甚至屏住呼吸目光皆放在一個在大街的紅衣姑娘。

  她一身的紅彷彿才從火裡走出來;不只顏色紅更帶著火焰的熱度和光亮;紅衣紅裙紅鞋喜氣洋洋炫麗奪目就連烏黑的秀髮也不甘簪上了一朵盛開的紅花迎風招展。

  紅紅火火裡她那張白裡透紅的瓜子臉格外醒目;彎彎的柳葉眉小小的紅菱唇低頭淺笑時看似十五、六歲的清純姑娘;可在流目顧盼之間丹鳳眼輕輕一挑那對靈動的瞳眸便是欲語還休流露出說不盡的嫵媚風情清秀的臉蛋也在瞬間變得明艷動人。

  而她那高Y窈窕的身材好似水做的玲瓏模子該凹的地方凹得圓潤有致該凸的地方又凸得撩人遐思;走起路來婀娜多姿款款擺動;微風吹來紅色長裙輕掃而過路邊的群眾就如著了火似地跳開待她走過去又趕緊聚攏回來戀戀不捨地盯住她的背影。

  女人看著她又妒又羨;男人看著她猛吞口水。胡靈靈似乎沒留意到自己成了眾人的焦點只是隨意走著這邊瞧瞧那邊看看。

  她在捏麵攤子前停下腳步頗有興味地瀏覽著木架上維妙維肖的成品。

  你捏得好像喔。她瞧過一個個仔細捏出來的小麵團。

  她的嗓音嬌脆帶著些許黏膩的嗲音有如手指頭沾上了麥芽糖難以放開;就算放開也黏得渾身都是甜滋滋的味道了。

  姑娘妳慢慢看。捏面師傅聽得骨頭都酥了。嬌客臨門他熱情地招呼:喜歡哪一個?

  你這裡有狗、虎、龍、魚、哪吒、二郎神。胡靈靈來回看了一遍抬起頭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問道:怎麼沒有狐狸?

  姑娘想捏狐狸?這沒問題。捏面師傅立刻抓起了一小團黃面和黑面和在一起變成了土黃色。

  等等!胡靈靈猛搖頭搖得她頭上的紅花也跟著晃動。你怎麼用這種骯髒的顏色?不好看。

  狐狸不都是這種土色?師傅感到困惑但仍堆起笑容問道:要不姑娘想捏什麼顏色?

  你捏一隻紅狐狸吧。

  有紅狐狸嗎?

  你沒見過龍怎知龍有綠色的鱗甲、紅色的鬍子?胡靈靈笑靨燦然伸出嫩白的指頭輕巧地點過面龍的犄角。

  有道理!圍觀的老百姓紛紛點頭。

  還有呢你見過三太子哪吒嗎?他可是個賊忒兮兮的壞孩子你捏這個大眼睛穿肚兜的娃娃好像太可愛了。

  姑娘指教的是。捏面師傅反應很快雙手已經團起紅面捏了起來。我就為姑娘捏一隻獨一無二的紅狐狸。

  胡靈靈興奮地瞧著師傅的巧手藝嬌嗓也不停地指點。

  哎呀你捏得像狗了嘴要尖些耳朵拉長這尾巴要大要蓬捲起來腳太粗了再剔掉一點兒吧。

  最後捏面師傅點上兩顆晶亮的黑眼珠將這只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的紅狐狸插上竹籤遞給了貴客。

  好漂亮!胡靈靈欣喜地接過來左右翻轉看著。

  請姑娘惠賜二十文錢。

  咦?!

  妳要我捏紅狐狸我就捏了二十文錢。

  我沒錢。胡靈靈眨了眨眼。

  姑娘妳這樣就不對了。美女固然秀色可餐但看久了肚子還是空的捏面師傅板起臉。我照妳的意思捏狐狸妳自當付我錢。

  我只問你狐狸你就捏了回頭倒跟我要錢?胡靈靈拉高了嗓音笑容消失神色轉為慍惱。

  我的麵團也要本錢妳不能教我白做工。師傅態度強硬。

  這就奇怪了手長在你身上你捏不捏關我啥事?胡靈靈柳眉輕皺朱唇一啟便行雲流水似地辯駁起來了。而且我從頭到尾有說要買嗎?你捏完了盡可插到這架子上喜歡的人自然會來買如今你卻硬要我掏錢這跟強盜搶錢有什麼兩樣?

  不付錢還這麼凶?!明明是妳想買我才照妳的意思捏。

  你沒見過狐狸捏得像是路邊的笨土狗我指點你捏好看一點給你長了技藝你不感謝我就算了還敢跟我誑錢?!

  我哪是誑錢?!我正正當當做生意妳沒帶錢還敢說話!

  喲喲!我沒帶錢就不能說話嗎?你擺攤在這兒就是給人瞧、給人問的我問你兩句你就要收我二十文錢你強盜!來來!我們去衙門走一趟請老爺評評理看誰有道理!

  群眾越聚越多既看熱鬧兼看美人一舉兩得;姑娘凶起來還是很美那股潑辣勁兒就像她那身紅衣服燒得男人都上火了。

  師傅說不過她黑了臉嘔氣道:妳不買就還我我揉掉算了!

  還你就還你!胡靈靈伸直手臂遞出紅狐狸隨即縮了回來睜大眼眸。你剛才說什麼?

  我將這只見鬼的紅狐狸給揉了。捏面師傅咬牙切齒瞪著她道:留下紅麵團還可以拿來捏一隻凶巴巴的紅衣女鬼。

  不給!

  不給就付錢!

  兩人僵住橫眉豎目一個緊握住紅狐狸一個則是伸手討錢。

  這裡是二十文錢。一隻大手掌攤在兩人中間手心躺著銅板。

  你?兩人同時望向來人。

  那是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他膚色黝黑神情平靜一身灰撲撲的粗布衣袍身後背著一個包袱和一把長劍不像是有錢人也不是本地人。

  他又道:二十文錢。我買了。

  謝謝!捏面師傅趕緊拿起銅板入袋為安。

  這。胡靈靈握住竹籤一時捨不得將紅狐狸給那男人。

  姑娘拿著吧。男人說完便擠過看熱鬧的群眾離去。

  喂!胡靈靈也趕忙追上前。喂!你你不要?

  姑娘喜歡就留著。男人只是微微回頭腳步不停。

  我是很喜歡。胡靈靈把玩著姿態昂揚的紅狐狸。

  她承認師傅手藝不錯捏得十分傳神紅色的狐身剔出了一縷縷的紋理就是她最引以為傲的美麗紅毛;還有那兩顆眼睛像是小黑珍珠似地在日光照耀下若隱  若現閃動著光芒彷彿這隻小巧的紅狐狸是活生生的立時就要奔放四蹄跳躍而去。

  她有的是錢她不在乎二十文錢她只是想試探世間人心。

  即使是看似質樸的小販也是藏著那麼一點點的心機。唉!都過五百年了人還是沒有長進。

  但她不做虧德事師傅有他應得的二十文本錢和工錢。她原是打算放回紅狐狸捏面再暗中送錢到師傅的口袋誰知突然冒出這個樂善好施的流浪俠客害她的功德簿上要減損一筆了。

  喂喂大個兒!她追上了他將紅狐狸舉到他面前朝他露出甜美的笑容。這個還你是你出錢買的。

  送妳。裴遷看她一眼神色淡然。

  不行啦!你出的錢就得給你。

  妳果真不要?

  人家不要了。她眼波流轉媚態頓生再賭氣似地噘起搭配上她那甜膩的嗲嗓立刻教後頭尾隨看熱鬧的男人們魂兒都飛了。

  好吧。裴遷的表情仍然沒有變化他接過了那只堵在他眼前的紅狐狸看了看然後抬起幽深的雙眸望向熙來攘往的人群。

  小朋友他微蹲將紅狐狸拿給一個兩、三歲的小男童。這給你玩。

  呵呵!小男童立刻被鮮艷的紅狐狸所吸引開心地握住竹籤。

  謝謝大爺。男童的母親道謝。

  小男童圓睜大眼好奇地盯著沒見過的紅狐狸小嘴一張就往狐狸咬了下去。

  !不能吃!胡靈靈慘叫一聲。

  哎唷別什麼東西都往嘴裡塞。男童母親趕緊拉開小手。

  小男童笑呵呵地嚼著甜麵團可憐的小紅狐狸已經慘遭斷頭。

  捏面可以吃的不打緊。裴遷解釋道。

  嗚呼哀哉!胡靈靈差點就要伸手去摸自己的頭還在不在;雖然那是麵團但看著總是嚇!嚇出她一身冷汗了。

  她別過臉不去看。既然俠客買下捏面他要如何處理她管不著;她不欠誰錢也不欠人情更沒折損功德這兒沒她的事她可以走了。

  她想回家了。出門七日越看越多越跑越遠如今看也看夠了玩也玩夠了不知家裡的小弟有沒有乖乖聽話專心修行?還有玉姑祠那兒恐怕也堆積了許多待她解決的難題

  她歸心似箭加快腳步出城後頭像蒼蠅黏糖也似的男人們看完好戲一哄而散;時候近午市集的人潮也漸漸少了。

  一個衣衫襤褸的姑娘站在街邊長髮凌亂頭低低的雙手捧住一隻破碗單薄的身子似乎微微顫抖。

  初秋天氣仍然炎熱胡靈靈一眼就看出她不是冷得發抖而是無助得害怕發抖;瞧她看也不敢看來往行人更不敢開口乞討再這樣站下去恐怕站到腳軟了還是討不到錢吧。

  嘿!做善事的機會來了。一想到功德簿上又能添上一筆好事胡靈靈頓時眉眼生笑腳步就往那姑娘走去。

  姑娘妳怎麼在這兒討錢?她很快地轉為憐憫的表情。

  我爹於憐香一被詢問嚇得抬起頭來見是一個面貌和善的美姑娘眼淚就掉了下來。嗚嗚他生病了我沒錢給他看病

  別擔心我幫妳想辦法。胡靈靈輕歎了一口氣。

  令尊在哪裡?後面冒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背著包袱和長劍的裴遷不知什麼時候也走到這裡還聽到了她們的對話胡靈靈心裡喊了一聲糟。

  我爹他走不動。於憐香一哭不可收拾。在那邊巷子。

  請姑娘帶路。裴遷又道。

  別哭別哭。胡靈靈搶先扶住於憐香好聲安慰道:既然妳爹生病了就得看大夫我懂得醫術妳儘管放心。

  姐姐拜託妳了。於憐香泣不成聲。

  裴遷不語率先踏步向前很快就來到小巷底的牆邊一個衣衫破爛的老人蜷縮在屋簷下面如死灰了無生氣。

  他在發熱。裴遷蹲下來摸著老人的額頭皺起濃眉。

  我來把脈。胡靈靈也趕快蹲到老人身邊拉起髒污的袖子卻驚見他的手臂有著一道深及見骨的腐爛傷口。哎!他受傷了。

  這是刀傷。裴遷審視傷口臉色嚴肅。

  大俠、姐姐求求你們!於憐香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哭訴道:一定要救我爹我就只有爹這麼一個親人了!

  胡靈靈輕拍姑娘的背準備大展身手。我來醫治。

  你們遇上搶匪?報官了嗎?裴遷沉聲問道一邊解下包袱從裡面拿出一隻小瓶往傷口灑下粉末。

  哇嗚!於憐香放聲大哭。我爹是新選的河陽知州赴任途中給山賊搶走了銀子和敕牒我到德山縣擊鼓鳴冤他們卻趕我出來;爹說要到洛陽找更大的官可他傷得這麼重我們又沒錢吃飯

  有這等事?裴遷始終眉頭深鎖。

  妳先別傷心姐姐我一定為妳爹主持公道。胡靈靈激動地道。

  令尊必須先看大夫。裴遷說著便背起了老人穩穩地站起身。另外姑娘的冤情我會處理。

  謝謝大俠!於憐香抹了淚也趕忙起身跟在父親身邊。

  喂!胡靈靈愣在原地。

  大個兒俠客當她不存在嗎?從頭到尾對她視若無睹;她要醫不給她醫;她要幫忙他自己倒先擔下了替天行道的重責大任。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最喜歡做善事了事關她的仙途她絕不能讓這個好像很喜歡行俠仗義的俠客搶走她的功德。

  追!她是管定這件大大的善事了。

  ******

  沒救了。大夫不斷地搖頭放下老人的手。

  大夫於憐香已經哭得眼皮紅腫。

  喂你當大夫的竟敢見死不救?胡靈靈一馬當先出面叫陣纖纖玉指指上了牌匾。這塊『懸壺濟世』是掛好看的嗎?

  這間藥鋪就在市集捏麵攤子附近大夫稍早也看了熱鬧見識過這位紅衣姑娘的撒潑勁兒;他不敢怠慢苦著臉道:他手、腳、肚子一共七道傷口全都化膿爛掉敗血深入骨髓我無能為力。

  你好歹清一清傷口縫補上藥不行嗎?

  他脈象微弱血枯氣衰大夫還是搖頭。

  爹!於憐香抱住不省人事的父親哭泣。

  請大夫務必救治我有銀子。裴遷神情凝重出語請求。

  這不是錢的問題你再找其它大夫也是一樣。

  你給我一錢蔘粉還要一杯溫水。胡靈靈指向藥櫃。

  不能給他吃蔘粉。大夫搖頭搖個不停。病人太虛弱蔘粉補太強反而會讓他

  不要蔘粉也行你有什麼磨成粉的藥找一味給我吧。

  現成的口服傷藥粉是有可妳這是做什麼呀?

  我做什麼?我在救人。快去!搖頭大夫快拿給我。

  搖頭大夫搖著頭走向藥櫃指示夥計拿藥。看來他只能敷衍敷衍紅衣姑娘否則她再讓他搖頭下去他頸骨就要扭傷了。

  胡靈靈將藥粉倒進溫水裡雙手恭敬捧住低頭唸唸有辭。

  姐姐?於憐香聲音哽咽不解地看她。

  我求菩薩保佑。胡靈靈抬頭給她一個安心的微笑。

  事實上她是暗自唸咒治病。老人陽壽未盡仍有救治的希望。誰教大個兒不信她只管背著老人在街上猛找大夫!

  哼早給她醫治嘛何必浪費工夫繞了一圈徒然折騰病人。

  胡姑娘?裴遷也有滿腹疑問。

  我都說我懂醫術了你緊張啥?她不客氣地白他一眼。別像棵大樹杵在那邊過來幫忙。

  裴遷看著她略微遲疑片刻便上前將躺著的老人扶坐起來。

  來於伯伯胡靈靈將杯子湊進老人家嘴邊。慢慢喝。

  她暗施法力使得藥湯得以順利流下老人的咽喉直到喂完。

  爹喝下去了。於憐香滿懷希望地道。

  唔老人眼皮顫動著喉頭也發出聲音。

  怎麼可能?!大夫瞪大眼、捋鬍須拚命搖頭。

  下一刻老人已經睜開眼睛神色迷茫直到看清楚眼前的女兒這才顫聲喊道:憐憐香

  爹!於憐香喜極而泣。

  哈!醒了。雖說功勞是她的但胡靈靈可不願在這麼多凡人面前張揚她的本事最好的方法就是歸功給——菩薩顯靈了。

  真是菩薩顯靈了阿彌陀佛。大夫驚訝地點頭雙手合十膜拜。

  大個兒你去找個乾淨的地方我要幫於伯伯療傷。胡靈靈雙眸明亮洋溢著勝利的光采。她好高興功德簿可以再記上一筆善事了。

  有本事跟我爭!她瞧著大個兒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揚得更高了。
  現在不是你任的時候。裴遷停下腳步濃黑的劍眉又慢慢聚攏起來。我是去抓賊人十分凶險。

  就只有你武功高強嗎?胡靈靈伸出玉指戳向裴遷的胸膛手上使著蠻力聲音卻是綿軟甜膩還眨著一雙水汪汪的丹鳳眼刻意捏高了嬌滴滴的嗓音。裴遷你道我沒功夫呀?

  裴遷感受到她手指的勁道很用力但他不痛;他確定她沒功夫。

  然而他又不太確定。打從他出城便打定主意甩掉執意跟來的她;他施展輕功他快她也快;他慢下來她就慢後來他索讓她走前頭她倒是走得又快又輕巧走上十多里路了也不見她氣喘汗流。

  而且他見識過她的醫術只消用清水洗滌於大人滿目瘡痍的爛傷口立即變得乾乾淨淨;她再以捻繡花針的指法縫起裂開的;于小姐看得都暈過去了她仍神色自若繼續塗抹藥鋪買來的尋常傷藥竟也能讓於大人立刻退燒好轉。

  他不信菩薩顯靈他懷疑她有深厚的內功可以治病於無形。

  江湖上多的是能人異士他不敢輕忽。

  請問胡姑娘出身哪一門派?他謹慎地問道。

  我呀來自姑兒山。她笑逐顏開鬆開了指頭大步往前走。

  孤兒山?裴遷很快在腦海裡尋思一遍仍是不得要領。

  請恕裴遷孤陋寡聞敢問貴門宗師是哪一位?

  就是我啦!胡靈靈很想朝他大聲宣示她乃姑兒山狐仙派的開山始祖掌門人玉姑仙子胡靈靈是也可是她不能說。

  那我請問裴大俠你哪個門派?她笑地回問。

  裴某失禮了。裴遷自知失言。有人行走江湖不喜張揚他問也白問也就回答道:我不屬任何門派這身功夫是跟長輩學來的。

  看來你家長輩武功很好。胡靈靈先褒揚人家的先人隨即挑起柳眉回頭斜眄他笑道:你功夫更好走這麼久的路都不渴?

  胡姑娘要喝水?裴遷拿起腰間的皮水壺。

  我有這個就行了。胡靈靈從袖子裡摸出一顆大水梨拋到空中再接住拿袖子抹了抹喀滋咬了一口。

  看她津津有味地啃梨子裴遷突感口乾舌燥:走了大半天的路烈日熾熱美人如火他的確是渴了。

  姑娘的馨香隨風吹來他屏氣凝神張口灌下皮水壺的冷水。

  冷水入肚腸胃猛地一陣翻攪他背脊一熱向來沉靜的大臉驟紅現出奇異扭捏的神色隨即跑進路邊的林於。

  胡姑娘請你稍等

  哈!胡靈靈三兩下啃完梨子扔掉果核浮現得意的笑容。

  她很佩服裴遷生就一副鐵打的腸胃她在他的早飯下了咒沒想到他硬是不拉肚子她只好誘他喝水再暗自唸咒加強法力。

  哼!武功再怎麼高強敵得過她這只五百歲的狐仙嗎!他這下子可要拉得全身虛軟了。

  抱歉啦!裴大俠好好休息一天吧本仙子就不等你嘍。

  ******

  夜幕低垂河陽知州府。

  胡靈靈換上一襲金彩炫麗的舞衣挽起高髻插了一堆叮叮噹噹的珠花和步搖一個輕盈的旋身手腕環珮撞擊出好聽的清脆聲響衣袖也跟著搖擺舞動頓時光彩燦爛宛如百花盛放。

  好!太好看了!假知州趙阿葉拍手叫好。

  便宜你們看天女散花了。胡靈靈舞得更起勁一雙靈動的丹鳳眼這邊瞧過來那邊看過去媚光流動處處生情教一班欣賞她唱歌跳舞的衙門諸公債張只好不斷地灌酒消火。

  她這一仔細瞧來乖乖不得了!全部都是賊人的人馬也不過三個月假知州已經將整個衙門安插得滴水不漏難以撼搖了。

  若教裴遷過來這大個兒必定打打殺殺血流成河徒然造了殺業;她有自己的法子一樣能逮到賊人卻不必流血贏得乾淨又漂亮。

  接下來呢於大人復了職他勤政愛民造福百姓成就無數功德而這份原始的功德要算她的哇呵呵她想到就好樂。

  她打從心裡笑了出來頓時眉眼嘴角全是笑意媚態橫生艷光四射看得眾人既又癡迷不斷地拍桌叫好倒酒狂飲。

  假知州趙阿葉受不了了朝她勾指。你你過來。

  胡靈靈慾擒故縱也不立刻上前只是款款地扭著水蛇腰唱道:

  狐狸狐狸最妖艷兩顆眼睛利如劍哎喲喲東奔西跑為成仙肚子餓來吃餅面咬下一口露了餡呀露了餡。

  美人不斷地拋媚眼趙阿葉舔了舔舌頭瞇眼問道:河陽城什麼時候出了你這個名?報上名來。

  奴家叫阿胡。胡靈靈順勢坐到趙阿葉身邊長長的睫毛眨呀眨。今天才賣身到院就被叫來服侍您真是奴家莫大的榮幸了。

  乖大人我疼你。趙阿葉說著便摟上她的腰。

  胡靈靈很努力地不讓自己推開身邊這個酒鬼。臭死了!要不是為了做善事她早就一腳將賊人直接踢進大牢了。

  她很不屑使用這種等而下之的媚術可神仙難為。既要普渡眾生又不能有違常理太過離奇她必須盡量以人界的方式解決問題否則處處神仙顯靈大家乾脆天天拜神仙求幫忙也不必辛苦幹活兒了。

  大人奴家先敬您一杯。她技巧地扭開腰身拿起酒壺。

  大家一起喝!趙阿葉捧起大海碗大聲喊道:當官真是好要什麼有什麼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是!座下眾人齊聲回應又拿起酒罈子大灌特灌。

  醉死你們!胡靈靈冷眼旁觀不必她施法術這群人待會兒就會自己醉得東倒西歪她手到擒來完全不費吹灰之力。

  阿胡美人兒嘿嘿趙阿葉的豬手不安分地摸了起來。

  大人不要在這邊啦。胡靈靈故意推了推。

  走!趙阿葉立刻拉起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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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推拉拉來到後頭的廂房趙阿葉迫不及待地掩起了門。

  大人胡靈靈嘟起了嘴楚楚可憐地道:人家只說來唱曲兒沒說要睡覺

  談價錢?趙阿葉猴急地走到角落打開一隻大箱子撈出一串珠鏈色迷迷地道:美人兒你多陪我一晚我就多給你一樣。

  胡靈靈一瞧箱子裡堆滿了金銀元寶珍珠翠玉看得她眼睛都花了。

  趙阿葉你造了不少業障哦?她勾起了微笑。

  你怎知道我的名字?趙阿葉臉色大變立即酒醒了大半。

  我還知道你這個官位是搶來的。

  來人——

  跪下!胡靈靈大喝一聲。

  咚!趙阿葉不由自主地雙膝落地。他不想跪呀可膝蓋彎裡好像被人結結實實踢了下去踢得他心都虛了。

  姑奶奶饒命!姑奶奶別找我算帳還有其他兄弟

  你承認你所犯的罪行?

  我承認。趙阿葉簌簌發抖。

  我乏了。詳情你以後再跟官府說。胡靈靈平空抓下一張紙扔到趙阿葉面前的地板。你自己先寫一張自白書吧。

  我我大字不識一斗

  唉官字兩個口也不用識字出口就行了。胡靈靈有點頭痛坐到椅子上。算了算了我來寫你先打個掌印畫押吧。

  怎麼打?這裡沒有墨。

  咬破指頭抹抹你的血就成了。

  我的血?趙阿葉苦著臉伸出指頭放進嘴裡咬了又咬再拿出來哭道:嗚嗚咬不破。

  笨蛋真是沒用!胡靈靈懶洋洋地以手支頤另一手往髮髻摸去丟下一根金簪子命令道:刺了。

  趁阿葉兀自驚疑不定一見到簪子的刺目金光腦袋清醒了三分。不對他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綠林大盜怎就怕起一個歌來了?

  眼看她好像快打盹了不趁此時更待何時!他伸手拿起簪子作勢往左掌刺去卻是突然跳起往桌邊的美人兒刺去。

  自不量力!胡靈靈是想睡了但憑她生為狐狸的本能這等拙劣的風吹草動算什麼!她還有空打個呵欠等賊人刺過來她再一個彈指打回去就可以讓他去撞壁。

  碰!頭上屋頂驀地裂開隨著碎裂的瓦片掉落一道高大的人影躍下長臂抓向趙阿葉的手再一反扭將那金簪子往他自己身上劃下去。

  !胡靈靈驚呼一聲。

  這聲驚呼包含了太多情緒。天哪!竟然是裴遷!竟然給她見血了!竟然趕來搶她的功勞!竟然沒瀉到病佩佩那她的法術豈不靈光

  胡姑娘小心。裴遷卻以為她是害怕扔開呼天搶地的趙阿葉將她拉到身後。

  喂!這一扯動穩穩坐著的她差點跌下地。

  別怕。裴遷左手一攬已摟住她的。

  我不怕。我很生氣!

  快救大人!兩個衙役拿著大刀破門而入。

  你們也是山賊一夥的?裴遷冷冷地問。

  殺呀!兩個冒牌衙役立刻砍來。

  只聽得噹一聲裴遷已然搶過一把大刀左一挑右一抹點點血跡濺上牆壁兩個賊人痛得哀號倒地。

  血胡靈靈也跟著哀號。

  氣氣氣!她要很用力地握住拳頭這才不會氣到全身發抖。她很不高興非常非常地不高興大個兒一來將她的功德全破壞了。

  胡姑娘你還好嗎?裴遷感覺到她的抖動又見她似乎是畏寒地將拳頭縮在胸前當下不及多想就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胡靈靈瞪大眼立刻掙扎。喂!有沒有搞錯?她還需要他救?

  裴遷!門口跑進來鄧天機欣喜地道:大廳的賊人全捆住了我的手下正在搜查有無漏網之魚。咦?你抱的是?

  好了鄧天機也立大功了她白白忙了一個晚上是幹嘛呀!

  胡姑娘受到驚嚇了。裴遷擁緊了劇烈發抖的她。

  都叫她別來了。鄧天機搖搖頭並不在意任姑娘的狀況一邊忙著拿繩子捆賊人一邊擔心地問道:你肚子還痛嗎?那帖最強的止瀉藥應該作用了吧?

  鄧天機一提及裴遷方才感覺肚子的不適;經過一整日往來奔波再加上先前過度虛脫而無法進食喝水任是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了。

  我——他突感頭昏眼花忙深深提了一口氣穩住腳步。

  再逞強呀!胡靈靈不掙扎了反而閉起眼睛放攤了身子歪在他懷裡躺得不夠舒服還往他胸膛擠進去享受他身體的溫暖熱度。

  哼!就是要累死他!要不是她修行茹素她肯定會將他大卸八塊生吞活剝吃了。

  吃了他又如何?嗚嗚!她的功德、她的善事一去不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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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風徐徐帶來濃烈的脂粉香氣。

  裴遷盤腿坐在閉目養神聞到這味道就知道是她來了。

  裴遷?胡靈靈在門板上敲了敲。

  他吸氣、吐氣在呼吸吐納之間摒除雜念繼續練功。

  你不應我進來了喔。

  裴遷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只得眼睜睜看房門被推開來。

  嘿!就知道你沒睡。胡靈靈蹦蹦跳跳進來依然笑靨嫵媚麗似朝陽一看到擺在桌上未動的清粥就道:奇怪嘍我記得那天早上我們都吃客棧一樣的粥小菜饅頭我怎麼不拉肚子?對了!你吃豬包子!叫你吃素嘛說不定那是得了疫病的死豬

  胡姑娘有事?

  沒事不能來嗎?胡靈靈走到床前眨眨柔媚的丹鳳眼伸手似地拂過床帳微笑道:我來醫你的肚子痛。

  裴遷抬眼看她端的是一個漂亮姑娘行徑卻是忒大膽。

  她總是喜歡一意孤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可以在大街跟人鬥氣或是不顧自身安危單闖賊窩;她要進來就進來他拿她沒轍。

  我自己練氣即可。他簡單回答。

  我懂醫術還是你懂呀?最強的止瀉藥都沒效了躺下。

  裴遷以為自己聽錯了尤其是她那撒嬌也似的甜膩嗲嗓很容易教人糊里糊塗就聽從了她的指令。

  胡靈靈伸出手掌朝他肩膀推了推發現好像是小狐狸在推一座大山絲毫撼搖不動。

  我叫你躺就躺難不成怕我爬到你身上?她地笑道。

  也許他是怕的他永遠猜不到她的下一句話、下一個動作。

  房門敞開清風依舊徐徐裴遷決定當她是大夫不想其它。

  他躺了下來胡靈靈露出滿意的笑容坐到床沿左手五指摸上他的腹部輕輕彈點將他的肚子當琴彈。

  你做什麼?他問道。

  治病。胡靈靈彈得很起勁。衣服掀開來。

  裴遷微一遲疑她已經拉開他的衣襟手掌迅速覆上他的肚皮。

  我自己來比較快啦你男子漢大丈夫老是扭扭捏捏的。不是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嗎?怎麼像個不知變通的老古董?治病當然要了你怕我看?你這硬梆梆的肚皮有什麼好看的一肚子禮教餿水

  唉不是她愛嘮叨而是她不叨念一下:心頭一股怨氣無處。

  她掙不到功德也就算了她的功德簿竟赫然出現了兩整頁的污漬將她累積的善行好事全給掩蓋過去原因就是:她害裴遷拉肚子。

  裴遷那天在林子拉完肚子後見不到她:心知有異但他追趕不及便忍著腹痛趕回洛陽尋求鄧天機的幫忙;一群人騎著快馬趕赴河陽救她卻也讓他的病情更加嚴重了。

  自己造的業就得自己化解。胡靈靈抿緊唇:心中暗唸咒語不太甘願地按摩裴遷的肚子。

  你的丹田可腸子不通暢我幫你順一順。

  她的手掌柔軟不斷地在他肚子上畫圓圈裴遷頓感一股熱氣從她掌心流出再透進他的肚腹;熱流周轉所過之處不適的感覺立刻消失。

  胡姑娘內力深厚裴遷佩服。他由衷地道。

  想拜我為師嗎?胡靈靈心情好些了。

  願向姑娘討教二一。

  好咱們來比劃幾招。胡靈靈躍躍欲試。若真要對打她完全不必要伎倆她才不相信裴遷的動作會快過她這只五百年的靈狐。

  你不該自己去抓賊人。

  耶?胡靈靈正陶醉在預期的勝利裡突然聽他冒出這一句話很不以為然地挑起細細的柳葉眉。你躺著也能說教?

  那裡是龍潭虎你獨自行動已是欠缺考量若不是

  若不是你及時趕到我就完了是嗎?

  胡靈靈笑靨如花柔若無骨的手掌畫著圈圈轉過了肚臍也轉過了肚臍下面三指的丹田還要再往下轉呀轉地摸過去。

  胡姑娘!裴遷猛然握住她的手腕。

  你捏痛我了啦。胡靈靈也不撒手反倒大膽地俯身靠近他的臉頰。喲做什麼眼睛瞪那麼大?嘿!你臉黑黑的也會變紅?

  裴遷沒照鏡子不知自己是黑臉還是紅臉但他知道他很熱她這團火正在燃燒著他。

  她的手堪堪就摸到男人的重要部位;她的黑眸瞅著他似秋水如明星晶晶亮亮的眼波儘是情意那老是插呀揚的長睫毛幾乎碰上他的臉膚而她的香氣早已混入他的呼息鑽進了他的五臟六腑。

  她到底懂不懂男女有別?抑或故意捉弄?

  他別過臉陡然坐起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看他避她如蛇蠍胡靈靈咯咯笑道:怎地?怕被我了?

  請胡姑娘自重。裴遷擰眉。

  喲人家暈倒了被你一路抱回洛陽你如何還我清白?

  當時情況緊急裴遷這下子真的窘紅了臉。他當時只想著救人甚至猛按她的胸口拚命將真氣灌進她的體內;而她在他懷裡醒來時那副嬌弱驚惶的模樣跟現在的爽朗大膽簡直判若兩人。

  門外芭蕉葉迎風晃動他陷入了紊亂的思緒。

  胡靈靈頗有興味地望著他的表情也仔細幫他看了面相。

  呵!大個兒長得挺俊的嘛。劍眉濃黑這人意志堅定;不講話的時候眼神幽沉難以窺伺他的想法;挺直的鼻個正直;薄薄的唇孤獨寡情;粗獷的輪廓十分適合走江湖風吹日曬也不會變得更醜;頰邊下巴長著短短的絡腮鬍子是個陽剛強壯的男子漢糾髯亂些的話就變大盜若留成了長長的鬍鬚可以變成老爺子了

  哈!胡靈靈笑了出來。瞧瞧他不到三十歲的年紀說起話來卻是一板一眼:心中所想也只有行俠仗義此人的生活是否太無趣了些?

  是夠沉穩啦沉得好像是石頭做成的倒能挺得住她的狐媚哩。

  糟了我身敗名裂不嫁給你不行了。她逗他想看他慌亂。

  胡姑娘我很抱歉。裴遷倒是不再慌亂;他剛才經過深思熟慮事關姑娘名節這不是道歉就可以了事的。

  他臉色凝重語氣更嚴肅。若有得罪你的地方在下願意——

  算了算了。胡靈靈捏了一把冷汗趕在他說出娶你為妻之前緊張地道:你呀實在有夠老古板了。那一晚我昏過去什麼也不記得了你不必負任何責任;而且你救了我我又醫了你咱誰也不欠誰。就從現在起一拍兩散你走你的陽關道咦?

