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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
發表於 2009-9-27 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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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有沒有搞錯……究竟是哪個沒公德心的人在半夜按門鈴?忙到午夜才休息的杜寬雅,才躺上床沾枕沒多久,即被擾人清夢的電鈴聲給吵醒心眼看那一聲按過一聲,似是有耐性可按到天荒地老的鈴聲持續地吵死人不償命,迫使早已累到極點的杜寬雅,不得不囤積著滿滿的怨氣下床開門。
然而自家的公寓大門一開後,那張出現在他眼前的熟面孔,卻又讓他不得不懷疑起他是不是還在做夢。
「四海?」他沒事大半夜跑來芝加哥按門鈴做什麼?
拖著一大堆行李跑來這裏找人的富四海,不客氣地推開公寓的主人往裏頭走進去時,不忘將那些大大小小的行李都扔給還穿著睡衣呆站在門口的杜寬雅。
「我是來應徵經紀人的。」他邊說邊把身上的外套也順手扔給他。
「經紀人?」
「你就當我有顆佛心吧。」來到客廳踢掉了腳上的皮鞋後,富四海大刺剌地坐在沙發上蹺起二郎腿,「與其看你一個人孤軍奮戰,拖拖拉拉了好幾年,也不知得瞎忙到何時才能回家,還不如就由我出手來幫幫你,好讓你早點結束我們三個的苦難。」
深諳待客之道的杜寬雅,自廚房出來遞給他一杯他愛喝的紅茶,靜看著他面上不像在開玩笑的神情好一會兒後,他不得不先問清楚。
「你說正格的?」在來美國前他真下過決心要拿命來賭賭看了?
「我先聲明,我的年終一定要有四個月,而且不准議價。」不請自來的經紀人輕啜了口紅茶,順便打量起這間杜寬雅去年才買下的公寓。
「什麼?」敲詐呀?就算是賊船,這船票也貴得太誇張了。
富四海朝他哼了哼,「看在死黨又是鄰居的份上,我已經算是很便宜的賣給你了。」
「等等!」愈想愈覺得不對勁的杜寬雅,忙不疊地舉起一手喊停。
在他的記憶裏,富四海的正業、副業多得有如天上繁星數不勝數,而富大少卻肯放棄賺取大量金錢的機會,反而來這裏參與他的不賺錢行業?這實在是太可疑了,還是先確定一下比較妥當。
「你有什麼不滿?」他這位大少爺肯拉下身段來這幫忙,杜老兄就得感謝祖宗有保佑了,他還想挑三撿四不成?
「你不玩六合彩了嗎?」杜寬雅可沒忘記以前伍嫣曾說過的那些關於他的種種事跡。
富四海直接翻了個白眼,「那是我高中時的事了好嗎?」當年在賺進了人生的第一個五百萬後,他早就不玩那玩意兒了。
「也不玩賽馬了?」杜寬雅記得那好像是富四海人生裏的第一個一千萬。
「那是大二時的事了。」
「也不炒房地產了?」他不是說過他立志要炒掉他老爸富大海名下所有的地產嗎?才短短幾年時間,他就全盤接受他老爸的江山了?
他聳聳肩,「前年就不炒了。」太沒挑戰性啦。
「股票呢?」
「去年賺飽那一票我就收手了。」趕在股市崩盤之前全面出清所有持股的他,當時還跌破了一堆股市專家的眼鏡呢。不愧是姓富的……上至他老爸富大海下至他,全都是打滾在金錢堆中無往不利的大富商。
「你真要當我的經紀人?」他到底明不明白黑幫世界裏的人,並不是什麼合法經營的企業,或是什麼規規矩矩的生意人?他以為他往常在商場上的那套真能在這邊吃得開嗎?
富四海很樂意接受挑戰,「就當我在經營新事業吧,我一直都很嚮往能有個老闆。」當了個體戶太過多年後,他實在是很想拿拿看那些唯有正職員工才有的基本薪資和福利。
杜寬雅淡淡地瞟他一眼,「其實你只是單純嚮往年終獎金而已吧?」
「好說。」他也不掩其志,「一句話,要不要我入夥?」
「四海……」杜寬雅頭痛地撫著額,很清楚富大少一旦下定決心,就鐵定會硬拚到底的死個性到底有多麼難纏。
「你不會是真想一輩子都當個鋼琴家兼地下黑道吧?」富四海擱下手中精美的瓷杯,長腳一跨,大步地來到他的面前,但在發現兩人的身高差距甚大後,他又往後退了幾步以壯聲勢。
「當然不想,我想回家。」這還用說嗎?
富四海一把揪住他的睡衣,「回哪裡?」
「回那個曾經有你們的家。」一直以來他不就是為了這個而持續地在努力著嗎?
「你還記得就好。」富四海咧大了開懷的笑臉,興匆匆地一手勾過他的肩頭,「來來來,隔壁家的王子,你說,這些年來你在暗地裏都做了些什麼壞事?」
杜寬雅朝他挑了挑朗眉,「很多。」
「我可以偷偷在私底下參與你的秘密黑道事業嗎?」等不及要接受新行業的他,摩拳擦掌地問。
「不怕死嗎?」
「會怕就不會專程為我家那個愛哭的鄰居而來了。」富四海一把自口袋裏掏出伍嫣前天才寫好尚未寄出的信,一把用力地貼在他的胸膛上。
她哭了?杜寬雅錯愣地按著胸口的信件,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才會使得向來開朗樂觀的她掉下淚來。但,反覆在心頭思索了半晌後,他這才憶起,這世上能讓伍嫣掉淚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他了。
「不想要她傷心,你最好是趕快錄取我。」富四海拽得二五八萬地抬高了下頷,擺明瞭就是打死不退非要入夥。
「你就洗好脖子等著開工吧。」剛剛升格為老闆的杜寬雅也沒跟他客氣,準備在替他收拾好行李後,就將他給踢進這間公寓裏的秘密賬房讓他忙到天昏地暗去。
「遵命。」
當富四海拖著一大堆行李往客房的方向移動時,杜寬雅慢條斯理地拆開手中剛送達的信件,並在看完後,再一次地將它貼回他的胸坎上。
今天,有個人告訴我,感情,是一座歲月用寂寞築成的監牢。對我來說,其實能不能時時刻刻陪伴在你身邊,並不重要。
我只想知道,我給你的愛,究竟夠不夠溫暖你?能不能讓你獨自一人時,不流淚的看著冬日的夜空?是否能讓你在想起我時,會愉快地憶起柱日的美好?也許我們目前所能夠擁有的,就只有過去,就只有回憶。
可是,那是很珍貴的吧?
