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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 雞皮偵探 作者:佚名

[推理] 雞皮偵探 作者:佚名

第01章

  ……她曾多次從昏迷中清醒過來,這對她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柯拉覺得自己已經睡足了,卻不想睜開眼睛。因為忙碌枯燥的一天又要開始了。幼兒園臥室裡的鬧鐘響了,阿爾托涅安太太對她說:「起床了,小丫頭,暴風雪已經停了,雪鬆軟得就像冰淇淋!」
  眼前根本沒有什麼阿爾托涅安太太,她是屬於童年時代的人物。樓下汽車的喇叭在響:「柯拉探員,我們等你半天了,米洛達爾局長在軌道上等著你呢。」……柯拉睜開了雙眼,頭頂是雪白的天花板。看來她又進醫院了。
  她斜眼向左看看——一面雪白的牆,向右看看——還是一面雪白的牆。她想轉轉頭,可是一動都不能動,她的頭被帶子固定住了,帶子雖然不怎麼堅硬,卻很結實。
  頭部受傷了,還是癱瘓了?柯拉試圖動動雙腳,也許腳還聽使喚,也許已經不聽使喚了,她不得而知。
  再來試試手。手指能稍微動一下,僅此而已。她的手也被柔軟的帶子固定住了。
  真有意思。難道旁邊沒人能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麼事嗎?「請躺著別動,」有人對她說,「您受了傷。必須保持安靜,六天之後才可以說話,之後就會逐漸復原了。」
  柯拉暗想:「那麼現在,只能忍一忍,多睡幾覺,好快點打發時間了。」
  要一動不動地躺六天!好吧,這輩子還沒躺過這麼長時間呢我是誰?我是柯拉·奧爾瓦特。生於宇宙中某地。
  再來一遍:我是誰?我是柯拉·奧爾瓦特,生於宇宙中某地,上過幼兒園,酷愛冒險。
  再來一遍:我是誰?我是柯拉·奧爾瓦特,星際刑警組織偵探,來這兒是為了完成一項……再來一遍,再來一遍,打起精神來,柯拉!
  真困啊……下一次醒來時,柯拉馬上從上次中斷的地方開始向自己發問。
  我是柯拉·奧爾瓦特。柯謝羅星球的公民加利葉尼教授在基爾利星球上被殺害了,這意味著什麼?我必須想起柯謝羅人的長相來……我是柯拉·奧爾瓦特。為什麼星際刑警組織要派偵探來這個星球?看來,在教授之死背後一定隱藏了一些別的東西,一些意外事故和家庭悲劇之外的東西。
  我是柯拉·奧爾瓦特。我出了事,躺在這裡。我傷得很重,沒法動彈,也沒法說話。我身上恐怕沒剩下多少東西了。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呢?我是柯拉·奧爾瓦特。我還記得這兒的宇航站的模樣:光禿禿的懸崖,低垂的石壁,冰冷的風,懸崖上幾個圓鼓鼓的建築,調度台灰色的調度臂。我走進了那低矮的建築,那裡很暖和。來接我的人讓我走在前面,他們一共是兩個人。一個又高又瘦、眼睛深陷在黑眉下的眼窩裡。另一個皮膚黝黑,油橄欖一樣棕黑的眼睛,牙齒雪白……我迎著人流向前走了六步。在我右邊一臂之遙的地方,站著一隻大鳥,正用一雙呆滯的圓眼瞪著我……然後我就到了這裡。
  再試一遍。我是星際刑警組織偵探柯拉·奧爾瓦特,……腦子這麼不管用,簡直讓人發瘋!
  到第四天,柯拉見到了醫生。醫生雙眼緊盯地面,向病床俯下身於說:「好了,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是不是?」
  柯拉想答話,可是不行,她閉上了眼睛。醫生很面熟——棕黑色的眼睛,黝黑的皮膚。想起來了:他在宇航站接過她。
  「我們為您感到驕傲,柯拉。」醫生搓著鼻子說,「你是銀河系有案可查的第三例接受異體移植手術的病人。您也應該祝賀一下我們。
  「我祝賀你們。」柯拉回答。她的話是無聲的,不過醫生看了一眼病床旁的控制台,通過儀器的顯示猜出了她的回答。
  他們到底對我做了什麼,這麼沾沾自喜?柯拉試圖回憶起在宇航站那一幕情景……她穿過平台走向一幢灰色的方形建築。
  「這是什麼?」柯拉問來接她的那個長著棕黑色眼睛、刺眼的白牙、黑色卷髮的壯實男子。
  「目前候機廳、倉庫什麼的都暫時在一幢房子裡,」那人回答,他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飄飄乎乎的,開始說話時還是低音,到話尾就變成了輕細的氣聲,最後消失無聲了。「目前我們這裡的旅客還不怎麼多。」
  另外那個戴著高帽子的高個兒男人是當地政府官員。他一言不發,用深不可測的目光注視著她。
  他叫什麼名字?不行,想不起來了。
  四周都是懸崖峭壁,石壁一直延伸到宇航站的平台附近。宇航站和這座小城被群山環繞,寒冷多風。
  他們一路走過去,這幢水泥方形建築的一道道小門在他們到來時依次打開,又在他們身後次第關上。
  室內溫暖而空寂。柯拉來到基爾利,是為了調查加利葉尼教授謀殺案。教授曾領導著在城郊進行的考古挖掘工作。星際刑警組織特別關注這樁不幸事件,因為柯謝羅星的當權者懷疑這樁謀殺案有政治內幕。教授是柯謝羅科學界舉足輕重的人物,除他之外,參加這項考古挖掘工作的還有他的助手奧爾謝基和他的夫人加利葉尼一巴巴。我記得,當發現教授夫人居然名叫加利葉尼一巴巴時,我還笑了起來。
  那麼教授是怎麼被殺的呢?柯拉,柯拉,打起精神來,你看過報告的!刀刺?考古挖掘刀,就在挖掘場上干的。
  柯拉,好好想想!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你們走進了昏暗空寂的宇航站大廳,大廳裡面被漆成褐色。誰也沒有注意到你柯拉,可是卻有某種奇怪的東西引起了你的注意。是什麼呢?當然是那隻大鳥了。
  那是個非常奇怪的傢伙。像只吃得腦滿腸肥或是被吹脹起來的巨大的母雞,足有一人高,挪動著一雙黃色的腳爪,讓柯拉想起了童話中巫婆住的雞腳小屋」。雞那短短的尖嘴不時張開來,尖聲咯咯叫著,瞪著一雙又黑又圓、呆滯空洞的眼……。柯拉怔住了,想弄清楚這怪東西是從哪個動物園或從哪家農場裡偷跑出來的,對偵探又會構成什麼威脅。
  那隻母雞的翅彎處長著兩隻爪子,爪子裡抓著一隻小盒子。
  「這是什麼?」柯拉小聲問接她的人,「怎麼回事?」
  可接她的人那會兒已經不見了。然後就是一道刺目的強光,天花板好像一下子跑到了眼前……再後來她就在這裡甦醒過來了。看來,不幸就是在柯拉看見那隻大鳥時發生的。
  柯拉覺得自己一天天地在好轉,而那些柔韌的帶子把她捆得動彈不得,也讓她越來越難受。
  到第五天,她試圖用眼神告訴那名當地醫生;這樣不言不動是很難忍受的。她擠眉弄眼皺鼻子——用盡一切面部表情來表達。
  「您覺得還好嗎,偵探?」醫生問,「我覺得您很激動。」
  「是的!」柯拉用眉毛表示,「我是非常激動!我要求把這些縛帶從我身上解下來!」
  「我懂,我懂,」醫生柔聲說,「可是您不知道自己剛剛遭了什麼樣的大難,也不知道您目前處於什麼狀況。」
  醫生那雙棕黑色的眼睛閃著光,他舔了舔鮮紅的嘴唇,接著說:「您可真夠走運的,當時正好有我在您身邊。」
  「哪怕是聲音,哪怕只把聲音還給我也行!」柯拉無聲地請求道。
  「您得準備接受休克治療。」醫生邊說邊用長長的手指碰了碰柯拉的面頰。總算有感覺了!她總算知道,至少她的臉還倖存了下來。
  「您在爆炸中傷得極為嚴重。」
  柯拉挑高了眉毛。
  醫生猜出了她的問題:「您還不知道嗎?哦,您當然不會知道。有人企圖謀殺您。」
  「是誰?」柯拉無聲地問。
  「動動腦筋,」醫生柔聲說,「動動腦筋,自己想想,是誰企圖謀殺誰。」
  柯拉無聲地同意了醫生的話。她真希望不要等這麼長時間才能繼續展開調查工作。要知道,如果這次事件是蓄意謀殺而不是一次不幸的意外,那就說明兇手處境不妙。他害怕了,亂了陣腳,這就意味著他已經犯了,或馬上就要犯惟一的致命錯誤。
  那天晚上護士給柯拉洗了個澡。她半夢半醒,只能感到護士們雙手輕柔的觸摸,聽到模糊不清的話語,其餘的全憑想像。她在頭腦中想像出了自己的身體,30歲女人的身體,勻稱苗條,胯部纖巧,雙腿修長。這副影像如此逼真地出現在面前,就像面前有一面鏡子一樣。每個人對待自己身體的態度都不一樣,而柯拉喜愛自己的身體,細心呵護它,做健身操、游泳,使它更加強健。她希望在將來它也能一如既往地好好為她服務……可是它出了什麼事?這次謀殺到底把它傷成了什麼樣?真想馬上知道全部真相……次日,醫生又來了。他說:「明天我們將允許您講話,並做少許活動。」
  他看到我的微笑了嗎?他看清我是怎樣微笑的了嗎?他為什麼不回我一個微笑?難道他不知道,我的微笑是全銀河系最富有感染力的嗎?「不過我得提醒您,」醫生小心地清了清嗓子,「也許您會對自己的外貌不太滿意。」
  噢,柯拉意識到了,看來我的身體傷得很嚴重。不過她不擔心,在22世紀人類可以隨心所欲地修復改造自己的身體。等回到家,回到地球,她就可以恢復本來面目。當然,還得在醫院裡躺上幾個星期,不過她本來就打算休假。最重要的是沒什麼可擔心的。
  可是柯拉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其實她還是很擔心的。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請您理解我們,」醫生轉開目光,繼續說,「我們也沒別的辦法。作為一名基層工作人員,我們搶救的是您身上倖存的那部分東西,而我們這兒沒有儲備的軀體。確切地說,是有一具,可是在一般情況下,我們還是寧願不用它的好。」
  「難道他們只有一具男人的軀體?」柯拉不由怕起來了,可她無法發問。
  「因此我請您調動全部的精神和意志,來協助我們,歸根到底,這也是在幫助您自己。」
  看來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了,柯拉暗自想道。她度過了一個憂慮無眠的夜晚。
  早晨,能來的人全湧進了病房:那個當地醫生、醫院院長、助手、護士還有女清潔工。
  「千萬別激動,也別灰心,」醫生一邊忙著給她鬆綁一邊說,「記住您的職責,您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
  屋裡光線昏暗,窗簾低掩。
  柯拉覺得醫生對著控制台彎下腰來,將她身上的帶子一個個解開。現在柯拉可以活動腳指了……現在是手指……現在可以轉頭了。哦,身上的每個部分都這麼衰弱!連抬抬手都很困難……「小心點,」醫生說,「您的身體目前還經不住折騰。」
  「沒事兒,我不會把它搞得太累。」柯拉回答。
  柯拉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那不是她的聲音,像是另一個人在說話。
  「我不會把它搞得太累。」柯拉重複了一遍。
  這時她感到微微的一下針刺,這是醫生在給她注射鎮靜劑。看來事情不妙……「給我鏡子。」柯拉用不屬於自己的聲音命令道。
  「給她鏡子!」醫生也命令道,自己卻呆立不動。
  「還要我說多少遍啊?」柯拉聲音嘶啞地說,她已經嚇壞了。
  護士害怕地看看醫生,醫生點點頭。護士遞給柯拉一面橢圓形的長柄鏡子,鏡子肯定是事先就準備好的,有人猜到病人會需要它。柯拉的手還不聽使喚,護士親手將鏡子舉到她面前。柯拉覺得那不是鏡子,一定是有人在捉弄她。
  「這不是鏡子。」她說。
  「不,這是鏡子。」醫生愁眉苦臉地說。
  「我知道得比你清楚!」柯拉咯咯大叫。這會兒她明白了,醫生是對的。因為鏡中她的尖喙正隨著叫聲一開一合呢。
  柯拉閉上眼睛,命令自己冷靜下來。說到底,事情並不算太壞,至少她的身體已經給拾掇好了。
  她在心裡默數了十下以後,張開了眼睛,再一次向鏡中看去。
  鏡中一隻大母雞正呆望著她:鈕扣一樣圓圓的黑眼睛,眼睛周圍是皺皺巴巴的黃皮,旁邊長著細小的羽毛,靠近眼睛周圍的毛又短又細,像纖維一樣;越往旁邊,毛越粗大,捲曲蓬鬆,毛色近似於成土忌的顏色,在耳朵上面支楞著——至少能看到耳朵也好呵。
  「沒別的辦法了嗎?」柯拉把尖嘴從鏡前轉開問。她很反感看到自己,她從小就討厭雞呀鵝呀什麼的。
  「沒別的辦法了,夥計。」醫生忙不迭地答道。
  柯拉從他的回答中彷彿聽到一絲嘲諷。
  「我身上剩下的東西就這麼少嗎?」
  「您被炸得滿候機大廳到處都是,」醫生乾巴巴地說,「幸虧大腦還完好無損。」
  「只剩下大腦了?」
  「在您的出事現場,加利葉尼一巴巴女士看到當時的情景,受了刺激,當場就嚇死了。」
  沒錯,現在的臉就是在候機廳裡瞪著她的那只一人高的母雞的臉。那麼我現在就得披著這張皮四處跑了?要到什麼時候?柯拉調動起全部的意志力。她沒有把視線從鏡中轉開,一邊觀察自己尖嘴和雙眼的活動,一邊問道:「我得在這個胖桶子裡呆很久嗎?」
  「哪個桶子?」醫生顯然認為柯拉發瘋了。
  「我是在問,我什麼時候才能恢復人形?」
  「啊,您說的是這個廣醫生反應過來了,沒有回答問題,卻轉向一個剛走進病房的人。這是另外一個在宇航站接過柯拉的人,那個有點駝背,戴著頂黑色的高帽,眼睛深陷在眼窩裡的瘦男人。
  「請允許我介紹一下,」醫生說,「行政官格列格·安一格羅基,我們的地方官。」
  格列格慢慢地把頭轉向柯拉,他的雙眼像在深井裡燃燒的煤球。
  「您必須自己解決問題,奧爾瓦特偵探,」他說,「別人誰也不能負責這事兒。」
  「您是什麼意思?」
  「今天早上我與星際刑警組織銀河局聯繫過了,」格列格解釋道,「我受命轉告您,必須刻不容緩地對本星球上發生的案件採取行動。而此地除了您,沒有其他的偵探。因此銀河局希望您一旦能起身走動,就對此案進行卓有成效的偵察。」
  「就是說,他們想讓我……就披著這張雞皮破案!」
  「雞?雞是什麼?」格列格問,他顯然從未去過地球,也不知雞為何物。
  「雞,就是我。」柯拉悶悶不樂地答道,「在地球上它們的個子要小些,我們拿它們來吃。」
  「什麼?」格列格噁心得馬上跑出了病房。因為在他的星球上 ,人們都是虔誠的素食主義者,聽到「肉餅」這個詞有時都要暈倒。
  「換句話說,」醫生接著格列格的話繼續說道,「假如您眼下可以自由行動的話,您大可以選擇就這麼披著這張……雞皮去銀河系中心,在那兒準能給您找到個合適的軀殼……」
  「我用不著去找!」柯拉斷然答道,「每一名星際刑警組織的偵探都有權得到自己身體的複製備用品,我也不例外。那個複製的身體儲存在星際刑警組織中心的地下室,鋼格努斯——2號裡面。」
  「可去那裡得經過宇宙航行,」醫生柔聲反駁道,「而且我還得警告您,由於身體條件所限,您的腦子現在所在的這個軀體在近兩周至三周內還承受不了宇宙航行。」
  「我受夠了!」柯拉忍不往了,「為什麼你們不能給我找個不那麼扎眼的身體呢?」
  「此地包括兒童在內只有六千名居民,在其中找到一具適合您的身體是不可能的,」醫生說,「何況我們沒得到許可,只為了給您的大腦找一個新的軀殼就可以會殺人。」
  「您是不是瘋了!」柯拉一下子火冒三丈,「這些關於星際刑警組織的胡說八道您是從哪兒聽來的?」
  醫生聳了聳肩——其實,從哪兒聽來的又有什麼關係。星際刑警組織的名聲可實在好不到哪兒去,不過星際刑警組織也是故意不去揭穿那些聳人聽聞的傳言,因為讓犯罪分子對這個組織的偵探望而生畏,有時也是不無益處的。
  「怎麼,我難道就得永遠呆在這裡咯咯叫?」柯拉問。
  「不用。過兩個星期您就要生蛋了,」醫生回答,「此後,不許進行宇宙航行的禁令就解除了,那會兒您就可以去銀河系中心找自己的備用軀體。我希望,在那裡不幸的加利葉尼一巴巴女士也能找到個合適她的腦子。」
  大概有三分鐘的時間誰也沒說話。柯拉試圖弄清她所面臨的情況。她終於開了口,聲音都走調了:「您再說一遍,我要……什麼了?」
  「在兩星期內您就要生蛋了。」醫生乾巴巴地回答。
  柯拉曾經陷入過各種絕境,即使是比她強壯的男人也無法從中生還。可她這輩子還從未生過蛋,更何況是替別人生蛋。
  「噢,不!」這位勇敢的女人、無畏的偵探驚叫道,「這可不行!」
  「那您想怎麼辦?」年輕醫生問。柯拉沒有理他。假如她還有原來的容貌,她一定會憤怒地逼視他,可是如果你長著雙雞眼,你怎麼去憤怒地逼視他呢?柯拉把那面長柄鏡子向醫生砸了過去,鏡子正中他的額頭。在大家忙著給醫生縫傷口時,已經回到房裡的格列格對柯拉介紹了有關情況。
  原來,柯拉遇到的完全是一次蓄意謀殺,炸彈就藏在她路過的一棵棕櫚樹下。
  「那會兒您到哪兒去了?您當時怎麼不見了?」柯拉問。
  「對不起,我當時去了趟問詢處,問來接我們的車到了沒有。」
  「您就剛好要在那時去問這個?」柯拉嘲諷地問道。格列格也不無嘲諷地答道:「現在再來糾纏這個問題是不是毫無意義?」
  「你接著說吧。」柯拉說,她對自己的聲音很反感。雞類的尖喙真是無法傳達人類細膩的情感。
  「您被炸得粉身碎骨,」格列格說,「真遺憾。」
  「用不著可憐我。」
  「對不起,我沒打算可憐您。」
  「這就對了。」
  「您被炸得粉身碎骨,可是大腦卻完好無損,因為您戴了頂精製的鋼盔。」
  「在異地他鄉我總是戴著它的,」柯拉道,「以防遭到襲擊。」
  「假如您是在銀河系中心,哪怕是在地球上,您的遺骸都會被迅速冷凍起來,然後移植到您的備用身體或者別的適合您的身體上。」
  「別說那麼細了。」柯拉請求。
  「我自己也受不了過於赤裸裸的細節,」這位地方官歎了口氣,「可是我職責所在,不得不說這些令人不快的事。就這樣,您的遺骸被送到了醫院,結果發現除了不幸去世的這位加利葉尼教授夫人的屍體,我們連一具備用身體都沒有。」
  「她是怎麼死的?」
  「很簡單,在您……」格列格說,「在您的……」他的神經又受不了了,就又跑了出去。
  醫生比較沉得住氣,他解釋道:「她看到您的腦袋飛到了棕櫚樹頂上,受不了這個血腥場面,由於腦溢血當場死亡。」
  「明白了。」
  「明白了。」柯拉又說了一遍,「可她是怎麼跑到宇航站去的呢?誰告訴她我要來?」
  「這沒什麼可奇怪的,」醫生說,「您來的消息電視、網上都播了,報上也登了。」
  「那就是說,誰都可能把炸彈放到棕櫚樹下去了?」
  「沒錯,只要他願意。」醫生肯定地說。
  格列格已經回屋來了,這時他說:「在這個星球上有六個礦井,三支勘探隊,他們全都有炸藥。」
  「這就對了。」
  「您被炸得粉身碎骨,可是大腦卻完好無損,因為您戴了頂精製的鋼盔。」
  「在異地他鄉我總是戴著它的,」柯拉道,「以防遭到襲擊。」
  「假如您是在銀河系中心,哪怕是在地球上,您的遺骸都會被迅速冷凍起來,然後移植到您的備用身體或者別的適合您的身體上。」
  「別說那麼細了。」柯拉請求。
  「我自己也受不了過於赤裸裸的細節,」這位地方官歎了口氣,「可是我職責所在,不得不說這些令人不快的事。就這樣,您的遺骸被送到了醫院,結果發現除了不幸去世的這位加利葉尼教授夫人的屍體,我們連一具備用身體都沒有。」
  「她是怎麼死的?」
  「很簡單,在您……」格列格說,「在您的……」他的神經又受不了了,就又跑了出去。
  醫生比較沉得住氣,他解釋道:「她看到您的腦袋飛到了棕櫚樹頂上,受不了這個血腥場面,由於腦溢血當場死亡。」
  「明白了。」
  「明白了。」柯拉又說了一遍,「可她是怎麼跑到宇航站去的呢?誰告訴她我要來?」
  「這沒什麼可奇怪的,」醫生說,「您來的消息電視、網上都播了,報上也登了。」
  「那就是說,誰都可能把炸彈放到棕櫚樹下去了?」
  「沒錯,只要他願意。」醫生肯定地說。
  格列格已經回屋來了,這時他說:「在這個星球上有六個礦井,三支勘探隊,他們全都有炸藥。」
  兩個男人站在床腳那兒,等她問別的問題。柯拉知道,他們的處境尷尬:明明看見床上躺著的是只河馬般大小的母雞,可卻不得不把她當做一名星際偵探來與之交談。
  「請告訴我,」柯拉費了好大勁才使自己問出口,「請告訴我,什麼時候我會……我是說,什麼時候這個身體會生蛋?」
  「不會早於一個星期,」醫生回答,「不過我們還要再做些檢查,還要再交換一下意見……」
  「這裡還有別的雞嗎?」
  「有倒是也有,」醫生說,「加利葉尼的考古隊成員包括他本人。他的夫人——他是把她作為一名科學工作人員帶來的、還有他的助手奧爾謝基——正所謂年輕有為、深孚厚望的人物。」
  「一隻小公雞?」柯拉粗魯地問。她實在控制不住自己了。她認為星際刑警組織和當地政府要了她,出賣了她。因為他們本來應該給她送來一具合適的身體,可卻給她就地找了個誰都不要的東西。當然,送一具新的身體過來確實費用昂貴……可是話說回來——那偉大的人道主義精神跑哪兒去了?柯拉知道她的上司關心節約經費勝過關心工作成績。她都能想像到,米洛達爾局長和星際兇殺處處長鳥·巴·明特搓著爪子盤算著,將一名偵探的大腦裝進隨手抓來的一隻母雞體內可以為局裡省下多少錢。而他們還要她跟一名正常人一樣拚命幹活!