  她低了頭發現她剛才的小手仍被他緊緊握住好似一直在提防她非禮他。

  抱歉。裴遷立刻放了手一時不知將自己燙熱的手掌往哪裡擺。

  胡靈靈卻是笑得更開心了。難得那張穩重的大臉也會紅了又紅、不知所措那只握住她的右手重重地按住床板好似待會兒就能打穿一個大洞讓人見識他的力氣嚇!果然是很大的力氣她突感手腕疼痛一看不得了她白嫩嫩的玉手竟然給他捏出一道紅痕宛如一圈紅鐲。

  嗚!她凝脂般的柔荑這傢伙懂不懂憐香惜玉?還是根本不當她是姑娘家?胡靈靈正準備數落裴遷卻見房門外站著一個人。

  憐香你來了。她換上了微笑。

  靈靈姐於憐香站在房門口雙手捧著藥湯兩眼低垂神色有些黯然低聲道:我送藥給裴大哥。

  去餵他吧。胡靈靈心情好得很樂得將他們送作堆。

  也許憐香誤會她和裴遷的關係了但這有什麼關係?只要他們天天在一起美人愛英雄英雄惜美人她又能做一件促成佳偶的功德了。

  胡靈靈笑容燦爛隨意摸摸手腕立即化掉難看的紅色捏痕才踏出房門一步便見長廊那邊冒出了形色匆匆的鄧天機。

  好戲上場!她捨不得離開呀。回頭一看裴遷正拿過於憐香送來的湯藥準備喝下。

  於憐香臉頰暈紅聲音細細的:家父尚未完全康復所以無法前來探望裴大哥他要我轉達感謝之意。

  不敢勞煩於大人。裴遷說著便起身致意。

  裴遷!鄧天機不理會站在門邊的胡靈靈一進門就喊人再好像很意外似地止住腳步驚訝地道:!于小姐你也在這裡。

  噗!胡靈靈笑了出來懶得去看鄧天機的殺人目光就斜倚在門牆伸出指頭逗弄翩翩飛舞的蝴蝶。

  屋內三個人有了片刻的沉默。於憐香紅著臉看裙角裴遷拿著碗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喝藥鄧天機則是東張西望抓了抓頭這才道:

  巡撫大人已經問完一干人犯發現原來德山縣的縣令也是假的;他們一夥是黑龍山的山賊專門搶劫赴任官員再冒名頂替上任然後將衙門撈到的油水往山上送。

  我記得黑龍山只是個不成氣候的強盜窩。裴遷問道:什麼時候他們有這種計畫搶劫的本事?

  聽說前幾年鼎鼎有名的土匪頭子陸崗收服了黑龍山。

  陸崗?裴遷眼神閃過一抹震驚。

  是!那時候他的老巢讓宮府給剿了但沒抓到人也不知道他哪兒去了萬萬沒想到他跑到黑龍山當山大王去了。

  他一定是很危險的強盜。於憐香擔憂地道。

  于小姐別怕。鄧天機立即挺身而出慨然道:我身為執法的捕頭就該將這等窮兇惡極的盜賊繩之以法讓老百姓安心過日子。

  胡靈靈聽得無趣回頭瞄了一眼卻見於憐香望著裴遷鄧天機又望著於憐香這個嘛嘿!還是讓月下老人傷腦筋吧。她沒事了應該走了她這回真的要回家了。

  那麼巡撫大人的意思是?裴遷問道。

  對了我就是來跟你說大人決定攻其不備明晚——

  哈!我要去!出聲的正是胡靈靈。

  你不能去。裴遷隨即出聲目光冷凝盯住興奮的她。

  靈靈姐你不要再冒險了。於憐香也趕緊勸她。為了幫我爹害你出事我爹和我很過意不去。

  裴遷還要養病他可不能再去救你了喔。鄧天機涼涼地道。

  不去就不去。胡靈靈一扭身逕自離開。

  即使她再說一萬遍要去抓賊裴遷和鄧天機也不會讓她去;但她自有辦法。呵!這種抓壞人做功德的好事怎能少了她呢。

  她雀躍不已伸出手指讓聞香而來的蝴蝶棲息。

  狐狸狐狸真好奇愛看多少世間事哎喲喲這廂妹有心郎無意那廂郎有情呀妹不知猜不透呀想破頭不如只管成仙嘗花。

  裴遷端了藥碗刻意站在窗邊讓鄧天機有機會和於憐香說話。涼風吹來他聽到了她愉快的嬌甜歌聲。

  他注視著黑烏烏的藥湯心情變得沉重了。
第三章
  

  黑龍山下夜黑風高鄧天機率衙門弟兄和地方守軍抵達山腳正在研判情勢準備攻上賊窩。

  裴遷遠遠跟在大批人馬後面。他這回以養病為由不像以往一樣出面幫忙鄧天機。然而他心中幾經掙扎終於決定來看一個人。

  他繞到黑龍山腳的另一邊。這裡沒有路只有陡峭的山壁和雜生的樹叢;正尋思該如何摸索上山時忽然見到左近一條人影竄了上去。

  胡靈靈?他太熟悉她那款擺窈窕的身段以致於一眼就看到她改換小兵衣衫混在一群兵丁當中。當時他並不意外她的出現若她跟隨鄧天機他們一起行動他倒也不擔心但如今她竟又想獨自闖入敵陣這姑娘實在太過膽大妄為了。

  攻!燒!山腳那邊傳來如雷吼聲。

  鄧天機攻山了:他照原定計畫燒起乾草頓時煙霧瀰漫隨著有利的風向將大火送往黑龍山上。

  裴遷目光凝定在林中那抹黑影身形拔起施展輕功也隨之趕上;才進了樹林裡便難以分辨路徑只能憑聲判斷她的去向。

  他一面避開樹木和腳底亂石一面驚訝胡靈靈竟然在黑暗中行動如此快捷。今夜無月烏雲蔽天以他練就的眼力都已伸手不見五指好幾次差點撞上樹木她卻來去自如迅如疾風那奔跑的聲音十分輕盈好似天生奔躍於林中的野獸

  吱吱吱吱!一群鳥兒振翅飛起。咕咕咕咕!幾隻鵑梟也鼓動笨重的大翅膀往林子外飛去。裴遷停下腳步感覺深夜山中動物的異狀這時腳下忽然沙沙作響一下子便游過了數十條蛇。

  他不敢稍動怕驚動毒蛇反咬一口。就在此時上邊傳來了熟悉的嬌膩嗓音。

  鄧天機這混蛋什麼堅壁清野一路燒上山!好好的青山綠樹要被他燒光了啦!

  胡靈靈才變回人形便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了。

  土地公!土地公!你在哪裡?快給我出來!她潑辣地喊道。

  在在這裡一個小老頭兒畏畏縮縮出現。

  我叫你早點警告山裡的生物你倒是在廟裡睡大覺哦?

  我想呃今晚天氣不錯大家睡得安穩

  呿!胡靈靈雙手擦腰氣得指責道:大火都燒到你頭上了還睡?你最好感謝老天保佑幸好給我聽到他那個天機不可洩露的愚蠢計畫。哼!燒煙不怕回嗆自己?最好先嗆昏你們也別想去抓山賊了。我不是說要嗆昏你們啦。

  旁邊的山洞口站著一窩狐狸個個睜著晶亮的眼睛看她。

  胡靈靈立刻表明身份急道:我是狐大姐我們是同一家的。你們快出來往山下跑別往東邊去那邊有人往西邊那兒的山過去。

  為首的公狐狸抬起右前腳往地麵點了點似乎是聽懂了她的話立即率母狐和三隻小狐離開山洞往山下奔去。

  唉這座黑龍山不能待了。胡靈靈望向黑暗中的奔跑影子無奈地歎口氣隨即舉起雙手撲趕在四周飛繞、還不知情況的鳥兒。

  飛吧!飛吧!快離開這裡不知去哪兒的話就飛去姑兒山找我家小弟那兒山水忒好你們就安安穩穩住下來吧。

  快跑快跑!土地公也忙著趕一群老鼠下山。

  胡姑娘你在做什麼?裴遷看著腳下跑過的老鼠出聲質問。

  !胡靈靈驚呼一聲她最不想看到的人竟然又來了。

  你是土地公?裴遷又望向傻笑的土地公:心裡有太多疑問。明明剛才還聽到胡靈靈自稱胡大姐為何他沒看到逃走的那一家人呢?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她換下小兵衣裳後哪來的一身紅衣紅裙?

  我我呵呵土地公張口結舌先看狐大姐的臉色。

  忘記你要忘記所看到的一切。胡靈靈當下立刻施法伸掌按向裴遷前額念起咒來:南咽阿利耶多修忘記忘記。裴遷我要你忘記你所看到的一切全都忘了忘得一乾二淨。

  她直視他略顯驚怒的雙眸很快地他的眼神轉為慣有的平靜。

  胡姑娘?裴遷有些困惑。他追她上山好像才聽到她的聲音怎麼一會兒就找到她了呢?

  剛才這裡有人嗎?他轉頭看去林子裡群獸依然躁動;夜空中百鳥依然亂飛;山頂火光熊熊照紅了夜空一陣陣濃煙飄了過來。

  土地公早就趁機閃開。嗚他的土地被人燒了他也要避難去了。

  喂!你發什麼呆呀。胡靈靈站在裴遷面前伸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假裝肚子還沒好其實是想偷偷上來抓賊邀功嗎?

  不是我——裴遷止住話頭。

  既然不是那你上來幹嘛?

  找人。

  山上都是賊你找誰?哪一個賊有賞金?

  沒有。

  我不跟你說話了。胡靈靈甩袖就走;再跟這塊木頭講下去她會憋死她剛才怎麼不讓他昏倒算了!

  不行不行萬一待會兒大火燒來將他給燒死她就大損功德了。

  她不理會大木頭逕自撥開雜草開路;她好後悔太早變形現在就得笨手笨腳地當個開路先鋒。

  胡姑娘你

  不要叫我回去。你要抓賊我也要抓。她頭也不回。

  跟在我後面。他將她拉到身後轉到前面開路。

  好吧讓他去逞英雄。她跟在他背後輕鬆地走過他踏出來的小路。

  山的那邊刀劍齊鳴看來官兵和山賊已經對上陣了。咦?山賊都被鄧天機抓光了那她來幹什麼?

  有人。正想回頭裴遷卻拉了她的手蹲下來。

  原來他們已經上到山頂藏身之處是一大片高可及腰的雜草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可以看到山寨後面跑出來三個人。

  老大!陸老大!一個胖子跑得很吃力手上還抱著一個很重的包袱。我不要官銀官銀太重了拿不動。

  對!老大你分幾張銀票出來嘛要逃亡得顧著兄弟呀。另一個瘦子也是扛著一個小布袋氣喘吁吁地追著前面那人。

  快步走在前頭的陸崗什麼也沒拿不耐煩地道:老子都分銀子給你們了夠你們吃喝一輩子還吵什麼?

  陸老大!銀子這麼重流籠承受不住;你倒好揣了銀票就走枉費我們兄弟為你作牛作馬。

  胖子抱怨個不停胡靈靈突然發現黑白無常出現在山崖邊。

  哇!來逮亡魂了。看來這回免不了死傷。不過呢這些都是山賊自己造的惡業跟她無關她只要旁觀黑白無常執法就行了。

  正想伸手跟黑哥哥白哥哥打聲招呼她的右手卻被裴遷握住了。

  她用力瞪他他卻只是直視三個山賊;她甩了甩仍甩不動他的手。

  這人怎麼回事?很喜歡偷吃姑娘豆腐哦動不動就將她的纖纖玉手握牢不放還不斷地加強力道一分分、一寸寸用力捏了下去

  咿呀呀好痛!她終於叫了出來。

  嗚哇哇!那瘦子也驚駭大叫。

  陸崗一個轉身銀光驟閃短刀便插進了胖子的心口。咚!胖子緊抱的包袱掉下地一個個白花花的元寶滿地亂滾。

  老大你好狠!瘦子拋下布袋上前扶住胖子悲憤地叫道:我們兄弟掩護你逃出來你還——

  哼。陸崗眼露凶光冷笑道:礙事。你也得死。

  住手!裴遷飛身而出試圖阻止慘劇。

  太遲了陸崗動作極快瞬間拔出刺刀帶血的短刀抹向瘦子的頸部頓時鮮血濺飛。

  呼!呼!胡靈靈忙著向發疼的手腕吹氣還不忘露出的笑容眨眨美麗的丹鳳眼揮手道:黑哥哥白哥哥今晚辛苦嘍。

  黑白無常朝她點點頭便忙著去接收胖子和瘦子兩道亡魂。

  黑夜中橋紅色的大火閃動詭異的藍光黑白無常帶著亡魂很快地消失在無邊夜色裡;而在草叢邊看不到這一切的裴遷一起一落以他的身形擋住陸崗逃跑的去路。

  你回去向宮府自首。裴遷看著他聲音沙啞。

  休想!陸崗一刀砍來立即被裴遷伸臂擋住。

  別再做壞事了我求你。裴遷屹立不動手臂使力不再讓陸崗有半點空隙襲擊然而他的語氣卻是帶著懇求的意味。

  陸崗不知來人目的神色驚惶地收刀雙目仍緊盯對方提防有所變動卻在這四目相對之間愣了一下。

  火光越來越明亮整座山寨都燒起來了那邊殺聲震天這邊卻陷入了詭奇的沉默裡兩個男人就這樣互望著。

  你是你!陸崗竟然笑了。哈哈哈!十年了你長大了。

  胡靈靈狐疑地看著他們。裴遷這麼老成穩重本來就長大了。

  陸崗轉為獰笑拿刀直指裴遷喝道:你見了我還不下跪喊爹嗎?我的孩兒——陸克舟!

  刀尖的血一滴滴流淌而下裴遷薄唇緊抿不說話也不動手。

  喂怎地他變你爹了?胡靈靈躍到他身邊拉拉他的衣服。快!別發呆我們一起拿下大賊頭功勞咱一人一半。

  哈哈!來拿呀!陸崗狂笑起來。拿你的爹爹換賞金!

  餵你不要老是笑!比狼哭還難聽!胡靈靈掩起耳朵。

  胡姑娘沒你的事退後。裴遷將她護到身後。

  怎會沒她的事?裴遷不抓賊當然換她來抓了。

  我不退。我的手嗚!怎麼又讓大個兒給箝住了?

  讓開!陸崗進前一步大聲命令道。

  不讓!胡靈靈挺身而出喊得比陸崗還大聲空著的左手正想施法讓這一個壞蛋和另一個笨蛋倒地不起身體卻猛然地歪了一下。

  耶?裴遷你幹嘛?笨蛋竟然摟她退開數步給壞蛋過去。

  這凶娘兒有趣。陸崗把握時間跑向山崖邊的樹林子仍是狂笑道:我的好孩兒不枉為父養你十八年了!

  喂放手!胡靈靈又叫又跳伸腳猛踹裴遷怒道:大笨蛋!你寧可抓我不抓賊?到底怎麼回事?壞蛋是你爹?你放走殺人兇手耶!喂!你抱得太緊摸到我的了啦

  裴遷陡然放開她她一個箭步衝向樹林只見陸崗早已坐進了流籠咻一聲直往對面山頭飛過去了。

  他坐流籠走了!我拉回來!胡靈靈伸手就要拉繩索卻被隨後趕來的裴遷給扯回雙手。

  你敢?她回頭狠狠瞪他不施法術不行了。但咒語還沒念出一個字突感手腳酸軟整個人立時攤倒在裴遷的臂彎裡。

  點?天哪!她竟然沒提防人界的這門功夫。不過呢狐狸的位應該跟凡人不同更何況她已經是狐仙了嗚她只是化作人身的半個狐仙既然是人當然就讓裴遷以人的功夫撂倒了。

  這回她真的是攤臥在裴遷懷裡動彈不得讓他一路抱下山了。

  ******

  陰雲籠罩四野冷風疾吹塵沙飛揚這種天氣並不適合出門。

  裴遷你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胡靈靈換了一身俊俏的紅衣勁裝緊跟在裴遷身後喋喋下休。

  我跟鄧天機說過了。裴遷背著包袱和長劍目視前方。

  我是說你沒跟憐香道別。她在他身邊跑著不忘趁機猛戳他的手臂。人家憐香姑娘很喜歡你耶她爹也想留你下來保你當個衙門大大的武官兒做也不要?那你就不必背著這把劍到處流浪還能娶得美嬌娘安定下來順便仗著官威魚鄉民呵不會啦你這人正氣凜然;不對你有正氣就不會放走大賊頭

  裴遷任她去說只管走他的。打從他解了她的道她就纏住他在他耳邊嘮叨個不停。

  裴遷別走這麼快嘛!你這樣一直往南走是要走去哪裡?

  走去哪裡?裴遷緩下腳步望向天邊沉重的暗雲。天地之大原野茫茫四面八方都可去但他到底要往哪裡去?

  你回洛陽吧。他收回視線回到那雙靈動的眸子。

  我家又不在洛陽我家胡靈靈差點指向遙遠的姑兒山。

  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謝謝不用了。胡靈靈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跟著裴遷走手一擺袖子垂下一見到手腕上的紅痕滿腔怒氣又上來了。

  你看看!你是螃蟹哦?幾根指頭像大箝子似地你有那麼大的手勁捏我怎麼不去捏大賊頭?她將雙手舉得高高的。

  裴遷凝視她手腕上的傷痕記憶浮現他果然捏過她好幾回。

  抱歉我早該發現的。他解下包袱從裡頭拿出一個小盒。

  她賭氣不接受道歉杏眼圓瞪站得直直的看他要如何解決。

  他先幫她挽起袖子仔細摺了兩摺打開盒蓋以食指挖出一坨黑黑綠綠的爛泥再以左手扶起她的右手臂為她塗抹膏藥。

  藥泥清涼他細細地為她抹拭略施內力將藥效透進她的。她感到手腕傷處熱熱涼涼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適感。

  右手抹完他又扶起她的左手臂照樣做一遍。

  他默默地為她抹藥寒風依然狂嘯吹亂了他的頭髮卻吹不動他那凝結冷肅的神情更吹不開他緊皺的濃眉。

  胡靈靈很想抓亂自己的秀髮。這些日子她是怎麼了?她應該修心的可是她刻意不化掉瘀痕一路巴巴地跟著他就是想讓他看她的手腕;出一口惡氣嗎?

  神仙何必跟凡人計較?唉!她入了人界太久沾染上俗世的習既不清心又將她的道行拉得往下沉淪她一定得離開人界了。

  雖然她不明白裴遷和陸崗的父子關係但這真的不關她的事。陸崗劫數未到她抓不了賊也是天意不必跟裴遷嘔氣。

  大概一天就會消腫。裴遷終於抹完藥膏語氣歉然放下她的手再為她拉直袖子。

  好了我回家去了。胡靈靈刻意不看他大跨步往前走去爽朗地一揮手。你別送別跟來千萬別跟來喔。

  別了從此跟大個兒沒有牽扯她不回頭不再去想快步離去。

  冷風撲來像刀子似地劃割她嬌嫩的臉龐。真是見鬼了!她往西走這寒冷的東北風怎麼老往她前面刮過來?

  人的兩隻腳實在太慢了她立刻就想變回大紅狐縱放四蹄加速奔回姑兒山可是心裡的罣礙讓她回了頭。

  她猜對了裴遷果然遠遠地跟著她見她停下他也停下。

  唉以他大俠的作風勢必要護送她安然返家才會罷休。

  她扭回身子繼續疾走卻刻意往山裡走去準備用掉他。

  她的速度很快但她能感覺他的輕功也很快。山雨欲來青山蒼茫放眼看去儘是寂靜的山頭和掉了黃葉的枯樹不見飛鳥走獸更不見人影彷彿這片大地只有不知為何而疾走的他們兩人。

  她心中生起許多雜念。明明可以施法讓他忘記她從此各奔西東她卻讓他猛追是仍然放不下他捏她的氣惱?抑或不忍見他的孤獨?

  不他那麼一個大個兒隨便往任何地方一站那高大魁梧的身軀都很佔空間的他一個人都有她兩個人大了怎麼會孤獨呢?

  然而身形再怎麼大:心還是只有一顆人也是只有一個;天大地大再大的大個兒也顯得形單影隻更別說他身體裡面那顆小小的心了。

  他的心似乎是封閉起來的沒人知道他的心思

  唉唉唉她幹嘛在幫他為賦新詞強說愁呀!

  細細涼涼的雨絲飄拂過她的臉頰她甩甩頭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從袖子裡摸出一柄紙傘打開正好擋住傾盆而下的大雨。

  大雨來得正好天色也暗了阻斷了週遭視線她正考慮是直接變為狐身淋雨回去呢還是等大雨稍停再走——

  哇!突然一隻大手伸了過來嚇得她尖叫。

  雨勢太大得找個地方躲雨。裴遷接過她的傘柄左手自然摟住她的腰微一使力帶著她往前走。

  喂喂!我躲雨躲得好好的你來搶我的傘呀——

  胡靈靈住了口抬眼一瞧她仍躲得好好的裴遷將整個傘面往她這邊遮去自己大半個身子卻露在外面。

  初冬的雨帶著冰寒的針刺痛感她雖然躲在傘下但因風強雨大不免還是感覺寒雨冷冽。

  雨水沖刷腳底山路一下子變成爛泥巴她卻足不沾地的讓裴遷抱著走山路;她的臉抵在他的胸膛一點也不覺得冷甚至還滿舒服的——嗯她很好心的就成全他英雄救美的心意吧。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幾乎快睡著了裴遷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朵。

  暫時在這山洞躲雨吧。

  她睜眼一看差點啞然失笑。這哪是山洞!不如說是兩塊大石頭的接縫凹洞堪堪只能容兩個人擠身進去。

  天黑了整座山轟隆隆地下著大雨諒裴遷功夫再好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躲雨了。她笑著擠進山洞再拉裴遷進來。

  喂再進來一點啦別淋濕了。

  裴遷為了不讓身後的包袱和長劍擠到她只好挨在她身邊手上仍撐著油紙傘擋住雨勢憂心仲仲地看著黑暗中的大雨。

  胡姑娘你還好嗎?會不會冷?他轉頭問道。

  胡靈靈正待回答不冷話到嘴邊卻轉了個彎在黑暗中露出一抹作弄的笑容。如果我說會冷你要如何?

  以你的內功修為調息運氣即可保暖。裴遷一本正經地道。

  人家的內功在趕路時都耗盡了。她故意倒在他身上哀怨地道:嗚天這麼黑雨這麼大人家又餓又冷你說該怎麼辦?

  我包袱裡有餅。裴遷略為遲疑。恐怕都淋糊了。

  你那是豬油煎餅我才不吃。你忘了呀我吃素。她又唉聲歎氣地道:這裡黑漆漆的我好怕。哼要不是躲你我何必走山路!都是你啦我根本不用你保護你卻跟來人家——

  胡姑娘得罪了。

  哎唷!她正說得頭頭是道匆然他的手臂就繞過腰際大掌按上她的後背源源不絕地灌注內力兩個人也更緊密地貼在一起了。

  我用內力保護你支持你的體力。

  呵。原來這就是他為她御寒的方式。

  胡靈靈貼著裴遷熱呼呼的身體嘴角揚得老高;她就是想看這個過度正經的大個兒會如何保護她。

  微小的疑團在心底逐漸發酵變大。若不是她他對其他姑娘也會這樣嗎?嗯應該會的。這人有浩然正氣喜歡濟弱扶傾然而再怎麼正義凜然的大俠能否抵擋得住生而為人最原始的天?

  雨水沿著山壁流下像是在洞口沖就一道小瀑布她暗唸咒語布下結界讓小瀑布離開兩尺許。反正烏漆抹黑的裴遷也看不到。

  將傘扔了這雨水打不進來。她嬌嗲地道。

  裴遷稍微拿開紙傘確定雨水不會濺濕他們才將傘放下。

  你哪來的傘?他有一個最大的疑問明明見她兩手空空。

  撿到的。她隨便回答故意抖動身子不勝嬌弱地道:裴遷別管傘了人家好冷喔我想躺下來可這洞好小叫我怎麼睡?

  我扶著你你儘管睡。他另一條手臂也環抱過來。

  嘻。她放鬆了身軀更往他懷裡蹭去。

  她很得意真是一舉兩得既能試探人心又能為自己取暖。

  什麼法力都拋到一邊去了現在的她只是一個普通的畏寒姑娘。

  他的內力透過指掌緩緩地流遏她的全身就像一股細長的溫熱流水溫柔地撫按她冰涼的;而他天然會發熱的胸膛她已經用過很多次了這回她更食髓知味刻意將半張臉蛋鑽進他的衣襟縫裡深深吸聞他男人獨有的陽剛熱氣。

  這是什麼感覺?記憶悠悠五百年流逝而過她竟然找不到類似這樣的回憶。

  當她還是一隻幼狐時她和兄弟姊妹擠在一起吃娘親的奶;或許她曾感受過溫暖可她爹嫌棄她的大紅毛色將她叼起丟在一旁受凍。

  她曾抱過自家小弟那時她將他從獵人的陷阱裡救出來他一隻可憐兮兮的小白幼狐才出生一個月淋了一夜的雨水冷冰冰的她抱了他整整一日又施咒又灌藥的這才讓他恢復了體溫從此跟著她修行。

  當她變身為人時目的只是為眾生奔走積她的功德即使身邊經歷過無數的人間男女但她只看到他們的軟弱、貪婪、病苦她從來不知道當人有什麼好。

  她沒想到人有血有是熱呼呼的在這個寒冷的山中雨夜裡能給予她全然的溫暖和安心。

  她懷疑自己是否著涼了不然怎會如此冀求他的熱度?

  裴遷我身體是不是很冷?她抬頭問道。

  她吹氣如蘭直鑽他的鼻孔他繃緊了嗓子回道:不。

  你聲音怎麼怪怪的好像想咳嗽?她喊聲糟他可別又生病害她損功德當下便伸手抱住了他。你幫我取暖我也幫你取暖。

  胡姑娘。他的聲音更緊繃了大大喘了一口氣。

  咦你下面?

  兩人緊密相貼幾無縫隙他突然跑出來的硬物讓她吃了一驚。

  轉念間她立刻明白那是什麼:心裡卻無試探成功的歡喜。

  她悠遊人界除了行善做功德也喜歡處處試探人心藉以證明神仙絕對是比人高明的;她以同樣的目的試探裴遷就是想揪出大俠的弱點更想證明世間沒有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凡人的本皆是低劣的。

  可證明人是卑劣的又如何?他本意為善卻讓她試探扭曲硬是將他轉變為見色心起的登徒子她這種操弄人心的神仙又高明到哪裡去?

  她仰著臉注視冷汗涔涔的他;她知道他在克制自己的慾念沒有男人溫香軟玉在抱還能無動於衷正氣大俠也不例外。

  她快意了嗎?不她一點也不高興。

  她放下雙手打算向後退一步但後面的山壁擋住了她。

  我很抱歉。裴遷察覺她的退避立即跨出山洞。

  結界只能擋雨不能擋他她眼睜睜看著他跑進大雨裡。

  果然是個正氣凜然的大傻瓜!雨水又冷又大他的衣裳一下子就淋得濕透貼在身上頭髮也披散下來看起來十分狼狽;她輕歎一口氣撿起紙傘走進大雨裡。她的功德要緊千千萬萬不能再讓他鬧出病來。

  喂。她拿指頭戳他的背突感一股強烈的力道從他身上鼓動而出將她震彈了開來。

  吱!在她被摔成餅之前她本能地旋身打滾變回大紅狐再以四腳穩穩地落下地。

  臭裴遷!死裴遷!去你的裴遷!沒事拿什麼內力震人?她雙眼瞪得大大的張牙舞爪很想上前咬他一口。

  算了老娘不吃葷。她轉身奔離而去。再見!她要回姑兒山修行了。這回她真的真的真的永遠永遠永遠離開大個兒了。

  ******

  跑進滂沱大雨的那一剎那裴遷覺得自己好卑劣!

  她畏寒發冷尋求他的幫助他怎能對她生起非分之想呢?

  上回她幫他治病時嬌嗔地要他還她清白在那個當下他唯一浮現的念頭就是娶她。

  他想不到其它方法可以還一個他抱過、摸過的姑娘清白他是真的打算娶她即使她潑辣任即使她大膽豪放即使她過於艷麗嫵媚容易招惹男人即使她不像是一個好妻子

  他想要一個家。

  娶妻生子安定生活這是一個多麼平凡的心願多少人就這樣度過一輩子唯獨他從來不敢想。

  若她答應嫁他他發誓他一定會疼惜她、真心待她;她喜歡嘮叨他會忍著;她愛任亂跑他就跟在後面保護她——只要她願意嫁他。

  呵明知她逗弄他他當時怎麼就認真了?而且在剛才的黑暗擁抱裡他甚至癡心妄想因此讓他名正言順地娶她為妻。

  可惡!卑劣!無恥!他在雨中痛罵自己他是想女人想瘋了嗎?

  他憤怒!他激動!他無奈!他有滿腔說不出的鬱悶想喊喊不出想哭沒有淚在漫天傾瀉而下的大雨裡他體內奔騰的真氣不斷竄流他就像一隻鼓脹的皮球若不出掌宣洩必會氣血爆裂而死。

  驀地全身真氣從背後迅速流出好像有什麼東西碰到他而彈開同時也完完全全承受了他巨大無比的真氣。

  胡姑娘?他震駭萬分立刻回頭。

  晦暗的雨夜裡隱約看到泥地掉著一把傘他再往洞裡摸去裡面沒有人。

  胡姑娘你在哪裡?他一顆心提得老高深怕她被他震飛了。

  他開始搜索急欲找她出來怕的是她已傷重到無法回應他他心情陡然失落感到極度空虛萬一她怎麼了他會愧疚一輩子。

  胡姑娘!胡靈靈!胡靈靈!

  他拚命呼叫從山洞附近找起越找越遠越走越驚心一會兒怕錯過她一會兒怕她掉進山溝種種胡思亂想不斷湧現讓他難以平靜加上夜黑大雨山徑泥濘難行任他武功高強幾次也差點滑倒。

  胡靈靈!他以內力傳聲大喊希望她能聽到。

  聽到了!

  大紅狐停下四蹄仰頭傾聽沒錯是在叫她。

  她定在原地一時不知該怎麼辦。

  奇怪她為何躊躇?不是向前就是回頭。想回家就往前跑嘛怎麼她就像被釘子釘住似地不動了?

  唉!既然躊躇表示她並不那麼急於回家那個笨裴遷呀他凡人的視力如何在黑漆漆的山裡找人?別掉下山谷就阿彌陀佛了。

  轉念之間她變回了人身:心情很懊惱卻又有著莫名的期待。

  喂!你呼喝什麼?叫魂?她往回走也大聲呼喝。

  胡姑娘!裴遷驚喜地循聲跑來。

  不是我還是鬼嗎!她沒好氣地叨念道:你前頭有樹啦小心撞得滿頭包。這林子像個迷魂陣似地真不是人待的。喂!別撞過來。

  真的是你!他聞聲辨位站到她面前想要伸手摸她但還是忍住了不敢去碰觸她又趕緊問道:你沒受傷?

  我好得很呢!可剛才差點就被你震死了。她抱怨連連不吐不快。你呀練功好歹也說一聲別動不動就震出內力要是有隻狐狸從你身邊跑過去不明就裡被你震到閻羅王那邊去你可就造殺業了。

  你沒事很好。裴遷沒理會她的說教只是不斷地搓著手掌道:沒事了很好。沒事就好很好非常好。

  高興成這樣?胡靈靈瞪住難得語無倫次的他。老天又沒打雷劈他怎麼他好像變得癡癡呆呆的?

  咦?他在笑?咱不苟言笑、只會皺眉頭的裴大俠衝著她笑?

  天哪!一定是她被大雨淋昏頭了她要回山洞躲雨去了。
第四章
  雨過天青長空一碧如洗。

  狐狸狐狸愛乾淨最恨俗塵掩清靈哎喲喲行路難呀路難行冷雨夜呀雨夜冷為誰辛苦為誰忙只為早日上天庭喲上天庭。

  胡靈靈泡在溪流裡賣力地搓掉身上的泥巴。她喜歡身為大紅狐時的一身艷紅毛色也喜歡身為凡人的白嫩;她愛美愛乾淨縱使天氣再冷她也要將自己洗得一塵不染美若天仙。

  胡姑娘裴遷的聲音傳來。

  !她整個人縮進了水裡驚天動地大叫道:不要過來!去去去!偷看姑娘洗澡不怕眼睛長瘡?你敢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我沒看。

  你沒看?她探出頭伸長脖子張望那大個兒站得老遠背對溪流也不知是否倒退走過來的。那你叫我作啥?