當我們瑟縮的看著冬夜夜空時、當我們手牽手走過路旁的電線稈,回頭看著我們交纏的影子時,或是在我們夜半過複獨自掩著臉痛哭時、在我們寂寞到不知該如何是好時……
那一段曾經共有的過去,也就更顯得珍貴,你說是不是?
高朋滿座的日式家庭料理店裏,兩年前就成為正式二廚的伍嫣,在新一波用餐的人潮湧進來時,手腳利落地處理好手裏的花壽司端上櫃檯,再轉身將油鍋裏剛炸好的炸豬排給撈上來。
連連上了好幾道菜後,她一手接過新的點功能表,正想要照著上頭的點單準備材料時,突然間,店門遭人用力打開,接著便刮進了一陣旋風。不聲不響就跑去美國兩年的富四海,在她錯愕的目光下,三步作兩步地跑進店裏,邊往她所在的方向前進,邊對她大聲宣佈。「從現在起妳放假三天!」
「啊?」她一頭霧水地看他衝進櫃檯裏搶走她手中的菜刀。
「我已經跟伍爸說過我會代替妳打工了。」他邊說邊擠走她所站的位子,伸出兩掌用力地將她往外推,「還有,妳今年的生日禮物我就放在閣樓裏,快點回家去領。」
她眨了眨眼,當下隨即聽明他話中的禮物指的是誰,這讓難掩興奮之情的她急忙脫下身上的圍裙,急急地往店門口跑去,但就在她繞過了一室的客人快抵達門口時,她忽地停下腳步,壞壞地看向難得讓杜寬雅放假的魔鬼經紀人。
「既然你都好人做到底了,那你有沒有在他的脖子上打個紅色的蝴蝶結等我回去拆?」誰教他們兩個老是不回來?
「妳少得寸進尺了!」富四海差點把手上洗碗專用的海綿朝她扔過去。
邊笑邊跑出店外的伍嫣,在跑回家的路上,沿途都沒有絲毫的休息,就像是怕會因此而浪費一分一秒般。當她回到已成了她家的杜宅大門口時,她抬首往上一望,果然看見了閣樓裏瑩瑩閃爍的燭光。刻意放輕了腳步聲一路爬上了閣樓後,她自沒關好的房門探首看向裏頭,只見房間四處擺滿了蠟燭,佈置得有如生日會場般,而杜寬雅,則正好把剛替她烤好的蛋糕給擺上小桌。
她將身子倚在房門口,對還在裏頭忙著的男人輕喚。
「嗨。」
「嗨。」杜寬雅回頭一見是她,隨即也學起她的姿勢,倚在床邊以懶洋洋的語調對她打起招呼。
「黑幫也有放寒假嗎?」她嗅著空氣中甜甜的蛋糕香味,走至房裏的小桌旁,伸手偷挖了一口蛋糕試吃。
「偶爾還有暑假呢。」前提是那個對金錢有強烈執著的經紀人允許的話。
脫去了腳上的鞋後,她赤著腳踩上由他鋪在床畔地板上的白色長毛地毯,在與他面對面坐下時,注意到在床腳旁還堆了一座禮物小山,依她想,這八成是那個花錢從來都不懂得節制的富四海所買來的。
「你和四海在進行什麼復仇大計嗎?」好歹她都裝聾作啞完全不過問兩年了,他們總可以透露一點點他們現在在美國所做的事吧?
為她切來一塊蛋糕的杜寬雅,還是一貫地裝傻,「怎麼可能?」
「有什麼是我不可以知道的?」她飛快地吃完那碟蛋糕,再抱過那一大堆禮物,坐在地毯上一一將它們拆開來。
「我們只是不希望妳會擔心。」他以指輕梳著她愈留愈長的秀髮,並將一繒髮絲拉來唇邊親了一下。
連連拆了幾個都送得莫名其妙的禮物後,伍嫣忽地拿起其中一個禮物盒。
「啊,這個禮物選得好。」
「妳喜歡這個?」杜寬雅湊到她身旁,不懂裏頭的那個立可拍相機,究竟是哪裡這麼得她所好。
她不懷好意地看了他一眼後,先是去把放在地毯上的禮物盒和其他的小東西都收到角落去,再拉來床上的白色被單放在杜寬雅的膝上,接著她拿起相機做出指示。
「把衣服脫掉。」
看在她是壽星的份上,杜寬雅雖不知她想做什麼,還是照著她的話去做。
「再脫。」見他只脫了件毛衣,伍嫣不滿地搖搖頭。
他緊拉著身上的襯衫故作害怕地問:「哇,妳連裸照都要拍?」
「這是宣告主權的戰利品,我要告訴你那些你在美國的鋼琴迷,她們心中的鋼琴王子已經被我給獨佔了!」每次看到雜誌裏刊登著有多少他的琴迷四處追著他跑,她就恨不得能在他身上掛個名草有主的警示牌。
「是是是,我脫就是……」他連忙按照攝影大師的指示,在明亮的燭光下秀出他結實的胸膛。
「順便把褲子也給脫了。」連拍了幾張他的上空照後,她還是覺得有點無法滿足。
杜寬雅頗期待地揚高了兩眉,「妳想拍恐嚇色情豔照?」
「沒錯,我要恐嚇你。」伍嫣拿著手中的相機近距離地連拍了幾張,然後滿心不快地坐至他的大腿上與他面對面。
「妳想恐嚇我什麼?」
她愈想愈沒好氣,「下次你要是敢再隔這麼久才回來的話,我就滿街到處散發你香豔火辣的裸照,到時我看你還敢不敢久久都不回來探親!」「別拍我了,我給妳看個上等貨。」他安撫地將她給摟進懷裏,取走她手中的相機,再自一旁衣服的口袋裏拿出一幀照片。
「有比你還優質嗎?」自從被他的水平給養刁後,她的後遺症就是無論看哪個帥哥就是都看不上眼。
杜寬雅開獎式地將照片擺在她面前。
「當琅,要拍也該拍這種的。」不是他要自誇,他養孩子的功力可是一流的。
「美少女!」閃閃生輝的金髮、湛藍無比的眼眸,加上完美精緻的娃娃臉和一身無瑕細白的皮膚……他是從哪裡弄到這種天使照的?