  那兩個男人還站在床腳邊。
  當地醫生,整個一個無賴,只不過是在這裡實習,尾巴卻都要翹天上去了。
  格列格·安一格羅基,當地執政官,負責這個文化沙漠地區的安全和秩序。地質學家們都叫他「一根筋」格列格。此人以嚴苛死板的作風聞名,因為捲入了某星球建築工程的黑幕交易而來此地躲避風頭。據報界人士敏銳深刻的觀察,此事的風波迄今為止還沒有平息。
  「你們沒事了,」柯拉放他們走,「可以走了。格列格,明天上午10點請您過來,計劃一下我們的行動。」
  「好的。」地方官說,他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其他人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們吃吃地強忍著笑,又是用手擋臉,又是扭頭轉身,可是都沒用,笑聲更大了。
  他們你推我揉地湧出了病房。
  要能拔槍在這些人身上穿幾個窟窿,柯拉該有多痛快啊!她心裡也明白,以一名偵探的嚴辭厲語配上她現在的形象,這情形是多麼古怪滑稽。換了是她自己,也會忍俊不禁的。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原諒卻是另一回事。柯拉可不打算原諒他們。
  等醫護人員的腳步聲沉寂下來之後,柯拉閉上了雙眼——那雙黑色的大雞眼——試圖思考一下。
  目前的情況是:兇手殺害了教授,細節我們還不清楚。謀殺動機也不清楚。在這之後,兇手得知銀河系中心要來一名偵探,可能就是柯拉本人。這個消息使他非常恐慌,他害怕真相大白。他知道應該馬上除掉這個偵探,甚至要在她來不及與任何人交談之前就除掉她。可為什麼教授的遺孀會在那兒呢?難道她也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急於告訴她什麼秘密?可到底是什麼秘密呢?柯拉想到她本人現在就在這位謀殺事件受害者的體內,也許這個身體會悄悄告訴她這個大腦一些什麼東西?柯拉靜下來傾聽自己這個新軀體的動靜。肚子在咕咕叫,這總不能算作什麼悄悄話吧。左腿有點癢,可是腿還被固定著,忍一忍吧。
  柯拉開始生自己的氣。瞧她都把時光浪費在什麼上面了!整個兒都是一筆糊塗帳。「人只有一個大腦,應該怎樣使用它,才不會虛度歲月,這可是每個人自己的事了。」她在哪兒讀到過上面那些話。也許,這是她的新軀體讀到過的。
  好吧,再回到案件調查上來:教授的遺孀急著來找柯拉,倉促之間,兇手只有一秒鐘時間做決定,他按下了按鈕,炸彈爆炸了。柯拉被殺,加利葉尼教授的遺孀受不住這一血腥場面,也死了。萬事大吉啦!
  不對,這種設想不對。因為兇手早就把炸彈準備好了。他知道柯拉要從那棵棕櫚樹旁經過。由此可見,謀殺是精心策劃好的。可是既然是精心策劃的,為什麼要在宇航站大廳裡引爆炸彈,惹別人注意呢?又為什麼格列格要在那時離開到問詢處去呢?他說是為了問車的事,怎麼才能證實呢?漸漸地,柯拉的思緒開始混亂模糊。病床捕捉到了腦電波的頻率,進人了輕微晃動狀態,柯拉漸漸沉入了夢鄉。
  她夢見自己在草地上奔跑,周圍都是野甘菊。奶奶喊著叫她跟上,別落遠了,因為這裡有危險的雞。它們蜂擁著跑過,張著翅膀,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聲……柯拉醒了,她一動不動地躺著,命令這身體上的各部分都不得露出任何蛛絲馬跡,讓人發現她已經醒來。
  門外的走廊裡有人。柯拉可以略微抬起頭來瞄一眼。寬大的窗子半開著,夜間的寒氣流入室內,窗外夜蟲低鳴。
  門把手開始一點一點向下轉動。
  柯拉欠身靠向床頭櫃,這裡一定有呼叫值班護士的按鈕。不過她還從未用過這種按鈕,因為她自身感覺的任何變化都可以通過儀器顯示出來。那兒根本沒有任何按鈕……手指也不聽使喚——可不是嗎,那是別人的手指!那是瓜子,上面還長著雞翅膀。
  門把手向下轉動,門慢慢開了——起初出現一條細光,然後漸漸變寬,柯拉可以看清溜進房來的那個人的黑色影子。
  柯拉想挪腳,可是腳被固定著。
  黑影靠近了病床。他的臉黑乎乎的,上面套著個繃得緊緊的舊絲襪,手中一把長長的刀寒光閃爍。
  「抱歉,」他低聲嘟噥著,「抱歉,小美人,小鳥,小母雞。可是讓你活著實在太危險了。我答應,會讓你死得乾淨利落,輕鬆得很。瞧著吧!」
  他揮刀撲向病床。
第02章

  兇手沒有料到,他是在與一位經驗豐富的偵探打交道。柯拉用盡全力猛地一掙,掙斷了將她縛在病床上的帶子,其力量之大,足可媲美馬力十足的火車頭。
  被掙斷的皮帶像一條可怕的長鞭,在空中尖嘯著抽了過去,皮帶扣狠狠抽在了那人的肩膀和腿上。他狂叫一聲,跳起來一頭撞向天花板,腦袋把天花板撞了個坑,然後像一大堆熟透了的爛香蕉一樣,重重癱在地上。
  柯拉站在原地沒動,想喘口氣,攢攢力氣。
  她本該走上前去,彎腰把絲襪從兇手頭上扯下來,看看到底是誰想除掉她。這樣兇殺案之謎也就被揭開了。可是她站在那裡寸步難行,因為她的目光落在了有整個衣櫃那麼大的全身鏡上,在鏡中看到一個醜陋無比的東西,把她嚇呆了,她想搞清這個怪物是怎麼跑到她病房裡來的。
  如果說這是隻雞的話,那簡直是對全銀河系所有雞類的極大污辱。這個東西的腿比雞腿短一半,卻歪三倍。身體的大小和形狀都像頭小河馬,上面密密地長著大小粗細不等的紅褐色和栗色羽毛,尾巴卻又短又粗,好像上面的毛總被人拔掉似的。翅膀很短,微微張著,翅尖上長著爪子。脖子細長得出奇,光禿禿得幾乎寸毛不生,而腦袋卻又大又圓,上面長著三角形的短喙和鮮紅的雞冠。這怪物瞪著柯拉,柯拉也瞪著怪物。
  「天哪!」柯拉忽然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我!我竟落到了這般地步!怪不得他們剛才要那樣笑我。」
  雞的腳和翅膀上都拖著一頭帶扣的皮帶。柯拉俯下身去想解開它們——不管怎樣,也不能帶著這些皮帶到處跑……就在這時,她看見那個神秘的敵人動彈了一下……老天,她忘了把他頭上的襪子扯下來!
  柯拉差點因為完全不適應這個新的身體而死於非命。她想撲到躺在地上的那人跟前去,從他手中把刀奪下來。可是她的腿太短,沒法邁大步,而且她的腳爪被地毯勾住了。那個男人呻吟著爬了起來,頭上仍然套著襪子,放心大膽地走向柯拉。
  柯拉還沒來得及解開纏在她腳踝上的帶子,手無寸鐵,也沒法去拿武器。
  那人像蛇一樣絲絲地低喘著,柯拉竭力想記住他裹在襪子下面的頭形。如果她能倖免於難,這可是很有用的。
  那人像只猛虎一樣向前撲過來。
  柯拉絕望地向後一躲。
  那人又向前一撲。
  柯拉咯噠噠地尖叫起來——母雞的聲帶不受她意志控制,以此來表示它的存在。身後就是開著的窗子。
  她慌亂中匆匆一瞥,發現窗子下的樓很高。那人發現了她在看什麼,便聲音嘶啞地說:「你在八樓呢,小母雞!考慮一下你的安全吧!」他惡狠狠地笑起來。
  這人再往前邁一步就會要了她的命。
  柯拉退到了窗台上。這人撲上前來。柯拉明白,她最後一線機會就全看這隻母雞能不能飛了,機會真是太小,因為這隻雞過於肥胖笨拙。
  柯拉雙腳一蹬窗台,臉朝後撲進了茫茫夜空。這該死的身體哪怕能稍稍飛這麼一下,它也就救了自己一命。
  這身體慢慢翻轉著衝向地面。它不想飛。
  許多亮著燈的窗子從柯拉眼前一閃而過,在其中幾扇裡還能看到醫生或護士的影子。有人朝她揮手。
  柯拉心裡默想著:伸開手,上下揮。
  翅膀打開了。
  扇一下,再扇一下……下墜速度是不是慢下來了?用力些,柯拉,加把勁!想想,你上周還做過體操。扇快點!扇狠點!
  她眼前又重新出現了那扇窗,那扇她剛才掉下去時從旁邊經過的窗。
  窗前站著個小男孩,頭上裹著繃帶,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這是個淘氣包。一眨眼功夫,他就從病號服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彈弓,射出一枚櫻桃核,正打中柯拉的頭。柯拉痛得瞇了一下眼睛,就又向下掉了兩層樓。
  再往上飛的時候,柯拉盡量飛得離窗戶遠一些。
  兩三分鐘後,柯拉已經學會了均勻地扇動雙翅。她飛向八樓,看見大敞著的窗前站著那個頭蒙絲襪的男人。那人把刀朝她扔來,刀子寒光閃爍,直向她射來。她用長滿皺皮的爪子穩穩地抓住了刀,迅速飛離醫院大樓。她受夠了。
  終於著陸了。
  先是她身上拖著的皮帶扣叮噹作響地碰到了地面,接著腳踝就磕到了堅實的草地,她失去了平衡,跌倒在一個小花壇中。花壇裡開滿了花。
  「唉喲,」柯拉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出乎意料的念頭,「可千萬別傷著小傢伙!」
  柯拉向四下裡看看,她所謂的「小傢伙」指的是什麼?柯拉猜想,她這個新身體是在為即將產下的那些蛋擔心。
  這個念頭把柯拉嚇壞了。萬一有人突然在此刻出現,發現她在做什麼,那怎麼辦?萬一這些事被某個缺乏責任感的記者刺探了出來怎麼辦?那她是不是要被迫辭職?或是躲到某個偏遠的警區了此殘生?雖然翅膀有些礙事,柯拉還是摸了摸她那長滿了輕柔厚實的羽毛的肚子,看肚子有沒有因為懷著蛋而凸出來。
  這時,醫院裡那些熄了燈的窗戶一扇接一扇地亮了起來,接著柯拉聽到了尖叫聲和嘈雜聲。顯然,那裡拉起了警報,人們正在找她。
  柯拉解下皮帶放在草地上,她可不打算這麼狼狽地出現在人前。可是,當嘈雜聲和叫聲離她藏身的灌木叢越來越近時,柯拉還是走了出去。醫生和護士們看見她都非常驚喜,他們已經斷定她是從八樓不小心摔下來的。
  柯拉想讓他們相信,她就是用自己這雙雞翅膀飛到地面上來的,可是她的話沒人信。因為,除了柯拉之外,人人都知道,雞們,即柯謝羅星教養高深的可敬公民們,自從學會了建房而不再造雞窩,並開始使用電腦以來,就再也不會飛了。不錯,個別柯謝羅人在小時候還能在兒童遊樂場上飛一飛,其中身手最伶俐的還能落在細繩上。可這些例外情況不過是證明了普遍規律罷了。
  柯拉自然不能贊同這個普遍觀點,她的身體也許本來不能飛,可是如果有人拿著把尖刀衝著你撲過來,那你就是沒長翅膀也能飛起來。
  不過,驚魂未定的醫生們對柯拉的健康狀況倒還滿意。他們確信,她的大腦在顱骨裡適應良好,手腳都非常聽大腦的指揮,從八樓跌下來連頭都不痛,因此,可以讓奧爾瓦特偵探出院了。早上巡診的時候,長著棕黑色眼睛的醫生——眾所周知,他身兼安全局代表之職——帶著親切的微笑說:「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而您的使命卻還沒完成,因此您可以指望得到我的幫助。明白嗎?」
  「明白。」他面前這隻大肥雞說。醫生打心底裡同情柯拉,他的想像力非常豐富,柯拉呆在這樣一副軀殼裡是什麼感覺,可想而知。
  那母雞現在低下頭,用爪子搔了搔尖嘴。其實她是在仔細打量醫生的腦袋,希望能從上面認出昨夜襲擊她的那名兇手的樣子。
  當然,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偵探,柯拉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這次謀殺。因為行刺未遂的兇手一定以為她會對別人說這事。而現在,他一定惶恐不安,遲疑不定,不清楚柯拉在轉什麼念頭。而這樣,他就會再次試圖行兇,那時他定會落網。形象地說,柯拉·定能撕下他那蒙面的髒襪子!
  早上,人稱「一根筋」的地方官格列格來了。這起行兇事件讓他大為惶恐,他說,一切都是他的錯;並說,從現在起,無論柯拉去哪兒,都會有兩名警察護送。這個決定用這樣一種獨斷專行的腔調提出來,讓柯拉都有些害怕了。老實說,在這位地方官面前她一向有些膽怯,就好像她是一個違章穿越馬路的小女孩似的。可這次她起來反抗了:「這樣我根本沒法調查廣她叫道,「您不但把我塞進這麼一張雞皮裡,搞得任務幾乎無法完成,還要在我周圍安插武裝警衛,讓我根本沒法跟人交談。」
  「不管怎麼說,我堅持這樣做。」格列格說。顯然,他是不會讓步的。於是柯拉想:好吧,那我就從警察局溜走,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了。當然,她還從來沒有帶著一肚子沒下出來的雞蛋從警察局溜走過。
  「既然您堅持這樣,那就得給我找副別的軀殼。」柯拉嘟噥道。
  「不可能。」醫生替格列格回答。
  「為什麼?把這隻雞放到冰櫃裡去,在從柯謝羅星送來個腦子之前,就讓它呆在那兒好了。」
  「胡扯!」醫生斬釘截鐵地說,「您沒考慮到嬰兒們!」
  「還要考慮什麼嬰兒們?」
  「您難道想把雞蛋都凍在這個肚子裡嗎?」醫生說著用手指戳了一下柯拉的肚子。她嚇了一跳,向後一躲,差點忍不住要去啄這個無禮的醫生。
  「喂,您倒是回答我呀!」醫生追問,「您怎麼才能保證讓小傢伙們活著?它們這會兒需要的正是周圍環境保持溫暖,否則就會死的。」
  「那就把它們放到孵化器裡去吧!」
  「首先得請您把它們生出來,偵探女士!」醫生恬不知恥地說,「然後再說什麼孵化器吧。」
  柯拉強忍怒氣,改變了話題:「好吧,」她說,「那我們就去加利葉尼教授的遇害現場看看吧,你們可以給我介紹一下情況。」
  「一根筋」格列格帶著毫不掩飾的譏笑,叫來了一輛越野車。醫生堅持要護送他的病人首次出行,他和格列格、司機坐進了前排座位,柯拉當然只有坐進後座。
  考古挖掘現場離醫院並不遠,位於城市居民區邊上。一路上格列格給柯拉講了當地的一些事,柯拉認真地聽著,因為她很久以前就堅信:案發當地的任何問題、任何事件都可能對調查有影響,哪怕初看上去它們與案件毫無關聯。
  不過,格列格的話她並沒能全聽進去,因為她很想問一個在此時此地無法向任何人問出口的問題:「高貴的柯謝羅公民生的蛋有多大個?」
  「我們所在的這個星球,」格列格用讀說明書般枯燥的語調說,「處於古老的星際貿易要道上。在遠古時代就有宇航船前來停靠,以便休養調整,並補充水和燃料。後來,發生了眾所周知的第三區氣候突變,這些通道就被人遺棄了。目前在我們這裡發現了貴金屬礦和寶石礦,因此跨星系礦業公司在此地建了一些分公司,我市的大部分居民都在其中工作。柯謝羅星的考古學家們是兩個月前來這裡的,共有三人:加利葉尼教授及夫人,您現在佔有的這個身體就是她的……」
  「住嘴,格列格!」
  「對不起,奧爾瓦特女士,這不過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是否有傷大雅您說了可不算!」柯拉說,這樣激動可不是她的本性。
  「那我就接著說吧,」格列格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窩裡閃著凶光,「柯謝羅的考古學家們來此的目的是想向全世界證明,他們的祖先在這裡留下了活動印跡,甚至可能留下了寶藏。他們在自己那些落滿了灰塵的文獻手稿裡發現了有關記載,就根據這些記載確定了挖掘地點,開始刨了起來。他們可真帶來了一大堆麻煩,不過還能容忍,因為我們深知文化考察的重要性。」
  「還有星際合作的重要性。」醫生加了一句。
  「當然。」格列格附和著。柯拉看出來了:任何文化考察都讓格列格深惡痛絕。
  越野車駛過最後一幢高樓,停在一塊不大的三角高地上。
  他們從車裡出來時,柯拉趁機環視了一下四周,觀察此地的獨特環境。此地無疑會被古時的宇航員選為宿營地。
  在荒涼低矮的童山周圍,是被湍急的河流衝出來的谷地。河在柯拉站著的地方轉了一個彎,環繞著一片平緩的半圓形丘地。丘地上現在已經有了一些房舍和倉庫。河的另一邊無法居住,因為河岸高聳,足有千米。
  考古挖掘場地就在這片被河水環繞的丘地上,在最前頭,就像在一艘船的船頭,而其他房舍全在它後面,恰似甲板上的船樓。
  柯拉看見有幾處淺溝和淺坑,邊上圍著土堤。無人使用的挖掘裝置閒置在挖掘場上,其中有鍬、鏟、大刷子、小考古刷。伸向河邊的懸崖上有一頂黃色帳篷,顯然是考古隊營地。
  「正如你所見,」地方官一邊領著柯拉和醫生走到溝邊,一邊說,「教授什麼特別的東西都沒找到,至少目前還沒有找到,可他既不灰心也不喪氣。教授真是個怪人,我們跟他處得很好,雖然也免不了吵架。」
  「為什麼吵架?」柯拉問。
  「老實說,是我把教授催得有點急了。等考古工作結束之後,我們打算在這裡建一個大賓館和一個礦業公司中心管理局。我們應該,我們早就應該把這個小城變成能與銀河系最好的城市媲美的現代化大都市了。」
  格列格的眼睛閃著快樂的光芒,他滿腔熱情,構想著這個城市的未來。
  「這些考古學家們打算在這裡呆很久嗎?」
  「不,」帳篷裡傳出一個聲音,「我們已經放棄這兒的工作了。打算再呆一個月,頂多兩個月……」
  帳篷的門簾一掀,一隻結實有力的公雞向他們走來,他的個子比柯拉還略大一些。
  柯拉的心跳忽然停止了,兩腿直髮軟。
  是他!
  柯拉可並不知道他是誰,她的思維和感覺都被母雞的身體操縱了。
  那只公雞站在帳篷門口,仔細打量著來人,看來眼神不太好。他身上羽毛的色彩極其誇張:金黃的羽毛像是銅鑄的,黑色的翅膀,黑色的短尾巴,鮮紅的肥厚冠子。
  當他終於看見柯拉時,簡直呆住了。他踉踉蹌蹌地向後退去,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翅膀微張,簌簌直抖……「加利葉尼一巴巴!」他終於能說出話來了,「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您好!」格列格大聲說,「請原諒我們不告而來。不過調查是刻不容緩的。請讓我為您介紹星際刑警組織的偵探柯拉·奧爾瓦特女士。她被派來是專為調查這起不幸事件的……奧爾瓦特偵探在宇航站的一起事件中遇害,不過我們出色的醫生將她身上倖存下來的大腦植入了您的女同胞加利葉尼一巴巴女士體內。這位女士在事件現場腦溢血而死。」
  格列格這短短一番話都是用同一個音調說的,但是那種獨斷專行的腔調把大家都給震住了,人們都一言不發。
  那只公雞先前因為看見復活的教授夫人的樣子,給嚇壞了。在地方官說話的時候,他恢復了常態,只是溫柔關切地看著柯拉。而柯拉覺得心中總有一種願望,想去愛撫這只親愛的怪模怪樣的公雞。
  公雞上前一步自我介紹:「柯謝羅人,一流的助教,加利葉尼教授……已故加利葉尼教授的助手……多麼不幸!多麼痛苦!你現在怎麼樣?」
  最後一句話他是對柯拉說的,她一下子沒明白過來,他原來是對她守寡表示同情。她差點回答說,她還不曾有幸見過自己的亡夫。不過忍住了沒說,人家會以為她是在諷刺人。
  這位助教一雙黑色的大眼目不轉睛地看著柯拉,大家都期待著他們兩人中有誰說句話來緩和氣氛。終於,柯拉開口問:「你們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了嗎?」
  「我們?找到?」助教非常吃驚,「我不知道您覺得什麼是有趣的。我們不是在找什麼具體的物件,而是在找古時候宇宙航行的證據。」
  「我換一種問法,」柯拉打斷他的話,「教授死後挖掘場上有什麼東西不見了嗎?」
  「啊,原來您說的是這個!」助教叫道,「那我們就進帳篷去吧,我把所有東西都拿出來給你們看,您就會明白這問題問得有多荒唐。」
  大夥一個接一個走進帳篷。
  帳篷中間有張桌子,桌上放著些石頭、碎陶片、小木塊、碎煤塊,其他那些奇形怪狀莫名其妙的東西就更不用提了……當來客們看著這些寶貝時,助教走到桌後打開保險箱,一件件地拿出幾隻盒子,陸續擺在桌上。
  「凡是引起我們注意的東西,我們都放在保險箱裡,」他對大家說,「你們來自歷史不那麼源遠流長的社會,也許對你們來說,這些東西沒有什麼特殊意義,可對柯謝羅人的命運和歷史來說,它們的意義是無法估量的。」
  他是多麼矯健有力,柯拉心想,像這樣的公雞全銀河系也找不出第二隻來!可是他太謙恭溫雅,永遠也不可能達到那種高度……等一等,柯拉自問,這些事我怎麼會知道?但她沒得到答案。
  助教打開第一隻盒子,從棉襯中拿出幾顆珠子,有玻璃的,也有大理石的,每個都有胡桃大小。
  「你們看這是什麼?」助教問。
  「大概是,」格列格頭一個說,「是算珠,教學用的……」
  「不對!再猜一次!」公雞大叫道。
  「我知道了,」柯拉說,「這是打著玩的珠子,男孩子們拿它們在地上滾來滾去……」
  「我真沒想到你會這麼無知!」助教痛心地說。
  「你把我跟某人搞混了。」柯拉不悅地反駁道。
  助教壓根沒聽懂她是在嘲諷他,只是難過地扇了扇翅膀。
  「那您老先生就來說說這些珠子有什麼價值吧。」醫生說。
  「柯謝羅一巴特第一帝國的貴族們吞服這些珠子。對,對,的確如此。吞這些珠子是為了幫助消化,醫生開給你的珠子越多,你肚裡的食物就越容易被磨碎。近幾年學者們拆穿了不少贗品珠子的把戲,而且一直在爭論不休,不知這些珠子只是民間傳說的產物,還是在我們的光榮歷史上確有其事。現在找到了這些珠子,尤其是在我們遠祖的骨骸旁邊找到了它們,就可以證明了!他們的確吞服珠子!」
  柯拉忽然感到有種奇怪的願望:她很想吞下這些珠子。她甚至把爪子都伸出去了。助教覺察到了她的舉動,低聲說:「現在不行!我會給你的……待會兒給。」
  「你們在說什麼呢?」格列格懷疑地問。
  「我想請助教講講教授是怎麼死的。」柯拉說。
  「很抱歉,」助教說,「我當時不在教授身邊。」
  「那麼,」沉默了片刻,格列格說,「除此之外你們的科學工作還有什麼可吹的?」
  「請看吧!這裡是確鑿無疑的明證,證實我們的祖先早在遠古時代就造訪過這個星球。」
  他說著,小心翼翼地打開下一隻盒子,好像裡面放的是帝王的權杖。
  盒內的棉襯上放著一小塊生銹的鐵片。
  「令人印像深刻是吧?」助教問。
  「少廢話!」格列格吼道,「我們在浪費時間,你們所謂的祖先用這破鐵片幹什麼?剔牙嗎?」
  「差點就猜中了!」助教歡叫道,「當然,我們是沒有牙……」
  「我看到了,是沒牙。」
  「快說吧,我們可猜不出來。」柯拉說。
  身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即使披著張雞皮,柯拉也知道自己對男人的影響力。
  「瞧著!」助教興奮得全身的毛直抖,他腰間繫著一條寬寬的皮帶,他就從這條皮帶上的小袋子裡拿出塊一模一樣的鐵片。不過這塊鐵片嶄新珵亮,一點也沒生銹。
  「認出來了嗎?」他問。
  「別拖泥帶水的,說吧,幹什麼用的?」格列格問。
  助教靈巧地將鐵片淒向他的尖喙,用它磨起嘴尖來了。他的動作優雅熟練,就像這輩子光幹這個。
  「小孩子都知道!」他叫道,「我們星球上隨便哪個小孩子都知道,你們所說的這個『鐵片』是幹什麼用的。我認為不需要別的什麼證據了。」
  「我們不是要什麼證據,」柯拉解釋,「我們只想知道考古挖掘工作的成果如何。」
  「成果輝煌。」
  「那教授死後您打算接下來做什麼?」柯拉問。
  「繼續工作!」公雞叫道,「我們的工作成果驚人,而且非常具有說服力,因此應該把週遭地區都挖掘一遍。」
  「這純屬多餘。」格列格不快地說,「我們的合約再過一個月就到期了,在此之前你們應該把那堆寶貝都挖出來了。」
  「這可不行!我們已經提出申請,要求延長挖掘時間。」
  「可我們也已提出要求,要按時結束挖掘工作。不能因為這些破銅爛鐵破壞城市的生活!」
  柯拉暗想,看來考古隊和當地政府之間有衝突。應該弄清其中的真正原因。
  「破銅爛鐵!」公雞的嗓門提高到無可再高,「破銅爛鐵?」他的嗓子都喊破了。
  他又打開一隻包著藍綢的盒子,裡面有一片蛋殼。柯拉覺得這是個鴕鳥蛋殼的碎片,不過她拿不準。她可是連想都沒想過,這就是可敬的柯謝羅裡居民的蛋殼,確切說,是他們祖先的蛋殼。
  「多了不起!」助教又提高了嗓門,「誰也比不上我們!這就是我們祖奶奶下的蛋!你們可知道,這是首次發現在我們的星球之外有古柯謝羅人的雞蛋殘骸!」
  真可怕,柯拉的心直往下沉,難道說我的體內有這麼個東西?我還得把它生下來?不行,那還不如讓我去死!