  你的衣裳濕了我幫你拿去烤乾。

  不用曬乾就好。她故意潑出水聲。你去忙你的別過來喔。我也是有功夫的你過來我就將你震到十萬八千里外。

  水聲嘩啦啦嗲聲呱啦啦裴遷站了片刻不敢違背她的意思便走回烤火處將搭在木架上的烤魚翻轉過來。

  他無法理解這位胡姑娘內力時有時無武功忽強忽弱有時強悍潑辣有時弱不風;昨夜凍得簌簌發抖今早卻跳進冷得快要結冰的溪水裡玩水玩得不亦樂乎。

  他不自覺地加添柴火讓火勢燒旺些旁邊的鐵鍋湯水也沸騰了。

  嬌甜的歌聲飄了過來她總是愛唱有關狐狸的山歌他聽得不真切但他羨慕她愛唱就唱、愛說就說、愛罵就罵的爽直個。

  若他能有她一半的開朗或許他就不會猛鑽牛角尖他可以看開讓自己海闊天空像頭上這一片朗朗青天

  哇嗚你在烤魚?胡靈靈款款擺擺走過來一看到烤魚又嚷道:我不吃我吃素的講好多次你都忘了呀。算了我也不餓。

  我煮了一鍋野菜湯這裡也採了一些果子給你吃。

  紅的紫的橙的黃的綠的各色樹果子攤在帕子上令人垂涎欲滴。

  哈!胡靈靈雙眼綻亮原本噘起來的小嘴轉為驚喜。這座禿山還能找到果子野菜難為你了。裴遷你真好!

  你先吃果子這湯先放著涼些再吃。他刻意不看她拿開小鐵鍋下頭的柴火丟進火堆一股火苗竄升而起燒灼木架上的烤魚。

  你隨身帶著鐵鍋哦?呵還有勺子。

  她好奇地蹲下來左手抓起果子啃著右手拿木勺子攪了攪菜湯裡頭都是她所熟悉的山菜和野菇她不佩服起這個會作菜的男人;瞧他用幾塊石頭架個灶小鐵鍋擺上去就開起飯館了。

  不是每天都碰得著客棧荒郊野外就得埋鍋造飯。他取出一個小油布紙包用指頭捻出一小撮細白的鹽往湯裡撒去。

  鹽!她樂壞了勤快地攪拌菜湯。身為神仙呃半仙啦她還不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偶爾也要摘果吸露充飢常人嫌為清淡的素菜對她而言已是絕頂美味免不了嘴饞多吃幾口。

  而且還是冒煙的熱湯!打從昨夜起她就喜歡上會發熱的東西了。

  她興匆匆舀起一勺子熱湯咕嚕一口吞下肚。

  小心燙!他警告不及。

  果然燙。還是等會兒吧呼呼。她吐出舌頭猛從嘴裡吹氣。

  她不停地拿手掌瘺風柳眉微蹙懊惱的神情倒顯嬌俏那小巧軟綿的小舌紅濫濫地誘引著、蠱惑著男人的心志。

  裴遷定下心神別過視線看到了打開晾乾的油紙傘。

  紙傘骨架堅實畫工精美幾朵荷花開在傘面上令撐傘的姑娘有如亭亭玉立的紅荷既清純又明艷荒山裡撿得到這麼好的傘?

  他覺得困惑再望向她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對了她昨天穿的是紅色勁裝現在怎麼換成了一身飄逸的紅綢繡荷衫裙?她明明沒帶包袱的。

  還是他記錯了?他能說出對方的武功招式但對姑娘的衣裳首飾卻是毫無概念遑論記得住臉蛋模樣他甚至記不得她一再提及對他有意思的於憐香;許多他曾救過、見過的女子都如過往雲煙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記憶裡。

  唯獨紅紅火火的她太過搶眼太過驚世駭俗太過走入他的生命。

  喂裴遷你身上只有這些東西?胡靈靈忙著吃果子也忙著看他晾曬在石頭上的事物。

  就這些。

  他身無長物一隻皮水壺一條包袱巾一套換洗衣裳兩條巾子兩雙襪子三隻必備藥盒一支木勺一雙筷子一隻小鐵鍋一包鹽偶爾添加一小袋米或耐放的硬餅。

  還有這個。她拿起他的長劍身子差點失去重心。好重。

  他本欲起身但見她很快就站穩也就忍下扶她的衝動。

  胡靈靈平舉長劍先是仔細欣賞劍鞘上古樸的紋飾接著握住劍柄緩緩抽開長劍劍身滑出劍鞘精光乍現發出嗡嗡劍鳴之聲。

  她驚奇地傾聽那絕世之音;長劍出鞘回聲更是不絕於耳。她再順勢持劍比個招式劍鋒白光流轉彷如劃過一道明晃晃的流星。

  好鋒利!她還沒看過大個兒拿這把劍砍人呢不知上面是否沾過血她可別沾到死靈的穢氣了。

  她趕緊收劍入鞘放回原處呵著被森寒劍氣所波及的冰冷手掌問道:這麼大的一把凶器你背來背去不嫌累嗎?

  不累。這是教我武功的長輩送我的。

  就是要你叫他爹的陸崗?

  不是。

  那是誰?

  裴遷盯住火堆上將烤熟的魚拿下一口也不吃就插在泥土裡。

  你去喝湯我打個盹休息一會然後我送你回家。

  喝湯喔。胡靈靈舔舔唇笑逐顏開。

  裴遷眼裡只看到一團火跑來跑去他用力甩去雜念不讓那團火燃燒他的心畢竟她也將會成為他記憶裡的過往雲煙。

  撿了一塊平坦的大石他躺臥下來兩臂疊在腦後當作枕頭雙眼望向乾淨得不摻一絲雜質的藍天。

  天高地遠涼風悠徐他閉上眼讓自己暫時離開塵世。

  裴遷這湯好鮮甜你什麼也沒吃吃一口啦。

  胡姑娘!他猛然坐起看著伸到他下巴前的木勺子。

  吃啦。胡靈靈笑地送上菜湯。我也沒見你嘗味道撒的鹽恰到好處以後你娶妻了一定會幫忙燒飯。

  那勺子幾乎塞向他的鼻孔他只好一口吞下去算是對她有了交代。

  我累了我想睡一會兒。

  好那你躺下去。她抱著小鐵鍋又舀起一勺菜湯吃著。

  他僵著背脊就是躺不下來。她的香氣縈繞身邊她的笑語鑽入耳際她還拿他吃過的湯勺不她先吃了他吃到她的口水了。

  想躺就躺我又不是沒見你躺過。她盤腿坐到石頭上靈動的丹鳳眼瞟向他嬌笑道:放心我忙著喝湯沒空欺負你。

  他還是坐得直挺挺的眉眼嘴角繃得緊緊的。

  她喝了一口湯看他一眼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心氣。

  好人有清氣壞人有濁氣大個兒的氣卻是烏煙瘴氣將他的本心都遮掩得看不見了也蒙蔽了他眼前的道路教她看了也跟著氣悶。

  要幫他清除瘴氣嗎?他幫她摘果煮湯她是否該稍微報答他一下?

  可他沒向她求沒送上鮮花素果更沒奉上香火錢她玉姑仙子又不是吃飽沒事幹——唉是啦就是他讓她吃飽的。

  算了當作是做功德她得將大個兒從迷霧中拉出來。

  陸崗不是你親爹你不想叫他爹對不對?她又引出問題。

  嗯。

  可你也不想看他走入絕路你對他還是有感情的?

  嗯。

  你生父本姓裴?

  不是。

  呼!她好累這樣一問一答是要講到哪年哪月?

  你從頭說給我聽好嗎?她是可以讀他的心識但她下想耗費法力更想讓他一口氣講很多話這人悶太久了得讓他抒解一下。

  講詳細一點。她又提醒微笑道:慢慢講把你所有能講的詞兒都搬出來我慢慢聽天色還早不急著趕路。

  笑語盈盈嗓音柔膩他望向這張絕艷嬌容:山頭猛地一跳彷彿所有埋藏的情緒皆從心底汩汩流出不斷地流進她清澈瞭然的眸子裡。

  他被她媚惑了嗎?

  ******

  十年前那時候沒有裴遷只有虎背山上的陸克舟。

  虎背山集結眾家英雄好漢其實就是個強盜窩;但盜亦有道平時他們種田放牧自給自足遇上了貪官惡商這才會不客氣地大肆掠奪。

  在十八歲的陸克舟心目中他的父親陸崗是最睿智、最冷靜、像是神明一樣崇高無上的人物。他敬畏父親、孝順父親期盼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為像父親那樣英明神武的大當家。

  相形之下教他功夫、讀書的二當家焦馴反而比較像是慈父他有什麼事皆找焦二叔焦二叔也當他像兒子一樣疼愛。

  年輕的陸克舟跟了父親叔伯們幹了幾票仍然不明白世俗所謂的好與壞、是與非、正與邪、善與惡虎背山上的一切就是他所認知的世界。

  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裡他根據父親的目標擬定一套攻打搶劫策略準備呈報父親來到了父親房門邊卻聽到了裡頭的吵架聲。

  大哥你不能叫克舟去劫貢銀這是去送死。

  該讓他出去見識一下增長他的膽識。

  這批貢銀是要用來買糧賑災!焦馴語氣急迫。護衛的兵力比以往增加好幾倍這不是克舟所能應付的。

  這就考驗克舟的能力了。陸崗氣定神閒好似不關己事。

  這兩三年來你根本是走偏了!焦馴越說越氣。你要劫貨也就罷了還趕盡殺絕不留活口。窮村子都沒飯吃了你也搶得下去?你逆天行道這是將虎背山帶向死路!

  這裡誰是大當家?陸崗眼神冰冷。

  是你!焦馴握緊拳頭直直怒視這個喪心病狂的大當家。你的決定我聽命便是可是克舟是你的兒子!

  他不是我兒子。

  他好歹也喊了你十八年爹你難道對他沒有感情嗎?

  只要他是那廝的他就該死!

  你當克舟是你報復的工具?焦馴恍然大悟又驚又怒。你知道這回貢銀由周破雲押送這才叫克舟去劫貢銀而且絕對會失手?

  沒錯。陸崗神色更冷酷擰出邪惡的笑容。搶劫貢銀唯一死罪我要周破雲親自斬死他的兒子。

  你好狠!都十八年了你為什麼不放過他們?

  當年誰又放過我了?

  克舟是無辜的!

  兩人爭吵不休最後是陸崗趕走焦馴隨後陸崗也離間。

  他們二人都沒發現臉色慘白的陸克舟蹲在牆角失神震驚完全不願意相信他所聽到的一切。

  是夜陸克舟跑去質問焦二叔焦馴沉痛地點了頭告訴他當年陸崗和周破雲師出同門周破雲考上武狀元一路飛黃騰達當上大官陸崗卻被逐出師門從此亡命天涯淪為綠林大盜;那天陸崗劫走周破雲即將臨盆的夫人當夜周夫人陣痛難產生下他後便死去;陸崗將他交給焦二叔的妻子撫養對外宣稱是外頭相好的女所生的親骨。

  焦馴講完取來隨身三十年的長劍送給了依然不能接受事實的他。

  克舟走吧永遠不要回來你在這裡只會提早送命。

  我我要去哪裡?他驚惶無肋地問道。

  哪裡都可以去就是不要再跟陸崗有所牽扯他容不下你。焦馴長歎一聲。去過你自己的生活吧。我是後來才跟了陸崗也不明白他和周破雲有什麼深仇大恨;可我明白上一代的仇怨跟你無關。

  他愴惶地離開了虎背山。陸崗得知他逃走以反叛名義派出手下追殺他幾回生死關頭皆讓他逃脫了;他越逃越遠走向他所未知的江湖。

  用盡身上的銀子後他帶著他的劍砍了一個打家劫舍的盜賊那是官府緝拿的要犯他拿到了賞銀從此他知道可以仗著這身武藝謀生。

  別人問他姓名他問了第一個遇見的路人問他的姓那人回答姓裴於是他姓了裴;他想到自己遷流江湖居無定所便為自己取名為遷。

  十年來他往南往西往東往北就是不往虎背山的方向;後來他陸陸續續聽說焦二叔病亡虎背山被周破雲剿滅陸崗失蹤了。

  他沒有家沒有親人只能流浪過一個地方又一個地方

  ******

  你好笨陸崗那麼狠!你還跑去找他?胡靈靈聽完直截了當說出她的想法小鐵鍋早已吃得鍋底朝天了。

  我只是想看看他。裴遷平靜地道:他老了。

  你這人心中有舊情放不下你這樣活著很辛苦耶。

  我知道。

  你知道?她定睛一看說也奇怪剛才還籠罩在他身邊的烏煙瘴氣這會兒像是被風吹散似地一縷縷地流掉了。她高興地拿指頭戳他的胸口。這就對了嘛。笨大個兒你焦二叔早就點醒你了上一代的事跟你有啥關係?你別整天放在心上老想著自己出身不好不敢結交紅粉知己枉費憐香喜歡你你卻在那邊自慚形穢以為配不上人家——

  不是這樣的。他打斷她的叨絮。

  那又怎樣?

  我想沒人能承受這樣的我裴遷說不上來。十年來他心中無時無刻縈繞著上一代的糾葛和自己波折的身世甚至認為自己不該出生遑論傳宗接代讓他的妻兒承受他與生俱來的仇恨。

  啕!這樣的你又怎樣?想太多了啦。胡靈靈仍猛戳著他。你喲不是為了當大俠而當大俠你是無處可去才當大俠。人家大俠是俠骨留香你是一肚子臭大便病不出來鬱積久了傷身又傷心。

  的確。

  裴遷仰看朗朗青天嘴角輕逸一抹了悟的淡淡微笑。

  她再度點醒他上一代的恩怨到此為止他自己承受下來就好;他不再說不再想。養父老矣能亡命天涯到幾時?二叔已逝從未謀面的生父跟他無緣;總有一天所有的恩怨皆會隨著歲月流逝而消失。

  鬱積十年的心事他終於講了出來;多少寂寥的星夜裡他輾轉反側只能無聲地向老天吶喊抗議如今他竟能心平氣和彷彿講著一個久遠的故事一五一十向她道出。

  當他停頓回想時身邊的她出奇地安靜。溪流潺潺山鳥啁啾日影浮動他不再被放逐於世外也不用再面對沒有回應的蒼天她以他為中心靜靜地傾聽著嘮嘮叨叨地解開他的心結。

  你不會去認親爹吧?胡靈靈驚奇地看著他的眉頭鬆開了。

  不會。沒必要他也不能證明自己是周破雲的親兒子。

  嗯也好。她點點頭。

  她當完垂聽人間苦難的神仙度完他的苦厄是該走了。

  晴雨旱潦皆是老天的意思她不會刻意呼風喚雨改變天象;同樣的她介入裴遷的生命已經太久了久到可能影響他的所言所行甚更改變他既定的命運她不走不行了。

  你家在孤兒山?這山名聽起來很孤獨。裴遷突然問道。

  孤獨?她一愣隨即笑道:你搞錯了啦姑兒山是姑娘的姑姑娘和小兒裡頭就住著姑娘我和一個愛玩不懂事的小弟。

  那你的爹娘?

  我沒爹娘。

  也無婚配?

  跟誰婚配呀?我凶悍又不安於室沒人敢娶我啦。

  她得意洋洋。惡妻必備要件她都有了其實她沒那麼壞啦可是想當天女就得清心寡慾為避免凡人對她心存邪念而壞了她的功德她當然是充分使壞了。

  胡姑娘我的意思是裴遷的念頭逐漸成形話也跟著說了出來。呃我是說我摸過你、抱過你、唐突過你我願意負責。

  耶?她得挖挖耳孔也許耳朵塞住聽錯了。

  那時我絕無冒犯之意但若你覺得被冒犯的話——

  等一下!你在向我求婚?胡靈靈跳下石頭瞪大眼睛。

  求婚?裴遷也被自己嚇了一跳前一刻還不敢想的事情為何這時就說出來了呢?

  是因為她帶給他回家的感覺嗎?

  胡靈靈拚命搖手驚恐地道:你不愛我我不愛你我們不能成親!成親絕對會天天打架的。

  愛?裴遷喃喃念出這個陌生的字眼。

  我走了。趁他發呆她腳底抹油便溜。

  他想負責?她還不想讓他負責咧!他那個正氣凜然的死腦筋什麼時候才會開竅呀他摸過的就得娶回家嗎?他不如去娶他那把劍好了。

  呀呼!她陡然止步前頭竟然平白無故冒出一個少婦。

  少婦衣裙沾血臉色哀淒她立即看出那是一縷幽魂裴遷的亡母。

  玉姑仙子求求你求你幫幫我的孩兒。幽魂哀求道。

  我幫很多了。胡靈靈故意不看幽魂。

  她常常跟鬼打交道再怎麼噁心醜怪的鬼都看過了但她就是不想看眼前還算正常的幽魂;這縷幽魂的神情太過悲傷連帶四周氛圍也充滿了悲情她再多看一眼從來不哭的她就想心酸掉淚了。

  都過了二十八年幽魂還沒投胎轉世這其中的執念可深了。

  你快去找閻羅王——她警覺裴遷來到身邊忙道:裴遷我不是叫你找閻王啦。轉回頭幽魂仍然不走只是憂傷地看她她受不了了揮手道:算了我自己去找閻王幫你!裴遷別抓我的手!

  裴遷緊張地拉住她的雙臂切切地道:胡姑娘抱歉讓你受到驚嚇你千萬不要想不開。

  喂!放開!她拳打腳踢忘了自己可以施法輕易脫身。

  對不住了。他伸指點立刻制住她再將她抱起。

  拜託你了。幽魂再度出聲請求隨即消失在空氣中。

  哇!這是怎麼回事?她又被裴遷點住了?她也沒答應幽魂!

  不過呢躺在大個兒的懷抱還挺愜意的她才吃飽該是倚著這個溫暖的枕頭困午了。瞧裴遷那個緊張神色好像很在意她會去找閻王呢。

  咦?大個兒是要抱她去哪裡?該不會是抱她去洞房吧?

  她不要!不要!狐仙要嫁人?這太離譜了啦!
第五章   

  裴遷執意送她回家;她甩不掉他。

  婚事扔到九霄雲外他不敢再提她也擺臉色給他看一路自己走在前頭搖搖擺擺刻意扭動渾圓的給他看存心讓他上升、氣血倒流、經脈錯亂是啦!她就是起了惡念誰叫他想娶狐仙!

  哼!他敢毀她五百年道行她絕對要他好看!這傢伙看似老江湖可心思想法卻死板板得像一塊蟲子也蛀不進去的硬木頭氣死她了!

  別給錢。她回頭果然見到裴大善人正在丟銅板給乞丐。

  給了。裴遷也不能拿回來。

  打從進了城就見你到處撒錢你散財童子!她拉了他往前走壓低聲音道:他那兩根枴杖是唬人的瘸腳也是假的。

  是嗎?

  你好歹也行走江湖十年了兩隻牛眼睛不會判斷嗎?

  不會。

  對裴遷而言他很容易就判斷出盜賊匪徒但對尋常老百姓卻是不曾在意只因為過去他太過專注於自己。

  每個人都有他的身世和遭遇離奇也好平常也好還不是得吃飯睡覺過日子?心事重重照樣日出日落;心思淨空也照樣日出日落。

  他真的想開了。

  胡靈靈卻讓他的回答給氣得蹦蹦跳戳著他的背往前走。枉費你的眼力還算不錯黑不溜丟的山裡也可以跑來跑去咦?這把傘你背過來幹嘛?日頭大得很又不會下雨。

  天有不測風雲我幫你帶著。

  你喜歡背就背傘送你好了。她氣呼呼地往前走。

  這是城裡最熱鬧的大街直直穿城而出她就要回姑兒山了。

  壯士!後頭傳來驚奇的叫聲。你相貌堂堂天庭真是難得一見的將相命格嚇!你印堂發黑恐有禍事快!快過來!

  又來了!她回過身子果然見到裴大笨蛋走近算命攤子。

  他有什麼禍事?她搶先挨近攤子笑地瞅著算命先生。

  呵!算命先生撫著鬍子先將她瞧個夠這才轉過臉看裴遷。這位壯士三日之內必有禍事小則碰撞瘀血大則傷重不治必得求得符咒化解消災才是。

  天馬行空!這樣她也會說。她眨眨嫵媚的丹鳳眼拿指頭戳身邊的裴遷。算命先生我告訴你喔我是貨真價實的狐狸精三天之內我就要吃掉這位壯士你拿符來收我吧。

  姑娘愛說笑。算命先生聽得笑呵呵的手裡已經拿起硃砂筆畫就一道符咒遞給了裴遷。這是保命符管它狐狸精還是蛤蟆精包你百毒不侵妖魔不入。

  多少錢?裴遷問道。

  十文錢就好另外這位姑娘臉露凶相也得——

  裴遷才掏錢給算命先生就被胡靈靈拉走。

  餵你錢很多哦?明知道他是騙人的你也讓他騙?

  也許他很靈驗。

  你看看他這符咒根本沒效嘛。她惱了拿了符咒就往額頭貼再揭下來貼手、貼肚子亂貼一通。想鎮我?沒那麼簡單!

  你又不是狐狸精他如何鎮你?裴遷看著她賭氣幼稚的動作不覺露出溫和的微笑。

  她還想拿符咒去貼他的胸膛一看到他笑了頓時怔仲。

  她是一隻有智慧的靈狐!她有五百年的道行怎就跟一個俗世的算命仙鬥起氣來了?不與其說是跟算命仙鬥氣不如說是跟裴遷鬥氣。

  怪了裴遷又沒做錯事施捨乞丐或算命求符皆是人之常情可她就是見不得他被人家騙她得保護他等等!保護大個兒?

  她善事做得太過頭了吧?她該博愛不該獨厚裴遷一人。

  這符你帶著保你平安。裴遷幫她拿下符紙摺好放在她手心。

  在摺紙之際男人的粗指用力抿平摺痕她突然想到他按在她背上的大掌透著熱氣傳送而此刻她手心裡又有了他的溫熱

  這人太一廂情願了!她握起拳頭捏皺了符紙。

  視線所及街底掛著一串刺目俗艷的紅燈籠大白天的尚未點燈營業但已有幾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走了出來。

  她升起了劣這又是試探人心的大好機會。

  好想娶就讓他娶他倒是要看看他敢不敢娶!

  不管我是怎樣的女人你都娶嗎?她轉為嬌笑眨呀眨地看他。

  裴遷不料她會主動提及婚事大臉微紅隨即道:是的。

  若我真是個的狐狸精你也娶嗎?

  是的。他沒有猶豫。

  我回到家了。她指向前頭的紅燈籠也順便施咒布下一個大結界完全罩住那座燈紅酒綠的樓房。

  她提起裙子輕快跑向掛著群芳院招牌的大門口。

  大財、小勇我回來了。她嬌滴滴喚著守門的兩個壯漢。

  阿胡姑娘!大財和小勇驚喜不已往門裡頭大呼小叫:阿胡姑娘回來了!嬤嬤快出來喲阿胡姑娘回來了!

  胡靈靈跨過門檻回頭看了一眼裴遷他果然臉色鐵青。

  哎喲咱們的大花魁回來了。前面迎來一位胖嘟嘟的婦人一頭珠翠穿著好像染遍所有顏料的花花衣裳一見面就拉起她的手。阿胡!你出去玩這麼久教嬤嬤好生想你讓我瞧瞧。你瘦了。

  姐妹們都好嗎?她擺起大花魁的派頭。

  大家都很好。胖嬤嬤拿起繡花絲巾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道:唉你不在的這段日子生意清淡了許多客人聽說阿胡不在轉頭就定。阿胡你再不回來咱群芳院就關門了嗚!嬤嬤好苦命哪!

  嬤嬤別哭我這不就回來了以後再幫你賺大錢啦。

  阿胡!阿胡!十幾個姐妹們蜂擁而出頓時花枝招展、粉香撲鼻環珮叮噹好不熱鬧!大家簇擁著她七嘴八舌問道:阿胡你去哪兒玩?有沒有帶名產回來?這回又迷倒幾個男人了?

  這裡就有一個。她指了指後頭。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你們幫我服侍這位大爺吧。

  哇!好雄壯威武的大爺真有男人氣概。眾姐妹們擁了過去興奮地打量這位挺拔的冷面貴客。大英雄這邊坐誰先打一壺酒來。

  胡靈靈忍住笑不去看裴遷的窘境給他享享艷福也好。

  驀地手腕一疼那熟悉不過的溫熱大掌牢牢地握住了她。

  你幹嘛呀?她猝不及防又著了他的道。

  你要多少贖身銀子?他右手還抓著她左手已經從懷裡拿出一張銀票啪地放在桌上厲聲道:五百兩夠不夠?

  五百兩怎麼夠。胖嬤嬤從鼻子哼了一聲。我將阿胡拉拔長大教她唱歌跳舞這心血就不止五百兩了。

  合起來二千兩夠了吧?裴遷又陸續拍下三張銀票。

  不夠!胖嬤嬤眼睛盯緊銀票仍不住地搖頭。阿胡是群芳院的搖錢樹只要她一站出去銀子就滾滾進來。

  全部給你!裴遷索掏出懷裡所有的銀票。

  喂!這下子換胡靈靈瞪眼了。你白白拿銀子給人家做什麼?

  我不能讓你待在這個地方。他改為攬住她的腰。走!

  你這個笨蛋!她感覺他收在腰肢上的強壯臂力那緊密的一箍彷彿將她身體擠出一些什麼熱熱的東西直往她眼眶衝上去。

  散!她高喊一聲瞬間化開所有被她蒙昧的眼耳再伸手搶回胖嬤嬤喜孜孜拿起的一疊銀票。統統還我。

  你是誰?胖嬤嬤吃了一驚不解地看著眼前的兩個陌生人。

  不是要走嗎?快走!她急道。

  裴遷緊抱她轉身便走留下一屋子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這兩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也不知道大夥兒聚在這邊做什麼。

  撞邪了。胖嬤嬤擦擦冷汗雙手合十。該去拜豬八戒了。

  ******

  一直跑出城外五里他才放下她停在一棵大樹下歇息。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裴遷有滿腹疑問。

  沒事。她將緊捏在手裡的銀票抵上他的胸膛。收好。

  他們不要贖身錢了?他抓住銀票臉色緊繃帶著怒意迭聲疾問:你還是要回去?既然有機會出來為什麼要回去?你在想什麼?

  她慌忙轉過身:心臟猛跳有生以來頭一回有了畏懼感。

  這不再是板著臉孔的正義大俠也不是懶得理睬她的淡漠神色他焦急他緊張他在意他為她動怒他為她發狂。

  她好慌!她一再試探他卻試探到了自己。

  他怎肯掏錢贖她呀!向來只有她助人讓善男信女感激涕零奉上更多的香火錢。她是神仙她才不屑低劣的人對她好。

  冷靜!沒錯她是五百年道行的狐仙她怎會被這個只有二十八年臭皮囊的男人給唬住了?她的試探還沒結束呢。

  她丹鳳眼一挑波光流轉如花背一挺兩顆的渾圓便擠到他的胸口玉指伸出輕輕柔柔地滑過他臉上短硬的髭鬚。

  我喜歡待院我想過更好的日子不行嗎?

  你有一身功夫無須賣笑為生。他臉色還是很臭。

  賣笑總比打打殺殺來得輕鬆。她挽起袖子拿他粗糙的手掌撫過她的手臂一雙媚眼依然直直地瞅他。人家很愛惜身體髮膚的。瞧你摸起來是不是很細嫩?我可不想被刀子劃出難看的疤痕。

  我可以供給你生活所需。他縮回了手。

  呵呵!你被我這隻狐狸精迷惑了。她轉為拿指頭撇他的臉孔踮起腳尖在他耳邊吹氣。我最愛男人了只要你們一上勾就算是金山銀山也雙手奉上為我傾家蕩產的不知有多少呢。

  我沒被你迷惑。他聲音壓抑著。

  還說沒被我迷惑?她繼續發嗲在他身上摸來摸去這壯實的肌真溫暖不摸白不摸。不然你怎麼口口聲聲說要娶我?我不是良家婦女耶以後可是會紅杏出牆喂!你又捏我?

  爬在他身上的兩條玉臂被扯了下來緊緊地握牢在他的掌心裡。

  你在胡言亂語。裴遷直視那對閃避的瞳眸將她扯到近前。你說你家在姑兒山為什麼又變成群芳院?剛才那些人好像不認得你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蒙我?

  嚇!傻大個兒什麼時候變聰明了?胡靈靈趕快反駁道:我哪有玩什麼把戲我是看你笨到掏出所有家當贖我我為你感到不值!

  值得的!他喊回去。

  哼哪裡值得了?你什麼都沒有了大俠變成窮叫化嘍。

  我還有你。

  怪了她體內怎又被擠出一股熱流?熱氣竄騰嗆得她眼睛好酸。

  世人有她皆為有求於她將她當成仙子供奉起來;她高高在上卻也高處不勝寒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她是孤獨的。

  爹娘不要她小弟太小:心智未開也不懂得關照她這個大姊;五百年來她獨來獨往點化這個開示那個東奔西跑只為修成一尊無情無慾的神仙然後繼續獨來獨往點化這個開示那個

  她庇蔭了眾生誰又來庇蔭她?

  有我可以做什麼?她硬生生撇掉剛才的感覺轉過了臉。哼還不是你們男人貪戀美色想摸我摸個痛快罷了。

  不是這樣的我只想跟你一起過日子。

  我說過了我們沒有感情。

  在一起久了就會有感情。裴遷注視她神情沉穩語聲出奇地平靜。普天之下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們都是成親之後才有了夫妻情義我們有緣相見已屬難得。

  既然是媒妁之言那你去娶憐香還是其他比我好上千倍萬倍的姑娘也行。她越說越惱氣到兩眼昏花眼前都看不清楚了。你這塊死木頭!算我給你白讓你摸了你不必口口聲聲說要負責!

  我不只是負責我是

  愛上她了。裴遷凝望這張麗顏:心裡有了篤定的答案。

  他被她迷惑了又如何?他栽下去了;她的艷麗和奔放吸引了他她就像是黑夜裡的熊熊大火進放光芒灼熱了他沉寂清冷的心。

  死亡十年的心活了過來他重新以年少的熱情看待世間萬物。

  她那雙靈動的丹鳳眼勾了他的魂、攝了他的魄;他是血男兒他再也無法抵抗她似假若真的。

  然而在她明艷動人的外表下他卻隱約感覺著她刻意的疏離。眼前的她明明眸中帶淚有若兩汪瀰漫輕煙的深湛湖水在那極深之處有著難以說出的話語——她還在堅持什麼?只因為她的出身嗎?

  每個人都有他的過往他也曾經是強盜:至於她過去做過什麼他壓根兒不在意因為從此刻起她將永永遠遠屬於他。

  以後你只能有我。

  耶?怎麼突然冒出這麼霸道的一句話?她立即道:你剛才話還沒講完怎地轉個大彎了?你說你不只是負責那唔!

  哇咧!她說不出話來了。他!他!他!他竟然拿他的嘴堵她的嘴不給她說話?這是哪一門哪一派的武功絕學?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他在親她;:天哪!她五百年的道行。

  她下意識就想推開他可他抱她好緊他的熱氣瞬間暖和了她的身子他的粗髭摩挲著她的柔膚搔癢得她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他以舌啟開她的唇瓣急切地搜尋進來糾纏住她的丁香小舌在舌尖輕觸之間一道奇異的顫慄撞進她的體內衝破了她緊緊防衛五百年的心門。

  她身軀攤軟眼皮合起始終在眼眶裡滾動的熱水掉了下來滑過她的臉龐滾進了深深的唇舌之間。

  又鹹又苦!她首次嘗到自己淚水的味道;她不喜歡更不想嚥下肚正欲掙離他的擁吻他卻更深入地舔舐柔柔地吻走她的苦澀取而代之的是他源源不絕的男陽剛氣味有若一顆正在燃燒的日頭將她燒得渾身滾燙也跟著融入了他這團烈陽裡。

  迷迷糊糊中她記起了自己是一個修道的狐仙。

  雖說修行要戒欲不過呢她既為人間祓除苦難就得知道人間事;她沒當過人也不知男女情事即便她以各種方式點化癡情男女但她還是不能理解為何世人總是為情所困;她若不親自經歷講再多的道理也只是隔靴搔癢罷了。

  好吧就試這一次僅僅一次就好喔她不是放縱也不是破戒她是親身體驗感受凡人抵擋不住的原因。

  這個理由很好。她繼續沉溺在他的親吻裡。的確就是這種感覺吧。不管是男是女只要纏綿在一起就是難分難捨身體燒著火:心中也燒著火恨不得立刻將兩個結合成一個

  她的息氣轉為緊促天哪!她的心跳怎能如此快速咚咚咚地在胸腔劇烈彈跳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他察覺她的喘息狂熱轉為輕柔以綿綿不絕的細吻灑遍她的臉頰。

  裴遷她不自覺地、喃喃地喚他。

  靈靈。他也喚她的名輕撫她酡紅的臉蛋嗓音低沉而醇厚。你騙我你從來沒有碰過男人。

  我哪騙你了?她雙眼迷濛嗲嗓甜膩得幾乎要滴出來。以前我都幫我家小弟洗澡

  靈靈他嘴角微微上揚深黑的瞳眸裡又燃起火花。

  那簇火也延燒到她的水眸裡她口乾舌燥又喘不過氣了;雙手扯住了他的衣襟仰起頭唇瓣微啟癡癡地凝望他渴望著從他那兒汲取更多飽足的氣息。

  四目深深相對他以掌扶住她的頭緩緩俯下他的臉。

  寒風勁掃而過穿越兩人即將碰觸的唇瓣刮痛了她燙熱的臉頰。

  她猛然醒覺。她在做什麼呀!她太懂得世間情愛的迷障了她明白道理的;若愛一個人就會想將他據為已有也會讓自己沉迷於情天慾海這就是貪、嗔、癡;而貪嗔癡苦愛別離更苦只要生而為人皆苦呀。

  她哪天也可以開壇講經了。

  只有這個大笨蛋才會娶她這個!他的眼神太深入、太鄭重、太過專注這是他自作多情她不能害他。

  同樣地她人世太深幾乎生出凡人的情感這絕對有害她的修行。

  她不能害人害己她已經學到這門功課夠了可以下課了。

  忘記!南咽阿利耶多修忘記忘了我

  她頓住他已因她的咒語而陷入迷茫她最後一次凝望他有了片刻的猶豫她要他忘記她嗎?