「是美少年……」杜寬雅沮喪地垂下頭,「他是我弟,艾倫。」
她好奇地輕撫著照片,「他就是艾倫?」
感覺房裏的氣溫似乎隨外頭的天氣下降了一點,杜寬雅索性抱著她一塊兒移師至床上,再將她給塞進厚被裏。
「妳不會是迷上他了吧?」他邊問邊睡至她的身旁,挪好姿勢讓她枕在他的手臂上。
「迷上了。」
他連忙搶過照片,阻止她繼續沈淪,「不行,妳只能蹂躪我,不准妳把魔掌伸向無辜的青少年!」
躺在他懷裏笑個不停的伍嫣,自口中逸出他記憶中銀鈴般的輕快笑聲,杜寬雅珍惜看著笑得兩頰都漾著淡淡排色的她,在她笑音稍歇時,傾身以吻留住那抹即將消失的笑顏。
過了一會兒後,他在她唇上喃喃地問:「我答應過艾倫我會保護他,我會等他長大。妳會諒解的,是不是?」
「那當然,因為日後我要把美少年納入我的後宮啊。」伍嫣伸出雙臂摟住他的頸項,一下又一下地,與他慵懶地接著吻。
房裏的燭光閃閃爍爍,預告著燭火最後的燦爛已然來臨就要熄滅。享受著他體溫的伍嫣趴在他的身上,在燭火的殘輝下,以指輕輕畫過他面上的輪廓。
「我啊,很想重新再認識你一次。」
「重新認識?」兩手枕在腦後的杜寬雅,微笑地看著她思考時,總是會歪著頭的模樣。
「就假裝我們是家世很普通的男女,假裝我們跟平常人一樣,在高中時談戀愛,大學時同居……」
他現實地問:「如果中途分手了怎麼辦?」
「不要打斷我。」她在他唇上製造出一個大大的響吻以此作為懲罰。
「是。」
「等大學一畢業後,我們就結婚生孩子。」如果她照正常人的步驟來走,如果她從沒有遇見過他的話,說不定她就能像他人般在現在過著截然不同的日子。
杜寬雅故作嚴肅地問:「然後等我們的孩子年滿十八歲時,就給他們看老爸的香豔裸照?」
笑蟲霎時驅逐了那些從沒有機會發生在伍嫣身上的幻想,她抗議地捶打著他的胸口,卻遭他反身壓下,壞心眼地啃咬著她的頸間,不過多久,那些帶著笑鬧的吻已離開了他們兩人之間時,所留下來的,就只剩下再次重逢以來,那些終於能夠釋放出來的渴望。
綿密的吻勢一路自她的唇邊蔓延而下,走過了光滑的頸間,來到她的胸口,再停留在她的心房外。
伍嫣在他將臉頰靠在她的心房上動也不動時,忍不住地伸手掩住了臉。
「下次……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我會儘快。」伴隨著他無奈的低語,一室燃至盡頭的燭火,轉瞬間一一熄滅。
二十七歲生日過後不久的某天晚上,當伍嫣打掃完了店面,走出店外關門上鎖後,她轉過身,就著馬路對面的路燈光影,看見了一道靠在車門邊的熟悉身影。
「上車。」杜寬雅朝她勾勾指向她示意,而後便先坐進了車裏,為她打開了另一邊的車門。
「去哪裡?」滿心意外的伍嫣,在坐上了車繫好安全帶後,在車內過暗的光線裏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他笑了笑,「秘密。」
然而他口中的這個秘密,在伍嫣坐上了他的車來到另一個縣市的市區,來到了某家百貨公司的樓頂、與他一塊兒坐上了閃耀著七彩霓虹的摩天輪時,仍舊沒有人來為她解開。靠坐在他懷裏的伍嫣,在摩天輪繞著固定的軌道緩緩上升,將整個都市燈火輝煌的夜景送到她的眼前時,感覺到了他環在她腰際上的十指似乎是扣緊了些,而一徑閉著眼休息的他,似乎也無心看向窗外燈火流麗宛如星河的夜景,他只是無言地與她在這小小的空間裏,坐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打烊時分,他才帶著她離開了百貨公司回到了車上。
「小嫣,妳相信我嗎?」靈巧地操縱著房車開上高速公路後,在返家的路上,杜寬雅終於打破了一整晚以來的沈默。
伍嫣才在想著他之所以會不通知一聲就突然回來的原因,以及他那詭異的欲言又止的德行是為了哪樁,他就主動告解?也好,正好省下她一番力氣。
她清清嗓子,「這還用問嗎?我全心全意的信任你,以及你所做的任何事。」
「謝謝妳。」
「下文呢?」她側首看著神情明顯放鬆下來的他,「大老遠的坐飛機回來,我才不相信你想說的只有這些。」
「嗯……我要訂婚了。」他輕聳著寬肩,把它說得好像是件根本就不關他的事一般。
訂婚?
「對方是哪家的千金啊?」伍嫣轉眼想了想後,不怒反笑地以指戳戳他的肩頭。
「某個黑幫老大的獨生女,我爸替我找來的。」如果說他家的黑幫與另一個長年敵對的黑幫,是芝加哥城東與城西的兩大勢力,那麼這個被他老爸找來與他聯姻的第三個黑幫,頂多也只能算是城中的一支小勢力而已。
「對方長得怎麼樣?」
杜寬雅不敢恭維地翻著白眼,「我的建議是,大白天時最好不要出門見人,還有停電時或許會好看點。」頭一次見到那位黑幫大小姐時,他和富四海都被嚇得差點去收驚呢。
她強忍著笑意,「你們這些男人別光只是看女人的外表,她的內在如何?」
「趾高氣昂,頤指氣使,令人不敢領教。」他在她不屑的目光投射過來時,忙著向她澄清,「嘿,別急著說我有偏見,就連四海也都叫她是潑婦。」慘遭那位大小姐荼毒的,除了他外,還有一個成天被當成小弟般使喚來去的富四海。
「這麼慘?」居然能讓富四海把這種形容詞都用上了,這還真是難得。
「豈只?」杜寬雅冷冷地哼了口氣,「第一次見面時,她還要我跪下來替她擦鞋呢。」
她斂緊了眉心,「你擦了?」
「擦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他遠大的計劃,他都可以忍耐這麼多年了,區區這麼一樁小事,怎可能打擊得了他?