  「我們很榮幸聽到這個消息,」格列格不加掩飾地挖苦道,「這個蛋殼肯定會被高高供在你們的博物館裡。可你們不能單憑這個就要挖到猴年馬月去。」
  「原來如此!」助教降低了嗓門,結束了上面那段宏論,小心翼翼地把蛋殼放回盒中,「現在我可知道加利葉尼教授擋了誰的路,把他除掉對誰有好處了!」
  「當心!」地方官火了,「請你說話注意些。我在此代表著銀河系政府。」
  助教把爪子放到寬寬的腰帶上,身子慢慢地前後搖晃起來。柯拉知道,在柯謝羅人中這個姿勢意味著威脅和蔑視。不過這個架式可不一定嚇得住「一根筋」。
  儘管柯拉還一直為自己的問題頭疼,她還是開口向格列格提出請求,緩和一下緊張氣氛:「您難道不讓我看看兇殺現場嗎?迄今為止我對此還知道得很少呢。」
  助教那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緊張地盯著柯拉,好像要向她傳遞什麼重要的秘密。
  「嗯,好吧。」格列格答應了。他正了正頭上那頂高高的制帽——那是政府官員的標誌——然後快步走出了帳篷。
  眾人尾隨著他。清風吹來,揚起了士溝裡的塵土,薄霧飄來,遮住了河邊的寬闊谷地和河另一側的陡峭山峰。
  他們穿過挖掘場,走到河岸邊的懸崖上。格列格走到懸崖邊,向下一指:「那些白色羽毛就散落在那裡。」他說。
  「羽毛?」
  「對,是我看到的。」助教連忙說,「教授先生通常都是頭一個來挖掘場,從未遲到過。可那天已經兩點了他還沒來,我給他住處打電話……」
  「他們有座拼裝起來的住房,他們把它安在那兒……」他指著城邊,「從那幾步行過來要花五分鐘左右。」
  「我們一向是步行過來的,」助教說,「這樣可以保持體形。」
  醫生竊笑了起來。柯拉知道他在笑什麼,只消看看這只年輕的公雞那肥圓壯碩的身材就夠了。
  「不能因為這個就歧視我!」公雞叫道。這下大伙全都笑起來了,包括柯拉在內。
  「你!」公雞轉頭衝著她叫道,「連你也和他們串通一氣!」
  也許我應該照照鏡子,柯拉繼續笑著想,這可不對勁,我到底笑個什麼勁啊?助教轉身就走。他氣壞了,連短尾巴都氣鼓鼓地支愣著。他走到懸崖邊就跳了下去。柯拉嚇壞了,真怕這親愛的傢伙跌得粉身碎骨。
  她快步跑過去,雖然留神瞅著腳下,還是差點摔倒,因為她下面長的不是腿腳,而是黃色的爪子。「為什麼我們不穿衣服?」她剛這麼想了一下又馬上糾正,「為什麼他們不穿衣服?難道他們有另一套道德觀?」
  柯拉向懸崖下望去,看見助教張開雙翅,順著陡坡大步往下蹦著。他偶爾還飛兩下,可以飛個幾米遠,雖然嚴格來說,這不是飛,而是滑翔。
  格列格和醫生也跑到懸崖邊,等著看助教怎麼落地。
  「他們好歹還能飛,是不是?」地方官問。
  「不,」醫生答道,「不過他們可以從高崖上往下滑翔。」
  柯拉知道醫生說的並不對,她自己就曾經飛過,還因此逃過了兇手的追殺。也許,在雞們之間談這種事是不合適的?助教降落到河邊。
  「就是這兒!」他喊道,「我就是在這兒找到他散落的羽毛的。」
  「什麼?」柯拉沒聽懂。
  「吻利葉尼教授散落的羽毛!」
  「啊,是啊。可也許他不過是在褪毛呢?」
  這問題問得可真蠢到家了。堂堂一名偵探被派來調查一位知名外星人士之死,可這位偵探卻問,他是不是在褪毛。
  「羽毛是被掀下來的,」格列格嚴肅地說,「教授掉下去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他是怎麼死的?」柯拉問。
  「從身後被利刃捅死的。」格列格答道。
  「是一把考古刀,」奧爾謝基助教說,「我們有幾把這種刀,是挖掘時用的。」
  「這把刀在我的保險櫃裡放著。」地方官說。
  「屍體在哪兒?」柯拉問。
  「在醫院的停屍間。」醫生說,然後又加上兩句,好像是說給自己聽的,「我很難相信問這個問題的竟會是您,竟會是您本人。儘管是我親手給您移植的腦仁兒。」
  「不是腦仁兒,而是大腦,」柯拉糾正他,「雞才有腦仁兒呢!」
  「我說的就是嘛。」醫生說。柯拉對他恨得牙癢癢。
  「是我上去,還是你們下來?」公雞從下面喊。
  「那兒當時還發現了別的東西嗎?」柯拉問。
  「記事本和錢都原封未動地放在腰帶裡。」
  「謀殺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我給他做過檢查,」醫生說,「確信死亡時間早於上午,應該是在黎明時分。」
  「這個時間跑到挖掘場來做什麼?」
  「我們那兒有你們組織的資料,」格列格轉向柯拉,插嘴說,「你們組織查到,教授經常在在黎明時來挖掘場,他認為獨自一人在挖掘場上可以更好地思考。」
第03章

  「您還有什麼發現?」柯拉問。
  「他妻子沒發現他出去了,」格列格說,「您和他分房睡。」
  「別在這兒胡說八道了,當官的!」柯拉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一根筋」露出一副受委屈的可憐相。
  「您什麼都明白,心裡清楚得很,」柯拉說,「我在這裡不得不使用別人的身體,在這麼困難的條件下工作。可是同事們不但不在需要的時候拉我一把,還跟一幫好像沒長大的孩子似的,不是亂開玩笑就是自己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哭啼啼要找媽媽。」
  柯拉氣得不由揮動著雙翅,翅膀扇出的風把格列格頭上的制帽刮了下來,帽子像落葉一樣飄下懸崖。格列格本想追上去,但跑到崖邊就猛地剎住了腳步,鞋底帶起一片小石子,嘩啦啦掉了下去。
  「哎呀,在那兒!」格列格大喊,「抓住它!求求你了!」
  他是對著助教喊的。後者正在河岸邊徘徊著,親自察看犯罪現場。他沒有馬上反應過來,直到那些小石子打在他結實的背上,他才發現出了什麼事。助教扇著翅膀大步向河邊跑去。
  柯拉明白,在格列格所屬的文化環境中,權力的標誌意義非同小可。在他們那兒,懲罰一個人不是把他監禁起來,而是在刑期內沒收他的職權標誌或制服。一個人無權無勢比坐牢還糟。起碼對於格列格之流來說,官帽是他生活的動力,是衡量同胞如何對待他的標準。
  柯拉一邊東想西想,一邊仍一直留意著助教,看他追那頂倒霉的帽子。他還沒來得及抓住,帽子就掉進水裡去了。帽子在水中輕快地翻了個個兒,像只小船似的漂離了岸邊,看來準備這麼漂上幾天,隨著河水流入大海。
  助教連躥帶蹦地追著帽於。柯拉想幫幫他,奇怪的是發出這種願望的是她的翅膀。她的雙翅用力拍打著,使她笨重的身體騰空而起。柯拉決定冒一次險:既然昨天都飛過了,今天應該也能飛起來。她撲向懸崖邊,可恰在這時,助教抬頭想告訴格列格,他的帽子已經沒希望找回來了,他一眼就看出了柯拉打算幹什麼。
  「噢!」他大喊一聲,用別人聽不懂的雞的語言嘰哩咕嚕地叫起來。柯拉搞不懂他在說什麼,只好把它當作耳旁風。助教看出他的話沒被她聽懂,就改用大家都懂的話說:「不行!想想你的孩子!」他大喊,「蛋會摔破的!」
  這嚇人的話讓柯拉一下子就停在了原地。
  天哪,那些蛋!她眼前立刻浮現出一副情景,她摔在河邊,從肚子裡滾出個早產的壞雞蛋……不行!絕對不行!
  「這幫考古學家來我們這兒的那一天真該詛咒!」格列格打心底裡嚷了一句,以手掩面,掉頭就走。
  柯拉和醫生留下來等著助教,他扇著翅膀,腳爪並用,爬上了懸崖。累得氣喘吁吁,毛髮篷亂。
  「如果某人的帽子掉了,他應該自己去追。」助教對柯拉說。
  「這話你應該對他本人說。」醫生說。
  「既然格列格已經走了,您就得親自對我講講這件可怕的謀殺案了。」柯拉說。
  「我檢查過死者的屍體,」醫生說,「加利葉尼教授是在懸崖上面被殺害的,然後屍體被拋下去,以便消除罪證。」
  「有什麼罪證可消除的,」柯拉不同意他的看法,「只要爬到懸崖邊,就可以看到他的屍體。」
  「可是發現屍體時已經過去了很長的時間,兇手可以趁機逃脫,躲起來,偽造不在現場的證據。」
  「我認為問題並不在這裡,」柯拉邊說邊走近懸崖向下看,「我想兇手想讓教授的屍體被發現得越晚越好,那樣他就不可能被救活,也不可能把他的大腦移植到別的軀體內了。」
  「看來您是對的,」醫生贊同地說,「而兇手也的確達到了目的,等到早上發現教授的時候……」
  「已經太晚了。」助教歎了口氣。
  柯拉站在懸崖上看著下面的河。當時教授也是這樣站在這裡。也許他在想像著,他祖先駕駛的閃亮耀眼的飛船堂皇莊重地緩緩降落在河邊,那些先驅者,那些雞勇士們從飛船裡出來,張大嘴呼吸著稀薄的空氣,爪子裡緊握著手槍……我在想些什麼?我這些想法是從哪裡來的?「這裡有沒有兇惡的猛獸?」柯拉問。
  「有,在下面的谷地裡。」醫生回答,「不過他們爬不到這上面來。」
  「胡說!」助教反駁道,「它們說爬就能爬上來。您在城裡根本就不瞭解您所居住的這個星球。上個月我們就從這裡趕走了三次熊,噢,不是熊,可那東西比熊還嚇人。所以我們就請求格列格先生給我們發槍。」
  「他給你們發了嗎?」柯拉的聲音裡流露出了興趣。雖然教】是被冷兵器殺死的,可是如果有槍在挖掘場裡,就會造成特殊的微妙氣氛。
  「一如既往,他拒絕了這個簡單的請求,將我們的生命置於危險境地。」助教說,「他裝做根本不相信有熊的樣子。」
  「奇怪,」醫生懷疑地看看不遠處生長的灌木林,「我們一向確信這裡沒有野獸。」
  柯拉還得回醫院觀察幾天,在回去之前,她看了看考古學家什的住所。
  考古學家們住的房子是他們自己帶來並拼裝好的,在小城的邊上,是一片建築中的最後一排。旁邊是一個垃圾堆,這種垃圾堆在每一座人口稠密的城鎮周圍都有。垃圾堆對面就是嚴禁倒垃圾的告示,可是居民們還是不停地往這兒倒垃圾,垃圾堆越來越大但是與垃圾堆為鄰並沒有給考古學家們造成任何不便,他們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也許這是因為他們自己就不太注意整潔?柯拉忽然意識到,她一定應該找個時間去一趟柯謝羅星球。因為不管怎麼說,她曾在一位柯謝羅女人的體內生活過一段時間。
  這房子內外截然不同。
  不同在於,從外表看,這所房子與城裡其他房子沒有什麼區別,只是門開得比人類的屋門寬得多。
  助教趕到他們前頭,頭一個進了屋。柯拉跟在他身後,暗自感激這位柯謝羅考古學家,因為這些日子以來她第一次不用費力地擠進門去了。
  屋內的一切陳設都是專為雞類的需要而佈置的。
  前廳是橢圓形的,所有住客公用。前廳四周都開有橢圓形的拱門,通往不同的房間。據奧爾謝基助教解釋,左邊的門通往廚房:考古學家們一塊搭伙做飯。右邊的門通往衛生間。柯拉一看到衛生間,就強烈希望能在這裡多呆一陣——她看到這裡可以這麼舒適方便地安置洗臉盆和洗漱用具,整個人都高興得要叫起來。可這裡還有別人,她必須控制住自己。
  「難道您認不出自己的家了?」奧爾謝基助教小心謹慎地問她,「難道您的記憶也改變了?」
  「當然了,我什麼也認不出,」柯拉答道,「我倒是記得我在地球的家,連每一塊地板磚都記得。」
  「什麼是地板磚?」助教問。
  「瞧!這東西您從來都沒見過。」
  「我心裡很難過,」助教老實承認,「在短短幾天之內我失去了這世界上僅有的親密朋友。而且每當我看到您,加利葉尼一巴巴女士,我就更加傷心。我熟悉您身上每一片美麗的羽毛,熟知您那可愛的黑眸是如何顧盼生輝,您那迷人的腳爪是如何步履翩躚,您那優雅的雙翅是如何搖曳生姿……請原諒,可是我真的很傷心!」
  「我理解您,」柯拉歎了口氣,「我很想幫您,可是力不能及。」
  奧爾謝基領著她出了橢圓形客廳,一邊向前走一邊說:「左邊的門通往我睡覺的棲木*,右邊的門通往您睡覺的棲木。」
  說完他就退到後面去,他深信教授的遺孀在自己的房間裡就能把所有事情都回憶起來。
  可是柯拉自然什麼都回憶不起來,她連哪扇門後是她的房間都不知道。
  於是她決定把它找出來。
  她先去開第一扇門。門一推就開了——沒上鎖。
  門後的房間樣子非常普通,普通得令人失望。柯拉本來以為會看到棲木,也就是那種高高懸在空中的木棍,她的新相識們可以在上面過夜。
  屋裡惟一不同尋常的陳設是一張床,樣子一點也不像床,倒像一個又大又圓的充氣墊子,中間是陷進去的。柯拉用不著別人告訴她這東西睡起來有多舒服——她整個身體都恨不得撲到墊子上去,這真是一隻雞夢寐以求的床。
  「認出來了?」醫生問,他那雙油橄欖一樣的眼睛一直緊盯著柯拉。
  「不是認出來的,而是感覺出來的,」柯拉老老實實地說,「我一下子就明白,這就是奧爾謝基先生所說的『棲木』。」
  「完全正確。」奧爾謝基在她身後應了一句,他對柯拉的聰明非常滿意。
  「我真想留在這裡。」柯拉說。
  「你不怕已故屋主的鬼魂來嚇你嗎?」醫生像在開玩笑,不過他只是毗了毗牙。
  「我自己就是鬼魂。」柯拉回答。
  柯拉走到辦公桌前,桌子在屋子另一頭,佔了很大一塊地方。它比地球上的桌子矮得多,而且做成半圓形,以方便教授拿要用的紙張書本。沒有凳子也沒有椅子,代替它們的是與那張床一樣的墊子,只不過尺寸要小得多。柯拉看到桌上有兩張照片,一張照片上是加利葉尼一巴巴女士,另一張上是一隻愁眉苦臉的胖乎乎的公雞,除了黃色的翅膀和尖嘴以及紅冠子以外,他全身雪白。當然,在照片上看不到他的腳和尾巴。
  「這就是他嗎?」柯拉問道。
  「是的,」助教回答,「這就是我的老師,您的丈夫,加利葉尼教授,被罪惡之手殺害的犧牲者。」
  柯拉拿起自己亡夫的照片。
  「我要把它帶走。」她說。
  誰也沒反對。
  然後他們又走進已故加利葉尼一巴巴女士的房間。
  這個房間與教授的房間一模一樣。只是在寫字檯上有一頁紙,上面畫著一個小陶罐。
  「這是什麼?」柯拉問「難道她是個畫家?」
  她用爪子抓起一隻小畫刷,刷子可以很方便地握在爪子裡。
  「你連這個都忘了,」奧爾謝基難過地說,「可就在一星期前你還是全柯謝羅最好的畫稿修復家。」
  「噢,對了,當然是。」柯拉附和了一句,她不想讓助教受刺激,他本來就已經夠傷心的了。
  她走到鏡子前面。鏡子下面有一個小架子,上面放著一把小刷子。刷子是用來梳理嘴邊的羽毛的。柯拉並沒有因為自己知道這把刷子的用途而吃驚,她看著鏡子。她已經不再害怕看到自己的模樣了。一切都會習慣的。「就在一周之前,這個鏡子照著的同一個身體還是屬於別人的,」很快就連這個想法她都不會感到彆扭了。
  「這又是什麼東西?」她問道。
  助教沒有馬上回答,他非常尷尬。
  「我想,」他終於開口道,「這些小墊子是為這些……預備的,是您親手繡的。」
  「為這些——為誰預備的?」柯拉嚴厲地問,但馬上就明白了助教指的是什麼,自己也變得不好意思起來。
  大家繼續沉默著。柯拉不由自主地從床上拿起那三個繡著十字花形的扁平的小墊子。
  「我們是不是該走了?」醫生問。他覺得很無聊。
  「對,」柯拉說,「我們是該走了。再見,奧爾謝基。」
  回到醫院之後,她和醫生去了山後那座黃色的停屍間,停屍間是個又小又窄的平房,柯拉在那兒看到了教授的屍體。
  停屍間裡空蕩蕩的,只有這一具屍體。教授躺在台子上,黃色的爪子朝上放在肚子上。柯拉心驚膽戰地發現,她競聯想到了廚房,好像馬上就會進來一個大個於廚師,要給雞拔毛了。
  柯拉把亡夫的照片安放在桌子上,可自己卻沒法坐在椅子上——這對她來說就像讓一個人坐在傘把上一樣難受。她從桌上拿起從星際管理局發來的公文夾,她還沒到這裡時這份公文就已經發過來了:《夫於加利葉尼教授謀殺案》。
  可是柯拉實在無法集中精神把這份文件讀下去,心裡一直琢磨著關於生蛋的那些問題。她本不想給助教打電話,但他是教授謀殺案的惟一證人,因此也成了嫌疑犯。與他交道打得越少越好。可是生蛋的事已經成了柯拉的頭號難題,關於這件事除了他之外實在沒人可問。
  柯拉給考古學家的住處打了電話。助教已經睡下了——他疑懼地眨著黑色的眼睛,黃色的眼皮垂下來遮住了半邊眼珠。
  「奧爾謝基,」柯拉也不為突然給他打電話道歉就說,「告訴我,你們星球上的母雞生蛋需要幾天?一次要生幾個蛋?生完蛋以後會怎麼樣?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當然,當然……」助教吞吞吐吐地支吾著。
  「您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請您理解我,在我們那裡男人和女人是不能談這些事的。」
  「這是忌諱?不能說?」
  「也不完全是忌諱,可是有點不成體統。」
  「幸好我不是你們那裡的母雞,」柯拉挖苦地說,「因此您完全可以對我公開你們的秘密。」
  「我不明白您怎麼會這麼想,」助教不同意她的說法,「對我來說您可是地道的母雞,而且是帶崽兒的母雞。」
  「什麼?」
  「這是一種通俗的說法,」助教解釋道,「蛋在俗語裡就被叫做崽兒,這可沒有一點不尊重的意思。」
  「也許是沒有什麼不尊重的意思,可是既然我已經上了賊船,我就得明明白白地呆在上面。我看起來是跟您的女同胞一模一樣,可您還是忘掉這一點吧。從懷孕到生產需要多長時間?」
  「兩個月。」這只年輕的公雞小聲說。
  「然後呢?」
  「別讓我為難了。」
  「我不是為難您,我是要弄明白。您跟這事沒關係。」
  「然後您就要下蛋……要產蛋了。」
  「下蛋,好,一次下幾個?」
  「這取決於愛情。」
  「取決於什麼?」
  「母雞生多少蛋要看她心裡對自己的丈夫或情人愛得有多深。」
  「那您以為我會生幾個蛋?」
  「我想最少三個。」助教老實說。
  「那就是說,我熱戀著加利葉尼教授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剛到這裡沒多久。」
  「你們不是一起來的嗎?」
  「可我們來了才沒多久。」
  「好吧,別再談這些廢話了。最好還是告訴我:孵蛋需要花多長時間?」
  助教沒答話,示威性地把頭從電話顯示屏幕前扭開了。他的側影,包括尖尖的嘴在內,都非常可愛動人。他的冠子向一側歪著,像在瞄準一名勇武的射手。
  「這個也不能談嗎?」柯拉問。
  「您說對了,哈,您說對了!」
  「全都告訴我!」
  「我們……我們在家裡用孵化器,當然也有一些傳統守舊的家庭,在這些家庭裡是母親或者雇來的孵蛋婦來孵化。」
  「多長時間?」
  「這種事不告訴我們男人。」
  「多長時間?」
  「一星期多一點!別再為難我了。」
  助教掛掉了電話。柯拉知道再打電話過去就不合適了。
  可是柯拉還沒有問那個最主要的問題——她不知道過多久她就要生蛋了。當然,奧爾謝基可能也不知道這個,原因很簡單:他不知道小傢伙是什麼時候懷上的。
  柯拉回到窗前,繼續翻閱《關於加利葉尼教授謀殺案》。
  就是這份文件讓柯拉到了這個被上帝遺忘的鬼地方。這是柯謝羅星政府寫給銀河系中心的一份官方照會:「據敝政府掌握的消息,在基爾利星上發生了慘無人道的謀殺案,敝星考古研究院首席教授、『我們的先祖曾一統銀河系』協會主席加利葉尼教授被殺害。我們確信,在此野蠻罪行之下隱藏著孤立主義分子的陰謀詭計,他們妄圖切斷我星與進步人類的聯繫,並為達此骯髒目的而不擇手段。眾所周知,上述孤立主義分子在敝星雖遭清剿,卻仍賊心不死,並得到了銀河系中心某些不懷好意的集團的秘密支持。有鑒於此,敝政府特要求立即對教授之死進行調查並將兇手送交法辦在文件的邊頁上滿是各位外交官員和星際刑警組織領導們各式各樣、措辭各異的批示。因為來得匆忙,柯拉在此之前還沒機會看到過這份照會。原來銀河系中心為這事已經忙成了這個樣子!…… 看來明天得再和奧爾謝基談談——得讓他說說所謂孤立主義分子的說法到底有多少真實性。也許他們不過是柯謝羅政府官氣十足的想像罷了。
  柯拉一邊繼續翻閱著公文,一邊不自禁地傾聽著她腹中的動靜。為什麼這裡沒有另一位柯謝羅的母雞呢?那樣她們就可以把一切都談個明白。主要是她可以弄清狀況。柯拉連生蛋到底有多痛苦都不清楚。因為地球上的小母雞生普通雞蛋時可是叫得夠響的,甚至叫得很嚇人。……老天!我怎麼會落到這一步!