  她可以徹底抹掉他腦海裡有關她的記憶可是她捨不得;她曾經活生生地走進他的生命她不想讓自己消失在他的記憶裡。

  她好自私!就像她希望江漢城的百姓記得有她這麼一位玉姑仙子她可以記不住裴遷或前來祈求的善男信女但她就是要裴遷記得她。

  主意既定她轉為寧定繼續施法。

  忘記你在群芳院到目前為止所經歷的一切吧忘了忘了有些事忘記比較好。裴遷我要你忘記你所要記得的就是忘記這件事。

  趁他還在恍神她倚到樹幹邊裝作無聊地看著天邊幽暗的雲朵。

  天氣越來越冷大概快下雪了還真有那麼一點點寒意呢。

  裴遷眨動眼皮感覺有些頭暈目眩他趕忙穩住腳步。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他放眼四望感到十分困惑。

  喲你貴人多忘事。胡靈靈笑道:你忘了呀你剛才在大街上突然頭昏嫌城裡人多氣悶我一路扶你出城你這才精神些。

  裴遷還是困惑不已。他完全沒有任何印象是他暈倒了嗎?

  也許在山裡受寒了。他深深吸一口氣想要藉呼吸吐納驅除體內寒氣不料這一吸儘是滿懷馨香就連嘴裡舌尖也是馥郁甜美的香氣。

  那是她的香氣。她明明站在下風處他怎會聞到她的香氣?

  他百思不解又抿了抿唇那香氣卻已周流全身熨燙著他每一個毛孔甚至牽引著他強烈的男人反應。

  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喂幹嘛這樣瞅著人家看?不怕長針眼哦?她嗲聲道。

  抱歉。他趕忙栘回視線又望了回去。你在發熱?

  她的臉頰出奇地紅有如染上兩朵紅霞兩片唇瓣也顯得特別紅艷潤澤星眸微醺嬌軀半倚著樹幹好似體力不勝負荷似地。

  是呀被一隻大毒蟲叮了可能發燒了。她笑著摸摸額頭。

  我這裡有藥我幫你解毒。

  不必了。她敏捷地跳開。呵!我武功高強自己可以逼出毒氣以後就百毒不侵嘍。

  可是他擔心她但又不敢過度親近她。

  他恢復成原來的大木頭裴遷了。胡靈靈拍拍兩頰拍去那格外潮紅的顏色也拍掉只有她明白的尷尬再朝他揮揮手。

  裴遷好啦我這次真的要回家了你別跟來。

  你要回家了?他只能覆述這句話。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她豪爽地打個揖正打算以俠女的姿勢飛奔而去突然想到一件事再跑回他面前。對了這還你。

  他伸出手掌接下她丟下來的小紙片正是他摺給她的保命符咒。

  要貼身帶好喔可不能丟掉是保你平安的。她叮嚀著。

  胡姑娘

  後會有期!不再見面也沒關係啦祝你兒孫滿堂長命百歲。

  她話剛落下隨即轉過身沒命地往前跑。

  終於甩掉裴遷了!她臨去秋波為他暗施平安符防止邪魔。

  算他走運!不是人人都能碰得到她這個喜歡做善事的狐仙的。

  哼說忘就忘說什麼天不老、情難絕久了就有感情!只要略施法術一切就記不得了承諾也成空凡人的感情真是不堪一擊。

  跑呀跑就讓強風吹乾她眼裡的濕潤吧她才不流淚神仙無情無慾、無血無淚。再跑快一點再快!再快!她的成仙之路就不遠了。

  ******

  唉!為什麼回家的路一波三折呢?

  暗夜裡前頭那座城冒出一股黑濁的妖氣轉為狐身的她冷眼瞧著。

  進去收妖肯定得花費一番工夫和力氣;但她沒考慮太久為了盡早填滿她的功德簿玉姑仙子胡靈靈降妖伏魔去也。

  大紅狐躍上城牆奔行如電循著妖氣來到一座大宅。

  小姐!不能出去!僕婦驚叫道:快幫我拉住小姐!

  小姐你不能只穿這樣出去!

  啪啪兩聲僕婦和丫鬟雙雙倒地一道黑影竄出房門躍進花園。

  你這只癩蛤蟆想去哪裡呀?大紅狐懶洋洋地等著她。

  嚇!被蛤蟆精附身的小姐嚇了一跳警覺地望向黑暗中的聲音。你是誰?快出來!

  你穿這樣不冷哦?大紅狐搖動著捲翹的尾毛神態優雅地踩著蹄子出場。好好一個知書達禮的大戶人家千金竟然被你弄成這個騷樣你羞也不羞?

  那位小姐姣好的面容帶著青氣長髮飛揚只穿著一件薄薄的中衣衣襟讓夜風給吹得敞開露出裡頭的紅色肚兜和。

  呵原來是狐狸精。小姐露出冷笑溫柔的嗓音說著蛤蟆精的話。你還不是成日賣弄男人也有空來說我?

  我是為了濟世度人有時不得已如此而你是在害人。

  好個濟世度人!小姐哈哈大笑指著自己道:我也是幫她她想男人想瘋了早也求晚也求就想去見那個窮書生我成全成全她功德一樁又有何妨?

  大紅狐盯住小姐忽青忽黑的臉色怒道:你吞噬她的血氣也吸了不少那書生的精氣你為了增長功力害死人命有違天道!

  我有我的方法。我若像你們這樣慢慢修要修到什麼時候?

  別囉嗦!你趕快給我從她身體裡面出來否則將你打出原形!

  你打呀。小姐地自己的臉頰有恃無恐地道:你不敢傷我你傷的是這位千金大小姐。

  哼!小看老娘的本事!

  大紅狐立即躍上前去咬住小姐的裙子同時施咒壓制蛤蟆精。

  她認定了蛤蟆精舍不得離開小姐的身體因為一離開它就只是一隻咽咽叫的小癩蛤蟆只要裴遷給它一個大腳印就將它踩扁了

  怎想到他了?她一個分神竟讓蛤蟆精撕破裙子跑掉。

  站住!大紅尾巴甩出捲住了小姐的長髮往後拉去。

  蛤蟆精拿手扭過頭髮被捲纏的部分齊齊斷裂可憐小姐的烏黑秀髮變得參差雜亂大紅尾巴一鬆無根的斷髮散飛了開來。

  嘿嘿!有本事來追我!蛤蟆精張狂大笑。

  現!現原形!大紅狐一跳撞上小姐的身子。

  死狐狸!蛤蟆精仗著人形的優勢緊抓身形較小的大紅狐長長的指甲刺進了狐身。你唸咒我也會唸咒你這只騷狐妖

  碰!大紅狐瞬間轉化為人形變成了兩個姑娘糾纏在一起。

  嚇!你長這麼高?小姐大吃一驚她身形吃虧十指更加用力地刺進紅衣姑娘的腰身傾全身妖力欲置對方於死地。

  現!現!出來!胡靈靈也使盡渾身解數劍指猛戳小姐額頭不斷地施咒逼出蛤蟆精。

  小姐!小姐!院子那邊傳來吵嘈的人聲。花園有聲音快!快去找小姐!

  兩個扭打的姑娘都不想讓人發現蛤蟆精熟悉地形立刻放開胡靈靈咽地一聲奔進了假山重疊的花園裡。

  妖怪!別跑!胡靈靈追上前靈巧地躍過小橋流水奔跑之際腹部微感痛楚但她顧不得那麼多了再不追上蛤蟆精它可能會玉石俱焚燬掉小姐然後再去找另一個新身體。

  院子出現火光大批家丁往花園跑來她手一揮刮起一陣大風暫時擋住那群人。

  定!定!死蛤蟆還不出來?胡靈靈跟著小姐跳上圍牆集中意念雙掌翻出咒語一句接一句。

  蛤蟆精漸漸地力不從心帶著小姐的身體往後退牆頭窄小屋瓦滑溜小姐踉踉蹌蹌地幾欲跌倒胡靈靈一驚不由得暫時止住唸咒。

  你再念!蛤蟆精看出她的猶豫仰天猖狂大笑。再念我就跳下去讓她死!

  胡靈靈往下一看自己也差點暈眩了一下沒事幹嘛蓋這麼高的圍牆?這家人很怕遭小偷嗎?

  她是可以一掌打死蛤蟆精可是小姐也會跟著死;若蛤蟆精跳下去小姐非死即傷;若她去救小姐又怕脫身的蛤蟆精偷襲

  數個念頭迅速轉過月光皎潔外頭地面映出一條高大的黑影漸行漸近她瞧著眼熱再定睛一看天!有沒有這麼巧?竟然是裴遷!

  這大個兒怎麼來了?她無暇細思一看到裴遷背的那把傘念頭頓起大叫道:裴遷開傘!

  裴遷正被不知所以然的憂心引到此處突然聽到胡靈靈的聲音他想也不想便從背後抽出那把畫荷紙傘張了開來。

  收!胡靈靈傾注功力雙掌提起綿綿不絕地施法擒妖。

  嘓!一隻滿身窟窿的黑丑癩蛤蟆從小姐身體裡彈了出來胡靈靈左手一張便從裴遷手中吸起雨傘將蛤蟆精攝了進去隨即收傘丟入她所召喚出來的地府黑洞送癩蛤蟆到十八層地獄去。

  同時蛤蟆精離身的小姐醒了過來她略感迷惘不解地看著對面很忙碌的紅衣姑娘隨即發現自己站在牆頭上危危顫顫無處可依。

  !她驚叫出聲腳步一滑就栽了下去。

  小姐摔下去了!花園裡的家丁也驚叫道。

  所有的事情發生在一瞬間裴遷還來不及理解紙傘為何離手就看到小姐跌了下來他疾飛上前雙臂伸出及時接住了掉下來的小姐。

  大個兒又來搶她的功勞了。胡靈靈無力地趴倒牆頭想苦笑卻笑不出來。本來是該她救小姐的想不到收個小妖費了她這麼大的力氣白白又給裴遷積陰德了。

  看到裴遷抱著嬌柔的小姐她心底溢出一股莫名的酸味身子在痛心也微微抽痛;她明白這是凡人嫉妒的感覺。她羨慕那位小姐可以躺在裴遷的懷抱裡嗚!她也不用嫉妒到想哭吧嗚嗚好痛!

  痛楚加劇原來她受傷了!她無力變回大紅狐離開只得快速布下一個簡單的結界讓自己隱匿在黑夜裡不讓眾人發現她的存在。

  裴遷抱住小姐立刻抬頭張望只見明月高掛高牆映著樹影哪裡還有她的人影!有的是幾個紛紛翻身出牆的緊張家丁。

  裴遷再低頭細看小姐昏厥了過去一件紅衫從牆頭飄落家丁以為那是小姐的衣服趕忙撿了起來披在衣不蔽體的小姐身上。

  他認得那是她的衣裳;大紅顯眼奪目的顏色在這個淒冷的寒夜裡她給了小姐溫暖的遮蔽但她呢?她冷不冷?

  謝天謝地謝謝大俠救了小姐。家丁們看到小姐安然無恙趕緊道謝引領裴遷往大門走去。

  小姐不可能爬那麼高的。家丁又七嘴八舌地道:發瘋三個月以來怎麼關就是關不住實在太邪門了。

  我剛才看到一隻瘋狗在咬她嚇死我了我們府裡沒養狗。

  不是狗吧?之前請道士看過說是狐狸精作祟。對了你看到的狗一定是狐狸精。唉可憐的小姐老爺出來了!

  一名中年大爺急奔而至狀極憂心旁邊的家丁已經簡單說明經過。

  秋兒!秋兒!大爺急喚裴遷懷中的姑娘又拿起她的手試探脈象立即吩咐道:快送小姐回房請大夫來看務必看好她。

  幾個僕婦趕緊將昏迷不醒的小姐抱過來帶進府裡照料。

  感謝英雄搭救小女。大爺拱手抱揖聲音洪亮語氣誠摯。敝人是河洛都指揮使周破雲敢問英雄大名?

  裴遷大震!這位器宇軒昂的男人就是他的親生父親?

  他知道生父的官銜卻不知道他住在這裡還順路救了自己的妹子。

  名不足掛齒。他穩住心神亦是抱拳回禮道:在下只是路過僥倖救得令嬡請周大人不必多禮。

  夜這麼深了。周破雲看他背著包袱和長劍又見他形貌英偉談吐有禮頓生愛惜之意。英雄還在外頭走動不妨進府休息一宿。

  多謝周大人。在下城裡有朋友已過相約時間唯恐友人久等請恕在下不叨擾了。

  那麼周破雲深感惋惜又要錯失一個英雄好漢了可江湖人士多是自在來去他也不能強留人家。

  告辭。裴遷轉身快速離去。

  他轉過幾條巷弄遠離周府刻意壓抑下來的心情又亂了。

  他並不擔心生了怪病的妹妹畢竟她有父母照顧;他也不因為撞見生父而心亂既已打定主意不相認意外相見不過是個緣分他對身世已然釋懷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憤慨了。

  他心亂的原因是她胡靈靈。

  他擔心她方才只聞其聲不見其影她會到哪裡去了呢?

  猶如山中的雨夜那晚他的心陡然落空好像丟失了一件重要的東西他得趕快尋她出來才行否則他就得這樣一直尋覓下去了。

  他拿出珍藏懷中的符紙心驚地看著上頭出現的血點。

  就是這張奇異的符紙。當他觸摸時突然心弦觸動生出強烈的感應那感應引他進城來到周府圍牆邊讓他尋著了她。

  同樣的感應再度出現他順著心中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而走約莫雨刻鐘後他又回到了周府圍牆邊此時四周已恢復安靜空無一人。

  他焦急地來回走動站在聽到她聲音的牆下答地一聲臉頰落下雨水他狐疑地望向西邊的明月抬手抹淨赫然見到手指沾了血。

  裴遷微弱的聲音在喊他。

  胡姑娘!他驚喜地抬頭就見到平空出現的她他又氣又急他剛才找了那麼多次怎會沒見到她趴在牆頭呢?

  好痛那只臭蛤蟆。胡靈靈氣虛體弱仍不忘罵妖怪。

  身子一歪她從牆頭翻了下來穩穩當當跌入了裴遷的臂彎裡。

  呵呵就是這種溫暖的感覺大個兒的懷抱是她睡過最舒適的窩巢不窩白不窩呀。

  今晚實在有夠累了她閉上眼放心地暈過去了。
第六章
  大雪紛飛厚厚的積雪遍蓋大地今天是家家團圓的除夕。

  可她為什麼還跟裴遷在一起呀?

  胡靈靈將窗子打開一條縫只見白雪茫茫暮色幽暗。她關窗抱著膝蓋坐在發呆。

  收妖是小事因此而受點小傷也不稀奇可恨的是那只死蛤蟆注了她一身毒液雖是尋常的蛤蟆毒但那時她正在鬥法全身氣血奔流加速了毒液的發作若裴遷不出現人家大概會在牆頭發現一隻死狐狸了。

  裴遷在城郊僻靜處找到一間無人的空屋稍加清理讓她安歇;她堅持不讓他為她療傷就是不願讓他看見她腰腹被他妹妹刺出來的十個洞口畢竟所有的來龍去脈太難解釋。

  他絕口不提周破雲的事她也不提當作沒看到。

  她復原得很快早就沒事了想著想著又想去開窗驀然察覺這已經是今天不知道第幾次開窗張望了。裴遷怎麼還不回來呀?

  從袖子裡頭摸出一把小剪子將下巴擱在膝頭拉開裙子露出腳掌開始修剪她的蹄子不是腳趾甲。

  喀!喀!剪去過長的部分仔細剔掉泥屑;雖說她能隨時以法術讓自己保持最美麗的狀態可她也喜歡以凡人的方式慢慢妝飾自己。

  狐狸狐狸眼歲末年終想休息哎喲喲年年奔跑到除夕只為善男信女呀下為己終成天女得正果呀真歡喜。

  當裴遷推開門時看到的就是她翹著腳坐在哼小曲如玉般的腳掌晶瑩剔透在昏暗的屋裡顯得格外奪目。

  哈你回來了怎站在門口不動了?她看到他又抱又背地拿了一大堆東西笑著跳下床趿了鞋子。你去搬家哦?

  這是棉被。裴遷進門將背後的大布袋放到再放下左手抱的大甕從懷裡拿出幾個荷葉包。這是年夜飯。

  她十分驚喜彷彿看他變化幻術似地手一掏就變出一樣東西。

  這是做鞋子的東西。他又從腰際拿出一個盒子。

  做鞋子?她不解地打開小盒裡頭塞滿了各色布片、棉布、繡線、縫針、剪刀、錐子問道:誰要做鞋子?

  你的鞋子破了。裴遷再從後腰拿出一捆蠟燭抽出一根以火石點著了屋內立即亮了起來。他一邊立起蠟燭一邊道:我本來想幫你買新鞋可我不知你腳的大小店家說不妨就買一套工具回去自己縫。

  我的鞋子破了?胡靈靈拉起裙擺往下一瞧可不是嗎!她連日不停地走路繡鞋已經磨損見底右腳鞋緣還被她腳趾撐破了。

  她都沒注意到自己鞋子破了他倒幫她留心了?

  她嚥住喉頭奇異的酸哽感覺伸出指頭照樣不客氣地戳向他的胸口。餵你真大方喔買了這麼多塊布和繡線不知道讓人家賺了多少錢。我又不缺鞋子往這裡拿她本想往袖子探去硬是止住了。

  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花色所以全買了。

  他哪會不知道!盒子裡頭多的是各色紅布:大紅、明紅、橘紅、紫紅、朱紅、絳紅、蓮紅、桃紅紅到野火燎原在她心頭燒起來了。

  哼做針線挺麻煩的你就會給我找麻煩。她還是嘴硬。

  你不想做我幫你做。裴遷語氣認真。

  好啦好啦多謝你啦。她故意說得很不情願啪地蓋起盒子拿到床邊放好。女人的活兒你這大個兒手粗腳長怎做得來。

  裴遷嘴角逸出淡淡的微笑眸底全然映滿了她火紅的身影。

  逐漸明瞭了她的個也就知道她只是愛叨念幾句;好不容易再見到她他這回是否該鼓起勇氣做個決定了?

  心思轉動之間他揭開大甕蓋子也攤開了荷葉包裹的飯菜。

  哇好香!她跑回桌前拿手掌不斷將香氣煽到鼻際。全是素菜耶!還熱騰騰的。今天除夕店家都關門了你哪來的這些菜?

  我敲開店門請他們幫我作菜。

  你這棉被、針線、蠟燭也是敲人家的門硬要人家做你的生意?

  是的。

  如果店家沒人在呢?

  我就再找下一家。

  難怪他出去了一整天為的就是張羅這個除夕夜。

  胡靈靈用力吞下喉頭又跑出來的酸哽。呵!過什麼除夕呀她從來不過人界的無聊節日;有時候在玉姑祠有時候在姑兒山她總是要過了子夜聽見鞭炮聲音這才恍然知道又過了一年了。

  好吧既然有得吃她也就不客氣了。

  筷子呢?她坐了下來。

  呃裴遷一愣。

  湯匙?碗呢?

  我嗯我包袱

  包袱裡的筷子和湯勺?你才一副我們有兩個人耶。她直瞪他發窘的臉色。這大個兒想得周全卻漏了最重要的吃飯傢伙。

  你先吃。他立即道。

  你喲!既然是團圓飯還先吃後吃菜都涼了。她右手探進左袖裡拿出兩個磁碗兩雙烏木筷子兩支湯匙一一擺在桌上再抬眼望向目瞪口呆的他不以為意地道:我不是說我學過茅山道術嗎?這招叫做袖裡乾坤只要知道東西放那兒伸手取來便是了。

  裴遷親眼所見仍是驚奇萬分歎為觀止。

  她穿的是窄袖銀紅襖子裡頭藏不住東西的;而且她什麼時候換上這件襖子的?她掉到他懷裡時只著了一件薄衫身體好冰冷。

  她醒來後告訴他她看到一個姑娘站在牆頭神色有點恍惚她跳上牆想幫她沒料到那姑娘被妖怪附身一掌將她震到旁邊去幸好她自幼習得一點茅山道術又正巧他路過便取傘收妖。

  她說得簡單聽起來也很有條理他願意相信她取碗的幻術畢競他在街頭看過太多這種無中生有的表演;但他還是無法相信妖怪之說他以理智盼斷應該是周家妹子心神喪失跟自以為行俠仗義的胡靈靈打了一架;武將之女身懷高強武功自是平常她卻認定是妖怪

  你這碗筷是在屋外灶台找到的吧?

  你不信?她看他滿腹疑問眨了眨長睫毛嬌笑道:好吧那我承認我是狐仙我有五百年的道行抓妖除魔我最行。

  不要逞強。他坐了下來拿起湯匙幫她舀湯。你江湖資歷尚淺卻喜歡到處抓壞人若你真是神仙就不會受傷了。

  餵你是說我功力不行嗎?她氣呼呼地噘了嘴。

  我要你平安無事。他將擺了飯團的荷葉推到她面前。

  再有多大的氣在他這一句溫和沉穩的話裡也全部消散了。

  那位算命仙的符咒真靈天幸讓我找到了你。

  嗟。她懶得說了是她靈好不好!

  為了保護他她施了太多靈力在那張符咒裡本是打算由她感應他的危難卻變成了她發生危難時讓他感應到了。

  解掉他的平安咒吧。她念頭打轉喝下一口熱湯突生疑問。

  你從城裡過來好歹有一段路程天這麼冷飯菜還能冒煙哦?

  我偎在懷裡用自己的內力保持熱度。

  衣服拉開。

  胡姑娘?

  你又鬧害羞?她索自己去拉手一扯衣襟敞開。

  果然他的胸膛被燙出一塊紅痕。大甕裝了剛起鍋的滾燙素佛跳牆想想那甕簡直成了火烤的熱鍋他還刻意以內力保持熱度?

  笨蛋!她拿指頭猛戳他的傷處氣到兩眼冒煙眼前一片朦朧。飯菜涼了外頭有灶再升火加熱就好了。

  我想你等很久了肚子一定很餓回來就可以吃了。

  笨蛋!

  她除了罵他是笨蛋再也想不出其它詞兒。可這個笨蛋為何會笨到令她想流淚呢?

  她抿緊唇不讓軟弱的淚水掉出來五指平伸按上他的燙傷閉眼片刻再張眼幫他攏好衣襟坐回椅上拿起筷子吃飯。

  他靜靜地任她擺弄當她的手掌貼上胸膛時原有的刺痛感忽地散去;他以為是她的碰觸讓他失了神然而一股清涼意緩緩地擴散開來舒解了灼痛感他才明白她真的是在醫治他。

  這一點小燙傷不算什麼;已經冰涼的胸膛再度燙熱這是他的熱血在沸騰;但他只能屏氣凝神不讓呼吸流露出他的情緒唯恐她又要紅了眼眶。他實在不知怎麼做才能讓她開心

  她是火他想赴湯蹈火又怕自己憨笨不小心熄滅了這把火。

  兩人默默地吃飯。胡靈靈的食量不大很快便吃飽放下碗筷蹦地跳到抱著膝蓋呆坐了一會兒再伸手將木盒摸到身邊取出一塊棉布弓起右腳踏了上去拿炭餅照著腳形畫了起來。

  她先是緊密地貼著腳掌畫線畫到一半才發現鞋形可能太緊於是重新再畫畫到腳弓處卻又往裡頭畫了進去;她第三次終於畫好拿起來一瞧卻看到她畫了五根腳趾頭她是要縫五指鞋嗎?

  她要鞋子變出一雙就有何必在這邊賣裴遷的人情做鞋子呢?

  她丟開棉布和炭餅又抱著自己的膝蓋出悶氣。

  我幫你畫。裴遷出聲了。

  你不會。

  我會。他望向自己的靴子。我的腳忒大需要走遠路所以得特別製作靴子師傅幫我量腳時我看過。

  她抬眼看他仍是那張沉穩得過頭的臉孔目光深邃而平靜。

  你怎麼畫?她扭回頭怕自己會看他看上了癮。

  裴遷拿起兩塊棉布和炭餅蹲身下來將棉布鋪在地面。

  你站到這上面我幫你畫腳形。

  好吧。長夜漫漫沒事可做他想畫就畫。

  她眺下地踩住棉布大方地拉起裙角露出一雙的天足。

  冰肌玉骨吹彈得破裴遷萬萬沒料到這雙很會走路奔跑的腳掌沒有他的粗皮和硬繭卻是有如嬰兒般的細皮嫩;他剛進門時沒有看錯她的腳真的很美和她的人一樣。

  一根根圓潤的腳趾頭不安分地點踏棉布摩擦細聲輕微彷若空谷足音清晰地傳入他的耳際敲動著他的心坎。

  他單膝跪下彎俯背脊低下頭手執炭餅仔細地沿著她的腳掌邊緣畫了起來。

  線條緩緩畫過指頭輕觸熟悉的溫熱蔓延而上胡靈靈心悸了。

  她低頭看他黑黑的頭髮大大的塊頭江湖俠客武功卓絕如今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競為她而屈膝!

  她被膜拜慣了拜我者有求必應而他求什麼呢?

  她以心眼審視他感受到的是一份極為專注的虔誠。他別無所求他這樣做只是為了她。

  你一直跟蹤我?她刻意冷了語氣。

  我不是跟蹤你。我暗中保護你你一個女子獨行太過危險。

  不要再跟了。

  沉默。燭光搖晃映出兩個晃動不安的黑影。

  風靜雪停人無言。她看他畫完兩腳便坐回。

  大雪封道等積雪稍退再上路不遲。裴遷說完便站起身拿過剪刀照著她的腳形剪下棉布。這是你的鞋底前頭要留點空間不能畫死否則會擠到腳趾頭;旁邊要留個半寸好上鞋幫。

  呵你可以改行當鞋匠了。看他那副正經八百的臉色她不覺笑了問道:你真的會用針線?

  不會。他遲疑一下。我可以試試。

  呔!去睡。她跳下床搶過他手裡的棉布努了下巴—不意。

  這床給你睡我買了被子枕頭。

  我們姑兒山有個習俗新的東西像是新屋子啦新被子啦新的鍋碗瓢盆啦一定得讓男人先用過藉著男人的陽氣擋掉不好的邪氣然後才能給婦孺老小用。她說得頭頭是道。

  有這種習俗?

  給你長個見聞嘍。其實是她亂掰的目的就是要哄他睡。他跑一天了不累才怪呢還想幫她縫鞋子!

  那麼他拿出布袋裡的新被褥新枕頭鋪好床遲疑著。我睡一會兒再換你睡。

  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我還得縫鞋子呢。

  裴遷只好脫鞋拉起棉被躲在被窩裡脫掉外衫這才躺下。

  胡靈靈噗哧一笑。正氣大俠晚安了。

  她坐到桌前揭開盒子先挑了一塊亮紅緞布拿來當作鞋面。

  做女紅並不難她是狐仙耶:心思靈巧手也巧挑個兩色繡線拿針這麼扎來扎去一朵紫心黃瓣的花朵就繡好了。

  她又撿起一條綠線一條白線眼一瞄卻見裴遷雙手枕在腦後望著屋頂兩眼直愣愣的不知道在看什麼。

  她也抬頭看去一張蜘蛛網也沒有早在他進屋時就打掃乾淨了。

  餵你只穿短褂手不縮進被子裡哦?她忍不住開口剛才還怕被她瞧見脫衣現在倒是露出結實精壯的手臂給她流口水?

  不冷。他淡淡地道:睡著了自然就會拿下來。

  那我倒是瞧瞧你的手會不會拿下來。她挪了椅子面向床。

  有時候我睡在野外面就這樣躺在地上看著星星月亮看著黑夜裡的山峰看著樹枝晃動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大個兒沒睡著寡言的他話匣子一打開竟是江河滔滔浩浩蕩蕩。

  他說著這十年來的江湖經歷如何和鄧天機不打不相識如何尾隨可疑路人破獲大賊窩如何力抗群敵安然脫身種種驚險種種經歷凶險的有之平常的有之他又說著他在大漠中發現一朵小花的驚喜。

  他娓娓道來語調平穩猶如說著一段又一段他人的故事。

  她悠然聽著手上也沒停歇剪緞布、繡花朵隨著他的敘述她綻放出一朵又一朵璀璨耀眼的花兒熱熱鬧鬧地在紅緞布上展現姿色。

  她嘴角噙笑換了粗針粗棉線。原來大個兒這麼會講話而且不像是上回身世的低沉苦悶他在說故事給她聽解她的悶呢。

  一針用力刺進厚厚相疊的棉布她才發現繡了大半夜的花兒她也累了。

  納鞋底要出點力氣才行——咦!她為何要自己做鞋呀?他老是不睡害她就這樣一直繡了下去忘記最簡單的施法取鞋。

  納呀納不行眼睛好酸狐仙非萬能狐仙也是需要休息的。

  唉大個兒不是一個好說書人講到驚險處語氣也不會高亢些聽著聽著她眼皮漸重漸沉他的聲音由滔滔流水變成了潺潺小溪聚成深潭再化作一滴朝露輕輕地、悄悄地掉落滴進了她的心湖深處。

  遠處城裡放起鞭炮劈哩叭啦此起彼落她沒被驚醒而是面帶微笑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

  新棉被新枕頭真香!她嗅了又嗅棉花是新采的蓬鬆保暖;布面是新漿洗的還有香味耶?她蓋著棉被?

  胡靈靈醒來順手就拉起棉被蒙住半張臉蛋一雙丹鳳眼滴溜溜地轉著。還是這間破房子桌上還是擺著冒熱氣的年菜只是天亮了。

  哇咧!她什麼時候跑了?她被大個兒抱去賣掉都不知道呢。

  她跳起來開門出去抓了雪團洗臉漱口。霜雪冰冷抹掉她不知所以然的燥熱她心情放開差點沒變回原形打滾打個痛快。

  你醒了?裴遷提了一壺水過來。我熱了飯菜先吃吧。

  喔。她隨他進屋吃著昨夜剩下的飯菜。

  今天雪停了我再出去找些吃的。他為她倒了一碗水。

  悶了好幾天我也要出去走走。

  這附近有一片梅林可以去那邊看看。裴遷望看門外皚皚的白雪。你不能穿這雙鞋雪會浸濕腳的。

  說的也是。她低頭踢踢腳趾頭剛剛才在雪地踩了一會兒雪水就鑽進來了。她瞄了擱在一邊的盒子。可新鞋子還沒縫好。

  我背你。

  嗄?她本打算變出新鞋襪給他看的說。

  背就背誰怕誰!胡靈靈大口喝茶賭了氣打定主意考驗自己。

  她就不信裴遷只是一個尋常的凡間男人他能有什麼本事蒙昧她的清靈心智?這一關她得過;過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從此不為俗情所誘她又往天女之路邁進一步了。

  吃完早餐他蹲到她身邊讓她趴上他的背。

  嘻!大個兒胸膛溫暖寬闊平坦的背也很溫暖在她離開之前就讓她多多利用吧。

  大雪已停但烏雲低垂天色陰暗放眼望去儘是厚厚的積雪天寒地凍的無人出門恐怕一踩進雪裡半隻腳就拉不出來了。

  裴遷雖然背了一個人但他施展輕功倒也健步如飛如履平地。走了一刻鐘他開始往上攀爬一下子抓住樹枝抖落了滿樹積雪一下子踩上突出岩石腳步一個滑溜他又拔身而起站穩另一塊石頭。

  喂喂!你行不行呀?胡靈靈嚇得摟緊他的脖子驚叫道:你是人不是狐狸好嗎?你這樣亂跑亂跳別讓我跌了。

  不會的你放心。仍是那沉穩的聲音。

  山嵐裊繞古樹參天她讓他背著跳躍有如騰雲駕霧她根本不用費心修成天女現在就在仙境裡飛來飛去了。

  梅林位在半山腰就算不下雪要上得此處也得耗費一番功夫;饒是裴遷武功了得這麼一番奔騰下來也不得不稍事休息。

  她聽到他在喘氣也看到他後頸滲出的細細汗珠;他的身體因為奔跑而發熱連帶烘得她通體皆熱。她怕天氣太冷他會著涼抬手便拿袖子幫他拭汗忍不住叨念著:累了哦?這梅林懸在半空中你還說是附近!是誰愛逞強呀?搞不好待會兒換我背你回去了。

  不會的。裴遷正在調息她就這麼抹上他頸子令他氣息頓時紊亂忙再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累。

  哇!好香!她沒注意到他的細微異樣抬起了臉蛋用力一吸整個呼息儘是梅花特有的冷香再看到一朵朵枝頭上的玉梅不覺心花怒放催促著她的馬兒。大個兒再往前走走我最愛聞花香了。

  裴遷踩穩腳步背她走進了繽紛花海的梅林裡。

  紅的、白的、粉的梅花為黯灰的冬季添上顏色溫暖的色調驅走寒意。這裡有春天這裡更有她這裡是他的世外桃源。

  背上軟語嬌笑歡喜的熱氣不斷地呵著他的頸子他靜靜地背她走過一棵又一棵的梅樹讓她盡興賞花。

  他踏雪尋梅而來與她分享賞花的愉悅他會永遠記得這一刻。

  梅需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她是梅也是雪國色天香活潑早已深深地種植在他的心底。

  然而梅花只在冬天綻放花期極短;雪也會融化不留痕跡。他突感心驚不!他不願意她只是短暫的佇留他要留住她!