伍嫣不捨地輕撫著他的臉頰,「乖喔,或許她有別的可取之處,只是你還沒有發現而已。」
杜寬雅不客氣地再澆她一盆冷水,「例如換男人如換衣?」
「嗯……」她沈吟了許久,然後頻頻搓撫著下巴,「你得承認,這是項很多女人都享受不來的長處。」該向她看齊嗎?
他額上的青筋隱隱地跳動,「妳要我叫四海回來海扁妳一頓嗎?」他是捨不得也沒辦法修理她啦,但那位做牛做馬的鄰居可不。
在他們的車下了高速公路,來到了鎮外的公路時,伍嫣就著窗外偶爾掠過的路燈,在偏黃色的光線下看著,他那在日後可能得暫時戴上不是由她親手戴上訂婚婚戒的中指。
「好吧,那你對這件婚事的結論是?」以他老爸的強勢作風來看,這種就算是強壓著他的頭也要他答應的黑幫聯姻,她想,他大概也找不到什麼好理由可以去拒絕他的父親吧。
杜寬雅愉快地頷首,「我會照我爸的意思乖乖跟她訂婚。」那老頭想利用聯姻這個契機遊戲,藉此牽制住他,也攏絡另一個勢力較弱的黑幫,以此抬高自家幫的勢力,難得剛好有個這麼好的下手機會,他豈有不奉陪的道理?
伍嫣一手掩著臉,不禁很想歎息,「你這樣算不算是騙婚的牛郎啊?」
「牛郎還比我高級呢,至少還有錢拿。」他沒好氣地扁扁嘴,將車子在熟悉的巷道上轉了個彎後,準備開進他們家的巷口。
「你專程回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件事?」這太不像他的作風了,他向來不就都是秘密主義至上的嗎?以往他做了什麼事,他可從來沒有跟她報告過。
「總比妳在報紙上看到一堆捕風捉影的消息來得好。」雖然富四海都已經跟他說過,她最大的優點就是樂觀開朗,絕對不會因為這種事而去鑽什麼牛角尖,但他就是怕她會因此而感到半點傷心。只是他並不知道的是,打從他投身黑幫起,伍嫣早就做足了日後他將可能在父親的壓力下做什麼事的心理準備,也因此,她或許是會有點小感傷,可她也不會無聊到去鬧什麼情緒。
在他停好車後,伍嫣微笑地將拇指按在他的喉結上,並暗自施上力道向他警告。
「我是不反對你賣身啦,但要是你膽敢連心也都賣了,你就給我把皮繃緊一點。」兩件事一碼歸一碼,她才沒大方到可以與他人共用他胸膛裏的那顆心。
「別太看得起我了,那種豔福我才吞不下去。」他拉開她施暴的指尖,在解開彼此身上的安全帶後,伸手繞至她的頸後,傾身向她討來了個想念已久的香吻。
伍嫣在他愈吻愈投入時,一手掩上他的嘴不解地問。
「等一下,另一個幫助你的共犯呢?他怎麼沒跟著回來?」他們兩個不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做壞事好夥伴嗎?
杜寬雅邪惡地揚高了唇角,邊說邊打開車門下車。「共犯還在美國代我伺候那位大小姐。」哼,愛拿年終獎金嘛,他就把那位潑婦轉讓給富四海那位大少爺去好好享受。
她懷疑地問:「富大少彎得下他的腰桿?」曾經揚言過兩手絕不拿比錢還重的東西的富四海,肯拉下臉面去伺候個千金大小姐?這怎麼有可能?
「看在那位大小姐身後充足的人脈可以替他多拉幾樁生意的份上,就算要他趴到地上去,我想他也會很樂意的。」杜寬雅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在打開了自家家門後,即帶著她上樓。
伍嫣任由他拉著她一步步拾級上樓,還沈浸在他所帶來的消息中尚未消化好最新的訊息,直到杜寬雅抱起她將她放在床上,在脫掉她的外套後,忙碌地解起她胸前襯衫的扣子時,忙一手推抵著他問。
「等一下,你不累嗎?」他不是才搭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回來,並再帶著她大老遠地跑去坐他們倆沒一塊兒坐過的摩天輪而已嗎?他怎麼還有體力?
「就是很累所以才需要精神補給啊。」杜寬雅不理會她的抗議,精於彈琴的十指,轉眼間就又再脫掉她一件襯衫。
她才不吃這套,「這不是精神的而是rou體上的吧?」
「反正都差不多。」他說著說著,也順道脫下他自己身上的高領毛衣。
「慢著,你什麼時候要走?」伍嫣趕在他全面失控暴走前,拿來一顆枕頭抵在他們兩人之間,扭過頭看向小桌上的鬧鐘,時針正靜靜地停在午夜兩點的位置上。
「今天下午的班機,我明天要訂婚。」一心一意只想與她分享著體溫與她廝磨在一塊兒的杜寬雅,揚手抽掉阻礙的枕頭,卻冷不防地遭她在額上重重彈了一記。
無論是擁著她坐在摩天輪上時,或是半瞇著眼睛開著車送她回來時,他明明就已經疲憊得像是隨時都會垮掉了,為什麼還要逞強地特地飛回來,就只是為了親口向她解釋訂婚這件事來安她的心?