  柯拉放下公文夾。
  也許不能排除謀殺是出於政治目的的可能性,連教授的同胞們都不懷疑這一點。可是哪兒來的孤立主義分子呢?因為在此地,雞是不可能化裝成人躲起來的。難道是僱傭殺手?柯拉想和格列格談談,搞清外星流浪漢和旅客來此地的自由度有多大。然而地方官的可視電話沒人接,他不在家,也不在辦公室。
  假如柯拉現在的外表不是這麼怪異,假如她仍有原來的外貌,她就會到城裡去,找個酒吧間或者找家餐廳吃晚飯,和人們聊聊天,甚至可以去接近某個礦工或者宇宙飛船船員。可是她現在這一副雞的模樣未必會引起哪個船員的興趣,即使說服他相信她現在的外表是暫時的,恐怕也沒有用。船員可等不及蛤蟆蛻皮變成公主。
  假如你年輕貌美,這種調查方法是最有用的。可是這條路現在行不通,只有孤軍奮戰了。
  為了不白白浪費時間,她決定潛人加利葉尼的私人房間。據她所知,還沒人對這個房間進行過專門的檢查,而她對於謀殺的有關情況所知越多,找出兇手的機會就越大。
  日近黃昏,柯拉覺得餓了。可是她實在不想穿過醫院走廊去食堂或者去廚房——她知道,醫生叮囑她只能喝白粥吃麵包。麵包她還勉強能對付著吃,可是吃起來非常不方便。至於粥,她簡直一點都喝不了。
  飢餓成了去考古學家住處的另一個理由。那裡肯定有一些吃的——糧食籽、米粒、花生仁什麼的——好吃的准少不了!她怎麼也能從助教那裡搜刮到些東西吃。
  本來溜出醫院的最好途徑是從窗口飛出去,可是柯拉對自己翅膀的力量不大拿得準,於是她就選了個最平常的辦法——從樓梯上下去。
  花園的人口有張小桌子,桌後坐著個頭帶護士帽的女護士。
  「您是想到花園去散散步嗎?」她問,這一來倒省了柯拉編造借口的麻煩。
  柯拉點點頭。
  「一小時後開晚飯,」護士屈尊地對她笑了笑,「我們今天吃乳渣餡餅。」
  柯拉一聽到「乳渣餡餅」這個詞就直反胃,看來,雞們受不了乳渣餡餅這種東西。她試圖禮貌地微笑一下,儘管雞的外貌做這個動作不太容易。
  「唉,」護士歎了口氣,「您可真不容易。」
  「是不容易。」
  「您什麼時候……生?」護士並不想顯得多事——她只是想表示同情,有哪個女人願意替別的女人生孩子?「不知道。」柯拉乾巴巴地答了一句就趕快走下台階進了荒涼的花園。花園的長椅上坐著些能下地走動的病人和探病的親友。她的出現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人們又是盯著她看,又是竊竊私語,還交頭接耳,這當然不奇怪,在這個銀河系邊遠地區的小城,新鮮事總是傳得飛快。這裡所有的人都知道考古學家之死,也知道發生在宇航站的悲劇,在那次悲劇中兩位女士身亡 ——一位是柯拉,一位是加利葉尼一巴巴。因此誰都清楚在這只肥大的母雞體內藏著的,是那位來自地球的女郎的嬌軀。
  柯拉向花園深處走去,那裡灌木叢生,可以擋住人們好奇的目光。這裡有一道高高的磚圍牆,得翻過去,可是怎麼翻呢?柯拉覺得還是可以翻過牆去的。於是她找到灌木中靠牆的一片空地,助跑了幾步,拚命扇著翅膀,想飛過圍牆去。她差點就飛過去了,這一飛,胸口撞在了牆頭上,撞得生疼,然後她慢慢地落到了草地上。
  她腦海中立刻間出了一個念頭:可別把蛋打碎了。
  她坐在牆邊,短短的黃爪子向前伸著,仔細傾聽體內的動靜。體內一點聲息都沒有。
  不管怎麼說也得飛過牆去。
  柯拉從牆邊退後幾步,暗自用力鼓勁,她的雙翅飛速地扇動著。
  時候到了,她的身體從地上騰空而起,飛過了圍牆,她的肚子高出牆頭足有十厘米。
  誰說懷孕的母雞不能飛?說的是母雞嗎?不對,看來這話說的是膽小的企鵝。
  柯拉飛過圍牆,平平穩穩地落在人行道上。路上有一隻快樂的長毛狗正在安安靜靜地溜躂,看見她,被嚇得要死。倒霉的是,這隻狗雖然個子不大,可是樣子很凶。等它發現這個龐然大物只不過是一隻普通的母雞,就向她撲了過來。柯拉知道狗不會對她存什麼好心,就順著馬路飛跑起來,一頭鑽進了一條小巷。巷子很窄,她只好把翅膀緊貼在身上。那隻狗一點也不害怕,撲向柯拉,想抓她的後腳跟。柯拉停下來,向前彎下身子,把頭伸到肚子下面,向後看著。
  狗撲上來的一剎那,柯拉感到它的牙馬上就要咬上她了,就向後猛端了一腳。狗被踢得向後摔了出去,從大街上逃跑了。它的狂吠聲在小巷裡足足迴盪了幾秒鐘。
  幸好這條小巷不是死胡同,柯拉不必去面對那條狗怒氣沖沖的主人。她繼續向前跑,很快就出了巷子,到了考古學家的住處。
  這會兒飢餓的感覺完全控制了她。她也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她要作媽媽了,現在她不僅要自己吃飽,還得餵飽至少三個蛋。
  屋門是開著的。
  柯拉進了走廊,叫道:「奧爾謝基先生,您在哪兒?我來看您了。」
  房間裡靜悄悄的,空寂無聲。看來一個人也沒有。
  柯拉直奔廚房而去。
  這麼做可不對,她應該先辦正事,可是她實在想吃東西。
  她大大方方地開了燈,廚房裡的陳設與人類的截然不同,使她頗為吃驚。
  廚房裡有灶有爐,四面擺滿了寬寬的架子,上面是各種袋裝的穀物和果仁,其中大部分柯拉都沒見過,可是味道聞起來很誘人。
  地上放著幾隻扁扁的圓墊子,直徑有一米,柯拉的身體知道該怎麼在上面坐下來,甚至還知道該坐哪一隻墊子,去拿哪只裝著果仁的口袋。
  柯拉把果仁倒在一隻大小合適的淺盆裡,把盆放在圓台子上,就開始啄起來——她終於覺得舒服自在了。她的頭自然而然地低下,尖嘴自然而然地張開,啄起了果仁,她整個身體都舒暢得像是聽到了仙樂。柯拉坐在那裡吃著,有點犯困,她邊吃邊打量著那些架子,琢磨著拿什麼東西把這些糧食籽和果仁裝一些回醫院去。他再也不想吃那些討厭的麵包片和蘑菇罐頭湯,再也不想啃那些奶渣餅和大餡餅了——我到底是一隻雞呀。
  這些天來柯拉頭一次吃得這麼香這麼飽。她想馬上搜查加利葉尼教授的房間,可是實在困。她暗想,我打兩分鐘盹就起來。
第04章

  柯拉躺在那個舒適的墊子上,把腦袋埋到翅膀底下打起盹來。
  她夢見自己高高地飛在一片平原上空,後面雁翅排開,跟著幾十隻小雞雛。她在夢裡想道:這是我的孩子,我的心肝寶貝!
  柯拉醒過來時,窗外已是一片漆黑,看看表,已是晚上10點半了。
  醫院裡的人可能已經拉起警報,忙著找她了。可不是嗎,她足足睡了三個小時。
  柯拉很生自己的氣。
  不過她還是先拿了袋果仁準備帶到醫院去吃,然後才去搜查加利葉尼的房間。
  那裡一切都是老樣子。
  柯拉先檢查教授那張又寬又矮的寫字檯。
  她把果仁袋於放在地上,然後開了台燈。
  柯拉把寫字檯的抽屜一隻接一隻地拉開,檢查裡面的東西。她就是衝著這個才來的。
  她根本不知道能在這裡找到什麼,也不知道教授的抽屜裡有什麼東西。不過行動總比乾等著強。
  抽屜裡放得最多的是一些薄薄的文件夾,裡面夾著一些紙,紙上寫滿了看不懂的文字——等翻譯來了讓他去譯吧。
  在下面的一隻抽屜裡她找到了兩張光碟,她把它們塞進了裝著果仁的袋子裡,她身上就帶了這麼一隻袋子c在一隻文件夾的右邊有一張奇怪的小照片,照片上的東西像一隻海盜船一一像是從空中往下拍的,能看見船殘留的輪廓。
  她打量著照片,正在琢磨它對偵查是否有用,這時突然感覺到有人悄無聲息地進了屋,站在她背後,離得非常近,那人甚至正俯下身子想看看拿在她手裡的照片。
  柯拉根本就沒來得及害怕,不知為什麼,她認定這是奧爾謝基助教回來了,他看見這屋有燈光就過來看看。
  「您來看這個。」柯拉說。
  就在這時,有一個重重的東西打在了她的太陽穴上,打得她眼冒金星,然後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是奧爾謝基發現柯拉的。
  他12點左右回來,看到房門虛掩著,加利葉尼教授的辦公室裡還亮著燈。
  他想道:奇怪,不會是來了強盜吧?可是強盜拿考古學家辦公室裡的東西有什麼用呢?……何況他還沒聽說過在這個人煙稀少的星球上有強盜呢。
  他進了辦公室,屋裡只亮著一盞台燈,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是的大腹便便的母雞。
  「噢,不!」助教大喊一聲,喊得隔壁的鄰居都聽見了,他們紛紛打開窗子,互相詢問著,以為是老虎闖進來了。
  助教想用翅膀把柯拉抱到外面去,可是她實在太沉了,於是他只好把這只胖母雞放在地上,撲過去給醫院打電話。
  在他叫救護車的時候,柯拉醒了過來。
  她一下子沒搞清自己是在哪裡,否則她一定會制止助教打電話。可是她看到眼前那巨大的雞腿,以為自己在做惡夢。她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那是助教的腿,而她自己也是他的同類。
  「等等,」她終於開口說,「您還是先把我扶起來吧。」
  「您還活著?」助教欣喜地大喊一聲,發出一陣快樂的雞啼。
  「我幹嘛要死呢?」柯拉說,她想在他的幫助下站起來,可是不行,頭部劇痛得差點又暈過去。
  「扶我坐下。」柯拉吩咐道,她在一隻墊子——也就是教授的椅子上坐下來。奧爾謝基溫柔地扶著她。
  她逐漸回憶起來了。
  「奧爾謝基!」柯拉不顧頭痛,喊了起來,「難道走到我身後的那個人不是您嗎?」
  「走到哪兒?」助教問。
  「當時我就坐在這兒,在看……在看……我在看什麼東西?」
  「我進來的時候,您正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那就是說我沒在看什麼東西了,可照片到哪去了?」
  「什麼照片?」
  「我正在看一張照片,當然了,是一張海盜船的照片,這時您走過來,從我身後探頭過來看。」
  「我沒有走過來,也沒有看!」
  「如果不是您,那照片到哪去了?」
  柯拉低下頭去,她頭痛得厲害。可是她還是想看看地上有沒有留下腳印。地上沒有腳印,只有一個小小的圓形徽章,上面是一幢高層建築的圖案和一行字「福格來」。
  「這是什麼?」柯拉撿起那個徽章問。
  「那是『福格來』公司,」助教解釋道,「他們到處分發這種徽章。」
  「他們是幹什麼的?」
  「搞建築的……」
  助教未來得及把話說完,門就開了,衝進來一夥救護人員,為首的就是那個當地醫生。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幫鄰居,以及一些半夜裡還沒睡覺的好事的傢伙。
  六個人上來把柯拉抬到一隻寬大的擔架上,抬著她直奔救護車。
  他們這麼手忙腳亂地一折騰,柯拉的頭又開始暈起來,她覺得虛弱乏力,頭腦昏亂。不過她還能記得,格列格衝到救護車旁邊大聲問道:「是誰把偵探給殺死了?」
  「殺死她?你別做夢了!」奧爾謝基粗魯的態度讓柯拉很吃驚。在半昏迷狀態中她都能感到公開的敵意,在徹底失去知覺之前,她想道:在這裡別人只把她當成個粗魯的外人。
  第二天早上,醫生告訴柯拉,打在她後腦勺上的是一本考古學大百科全書,由此可見,雖然這一擊的力量很大,可是襲擊她的人並不想置她於死地。
  「為什麼呢?」柯拉問,「也許他是想殺我,只不過這一下沒能打死我。」
  「那他可以用教授心愛的鎮紙來打你,那個鎮紙放在很顯眼的地方。要不他也可以乾脆扭斷您的脖子。抱歉,我的話太直了……」
  「那麼就是說,您可以肯定這是個很強壯的人了?」
  「當然了。假如我用一本書砸您,就怎麼也沒法把您砸成這樣,而只會惹您笑話。」
  「有意思。」柯拉說。她沒有理由不相信醫生的話。
  她用爪子摸了摸後腦勺,可以摸到羽毛下面有一個大包。
  「會不會是那個考古學家奧爾謝基呢?」她問道。
  醫生深思了一會兒。
  「我很難回答您這個問題,」他說,「不過假如我處在您的情況下,我就會把他從嫌疑犯中剔除。要想用考古學百科全書砸您,他得把書掄起來,可是他長著翅膀,做這個動作不方便。用這樣的翅膀拿刀捅人比拿東西砸人要方便些。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我可以起床嗎?」
  「再躺一躺,不管怎麼說,您還是有點輕度腦震盪。」
  「我們也會有這種病嗎?」
  「我們是誰?」
  「是雞。」
  醫生衝她呲了呲白牙:「大小和複雜性方面,柯謝羅星居民的大腦並不比地球居民的大腦遜色,因此這種大腦也會得腦震盪。」
  醫生完全沒有幽默感,但柯拉這次放了他一馬:至少不是他襲擊了她,因為他又瘦又小。他也許能讀得懂考古學百科全書,可是要想打倒柯拉,他可辦不到。
  不過柯拉覺得下面這個人當謀殺案的嫌疑犯是再合適不過了。
  格列格來了。
  他穿著官員制服,戴著頂新帽子,臉色陰暗,好像是專為證明「一根筋」這個外號起得非常恰當似的。
  柯拉半躺在床上,從下朝上看著他,發現這樣一雙長胳膊蠻可以從桌上拿起百科全書砸到她頭上去……可醫生確信襲擊她的那人的目的只是想把她打昏,如果是這樣,那麼他是想要……那張照片!他當時站在她身後,從她肩上看到了那張照片,就覺得不能把照片留在柯拉手裡,於是就抓起了百科全書……照片!那張神秘的照片!
  「就我所見,您自我感覺很好。」格列格說著咧了咧嘴,算是笑了,可他的臉還是板得死死的,眼睛深藏在眼窩裡。
  「謝謝關心。您來看我,我很高興。」
  「作為地方長官,這是我的職責。」
  醫生離開了病房,不過沒有關門,這讓柯拉很是感激。她當然並不害怕格列格,可是門開著能讓她輕鬆一些。
  「請您告訴我,格列格,您和考古學家為什麼會有分歧……會爭吵?」
  「親愛的,」地方官說著,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蹺起了二郎腿,他的皮鞋珵亮,亮得刺眼。看來他一定花了整整一早上的時間來擦皮鞋。格列格時不時斜眼看看鞋尖上映出的他自己扭曲的影子。「親愛的,此地的人並不多,你很容易就可以看出誰和誰是敵是友。如果你的利益與鄰居的利益起了衝突,是瞞不住別人的,大家都會知道。」
  「那為什麼兇手還沒被發現?」
  「會發現的。」格列格意味深長地說,「只要您想去找。」
  柯拉沒和他爭論,雖然他暗示她辦事不力,讓她很不高興,但她還是窮追不捨地問下去:「您到底也沒告訴我,為什麼會有衝突……」
  「我和考古學家們之間有衝突?沒有!也不可能有衝突,就像我和蟲蟻之間不會有衝突一樣。」格列格停頓了片刻,好讓柯拉能體會他話中的深意。
  柯拉心領神會,她等他繼續說下去。
  「正如您所知,我們這個城市所處的這個地帶,」格列格說,「面積不太大,三面都被河流包圍,第四面被山脈圍繞。而這片河谷是方圓多少公里之內惟一適合人居住的地方:周圍有得天獨厚的屏障,可以擋住寒風和沙暴,讓大家可以不必戴防毒面具,也不必穿厚重的大衣。這就難怪一千年前柯謝羅人會在這裡著陸了。其實,只要不怕麻煩,誰都可能在這裡著陸。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柯拉回答,「您幹嘛這樣看著我?」
  「老實說,我有時和您相處真有些怪怪的感覺,很難相信在這個毛茸茸的東西裡藏著的是個真正……的人。」
  柯拉不由想起了那句口號「人類的銀河系!」。就為了這些口號,星際之間發生過許多流血衝突。因為有些人不喜歡兩腳動物,而另一些人不喜歡四腳動物。
  「希望您不久就可以得到一個合適的身體。」格列格說。
  「我也希望如此。」
  格列格繼續說:「作為地方官,我有責任關心城市的合理發展。我希望我們這裡發展成銀河系中心之一。可是這幫考古學家們在這方面礙了我的事。」
  「為什麼?」
  「他們在銀河系中心搞到了一份進行考古挖掘的許可證,那幫「僚們想都沒想過這會不會影響我們的計劃。」
  「難道影響了嗎?」
  「從長遠講是的。我們已經開始規劃建立一個大賓館,好接待客。也許您聽說過,這事由星際公司『福格來』負責。」
  「『福格來』?我在哪裡見過這個名字……」
  「是一家大公司,他們打算往這兒輸送建築技術設備,在此建立一些遠程運輸站,好把建築材料傳送過來。整個星球的未來都要看我們能為『福格來』公司提供怎樣的條件了。」
  「這又關考古學家們什麼事呢?」
  「您還沒聽明白嗎?因為他們的挖掘場正好就在打算建賓館的那塊地上。這幫考古學家在這裡呆的時間越長,整個星球的損失就越大。」
  「於是您就準備不惜一切把考古學家們打發回老家了?」
  「奧爾瓦特女士,也許您想查出兇手,好盡快回家,從儲備庫裡找到一個苗條動人的身體。而我也希望我們的建築工程能夠盡快開工。我等著那幫人趕快收拾起他們那堆破東西爛骨頭,包括他們那磨嘴用的破鐵片,趕快離開這裡,我都等得不耐煩了。」
  「一根筋」格列格毫不掩飾他對考古學家們的厭惡之情。
  「可是我也知道得很清楚,」他繼續說,「為我自己著想,我得好好看護著這幫考古學家,跟老母雞看小雞似的!為了這個挖掘計劃,他們從星系中心弄到了一份可以自由行動的全權授命書,如果這個計劃沒完成,我就是拿拖車來拖,也弄不走他們。這真是一幫狂熱的愛國主義者!為了他們的豐功偉業全都發了瘋!讓他們挖去吧,挖到最後一堆破爛為止!然後收拾起那堆寶貝滾蛋吧!我的話說得夠明白了吧?」
  「您說得很明白,」柯拉附和道,「這也就是說,教授之死跟您無關了?」
  「那當然了,這事對我來說簡直是晴空霹靂。挖掘工作還沒結束,就這麼中斷了。當然,可能會再派一個教授過來,因為考古隊的三個專家現在只剩了一個,還是個笨蛋。」
  格列格說的是奧爾謝基。柯拉並不贊同他對助教的看法,不過她理解格列格以及全城人的態度。這裡並不需要考古學家。
  「那現在怎麼辦?」柯拉問。
  「現在我得說服大家相信,那個白癡奧爾謝基可以完成考古工作。如果讓他來幹,可以節省兩到三個星期的時間。可是奧爾謝基根本不聽話,他認定是我殺了他的教授,也許還殺了教授的妻子。可我為什麼要殺她呢?」
  「為了阻止她告訴我一些事?」
  「阻止她告訴你什麼事?她知道什麼?她對我又能有什麼威脅?別胡扯了,奧爾瓦特。我們可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暴徒。這兩個多禮拜以來,我滿耳朵聽的都是這些話,什麼加利葉尼一巴巴女士懷孕了,什麼她馬上就要生蛋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幹嘛還要殺她呢?難道是為了給自己臉上增光,為了當銀河系頭號冷血殺手嗎?得了吧!」
  格列格怒氣沖沖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他先是用包著鐵皮的鞋尖踢地,接著又用鞋跟跺地,動靜之大,就像屋裡在跑馬。醫生驚恐地從走廊裡探頭過來看。看來,這個好心人一直在門外守著,保護著柯拉的安全和寧靜。可見他對地方官也不信任。
  「現在您又跑來調查了,」格列格說,「明天『福格來』公司的副總經理就要來了。我最不想讓他看到的就是,一位星際刑警組織的偵探在這裡披著張雞皮四處亂跑。」
  柯拉臉上沒有絲毫笑意。她知道格列格沒有說謊,他不會因為考古工作拖延了幾天就去殺教授,何況即使他真這麼做了,對他也沒有什麼好處,因為柯謝羅星球會再派一名教授過來。然而地方官的言行中還是有些東西讓她警覺。也許是那種過分誇張的熱情,跟演戲似的,而格列格平時可絕不是這樣的;也許是她還沒注意到的什麼細節,搞得場面有點不對勁。
  「您有『福格來』公司的徽章嗎?」柯拉問他。
  「什麼?徽章?」他全身一震,「噢,我有徽章,當然有。說到底,我憑什麼不能戴一個小小的徽章呢?有一半人都戴這玩意,公司每個股東都給發了一個!」
  「在哪兒?」柯拉問。
  「誰在哪兒?徽章嗎?」格列格拍拍自己的胸口,想給她看徽章,可是卻拍了個空。他馬上意識到最好是裝糊塗,他就勢把手垂下來,不動聲色地說,「我要看看家裡有沒有,我會給您找一個的。」
  「您的那枚徽章丟了嗎?」
  「別在另外一件外套上,」格列格答道,「當然了,在另外一件外套上。」
  然而柯拉還是發現了他那一瞬間的驚惶失措。
  格列格走了以後,柯拉要求允許她下床。可醫生讓她躺著。最後他們達成了一個折衷方案:柯拉可以到花園去,在長椅上坐坐。
  柯拉起床後靜坐了片刻,克制著頭暈的感覺。她跟醫生要了一個本子,想趁著記憶猶新的時候,把那條「海盜船」的奇怪輪廓畫下來。
  柯拉把本子和鉛筆拿在右邊翅膀上的爪子裡,下樓走進花園,慢慢順著小路住前走,想離醫院大樓遠一些。天陰沉沉的,長椅上空無一人。柯拉找了個低矮的樹樁,這樣她可以坐得舒服些。
  柯拉在樹樁上坐下來,她很不習慣,不知道怎麼拿本子才能在上面作畫。最後她差一點就能畫了,可是這時她的肚子裡有什麼東西猛烈地活動起來。
  她痛得厲害,好像有個大傢伙想從肚子裡往外鑽。
  她馬上就驚恐地意識到:就要生了!