  餵我家跟這裡很像耶。她越看越欣喜聊了起來。

  也是種滿了梅樹?他平靜地問道。

  不是桃樹。她開始描述玉姑祠的模樣這可是她苦心托夢要求地方父老照此興建的。大門邊是矮矮的白牆從外頭就可以看到裡面了。我不怕人家翻牆又沒什麼好偷的。進了門是一條鋪著青石板的走道兩邊種滿了上百棵桃樹每到了春天花朵開得好漂亮鄉親們很喜歡來這裡賞花;到了夏天樹蔭可以遮涼小孩在樹下玩迷藏還能結桃子讓鄉親采著吃。有人就整日待在下頭等著桃子掉下來呢。

  你家院子很大。

  鄉下人家嘛多的是地。她興高采烈地道:走過九九八十一塊的石板路就可以走上我家台階正門一進去供奉著神像你知道的家裡總要拜拜求平安。正廳不大後面一個小房間是我住的。

  和你家小弟?

  他不住那裡。她怕他追問又繼續道:後面才別有洞天呢。出了後院的門是一片竹林竹子長得好高好高就像一支支頂住青天的竿子竹葉翠綠綠的一進竹林就好涼爽;風吹過來都是竹葉的清香。對了你聽過竹子相撞的聲音嗎?

  是怎樣的聲音?

  格格格。她模仿那聲音。竹子擠著擠子這支嫌那支太胖那支嫌這支擋了它的視線幾根大竹竿讓風一吹就打起架來了。

  她咯咯笑著他眼前彷彿出現一片竹林鬱鬱蔥蔥綠意清涼。

  我想去瞧瞧你家的竹林。

  好呀——胡靈靈話到嘴邊收不回去只能硬生生止住。

  荒山枯樹沉寂無聲整個天地只有灰色的雲和白色的雪細碎的雪花飄飄而下打落了柔嫩的梅瓣梅花與雪花落地皆不見目光所及儘是白茫茫沒有方向沒有時間唯獨他二人。

  念天地之悠悠既悲且喜;今生之悲已成過往即便雪會融梅會凋然四時遞嬗仍有不同的美景只要他有她。

  就是她。裴遷俯仰天地再無疑懼;她給予他平安歡喜他也要她有同樣的平安歡喜。

  我在外頭流浪路過竹林時會挖竹筍來吃挖筍最好是在天光末現前嫩筍剛鑽出頭來那滋味可鮮嫩甚至可以生吃

  他不管背後的她僵著身子又開始說故事了。

  ******

  回到小屋他將她放坐在胡靈靈隨即取過盒子打了開來。

  她不怕大雪。將這鞋做好她就可以走了到時他要攔也攔不住。

  拿出納了幾針的繡花鞋底她感覺有些異樣怎麼棉布和緞布鞋面全部黏在一起了?拎起來一瞧竟是一雙完好的繡花鞋這難不成是她變出來的?可她不會變出這麼難看針線活兒的鞋子!

  裴遷!她生氣了出聲大吼。

  怎麼了?風雪漸大裴遷掩實了木板門。

  你啥時縫好這雙鞋子?

  你睡了我拿過來縫好。

  你明明縫了鞋子為什麼要背我出門?

  我我以為你看過了覺得不能穿

  就是不能穿!你說這鞋怎生穿?她掏進針眼洞裡一截玉白指頭從鞋內探到了鞋外語氣越說越激動。針眼這麼大石頭都跑進去了。還有這邊線長那邊線短你不會縫整齊些、密實些嗎?

  我盡量縫。

  不會縫還縫!她拿起剪刀準備拆掉他那難看的一針一線。又不是沒鞋子穿我不如補好舊鞋省得你巴巴地縫新鞋白費工夫!

  我只是想讓你過年有新鞋子穿。

  剪線的動作停頓她的眼睛又氣得冒煙了好像體內所有的水全被他的話擠上了眼眶;有煙有水拿在手中的剪子也淹沒在茫茫水霧裡。

  他怎能講得那麼平靜!好像這是稀鬆平常的事。過新年就得要有新衣新鞋;他買不到就縫一雙給她讓她光鮮亮麗出門踩上積雪也不怕弄濕腳掌。

  呵!她的蹄子在山裡奔跑慣了這等冰天雪地算得了什麼!他卻呵護著她的腳怕她受凍;先是熬夜為她縫鞋;有鞋不穿還傻傻地背她爬山出了一身汗這大個兒腦筋不會轉彎嗎!

  看著歪歪斜斜的縫線她好像看到他在燭火下皺著眉頭粗大指頭笨拙地捏住細小的針線專注地戳縫著她隱忍多日的情緒頓時爆了開來;她丟開剪刀跳了起來拿了鞋子就往他身上打。

  你為什麼要對我好?為什麼?為什麼呀?

  我——

  笨大個兒!不會講話是嗎?說!你說!為什麼?

  她拚命拿鞋拍打他啪啪啪輕軟的繡花鞋根本打不痛他可她的心好痛淚水也隨著她狂亂的動作而進流不止。

  她不要他對她好是他的多情絆住了她;他的溫柔更是人界最大的陷阱;她欲走還留走了又碰頭。再這樣下去他會害得她不能成仙她的五百年道行也會毀於一旦。

  胡姑娘!胡她的激動令他慌張情急之下張臂緊緊擁住了她束縛住她躁動的手腳心急地喚出她的名字。靈靈別哭別哭是我不好你不要哭不要激動生氣會傷身。

  是啦!都是你不好!她還想捶他卻是困在他的懷裡。

  是是我不好。他憂心地道:靈靈求求你不要哭了。

  好!我不哭。她推開他的胸膛張開右掌。那張符呢?

  在這裡。他從懷裡拿出。

  她奪過來伸手就撕三兩下撕得粉碎手一揚碎片如雪飄落。

  可惡的平安符再也不靈了。她紅著眼睛瞪著他信誓旦旦:我要讓你永遠找不到我咱一刀兩斷!

  你為什麼要逃避我?他聲音也高了。

  我哪逃避你了?是你窮追不捨!她扔掉鞋子轉身就去拉門閂。

  靈靈!他攫住她的雙臂急切地道:你問我為什麼我告訴你。

  我不聽!她扭動身體掙扎忽然害怕了。

  這所有的情境太過熟悉。曾經在某個城郊大樹下發生過同樣的人同樣的動作接下來也該會有同樣難忘的回憶不!

  你聽著。他擁緊她逼她不得不抬臉看他再以最誠摯的語氣緩緩地道:靈靈我愛你。

  他說出來了!

  她癡癡地望著他。還是這個傻大個兒濃黑的劍眉挺直的鼻樑粗短的鬍髭深邃的眼眸眸光不再淡漠而是盈滿了濃濃的熱情。

  他的心意怎能如此執著!她已經抹掉那回他吻她的記憶何以他不改心志就是要愛她?是宿命?是輪迴?還是無可解釋的緣分?

  若她逃了他再追這個情境是否會再發生第三次、第四次

  靈靈與其你逃避而痛苦何不面對我?他為她拭淚。

  我這不就面對你了你還要我怎樣?她哭嚷著。

  靈靈是一個凶姑娘怎地變愛哭了?

  還不是你!都是你啦!她不知還能說什麼筒直在撒嬌了。

  靈靈。他捧起她的臉蛋以指腹輕柔地擦撫她的臉頰鄭重地道:做我的妻子讓我一生疼愛你、照顧你。

  心悸難耐淚水決堤她崩潰在他的柔情裡。

  燙熱的吻貼上她的淚痕先是輕柔吮吻再慢慢地滑到她的唇邊輕輕地咬嚿舔舐唇瓣相疊就如乾柴碰上烈火;他大膽而急躁探入她的唇辦尋索到她的柔膩小舌狂烈地與她追逐糾纏。

  她克制了又克制壓抑了又壓抑終究讓他掏出了七情六慾。

  男人的唇瓣怎能如此好吃?她好想念他的親吻喔軟軟的、熱熱的;他在她裡頭舔她她也舔了回去啃咬著他的大舌頭不行!她吃素下吃葷男人是葷的吧哎哎完了都吃下去了她破戒啦!

  纏綿熱吻裡她恍惚想著這並非破戒有的神仙也是在俗世娶了妻、生完孩子之後這才離世出家或是得道成仙像是佛陀啦托塔天王李靖啦嫦娥啦織女啦族繁不及備載她一隻小小的狐仙算什麼!

  她為自己找理由。對了他助她收妖她總該報答他的恩惠吧。

  好師出有名名正言順她不再天人交戰她放棄所有的猶豫和逃避投進他的懷抱盡情地與他共享男女情愛。

  不知什麼時候她和他臥到了他強壯魁梧的身體壓住她手腳糾纏著她的嬌軀粗糙的大掌恣意地她的渾圓指掌所過之

  處泛起了美麗的粉紅色澤;他的吻隨之欺上著她的嫩紅。

  這不再是溫吞的大個兒他的呼息濁重親吻的力道也更重了。

  喂等等她喘著氣眨了眨睫毛稍微推開他。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隻不識相的公狐狸跑來找她硬要爬到她背上她嫌它臭而且她準備當神仙當下咬得它鮮血淋漓落荒而逃。

  可以了。她翻身趴著手背交疊將下巴擱了上去雙眼緊緊閉起。既然體會過親嘴接下來也該是體驗男女了。

  可以怎樣?他不解怎麼一副慷慨赴義的樣子?

  我看山裡的狐狸都是這樣做的那個好丟臉她雙頰暈紅聲音漸細忙將臉蛋埋進了手掌心。

  人跟動物不一樣。他笑了坐在她身邊將她抱進了懷裡。

  她仍與他正面相對兩人雙雙倒落床鋪他疊上了她以他火燙的摩挲她的灼得她整個人都燃燒起來了。

  裴遷好熱說話的當兒他為她褪下紅衫綿綿不絕的親吻也來到了她肚臍眼兒舌頭舔過熱流奔竄她嚶嚀一聲全身酥軟。

  焚身了她沉淪人界也許萬劫不復了

  兩人衣衫盡褪相對身與心皆無遮蔽原始的激情在彼此瞳眸裡漫流澎湃洶湧男人的進入了她的身體她與他合而為一。

  噢!她皺起柳眉緊咬唇瓣。天哪!這就是所謂的?

  很痛嗎?他緊張地吮吻她眼角的淚珠。

  嗯。她還想踢他一腳可這姿勢怎麼踢呀!

  我慢慢的別怕抱住我。他吻開她的唇細吻綿綿放鬆她的緊繃和不安再緩緩地動了起來以輕柔的律動疼愛她。

  噯她叫了出來黏膩的嬌喘消失在他的熱吻裡。

  她不懂痛楚和狂喜怎能同時存在?她想笑也想哭。當人實在真好時不但可以互擁親吻也能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她好喜歡看他多變的眼神喔深情、慌張、專注、喜悅、疼惜

  她跟著他沉醉了、著迷了忘了今夕何夕也忘了自己。

  大雪紛飛一元復始她正式生而為人——一個女人。

  ******

  這裡是什麼地方?

  她茫然四望原有的山明水秀呢?怎會變成寸草不生、狼煙遍地?

  遠處戰鼓鼕鼕敲痛她的耳膜污濁的空氣傳來模糊的廝殺聲響;她知道又有人流血又有人死去還有人流離失所生不如死

  她幾天沒吃東西了?她數不出來。戰事一場又一場皇帝一個換過一個;他們去稱王稱帝誰來管老百姓?餓了死了他們照樣以無辜百姓的家園為戰場競相爭奪名位。

  萬里荒煙民下聊生她生下來就是死路。

  好痛苦!她無力地倒下空洞的眼眸望向天際野雁飛過她好羨慕它們有翅膀飛出這塊土地可她連走路的力氣都消失了。

  天漸漸地暗了她依然躺在泥土裡一隻狐狸來到她身邊嗅了嗅又跑開她眼角餘光看到它跑向另一個倒下的人撕咬那人的。

  她不羨慕野雁了。野雁還得找個棲身之地狐狸卻是隨處都可生存它有強壯的四蹄、精銳的目光跑得快可以及時避開凶險而且什麼都能吃不怕捱餓。

  若有來生她願生作狐狸永遠棄絕這個無情的人世。

  月出月落她站了起來隨風飄蕩呆呆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她。

  她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好小好小好瘦好瘦大風吹過沙塵覆上她的臉面也吹走幾片她破爛的衣布。

  地平線的那邊有一個人慢慢走過來他一跛一跛的神色疲憊氣息虛弱衣衫上面部是乾涸的血跡還和他未癒合的傷口黏在一塊。

  那是裴遷。

  不對他不是裴遷他是一個瘦弱的少年大概十五、六歲吧。對了他是鄰家的大哥哥常常抱著她玩還說要等她長大娶她當新娘;他上戰場去了跟很多人一樣她也以為他不會回來了。

  他的眼神跟她一樣空洞只是為走而走卻不知走向何方。

  他走著走著踢到了她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跪落地面。

  半晌他這才發現踢到一具人體他呆滯的眼睛看過去突然眼圈兒紅了身體顫抖了。

  他手指抖得很厲害為她拂開臉上的塵土待看清楚了他咬緊乾裂的唇哀戚地看著她一遍又一遍她枯瘦的臉頰。

  死了都死了他的淚水奪眶而出抱起了她仰天大聲怒吼叫道:願我能保護你!願我能保護你!願我

  他哭了又哭叫了又叫她被他緊緊抱在懷裡滴滴淚水洗去她臉上的沙土;終於他放下了她脫下他薄薄的衣衫也連帶撕下他結痂的血塊;他沒有痛感任鮮血滴落黃土再拿衣服將她緊密裹住。

  他一直跪在地上眼淚流乾了雙手開始扒土扒呀扒土那麼硬蟲子都鑽不進去了他還是扒呀扒;扒了沒多久他的指甲斷裂了手指也流血了他還是繼續扒呀扒扒出了一個淺淺的坑。

  他抱起她將她放了進去再緩緩推落他扒起的泥土不捨地、憂傷地將土屑掩住她弱小的身軀。

  新墳築成他還是跪著孤淒的身影映在血紅的落日裡。

  他力竭而死趴倒在她的墳上風沙不斷吹來覆蓋了他也覆蓋了大地一天天過去了一年年過去了。

  她茫然四望她還站在這裡。天地無情黃沙飛揚景色淒涼那少年哪裡去了?裴遷怎麼不見了?

  裴遷!她驚駭大叫人就醒了過來。

  靈靈靈靈怎麼了?他在她身邊不斷她的臉頰。

  熟悉的溫熱回來了他擁抱著她她依然睡在他的臂彎裡兩人同床共枕在一條大被下他們歡愛他們結合他們相擁而眠。

  他一直在她身邊。她突然覺得她好需要他。

  好!五百年來她的內心竟是如此空虛;四處奔波濟世之餘她從沒靜下來檢視自己的心也沒空作夢;偶有歇息只是為了養精蓄銳然後再四處奔波濟世以便能達成千年後的迢迢天女夢。

  已經忙了五百年接下來還有五百年如今歇臥在他溫熱的懷抱裡她累了。

  裴遷她心頭一酸淚水滑落。

  靈靈還痛嗎?他緊張地哄她以為是自己的粗魯讓她不適。

  她搖搖頭臉頰在他胸前磨蹭著她是心痛!

  穿過五百年他們尋到了彼此;也許前塵往事皆忘但心有靈犀是人也好是狐也好他們總會相見。

  五百年前是什麼時候?她問道。

  應該是唐朝末年五代十國。他推算出來。你想到什麼事?

  果然是個戰亂的年代。她曾經生而為人五百年來的第一場夢告知了她的前世也告知了他倆的緣分;或許這場歡愛就是為了了結前緣。

  然後呢?她繼續修行他繼續流浪各自西東不復相見?

  我一定會娶你你別慌。他讓她的淚水嚇壞了不住地揉撫她的身子向她承諾。我們找個地方拜天地

  我不是這樣在哭的。她展露笑靨摸著他粗獷的大臉讓嫩指感觸他須渣的扎手。我很高興能遇見你跟你在一起。

  她往他的唇一啄又縮到了他的懷裡任淚水流了又流。

  當時的傷悲未曾化解她即成了一頭個強悍的紅狐狸;她不是不會哭而是前世的悲慼埋得太深需得由他來掘出她的淚泉。

  淚水止不住了。此刻且讓她傾流深藏五百年的淚水吧流流流進大海不回頭。
第七章

  大雪已停雪塊由屋簷掉落讓孩子們撿去堆雪人玩耍。

  城裡很多店舖都開張了裴遷買了素菜包和一壇青菜豆腐湯走在新年氣氛濃厚的大街上;大紅春聯處處貼他的心情也十分歡喜。

  這幾天的生活快樂似神仙。他們相愛了又相愛纏綿了又纏綿即便她不在身邊的此刻他整個呼息仍充滿了她的馨香彷彿定在花海裡有花有她有幸福。

  他的靈靈!她的唇柔軟而甜他好訝異這種熟悉的感覺也許在夢中他早已偷偷地戀慕親吻過了。

  他逸出一抹溫柔的微笑。看似的她原來只是愛逗弄他她還是個處於他最喜歡看她紅著臉蛋朝他展現羞澀動人的笑顏了。

  陸克舟。

  他一愣收斂笑容。這個名字太陽生他幾乎不再對這名字有反應。

  但他還是回過了頭他記得那個聲音冷酷低喑陰沉。

  你。他看到了那個心機深沉的人。

  不喊爹嗎?陸崗看著他嘿嘿笑著。

  你怎會在這裡?裴遷心念迅速轉動得到一個驚人的結論。你打算對周大人不利?

  你說呢?我的好孩兒。陸崗皮笑不笑。這麼擔心你的生父?你怎麼不去認他隨侍他身邊保護他好以後賺得一個宮位呢?

  裴遷靜靜地看著他的獰笑慎重地道:上回我放了你就是希望你悔改洗手歸山。你有了那麼多錢可以好好安度晚年。

  是誰放了誰?陸崗陡然暴暍兩眼閃出狂怒。當年你一出生我本打算一劍刺死你這個孽種要不是你那個不要臉的娘擋住了我才饒你一條小命你哪能活到現在!

  娘?他大驚焦二叔一定不知道這事所以沒告訴他。

  嘿。陸崗轉為冷笑。替你挨了一劍可憐她想叫周破雲來救她卻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裴遷震撼不已!原來娘親是這樣死去的他既痛心又感忿怒。

  陸崗早就喪心病狂了他竟能想到抱他回去撫養長大扮演英明嚴父的角色要他跪他要他叫他爹當他敬畏地喊他爹時這個掛戴人臉面具的豺狼是否正在大聲恥笑他?

  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非得要置我們於死地?他緊握拳頭。

  你聽明白了。陸崗擰了嘴。我是大師兄周破雲是老二是師父的女兒我的師妹。師父那死老兒一心偏袒周破雲特別調教他保他出去考武狀元。我呢空有一身功夫卻只能幫那死老兒跑腿打雜。有一天晚上我只不過拉了的手就被那死老兒趕出門他還放出風聲說我是賊不讓江湖各門派收留我我只好落草為寇。周破雲卻是一路平步青雲二十年後還來剿我的虎背山!

  陸崗越說越激憤目紅耳赤語氣激昂惹得城外路過的行人多看他一眼一見是個面目猙獰的瘋子連忙頭也不回地趕著騾子進城去了。

  裴遷的心情也隨之震盪。何苦?何苦這樣就怨了一輩子?

  枉費我佈局了十八年卻給你偷聽去了。陸崗直指著他冷笑道:你命忒硬怎麼殺都殺不死最後竟然不見了找不到了那老兒和都死了現在就剩你和周破雲這對狗父子了哈哈!

  你不能對周大人下手!裴遷急道。

  那你來阻擋我我老了不是你的對手。陸崗毫不在乎地道:你想殺我隨時可以動手。

  裴遷的右臂已是凝聚真氣青筋盤結致命的一掌蓄勢待發。

  冬陽淡白透著冷意映照陸崗的斑斑灰髮;他真的老了臉上的法令紋更深了銳利的眼睛也黯淡了。

  裴遷無法動手。不管他的目的為何他畢竟養了他十八載;就算當年他因為劫貢銀被捕處死也足堪報答陸崗的養育之恩了。

  可周破雲呢?他先是喪妻十八年後又處死了親生兒他情何以堪!

  冤冤相報何時了?裴遷無奈、矛盾、混亂、憤慨但最後他還是只能散退了掌力。

  不動手?那我走了。陸崗定了一步又回頭笑道:對了順便告訴你一聲埋在周家祖墓最近過新年白天不時有人前往祭墳你想見她的話就晚上去吧。

  陸崗的話像是一個挖好的陷阱等著他往下跳。

  去?不去?他二十八年未見親娘能到墓前獻上一炷香是他當兒子的渺小心願或許他該回去告訴靈靈問她該怎麼辦。

  雪地裡陸崗漸走漸遠他也轉過身與養父背道而馳。

  ******

  夜晚的小屋紅燭高照兩個人影在一起。

  哎呀針拿出來重新刺。胡靈靈挨在裴遷身邊指點他做針線活兒。對了跟前一個針眼兒近些這樣鞋子才能縫得牢靠。

  裴遷抓住鞋底粗指頭捻著繡花針大氣也不敢呼一個戒慎恐懼地刺針拉線密密縫著。

  胡靈靈以手托腮一雙丹鳳眼直瞅他正經的神色不打從心裡笑了出來。這大個兒還真聽她的話要他縫他就縫。

  她沒拆掉他的難看針線而是細細地補上缺口的針腳但她特地留下一寸空間留待他去補齊好教他知道鞋匠不是那麼好當的。

  再陪他玩五十年吧。她雙腳在桌下亂踢有意無意地拿腳趾頭去搔他的小腿他也很合作小腿併攏夾住她微涼的腳掌幫她取暖。

  好像老夫老妻喔。她笑意甜美想著以後白天他去耕田她就在家裡

  修行;不過如果生下一窩小狐狸成天哇哇大哭她要餵奶、要燒飯哎呀呀!她不要當黃臉婆啦。

  很多念頭轉來轉去她又想到五十年後她依然青春美麗可他會老也會死到了那時她能否忍受他的離去、轉世、然後跟另一個女子相愛、睡覺好酸!光想到他抱著周家小姐她就想嘔出好幾升醋。

  唉真像個標準的妒婦她已有了人不行不行!她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既能和裴遷百年好合又能繼續她的修行之路。

  呵!她好貪心喔。

  縫好了。裴遷剪掉縫線。

  哈!果然名師出高徒。她將繡花鞋翻來覆去瞧著很滿意他的縫工立刻踢掉舊鞋將新鞋子套了進去跳起來在屋子裡走了幾步。

  裴遷你瞧!她拉起裙子低頭看這雙兩人合力縫出來的新鞋。

  很漂亮。裴遷由衷地道。

  她說不盡的嫵媚風情看不完的嬌嬈丰姿美艷成熟的笑容裡帶著一抹小兒女的天真昨夜他們初試狐狸式她倒是更害羞了。

  他心頭一熱這就是他要保護一世的妻子他不能讓她涉險。

  他思量了一個晚上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依她那好管閒事、水裡來火裡去的個一定搶著跟他一起去墓地說不定還會大張旗鼓準備將陸崗繩之以法不是不能這樣子做而是他怕她受傷。

  自己的命運該由自己作個了結他不要她擔憂。

  餵你眼睛瞧哪兒去了?是鞋漂亮還是我胡靈靈笑著抬起臉瞬間震駭住了。

  死劫!

  印堂發黑烏煙瘴氣裴遷的週身籠罩著一股黑霧像鬼魅似地侵入他的體內。不可能!他身強力壯陽氣旺盛怎會有死劫?

  裴遷你今天遇到了什麼事?碰上仇家還是被石頭砸了?她著急問道伸手猛撥他的頭髮檢查是否有致命的傷口。

  沒事。

  你氣色很差。她焦急地看他不變的沉穩神情。

  你也學算命仙了不如畫一道符給我。裴遷笑意柔和。

  好我來畫符。紙呢?哎呀也沒筆算了唸咒比較快

  靈靈睡覺了。

  她正欲施法觀看他會發生何事他已拉住團團轉的她直接抱入懷裡給她一記又深又長的親吻。

  唇舌意亂情迷她根本沒辦法同時施行法術;就在他的和熱吻裡她滿腦子的咒語逸出唇瓣卻變成了嬌喘。

  甜膩的讓他給吞沒了唉在他的柔情裡她就只是一個平凡的人界女子她緊擁著他唯一的念頭是:她不要失去他。

  留住他。以她的媚功留他在身邊有她狐仙在不怕鬼作怪。

  你不要出門要出門我們一起出去。她呢喃著。

  好。

  陪我。

  她笑呵呵地鑽進他的衣襟裡伸舌舔他厚實溫熱的胸膛柔膩小舌滑過他渾身一顫鼻息漸重雙手一帶直接將她壓到了。

  巫山熱愛纏綿他她顫動馨軟的嬌軀她迎向他又深又猛的衝擊長夜無盡喘息與低吟相奏小屋春意盎然。

  當他從她體內抽離後她滿足地擠進他的臂彎濃重的睡意襲來她隱約想著他們歡愛過後總是會沉沉睡去而且她今晚使盡渾身解數就是要搾得他沒力氣離開這張床;她扯出頑皮的微笑聽著他均勻的呼息聲酣然入睡

  夢境靜俏她往旁邊挨去想要緊緊挨住枕邊人的胸膛挨了又挨就是挨不到最後竟然挨到了一堵冷牆。

  她睡意全消掀被猛然坐起桌上蠟燭燒掉了一截裴遷不在。

  該死的裴遷!竟然偷跑!她又惱又氣瞪視著床邊的新繡花鞋她太高估大個兒聽話的程度了。

  裴遷有難她不能坐視他的危險她定下心神感應他的去處。

  眼前驀地血海翻騰她心臟一擰差點不能呼吸立即跳下床奔入了無邊的黑夜裡。

  ******

  一顆孤星高掛夜空閃出冷冷的星芒。

  裴遷來到周家墓地。暗夜裡附近山頭白雪幽寂上百個墳塋森然排列柏樹黑影幢幢週遭的空氣彷彿也凍結了。

  他的娘親在哪裡呢?新春期間周家將墓園打掃得乾乾淨淨除去積雪的石板地上仍有些濕滑他快速地一個墓碑又一個墓碑看過去。

  角落處微光閃動他立即奔了過去就算是陸崗挖的陷阱他也要跳下去——只要能看到娘。

  一座墳前點了兩支白燭看樣子已經燒上好一段時間了;他抬眼四顧附近並無人影也許是周家人傍晚上墳就任燭火這樣子燒下去了。

  亡妻周府夫人蔣氏之墓周玻雲立

  墓碑上幾個大字說出埋骨人的身份他頓時情緒翻湧熱淚盈眶。

  他身為人子竟是無能為母立碑祭祀;飄蕩二十八年若非亡母保佑他豈能安然倖存於世;再思及娘親慘死不覺黯然神傷:心如錐刺。

  他跪了下來雙手按地向墓碑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

  娘請恕下肖兒無法為娘報仇。請娘告訴孩兒我這樣做對不對?他心思又變得混亂滯礙原以為前塵往事已矣沒想到陸崗竟是他的殺母仇人這叫他要如何放開!

  娘您是否怨我?還是要我手刀——

  莫再報仇是好的。耳畔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

  他驚訝地抬頭只見孤星明滅墳地悄然哪裡有人?哪裡有聲音?

  是他的幻覺嗎?是娘親顯靈了嗎?他激動地盯住墓碑。

  歲月流逝墓木已拱。他頓悟了娘親或許早已轉世重新過著新的生活而還留在此世的陸崗卻是執著多年仇恨日日活在週而復始的憤怒和怨恨中不用他報仇老天早已讓陸崗陷在無問地獄裡。

  燭火熄滅一道人影無聲無息疾掠而近他警覺心起卻是走避不及陡然拔身而起以掌護住週身。

  是你?周破雲驚訝地看著他。

  周大人。他也是一震。

  是你叫我來的嗎?周破雲臉色凝重現出一張字條。

  不是。事實上他正打算祭拜過後趕赴周府報信要周大人提防陸崗然後他得回去了;即使靈靈睡得很沉他還是擔心她醒來找不到他可能要大發嬌嗔甚至跑出來找他。

  他回過神以袖擦去淚痕凝聚目力望向幽微星光下的字條。

  欲知冬梅埋骨處子時三刻隻身至冬梅墓前

  是他!裴遷又是一驚。

  果然是陸崗。周破雲也立刻想到此人。

  嘿你們叫我嗎?陰驚的笑聲出現隨之墳墓隆起磚石崩裂陸崗從裡頭躍身而出。

  你竟敢破壞冬梅的墳墓?周破雲怒目而視。

  你心知肚明這裡頭埋的不是冬梅。陸崗冷冷地看他。

  是你殺了她!周破雲激憤道:你說她埋在哪裡?

  周破雲你少在這邊貓哭耗子。冬梅死了你又再娶。陸崗冰冷的目光射出怒火。你對得起冬梅嗎?

  最對不起冬梅的人是你!周破雲義憤填膺指責道:冬梅即將臨盆你劫定她卻送回她丫鬟的屍體。我原以為她跟你在一起所以才築了這個墓成全你們。我也想放過虎背山可你實在太過囂張逼得我八年前不得不剿你沒想到冬梅根本不在你身邊她早就死了!

  是的她早就死了為了保護你的孩兒被我一劍刺死了。

  你?周破雲震驚地退後一步。你竟然下得了手?

  兩個男人怒說過往相隔二十八年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裴遷聽得驚心動魄冷汗直流。他們對峙著一場血鬥一觸即發他不知萬一他們動手他該去幫誰。

  黑雲掩住星光寒風蕭蕭嗚咽墳墓後面忽然出現一個白衣少婦。

  他心覺奇怪還未來得及仔細看去突覺頭暈難耐呼吸困難全身血流狂亂奔竄胸口一窒便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他再也踩下穩腳步晃了晃就往下跌倒。

  你怎麼了?周破雲趕忙去扶他。

  別碰他喔。陸崗笑聲陰險。這小於中了我的屍毒粉這蠟燭摻了不少墳前地磚也灑了很多無臭無味由鼻子和皮膚吸了進去只要他還有呼吸毒就在他體內跑直到他氣絕身亡為止。

  陸崗快拿出解藥!周破雲蹲跪扶住裴遷伸指疾點他週身大急怒道:他跟你我恩仇無關你要殺的人是我別牽扯無辜他人!

  他不是無辜他人——

  話未說完周破雲已縱身躍起現出招式探向陸崗的肩頭。

  陸崗早就提防他的攻擊手一震袖箭彈出射向周破雲。

  電光石火之間裴遷倒臥地上逐漸模糊的視線看得一清二楚。

  所有的動作都慢下來了周破雲五指成爪躍在半空中陸崗面露殺機袖箭寒光鋒利只要一瞬間袖箭就會射中周破雲的要害。

  劇毒在他體內流竄他漸感暈沉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全都變得不真確了;今生種種有如走馬燈般轉過他想伸手去抓卻是什麼也抓不到。

  今生已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只是虧欠了靈靈;他還想疼她一輩子讓她在他懷裡安穩睡覺可是他就要離開了

  盡此生最後的餘力他雙掌用力一按支起自己高大的身子縱身衝進了鋒利袖箭和周破雲的空隙之間。

  爹!不要!他面向陸崗厲聲大叫。

  啪!袖箭不長眼結實地釘入他的心口他支撐不住掉了下來口中狂吐鮮血和黑血雙眼轉為黯淡。

  你——周破雲大驚卻是叫不出救命恩人的名字只能抱住他一看到釘在他心臟的袖箭尾簇想點救命的手勢僵住了。

  射中他也好。陸崗擰出冷笑好整以暇地整理暗器。周破雲我等著的就是這一刻我要你親眼見到你兒子痛苦死去。

  我兒子?周破雲震駭地望向裴遷。他是克舟孩兒?

  哦?你也知道他的名字?陸崗挑了眉。

  周破雲紅了眼眶緊擁懷裡長大了的孩子;難怪他在跪拜冬梅。

  虎毒不食子。周破雲神情沉痛咬牙切齒地道:陸崗你錯了錯了他是你的親生兒子。

  放屁!

  冬梅當年懷的是你的孩子!

  我不信!陸崗怒目相對聲音卻顫抖了。

  你得信!我和冬梅從沒圓房。周破雲也憤怒得顫抖了。新婚之夜冬梅告訴我她愛的是你她希望我們能假扮夫妻等師父百年之後再去尋你回來然後她就發現懷孕了。

  胡說陸崗仍不願相信憶及她成親的前一天他暗夜闖入她的房間強要了她不可能這麼巧的

  周破雲又道:我攻破虎背山問了幾個賊人他們說你沒有押寨夫人倒有一個兒子叫陸克舟因為叛變被你追殺逃亡。我知道你的個你一定以為他是我和冬梅的孩子刻意養他長大好讓我們『父子』廝殺。但我找不到你而且事關冬梅名節我也不能在江湖放消息只求你心裡有怨恨盡可來找我不要找上你的親生孩兒。

  說這些有什麼用!陸崗目光呆滯看著七竅流出黑血的裴遷。

  我我的孩兒?他駭然搖頭大叫道:不!不可能!他一點都不像我!長相、個完全不像!哪裡像我了?