伍嫣使出柔道中的寢技,將他給壓在床上不准他再亂動。
「你要趕飛機,而我這正直又勤勞的老百姓天亮後還要上班,所以今天晚上,我們大家都安分點乖乖睡覺補眠。」姑且不說他好了,她也累了整整一晚,實在是沒體力再繼續陪他。
「打電話去跟妳老爸請假。」柔道功力比她高上一層的杜寬雅,隨即反制,再次將她給壓回他的身下。
「以什麼理由?」
「接待男友日。」他在她的唇上重重吻了一下,再虔誠地對她雙手合十,「我要開動了。」
「很抱歉,本店今晚打烊了!」她不屈不撓地阻止著他進犯的手指,在敵不過他之餘,索性緊緊將他整個人都抱在身上,不讓他有機會動彈,也不管他的體重是否會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僵持了許久後,首先退讓的杜寬雅,放棄地翻過身子,改讓差點被壓扁的她靠在他的身上休息。靜夜中,小小的閣樓裏,除了秒針規律的走動聲外,就只剩下他倆漸漸平緩的氣息。
「小嫣。」
「嗯?」
他的大掌輕柔地撫著她的發,「再過不久,我就可以真正的回家了。」
伍嫣忙不疊地抬起頭來,明燦的眼眸裏寫滿了不敢置信。
「真的?」不會再只是一年裏回來個一兩次,或是因為葬禮或突來的意外才回來,而是真真正正地留在這裏再也不必離開了?
「嗯。」杜寬雅沈沈地應著,回想著在他著手進行佈局多年後,他終於可以與已展開行動的富四海一起進行最後的階段,「妳再忍耐一下,再多等我一會兒,等事情結束後,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永遠?
面對著這個可望而不可及的遙遠名詞,伍嫣的腦際有著片刻的空白,一種不熟識的寒顫,霎時攀上了她的心坎。
不知為何,在聽到這個她沒存過半點期待的字眼時,她突然想起在杜寬雅年少時,那個以死亡終結了他青春歲月,逼他一夜之間得飛快長大成人面對現實的母親。
她至今仍然記得,當年在春日尚好,花園裏百花齊綻時,她曾聽已經過世的杜婆婆說過,當年杜寬雅的母親,就是為了追求一個明知不可得的永遠,情願放棄了一切,全心全意地只專注地愛著他的父親一人,愛得從此以後心底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甚至,就連她親生的兒子,也只是她生命中的陌路人而已。
如果說,愛對她來說是一種令人恐懼的貪婪,那麼,他的永遠呢?
第八章
當芝加哥籠罩在冬季的風雪裏,再次成了一座由冰霜所築成的雪城時,杜寬雅已與伍嫣整整半年沒有聯繫了,而這半年來,芝加哥的城東過得很不平靜。先是城東黑幫的首腦,死於一起很明顯是人為的交通事故,就在黑幫組織的第二把交椅繼任後不久,沒想到這名新一任的黑幫首腦,竟遭自己冷落已久的兒子槍擊,以致頸部以下全部癱瘓而躺在醫院裏。
對於這一切,杜寬雅毫不意外,也認為精神方面已不正常多年的尼爾森,的確是會,也敢對自己的父親做出這種事來。
因為這些年來,他在尼爾森的臉上,除了看見瘋狂外,他還看見了,當年那個不受父母重視對於親情無能為力的自己。只是他與尼爾森不同的是,他雖曾渴愛過,但他不會把親情當作生命,不遺餘力地想去得到那些不可能會擁有的,而早年起,即與他們大哥一起被列為繼承人的尼爾森則不。尼爾森與什麼都不想擁有的他不同,長年來被父親看重、在黑幫組織裏擁有著極高地位的尼爾森,自從得坐在輪椅上的那一天起,人生裏所有的輝煌與燦爛便全都消失了。
他再也不是被寄與厚望的繼承人,他亦不再是能在組織裏呼風喚雨的人物,他只能流落到父親為他們這些兒子所設置的冷宮裏,日復一日地等待著將一切收回的父親能再回首青睞,好讓他重新擁有失去的那一切。但從一開始就把他們當成備用品的父親,卻當他們是物品般,不能用了、沒有利用價值了,那就扔掉吧,因他們在他眼中不過就只是個工具而已。
在芝加哥慣有的強烈風雪吹得人人都不想出門的這一日,杜寬雅與富四海來到了市郊外的一座療養院。陪他來的富四海,留在一樓的會客室裏接著始終都響個不停的電話,而杜寬雅則上樓去探望那個黑幫老大的位置都還沒坐熱,即被尼爾森一槍給永遠打下來的父親。
也不管自己受不受病房裏頭的病人歡迎,杜寬雅在踏進病房後,逕自走至病床不遠處的沙發上坐下,然後就著房裏不甚明亮的燈光,靜看著那一張曾經令他母親朝思暮想的臉龐。
「你來這裏做什麼?」僅只剩下頸部以上還能動彈的派斯頓,沒想到他竟還有臉來此。
「看你。」
「我都聽說了。」這小子以為他躺在這裏就什麼都不知道嗎?
「聽說了什麼?」杜寬雅好笑地問:「我將你交給我管理的所有企業,全都挖得空空洞洞的,再拆成一片片後,以低價賣給你的眼中釘?」
多虧了那個肯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富四海,這些年來原本只能一點一滴在拆賣組織企業的他,在有了富四海的幫忙後,他將旗下一家家企業挖成空殼子進度,因此大大超前了不少,不然以他的估計,他本來還得再多花個五六年的時間,才有辦法從這堆泥團裏脫身。
派斯頓登時氣得漲紅了臉,「你竟吃裏扒外?」
「錯,我從還沒回來芝加哥前,我就一直是城西黑幫派來的臥底,我從沒有背叛任何人。」遠在當年他接到電話必須返回美國之後,他就已經主動與父親的眼中釘聯絡過,他願意成為另一個想要打倒他父親黑幫的棋子,他才不是什麼都沒準備就空手回來的。
「什麼?」派斯頓震愕地看著他,從沒想過當年那個年幼的孩子竟會這樣做。
「你還不知道嗎?」他輕聲笑著,低首看著自己造成今日的雙手,「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很努力的想要毀掉你的一切啊。」
「你在報復我?」
對於他過度自以為是的聯想,杜寬雅莞爾地挑高朗眉。
「當然不是,你有什麼值得我報復的?」他與母親之間的事,是只屬於他們兩人間的私事,與他根本就無關,而他相信,他的母親也定不樂見於他代她去報復父親當年的薄倖。
「那你為什麼!」
杜寬雅自寬大的外套口袋裏,拿出一份剛出爐不久的晚報,再拿至派斯頓的面前要他看清楚,他是怎麼斷絕這個組織的最後一線希望。
「你替我找來的那個未婚妻,我可是前前後後送了一整打男明星給她享用,這才讓她改變心意放我一馬呢。」想利用他的婚事找個穩當的靠山,好讓這個黑幫組織在失去了底下的企業財源後,能夠繼續苟延殘喘?門都沒有。
「你……」完全被蒙在鼓裏的派斯頓,當時還以為他會那麼爽快的訂婚,也是為了組織著想。
「想不想知道我毀掉你所愛的這個組織的原因是什麼?」參觀完了病房裏那些維生器材後,杜寬雅舉步繞回他的病床前。
「是什麼?」
他微微一笑,「我想回家。」
……回家?