  本來應該盡快跑回醫院去,讓他們想辦法。不管怎麼說,她可沒讓他們給找個這麼古怪的身體來……可她已經來不及跑回去了,她蹲下來,叉開雙腿。
  柯拉一邊使勁,一邊咯咯大叫著,同時伸開翅膀,拚命把樹葉。草、樹枝攏成一堆——就算現在做窩已經晚了點,可是好歹得弄出個跟窩差不多的東西,別讓雞蛋打碎了。天哪,得叫人幫忙……噢,真是痛死了!莫非母雞一生中得忍受幾百次這樣的痛苦?不對,這是普通的母雞,而不是文明開化的母雞。
  「您不舒服嗎?」一個聲音從灌木叢中傳來,葉叢中探出一張好奇的臉。
  「走開!」柯拉沖這個好管閒事的人大喝一聲,嚇得他馬上就不見人影,柯拉只聽見地上的枯枝被他踩斷的聲音。但柯拉馬上就後悔莫及了——應該讓他送她去看醫生,可是醫生有什麼用呢?醫院裡可沒有給鳥看病的獸醫!
  「唉喲!」柯拉大喊一聲,咯噠噠地叫個不停。
  蛋馬上就要出來了。唉,生蛋可真難啊!
  腦海中出現一個念頭:昨天晚上受的傷可別影響正常生蛋,得保護好……一群醫生護士從小路上跑來,看來,那個好事的傢伙還是把他們叫來幫忙了。
  可是又能幫得了什麼忙?他們只能把柯拉圍在中間,滿臉同情地看著她,然後像在體育場看臺上似的,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因為他們從前誰也沒見過雞是怎麼生蛋的。
  那個當地醫生來了,他拿來條被子,大家七手八腳地把被子鋪在柯拉身體下面,就像在一艘要沉沒的裝甲艦下面鋪防漏墊似的。
  「你們全都見鬼去吧!」柯拉叫道,「生蛋生得很正常!很正常!」
  這時,第一顆濕漉漉黏乎乎的蛋從她體內滑出來,掉到了被子上。
  柯拉搖搖晃晃地往旁邊走了幾步,坐倒在地。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想到過,世界上會有這麼大的蛋,連鴕鳥都生不出來。很奇怪,隨著身體上的輕鬆,柯拉忽然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一陣自豪,就好像生出這麼一個又圓又大的蛋在某種程度上是她的成就似的。
  「您能走得動嗎?」醫生問她,他兩眼仍直勾勾地盯著那隻蛋。但柯拉抬起翅膀打住了他的話頭。
  「等等,」她輕輕呻吟著說,「我覺得,我肚子裡還有一隻蛋在動。」
  這會兒在花園的那邊,整個醫院的人都傾巢而出,聚在了那裡,其中包括幾個還不能下床的病人和癱瘓病人。
  不過等到陣痛開始的時候,柯拉就顧不上周圍的人了,她想的只有一件事:可別碰壞了已經生出來的這個蛋,也別擠壞了還沒生下來的那個蛋。
  第二個蛋生得快一些,也輕鬆一些——柯拉已經開始適應生蛋的過程了。第二個蛋生下來後,待了一會兒,她又要生第三個蛋了。柯拉累得要死,想讓第三個蛋先待在肚子裡,可這當然是不可能的,第三個蛋掉到了被子上。
  柯拉已經累得沒勁回醫院去了,她臥在那三個蛋上,也不管天正下著雨。
  「我們用擔架把您抬回去吧,」醫生建議,「我們會把蛋放在盒子裡,用棉花包好。」
  「不行,」這位年輕的母親輕聲說,「目前是最重要的時刻,我不能離開它們。」
  她臥在蛋上,醫生拿了一小塊毯子,護士們舉著它,擋在柯拉頭上。
  柯拉覺得又舒服又安靜。完成了責任,體會著已經過去的疼痛和辛苦,這種感覺真愉快。她再也不用生蛋了,真太好了!
第05章

  她一邊迷迷糊糊地打著盹,一邊想:格列格實際上並沒有殺教授。他沒必要殺教授,這太危險了,而對格列格來說,聲望比什麼都重要。
  可如果是這樣,就出現了一個問題:是誰襲擊了柯拉?是誰拿走了照片?難道說在什麼地方還有一位不為人知的X先生?沒人注意過他,也沒人看見過他,他靜悄悄地在行動,策劃著下一次謀殺。殺誰呢?我們不知道,解不開失蹤的照片之謎,我們就不會知道。
  天變冷了,雨點打濕了毯子,很不舒服。柯拉與醫生爭論了片刻,就同意回醫院去了。
  醫生告訴她,已經在一樓佈置了一間產婦病房給柯拉。她想大喊:「產婦不是我!我只不過經受了生產的痛苦!」可她馬上就明白,一旦你經受了生產的痛苦,你就是產婦了。情況確實如此。別人愛怎麼笑就怎麼笑吧,可是她柯拉·奧爾瓦特,一位美貌的女人,一位以勇敢無畏著稱的星際刑警,成了三隻蛋的母親。如果走運的話,她還可能把這些蛋孵成小雞。目前她的責任就是孵化這些父母雙亡的小雞。
  「現在您一定要孵這些蛋!」第二天奧爾謝基對她說,「這是您的責任!」
  昨天發生的事已經成了全城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起碼也成了大家對柯拉表示同情的借口。奧爾謝基一聽說這事就飛也似地趕來了。對他來說,這些蛋意義極為重大,因為柯謝羅人繁殖能力很差,每個蛋他們都視若珍寶;而一次生三個蛋是非常少見的,何況這些蛋還是在它們那著名的父親去世後才降生的。
  從早上起助教就試圖與自己的星球聯絡,可是聯絡情況非常差,因此他不知道,柯謝羅星上的人有沒有得知這位謙遜的地球婦女的壯舉,這位婦女繼承了已故加利葉尼—巴巴女士的遺體,並承擔起了為這對已去世的夫婦懷孕和生產的責任;也不知道上述消息有沒有在柯謝羅星上引起轟動,按說這種轟動理應會出現。
  奧爾謝基在一樓的產婦病房找到了柯拉。
  昨天晚上,醫院的工作人員在病房裡放了一隻帶加熱器的柔軟的窩,那幾隻足有氣球或者西瓜大小的蛋被放在窩裡,這樣一來,柯拉就可以很舒服地臥在蛋上。屋裡還放了一隻擺著雜誌的小桌、一隻錄音機和一盞台燈,這樣柯拉孵蛋的時候就不會覺得無聊了。
  奧爾謝基看到這些應該沒什麼不滿意的了。
  當然了,他認為應該給蛋們提供更好的條件,可是問題在於,這位助教並沒有孵蛋的經驗,因此他出的主意都沒什麼實際用處。
  他在一旁轉來轉去出主意的時候,柯拉卻在趁機打盹:自從生了蛋以後,她變得特別愛犯困,而且對周圍的一切都懶得搭理。她關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讓蛋保持溫暖。她認為這是因為她目前受這個母雞的身體控制,而她自己的大腦已經不起指揮作用了。
  奧爾謝基對她很耐心,甚至很溫柔:他給她按時打水,整理墊子,在柯拉去衛生間的時候替她臥在蛋上。他逐漸把其他人排除在外,成了她身邊最親近的人,就好像他不僅是她的同胞,還是這些蛋的父親一樣。
  不過柯拉對這些都沒什麼感覺,她忽然發現傾聽從蛋裡傳出的輕微聲響是多麼令人激動,多麼有趣,那聲響預示著新生命的甦醒。她開始發現自己的性格中出現了一些變化,一些原本不屬於自己的奇特意外的變化。比如說,她忽然覺得那只公雞奧爾謝基體態勻稱,面貌英俊,有一種男性的內在魅力。他身上的一切都表現出他的高尚勇敢和出類拔萃:無論是尖嘴的線條,傲然高昂的脖子,還是果敢舞動著的尾巴。而且與他交談也比跟那些毛手毛腳、不知輕重的人談話要有意思得多,也有用得多。當然不管怎樣,還是免不了得跟人談話。
  醫生送來了一份星系中心來的可視電報。柯拉按下自己的密碼,打開了電報,上面立刻出現了米洛達爾局長那張怒氣沖沖的面孔,他左眉高高挑起 ——那表示他不滿意——對柯拉說:「柯拉,我得提醒你,偵探在外出辦案行動時有一套起碼的準則,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每天報告事情的進展情況。我們現在不知道你是否還活著,是被敵人策反了,還是被當地黑幫收買了——你別笑,這種例子有的是!加利葉尼案件的情況非常嚴重,而且正在變得越來越嚴重。我鄭重地跟你私下裡說說,昨天我們又收到柯謝羅星的一份新照會,他們那裡因為得不到任何音信,已經開始驚慌不安。另外,他們也很關心教授夫人的情況,據我們所知,她的身體暫時給了你用。我希望你能好好地使用這個身體,別把它碰破擦傷,連個包也別碰出來。柯謝羅星的後一份照會裡懷疑當地政府也捲進了教授謀殺案,說這個政府可能被收買了。倘若果真如此,那麼只要你一提出要求,我們馬上從星系中心派一隊狙擊手過去維持當地秩序。不過我希望你明白,我們必須小心行事,因為很快就要舉行選舉了,我們不希望反對黨再次指責我們濫殺政敵。
  再次祝你馬到成功。不過要記住:假如你以外表上出現的這種複雜情況為由玩忽職守,那我們手下的偵探可不缺你一個。而你就披著現在這張皮,到死為止吧。」
  「你給我說說,」柯拉問醫生,「什麼叫玩忽職守?」
  「就是怠工,」醫生回答,「可我認為,頭兒威脅說要懲罰你,話說得太重了。」他也不裝出沒看過電報的樣子。
  他站在病房門口,盡量屏住呼吸,因為經過昨晚,病房裡已經瀰漫了一股雞窩裡才有的味道,人聞了可不大受用。
  柯拉仔細地從毛上摘出灰土和渣子,她看起來毛髮篷亂,又髒又累。你怎麼也猜不出眼前竟是一位偵探。
  「讓他自己生個蛋,然後再來威脅我看看!」柯拉說的是米洛達爾,「你能不能在蛋上臥一會兒?我要去趟衛生間。」
  「少來了吧!」醫生說,「我的屁股可沒那麼大。」
  「說的也是,你這個瘦骨頭架子,」柯拉說,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先別走,我還有話要問你。」
  「快點問吧,我還得去巡診。」
  「地方官與那個建築公司『福格來』有關係嗎?」
  「當然有了,」醫生說,他一下子就變成了星際刑警組織在當地的秘探,「在這裡連條狗都知道這個。要建在考古挖掘現場的那座賓館有三分之一的股份屬於格列格,還有他的情婦瑪麗亞·M。」
  「我是不是還沒見過她?」
  「你可能會見到她的。」
  「她在這裡嗎?」柯拉問。
  「不但在這裡,而且還在工作,她是伺候『福格來』公司副總經理的。」
  「由於教授被殺,建築工程的開工被耽擱下來了。」
  「耽擱總比徹底泡湯好。」
  醫生說完就趕著去巡診了。他剛走,那位親愛的奧爾謝基就急急忙忙地跑來,他帶來了一袋子柯拉非常想吃的美味谷粒。柯拉感激地用翅膀在他身上拍了拍,奧爾謝基溫柔地看了她一眼。柯拉想道:真奇怪,就在幾天之前,她還覺得這個柯謝羅人的眼睛不過是一對死氣沉沉的黑球,可現在,這雙眼睛中飽含著多少豐富的情感!
  柯拉去了趟衛生間,奧爾謝基替她在蛋上孵了一會兒。回來以後,他才告訴她一個不幸的消息。原來,教授的屍體從停屍間失蹤了。確切地說,是那幫孤立主義分子把他偷走了。
  「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柯拉問,她動了動身子,在蛋上臥得更舒服一些。
  「因為屍體已經被找到了,它遭到了可怕的摧殘。」
  「說清楚點。」
  「教授全身的毛都被拔光了,一根不剩!只有慘無人道的暴徒才能對教授毫無反抗力的屍體進行這樣的侮辱!」
  「這事真怪。」柯拉說。她覺得中間那隻蛋裡有動靜。
  奧爾謝基接著說:「這些暴徒犯下了如此惡行,他們熟知我們那裡中世紀時期的野蠻風俗,當時那些違反『聖蛋教』教規的異教徒要被綁在恥辱柱上,被當眾拔毛。這之後這個不幸的人就會因羞恥、疼痛或者感冒而死。」
  「那教授現在已經死了,為什麼他們還要這麼對待他呢?」
  「儘管他的軀體已經死亡,他們還是一樣要懲罰他。」助教嚴肅地說。
  「至少得有一個孤立主義分子在這個星球上,他才能來拔光教授的毛。可是據我所知,這兩天沒有一艘宇航船來過這裡,假如有船來,我們一定可以從旅客中把罪犯認出來。」
  「他們可以僱人來幹。」
  「雇你嗎?」
  「你瘋了!我是一名清醒的反孤立主義鬥士,為了維護統一銀河系的理想,我可以拋頭顱灑熱血!」
  「小聲點,別嚷,你會吵醒孩子們的,他們已經在蛋裡動彈起來了。」
  「真的?」
  「是的,我親愛的。因此以後別再在蛋旁邊大喊大叫了,好嗎?」
  「我聽你的,我的小鳥!」奧爾謝基叫道,柯拉不禁露出了微笑,雖然這個微笑只有柯謝羅人才能看見,才會明白。
  偷走教授的屍體,然後再摧殘它,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這可把柯拉弄糊塗了。很可能這是些流氓的野蠻行為,可是在這個星球上還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流氓行為呢。而且也沒有發現誰對教授有什麼深仇大恨。柯拉想,看來這件事應該是謀殺教授的陰謀中的一部分。那麼再想想看:侮辱教授的屍體能給那些兇手們帶來什麼好處呢?柯拉想得太入神,一個護士用手絹捂著鼻子走進來問她要不要開窗,她都沒有聽見。
  柯拉發現她的嗅覺已經改變了,她聞不到那股讓人難受的味道,這讓她大吃一驚。她暗想:真是糟糕!我這麼快就要變成一隻貨真價實的母雞了!