  大師兄是你變了。周破雲垂眼望看裴遷。年輕的你也是這般英俊魁梧。他抬起頭哀傷地道:難道冬梅沒機會告訴你嗎?

  有的!陸崗一跤跌坐在地冬梅是想告訴他的但他不讓她說!

  他恨她的移情別戀劫走她後便綁住她塞住她的嘴一路奔馳到無人的荒山;她不堪折磨破水流血他解去她的綁縛冷眼看她痛苦地哀嚎;生下孩子後他拿劍斬斷臍帶劍鋒一轉就往孩子刺下

  冬梅撲了過來就像這個撲向袖箭的傻孩子他的劍刺進了她的身體鮮血流出她哀淒地抬起蒼白的臉蛋張著嘴想說話他以為她想叫周破雲救命卻萬萬沒想到她是想告訴他:這是他的親生孩兒!

  她終究沒能說出頭一垂香消玉殯。

  冬梅他的摯愛他們有孩兒!剛剛孩兒還喊了他一聲爹

  跟我走吧。溫柔的聲音在喚他。

  冬梅他癡迷地望看出現在身邊的冬梅。

  —切都太遲了。

  大紅狐急奔趕至看到的就是少婦幽魂纏住陸崗周破雲懷裡抱著七孔流血、了無氣息的裴遷。老天!他心口插著一支箭!

  她渾身冰冷所有的氣血都凝結了。裴遷死了!不!她還要帶他回玉姑祠挖竹筍他怎麼可以死!不行不行的!她不許!絕不允許!

  解藥給你你也沾了毒。陸崗從懷裡掏出一隻瓶子拋給周破雲。

  陸崗回望幽魂繃了數十年的嚴峻冷酷臉孔鬆開了緩和了。

  手起手落他往自己的天靈蓋拍下頓時頭殼破裂氣絕身亡。

  大師兄!周破雲的呼喊已然來下及。

  爹!裴遷目睹一切震駭莫名那是他的親爹!

  但陸崗聽不到了幽魂露出淒美的微笑挽著迷惘的陸崗雙雙沒入了極深極深的黑暗幽冥。

  爹娘我跟你們去。裴遷想追上前卻是無法走動。

  你跟我們走。身旁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黑衣一白衣的兩人。

  我不許!熟悉的嬌膩聲音大聲阻止。

  隨著聲音出現腳下一隻紅狐狸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靈靈。

  裴遷陷入了空前的紊亂。這是什麼情況?哪來的妖怪化成了靈靈?而且爹和娘才出現就離他遠去;一低頭周破雲抱著他的身體他急忙叫道:周大人我在這裡。

  他聽不到了。黑白無常招呼著他。裴遷走了。

  黑哥哥白哥哥該走的是你們!胡靈靈趕鴨子似地亂揮手。

  狐大姐別鬧了我們要帶裴遷下地府。黑無常笑道。

  我說不許就不許!胡靈靈很不客氣手一拉先收住裴遷的魂魄朝他道:大個兒你等等。

  狐大姐你不能逆天行道。白無常變臉警告她。

  不管那麼多了你們快滾!她手指結印立即轟走黑白無常。

  一下子丟失兩條命的墓地裡周破雲只見一個紅衣姑娘自說自話且飛奔過來不由分說好大的力氣奪走他抱著的克舟孩兒。

  我要救他。胡靈靈堅決地道。

  他已經——周破雲準備予以厚葬。

  你快吃解藥。胡靈靈催促他。我是五百年道行的狐仙他的傷我會醫治死不了的。

  狐仙?

  走啦不跟你囉嗦了。胡靈靈一手抱著裴遷的身體一手收攏他的魂魄跑了一步又回頭道:還有讓你的女兒擇其所愛只要窮書生人品好、肯疼她以後有出息不要強迫她嫁給不喜歡的人。

  果然是狐仙!竟知道他家秋兒的狀況。周破雲驚訝地看著紅衣姑娘閃電似地消失也想到了他深愛卻無緣的冬梅。

  究竟她埋骨何處呢?看來只有藏起她的陸崗知道了。

  烏雲散去孤星閃出晶亮的光芒地上孤屍伴破墳他長歎一聲打開瓶子吃下解藥。

  就在今夜一切仇怨都結束了。

  ******

  狐大姐你快解開結界我們要進去。

  小屋外陰風慘慘黑白無常來回飄蕩不斷呼喊。

  你們怕不能交差回頭我自個兒找閻王說明白。胡靈靈嚷道。

  我們不怕無法交差你該擔心的是自己的道行。黑白無常道。

  道行修了就有人死了卻難以復生。胡靈靈咕噥著目光凝定在平躺的裴遷強抑下心頭的惶懼和酸楚更不讓淚水阻擋她的視線牙一咬伸手握住直沒他心臟的袖箭尾簇。

  使力一拔一道黑血湧出她立即以右掌按住傷口嘴裡不停歇地念出連綿不斷的咒語。

  裴遷站在旁邊恍惚地看著自己的身體也恍惚明白他死了。

  這個念頭一出現他頓覺心神激盪腳底地面在搖身邊大水奔流同時野火燃燒烈風狂吹好像下一刻他就會魂飛魄散而去。

  靈靈!驚恐之餘他只能喚她。

  裴遷靜下心來。胡靈靈被她喊得心驚急切地道:就像你平常打坐練功一樣坐下。

  但他沒辦法平靜地水火風四大分解來勢洶洶摧裂他的神識喚出他曾有的痛苦經歷:亡命江湖淒淒惶惶。他恨他怨。越走越遠就是不願成為養父的報仇工具每當暗夜思及總是憂憤難解仰天長嘯。

  臨死前的痛楚再現劇毒如針刺般地戳蝕他的五臟六腑他聽到了袖箭刺破心臟的爆裂聲音也聽到了他的生父不是周破雲而是陸崗。

  作繭自縛的爹可憐苦命的娘還有他這個被命運操弄的孤兒。

  爹!娘!他急著想衝出小屋。他們去哪裡了?

  裴遷管不了他們了!胡靈靈眼睜睜看他的魂魄被結界彈了回來急道:靜下來!我要你靜下來!

  靈靈我沒辦法他忽熱忽冷渾身脹痛好像就快崩解了。

  裴遷為了我你靜下來好嗎?她右掌仍緊按他的胸口指縫中儘是黑色的凝血美麗的丹鳳眼含著兩汪淚水。

  靈靈不該有這種哀傷的表情——他又記起他的生命不是只有痛苦也有歡笑有慈祥的焦二叔也有重義氣的鄧天機;還有知他解他的靈靈她為他的生命帶來歡樂和平安枚平了他前半輩子的憂苦。

  可是那只變成靈靈的紅狐狸是怎麼回事?

  嘻嘻!一個笑聲出現在小屋裡。為了你?不錯他活下來的話你就天天有男人抱了。

  誰?胡靈靈大驚竟有人破得了她的結界?

  我啦。小屋一亮平空冒出一個俊美小少年年約十一、二歲正值孩童和少年之間要大不大的模樣一雙大眼睛古靈精怪地好像隨時都能想出一個捉弄人的餿主意。

  能破得了狐仙結界的自是比狐仙更高明的仙哪吒是也。

  你來幹嘛?胡靈靈不給好臉色。我在救人不要吵我。

  呵!果然是一個強壯好看的男人。哪吒跳到床前肆無忌憚地拉起裴遷的手臂跟自己的小手臂比大小無奈地笑歎道:可惜我長不大不然一定比他更強壯、更好看到時候就不知狐大姐你要愛誰了。

  死小孩滾開!胡靈靈沒空理他她得把握時間保住屍身不然爛掉了裴遷就回不來了。

  耶?我都三千歲了你這只五百歲的狐大姐才是死小孩!哪吒氣得蹦蹦跳趾高氣揚地擦著腰道:見了師父爺爺我還不乖乖磕頭?

  你幫我救他我就磕頭。

  人哪不過是一個皮相。哪吒往自己身體一抹變成裴遷的模樣笑地問道:你是愛我呢?還是愛他?

  你?裴遷有些承受不住這屋子裡竟有三個他。

  不然你來愛我吧。哪吒再一抹化作了胡靈靈千嬌百媚地來到裴遷魂魄面前長長的睫毛眨呀眨癡癡地看他。

  裴遷混亂了誰是真?誰是假?就連自己是生?是死?是虛?是實?他部分辨不清了。

  走開!胡靈靈受不了哪吒的搗蛋只得分心揮手趕仙。

  狐大姐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哪吒往旁邊一跳變回原形不再嘻笑端出一張嚴肅的臉孔。

  不用你管。

  做善事添你的功德簿?哪吒的正經臉孔才擺了一下子就拿著指頭戳自己的太陽百思不解地道:不行耶!閻王看裴遷是條漢子打算封他當個城隍或是判宮然後再轉世帝王之家你若要他起死回生等同斷了他的去路功德簿可會倒退好幾十頁的。

  胡靈靈不語。功德簿和裴遷孰輕孰重?這個問題在她內心打轉了下下千萬遍。此時她心境清明答案昭然若揭;早在裴遷不斷搶走她的功德時就已經注定他的份量了。

  哦或者是你想男人想瘋了?哪吒又歪著頭戳著臉頰。

  隨便你猜!胡靈靈唸咒封起裴遷的傷口。

  五百年沒男人倒是挺的可你還記得修行的目的嗎?

  成仙。

  對了!哪吒大笑拍掌轉頭道:我說裴遷我們狐大姐的心願就是修道成仙成為上界的天女你捨得她為你功虧一簣嗎?

  哪吒你少在這邊挑撥離間!我喊你爹來收你!胡靈靈氣道。

  話說要成仙嘛總得經歷過人世間的情情愛愛狐大姐這回找你體驗呵!哪吒呼嚕嚕吸了一口口水賊賊地笑道:你賺到了。

  他們在說什麼?裴遷完全聽不懂他們的說話內容。狐?仙?閻王?哪吒?他向來不信神鬼之說但如今他自己卻是一隻貨真價實的鬼。

  鬼是常人所未能見之物靈靈卻見得到他也似乎具有某種他無法想像的能力;方才在墓地紅狐變身為她她到底是誰?

  胡靈靈感應到他的驚疑:心頭一酸按在他胸口的手掌輕輕抖動著。

  時候到了他還是會知道她的身份他總該知道的。

  裴遷你忘了呀?哪吒繼續加油添醋。咱狐大姐去收屍時還自我介紹她是一隻五百年道行的狐仙有空的話不妨請她教你幾招法術吧。

  他記得了也記起一些遺忘的片段。

  紅狐飛奔直上黑龍山化作胡靈靈召來土地公斥罵一頓;後來她誑他她是青樓花魁他要為她贖身兩人大吵一架然後他吻了她。

  果真吻過她了。裴遷感覺十分苦澀。他一心一意待她她卻輕易抹掉他的記憶讓他一再掙扎一再徘徊一再苦苦地追蹤她重複的事情一再發生;他就像她手裡的傀儡隨她牽引扮戲;而他也演得如癡如狂讓她任意擺弄他的心情。

  這樣有能力的女子他竟還想保護她!她可能在暗中恥笑他吧。

  苦澀轉為憂傷憂傷轉為不解不解轉為懷疑懷疑令他心痛。

  這樣很好玩嗎?他神識大亂激狂大吼。

  不裴遷胡靈靈焦急地喊他。靜下來呀。

  你叫我怎麼靜下來?地水火風再度襲來裴遷痛苦地道:我身世坎坷也就罷了就連所愛的女人竟是一隻狐狸精!

  我——她能說什麼?她甚至還準備五十年後離去。

  為什麼?為什麼?裴遷仰頭向天一如以往他苦悶難以渲洩時只能握緊拳頭大聲問蒼天。為什麼殺害我的養父竟是生父?為什我想娶的妻子是狐狸?老天爺!你還要怎樣玩弄我?

  生命又錯亂了。原來靈靈留他下來只是要一個男人藉以體驗男女情愛吸取他的精血終有一天她又會抹掉他的記憶揚長而去。

  而他自以為找到伴侶全心付出卻落得孑然一人變呆變傻孤獨地度過餘生。

  不!他再也無法忍受孤獨。那十年的歲月夠了!十八歲那年他的熱情陡然冰封從此活在孤冷的世界裡他不願再回去那樣的日子!

  更何況曾經愛過又豈能輕易抹滅?

  沒人玩弄你啦看開些。個子低矮的哪吒伸長手拍拍裴遷的背。狐狸也可以陪你過一輩子不對不對!你該去地府的。

  我跟你走。裴遷毅然決然地道。

  不行!我要救你!胡靈靈慌張阻止。

  你救我回來又要我陪你玩嗎?地水火風不斷地侵奪裴遷的魂魄臨死前的痛楚幻象更讓他神識狂亂他怒聲道:再讓我像個笨蛋似地抱著一壇熱湯回來接著再抹掉我的記憶;我再去抱一壇熱湯你再抹掉就看著一個傻子跑來跑去這樣你開心了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胡靈靈急得淚流滿面。

  既是神仙為什麼你會讓我愛上你?他不斷地發問內心有太多問題太多他生命中無法掌握的事情。老天玩他狐狸也玩他他的憤怒如洪水潰堤大聲道:你有能力阻止我墮落的不是嗎?

  她曾試圖阻止但他勇往直前她也就跟著無法自拔。

  愛上她叫作墮落?胡靈靈心痛如絞。一步錯步步錯全錯了。

  你怎能剝奪我的記憶?剝奪我的感情?剝奪我的愛?他繼續指控。我的感情可以拿來愛另一個女子愛我和她所生下的兒女而不是任你玩弄!你這是哪門子的神仙?不!你本來就是害人的狐狸精!

  胡靈靈淚如泉湧。他的指控太嚴厲狠狠地將她的心撕成碎片可她也無法反駁平時的伶牙俐嘴完全派不上用場。

  神仙本該庇佑他讓他找到一個好姑娘像憐香那樣溫柔婉約、典型的賢妻良母什麼時候作媒的她卻越俎代庖了?

  庇佑他吧既然她剝奪了他的愛她就該還他。

  她想要他活下來是不想讓他這樣白白冤死;更想要有他在身邊看他好好的看他正義凜然的大俠神情看他傻大個兒似地愛她唉她自己看得開心但他呢?

  她瞭解他狂亂的原因:他感覺又受到同樣的傷害了。陸崗之於他她之於他皆是自私地利用他的感情他的心一定很痛的

  不掙扎了。她想要有溫熱的枕頭多鋪些乾草就是了;她想接續前世的緣分這世也已經睡過了如今功德圓滿誰也不欠誰。

  愛來如風去似朝露虛無縹緲空空如也她早該明白的。

  裴遷回來你的身體吧。她定定地看她。

  我不需你救!他轉身就走。

  回來!她結印唸咒抓回他的亡魂。

  裴遷抗拒著但她的法力太強瞬間就將他的魂魄擲回。

  他突感身體變得沉重劇痛難耐根本無法再挪動身軀半寸眼前一片黑身心虛脫意識崩離立刻墜入了暗黑的空無裡。

  唉你呀。哪吒只是旁觀不斷地搖頭他幫不了她了。

  我幫你放完毒血了。胡靈靈眼神柔和拿巾子擦掉裴遷臉上的血跡再輕柔地他的臉以指頭摩挲他的鬍渣臉上露出甜美卻憂傷的微笑。你的傷太重這樣還不夠。

  她俯子吻住他沒有血色的嘴唇瓣相接淚水款款滑落。

  既想修仙道她就得無情無慾看空生生世世的悲歡離合。呵待這回哭完了她的靈又能往上晉一級了。

  她戀戀不捨地親吻著一團丸子也似的紅光從她嘴裡度到了他嘴裡同時她的右手不斷地按摩他的心口很快地他的傷處出現淡淡的紅光她再將耳朵貼上他的胸膛滿意地聽到微弱的跳動聲音。

  喂!狐大姐這這是護體元神!哪吒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斤斤計較功德簿的她會送出——你修了一百年的玩意兒耶。

  再修就有了。她淡淡地道。

  你修得這麼辛苦唉唉唉。哪吒只能幫她跺腳歎氣。

  我的心願就是成為天女你只是我修行路上的一個過客。她坐直身子將手掌緩緩地栘到裴遷額頭最後一次凝望他。忘記吧南咽阿利耶多修。裴遷忘掉胡靈靈在你的生命裡從來不存在一個叫胡靈靈的女子。南咽阿利耶多修。她多念了一遍咒語加強靈力聲音逐漸哽咽彷彿也是告訴自己似地。全忘了忘掉你的悲傷忘掉你的憤怒忘掉胡靈靈忘掉你和胡靈靈所經歷的一切忘了忘了。你的人生將會重新再來不再有胡靈靈忘了忘了都忘了吧

  忘了。睡夢中的裴遷有了心跳有了呼吸有了體溫眼耳鼻舌身意都回來了朦朦朧朧裡他忘了遺忘了

  遺忘是最好的良藥;忘了就不再想起;不想也就不會心痛了。

  ******

  裴遷醒來一室陽光躍入眼簾明亮得令他久閉的眼睛感到疼痛。

  哇!醒了!鄧天機坐在床前打盹一聽聲響立刻睜眼。

  我怎麼會在這裡?裴遷渾身酸痛試圖起身。

  你忘了?這是我家以前你來時住過這房間。鄧天機扶起他讓他靠著枕頭坐好。你全身是血背著你的包袱和長劍還能爬到我家敲門嚇得我爹以為見鬼了。

  對了是你家。裴遷認出擺設他來住過三次了。

  我以為你受重傷可我將你翻來翻去就是看不到傷口。請大夫來把脈也只是說你氣虛了些喝補藥就好。你到底得了什麼怪病?

  我——裴遷腦海中一片渾沌完全想不起來。

  沒關係你慢慢想。鄧天機看過很多這種重傷醒來暫時失去記憶的人所以也不以為意繼續聊天。還有你心口有道紅色的疤痕我跟大夫研究了很久覺得很像是刀痕。哈不可能啦要是被殺到那個地方哪能活命。你這胎記真是挺特別的。

  胎記?他不記得自己心口有胎記。

  那個跟著你走的胡姑娘呢?鄧天機又好奇地問道。

  胡姑娘?

  胡姑娘胡靈靈愛穿紅衣服成天哇哇講話像個潑婦似地。

  她是誰?

  她是誰?鄧天機吃驚地看他。裴遷你不要跟我說不認識她任誰見了她一輩子也忘不了她那潑辣勁兒噓噓不要讓憐香聽到了不過她好像挺想念她的靈靈姐的。

  我不認得她。

  不可能吧?鄧天機怪叫道:她單槍匹馬一次跑去查假知州一次上黑龍山抓賊兩次都嚇暈了被你抱回來你不認得她?

  我真的不認得。裴遷努力去想頭卻痛了。

  真奇怪。鄧天機搔搔頸子。那我叫憐香過來跟你聊說不定你會記起來呵不好意思我們訂親了婚期在三個月後。

  恭喜。

  我看你還是多休息我出去看藥熬好了沒。

  裴遷頭痛欲裂不得不躺回這才發現自己真的很虛弱。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忘了什麼?內心空空的好似失落一件重要的事物;但鄧天機說他背了包袱和長劍那麼他並沒有丟掉東西。

  閉上眼他運氣調息一團火在他眼前燒了起來炫亮美麗活潑彷彿觸手可及

  他立即睜眼房裡哪有什麼火焰!他望向窗外一枝寒梅孤伶伶地在陽光中晃動著他就這樣癡癡看著看了好久、好久
第八章

  六年後。

  雷公!你看你幹的好事!嬌膩嗓門吼得比雷還大聲。

  好啦別凶啦。雷公縮著肩膀覷了身前的美艷女子。我又不知道他睡在樹下哪知道一道雷打了下去就將他打成了黑炭。

  拜託你打雷前看清楚好嗎?胡靈靈五百年不變依然美麗更不減潑辣本色繼續罵道:要打雷去打空地別打樹木樹木也是有生靈的更何況你這次還打到了人!

  那是他的劫數。雷公趕緊撇清關係。

  唉沒錯。胡靈靈苦惱地拍拍額頭。他這回受傷是逃不掉的劫數。不然你的雷也劈小力一點嘛看在他家人到玉姑祠上香的份上我能做的就是讓他不致於殘廢。

  嘻玉姑祠又收了多少香火錢?雷公擠了擠眼睛笑問。

  不用你管。胡靈靈化回大紅狐旋風也似地離開。想要香火的話自己想辦法蓋一座雷公廟。

  唉哪個神仙像她這麼操勞奔波?她當神仙還得自己開廟招攬香客以便垂聽人間疾苦找機會做功德她真是有夠勤快了。

  已經修了五百零六年了。每滿一百年她會離開江漢城四處瞧瞧各地的風上人情增長見聞順便多做一些善事宣揚玉姑仙子的美名也為她的功德簿多添幾頁好事。

  不過她再也不會離開江漢城了。到哪裡都可以做善事她很熟悉江漢城方圓百里的百姓要做善事就做徹底一點她得長駐此地保佑他們。

  上回出門回到姑兒山後她整整休養了三個月加上她出遊這段期間玉姑祠無人照管香火凋零差點變成破廟害得她趕緊到處顯神跡這才挽回玉姑祠的香火。

  汲汲營營、熙熙攘攘日子在忙碌中度過;每當她在江漢城忙上幾個月她會回姑兒山休息個兩、三天。這回她本在閉關修煉雷公卻打下了一道青天霹靂把一個農夫劈成香噴噴的烤;人命關天她只好暫時出關先挽回農夫的命再去找雷公臭罵一頓。

  大紅狐回到姑兒山的巢就見一隻小白狐在洞口撲蝴蝶她歎了一口氣她的小弟到底要玩到什麼時候才會長大?

  懶得理他了。走進山洞她跳上自己的乾草窩一如這六年來的習慣只要她臥上了這堆乾草不管是人形或是狐身她一定會往裡頭取出一雙繡花鞋看了看摸了摸這才再度將這雙鞋藏進乾草堆的深處。

  蹄子扒了兩下沒有。她記得前兩天才拿出來過呀怎地不見了?她又往更深處探去還是找不到;越找越緊張乾脆將乾草一一扒掉了她的窩掉了一地的乾草還是沒瞧見那雙寶貝繡花鞋。

  小弟!她大聲叫道。

  大姊什麼事?小白狐奔入山洞眨著圓圓黑眸看她。

  我的繡花鞋呢?

  喔小白狐看到滿地乾草立即明白。送人了。

  送人?大紅狐頓時火冒三丈。她的鞋!小弟怎能如此輕易地送了出去?她旋即轉為人形杏眼圓睜伸出纖纖柔荑用力往他頭頂打了下去。你怎麼可以拿我的鞋子送人?

  哎喲好痛!小白狐想躲卻讓大姊給扯住了尾巴他趕忙道:有個小姑娘鞋子濕了我向你借一下嘛。

  現在鞋子在哪兒?

  我不知道。

  不知道?胡靈靈嬌嗓拔尖又氣又急又惱又慌當下就將小弟給甩了出去。你去找回來!

  小白狐雖然玩了三百年畢竟也有他的道行這一甩他凌空轉個圈變成了背著長劍和包袱的裴遷。

  你!胡靈靈傻眼。你又給我變成這個模樣!

  兩天前她看小弟怎樣也變不出好看的人間男子相貌:心念一起便教他化作裴遷的模樣;在那個當下她差點以為大個兒來了仍是那成熟穩重的臉孔仍是那高大魁梧的身子仍是那寬闊溫熱的胸膛她心馳神往立時掉入了六年前的回憶直到小弟爆出裴遷從未有過的開朗笑聲

  事後她躲在山洞裡費了好大的勁兒按捺下躁動的心緒這才能將裴遷的影像排出腦海。

  但此刻望看小弟變成的裴遷她又口乾舌燥:心浮氣躁了。

  不行不行清心自持該忘的就忘了她不能再讓外在無謂的人事物干擾修行可是那雙繡花鞋

  大姊你不是說這是世上最好看的男人?狐小弟摸摸臉上的鬍渣讓那陌生的刺癢感給惹得呵呵大笑。好好玩長了滿臉的刺。

  你快還我的鞋子!然後給老娘變回原形!

  我真的不知道鞋子在哪裡。狐小弟搔搔頭露出憨呆的笑容。我怕小姑娘鞋子濕了會著涼大姊你教過我袖裡乾坤我舉一反三也來個包袱裡乾坤從裡頭取出你的鞋子給小姑娘穿啦。

  好個舉一反三!胡靈靈看到裴遷的癡呆模樣這簡直是不忍卒睹。人家是江湖俠士英俊沉穩寡言少笑就算要笑也是淡淡地勾起唇角嗯他的唇溫潤極了咬著很好吃

  哎呀呀她跳了起來就往裴遷撲過去想將他撲滅。

  還我鞋子!

  找不到了!狐小弟仍不習慣人形趕忙變成好脫逃的小老鼠。

  我吃了你!胡靈靈轉變為貓張牙舞爪地追向前。

  救命!老鼠化作大狗一邊喊救命一邊反過來咬貓尾巴。

  我撕掉你!貓立即長大變成母老虎恨恨地耙著爪子。

  你咬不動!大狗縮成了烏龜。

  母老虎轉回胡靈靈秀足一抬將烏龜當球踢出洞外。

  少來擾亂我清修!有本事的話去找我的鞋子!

  好啦好啦。烏龜劃著四隻短胖腿在洞外草地慢慢爬著咕噥道:我去村子找看看。

  胡靈靈轉回身子入眼儘是滿地雜亂的乾草她懊惱地抓起一大把填進自己空洞的窩巢。

  此刻她的心又亂了。

  ******

  月明星稀梅凋枝孤。今夜周府書房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太好了兩年沒見你了吧。周破雲欣喜萬分忙著要喊僕役張羅熱茶。裴遷坐先坐下來。

  伯父不忙。裴遷拿了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喝下。

  周破雲看他沉穩的神情和動作既是感慨又是不捨。這孩子呀總是獨來獨往沉默寡言行事低調不願麻煩別人就連他每次提及要認他為義子幫他娶妻也為他所婉拒。

  最近又聽到你的事跡總算解決了閩北的盜匪之亂伯父正想向朝廷推薦你的功跡好歹封個功名。

  謝謝伯父裴遷不會當官。裴遷見周破雲坐下這才解下背後的包袱和長劍轉開話題。我得知妹夫高中進士特地前來道賀。

  你有事才來?周破雲輕歎一聲。沒事也常來走動。還有不要老是半夜偷偷跑來你讓伯父打開大門歡迎你吧。

  我身份特殊不敢打擾府上家人。

  裴遷明白周破雲對自己的疼惜之情然而說他是故人之子綠林大盜和朝廷大員怎能是朋友?說他是出了名的賞金獵人裴遷又怕親友鄰人爭相目睹;若有太多人認識他對他日後緝捕要犯總是不好的。

  六年前他待身體復原後便秘密上門拜訪表明自己現在所用的身份;至於過去那個名字已經徹底死了。

  那時周破雲看到他好像見了死人從墳墓裡爬出來先是驚嚇隨之涕淚縱橫拉著他的手哭道:真是狐仙顯靈!狐仙顯靈!

  如今狐仙安在?他眸光裡有燭火在跳動像是他驛動不安的心。

  周破雲見他神色默然小心問道:還是找不到狐仙?

  還沒。

  我真心感謝她救回你一條命。周破雲悠然回想。六年前是我糊塗也幸好狐仙警告我保住秋兒的幸福不至於讓秋兒走上呃女婿很爭氣對秋兒又好秋兒果然看對人了。

  秋兒妹子掉下牆頭前果真看到一個紅衣姑娘?

  又問一遍了。每回他來同樣的問題都要重複再問但周破雲還是照樣回答:是的秋兒調養幾個月恢復神智才說她是被妖精纏住還好有那紅衣姑娘趕走妖怪這紅衣姑娘應該就是後來救你的狐仙。

  她是救了我。

  裴遷想到了眼前那團火紅紅火火裡有個窈窕嫵媚的她。

  既然找不到她不妨先安定下來。周破雲以愛護晚輩的心情道:伯父幫你找一個好媳婦兒

  謝謝伯父美意。裴遷禮貌地回禮。可我還要繼續找她。

  她既是神仙豈能輕易找到?周破雲試圖說服他放棄。只是答謝救命之恩罷了有必要窮畢生光陰尋覓嗎?他又道:更何況普天之下並沒有姑兒山這座山。

  一定有的。

  周破雲瞭解他的執著個是哪兒來了他的爹娘皆是如此。

  你上山看他們了嗎?

  下午去過了。

  周家墓地後頭的小山坡有著一座無名塚裡頭葬著陸崗。周破雲還是敬他為師兄不忍他孤單又拿了冬梅的舊衣物與他合葬。

  我每年辦超渡法會希望他們在極樂世界過得安好。

  謝謝伯父。裴遷由衷感激周伯父寬宏大量不計前嫌。

  他不知道娘帶爹到哪裡去那是屬於他們的事了也許一起去轉世一起再輪迴一起了結前世的恩怨;冤有頭債有主況且親爹生前作惡多端可能會下地獄也可能會花上好幾十世的輪迴來償還;他不知道他沒有機會去地府也不知道佛道所說是否屬實他為人子所能做的也只有為爹娘的亡魂祈福。

  至於他不用等到來世再償還。若是今生所欠他今生就要歸還。

  窗外依舊月明星稀;角落裡一朵小花輕探出頭展開了嫩辦。

  春天到了。

  ******

  山林小道轉成泥土大路一塊大石刻著芙蓉村三個大字。

  時近正午裴遷走進了村子白花花的太陽曬得他渾身發熱好似一把火在燒灼著他的身心。

  他怎能忘記一團火也似的她?他根本就不曾遺忘!

  那時的他面臨生死交關之際地水火風不斷地裂解他的神識他所能感受的就是一個字:苦。極度的痛苦讓他心神紊亂所思所想皆是苦楚之事也因此他被她的狐狸身份給激得發狂了。

  若教他在正常時候得知事實他會驚愕但不會口不擇言;那時的她正在努力救他回來他卻在旁邊發瘋說著撕裂她心肝、也撕裂自己心肝的話每當憶及當時他就要揪一次心。

  所以她流淚了。不管是初次嘗到或是最後的吻別她的淚總是格外的苦澀彷彿是世上最苦的黃連苦瓜苦膽所摻合而成的。

  曾經他想愛護她最後卻是傷了她。

  她要他忘記她他也確實忘了;但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總想著到底丟失了什麼東西?為何心頭會空空的?他很努力想聽著風聲看著明月聞著花香嘗著藥湯感覺著自己逐漸恢復體力更在無數的夢境中重新經歷了此生種種。

  然後他想起來了。

  是她的法術失靈?抑或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找到她跟她道歉——接著呢她再抹去他的記憶離開去做她的神仙?呵這回他不會怨了而是心甘情願接受。

  他浮現一抹的微笑。他現在不怕孤獨了。判官城隍帝王之家算什麼能知道有人不是仙以生命對待他他很知足。

  她是仙他只是人原是高攀不上的他應該圓滿她的修行之路。

  正悠悠想著前頭視線跑出了兩個人一個是短髮小孩兒右手拿筷左手捧碗後面追著拿了一把木劍的娃娃臉年輕人

  救命!師父殺人啦!非魚一邊跑一邊叫。

  孽徒!快給我站住!吉利凶神惡煞也似地揮舞桃木劍。你今天默不出大悲咒罰你不准吃飯你竟敢給為師的偷吃飯!

  那曦哩呼嚕的咒文我背不出來啦!

  背不出來也得背你當小道童不能肚子空空的沒有東西!

  你不給我吃飯我才會肚子空空的!

  死魚!你找打!我就不信打不到你!

  大俠救命!非魚一個轉溜藏到裴遷高大的身子後面。

  嚇!吉利的桃木劍硬生生停在半空中差點打到大俠了他馬上扯出大笑臉。不好意思我正在管教劣徒。隨即又往裴遷後面追去。非魚你快給我出來躲在人家大俠後面算什麼英雄好漢!

  我是小孩不是英雄好漢。非魚才扒了一口飯又趕快跑開。

  站住!吉利追出一步猛然止步回頭睜大眼睛看著裴遷笑容扯得好大。咦?稀客稀客!芙蓉村很少有外人來的。

  請問這裡有客棧或茶館嗎?裴遷問道。

  沒有。我們村子很小。吉利馬上盡地王之誼熱情地道:你來我們孝女廟吃頓午飯好了。

  謝謝我有乾糧。

  不用客氣多擺一雙筷子而已。外頭太陽挺大的來吧。

  大俠好啦。非魚仗著師父不敢在外人面前亂打他笑走過來慷慨地道:為了答謝你的救命之恩我請客。

  你請還是我請?一顆拳頭揍了下去。你吃為師的糧食就得乖乖聽話還不快回去叫仙姑姐姐再燒幾道菜!