就為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原因,他情願放棄唾手可得的黑幫首領地位,情願毀滅這個無數人辛辛苦苦經營了數十年的心血?
杜寬雅走至窗邊看著窗外咆咆呼嘯的雪勢,將思緒放至很遠很遠的地方,試著去探望當年那個曾在雪中放棄了一切的少年。
「無論是你,或是我的母親,你們都不曾給過我愛,也吝於給我,對你來說,我只是個繼承人備用品,對我母親來說,我則是一個可以令你回頭看看她的原因。對於你,我沒有愛也沒有恨,我之所以會乖乖聽你的話回來美國,就只是為了徹底斬斷與你之間的關係,我不過是要你滾出我的生命,再也別來打擾我的人生而已。」
「你就這麼恨我?」
杜寬雅回過頭來,眼眸平靜得沒有半分波瀾,「我不恨你,從來都不,正確來說,你的存在對我來說並不是必要的,你只是一個讓我短暫轉岸的港灣而已。」
「港灣?」
「我有一個屬於我的港灣,日後我要永遠停泊在那裏,再也不要再次出航遠行了。」十八歲的那一年,他跟伍嫣做了一個約定,為了要實現這個約定,要他再怎麼咬牙苦撐他都願意忍。
「所以你不惜毀掉我的一切?」憤目以對的派斯頓,惱火得不斷在床上掙動,可奈何他已癱瘓的四肢卻不從他所願。
杜寬雅傾身為他蓋好滑落至肩上的被子,「對。」
「為什麼?」
「因為愛是自私的。」自他有記憶起,他們不都是這麼教導他的嗎?
「愛?」派斯頓難以理解地瞠大了雙眼,怎麼也不相信,造成今日這終點的元兇,竟只是一個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的東西。
杜寬雅淡淡地說著,「我母親對你的愛,自私到甚至不能分給她唯一的兒子一點點,哪怕我有多麼的渴望,我再如何向她乞討。而我的愛,則是自私到,我只要能夠回到那個愛我的人的身邊就可以了,我不在乎我販賣了我多少年的光陰,和是否曾經出賣過我的人生。」
趕在把話說完了就要走人的杜寬雅離去前,派斯頓極度不甘心地憤瞪著他的背影。
「愛情並沒有那麼美好,權力才是。」
杜寬雅對他回以一笑,「你錯了,那是人生至樂。」
追求了近一輩子的權力、慾望與金錢,在下一個轉瞬間,已全數遭自己親生的骨血轉身帶走,躺在病床上的派斯頓,貪婪地睜大了眼看著眼前最後一絲的光明,遭杜寬雅給掩在身後的門扉裏。
坐在會客室裏等著他的富四海,在他走下樓來時,邊問邊迎上前去。「談完了?」
「嗯。」杜寬雅點點頭,將掛在會客室裏的長外套穿上。「你通知小嫣了嗎?」
「剛才打電話給她了,我叫她半個月後在機場等你。」也跟著穿起外套的富四海,在走向醫院的大門處時,還怕冷地在脖子上多圍了一條圍巾。冷至骨子裏的寒意,在大門敞開的瞬間隨即撲上他們的面頰,杜寬雅拍了拍身旁抖個不停的富四海要他振作,再以輕快的語調向他提出邀請。「接下來,就讓我們為這出荒謬的舞臺劇來個優雅的謝幕吧。」
「你自己要小心點。」雖然計劃都已經很周全了,但富四海還是有點不放心。
杜寬雅朝他點了個頭,轉身走向停在不遠處的房車,在發動引擊後,先富四海一步離開了醫院。目送著他遠去後,富四海抖了抖身子,趕緊走向自己開來的車以免會凍僵。
在他上車不久,都還沒發動車子時,放在他外套裏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才按下通話鍵,即傳來艾倫驚惶失措的聲音。
「四海哥哥,我哥人呢?」
富四海皺著眉頭,「他照原訂計劃上車了啊。」
「快點去把他攔下來,他會真的出事的!」收到老管家通風報信的艾倫,急得在電話那頭大叫。
「你說什麼?」
先一步離開醫院,準備分頭行事的杜寬雅,在接到富四海的來電示警時,已是遲了一步。原本按照他和富四海所擬定的計劃,他是該將車子開出這片森林後,因風雪過大視線不清而意外墜橋身亡的,怎知車子才開上路不久,一進森林後他往腳下一踩,這才知道完全沒有了煞車。依他的猜測,動手的,應該是組織裏對前任首領忠心耿耿的幹部們吧,趁著他去看派斯頓時,就在醫院的停車場裏對他的車動了手腳。
漆黑得不見五指的森林中,除了車前的燈光映照出來的雪花外,什麼都看不清,無法減速的杜寬雅,在林間的路上連連打滑了好幾次,驚險的路況令他除了極快的心跳聲外什麼都聽不清楚,就在他艱辛地在森林裏操控著方向盤閃躲的瞬間,他想起了伍嫣。
他記得當年她坐在鞦韆上那不安的眼神,他記得每次他要離開前,她總會在無意間流露出來的焦慮模樣,還有每一次當他回到她身邊後,在夜裏她像是失而復得般緊抱住他,不想鬆手放開他的那個溫暖懷抱。
眼看這個季節,又是屬於他們的星星季節了,他本打算在回去後,再次與她一起去觀星的。他一直都沒有告訴過她,每次在觀星時,他眼裏所看的,其實並不是那片夜空裏的星子,他靜靜看著的,是她臉龐仰望星空時的美好弧度,和當她閉上眼親吻他時的模樣……若是可以許願的話,此刻他僅有一個遙遠的盼望,那就是回到她的身邊,可是在這個雪夜裏,他看不見任何星光。
失速的房車,在衝出森林後,以飛快的速度滑下了小坡,在漫天蒙去了視線的雪花中,房車衝向坡底那一座橫跨在河水上的美觀小石橋,在失速打滑後,車子強大的力道撞破了橋上的圍欄,房車筆直地掉進了河中,而後掙扎未久,緩緩地沈入了冰冷的河水裏。
當光陰再次殘忍的切割著妳我時,記憶的迴廊裏,妳的容顏,究竟還剩下多少的輪廓?而我們,還能夠剩下多少的心願?