  「打開窗戶!」她說,「當然要打開!」
  可是她的話卻遭到了助教的反對:「怎麼,你想讓小傢伙們著涼嗎?我不答應!」
  「得了,奧爾謝基,」柯拉叫道,「我臥在它們上面呢,一絲穿堂風也吹不到它們。」
  「屋裡的氣味已經夠好的了。」奧爾謝基堅持道。
  「抱歉,可是醫院有醫院的規定,」護士公事公辦地說,「按照醫院的規定,這裡的氣味可一點也不好。」
  奧爾謝基氣得鼓鼓的,柯拉為了引開他的注意力,就問道:「你身上帶了本子嗎?」
  「當然帶了。」奧爾謝基說著從腰帶上的小口袋裡拿出一個非常適合柯謝羅人使用的本子。
  「你來看看,這是什麼東西?」柯拉說著,在本子上畫出了那張失蹤照片上的「海盜船」的輪廓。
  奧爾謝基仔細看過畫之後問道:「這個你是在哪看見的?」
  「你先告訴我這是什麼東西。」
  「嗨,你就別裝傻了,」奧爾謝基叫道,「你知道得很清楚,這是『天堂鳥』的樣子。」
  「我幹嘛要裝傻?我頭一次聽說這個詞。」
  「『天堂鳥』的石刻畫像是在熊洞裡被發現的,這連小孩子都知道。在幼兒園裡和小學裡都學過這個。」
  「可是我既沒有在你們的幼兒園裡呆過,也沒上過你們的小學!」柯拉叫道,「你到什麼時候才能明白?」
  「我永遠也不會明白。」公雞歎了口氣,把翅膀放在柯拉的脖子上,這讓她覺得很舒服。
  她沒有把他的翅膀從脖子上拿開,柔聲問;「不管怎麼說,請你還是給我解釋一下,什麼是『天堂鳥』吧。」
  奧爾謝基讓步了:「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的星球上存在過一種神秘的文明,那時造出了這艘『天堂鳥』飛船。這艘飛船進行過宇宙航行,據傳說,它到過許多星球,其中包括這個星球。它進行過三次宇宙航行,帶回各種奇異的戰利品、商品還有新知識。可是進行第三次宇宙航行時,它再也沒有回來,誰也不知道它被什麼樣的黑洞給吞沒了。」
  「你憑什麼斷定畫裡這個東西就是『天堂鳥』呢?」
  「你不知道,你看看船側這條凸緣,還有這個船頭稍微向右歪,那是被隕石撞的。這邊噴氣口旁邊凹進去的坑是被炮彈打的,是跟海盜船遭遇後留下的。」
  「誰也不知道『天堂鳥』是在哪兒……」
  「在哪兒毀滅的嗎?這個誰也不知道。」
  「可是我看見過照片……」
  「什麼照片?」
  「這艘船輪廓的照片。」
  「哈,得了吧!你看到的是刻在熊洞裡那幅畫像的照片,那是證明這艘船確實存在過的惟一物證。而這幅刻像也是六年前才發現的,在此之前,關於『天堂鳥』只有口頭的傳說。」
  「我看到的是一張照片,照得不太好,但是可以分辨出照片上面的石頭和一些植物……這是一艘大船嗎?」
  「『天堂鳥』是一艘巨型飛船。」
  「那就對了,是有人把它拍下來了。」
  「誰拍的?在哪兒拍的?你在說些什麼?」
  「目前找還什麼都沒法說,不過我已經有了一些想法。」
  不管她的新朋友怎麼問,柯拉什麼都沒向他透露。她也不知道加利葉尼教授(或是別的什麼人)是從哪兒拍下的這張照片。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照片後來跑到哪兒去了,是什麼人想要它。她想,也許是那些柯謝羅星的孤立主義分子往這裡派來了密探,想要阻止案件的調查,所以弄走了照片?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應該考慮到這種可能性。
  吃過飯後,柯拉把病房裡的暖氣開大了一些,讓奧爾謝基照看那些蛋,她自己決定趁天色還早去解開教授屍體失蹤之謎。
  她獨自出發了。教授被拔光了毛的屍體是奧爾謝基去認領的,他確切地告訴了她屍體是在哪裡被發現的:那是在一片沼澤地裡,在商業中心的倉庫後面的一片荒地上。這裡人跡罕至,非常荒涼。市政府打算把此地清理一下,然後建一座體育場,這件事已經計劃了兩年多,可還沒有結果。
  柯拉不慌不忙地順著商業街溜躂著,街上有二十多家商店和一家小禮品店。柯拉朝禮品店那骯髒的櫥窗裡看了看,裡面放著一塊落滿了灰塵的水晶、兩個銀製的人像、一艘哥倫布探險船「聖母瑪麗亞號」的模型、一隻椰子核。她心想:沒什麼可買的。
  雖然這會兒正是大白天,可是商店裡卻基本上沒有人,因為城裡幾乎沒有什麼閒人,婦女和孩子也很少:大部分礦工和勘探員都沒有帶家眷來。
  因為報紙上已經多次報道過她的奇特遭遇,所以一些人認出了柯拉,向她問候致意。
  「您的蛋怎麼樣了,偵探?」他們的問話裡毫無嘲諷的意味,反而帶著同情。畢竟誰都難免會遇到倒霉的事。何況在這些礦工中就有不少好冒險的傢伙,已經不只一次地進行過身體移植了。
  「我正在孵著它們呢。」柯拉回答,這種粗魯的問題並沒有讓她生氣。
  「上我這兒來吧,」一個胖乎乎的光頭酒吧老闆從他的酒吧裡出來,招呼她道,「喝點啤酒,這對喂孩子的母親有好處。」他沒有惡意地哈哈大笑起來。
  聽到他的笑聲,從街對面開著門的「天然產品」商店走出了店老闆。
  「要不要看看有什麼東西可以買給您的小傢伙們?」他問道。
  酒吧老闆長得又高又胖,而天然產品店的老闆卻又瘦又小,活像隻兔子。他兩顆大大的門牙咬著下嘴唇,一雙黑色的小眼睛非常銳利。
  「我的小傢伙們還沒出殼呢。」柯拉對他說。
  「可是當媽的總是早早就把要用的東西給他們準備好了,像奶嘴啦,灌腸器啦,尿布啦什麼的。」
  「奶嘴?虧你說得出!」酒吧老闆哈哈大笑,「他們用什麼來吮奶呢?用雞嘴嗎?」
  「沒關係,每個當媽的對孩子都有自己的感覺。」
  「可是既然偵探女士的大腦是地球人的,她哪兒來雞的感覺呢?」
  「那身體呢?如果身體控制了心靈呢?」小個子店老闆喊道,「過兩個禮拜她就會親自給他們喂母奶了。」
  「雞是沒法喂母奶的。」酒吧老闆甕聲甕氣地說。
  「那也得看是哪種雞。」
  柯拉趁這功夫從他們身邊溜開,繼續往商業區邊上走。
  「嗨!」商店老闆從她身後喊道,「您要幹什麼?要去沼澤地嗎?」
  「對,」柯拉轉身說道,「我想看看發現教授屍體的地方。」
  「那事幹得真蠢,」酒吧老闆說,「糟蹋一具屍體有什麼用呢?」
  「我可不同意你的看法,」商店老闆反駁道,「這樣做准有道理。就像在過去的那些老宇宙飛船上一樣:什麼東西也不會白白浪費,人類的所有垃圾在經過加工之後,又都能還原成原來的樣子——無論是水,氧氣,還是氮。反正從糞便中提煉出來的氧氣並不比樹木製造出來的差。」
  「照你的說法,」酒吧老闆說,「那麼最好把死人都加工成骨粉了。」
  「既然他們反正也是要變成肥料,那還不如別那麼假惺惺的。」商店老闆贊同道,而且還像是為了給自己的論證找論點似的,衝著柯拉喊:「我說的沒錯吧,偵探?」
  「自然界有自然界的法則,」柯拉回答,「智慧生物有智慧生物的法則,我們最好還是把它們一齊接受,別去爭論哪種法則更正確。」
  「你瞧,」商店老闆呲出上牙笑道,「偵探女士同意我的觀點。」他走近柯拉,向她伸出瘦巴巴的手。
  「很高興認識您。」他莊重地說,「我是何塞·馬利亞·艾列吉亞,『天然產品』商店店主。我贊成一切以誠為本,杜絕任何假冒偽劣的東西!一隻真正的枕頭裡就不能塞氨綸,一隻真正的枕頭裡應該塞羽毛。您同意我的看法嗎?」
  他說著就摸了摸柯拉翅膀下柔軟的羽毛。這動作目的性太強,柯拉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很高興認識您。」柯拉說著就走開了。
  「有空來我們店裡看看吧。」兔子臉何塞笑著叫道。
  這裡已經沒有商店了,只有那些倉庫光禿禿的牆。馬路到這裡就斷了,寒風吹起沙土,嗆得跟在煙囪裡一樣。這讓人想起短暫的夏天就要結束了,很快無情的嚴寒就會把青草凍壞。
  「唉喲,母雞阿姨,你可別去那邊,」一個小男孩迎面向她走來,對她叫著,「在那發現了一具光溜溜的屍體。」
  「發現了什麼?」
  「和你一樣的一個東西,只不過沒有毛,給凍得冰涼。真可怕。」
  「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柯拉問。
  「我們這兒誰不知道這些呀!有人把他扔到沼澤地裡,他就沉下去了。不知道是誰把他扔進去的,所以你母雞阿姨就來調查這事了。」
  「為什麼我要來調查?」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換了張皮的星際偵探嗎?你有槍嗎?」
第06章

  男孩衝她咧開嘴,露出兩顆大大的上門牙,等著她答話。這讓他的臉看起來活像一隻兔子的臉,他現在的樣子很像何塞。
  「你爸爸是那個店主,對不對?」柯拉問。
  「怎麼樣,我們很像吧?你要知道,大家都管我老爸叫何塞先生,管我叫何塞—朱尼奧爾,朱尼奧爾就是『小』的意思。我們又長得這麼像。只不過我這個人不貪財,可我老爸為了一個大子兒連命都可以不要。這是真話。」
  「去沼澤該怎麼走?」
  「一直向前走,馬上就到了。」
  她覺得他一直站在那兒從背後看著她。
  馬路已經走到頭了,土路被一道道深深的車轍分割得支離破碎。倉庫的牆歪歪斜斜破殘不堪,那片沼澤地就在牆外面。沼澤地只有中間一小塊地方有點清水,四周全是泥塘,裡面橫七豎八地堆著廢鐵、車胎、泡沫塑料、破箱子,這一堆東西中間長著蘆葦,尖尖的葦桿伸向灰色的天空。
  柯拉走下沼澤。岸邊很泥濘,因此打撈教授屍體時的活動痕跡被保留了下來,蓋住了罪犯留下的痕跡:蘆葦被踩壞了,廢鐵被翻了個個兒,被泥塘弄髒的那一面朝上。汽車開過的地方,半干的泥地上留下了車轍凹凸不平的印跡。
  不行,這裡什麼東西也找不到了,不過又有什麼可找的呢?教授的屍體是在別的地方被拔毛,然後才被什麼人或車拖到這裡來的,在這裡只能指望看到這些人或車留下的痕跡。可是現在連這也不行了,所有的痕跡都被銷毀了。真應該好好說格列格和醫生一頓:怎麼能什麼事都不告訴她呢?他們本該馬上帶她到這兒來的。應該跟格列格談談,讓他明白到底是誰更狡猾……可是柯拉馬上意識到,她根本沒法把格列格怎麼樣,因為他會非常狡猾地回答說:他不敢讓柯拉拋開那項神聖的工作——孵化那幾個寶貝蛋。老天保佑,千萬可別讓這些蛋出事,否則就會鬧出一場國際醜聞來了。
  真該死!現在柯拉一旦離開了那些蛋,她身上那種不真實的母性感覺好像就被拋開了。她意識到自己正在把事情搞砸!她表現得像個新手,就連那些來到手邊的罪證都沒能好好利用。「天堂鳥」的照片與什麼秘密有關?有誰知道照片的含意並想讓照片失蹤?柯拉站在沼澤地邊上深思著,腳下的泥地軟乎乎的,很不結實。在摧殘教授屍體這件事後面到底隱藏著什麼?她沒來得及想清楚,因為一種危險將至的感覺傳遍了全身。柯拉驚恐萬分,不及多想該怎麼辦,就向前猛撲了出去,她滑出去一兩米,失去了平衡,「撲通」一聲摔進了沼澤地中央。
  她摔進去時濺起了一道粘稠的泥柱,而就在此前一剎那,從她剛才站過的地方,烈火和沙塵沖天而起。
  沼澤井不太深,可是奇臭無比,裡面混著些舊車胎、破箱子、電器配件、自行車把、電腦外殼、破落地燈。柯拉掙扎著不讓爛泥湯灌進嘴裡去。她想自己倒最有可能被噁心死。
  柯拉絕望地拍打著泥漿,撲扇著越來越沉重的翅膀,盡力把頭往上伸著。她肯定在大聲叫喊,可是慌亂中她自己卻聽不到自己的叫聲。
  最糟糕的是,她的努力根本沒有用,她撲騰了半天也沒有接近岸邊,岸離她並不遠。
  她暗想道:真可怕,如果我真死在這個沼澤裡,那就會成為整個銀河系的笑柄。
  在她這樣絕望地胡思亂想的時候,透過「劈裡啪啦」拍打泥漿的聲音,她聽到一個聲音……她不會是聽錯了吧?「別再瞎撲騰了,小母雞!喂,抓住棍子!」
  這個放肆的聲音似曾相識,讓柯拉不那麼驚惶失措了。她努力看去,可以看到沼澤邊上有幾個模糊的人影在忙碌著。她用爪子在四周摸索了一陣,找到了伸到她身邊的棍子尖。她一抓住,救她的人就開始往岸上拖,這下不想喝泥漿也得喝了。
  柯拉一邊咳著喘著一邊爬上了岸,她龐大的身體上糊滿了泥漿和髒東西,樣子非常可怕。
  這時一輛消防車閃著信號燈呼嘯著飛馳而來,就在消防車的司機旁邊,坐著地方官格列格,他的制帽上面還扣著一頂消防頭盔。
  他跳下車命令道:「所有的水槍都對準偵探女士使勁噴!」
  兩三分鐘後,大家已經可以認出,坐在一汪黑水中的那只濕淋淋的大雞就是星際刑警組織的偵探。
  柯拉回過神來,眨眨眼睛,從地上站起身,開始在原地不停地跳,好讓身子暖和過來。
  大家都高興起來,歡呼慶祝柯拉重獲新生。何塞—朱尼奧爾對看熱鬧的人說,是他從山上看到母雞阿姨身陷險境,叫來大人幫忙的。最先趕來救柯拉的,是「天然產品」商店老闆何塞和那個大個子酒吧老闆,他們從路上撿了根棍子,靠這根棍子才把柯拉拖出來。
  「可那是怎麼回事?」酒吧老闆問,「在她身邊「砰」一聲爆炸的是什麼東西?」
  「這個我知道,」格列格說,「那是一顆出了意外的氣象火箭。你們知道,我們的氣象員每天都要發射這種火箭,這次發生了意外,火箭沒發射好。」
  「這不可能!」何塞先生反駁道,「以前可從沒有過這種事。」
  「什麼都有第一次,」格列格辯證地回答,「我當時也在那兒。我看見了那場面……就像現在看見你那麼清楚!我當時看著她,而她忽然跳起來向前飛出去了。」
  大家一致同意,就算氣象員這樣的人物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而柯拉坐著消防車被送回醫院去。她身上仍然臭得要命,熏得格列格借口有急事,步行回辦公室去了。
  消防車在泥濘的道路上顛簸,消防隊員們談著他們自己的事。柯拉的救命恩人,酒吧老闆和商店老闆,一路跟在車旁邊走著,你一句我一句,回味著剛才那一幕美好情景:每個人都喜歡回味自己的英雄時刻。
  「我希望能夠報答你們兩位。」柯拉說。
  兩位恩人推辭起來。他們不需要什麼禮物,也不需要什麼獎賞,他們只要感激之情就夠了。
  等到車子開進商業街時,迎面走過來的人們吃驚地看著城裡這惟—一輛消防車,車上折疊起來的消防梯上坐著一隻濕淋淋的大母雞。兩位恩人停下腳步。
  「到我那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吧。」酒吧老闆提議。
  「謝謝,下次吧,」柯拉說,「我都不知道雞喝了酒會怎麼樣呢。」
  「撒酒瘋,」何塞先生自信地答道,「肯定會撒酒瘋。要不我們就來試試?」
  消防車司機按喇叭催柯拉了。
  「有空來我這兒看看,」何塞說,「我這兒的一切都是純天然的。」
  這一瞬間柯拉腦中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問了出來,把她給嚇了一跳。
  「您跟我說過,枕頭裡必須填上真正的羽毛。」
  「如果有,我們就填。」何塞先生支支吾吾地答道。
  「能不能給我看看這些枕頭?」
  「我現在沒有這種枕頭,」何塞急忙說,「全都賣完了。您沒有預訂。」
  「那你這兒什麼時候曾經有這種枕頭?昨天?今天?」
  何塞踮起腳尖,柯拉衝他低下頭去,他就俯在她耳邊說:「昨天有個陌生人給我打電話,問我要不要羽毛。我說:要。他說可以把羽毛白送給我,只有一個條件,就是不要把我們之間的交易說出去,而且馬上把羽毛縫到枕頭和羽絨被子裡去。於是今天早上我門前就放了一口袋……羽毛。」
  「這是真的,」何塞—朱尼奧爾說,「我親眼看見的。我還幫我老爸往枕頭套裡塞羽毛來著。」
  「羽毛是什麼顏色的?」柯拉問。
  消防隊員在旁邊不停地按喇叭催她。
  「白色的。」何塞回答。
  「那等你知道了那起……事件之後,為什麼不告訴別人那個電話和那些羽毛的事呢?」
  「這兩件事之間又有什麼關聯?」何塞無辜地反問,「沼澤地裡的屍體是一回事,羽毛是另一回事……」
  「我認為,」柯拉說,「你出於貪財的目的把教授的屍體偷了出來,然後扔進了沼澤地。」
  「我老爸為了一個大子兒連命都可以不要,」何塞—朱尼奧爾說,「他就是這種人。」
  老何塞照著他後腦勺就是一巴掌,他一溜煙逃到了牆邊。
  「我用什麼東西能把他從停屍間拖出來,再拖到這裡來?」老何塞與其說是衝著柯拉,不如說是衝他兒子嚷嚷著。
  「用起重機唄!」挨了打的男孩遠遠地喊道。
  「閉嘴,蠢貨!」他父親衝他一擺手,「叫一輛起重機花的錢比賣枕頭掙到的錢多四倍。」
  消防隊員們等得不耐煩了,他們開起汽車走了,把何塞父子倆扔在馬路上。
  柯拉知道何塞沒說錯,就算羽毛對他很有用,他也連想都不會想到把教授那個笨重的屍體從停屍間裡拖出來,就為了拔他的毛。
  真是荒謬!有誰會想要拔教授屍體上的毛呢?在醫院裡奧爾謝基已經得到了消息,正在等著她。他想知道有關教授和柯拉的一切情況。為了安慰他,柯拉只好說,是一個利慾熏心的商人把教授的屍體從停屍間裡偷出來拔了毛,因為他想用真正的羽毛來填充枕頭和羽絨被。這種說法雖然無法讓柯拉滿意,可是卻最說得過去,而奧爾謝基也相信了。
  他不但相信了這種說法,還想馬上就跑到商業街去,用他那雙爪子把那個貪財的商人撕成碎片,不過柯拉把他勸往了。反正教授也不會復活了,還是先把他在這裡火葬了的好。
  然後柯拉又臥到蛋上,開始思考那顆出了意外的火箭和地方官格列格在沼澤地那裡出現有沒有什麼聯繫。可是他知不知道柯拉當時上哪兒去了呢?「告訴我,奧爾謝基,」她問助教,「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人問過我?」
  「只有地方官問過,我跟他說,你去沼澤地了。」
  「多謝你。」柯拉說著就打起盹來。
  助教踮著腳尖走出了病房。
  第二天柯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感冒了,喉嚨發癢,嘴角流涎。以前她可從沒想到過雞也會感冒。
  因此她一整天都臥在蛋上沒動窩。不過這樣做也有它的好處,至少對蛋們是有好處的:母親一直在上面孵著它們當然最好不過了。另外臥在蛋上也有利於思考,她對此已經習慣了。
  柯拉想看看那張在教授屋裡找到的他的照片,可是照片不見了,因此她無法確證亡夫的羽毛到底是什麼顏色的。
  午飯過後奧爾謝基來了,他在挖掘場幹了一上午,並找到了古時候雞們的滑雪板——想想看:雞站在滑雪板上,活像在馬戲團裡一樣!奧爾謝基在城裡聽說昨天有人差點殺了柯拉,他非常擔心。
  他絕對確信,火箭不是意外發射出來的——一定是那個惡棍格列格發射的。柯拉對此保留看法,她可不相信有關惡棍的聳人聽聞的說法。對於格列格來說,保住官位步步高陞比什麼都重要。而謀殺一名星際刑警組織的偵探要冒失去陞遷機會的大風險。
  為了引開奧爾謝基的注意力,讓他不再去轉那些危險的念頭,柯拉問他雞是否能飛,他們之中有沒有飛行高手。
  「當然有了,我們那兒甚至還有飛行高手俱樂部和飛行距離比賽呢。不過這些都是在學校裡,我們是不提倡成年人飛行的。你想想看那是什麼情景——一位風度翩翩的紳士忽然一下子飛起來了!」
  柯拉低下頭,好像贊同他的觀點。
  「一位能夠飛行的紳士會有傷風化,他可以愛往哪堵牆後面看就往哪堵牆後面看,愛沖哪扇窗戶裡瞧就沖哪扇窗戶裡瞧——這樣你的隱私怎麼能逃過好奇的目光和隨之而來的恫嚇呢?不過上大學之後,成年的柯謝羅人也就不能飛了,體形不適於飛行。」
  「難道你從來就沒想要飛過嗎?你到底是隻鳥而不是隻羊啊。」
  「沒有,」這只年輕的雞打心底裡承認,「我從來沒想飛過,我連坐飛機都受不了,只要一向下看,就頭暈。」
  「那加利葉尼教授呢?他也受不了飛行嗎?」
  「這倒是很奇怪,他雖然年高德劭,卻跟我說過他想飛,可是他年紀大了,沒法飛了。」
  「如果他一下子真的會飛了呢?你會不會難過?」
  「那我絕不會把這事告訴任何人。」
  「可是你會不會不舒服?」
  「當然會不舒服。難道你願意從我肚子底下看我嗎?」
  「為什麼我要從肚子底下看你?」
  「假如我飛起來,你就不得不看我身上最難看的部分——我的肚子。」
  柯拉覺得助教的肚子一點也不像他說的那麼糟,他肚子上長著柔軟的羽毛,結實而溫暖,把頭靠上去一定會很舒服。
  「看來教授有可能會飛了?」
  「這一點我很懷疑,至少我從來沒有看見他飛過。」
  「另外,你有沒有拿教授的照片?」
  「我幹嘛要拿?」
  「也許為了留個紀念。」
  「我不用照片也能記住他。」
  「他是什麼顏色的?」
  「淺色的!」
  柯拉側耳聽了一會兒。
  「今天從早上起他們就在啄蛋殼。」她告訴助教。
  「我替你感到幸福。」助教說。
  「我的苦日子總算快熬到頭了。當個孵蛋雞可真難受!」
  「你怎麼會覺得難受?」助教的聲音裡流露出不滿,「任何別的雞處在你的位置上都會感到幸福的!這是幸福!」
  「你設身處地想想看,」柯拉說,「你整天都得一動不動地臥在這些蛋上,此外什麼也幹不了。」
  「你說錯了,我還替你孵過蛋呢,而且不只一次。」
  「可是你沒懷過蛋哪!」
  「那是你做女人的本份!」
  「我已經完成了我的本份。」
  「現在你就準備高高興興地把小傢伙們拋在腦後了?」
  「當然了,我等不及重新變回人形呢。」
  「你在一位最美麗的女人體內呆過之後,難道還想回到那個又乾又瘦的蘆柴棒裡面去嗎?」
  柯拉不禁可憐起這個年輕的傢伙來,因為他實際上是如此孤獨!在加利葉尼夫婦去世後,他本以為柯拉會理解他,可是她不但不理解他,還毫不掩飾自己的願望:想拋開他和還沒出殼的小雞們。就好像猜到她在想什麼,奧爾謝基絕望地叫道:「你想過小傢伙們嗎?想過孩子們嗎?它們沒有母親可怎麼辦?」
  「我想,在你的星球上能夠找到關心它們的人。」
  奧爾謝基跳起來衝到窗口,病房裡立刻顯得憋悶起來。
  「難道你認為對他們來說,有什麼人可以代替你嗎?」
  「那好啊,」柯拉雙翅一攤,「難道為了這些小雞雛,我就得拋棄我自己的身體,拋棄我的故鄉?」
  「你應該留在世界上最美好的身體裡!」助教的聲音都哆嗦了。
  「對不起,小伙子!」柯拉怒氣沖沖地嚷道,「我的身體美好不美好可輪不到你來評價!」
  「那誰來評價?你說,誰?」
  助教氣得抖著翅膀衝出了房間,一路把地板踩得咚咚響。
  柯拉本來想追上他,讓他消消氣,可是這時從一個蛋裡傳出了輕輕的敲擊聲。
第07章

  等小雞安靜下來之後,柯拉又陷入了深思。看來,教授和他的同胞不同,他並不討厭飛行。假如沒有人阻止他,他肯定會順著自己的願望在挖掘場上空飛行。果真如此,那麼本偵探就應該用這個身體效仿教授飛一次試試。
  可是那天在沼澤裡受傷著涼之後,柯拉就決定哪也不去,就在這兒分析收集到的情報。她還沒有做好飛行的思想準備,可是她畢竟往這方面努力過,這可不能怪她。
  如果這個星球不是這麼落後,柯拉就可以用電腦來分析已得到的信息。可是她一分鐘的上機時間也沒得到,因為在政府機關裡她被告知,上機時間已經被預訂到了一年之後。
  柯拉給蛋蓋上被子,開足暖氣,然後到走廊裡去打電話,她的病房裡沒有電話。
  她先給考古學家住處打電話,沒人接。於是她再打到挖掘場去。助教披著一件皮毛斗篷,看起來活像一隻大刺蝟。他很高興接到她的電話,他看到柯拉總是這麼高興。她為自己對他這麼漠不關心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出了什麼事?孩子們有什麼事嗎?」
  奧爾謝基從來不說「蛋」這個詞,莫非這個詞裡有什麼含義登不了大雅之堂嗎?「一切都好,那些蛋正在睡覺,」柯拉說,「我有個小問題想問你,教授會拍照嗎?他有沒有照像機?」
  「當然會了,他總是隨身帶著個相機,自己沖洗自己放大照片。」
  「太好了!」柯拉叫道,「我想就是這樣,那麼就是說,我在他那兒找到的那張照片是在這裡照的了。」
  「為什麼?」助教吃了一驚,「也許是教授把它帶過來的呢?」
  「可是你自己說過,你們那兒只有這艘飛船的石刻畫像,而這可是一張照片!」
  「也許那只是一隻模型……」
  「照像機現在在哪兒?膠卷在哪兒?」
  「你問得可真奇怪,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本想用他的膠卷把我們找到的東西拍下來,可是既沒找到相機,也沒找到膠卷。」
  「給偷走了?」
  「我可說不出這個難聽的詞,」助教垂下眼睛說,「我們星球上根本沒聽說過這種事!」
  「還有什麼東西被偷了?」
  「沒有了,我發誓,沒有了!」
  「看來有人來過,拿走了相機、膠卷,還有沖洗出來的膠片「還有像紙和所有的洗像液。」奧爾謝基補充道。
  「真是個怪偷!」
  「我想準是個想當攝影師的小孩子干的。」
  「為什麼你不報告這件事?」
  「向誰報告?」
  「地方官格列格。」
  「『一根筋』?我當天就跟他說了。」
  「他怎麼說?」
  「他笑了笑——你知道他那副嘴臉——然後說我可能是弄錯了,教授從來就沒有過相機和膠卷。」
  「他真這麼說的?」
  「我從不撒謊。」
  「謝謝你,親愛的,」柯拉說,「去幹活吧,挖點讓柯謝羅星人高興的東西出來。」
  「我馬上就去!」
  柯拉掛斷了電話。他的目光是多麼忠誠!在地球上她可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男人,像他這樣用甜蜜蜜火辣辣的目光看著她。
  她幾乎可以斷定,格列格與此案有關聯,雖然這種關聯難以被覺察。可是怎麼證實呢?電話在住院醫生辦公室裡,一個頭髮散亂,歪戴著護士帽的護士探頭進來喊道:「奧爾瓦特女士!快來!」
  柯拉知道一定是那些蛋出了什麼事,她跟著護士飛跑過去。
  那個醫生和另一名護士已經到了病房裡,他們驚惶失措地看著那條在不停地蠕動著的被子。
  「你們怎麼回事!」柯拉大叫,「他們會被悶死的!」
  「我們怎麼知道!」醫生頂了她一句。
  「你得憑感覺。」
  柯拉小心地掀起被子把它扔到屋角。有兩隻蛋已經破了,兩隻小雞雛在一堆破蛋殼裡撲騰著,它們都是黃色的,毛絨絨的非常有趣,每個都有一隻肥鵝那麼大。
  終於出世了!是她的孩子!