  快跑!非魚怕師父還要打先扒了一口飯端著碗趕緊溜了。

  日正當中裴遷望看這片山野有田有樹有牛有溪有屋再過去又是好幾重山也不知道要走上多久才有人煙;他生不愛叨擾別人但他看出拿著桃木劍的年輕人是道士;這些年來他逢廟必拜試圖在籤詩或師父的開解中得到尋找她的蛛絲馬跡。

  雖然都失敗了但有機會的話他還是會把握。

  他是尋她尋到底了。

  ******

  仙姑姐姐煮的飯最好吃了。非魚舔完碗裡最後一顆飯粒。裴大哥我告訴你喔我師父好狠心不時叫我做苦工不給飯吃。

  我什麼時候虧待你了?吉利瞪眼過去正要發作。

  請喝茶。一個白衣姑娘往桌面放上一壺茶聲音柔柔的。

  吉利轉為傻笑雙眼直瞧仙姑姐姐脖子也隨她往房間走去而伸得長長的。非魚指著呆瓜也似的師父笑嘻嘻地朝裴遷扮鬼臉。

  這裡有姑兒山嗎?裴遷待女眷進房後這才開口。

  這裡有烏龜山山上有鬼湖。非魚搶答。

  不歸山忘愁湖啦!姐姐不在時吉利又擺起師父的威風。

  吉利兄是道士敢問吉利兄世上是否有狐仙?裴遷又問。

  有當然有了鬼呀仙呀都存在。吉利很肯定。他家就有一隻美麗的女鬼他還想娶來當老婆。只是呀人鬼殊途人仙不同道反正就是不同種類啦從古到今好像沒聽過美滿的結局。

  說著說著總是扯著大笑容的娃娃臉笑下出來了長歎一聲。

  咦?師父會歎氣?非魚鬼吼鬼叫的。天塌下來了我要趕快去敲鑼叫大家快逃!

  死魚乖。吉利的手掌往非魚的頭顱用力按下去語氣超乎異常地和善。天塌下來之前我會先將你切了做道紅燒非魚來吃。

  裴遷跟他們吃這頓飯已很熟悉這對師徒的互動見怪不怪了。

  有沒有辦法制伏狐仙?裴遷又問。

  你敢對付狐仙?吉利一副你這個大膽狂徒的驚奇臉色。

  不是的。曾有一個狐仙給我很重要的東西我想還她但她一定不讓我還我想能否使她暫時失去法力好讓我將東西還她。

  哇!裴大哥的遭遇真離奇。非魚眼睛一亮。快說來聽聽。

  你不要吵啦。吉利順手往非魚一拍再轉向裴遷問道:她既然不要你還東西你丟了就跑何必跟狐仙鬥法力?

  這不是普通的東西是護體元神。

  啥?什麼護體元神?師徒倆齊問道。

  裴遷大略敘述胡靈靈救他的經過師徒兩人聽得目瞪口呆。

  起死回生?那狐仙好大的本事!非魚崇拜極了恨不得立刻唾棄師父改拜狐仙為師。

  吉利卻聽出了裴大哥話中的感情。俠骨柔腸看似沉靜無波的大俠士內心卻有這麼執著的情愛非得找回狐仙還她最重要的東西不可。

  但人怎可以愛上狐仙?就如同他愛上了女鬼一樣他強烈地感同身受:心頭酸酸的;明知圓滿結果難求仍要千方百計一試。

  等我!我去找書!他氣吞山河往書房衝了進去。

  ******

  晨霧初散朝陽灑遍芙蓉村的山野。青山蔥蔥水田漠漠裴遷站在孝女廟門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

  走回大堂稀飯小菜已經擺上桌。那位非魚口中的仙姑姐姐可能不好意思老是躲在房裡;他作客一天實在太過叨擾人家了。

  最被叨擾的吉利坐在一邊大桌前眼眶發黑佈滿血絲一夜未眠仍在尋找制伏狐仙的辦法桌上散了幾百本書冊有的發黃殘破有的寫滿注記他一本本仔細翻閱過去看到可供參考的資料便記在紙上。

  吉利兄裴遷很過意不去。不敢麻煩你找不到就算了。

  不會麻煩啦。吉利累歸累仍笑出兩個大酒窩。裴大哥有事我當道士的就是為人消災解厄而且有孝女娘娘保佑我已經找出一點端倪了你先去吃粥。

  裴大哥我告訴你其實我師父什麼都不會喔。非魚在一邊拉裴遷的袖子打小報告。他很會唬人他寫的符咒都不靈的。

  裴遷微微一笑。這對寶貝師徒鬧了一夜他也聽了一夜的笑話。真羨慕有人如此爽快打打鬧鬧要說就說要罵就罵就像她一樣

  香爐煙霧裊繞神壇上立著一個神情莊嚴的丫髻女童木像聽說她為母採藥溺水而死村人感念她的孝行因此立廟紀念。

  不知是否有人供奉狐仙靈靈呢?他悠然望看孝女娘娘的塑像想著靈靈那嬌艷絕美的姿容。唉真不像神仙就算有人供奉也不會照她的臉蛋來刻一尊過於人心的神像吧?

  狐仙、狐仙狐仙在哪裡?吉利拿指頭猛敲腦袋翻過了一頁瞪眼大叫道:!有了!

  在哪裡?在哪裡?非魚搶過去要看師父找到了什麼。

  笨魚你不識字看什麼看!吉利學大俠一掌將非魚轟開起身道:你們先吃飯我得準備準備做一場法會。

  裴遷一顆心提了起來匆匆吃完早飯靜待法會開始。

  吉利裝備完成一身道士衣袍神色恭謹肅穆右手拿桃木劍左手拿搖鈴供桌上該有的法器和果品一樣不缺。

  天靈靈地靈靈有請孝女娘娘降下欲拿狐仙有何方:心誠意正最重要狐仙濟世德無量報恩還物莫需擋咪嗎叱呵叭。

  搖鈴叮叮噹噹吉利舞動桃木劍在大俠面前班門弄斧手舞足蹈唸唸有辭身體抖動了起來。

  裴遷恍然大悟原來這把桃木劍不只用來打非魚也是法器之一。

  非魚紙!吉利大叫不斷地搖頭晃腦。

  非魚善盡小道童的責任趕緊擺上一張黃符紙。

  嗡嘛呢唄咩吽。吉利一邊唸咒一邊飛快地以硃砂筆寫下一串扭曲的文字。制伏狐仙利器在此太上老君孝女娘娘玉皇大帝托塔天王哪吒三太子天兵天將急急如律令伏!伏!伏!

  符咒寫就吉利丟下筆雙手按住供桌頭垂著好像累壞睡著了。

  裴遷獻上一炷香虔誠地祈求孝女娘娘保佑他順利找到她。

  !吉利怕發呆太久冷掉了場面趕緊回神恢復他的大笑容拿起符紙小心翼翼地遞了出去。裴大哥你收著隨時念『嗡嘛呢唄咩吽』增強這符的靈力。遇到狐仙時貼在她平日使用的東西上頭保證她碰了失去法力三天三夜。

  多謝吉利兄。裴遷接過也小心翼翼地收起放到懷中口袋的最深處又道:吉利兄我再求支籤請孝女娘娘指引個方向。

  請。吉利搖了搖籤筒遞給裴遷。

  裴遷心中默禱取出一根竹籤上頭寫著第六六簽大吉。

  江邊身世兩悠悠久與滄波共白頭造物亦知人易老故教江水向西流。吉利捧起籤詩簿念了出來。

  聽起來挺淒涼的。非魚聽出了感覺。

  你也長學問了?吉利嘉勉地看了孽徒一眼。裴大哥我家這只魚說得對。這詩開頭是說裴大哥你身世不太平順時有波濤起伏大概到老都是這樣了;但老天垂憐你一般來說江水都是東流的可老天叫江水改了方向向西流去就是要逆轉你的命運此行向西就對了。

  是這樣解釋哦?非魚搔搔短髮跟裴遷眨眼睛。裴大哥我師父才不會解籤詩這都是他從古詩詞裡抄出來的。

  師父在忙你吵什麼!桃木劍立刻招呼了過去。

  裴遷不以為意。反正他只是要一個方向;靈最好;不靈他仍有時間繼續尋找。狐仙應該長生不老終其一生總有機會找到她。

  那麼謝謝吉利兄謝謝非魚小弟我走了。

  裴大哥有空再來玩!師徒倆熱情地送到大門口覺得這樣還不夠又一路相送到了村子口再目送他消失在山林小道上。

  師父你忘了叫他投錢到功德箱。

  非魚為師教你人情世故的道理。吉利正經地道:人家出門在外能省則省遠來是客我們招待他是應該的

  師父諄諄教誨非魚聽到耳朵長繭;好不容易回到孝女廟非魚趕緊主動去抹供桌上的香灰免得師父拳頭伺候。

  師父這是什麼?非魚好奇地從果盤下拿出一張紙。

  這啥?吉利不解地打開來看。

  三百兩銀票!吉利瞪大眼不用做法事他的身體就抖起來了。

  太大張了芙蓉村是個小村子他兌不開!

  呵師父你糟了。非魚幸災樂禍地道:人家給你這麼多的功德錢你還拿假符騙人會有報應的喔。

  不准譭謗為師的名聲。不客氣的拳頭揍下去。要唬弄人隨便畫張符給他就好了何必熬夜翻書苦讀?這次我是認真的。

  師父可萬一裴大哥真的制伏了狐仙將護體元神還給狐仙顧名思義護體元神就是保護身體的如果沒了裴大哥不就

  哎呀!大大的糟了!吉利大吃一驚這麼簡單的道理竟然讓那只笨魚給想到了他拔腿就跑。快追!我本來怕符咒不夠靈還多請了幾尊神仙來加持糟了!完了!裴大哥有危險!

  跑出村子口跑進山林小道跑了又跑跑到林蔭深處跑到汗流浹背氣喘如牛結果當然是俠影無蹤追不上了。

  嗚!吉利抓著銀票累得倒臥地上頭一回盼望他的法術不靈。

  天靈靈地靈靈孝女娘娘請保佑一定要保佑裴大哥平安無事。
第九章

  江浪拍岸船隻來來往往;江風起將清風送進了江漢城。

  裴遷已在此盤桓兩日本想再向西行聽人說有一座玉姑祠很靈驗他便向城西郊行來是西邊。

  向西行來已有一個月他並不期望能立刻找到她還抽空抓了一個江洋大盜但他時時不敢忘的便是為那張符唸咒加強靈力。

  陣陣香味吹來他聞得出有花香、草香、樹香、檀香、女人脂粉香;再往前定去只見一溜低矮白牆裡頭的桃花林一覽無遺還有許許多多提了香籃的善男信女看來這裡就是香火鼎盛的玉姑祠了。

  他踏進大門仿如立刻走進了桃花源落英繽紛花飛花舞花滿天各色桃花綻放枝頭紅艷艷的嫩的為這座庭園增添不少活潑生氣;紅男綠女來來去去有的形色匆匆趕上香有的悠閒坐在樹下陪小孩玩耍還有人擺攤賣平安符和香包。

  這裡真不像是廟宇。他收回目光踏上青石板朝向正前方掛著玉姑祠的小廟走去。走了幾步忽然心頭大震。

  他旋即回頭從第一塊青石板踏下去走一塊數一次直到走完九九八十一塊青石板他也站到了廟門口。

  他平息已久的心情激盪不已抬頭看去裡頭供奉一尊仙女塑像眉清目秀只能用美若天仙來形容她的姿色但她不是靈靈。

  他先不進廟而是大踏步繞到了小廟後頭。果然有一個小門他穿門而出就看到一片青翠翠的竹林。

  他再也按捺不住激情跑入竹林仰頭看去儘是清涼的綠意翠竹高聳直入青天彷彿巨人似地撐住了一片天。

  白雲悠悠綠竹蒼蒼他閉起眼感受清風吹拂風過竹林掀起了海潮也似的迴響竹子互相擠撞這支嫌那支胖那支嫌這支礙眼——

  格格格她是這麼形容竹子相撞的聲音。

  他長長吁了一口氣眼眶紅了。

  靈靈!終於找到你了。

  ******

  裴遷忍住心頭激動拿香湊上燭火為自己點燃一束馨香。

  這就是靈靈的家。這裡所有的景物都跟她描述的一模一樣而且還有一樁怪事剛剛他才進了廟就被一對小夫妻誤認為是胡大哥。

  雖然他跟石少爺說世上長相相同的人很多但他無法說服自己為何那人剛好也是姓胡呢?

  神壇上的玉姑仙子能告訴他嗎?

  旁邊的藍布門簾掀了開來走出一個佝僂老太婆她白髮皤皤一身灰布補軒衣裙臉上滿是斑點和皺紋嘴巴又皺又癟看來年紀很大了。

  她不是別人正是玉姑仙子的本尊胡靈靈。

  媽呀!老婆婆一見到裴遷立刻嚇出一身冷汗:心臟咚咚狂跳。

  是他!怎麼會是大個兒!但她不敢再看第二眼只能垂下眼簾以極大的定力抑住快要跳出嘴巴的心跳。還好老婆婆眼皮下垂得厲害看不出眼神臉上皺紋也多得可以擋住她瞬間的驚惶。

  她既然出了房間再突然轉回就顯得矯情更何況她已抹掉他的記憶他早就忘了她且她現在是管事婆婆的身份她怕什麼怕呀?

  她定下心神也不招呼他故意慢慢走著直接坐到管事婆婆的椅子上一改在神壇邊會多講兩句請人捐錢做功德的話抿緊了乾癟的嘴巴老僧入定誰也不看。

  我可以求一支籤嗎?最不想看的人來到面前。

  求什麼?

  尋人。

  尋什麼人?若是海捕文書裡的大盜或許她可以幫他。

  尋我的妻子。

  可也。老婆婆聲音沙嗄。你先擲茭看玉姑仙子給不給求。

  妻子?他竟然成親了她當然是不給求了!

  不對他忘了她娶妻自是正常;可他吻過她怎能再去吻別人呀壓抑六年的凡人情感陡然湧出她暗自咬牙切齒嫉妒得冒火。

  裴遷哪知管事婆婆的心事取了杯茭就丟。

  老婆婆眼睜睜看著空中伸下一隻戴著金色鐲子的長手臂指頭靈巧一轉硬是將杯菱翻成了聖盃。

  臭哪吒!回去玩你的風火輪不要玩老娘的杯菱。她暗中傳聲大罵。

  我偏愛玩!好好玩喔。那只長手臂又將第二個杯菱翻成聖盃。

  第三次裴遷當然還是擲出聖盃。

  老婆婆不得不裝模作樣瞇眼看著地上的聖盃。既然玉姑仙子允許你自取一簽吧。

  裴遷自籤筒取出一根竹籤。不同於孝女廟這裡的籤詩是寫在上頭的他恭敬地將竹籤奉上給老婆婆。

  自己看。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總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裴遷看了瞭然於心應該就是玉姑祠沒錯了但他還是問道:能否請婆婆為晚輩解籤?

  老婆婆心底氣得半死這又是哪吒使弄的籤詩!她明明將他的籤詩變為排雲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逼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可到了他手中竟然變成了不識盧山真面目這不就指明了她就是他要找的人嗎!

  不!他忘了。她氣惱下已她怎會一再忘記他忘了她的事實呢?

  我不會解籤。她冷漠地道:你去廬山尋人吧。

  婆婆聽過姑兒山嗎?

  沒聽過。

  她再度受到驚嚇。他不可能記得姑兒山的。今天有太多驚奇了她五百年的心臟是老了承受不起了。

  但她眼不抬、手不動又如老僧入定般乾脆裝死詐睡。

  裴遷凝望管事婆婆抑下心裡的疑慮。老婆婆這麼老衣服這麼破舊講話和動作十分遲鈍她不可能是靈靈;靈靈聰明靈巧更愛漂亮不時就要換一套不同花樣的紅衣裙她一定不願變成老太婆的。

  他不敢驚擾睡著了的管事婆婆將竹籤放回籤筒悄悄地走了。

  ******

  下弦月勾開了滿天烏雲月光慘淡江漢城一片昏暗。

  小白狐有氣無力地趴在屋頂上兩隻圓圓黑眸黯然失神不斷地掉出大顆淚珠掉呀掉淚水滴上了屋瓦聚成小小的鹹澀水窪。

  大紅狐坐在他身邊看到小弟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她也難過。

  她已經講太多了但小弟陷得太深不像她當初抽身得快唉快嗎?要是快她就不會有種種矛盾的心情了。

  這些日子以來發生了很多事。小弟為了救曲柔變身為已經摔死的石伯樂開開心心地在石家過他的太少爺生活混吃混喝沒想到假戲真作越玩越起勁不但專心經營石家事業還喜歡上了曲柔。

  她不斷苦口婆心勸小弟修道重要但她說不動興匆匆籌辦婚事的小弟便改而威脅恐嚇曲柔警告她要是她真跟小弟成親了就會害得小弟魂飛魄散永不得成仙甚至也沒辦法當人。

  曲柔果然聰明找來了他大哥曲復和裴遷在小弟面前搬演一出愛裴遷、害怕小弟是狐妖的戲碼然後她再現身悲傷不已的小弟身邊加油添醋終於讓小弟放棄了留在人間娶妻的美夢。

  向來破壞姻緣皆是有損功德她可以想像得到她的功德簿又要出現好幾頁污漬了可她寧願壞了功德也不願小弟重蹈覆轍。

  功德可以慢慢修但墜入了人界陷進了情障便是萬劫不復難以再清心修行。

  她告知小弟和曲柔的每一句冷言冷語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裴遷的出現破壞了她六年來的清心自持;變個裴遷出來玩玩和真的裴遷現身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況;真實的他有血有有她熟悉的熱度有她難忘的醇厚低嗓在在都令她心火難耐無法靜修。

  尤其剛才曲柔哭得暈了過去裴遷倒是很順手就抱起她。呵呵呵!反正他很習慣抱女人嘛!哼哼她的妒意又冒出來了。

  可怕的人界情感不但讓人毀滅也讓仙迷失。她望看單薄清冷的下弦月警惕自己勿再陷入泥沼。

  她和小弟離去後或許裴遷和曲柔就可以湊成一對;不對不對大個兒還要找他的妻子那是誰?只緣身在此山中他在尋她?

  不可能。

  小弟還在哭她狠下心不勸也不看反正淚流乾了就不再哭了。

  不過她倒有些擔心曲柔哭得那麼激動恐怕亂了神志;她是唆弄她離開小弟的始作俑者該去關心一下她的情況。

  是看曲柔還是看裴遷呀?內心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問著。

  管他的!大紅狐飛奔而去豐腴的狐身劃過夜空消失不見。

  ******

  曲家屋頂上大紅狐將自己藏在屋脊陰影裡觀看院中動靜。

  曲家女眷忙進忙出有的探望有的照顧有的著急哭泣裴遷站得遠遠的直到曲復從曲柔的房間出來他才過去詢問。

  曲姑娘還好嗎?

  大夫說沒事了。曲復抹了一把汗。說柔兒是心神失調給她喝碗養心湯好好睡一覺就行了我內人正陪著她。

  這我就放心了。

  呃你不去看嗎?曲復欲言又止。如果妹妹真的喜歡裴遷那麼給她瞧瞧他或許有助她的康復。

  裴遷記得在江邊再度遇上石家小夫妻時石伯樂當眾求婚曲柔羞澀歡喜小兩口甜甜的曲柔怎會一下子就不願嫁了呢?而且她哭得太過傷心激動又搬出狐仙的說法在在令他內心存疑。

  不。他婉拒道:令妹一時心神不安寧我不想加深誤會。

  喔曲復打從心底不願妹妹嫁給石伯樂那小胖子又試圖製造機會。要不你去幫柔兒把個脈看大夫開的藥合下合。

  曲兄你忘了我不會治病。

  對了!曲復也覺得好笑。我又忘了你不是胡不離。

  在江邊初見曲復之後裴遷才知道那位胡大哥叫做胡不離曾經背著長劍和包袱親赴曲家拿走他借給曲柔的一雙繡花鞋順道醫好曲老爺多年不愈的咳症所以曲復才會對他一見如故。

  胡不離狐不狸他很容易拆解出這名字的意思;加上一雙繡花鞋他幾乎可以確定這位胡不離是靈靈變的。

  而曲復將錯就錯硬請他來曲家作客。他來到曲家解開了胡大哥之謎但其它謎團他仍得到玉姑祠去尋求解答。

  曲兄不好意思能否為我解這支籤詩。他從懷裡拿出一支竹籤遞給曲復。

  大紅狐見了齜牙咧嘴的爪子抓了抓。哇咧!大個兒斗膽偷走她玉姑祠的籤詩以為老太婆耳不聰目不明就好欺負的嗎!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下去搗衣砧上拂還來。曲復讀了下來又將竹籤翻過去看著。這好像是廟裡的籤詩牌哎呀就是玉姑祠的嘛。

  的確是玉姑祠的。

  管事婆婆沒幫你解籤?

  我這幾回去沒見到她不然就是在忙其他香客的事。

  怪了。你別看她不愛說話她一開口就要人樂捐銀子做功德。曲復心有餘悸。不知不覺只消她稍加掇弄你就會在玉姑仙子面前發誓說要捐多少銀兩她真的沒要你樂捐?

  沒有。裴遷問道:曲兄這詩

  喔這是講月光的詩。飽讀詩書的曲復搬出他的學問。你看挺生動的月光著上了簾子當然捲不起來了照到搗衣砧上搗掉又出現。若問病月光總是不走病不好;若問功名如月光黯淡;若問婚姻這離人兩字就觸霉頭了;若問遠行嗯這個月亮到處有

  太少爺小姐醒了少奶奶要您進去。一個丫鬟過來稟告。

  裴兄先失陪了。曲復匆忙離去。

  裴遷站在庭院中反覆低誦詩文。他問的是靈靈的近況能否解釋為她像月光一樣徘徊不去隨處照看他、保佑他可他卻卷不著也拂不到?

  他仰看下弦月彎彎一勾像極了撇嘴鬧脾氣的她。

  月缺了總是會再月圓;她為他生命畫了一個圓他從此珍藏在心。

  他輕露淡淡的笑意佇足賞月;大紅狐躲在陰影裡也望向那一彎不怎麼好看的月亮很快地視線又回到了那張粗獷中帶著柔情的臉孔。

  為什麼要這樣盯著他呢?她自問但仍是癡癡地看著籠上淡柔月輝的他無法給自己答案。

  ******

  一百年前江漢城出現一個溫柔美麗的姑娘名喚玉姑;她不只人美:心地善良醫術更好遇有貧苦人家生病一律免費診治即使碰上長了膿瘡的叫化子她也不畏惡臭以極高明的醫術治好頑疾還贈金安頓他們的生活。她仁心仁術頗得百姓的愛戴;有一天她告訴徒眾她要離開了隨即祥雲升起香霧滿室玉姑就不見了。

  老百姓繪聲繪影有人看到玉姑駕著彩雲飛上青天也有人看見她坐在展翅飛翔的鳳凰背上前往鄉下行醫;最離奇的是有一晚江漢城前十大富人同時作了一個夢有仙人指點他們出錢建立玉姑祠以求玉姑仙子繼續庇佑江漢百姓;富翁們一覺醒來驗證彼此的夢境當然不敢懈怠很快地蓋好玉姑祠一百年來香火不斷

  裴遷逗留江漢城已有一段時間十分熟悉玉姑祠的掌故了。

  他幾乎每天去玉姑祠求籤、等老婆婆或是到竹林聽風聲。

  今天管事婆婆不在?他進去大堂後又定了出來。

  我有看到她呀。幾位婆婆媽媽站在桃樹下聊天大家常常碰面也很熟了。可能婆婆年紀大不耐操勞又到後頭房間困覺了。

  一直都是老婆婆在管事嗎?裴遷又問。

  我小時候她就在這裡了。最老的一個六十幾歲婆婆回想著叫了一聲。不對我記差了最早是有一個婆婆後來死了換她妹妹出來;妹妹死了又來一個女兒代代相傳傳女不傳子守著這座玉姑祠。哎呀每個婆婆長相都差不多害我老以為沒換過人。

  婆婆是從哪兒來的?沒人奉養她嗎?

  誰也不知道她從哪裡來。一位大嬸神秘兮兮地道:可我猜她老家應該在葫蘆山。

  就是產美人草的葫蘆山?其他人也很好奇。

  對。大嬸開始講古。幾年前阿春嫂的女兒月事不順過來問玉姑仙子管事婆婆給她幾株藥草說是什麼孤兒山特有的美人草煮了服下就可調理。阿春嫂她女兒吃了不但月事順了人兒還越發地漂亮教張員外的公子給娶走了;一傳十十傳百每個人都來向管事婆婆要美人草婆婆不耐煩乾脆叫阿春嫂去葫蘆山下找拔個幾株到這邊廣為種植這就不用跑到那麼遠的地方掘了。

  美人草婆婆媽媽們臉上浮現心照不宣的微笑因為大家都吃過了。姑娘吃了氣血通順臉色紅潤;婦人吃了功效相同更能長保魚水之歡如魚得水。

  牆邊一畦小圃栽滿了紫綠色的美人草異香撲鼻蜂蝶盤旋其上。

  裴遷卻被姑兒山三個字給震愣住了。

  對不起大嬸你剛才說的是姑兒山?他又問。

  就是什麼孤兒寡母的這名字真晦氣。大概剛開始婆婆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藥草來源這才隨便編個名字其實就是葫蘆山啦。

  葫蘆山出城往西四十里裴遷看過江漢城的地圖往西果然對了。

  問題的根源還是在於管事婆婆或許他應該開門見山問清楚。

  他踅回玉姑祠大堂門簾掀動老婆婆也正佝淒著背走了出來。

  一見那大大的個兒老婆婆頓時氣結心悶她以為裴遷走了這才出來沒想到他還賴著不走。他三天兩頭就來一來就待上半天他那麼喜歡這裡她不如將玉姑祠轉給他請他來當廟公好了。

  她賭著氣故意裝作老眼昏花沒看到他逕自坐了下來。

  婆婆您好我來求籤。裴遷定上前問安

  自取吧。她懶得要他擲茭了。

  裴遷取出一支竹籤仍是恭敬遞上。

  麻煩婆婆解籤詩。

  我老了看不見。

  今我飄然走四方去無所逐來無戀得行固願留不惡每到有求神亦倦。裴遷念了出來一邊留意管事婆婆的神情。

  這詩說得很明白。老婆婆依然像一尊石像只有皺癟的嘴巴蠕動著聲音沙啞地道:你要走就走別老來這裡求籤玉姑仙子倦了。

  抱歉在下得罪玉姑仙子了。

  哪有那麼多事情可以問簽!去去別再來。老婆婆像是被他煩了揮了揮沒有灰塵的裙子都還沒坐熱站起來便往門簾走去。

  婆婆我還想請教幾件事裴遷忙道。

  沒空。

  我想捐一千兩銀子。

  不收。老婆婆右手掀簾左手提起灰裙:心頭怦怦跳只想趕快進門眼不見裴遷為淨。

  她跨門檻跨得急了渾然不知她裙擺提得過高露出腳底的紅繡鞋。

  紅光一閃裴遷心頭大震再看過去只見藍布門簾晃動哪有那雙亮紅緞面繡花鞋。

  他眼睛沒有看花他不但看到鞋面上頭綻放的各色小花甚至還能看到他歪斜的拙劣縫線。

  可為何這雙鞋會被老婆婆穿去了?他再也顧不得敬老尊賢大手一掀走進了外人不敢擅入的神秘房間。她曾說過她住在神壇後頭。

  小小斗室裡一床一桌一椅一櫃沒有老婆婆打開的窗戶晃呀晃隔著圍牆可以看到後頭高聳的竹林竹葉搖呀搖不知是風吹葉動抑或狐狸奔跑穿林而過。

  老態龍鍾的管事婆婆動作真快呀!他下定了決心他要拿到這雙繡花鞋然後找到靈靈。

  ******

  玉姑仙子胡靈靈最近很忙既要躲裴遷又要操煩小弟的感情事更糟糕的是她的繡花鞋又不見了。

  這雙鞋她曾經穿了兩年後來發現鞋底有一點點磨損她怕穿壞了鞋遂將鞋子藏妥在她的乾草窩裡沒想到被小弟順手牽羊借給曲柔她花了一番功夫取回來之後便又重新穿在腳上這樣就不怕丟了吧。

  每天穿的結果就是容易弄髒弄髒了她心疼即使忙得不可開交她也要抽空仔細洗刷乾淨放在桌上晾乾。

  她才出去一晚收回地府逃出的最後一隻小鬼鞋子竟然不見了!

  房間就這麼小她找了又找還找到外面的神壇那雙鞋就這樣平空消失即便她窮盡各式法力也看不到鞋子的去向。

  她悶了好幾天無心打理玉姑祠就坐在她管事婆婆的椅子上緊盯每一個進來的婆婆大嬸姑娘姐姐妹妹的裙底看誰好大的膽子竟敢偷拿玉姑仙子的寶貝鞋子!

  她的靈眼瞪到酸疼鞋子還是杳杳無蹤忽然她頓悟了。

  她給自己一個很好的解釋這雙鞋是她的心魔裡頭有她對一個世間男子難以磨滅的牽念鞋丟了也將牽念丟了。

  太好了!她簡直要歡聲雷動終於不知道第幾回甩掉裴遷了!

  甩掉了!她不但去除擋路的石頭還能有所領悟果然具有仙。

  今天她這隻大仙追到姑兒山因為小弟和曲柔又在一起了。

  恨鐵不成鋼她恨小弟不成仙明明成仙是那麼美好的事小弟偏偏執意為人她不斷教訓他他也不斷反駁她正在唇槍舌戰時——

  靈靈你一定要拆散他們嗎?低嗓沉穩略為激動。

  擋路的石頭竟然來了!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霎時她渾身僵直忽冷忽熱暈眩眼茫氣喘:心悸耳鳴頭疼肚子痛骨頭酸反正全身都不對勁。

  再看他拿出繡花鞋她這才明白她著了他的道了。

  她早該知道若他仍保有記憶的話一定早就懷疑了可她還是想不透她的法術怎會不靈?這實在太傷她五百年道行的狐仙名號了。

  再瞧瞧現在怎麼了?小弟和他聊得好不熱絡他還講了除夕夜縫繡花鞋的故事聽得那軟心腸的曲柔感動得哭了喲。

  大個兒說起故事來不是只會讓人打瞌睡嗎?她好惱他說出他們的事只好直瞅樹洞裡的松鼠窩松鼠吱吱叫好奇地看她;她瞪了回去要它別看好戲可松鼠還喚來它老婆一起歪頭看著她。

  要看就看吧!她瞄向他六年如一日的穿著灰衣、包袱、長劍好像有些什麼不一樣了?神情似乎更滄桑些瞳眸似乎更幽邃些裡頭透出深沉的孤獨與她心一扯立即栘開視線。

  既然他想起來了又尋著了她她就得做一個結束。

  你知道我是狐仙。她面對他擺出冷漠的臉色。

  是的我知道。

  我要修行不談情愛。

  我只是想再見你一面。

  好看完了你可以走了。她搶上前奪下他手裡拿的繡鞋。

  好痛!鞋子裡藏了刀還是火呀?刺灼得她只能立刻丟掉鞋子。

  她慌張地往右手看去只見掌心印著一個奇怪的符號有如一輪熊熊燃燒的紅日且那把火燒進了她的瞬間就消失於無形。

  她的手心仍然白裡透紅沒有傷口然而一股麻痛感卻迅速地擴散開來從手掌到手臂隨著血流的周轉她全身立時虛軟倒了下來。

  你!她急得大叫道:裴遷你做什麼?

  這只是暫時制住你的法力而已。裴遷乎一攬抱住她的身子望向急忙奔跑過來的石伯樂和曲柔沉聲道:這是我好不容易求來的符你們放心我愛靈靈絕不會傷害靈靈我只是要還她一件東西。

  我愛靈靈!她臥在熟悉的溫熱胸膛裡:心跳暫停了。

  六年來的堅持頓時變成夢幻泡影不她都能堅持以老婆婆的面目出現不讓他瞧得廬山真面目她是心如止水、不動如山、難以撼搖的狐仙她有高遠的目標絕不貪戀區區一個男人的懷抱!

  裴遷我又沒借你東西她借啥給他了?碗?筷?針?線?她的心突然被猛撞了一下既然他想起了。難道你知道了?

  是你的就該還你。

  她讓他抱坐到地面粗糙多繭的手掌滑過她的頭髮落在她的臉頰;只是這樣輕柔的撫觸她的堅持就瓦解了。她恍恍回想兩人熱烈的歡愛經過既然已有親密的契合所以她就是他所尋找的妻子嘍?

  他看她的目光那麼深笑容那麼溫柔她再也無法心如止水思念苦楚翻湧而出兩行熱淚落下在茫茫水霧裡他的臉孔漸漸地不見了。

  這笨蛋六年不變照樣笨笨得連命都不要嗎!

  不行裴遷你不要做傻事

  裴遷不語直接俯下臉以吻封住她愛嘮叨的嘴。

  丹田運氣肚腹裡一團陪伴他六年的熱氣湧上他不斷地提氣從丹田提到了脾胃提到了心口提到了咽喉提到了嘴裡。

  裴大哥!你不必還給大姊!石伯樂急得上前阻止道:她只需再修一百年就可得到新的元神可你沒了元神過不了明天呀!