這些年來,獨自一個人孤零零地長大,任憑寂寞在歲月上添上了年紀後,到底還要怎麼做,我們才能夠溫飽一個美夢?
到底還要再失去些什麼,我們才能在天堂的港灣裹靠岸永久停泊?這個答案至今我仍然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僅僅只是……曾經有過那麼一段日子,我們過得很幸福,妳說是嗎?
她沒有等到他。
在半個月後,按照富士海所給的消息,在機場等待了將近半天後,伍嫣雖是等到了杜寬雅預計要搭乘的班機了,可是她卻沒有等到杜寬雅的歸來。呆坐在機場大廳的她,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禁有些緊張起來,當她再也坐不住地準備打電話去給富四海,問問他是不是對她說錯了班機時,她在大廳那個為旅客所準備的大銀幕電視裏,先後看到了兩則消息。
半年前在杜寬雅訂婚時,那個曾經與他一起出現在音樂雜誌上的黑幫千金未婚妻,正在電視銀幕裏摟著某個好萊塢的男星,開開心心地對著鏡頭高調宣佈訂婚,而在下一則短短不到十幾秒的國際新聞裏,新聞主播以制式的口吻平板地說著,芝加哥某個黑幫內部重整的消息,以及權力鬥爭過後的死者名單中,那個黑幫華裔死者的姓名。當她回過神來時,她已瘋狂地打著所有能與富四海聯絡上的電話,可無論她再怎麼打,另一頭不是無人接聽就是已停止通話。
「小嫣,妳在哪裡?」好不容易才打通她手機的伍賀蘭,邊開著車邊問。
「……我還在機場。」
自家中看到新聞後,伍賀蘭便十萬火急地趕來機場,當她衝進大廳裏時,她找到了一徑呆坐在椅上的伍嫣。
「寬雅有沒有聯絡妳?」拉著伍嫣急急往外頭走時,伍賀蘭不忘回頭問她。
「沒有。」
「四海呢?」那個小兔患子不是最機靈了嗎?怎麼出了事也不先通知他們一聲?
「也沒有。」
伍賀蘭一手撐著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她,將她塞進臨時停在外頭的車子裏後,對著狀似失魂落魄的她說道:「我試著聯絡過我那個在美國當記者的朋友了,他說黑幫那方面全面隱瞞一切消息。」
什麼也聽不進去的伍嫣,只是兩眼失焦地看著前方,方才新聞中所公佈的死者姓名,則是一再地在她的腦海裏放大再放大,直到她再也不能忍受那股由長年的恐懼演化而成的心痛感。
「小嫣?」把車開上路的伍賀蘭,側首看了她一眼,「妳有在聽嗎?」
她茫然地問:「他死了嗎?」
「妳別急著那麼想,總之我們先回家去等四海的消息,也許過陣子四海會通知我們!」
「他死了是不是?」
伍賀蘭撫慰地拍著她的手,「別想那麼多,我們先回家好嗎?」
「嗯。」
當車子開上高速公路時,自天際落下來的冬雨,在北風的吹拂下成了一絲絲流過車窗的雨淚。伍嫣將頭靠在窗邊,盲目地尋找那些淚水最終會流往的方向,她將面頰貼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回想著她曾在書裏看過的那些關於星星的故事。
她記得書上是這樣寫的,就算今日星星毀滅了,它所直接投射或是反射的星光,今晚仍舊會繼續出現在地球的夜空裏,因為它與地球相隔了好幾百光年的緣故,因此在地球上的人們看不到它的死亡,所見到的,仍然是它還存在時的美好……其實在今日這個惡耗來臨之前,她曾經想像過,當她與杜寬雅之間真正的別離降臨時,那心痛,將會是如何的巨大和哀傷?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哭不出來,她怎麼也沒有半點真實感,更不要說是將那些龐大淩亂的情緒凝聚起來了。
她想,或許那是因為杜寬雅所殘留的溫度和光芒,都還在她身上的關係,因此她沒有辦法真切地去感受他已經死亡的消息,又或許,那份已經毀滅的感覺,它還相隔了好幾百光年,它還在路上,它還尚未抵達。
還沒有抵達,還沒有……
一心急著趕回家中的伍賀蘭,在察覺前方遠處因車禍的緣故,造成了後頭一整排車陣的連環車禍時,她死命地踩住了煞車,並高聲呼喚著坐在她身旁的女兒。
當車子在高速公路上翻覆時,伍嫣看著地平線距離她愈來愈靠近,重重的撞擊聲過後,她再聽不到任何聲音,她只看見金屬摩擦在地面上所產生的美麗火花。
在陣陣耀眼奪目的火花中,她沒有看見她短短的人生,像走馬燈一樣地在她眼前上演,她只是想起了杜寬雅曾經跟她說過的永遠,以及那年,杜寬雅牽著她的手回家的冬夜。
在這一刻,你知道嗎?
她很想告訴當年還是個少年的他……
永遠,真的很遙遠啊。
當窗外滿園的綠意,沐浴在春日溫暖的陽光下時,已是兩個月過後了,而伍嫣,因右腳複雜性骨折,左臂也斷了的關係,也已在病床上躺了兩個月之久。從表面上看來,從不承認杜寬雅死訊的她,似乎是沒有因為從此失去了杜寬雅的消息後,因而產生些負面的想法或是行為,隨著時間一日日地遠去,那份曾經存在她眼底的傷痛,也一點一點地漸漸淡了,她只是日復一日地無聲等待著。
白日裏,每當親友來探訪時,她還是和以往一樣,會笑會聊天,可他們不知的是,當沒有人造訪時,她便不說不動,成天就只是拿著杜寬雅曾經寫給她的信件反覆地閱讀著,彷彿唯有這樣,她才不會連僅有的這些回憶,也都遺失在那個曾經下著冬雨的夜裏。
揚起指尖輕輕撫過信上杜寬雅的字跡,深深沈溺在過去裏的伍嫣,靜看著窗外的夕陽將手中沾染過淚水的紙張,照成了一種空虛的透明。這樣的生活,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而在沒有了他之後,她又該將日子過到哪裡去才好?