  她本想把它們親個夠,可是克制住了自己,在場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著自己呢。
  於是柯拉只是向第三隻蛋低下頭去,裡面的小傢伙在不停地啄著,似乎在請求幫助,接著從裂縫裡小心翼翼地伸出一隻小嘴的尖。
  隨著「咋啦」一聲,蛋裂開了,一隻濕漉漉的小雞興高采烈地探出了腦袋,好像在說:「我也出來了!」
  「這就好了,」柯拉說,「全都活著。」
  「要拿點熱水來嗎?」一名護士問。
  「如果您想殺死這些嬰兒,那就拿來吧,」醫生不客氣地說,「它們現在需要的是烘乾,而不是洗澡!還是把蛋殼收走,換一下墊子吧!」
  小雞們從一出殼起就開始走動起來,它們圍著媽媽,大聲叫著要吃的。
  「醫生!」柯拉叫道,「快打電話把考古學家奧爾謝基叫來,他在挖掘場上。我不知道怎麼喂新生兒。」
  醫生跑去打電話了,柯拉想撫摸小雞們毛絨絨的腦袋,可是它們還太小,不理解這種愛撫的意思。
  20分鐘後奧爾謝基激動萬分地跑來了,他對照顧小雞知道的也並不比柯拉多多少。他還沒有自己的孩子,而自己的童年他已經忘了。不過好歹總算把小雞們餵飽了。奧爾謝基在柯拉的病房裡過夜,柯拉非常感激他,她害怕這些毛絨絨的黃色小傢伙們會出事。
  小雞們不是一天天地在長大,而是一小時一一小時地在長大。第二天早上它們就能在屋裡歡蹦亂跳地跑來跑去。那個瘦瘦的當地醫生穆拉德拿著一盆魚油,沒打招呼就跑進來的時候,它們居然把他懂得摔倒在地上。
  奧爾謝基成了它們離不開的人。
  柯拉現在終於解脫出來,不必懷孕,也不必孵蛋了。她感到自己又像個偵探,至少可以策劃反對「一根筋」格列格的行動了。
  不過首先她想做個試驗,關於此事不能讓任何人得知。
  為此柯拉在黎明時分,天剛濛濛亮時就起床了。外面的世界蓋著一層薄薄的霜花,看來秋天要到了。
  奧爾謝基在病房中間帶加熱器的墊子上安靜地睡著,小雞們躺在他身邊,他用翅膀蓋著它們,保護它們免受可能的敵人傷害。
  柯拉知道她會覺得很冷,可是這個試驗的條件要求她身上什麼也不穿,否則試驗就會失敗。
  昨天晚上她就在奧爾謝基帶來的保溫壺裡灌了一壺滾燙的咖啡,這只壺的壺嘴很適合雞嘴飲水。咖啡很起作用,柯拉一會兒功夫就覺得精力充沛了。
  她悄悄打開房門來到走廊,走廊裡空無一人。坐在走廊盡頭桌於後面的值班護士正在打瞌睡,柯拉小心翼翼地從她身邊走過,穿過前廳,來到了院子裡。
  草地上和樹上都罩著一層霜,大地上空飄著輕紗般的薄霧。柯拉冷極了。
  她匆匆忙忙地離開了醫院,抄近路向城邊的考古挖掘場走去,「福格來」公司很快就要在那裡建一座大賓館。
  她在路上最多花了20分鐘。她時跑時走,還想飛起來,可是寒冷的霧打濕了她的羽毛,讓她飛不起來。
  柯拉在路上只遇到了騎著摩托的送奶員,他認出了她:「跑步防止心肌梗塞嗎?」他問。
  「我在減肥。」柯拉答道。
  何塞一朱尼奧爾正在考古場外的一個坑裡忙活著。他認出了她。
  「你在這裡幹什麼?」柯拉問。
  「您可別跟別人說,」男孩說,「我覺得在船的這部分埋著保險箱,箱裡有黃金。我已經在這裡挖了兩個多禮拜了。我老爸以為我去上學了,而我卻在這裡挖地。您看我挖了個多深的坑!」
  那個坑已經齊腰深了。
  「你說的是什麼船?」柯拉問。
  「這個我現在可不能跟您說,因為這是秘密。」這個淘氣鬼說。
  「那你是怎麼知道這裡有只船的?」
  「大家全都知道,」男孩揮了揮手說「您走吧,母雞阿姨,您走吧,我只剩下一個鐘頭的時間可以挖了,我該上學去了。」
  柯拉向懸崖邊走去。
  她想向自己和周圍的人證明,加利葉尼教授在空中飛過,當他在城郊飛行時,從空中鳥瞰,看到了「天堂馬」飛船的殘骸,並把它拍了下來。而如果她想證明這一點,她自己就得飛起來,並且在挖掘場上空飛一圈才行。
  柯拉選了一塊又平又直的場地,以便助跑。這時那個男孩走了過來。
  「你要幹什麼?想飛嗎?」他問。
  「你不是看到了嗎?」
  「你小心點飛,」小何塞警告道,「在你之前有一個教授,是個好人,雖然他是隻雞。他也飛過,朝那邊的山飛,還在那條河上飛,一邊衝著下面拍照。後來他就給殺了。」
  「你知道得太多了,小傢伙,」柯拉說,「你最好還是把嘴閉上。」
  「說得對,」男孩說,「我老爸也總是這麼說。」
  他說著笑起來,露出兩顆大門牙,變得很像他父親了。
  柯拉在男孩專注的目光下開始起跑,她使勁扇著翅膀,而那個男孩在身後大喊大叫:「喂,加油啊,大胖雞!再使點勁!我們生來就是要讓神話變成現實!」
  柯拉覺得大地從腳下退開了,她飛起來了。可是這種美妙的感覺沒來得及仔細體會,她就發現自己又要掉下來了,她的腳就要碰到地了……可是天啊!下面根本沒有什麼地。柯拉往下一看,發覺自己已經不知不覺飛出了懸崖,現在她腳下是數十米的深淵,那條深不見底的河在遠遠的下方透過晨霧閃著光。
  這下她死定了!
  柯拉害怕得拚命撲扇著翅膀,可是不管用:她斜著向下墜去,天空。懸崖、挖掘場、河流、山峰——這一切都在她眼前慢慢地旋轉起來。「看來我是被捲進螺旋氣流了。」她想。
  耳中是血液奔流的聲音和擂鼓般急速的心跳聲,透過這些聲音,她聽見那個男孩絕望的叫聲:「「堅持住,阿姨!別洩氣!翅膀再扇快點!一——二!」
  怪事,柯拉居然聽從了他的話,把翅膀扇得更快更狠了。瞧,地平線不再在她眼前旋轉了,一切又都恢復了正常。
  空氣原來是輕飄飄的,承受不住她的身體,可是隨著她每扇一下翅膀,空氣漸漸能把她托住了……等柯拉終於確信她不會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了,她睜開了眼睛,看到自己已經高高地飛翔在佈滿溝壑的高原上空,那些溝是考古學家們挖出來的。一個小男孩的身影在溝裡飛跑著,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清晨傳得很遠:「好樣的,大鳥!就這麼飛,大鳥!生來爬行的人決不會飛!」
  上帝,她以前怎麼不飛呢?這真是一種享受!只要你是隻鳥,就飛吧!
  柯拉高叫起來,她欣喜的叫聲響徹全球。
  這時她才從空中鳥瞰挖掘場和高原。
  剛剛升起的朝陽發出的光芒幾乎是從天邊斜射過來的,照亮了地上每個土坑和四窪……幾分鐘後,柯拉看到了那艘已經完成宇航使命的飛船,飛船靜靜地躺在挖掘地和倉庫之間。
  顯然,很久很久以前它已經在這裡了,深陷在土地裡,幾百年的風吹雨打把它上面的部分徹底損毀了,因此飛船的剖面就露在了外面。只有從空中才能看到它,而且最好是在清晨或傍晚,當陽光斜著照射到高原上的時候,才能看清。
  加利葉尼教授也正是這樣拍到了它的像片。但是他的發現妨礙了某人,因此那人就把教授殺害了。
  柯拉轉著圈子向地面降落時,已經猜到這個人是誰了。雖然她還不知道如何去揭穿他,因為手中沒有證據。
  柯拉降落到那個男孩身邊,跑了幾步,終於停了下來。男孩問道:「怎麼樣,相信了吧?」
  「相信什麼?」柯拉狡猾地反問。
  「別裝了吧,您是在找那艘飛船,就跟那只公雞一樣。您找到它了,它並不難找。」
  「這些你都是怎麼知道的?」
  「我們這兒有很多人都知道。那些地質學家乘著直升機在這裡飛來飛去的時候,就把這艘飛船的位置標出來了。只不過沒人去注意它罷了,我們這兒這種東西多得是。誰要是願意,都可以來這兒找金子。」
  「那些考古學家以前不知道這些嗎?」
  「他們怎麼會知道呢?我們城裡有一架閒著的直升機,可『一根筋』格列格誰也不給坐。其他的直升機都在勘探隊員手裡。只有這個教授自己能飛,飛呀飛的,他全身就發起抖來了!我當時就在這兒閒逛,還記得他當時叫道:『天堂鳥』!『天堂鳥』!偉大的發現!我要叫一支大型探險隊來——封鎖這一地區!多麼幸福啊!我想:誰幸福誰同時也就不幸!對不對?」
  「對。」柯拉贊同道。
  柯拉回頭往醫院走時,城市已經開始甦醒了,街上出現了第一批車輛,地質學家的直升機低低地從房頂上掠過,麵包店門口正在卸麵包。一位年輕的女士帶著一隻綠色的大蠍子在散步,蠍子穿著繡花的衣服,尾巴上的刺高高翹起,搖來晃去。柯拉走到他們身邊時,聽見蠍子對女士說:「我們不能這樣分配利潤,我希望這個問題能與建築工程完工的日期掛鉤。」
  「他答應只要那塊地方一空出來,就開始進行底座的地面奠基工程。」女士解釋道。
  柯拉超過他們走到前面去時說了一聲:「對不起。」那只蠍子看見她,哼了一聲:「這傢伙是不是很危險?」
  「不,她是星際刑警組織的偵探,」年輕的女士答道,「她借用的是別人的身體……」
  她後面說了什麼,柯拉就聽不見了。
  在病房裡大家還都睡著,柯拉感激地靠在奧爾謝基肥壯的身上,好讓身子暖和過來。小雞們在夢中不時輕輕叫兩聲,它們也緊緊靠著考古學家溫暖的身體。
  她被一片嘈雜的雞叫聲給吵醒了:護士端來了麥片粥,小雞們人叫大跳地折騰著,都想第一個把粥吃完。
  奧爾謝基睜開眼睛就問:「你昨晚哪兒也沒去嗎?我夢見你不在了。」
  「你知道嗎,」柯拉想告訴他一些好消息,就承認道,「看來我已經把這起案子破了。」
  「是誰?」奧爾謝基大聲問,柯拉覺得他很吃驚,「這個惡棍是誰?」
  「我今天傍晚就告訴你。」
  趁奧爾謝基和孩子們吃早飯的時候,柯拉跑去找那個醫生。他已經到了住院醫生辦公室,坐在那兒翻著病人的病歷。
  「醫生,」柯拉說,「你能不能把帶照像機的直升機借我用一個小時?」
  「你去找格列格吧,」醫生說,「直升機歸他調遣。」
  「我就是不想去找他,我想背著他弄架直升機,而且想讓他通過非常偶然的機會得知,我背著他幹了這事。」
  醫生放下手裡的病歷,捻著小鬍子,想讓自己看上去老成持重一些。
  「老實招了吧,偵探,」他說,「您找到了什麼東西?」
  柯拉沒有對他隱瞞自己的懷疑,不過她的懷疑還有待證實。
  「這很簡單,」醫生針對這個問題說,「現在『福格來』公司的副總經理到我們城裡來了,就建賓館的事進行談判。我想他可以解開您的疑竇,幫您找到證據。」
  「您真太好了!您是整個星球最可愛的小伙子。我親親您好嗎?」
  「非常感謝,」醫生趕緊說,柯拉發現他畏懼地瞅著她黃色的爪子,「如果您不著急,我看還是下星期再親吧。」
  「行啊。我是開玩笑呢。」柯拉說,她想,自己用盡畢生的時間,也非得好好報復一下這個下流無恥的傢伙不可。
  柯拉回到病房,對奧爾謝基說,他必須再在這兒呆一段時間,因為情勢所迫,她必須離開一小時。可奧爾謝基馬上就不幹了,他說,即使他非常愛柯拉,可也不能扔下工作不管,因為考古挖掘的成果將決定他的星球的命運。
  「那要是萬一發現了『天堂鳥』呢?」
  「別拿我尋開心了!」
  「要是萬一呢?」
  「那我的名字就會被用金字刻在帝國的每一座大理石碑上!」公雞叫道。
  「行,你會有碑的。走吧,挖你的去吧。你要是能挖到一顆紐扣,你大可以為此寫一首頌詩。」
  「我們是不寫詩的。」奧爾謝基高傲地說。
  剩下獨自一人時,柯拉想照看一下小雞們,它們出生已經三天了,過得頗為自得其樂,就好像沒有母親一樣。
  小雞們毛絨絨軟乎乎的,成天嘰嘰叫個不停,她做母親的眼睛已經能把它們區分出來了。最大的那只是丘克,後腦勺上長著撮白毛,老二蓋克走路時屁股總是晃來晃去的,非常好玩,最小的米拉總是不停地蹦蹦跳跳。
  小雞們歡蹦亂跳地在她身上爬來爬去,就像在爬山一樣,她觀察著它們,覺得很有趣,而它們對她和她那暖暖的胖身體很信任,甚至很溫柔,讓她非常感動。
  它們已經開始換毛了,絨毛褪去的地方長出了羽毛。丘克會長成一隻黃黑色的公雞,米拉長得像柯拉,將來會變成一隻小花雞,而蓋克身上綜合了哥哥妹妹的全部毛色。
  小雞們總是餓,總是要吃的。幸好昨天奧爾謝基帶來了兩口袋果仁。它們跟柯拉吵著要吃的,柯拉拗不過,在午飯之前又餵了它們兩次。
  她正在喂孩子們的時候,醫生探進頭來說,下午5點的時候他能給柯拉弄到一架地質考察用的直升機。不等柯拉表示感謝,他就拔腿跑出了這間幼雞育嬰室。
  「等等,穆拉德廣柯拉衝他喊,「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請你打電話到賓館,去問問『福格來』公司的副總經理什麼時候會在那兒。」
  5分鐘後醫生回來了,他沒進屋,直接在走廊裡告訴她,副總經理準備午飯後回房間。
  「謝謝!」
  「當心,他可挺嚇人的。」
  「我自己也挺嚇人的。」
  「他比你還嚇人。不過他有個情婦倒是挺漂亮,名叫瑪麗亞·M。」
  「我在哪兒聽到過這個名字?」
  「她的主要職務是格列格先生的情婦,副總經理只是她一位貴客。」
  這時奧爾謝基衝了進來,他根本沒發現自己把醫生撞到了一邊。首先,他想看看孩子們吃飽了沒有;其次,他挖出了一個古柯謝羅人的顱骨,帶來給柯拉看。顱骨的樣子嚇得小雞們尖叫起來,柯拉叫他馬上拿開。
  「你不明白!」奧爾謝基大叫道,「這是一個了不起的發現!我們遠祖的顱骨卻在銀河系的另一端!」
  「你這會兒閒下來了吧?」柯拉問。
  「是的。我完全聽你的調遣。」
  「這麼說吧,如果大約兩小時後我還能活著回來的話……」
  「你懷疑這一點嗎?」
  「當然,我要去工作。」
  「別開玩笑了。」
  「我沒開玩笑。我把孩子們交給你了,把他們培養成你們星球名副其實的考古學家吧。」
  「你在說些什麼呀!」
  柯拉發現奧爾謝基情緒過於激動,已經有些失控,於是決定換個平靜些的話題。
  「順便說一句,」她說,「孩子們比我想的長得還快。」
  「怎麼回事?」奧爾謝基還沒能把思緒從那幅悲慘的場面拉到這個家庭場景上來。
  「他們已經長出第一簇羽毛來了。」
  「羽毛?」奧爾謝基轉頭去看孩子們,它們正在啄他的腳。
  「瞧,丘克的毛是黃黑色的,米拉則完全像我。」
  奧爾謝基馬上就忘記了柯拉和她要面臨的危險考驗,而把全副心思都放在觀察小雞上面去了。
  柯拉步行去了賓館,那是一幢不大的兩層樓建築,牆壁厚實,還是第一次遠征時代留下來的。
  文雅的賓館傳者認出了她,給「福格來」公司副總經理的房間打電話說,刑警女士匿名來訪。
  他這話引起了一個小誤會。當柯拉上了二樓敲門時,門內傳出一個聲音:「請進,匿名女士。」
第08章

  不過話說回來,你可不能指望這位副總經理認真學習古代地球語言,因為這位副總經理就是柯拉不久前遇見過的那只蠍子。而陪伴他的那位女士就是瑪麗亞·M,「一根筋」格列格的情婦。
  是蠍子親自來開的門,雖然這樣一來他就得立起後腿,用尾巴支著身子。
  「我能為您做些什麼?」他問。
  柯拉注意到,這只蠍子非常有錢:他的每隻腳尖上都戴著鑲嵌著鑽石的戒指。
  柯拉見過的那個女郎盤著赤裸的雙腿坐在寬大的沙發上,她穿著件鏤花的游泳衣,用一隻高腳杯喝著杜松子酒。
  「哈!」女郎叫道,「是您來看我們?」
  「我想起來了!」蠍子舉止極其文雅,「這位是星際偵探。可是我們沒犯什麼罪呀。」
  「希望如此。」柯拉說。
  「請坐。」
  「我有一個簡單的問題想要問你們,希望不會耽誤太多時間。」
  「沒關係,」蠍子說,「您是我們的客人。想喝點什麼?杜松子酒?馬丁尼?伏特加?我本人只喝血和屍毒,不過我的客人可以想喝什麼就喝什麼。」
  「我感興趣的是『福格來』公司籌建的賓館,」柯拉說,「賓館是你們投資興建的吧?」
  「我會照實回答,」蠍子說,「是的,我是『福格來』公司的副總經理,來這兒的目的就是要弄清為什麼建築工程還不開工。」
  「那為什麼它還不開工呢?」
  「別回答她,她全都知道,比我們還清楚。」女郎說。
  「我還沒明白,也沒有請教您:您在這個房間裡是什麼身份?」柯拉說。
  「瑪麗亞·M,」他介紹說,同時禮貌地搖著他的尾巴尖,「我的情婦,別人安排給我的情婦。我的所有商業會談她都出席,好讓大家都知道,根據我的身份,給我安排了一個多麼漂亮的情婦。」
  「就是這樣。」瑪麗亞·M說。
  「可是你幹嘛要這樣?」柯拉問她,「我以女人對女人的身份問您,難道您缺少什麼東西嗎?」
  「我缺少真正的愛情。」瑪麗亞·M說,「我和蠍子決定甩開格列格,從他那兒什麼好處也得不著。」
  「何況,我通過自己的渠道得知,建賓館的事搞得很麻煩,情況遠比這位地方官向我們保證的嚴重得多。」蠍子說。
  「可是好像再過一個月考古隊的工作就要結束了,」柯拉說,「那時你們就可以開始工作了。」
  「胡扯!」蠍子靈活地跳到瑪麗亞·M的膝蓋上,她放下高腳杯,給他後腦勺搔起癢來。「我們可不能拿投資來冒險。如果明天之前他拿不出證據,證明那幫考古學家已經走了,我就要中止與他的合同。可以合作的星球我們有的是,沒有基爾利也行。」
  「也行。」瑪麗亞·M說。
  蠍子閉上眼睛,發出嘶嘶的鼾聲,睡著了。
  「看來格列格的事搞糟了。」柯拉小聲說。
  「糟得不能再糟了。」瑪麗亞·M說,「因此我如果聽憑眼前這個好機會白白溜走,是沒有意義的,您理解我嗎?」
  「我一點也不理解您。」柯拉毫不客氣地說,不過瑪麗亞·M聽了也不生氣。
  「你們這些雞就是這麼不開化。」她同情地說。
  地質勘探隊的直升機在賓館後面的停機場上等著柯拉。年輕的駕駛員滿面笑容,就像是從廣告招貼畫上走下來的,他遞給她一個小包,裡面裝著照像機。
  「我們去哪兒?」駕駛員一邊瞧著這只碩大的鳥費力地爬上來,擠進機艙,一邊問道。
  「去考古挖掘場。」
  「真蠢,」駕駛員說,「到那兒走著去就可以了,幹嘛還要用飛機呢?我們的日程本來就排得滿滿的。」
  「沒人告訴你要聽我指揮嗎?」
  「告訴是告訴了,可是這麼做合理嗎?」
  「照我說的做就是合理的。」柯拉反唇相譏,同時檢查了一下相機,看裡面有沒有膠卷,「您的飛機上有武器沒有?」
  「上帝保佑!」年輕的駕駛員答道,「在這兒我能跟誰打仗?」
  「我還不知道。」柯拉回答,如果直升機裡有武器,她會覺得好一些,「您這裡有降落傘嗎?」
  「沒有能撐得住您的降落傘。」駕駛員說。
  「說的對。飛高一點,別貼著地面,到考古挖掘場去。」
  駕駛員照辦了,他擺出一副在長官的胡亂指揮下不得不屈從的樣子。飛機向著溝壑縱橫的高原邊上飛去。
  從遠處看不見飛船的輪廓,因為太陽還高高地掛在當空。柯拉讓直升機從河那邊飛過去。
  她的對手在哪兒?難道他不會上鉤了嗎?柯拉拍了幾張從空中俯瞰的照片。忽然,她發現一隻黑色的大鳥正向他們飛來。
  這就對了!他上鉤了!