  那急切的呼喊有如過耳風聲裴遷看到的只有她的淚眼聽到的只有她的悶哭他不捨但他是該被遺忘的那一位傷心很快就過去了在她長生不死的生命裡他不過是晚風吹過的一粒微塵。

  一團紅光湧出他小心地度進了她的嘴裡完全不漏一絲縫隙。

  風聲止紅光滅他太想念她的芳唇了忍不住再往那艷紅的柔軟唇辦輕吮一下滿足地吸聞她的香氣這才起身。

  我嘔!胡靈靈得了空隙立刻作嘔欲吐出元神。

  裴遷立刻伸過右掌完完全全覆住她的嘴稍加運氣便將那團紅光送入了她的體內。

  我原本命已該絕是靈靈將她的元神給了我又讓我多活了這些年。靈靈謝謝你。裴遷看著她語氣柔軟得令她生氣。

  該死!該死!是笨蛋就該死嗎?她氣得淚流不止誰要他感謝!

  他又輕輕地撥弄她的亂髮。靈靈的心願就是成為天女一百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日子修行很辛苦我希望她能早日得償所願。

  裴遷!你這混蛋!她罵人了。

  他懂什麼!她更想爬起來狠狠揍他一頓可是她只能像一團麵糊攤在地上眼睜睜看著裴遷向小弟和曲柔道別卻是視她如無物完全不再看一眼然後以他上乘的輕功奔人茂密的樹林裡。

  沒了護體元神還跑那麼快?跑得越快耗費的元氣就越多——

  他會死!他會死的!她心痛如絞六年前的黑夜墓地重現眼前當時失去他的恐懼再度重重地衝擊著她。那時她還能看到他的魂魄抱回他的身體這可回他跑掉了而她被奇怪的法術所制完全失去法力和體力難道就真的等三天三夜恢復之後再去尋他吐回護體元神?

  到時他早就

  我要去找他!不能讓他走!

  一顆心陡地落了個空有如直墜谷底什麼也抓不著;她感到極度的驚恐無助不覺放聲大哭拚命以手掌按住地面想要起身她再不趕上黑白無常就要捷足先登了。

  等找到了他她非得將這個大笨蛋變聰明不可!
第十章


  冬去春來梅花落了換上滿樹的綠葉黃鶯飛來枝頭啼唱蟬聲唧唧跟著和鳴原來早就是盛夏了。
  裴遷坐在梅樹下遠眺青山。六年前的冬天他們過來時雪霧迷濛看不真切遠處的景色如今天朗氣清再遠的城鎮田野都看得到。

  山頭連綿接上雲天山的綠、雲的白、天的藍、霧的灰在他眼中揮就一幅寧靜的潑墨山水撫慰了他疲倦至極的身心。

  美景當前他感覺內力正在一點點地流失甚至連呼吸都覺得費力他再也沒有睜眼的力氣眼皮緩緩垂下等待最後時刻的來臨。

  起風了吹落幾片清香的梅葉飄飄覆蓋在他身上;他嘴角浮起一絲很輕的笑容。夠了這一生夠了他再也沒有別的要求能在這片最值得懷念的梅林死去他於願足矣。

  等到了秋天他將與滿地枯葉化作泥塵再讓冬天的白雪埋葬他期待魂魄能化作悔樹為她綻放一樹的繽紛紅侮

  他渾身漸感冰冷彷彿冬天已經到來;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凍凝時一團熱火從喉頭直落肚腹瞬間在他體內燃燒了起來一團又一團像是從空中掉落的火球他腹中之火也越燒越旺一肚子的火氣直往四肢百骸竄去漸次地消融他體內原有的冰冷。

  他以為地水火風四大分解來襲不敢生起任何意念否則又怕遭受極度的痛楚;然而地水火風沒有來就連那團火也漸漸降了熱度變成了溫溫熱熱的一團熱氣停留在他的丹田之中。

  他陡地一驚這團熱氣的感覺太熱悉了過去六年來他在運功呼吸吐納之間即能感覺她給他的生命之氣;他曾經想留下她得來不易的護體元神陪他一輩子但他還是決定盡早滿足她的心願這是他身為一個凡人所能為她做的。

  可他不是還給靈靈了嗎?為什麼現在又回來了?

  微弱的鼻息裡吸入了若有似無的香氣:嘴裡也嘗到他永遠忘不了的苦澀淚水;他本能地伸手擁抱她想給她安慰的親吻可他卻撲了個空抬眼望去雲霧迷茫靈靈不見了?

  靈靈!

  他大叫一聲人就醒了過來。

  他躺在小屋蓋著他六年前除夕買來的棉被四壁蕭然桌上擺著他的包袱和長劍窗外光線灰暗看不出早晚時間。

  他掀被坐起夢境栩栩如生他一時仍陷在迷夢里長茫然不解。

  不對!他目光快速地掃過小屋一遍。他記得早在五年前小屋就已經拆掉另蓋農舍養了幾百隻咕咕亂跑的雞完全不復舊日的寧靜。

  這是結界你所看到的都是幻像。胡靈靈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靈靈裴遷驚喜地走向前卻是摸不到她。

  你看到的不是我我早巳離開。胡靈靈神態冷漠嬌膩的嗓音也壓得低沉平板。你若醒來就是身體已經完全康復。別再做傻事別再尋我離開這裡去過你的日子吧。

  說完她轉身就走即使是背影也是風姿綽約款款擺擺火紅的長裙飄搖呀一下子就隱沒在緊閉的門板裡。

  靈靈!裴遷心頭一熱立刻打開大門衝了出去。

  剎那間梅樹青青鳥啼蟬鳴遠山含笑陽光燦爛他仍然待在熟悉的梅林裡。

  再回頭哪有小屋!整片梅林裡只有他包袱和長劍則置於樹下。

  他悵然若失拾起了包袱和長劍逡巡不前再度放眼梅林深處還是沒有小屋也沒有靈靈。

  梅葉層疊交錯篩落的日光暖和了他的身體他卻是備感孤寂。

  這不就是他期待中的結果嗎?他還了護體元神靈靈繼續修道去而他原以為會死去結束這一世的孤獨

  沒想到他又活下來了。他該悲?還是喜呢?

  青山隱隱梅林寂寂人生已經不一樣了他背起長劍和包袱走向一樣的迢迢流浪路。

  ******

  兩個獵戶燒起火堆烤著打來的野味火焰跳起香四溢。

  這幾天老見這只紅狐狸跑來跑去總算抓到它了。

  可惜你用箭壞了它的好毛皮。

  沒辦法呀誰叫它咬破繩網逃走。幸好我大睛的名號不是蓋的眼睛忒大忒亮手腳也快箭一搭就將它射死了。

  大睛哥神乎奇技小檜我佩服。回頭還得跟你學補毛皮的功夫。

  紅狐狸難得一見這毛皮可值錢了。大睛切下一塊山豬大口咬下。我得補好它的破洞不能看出破綻不然價錢差多了。

  死狐狸躺在地上一支長箭貫穿它豐腴的身體左右兩邊傷口不斷地流出細細的鮮血將泥土地浸成了一汪血泊。

  老娘還沒死呢。大紅狐奄奄一息想要翻身站起四蹄卻被緊緊捆在一起而且她只能想全身根本沒有半分力氣。

  這點小傷算什麼!死不了的。只是她在極度耗弱的情況下不知能否在獵戶扒皮之前逃開她甚至連法力都失去了。

  哼要不是突然少了三百年功力她豈會輕易讓這兩個小鬼抓來!就算受了傷自己也可以很快醫好哪還在這邊作困獸之鬥。

  大紅狐鬥志旺盛但想歸想力不從心在她逐漸渙散的瞳眸裡只能見到那團熊熊篝火好似她放肆燃燒的真情

  山裡傳來聲聲長嘯音透長空震動著土地撼搖著樹林。

  老虎?大睛嚇得掉下山豬。

  熊?小檜也臉色發青。

  靈靈!隨著這聲呼喚裴遷已然躍巨大紅狐身前蹲想要抱起她卻讓那只穿身利箭給震駭得渾身劇顫。

  大紅狐勉強抬了眼皮很好大個兒總是適時出現這回又來壞她的功德好事了吧。

  大個兒箭拔了。她以意念傳聲。

  會很痛的!裴遷眼眶發紅百般不忍。

  不然你看我死掉好了。

  真是典型的靈靈說話方式。裴遷強抑下驚痛先為它解去綁縛。

  喂喂!你做什麼?這狐狸是我們的。大睛和小檜看見是個活生生的人也就不怕了趕緊上前理論。

  滾開!裴遷頭也不回手臂後甩直接震開兩人。

  時間急迫他戰戰兢兢地抱起大紅狐以極輕的力道折斷箭頭和箭尾先在傷口邊緣灑上傷藥再咬緊牙關迅速地拔出箭身。

  鮮血立刻噴出他以巾子紮起她的身體兩條巾子不夠一下子就染紅濕透他又脫下外衫將她密密實實裹住緊緊抱在懷裡以他的胸膛和手掌為她按壓止血。

  你怎能搶我們的狐狸!大睛和小檜爬了起來拍拍一個取了匕首一個舉著斧頭警告道:你再不放下別怪我們不客氣!

  刷!一道刺目白光閃出裴遷右手長劍出鞘左手緊抱讓鮮血染得更紅的大紅狐連他身上也沾上了她的斑斑血跡空氣中血腥味道濃重。

  誰敢過來我就要誰的命!他怒吼道。

  哇嗚!搶了人家的東西還那麼凶?大睛趕緊連退三步。

  你功夫那麼好自己去獵一隻狐狸。小檜更是躲到了樹後面。

  裴遷給錢當作是向他們買下的。

  他們要殺你你還給錢?裴遷吼道。

  給!別壞了我的功德我害你造殺業我也要擔惡果的。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說功德!

  好啦我跟你講話很累耶。

  裴遷閉了嘴但一雙冷眸還是緊盯害慘她的獵戶好似這樣看就能以他的目光將他們干刀萬剮個痛快。

  刷!長劍入鞘他從懷裡抓出幾塊碎銀角子扔到地上轉身就走。

  才三兩銀?你以前一抓就是一大把銀票咳咳

  大紅狐覺得自己好不值。他可以出二千兩贖回美艷花魁阿胡可阿胡變回了狐狸就只是一隻畜生除了這身毛皮可以賣錢、可以吃以外根本就看不在他眼底了。唉!美貌果然是皮相不值。

  心口一疼她咳出鮮血裴遷憂心她的傷勢更加快腳步。

  我去找石少爺他一定有辦法救你。

  別找他他有劫數自身難保。我自個兒休養就行了麻煩你送我回姑兒山然後你回玉姑祠幫我打理一下別荒廢了香火。

  命都沒了還管玉姑祠!裴遷難得對她動怒了。

  他是生氣她沒有命還修什麼行!還成哪門子的仙!

  但他更氣自己。是他害了她當他一提氣行走時便感覺到丹田里有三團熱氣滾來滾去時而融合時而分開不同於以往他可以將唯一的一團護體元神自由運用這回他怎樣也無法運轉這三團熱氣好似它們彼此牽制又彼此拉攏硬是要留在他的體內不走。

  他明白了她竟然一次給了他三顆護體元神不但救回他一條命還不讓他還她就是執意要斷絕彼此的關係?

  也難怪她虛弱到中了陷阱這都是他的錯!是他累她如此!

  現在怎麼辦?他痛心不已憂急如焚。

  大紅狐沒力氣了剛才都交代清楚了他還問!存心累死她呀。

  一滴燙熱的水珠掉到她的頭頂奇怪了狐仙中箭天也下熱水雨?這年頭怪事真多但她真的真的沒力氣去找司雨龍王問個明白了。咦?那熱雨怎麼下個沒完沒了?她的頭都被淋濕了不能再下了萬一燙熟了稻秧老百姓就沒飯吃了喂龍王狐仙在此別再下了啦

  渺渺茫茫兮她沉沉地睡著了。

  ******

  她吐出三顆護體元神耗損三百年的功力;六年前給一顆就得休養三個月這回給出三顆可不知要躺多久了。

  山中無甲子悠悠晃晃她日夜躲在洞裡也不知過了多少日子只知道肚子餓了窩前一定擺滿了果子、青菜、野菇每晚還有一碗熱湯夜夜變換菜色偶爾會出現饅頭、包子、豆腐、大餅這種深山種不出來的食物當然全都是素的。

  迷迷糊糊吃完她會爬回乾草窩裡然後會有一雙溫熱的大掌抱起她溫柔地梳理她的紅毛揉揉她的頭頂和身子再在她耳邊輕聲道:

  靈靈睡覺了。

  她喜歡聽這個聲音只要聽到這醇厚低沉的男人嗓音她就知道該是夜深入眠的時候了。雖然她白天也睡但臥在那溫暖的懷抱裡她會睡得格外安穩香甜。

  有時候那雙手臂會抱她出去曬太陽;陽光曬在身上實在很舒服但再怎麼舒服仍比不上那個抱住她的熟悉懷抱;這時她會往那堵胸膛挨了過去將自己擠得更妥貼舒適。

  還有時候她會泡到了溫水裡她委實疲憊得睜不開眼手腳也懶得動那雙大手就會輕扶著她的頭拿了巾子仔細地為她抹臉抹身。

  靈靈洗澡了。男人的指頭粗粗的但動作輕柔極了。

  真好!洗澡也不必費力氣她只管繼續睡他還會幫她擦乾呢。

  哎喲洗澡就洗澡他怎麼摸了人家的!還輕輕搔著她的肚皮那粗糙指頭刮著她的細皮嫩微癢微麻撓得她咯咯笑了乾脆仰躺在他懷裡放鬆了四肢任他搔個全身酥軟痛快。

  但她仍然不願睜眼一心只願這場好夢永無止境。

  噯!她要讚歎了。她什麼都不用做只管睡覺吃喝拉撒自然有人為她服侍得好好的這才是真正的神仙生活。

  不用動手動腳不用勞累奔波不用耗費心神不用天人交戰不用憂愁功德簿不用猶豫愛不愛的不用掛心那個孤單的笨大個兒

  快活似神仙。

  ******

  姑兒山山頂雲深不知處。

  黑臉判官屬地府哪吒屬天界平日這兩尊仙各忙各的要碰面不容易如今為了狐仙胡靈靈約在了姑兒山的山頂下棋。

  怎麼辦這棋局亂了。俊美小少年以手支頤皺著眉頭。

  亂了重來唄。黑臉判宮笑著輕敲手中黑子。

  重來?哪吒拿起白子下知放落何處。

  這是他們的棋局。黑臉判官將指頭間的黑子彈入棋碗裡。我們何必幫他們下?

  對喔。哪吒咧出笑容也將自己的白子丟向棋碗。而且棋中不語真君子我們也不能在旁邊下指導棋。

  這就是了。黑臉判宮抹掉混亂的棋局分出黑白子各自丟人碗裡。說起來狐小弟比狐大姐有決心和勇氣他能憑著自己的本事掙得一個人界的身份狐大姐反倒顯得拿不定主意。

  唉咱狐大姐的主意就是成為天女其餘免談。

  要成為天女就得快點醒來趕走裴遷這樣賴著他不願醒來解決問題她是想睡到裴遷變成白鬍子老公公嗎?黑臉判宮大搖其頭重新在空白棋盤上放了一顆黑子。

  就算趕走裴遷她心靜不下來也沒用啦。這就好像狐狸追著自己的尾巴繞圈圈沒有一個完了的時候。

  那就給她瞧瞧當天女的好處好讓她盡快定心。

  呵呵呵早該給她看了。哪吒眨眨大眼扯出調皮的笑容。不過嘛這場歷練是該有的才能做出一個正確的抉擇。

  歷練?黑臉判官抬了眉毛。情?

  判官大哥想試試嗎?哪吒抓著一把白棋子在掌心把玩。

  問人問情是何物?當局者迷。黑臉判官大笑伸掌示意道:哪吒下棋了。

  誰的棋?

  哈哈!當然是我們的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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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了好久好久她終於從冬眠裡醒來。

  靈靈

  別喊我我忙著做善事。胡靈靈無視於那聲呼喚她坐在翹起一隻腳皺著細長的柳眉翻閱攤在的功德簿。

  一頁一頁翻過去上頭記載著她的善行:撿小弟回家、指引商人做生意、幫窮人發財、醫治絕症老婦、佈施義粥、救回裴遷咦?這也算是她的善行?當然嘍耗了她三顆元神這可是大大的善事了。

  她露出滿意的微笑又翻了過去。其實善事大同小異反正就是讓人開心自己也開心只要填滿功德簿她就能夠得償所願了。

  嚇!她瞪大眼睛瞧去功德簿已然來到最後一頁全數寫滿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亮了出來。

  功德圓滿。

  哇呵!她終於載滿功德簿了!她高興地大叫簡直快要飛上天了。不她的確乘雲駕霧直奔天庭接受玉皇大帝所賜下的靈靈天女封號。

  這一千年來沒白費她繳上狐仙狐大姐的功德簿換上另一本專屬靈靈天女的嶄新功德簿。

  大好了!靈靈天女下凡去也準備做更多的善事了。

  靈靈天女求您保佑我這回出門賺大錢。

  賺錢?先要有本錢還要有運氣。不行!你今年走衰運賺不了錢。

  靈靈天女求您保佑我金榜題名。

  平日不用功臨時抱佛腳沒用啦。

  靈靈天女求您賜我一張美麗的臉孔嫁給富貴人家。

  臉孔是爹娘給的長丑了天女也沒法子幫你變回來且記得相由心生你愛搬弄是非再好看的臉都丑了。

  靈靈天女求您保佑我們闔家平安順心如意。

  總算有一個比較正常的願望了。她捻花微笑看了這家人的情況。

  老爹躺在哼哼唉唉原來是半身不遂;老娘照顧老爹累得腰酸背痛;上香求平安的男人為了一家子生活終日在外勞累幹活兒;他的女人望著見底的米缸為下一頓飯發愁;而不知愁的三個小孩在外頭玩耍一個跌倒了大哭一個和鄰居小孩搶蟋蟀一個一邊洗衣服玩水一邊不解為何有小孩可以穿著乾淨好看的衣服上學堂。

  她愣了她如何讓這家人闔家平安、順心如意?

  世人各有其命運和業力有時得靠自己去化解和改變神仙頂多是開示一下讓他們自己想通然後自己去努力她幫不了那麼多忙。

  可她愈是深入瞭解愈是感受眾生的無奈和痛苦也愈覺自己的無能為力這就是她成仙的目的嗎?

  她再也無法以做善事的心情輕易帶過她必須真正去聞聲救苦。

  不!當她都未能消除自己內心最深處的苦楚時她要如何祓除他人的苦?這是自討苦吃!當天女不是該開開心心地逍遙天界嗎?

  這一想又過了一千年她翻開靈靈天女的功德簿竟然全是空白!

  靈靈那個讓她揪心的聲音又在呼喚她了。

  她恍惚跟隨那聲音回到了姑兒山的洞口前。

  一個白髮老翁坐在土灶前燒著一小鍋青菜湯他老態龍鍾抖動的手指抓起一把鹽往湯裡撒下去不小心撒了一半在地上。

  這是誰?她定睛一看頓時渾身發顫許久不再有過的心酸熱淚溢上了喉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裴遷這麼老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一下子就這麼老了?時光匆匆一晃數十年過去了他一直待在姑兒山試圖尋她可她卻掩起洞門刻意不讓他找到他也就尋尋覓覓直到老去。

  而他很快就會離開這個人世往下一個輪迴而去;到時他喝下孟婆湯就會徹底忘了她曾有的愛戀癡纏也會如煙般消散。

  這一分別不是六年不是數十年不是五百年而是永遠。

  一在天一在地再也無緣聚合他的心裡不再有靈靈不再有一隻毛色美麗的大紅狐;但一直保有記憶的她卻是想著他惦念著他千千年萬萬年;這殘酷的思念會折磨她到地老天荒!

  不公平!

  天女要什麼公平呢?神仙或天女向來只有付出是慈悲的無慾的弛可以有情但那是對眾生不是對個人。

  芸芸眾生來來去去她得承擔著他們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她真有這麼大的能耐嗎?她光是承擔著裴遷這個人就已經讓她心躁難安她還有什麼本領去承擔那麼多不認識的人?

  她知道她失去什麼了。

  不是功德簿不是天女封號不是狐仙身份而是自己。

  因著自己的迷失她也失去了裴遷——一個願意承擔她悲、歡、離、合、喜、怒、哀、樂的深情男子。

  恍惚之間回到了五百年前她還是一隻小紅狐狸因著被兄弟姊妹欺負排斥被迫離群索居她獨自坐在溪邊悲憤地舔舐身上的傷口。

  忽然出現了一位翩翩俊美小少年他蹲在地上捧著笑臉看她。

  狐狸狐狸你想不想成仙?

  想!她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為什麼?

  我想強壯不受欺負。

  你不是已經成為一隻強壯的狐狸了嗎?小少年笑地道:這可是你硬跟閻王要來的喔你自願墮入畜生道後悔了呀?

  不後侮。我只是還要更強壯。

  真貪心。小少年拍拍她的頭。等你再長大些就會強壯了。

  不山裡還有老虎野狼也有獵人我的強壯只能讓我跑得快在力氣上還是敵不過他們。

  我個兒小也敵不過老虎野狼。

  可你有仙術你可以應付所有的困難。

  仙術這麼好用我都不知道耶。小少年拿食指撇著自己俊美的臉龐眨了眨大眼道:不然我教你幾句咒語你試試看吧。

  從此她學習仙術吸收天地靈氣吐納日月精華漸漸有了本事不再怕被欺負也不怕被老虎抓走吃掉她憑著狐仙的本領睥睨姑兒山眾生再也沒有野獸生靈精怪敢招惹她。

  她過著快意自在的日子又聽說狐仙往上一級是天女她渴望自己具備更多的本事畢竟半仙還不夠不能滿足她強壯的需求;到了這時強壯已經不單單只是為了保護自身她要的更多;她要能呼風喚雨她要能操控生死她要能掌握命運

  為了達到目的她加緊努力修行春去秋來歲歲年年她渾然不知這世的狐狸爹娘死了欺負她的兄弟姊妹也死了甚至它們的子子孫孫也死了然後裴遷來了裴遷老了

  狐大姐你為何要成仙?哪吒又出現了。

  我她愣了半晌這才道:濟世肋人。

  是嗎?哪吒笑問道。

  不是。她剛剛才記起是為了強壯為了她成為天女的。

  這些年來她手拿功德簿以備隨時添上一樁善事;因此她的心會擺上很多人可他們是誰呢?她不認識他們他們只是為她所利用做為成仙的工具;一旦助她添了功德她立刻忘了他們;偶爾他們再度來求她她才會再去幫助他們幫完了她還是忘記他們了。

  唯一記得的只有裴遷。

  是他給了她一個女人的生命讓她感受到身為人的感情起伏;每當想著他時她心頭會甜甜的、酸酸的有些不捨有些掛念這份實實在在的情感在她體內流轉與她的心魂互融互合再也無法分離。

  她真的喜歡這種感覺!

  過去她一再掙扎要不要愛他但此刻想來掙扎帶給她的是痛苦和矛盾;不掙扎帶給她的是快樂和安心兩相比較那她還要掙扎嗎?

  她從戰亂喪生的小姑娘變成了狐狸再變成了狐仙再變成了天女也許以後還會修成菩薩;她是強壯了但這並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有一個強壯的人能保護她讓她免於戰亂驚恐免於欺侮委屈不管她美醜與否也不管她脾氣好壞他就是全心全意愛護著她;她不必花費力氣奔波做功德以換得他的愛她只需全然接受他小兩口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即使粗茶淡飯茅屋竹床這就夠了。

  那人近在眼前可他已經有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了光芒請問是誰白白浪費了光陰?是誰不懂得珍惜他的情意?

  是最笨的她呀!

  她心頭緊絞熱淚傾流而下。她的法術之所以不靈裴遷之所以記起她皆因在她施行抹去記憶的法術時她不是狐仙而是一個普通的人問哀傷女子。

  如今她的法術無法倒轉時光拉不回這數十年的空白眼見他一點點地死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他一起走。

  破!她目光決絕雙手高舉瞬間鏟掉姑兒山的一塊大石直往江漢城的玉姑祠飛去。

  哇!竟然砸掉你的玉姑祠?哪吒好驚訝。

  沒用了。她淒然微笑看到地府的黑臉判官也來了明白裴遷的時候到了她抹掉淚仍勉強笑道:我也一起去。

  你不能去喔。哪吒笑嘻嘻地搖了搖指頭。

  什麼?她立即杏眼圓瞪。敢不給我去?我去砸了你的天宮!

  你做的功德太多了。黑臉判官趕緊出面狐大姐這麼凶說到做到的。這麼多功德地府消化不完只好讓你和裴遷好命幾十輩子。

  啥?她聽不懂頭突然好暈一下子就睡著了。

  ******

  嗡嘛呢吼嘿!

  她喊出了荒廢已久的五字咒頓時大紅狐變為胡靈靈。

  狐狸狐狸愛睡覺一睡千年不覺曉哎喲喲嘴裡呢哺唱著卻是心酸難耐不覺淚流滿面。

  黃粱一夢!哪吒好狠竟然叫她回來是要她跟裴遷訣別嗎?

  靈靈?靈靈!裴遷感覺懷裡的異樣立即驚醒過來一見靈靈恢復了人身他激動地紅了眼眶大叫道:你變回來了!

  裴遷胡靈靈悶在他的懷裡哀傷地喊著他。

  太好了你醒來了。他不斷她的身體觸手柔軟完全沒變。這好久不見的女子玲瓏身段令他心神激狂更加緊緊地擁住她低頭以頰摩挲她的頭髮不住地親吻著。

  嗚嗚裴遷她不敢看他怕見到一個白鬍子老頭只能哽咽地問道:告訴我我睡了多久?

  大概五、六他吻了又吻聲音因激動而沙啞。

  別說。她變得膽小了是五十年?還是六十年?她不敢聽更下敢看。等一下她怯怯地往上伸手探向他的臉孔。

  依然是扎手的鬍渣好像長了些;她以手心緩緩擦過他下巴刺刺癢癢的;再往上摸摸到了他溫熱的唇感覺到他呼出的鼻息再撫向他的大臉摸了又摸順著他短短硬硬的絡腮鬍子滑了下來。

  哎!他一痛好笑地問道:靈靈怎地拔我鬍子?

  我瞧瞧。她瑟縮他懷裡鼓起勇氣將眼睛打開一條細縫。

  黑的!他沒老?還是她剛好拔到黑鬍子?其實他已經好老好老了?

  她好怕!怕到無法面對他乾脆鑽進了他的衣襟裡面索求她最熟悉的溫暖胸膛做為依靠。

  靈靈為什麼不起來?他雙手環抱著她摸摸她的發。

  嗚嗚你老了

  我老了丑了你不愛我了嗎?他柔聲問道。

  不!不!她猛然坐起用力搖頭仍是雙眼緊閉淚水從眼角溢出地道:我們才正要開始。

  是的正要開始。他捧起她的臉溫柔地吻上她的唇瓣。

  這一吻彷如久旱逢甘霖彼此都深深地沉醉了。

  先是輕輕柔柔舔舐重溫對方唇舌的溫度;接著便是迫不及待地纏繞需索熱切地深入緒緒。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她也坐到了他的上兩人渾身火熱聲息長長的深吻不夠還要再吻下去。

  皎潔的月光斜斜映入夜風微涼長吻方歇兩人仍緊緊互擁。

  裴遷她不知不覺睜了眼望向眼前的男人。

  黑眸黑眉黑髮黑鬚他還是她睡覺之前的裴遷一點也沒變老不六年的風霜尋覓早已讓他鬢邊冒出幾根白髮了。

  深邃的瞳眸裡映著她她在水波裡蕩漾隨之流出了他紅紅的眼眶。

  她顫抖地伸指為他拭去淚水觸手燙熱她忽然明白那場淋得她滿頭滿臉的熱水雨是哪來的了。

  裴遷為她哭了。她這樣昏迷不醒無法變回人身他是懸了多久的心?他不怕她是一隻狐狸悉心照顧她給她吃飯幫她洗澡每晚抱她睡覺以他丹田的熱氣渥著她虛弱的身體試圖給予內力助她復元她雖昏睡但這迷迷茫茫中所發生的事她全都知道!

  再望向這個住了五百年的山洞洞壁邊仍堆著她的八隻衣服繡鞋箱子原來她一直是眷戀人間俗物的只是她蒙昧不知。

  山洞好像不太一樣了。她的乾草窩變大了鋪上了軟墊有了棉被枕頭每個夜裡他就是這樣抱著她同睡這是他們的床!

  另外洞裡還多出一張矮桌兩隻凳子有鍋碗瓢盆有柴米油鹽有各式乾糧果菜這一切一切的擺設就像是一個家。

  她的心被揉成一團是他用心慢慢揉的得恰到好處。

  裴遷!她不知能說什麼只能哭出她所有的感動。

  靈靈別哭醒來就好。他拍拍她的背。

  我好高興你沒有變老我以為過六十年了。

  是六個月。

  你怎麼不早說呀害我嚇得不敢看你。

  你不讓我說的。

  我不管!我不管!她要賴捶著他的胸膛原是撒嬌也似的動作捶了兩下她的拳頭卻掄得更重哭得更是聲嘶力竭。你不經過我的允許就還我護體元神你這天下第一大笨蛋!你還給我有什麼好處?只是提早去見閻王罷了。

  靈靈對不起。他承受著她的捶打痛心地道:我要跟你說抱歉你救我的那晚我說了很多傷害你的話我不知怎麼彌補你

  所以就隨便把我給你的元神吐回來給我?

  不不是隨便。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早日完成心願。

  你以為我會接受?她繼續哭喊。你沒命了我心痛得要命只好再給你三顆元神不再讓你吐出來可卻耗了太多精力這才會被獵戶射傷我若死掉了你拿什麼賠我!

  靈靈對不起對不起。這是他唯一能說的話。

  你哪來的死道士符咒?害我失去法力我要找他算帳!

  呃他為自己的作法深感歉疚但他不能出賣吉利。

  你以前怎麼扳倒我的?你忘了!那張鬼畫符差點害死我了。

  點?

  笨笨笨!她氣得淚流不止拿指頭猛戳他的胸口朝他哭喊道:如果我沒辦法恢復法力就永遠當狐狸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美麗的丹鳳眼化作流淚泉滔滔滾滾皆讓他給承接了。

  裴遷聽出了她的心聲。

  他任由她罵錯的確實在他。他以為打算成仙的她對他不再有感情還她元神不過是聊盡他最後說不出的情意沒想到卻害得她一睡半年。每當他望著氣息虛弱的沉睡大紅狐時他就心痛如絞。

  就算是狐狸還是我的妻子。他溫柔地為她拭淚以一貫沉穩的眼神凝望她。你為我做了這麼多你這麼愛我你以為我感覺不出來嗎?我能做的就是陪你、照顧你將來再追隨你變成狐狸

  傻瓜!笨蛋!她惱了叫道:當狐狸有什麼好!

  那他頓覺失落原來她還是要成為天女的。

  我不成仙不當天女了。她看著他一字一字地說出來。

  這

  天上沒有你。

  可是——他欣喜若狂不敢相信親耳所聞果真這輩子的流浪即將結束他的感情終於有了著落他會擁有一個妻子、一個家園以後還有一堆兒女喊他爹。

  他熱淚盈眶神情激動向來幽沉的瞳眸綻出水光六年的風霜滄桑倏匆褪去唇角揚起逸出了有生以來最歡喜開朗的笑容。

  我浪費了五百年的光陰不能再浪費了。她亦含笑帶淚摸著他變得更英俊的臉孔。

  若非她堅持投胎為狐狸或許她跟裴遷早在五百年前就能再績前緣;不過若以這五百年換得生生世世還是值得的。

  願能生生世世為人。小姑娘的生命沒有結束現在要繼續活下去。

  五百年?裴遷不解地問道。

  以後再慢慢跟你說。胡靈靈拉起了他的手。我先傳你一個口訣嗡嘛呢吼嘿跟我念一遍。

  嗡嘛呢吼嘿。他跟著念一遍這拗口的字眼。

  這是我由狐狸變身的重要咒語萬一哪一天我又變成狐狸醒不過來你就念這咒語將我喚醒。她慎重地囑咐。

  嗡嘛呢吼嘿。他又念一遍用心地記下來問道:那如果要將你變回狐狸呢?

  喝!她甩開他的大手轉過身雙臂擦胸氣呼呼地噘起小嘴。你哪天看我不順眼不愛我就要將我變回狐狸嗎!

  靈靈他笑了凶巴巴的她這才像是她呀。

  他攬過她的身子給她一記深吻綿綿長長從她的唇滑下去吻上了她軟膩的頸子再揭開她的紅衫衣襟往裡頭探尋柔白的雪峰。

  狐狸狐狸最好騙不愛成仙愛裴遷哎喲喲呼喲!她享受他的熱吻唱到一半再也哼不出聲音因為她被他放倒了。

  月影西栘山洞裡的光線漸漸暗了濃膩的喘息和呢喃交錯迴響不絕驚醒了洞外樹梢上偎依沉睡的一對比翼鳥鳥兒吱啾互啼彷彿向對方道聲早安。

  日出東方光芒萬丈比翼鳥振翅飛起飛向了屬於它們的天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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