當醫院規定的會客時間即將過去,原本安靜的住院樓層,忽然因為什麼人造訪而騷動著,站在她病房裏為她量體溫的護士,在聽到外面廊上的人聲愈來愈吵鬧,使得她忍不住打開病房房門往外頭一探究竟時,一名臉龐美麗得宛若天使的青年,即站在門口揚起一指用力地指向伍嫣,並且放聲大喊。
「啊,找到了!」
伍嫣不解地側首朝門口處看去,驀然因來者而怔住的她,當下什麼都聽不見了。
金髮、藍眼,再酊上個美麗的娃娃臉……記憶中那幀她曾與杜寬雅一起看過的照片,曾經出現在照片裏的人物,彷彿自已經泛黃的歲月裏走了出來,終於來到了現實與她面對面。
他叫艾倫……我要保護他,我要等他長大……
當伍嫣猶愣張著眼看著頂著一張娃娃臉,卻穿著與他外表年紀不合的西裝的他時,已經在醫院裏找她找了好久的艾倫,下一刻即一骨碌地跑向她的病床,毫不考慮地就朝她撲了上去。
「我終於找到妳了!」
被他開心摟住頸項的伍嫣,在將他推開一點距離,仔細地看清他的臉,確定她沒有認錯人後,她小聲地問著始終無緣謀面的他。
「艾倫?」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卻跟他哥哥一樣,都光只會長身高,而這張娃娃臉卻半點也沒有改進?
「對,我就是艾倫!」
她伸手輕撫著他的臉,「你長大了……」
「嗯!」他開心地對她點了個大大的響頭。
「你哥他人呢?他在哪裡?」一直不肯正面承認杜寬雅死訊的她,勉強坐正了身子,迫不及待地問著他。
說到這個話題,艾倫的表情就顯得有點心虛。
「呃,那個……」
「還在詐死,雖然說他是真的斷了好幾根肋骨。」
身為共犯之一的富四海代他答道,並在走進病房後順手關上房門,以杜絕外面那一大票護士偷看的視線。也不知該說杜寬雅命大,還是他的運氣也太強了些,那日在他那輛沒了煞車的車子衝出樹林前,拚死一搏的他選擇了在疾速之下跳車,墜在雪地裏的他,先是在濕滑的雪地裏滾了個老遠,在狠狠地撞上林中的樹木之前,還好有幾團雪堆及時減緩了他的衝勢。
隨後趕來的富四海與艾倫,在森林裏自天黑一路找到清晨,這才找到了失溫又昏迷的他,就在富四海把他送去了事前準備好的躲藏地點不久,黑幫組織的成員們,便在那條河裏撈到了那輛出事的房車。
伍嫣不解地看著當時也一併失蹤的富四海。
「詐死?」有這個必要嗎?
「搞垮了一個黑幫總得要付出代價啊,只是與其由那票急著想找他算帳的幹部們下手,還不如就我們自己來製造他的死期,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誰曉得對方也在同一個時間點下手。」坐在床畔的富四海無奈地攤開兩手,也很不想用上死亡這種會令她傷心的手法,好來擺脫那些陰魂不散的黑幫。
「為什麼事後不告訴我?」
「還不是怕電話會被竊聽,會露出破綻。」富四海一手指著坐在旁邊頻頻點頭的艾倫,「咯,艾倫他可是在芝加哥整整演了兩個月的哭戲,而我呢,則被那個死沒良心的鄰居給空投到加拿大那個像冰箱的地方,硬是在那裏躲了兩個月。」
「那他現在在哪?」既然他們這兩個共犯都回來了,主謀呢?
他搔搔發,「我才想問妳呢。」
「什麼意思?」
找人找得人仰馬翻的艾倫,提不起勁地趴在她的腿上。
「前天我哥連傷都還沒好,就從醫院裏落跑了,我們以為他是等不及想回來看妳,所以就馬上也跟著追過來了。」都說過等風頭一過就會放他回家,他有必要心急到使出逃院這一招嗎?
「總之,我確定他已經坐飛機回來了,妳不要急,我們現在就再去找他。」
當照顧伍嫣的護士,走進來提醒他們會客時間已過了時,富四海安撫地拍拍她的頭,再拉開另一隻也習慣賴在她身上的無尾熊,將他給拖出病房,繼續加班搜尋那位欠扁的失蹤者。
胸口中鼓漲得滿滿的期待,令躺在床上的伍嫣怎麼也躺不住,怕她貿然下床走動的護士,在讓今早醒來就有點發燒的她吃過藥後,請來醫生替她打上一劑添了鎮定劑的點滴,讓她安分地躺在床上休息。當晚夜半,當她因外頭不知道為什麼,又再次鬧哄哄的人聲而醒來時,這一次,在柔魅似水的月光下,她沒有看見艾倫那張宛如天使般的臉龐,她看見了,那個令她朝思暮想的人,正靜靜地倚在病房門口對她微笑。
「嗨。」杜寬雅就像個剛旅行回來的人一樣,以一派輕鬆優閑口吻向她問候。
「嗨。」
「我回來了。」看出她眼中的那份懷疑和不敢置信,他再輕聲地道。
「回來了啊。」
瑩瑩的月光映照在杜寬雅的面容上,朗朗的笑意還是跟她記憶中的一樣沒有絲毫改變,許久許久之後,當她因淚水而模糊了雙眼之時,她不但聽見了那久違的溫柔嗓音,她還聽見,他對她說……
「我愛妳,妳還愛我嗎?」
她用力掩住口鼻,試圖阻擋自眼眶中翻落的淚水,並使勁地,壓住到了嘴邊的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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