  「可惜您沒帶武器,」柯拉說,「我懷疑有人想把我們打下來。」
  「什麼?」駕駛員沒聽懂。
  「往右邊看,您看到了什麼?」
  「直升機,」駕駛員說,「是地方官的直升機。是誰想把我們打卜來?」
  「就是他。不過我請您不到最後一刻就不要躲開他,因為不這樣做就什麼都沒法證實。」
  「遵命,將軍!」駕駛員興沖沖地應道,那副樣子分明表示:他心裡清楚,自己正帶著一隻瘋瘋顛顛胡說八道的雞在兜風。
  就在這時,這位年紀輕輕、儀表堂堂的駕駛員忽然罵了一句粗話。因為地方官的直升機驟然改變了航線,朝他們猛衝過來,好像把柯拉和她這架飛機當成了古代法西斯的轟炸機。
  「好樣的!」這只瘋狂的母雞居然誇起敵人來了。
  她能看清敵機的駕駛員,雖然他戴著大墨鏡和頭盔,她也能確定無疑:襲擊她的就是此星球的地方官格列格·安一格羅基先生。考古學家加利葉尼教授一次偶然的發現導致了他面臨破產的境地,這位愛好和平的地方官就殘忍地殺害了教授,希望再也不會有人飛到挖掘場上空去,再不會有人發現挖掘場旁邊就是宇宙飛船「天堂鳥」的遺骸。
  駕駛員跳進直升機,駕著它飛走了。為防萬一,柯拉打開了繫在腰間的錄音機,錄音會對調查有幫助的。
  「你自己猜出來的嗎?」格列相望著陰雲密佈的寒冷的天空,問道。
  「當我發現有些雞可以飛的時候,我就猜到了。」
  「我真該在你來之前查問清楚。我低估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知道你原來那個身體和雞的身體之間有多大區別,所以我認為,你沒有什麼威脅性。」
  「我知道,只有在建築工程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你才會去鋌而走險。而那艘飛船的發現會使建築工程被人拋到腦後。」
  「那樣我就會淪為博物館的看門人,而這個星球就會變成柯謝羅人的聖地。」格列格苦澀地說。
  「你是怎麼殺死他的?」
  「什麼?」重傷的地方官吃驚地問。
  「你是怎麼殺死教授的?」
  「可是我沒有殺他!我沒必要殺這只胖乎乎的老公雞!有人背著我幹的!」
  「那你為什麼又三番五次要來殺我?」
  「本來希望教授一死,我就可以從這件事裡擺脫出來,可是你的到來讓一切希望都化為泡影。因為你找到了照片,你想到要飛到挖掘場上空去……必須把你除掉!」
  「那又是誰殺了教授呢?」
  「這可不知道了。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當然,毛還沒有被拔光!」格列格說著就大笑起來,一用力,他暈了過去。
  當3分鐘後直升機載著擔架和穆拉德醫生到來時,柯拉卻心神不定,臉色陰沉得就像頭頂天空中的烏雲。
  「別喪氣,」醫生安慰她說,「最重要的是你破了案。就算格列格不承認謀殺了教授,他也會因為一大串罪名蹲監獄的:先是企圖謀殺你以及可能謀殺了教授夫人,然後是利用公務之便,出於利慾熏心的目的,槍擊歸公家所有的直升機。」
  「你想得就這麼簡單!」柯拉驚詫地問,「難道你現在還不明白,真正的兇手還逍遙法外?」
  「你的格列格在說謊。是他殺了教授,而他現在在說謊!」
  「他沒說謊。他都是快死的人了……他沒殺教授,否則就會拿這個來自吹自擂了。我瞭解人的心理。」
  她沒能說服醫生,不過仍堅持自己的看法。調查工作好像已經走進了死胡同。
  「你跑到哪裡去了?」助教一見她就責備起來,「孩子們都想你了。」
  孩子們果真從四面八方向她撲過來,用毛絨絨的身子在她身上蹭來蹭去,跳來跳去,一個勁地拱她啄她。柯拉覺得在過去這幾個小時裡,他們又長大了些。
  「我們該收拾東西,結束考察回家去了。這裡的氣候對孩子們也不好。」奧爾謝基對她說。
  柯拉本該告訴奧爾謝基,他哪兒也不必去,而是應該待在這裡等著,那些考古學家和自以為了不起的人很快就會從他的故鄉柯謝羅蜂擁到基爾利來。可是她覺得非常疲憊,好像搬了一整天的木頭似的,這是由於那場空戰,她的神經過於緊張了。不過如果她現在把一切都告訴他的話,一定會弄得他情緒激動,不能自己。那樣就沒法休息了……柯拉說自己累了,就把尖嘴埋到胸口打起瞌睡來。她夢見自己在那艘橫臥在地上的飛船上空飛著,格列格手持尖刀跟在後面狂追不捨,她心裡清楚,他想把她的腦袋切下來。
  不知什麼聲音攪得她不能安睡,最後終於把她吵醒了。窗外一片漆黑,已經到了晚上,稀稀落落的雪花在藍色的夜空中飄飛著。
  醫生站在病房裡。
  「很遺憾,」他堅持說,「我必須把她叫醒。」
  「不,別叫她,她太累了。」奧爾謝基說,小雞們嘰嘰叫個不停,天花板上的燈亮著。
  「又出什麼事了?」柯拉疲倦地問。
  「格列格死了。」醫生說。
  「他沒有說過什麼嗎?」柯拉一邊問一邊起了床,她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他說他恨雞,當然這全是些胡話。」
  「沒錯,」柯拉說,「這全是胡話,不過我這兒可有一卷膠卷,是在他向我開槍的時候拍下來的。」
  「我知道,膠卷已經洗印出來了,謀害教授的兇手已經原形畢露,您可以準備回家了。」
  「找到了嗎?」
  「找到了。」醫生說著從口袋裡掏出那張柯拉在教授辦公室裡找到的照片,為了它她差點連命都丟了。
  「這是什麼?」奧爾謝基問道。他很著急地發現,出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可是別人卻不告訴他。
  「明天,明天,明天全告訴你。」柯拉一再說,她實在忍不住想睡。
  「這是『天堂鳥』的輪廓!」奧爾謝基叫道,「它在哪兒?」
  柯拉揮揮翅膀示意醫生從病房裡出去,醫生照辦了。奧爾謝基在她眼前不停地晃著那張照片。
  柯拉用翅膀蓋住腦袋,不再回答任何問題。
  柯拉很早就醒過來了。
  小雞們還在睡著。病房裡亮著燈,柯拉發現那些小寶貝們身上的羽毛又長出來一些,而且毛色也變得更亮麗了。
  奧爾謝基還沒有睡。他用鳥的方式蹲坐在門口,等著柯拉醒來,他的眼睛一直滿含愛意地凝視著她。
  他剛一發現她睜開了雙眼就問:「我一夜沒睡!發生了什麼事?你全都得告訴我。我再也忍不住了。」
  柯拉不禁可憐起他來。她說:「你的導師跟你不同,他會飛。而會飛有一個好處,就是視野會更廣一些。」
  「照你說來確實如此。」奧爾謝基謹慎地表示贊同。柯拉繼續說:「加利葉尼教授推測,那艘飛船『天堂鳥』就是在這裡墜毀的,於是他就飛到了高原上空。」
  「沒錯!」奧爾謝基撲扇著翅膀喊道,「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小聲點,孩子們要被你吵醒了!」
  「哎呀,我怎麼就沒猜到呢!他跟我說過,我們考古隊的這個挖掘場不同尋常,他說過不只一次呢。這裡有這麼多飛船上用的東西。他懷疑那艘飛船就是在這裡遇難的。可是我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因為……真不好意思,我一直認為他已經老糊塗了,是個不中用的老人了。」
  「你為什麼不飛呢?」柯拉嚴厲地問。
  「因為飛行是不體面的!」
  「教授對體面可是嗤之以鼻。我現在明白,為什麼加利葉尼—巴巴會嫁給他,而不嫁給你了。」
  「你胡說!」奧爾謝基大叫,這一下當然就把小雞們給吵醒了。它們大哭大叫起來。
  柯拉張開翅膀把孩子們蓋住,然後把嘴伸到翅膀裡面去梳理它們的羽毛。它們漸漸地不叫了。
  她忙著照料自己的小寶貝,同時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奧爾謝基喋喋不休地埋怨她沒把真相告訴他。
  「我一直在對你的愛和對考古學的愛之間苦苦掙扎,都快被撕裂了!」他說。
  「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導師是怎麼死的?」
  「難道你知道?」奧爾謝基翻了個白眼。
  「我能猜到。我知道教授有了那個偉大的發現之後感到多麼幸福,不過他先得把這件事告訴地方政府。於是加利葉尼就帶著那張照片去找格列格,向他報告這個消息。」
  「不,我不相信。」奧爾謝基的話說得已經不那麼自信了,「怎麼會這樣?我跟他是同事!他是我的導師。為什麼他要對我隱瞞這件事呢?」
  「也許,他對你有什麼不滿?」
  「他?對我?」奧爾謝基像唱戲似地問了這兩句話,就沉下臉來不作聲了。柯拉知道,她擊中了要害:考古學家們之間有矛盾存在。
  「你在聽我說嗎?」柯拉問。
  奧爾謝基默默地點點頭。
  「加利葉尼教授肯定一點也不知道,在挖掘場所在的地方計劃要建一座賓館。當格列格聽說了教授的發現,並確信這發現是真的之後,他就氣急敗壞,決定殺害教授。他在挖掘場跟蹤了他,然後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可是為什麼呢?」奧爾謝基忽然問,「難道他有這麼殘忍嗎?」
  「不,」柯拉一邊說,一邊撫摸著已經安靜下來的小雞們的腦袋,「他並不是殘忍,而是太害怕了。他已經負債纍纍,只有建賓館才能幫他擺脫困境。他氣急敗壞,因為他一生的事業全都毀了。」
  「可是我們的文明……」
  「相信我,奧爾斯,你們的文明在他眼中狗屁不值。」
  「你可真是粗俗,柯拉。」公雞歎了口氣說。他說的沒錯。
  他們陷入了沉默。連小雞們也不再叫了,好像它們知道大人們在談重要的事,不能打擾。
  「對,」終於還是穆拉德醫生先開了口,他不知什麼時候悄悄溜進了病房,站在門邊聽著柯拉的分析,「你說的都很好,你澄清了犯罪動機、犯罪行為、案件的連貫性……只不過你犯了一個錯誤。」
  「什麼錯誤?」柯拉被他直勾勾地看得很不舒服。
  「我們查過案發當晚格列格的全部行蹤,查知……」醫生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查知格列格當時在一個名叫『星星』的偏遠的礦上,在教授被殺三小時後才啟程往回飛。而且他不是一個人去礦上的,和他一起去的還有一些可靠的證人。那些證人證實,當聽到加利葉尼的死訊時,地方官還發自內心地叫道:『老天保佑我!我本來還在琢磨,是讓我殺了他呢,還是讓他自己死呢。』他當時非常高興,而且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
  「這不可能。」柯拉用沮喪的聲音說,「他還朝我開過槍呢……」
  「等到你來這裡開始調查這件事時,」醫生說,「他害怕的並不是他會被指控為殺害教授的兇手,他怕的是你會發現『天堂鳥』的秘密。那樣建築工程就要關張大吉了。而既然有人殺了教授,格列格也就可以放手殺你,因為反正大家都會把它算在那個兇手頭上。」
  「那又是誰殺了教授呢?」柯拉問。這個問題聽起來很幼稚。
  「這就是你的事了,嫌疑犯剩下的已經不多了,只要你去找就能找得到。」
  「嫌疑犯根本就一個都不剩了。」柯拉說。
  「可是飛船確實存在,對不對?」奧爾謝基沮喪地問。
  「對,對。」
  「怎麼才能看到它呢?」
  「你長著翅膀,自己飛過去看。」
  「我不會飛。」
  「我們沒有不會幹的事,只不過有些人想幹,有些人怕干罷了。」
  「好吧。」奧爾謝基說,「可是如果我從萬米高空摔下來,跌得粉身碎骨,你就得為此負道義上的責任。」
  「你一開始可以不要飛那麼高嘛。」柯拉毫不掩飾地諷刺道,奧爾謝基壓根兒就沒聽出來。
  醫生敏銳地看了看惘然若失的奧爾謝基,說了一句令人費解的話:「要追求幸福,你就得飛!」
  「別誇大其辭了。」奧爾謝基生氣地說。
  醫生對柯拉眨了眨眼睛,借口有急事,離開了病房。
  「你不相信我的話嗎?」柯拉問助教,後者像個木頭似地呆站在屋角。
  「我早就擔心這一切都不會有好結果。」助教說。
  「你指的是教授之死嗎?」
  「教授之死只是災難中的一小部分。」助教生硬地說道。柯拉忽然發現,一顆大大的淚珠從他的黑眼睛裡順著羽毛滑落下來,流過嘴邊,滴落到地上。
  「還有什麼更糟的事嗎?」
  奧爾謝基沒有馬上回答。正當他鼓起勇氣的時候,小雞們衝向柯拉要早飯吃。柯拉給他們往碟子裡撒了一些谷粒,又拿出一盆水。小傢伙們活蹦亂跳,你推我搡,快活地吃著——它們是如此可愛,如此有趣!柯拉不禁想道,她已經學會區分它們了——不單是通過不同的毛色,還通過它們的脾性——通過它們的個性,如果「個性」這個詞可以用在剛出殼不久的小傢伙們身上的話。丘克胸前長著金黃色的羽毛,尾巴是烏黑的,他是三個孩子中最強壯活潑、最積極主動、也最獨立的一個。他做什麼事情總是搶在蓋克前面,而長著棕紅色羽毛的蓋克也不為這個跟丘克打架,而是安靜地等著輪到自己。不過他也時不時地悄悄走到哥哥身後去啄他毛絨絨的屁股。米拉從來也不去和哥哥們爭什麼東西,她將來準是個詩人,是個浪漫的小傢伙。她的兩個哥哥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總是讓著她,讓她第一個吃碟子裡的東西,讓她第一個靠進媽媽的懷裡……媽媽的懷裡,也就是說,我的懷裡……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我還沒孩子呢。可為什麼還不要孩子呢?我得要個孩子了,要個毛絨絨的、黃黃的……你簡直瘋了,奧爾瓦特偵探!真正屬於你的人類的身體是不生蛋的!
  「我現在要老老實實地回答你的問題。」柯拉聽到身邊傳來奧爾謝基的聲音。
  柯拉點點頭,請奧爾謝基繼續講下去,她始終沒有把目光從小傢伙們身上移開。
  「現在一切都過去了,飛船也找到了……我認為,我們沒有必要再在這裡呆下去。」
  「你真這麼想嗎?」柯拉覺得很吃驚,「我還以為你一定會被任命為考古勘探隊的隊長呢。」
  「首先,沒人要我當勘探隊長。你也知道,半個科學院的人都會蜂擁而來,把我擠到一邊去。不過問題並不在這裡。」
  「那在哪裡?」
  「問題在於,我再也不能跟你分開了。」
  「奧爾謝基,親愛的,你肯定是要跟我分開的!你忘了,我只是看起來是你的……加利葉尼—巴巴。我會離開這個軀殼,而這個軀殼也會轉給你們星球上一位需要它的女士。」
  「我不會讓這事發生的!軀殼又不是只有這一個!就算它不會被分割成幾個備用件……」
  「我們盡量往好處想吧。」
  「我什麼都不要想!我只要你,我的巴巴!」
  「我是柯拉·奧爾瓦特!」
  「看看你的孩子們吧!看看這些孩子們,你懷過它們,生過它們!它們是多麼依賴你!它們把你當成親媽!」
  「那不是我,那是我的軀殼!」
  「看,你的翅膀在幹什麼!你右邊的翅膀!」
  柯拉右邊的翅膀正在撫摸小米拉的腦袋,小米拉溫柔地把腦袋靠在她身上。柯拉本想收起翅膀,可是又想到:這樣也改變不了什麼!
  「這樣也改變不了什麼!」柯拉說。
  「改變得了!我愛你,我只愛你!」
  「天哪,我真受夠了!你愛我有多久了?」
  「從我到這裡就愛了。」
  「那你愛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前任了?」
  「是的。我愛你們兩個,愛你,愛你的前任!可是現在存在的只有你!如果你不同意跟我一起離開這裡的話,我就殺了你。」
  「夠了!那孩子們呢?」
  「我們的孩子和我們一起走。」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這回輪到奧爾謝基攤開雙翅了:「難道你們在學校裡連起碼的遺傳學都沒學過嗎?」
  「這和遺傳學有什麼關係?」
  「關係在於,你故世的丈夫加利葉尼是只白色的公雞!關係在於,我是黃黑色的,你是花的!你看看我們的孩子!它們中間有一隻是白色的嗎?沒有也不可能有!」
  「你是想說,我和你……就是說,我和你背叛了我死去的丈夫?」
  「你怎麼用這種腔調說話?」奧爾謝基說著哈哈大笑起來,「是你自己一再說,你只是生活在別人的軀殼裡。怎麼你又突然對你套上這個軀殼之前,它跟誰接過吻感起興趣來了?」
第09章

  柯拉低下頭去。當然,是她不對,可是她怎麼能向這個胖傢伙解釋說,雖然這個身體對她有很大的影響,可是柯拉還是保留著自己的品味,這種品味更能接受地球上的男人,而不是柯謝羅星上的公雞。只要想到,這只公雞……不,去他的吧!
  「你可以肯定這是你的孩子嗎?」柯拉說著,一邊撫摸著米拉毛絨絨的腦袋。
  「是的!這是我們的親骨肉,是我們共同的孩子!了不起的孩子!」
  「也許你可以把它們帶在身邊撫養?你有沒有個麼親戚可以幫你?」
  「還要我公開承認,我佔有了我導師的妻子?這我怎麼做得到!」
  「我不知道……」
  「這是醜聞,比醜聞還可怕廣奧爾謝基抹著眼淚離開了病房。
  柯拉獨自和這幾個孤兒們在一起。看來,它們不只是孤兒,還是私生子——它們的母親有著別人的大腦,它們就是這個母親的非婚生子。真是瘋狂!
  這個可悲的想法又引出了別的想法。孩子們吃飽了,靠著她的身子躺著。而柯拉已經忘掉了孩子,她只是一門心思地想著,其實世界上的一切罪行不是出於貪婪,就是出於愛情。
  格列格犯罪是出於貪婪,對他來說,人生大事就是建賓館。雖然他沒來得及殺害教授,可是他是準備殺的,至少,他可是用盡了一切辦法,想把柯拉從世界上除掉。
  可是,如果慾望不僅支配人類,而已對擁有另一類外形的其他智慧生物也起作用的話,那麼在我們熟悉的這個人際圈子中間,一個新的嫌疑犯就呼之欲出了。
  假如那個兔子長相的名叫何塞的人說的是真話呢?假如教授那些羽毛果真是他無意中得到的呢?假如那個電話並不是他虛構出來的呢?那會怎麼樣?在這裡可以讓柯謝羅星調查委員會的成員不去考慮教授的羽毛是什麼顏色的。毛已經沒有了,一切都會被忘掉……這樣,那位狂熱的情夫是不是就可能不被發現?柯拉確信小傢伙們都睡踏實之後,就去了住院醫生辦公室,醫生正在裡面和一個護士下跳棋。柯拉與星際刑警組織進行了聯絡。她向他們提出了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加利葉尼教授在柯謝羅星上有沒有什麼親屬想要得到他的屍體?第二個問題:柯謝羅星的倫理準則和家庭秩序是怎樣的?那裡的家庭牢固程度如何?社會輿論對婚外情反對到什麼程度?私生子在那裡的地位如何?星際中心的人覺得很奇怪,但還是答應很快把答覆寄來。
  答覆寄來的速度比他們答應得還快,午飯後就到了。第一個問題的答覆:加利葉尼教授沒有親屬,沒有任何人等著要回他的屍體。不僅如此,人們已經決定等案件調查結束後,將他的遺體埋葬在他進行了偉大發現的地方。
  第二個問題的答覆:那裡的倫理準則仍受傳統觀念影響。家庭被認為是一種神聖的制度。直到近代,偷情的人仍會受到嚴厲的懲罰,包括死刑。而在當代,他們則會淪為賤民,失去工作和社會地位。判斷孩子的出身血統時,起決定作用的是他的毛色。
  「你滿意嗎?」醫生問。
  「我還不知道。」柯拉回答。
  「我一直不喜歡他。」醫生說。
  「你怎麼會懂愛情!」柯拉發自肺腑地說。醫生猜到她心裡很難過。醫生常常猜對一些事情,可是有時,他寧願自己猜的是錯的。
  「你會去審問他嗎?」醫生問,他令人不快地搓著雙手。
  「我會繼續進行調查。」柯拉說。
  「你可別一個人去找他,」當柯拉請醫生或一名護士來照看孩子們時,醫生警告她,「如果你獨自去他那兒,而他又猜到你已經把他識破了……」
  「他就會把我啄死嗎?」
  「別跟我開玩笑了。他已經把教授給啄死了。」
  「他對待我會有所不同。」
  「那就先把他逮捕,再來審問他。」
  「我沒有任何證據,全憑猜測。而一旦他警覺起來,我就得不到證據,更得不到認罪口供了。」
  「那你至少也得帶支槍去呀。」
  「我用膠帶把一隻微型錄音機貼在這裡……」柯拉說著抬起左翅,把一隻很小的錄音機用膠帶粘在翅膀下面,「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你也知道在哪兒找到它。」
  小雞們就像知道媽媽會有危險一樣,開始哭叫起來。柯拉愛撫著它們。
  她步行去考古挖掘場,那兒離醫院有10分鐘的路程。外面比昨天還冷,大地上塵霧瀰漫,天空中雪花飄揚。柯拉在來這裡之前曾經讀到過,雞們生活在柯謝羅星上氣候溫暖的地帶,那裡沒有嚴寒天氣。可是萬一寒冷來襲,他們怎麼躲避呢?那個兔子臉的何塞從「天然產品」商店的大門裡向外看著柯拉,有點膽怯地對她鞠躬致意。
  「您好,」柯拉說,「我正好要來您這兒看看呢。」
  「歡迎光臨,」何塞毫不熱情地衝她呲了呲牙說,「我一向很樂意。」
  「別害怕,」柯拉說,「我檢查過了您的口供,認為您沒對我撒謊。」
  「我從來不對任何人撒謊!」何塞高興地叫道,「我可是有孩子的人!等您查出是哪個混蛋拔光了教授的毛,把他交給我好了,我要親手把他撕成碎片。」他說著就向柯拉伸出了那雙乾瘦的手。
  「好的,」柯拉說,「我會向他轉達你的願望。」
  何塞仔細琢磨著柯拉的話,拿不準她這麼理解他的意思是好還是不好,而柯拉已經趁機繼續上路了。
  快到挖掘現場時,她看到一小團影子,等走近了才發現是那個小男孩何塞—朱尼奧爾。他在前面跑,奧爾謝基在後面追,男孩手中不知為什麼拿著一根長長的尾羽。
  「你膽敢這麼幹!」考古學家叫道,「你別想活著離開這兒!」
  何塞—朱尼奧爾從他身邊跑開,跳過土溝,對他叫道:「那你能怎麼樣?啄我嗎?」
  「我殺了你!」奧爾謝基大叫。
  一眨眼功夫,奧爾謝基就一邊威嚇著,一邊用爪子抓向男孩的後腦勺。可是男孩看到了柯拉,就喊道:「阿姨,救命!」並衝到她翅膀下面躲了起來。
  奧爾謝基來不及收住步子,一下子撞到了柯拉身上,不過她沒被撞倒,甚至都沒讓他碰到何塞—朱尼奧爾。
  「這裡出了什麼事?」柯拉盡可能威嚴地問道。
  「我要殺了他。」考古學家喘著氣說。
  「可我只不過拔了兩根羽毛!」男孩回答,同時把兩根奧爾謝基的金黃色羽毛拿給柯拉看。
  「你為什麼要在這兒搗亂?」柯拉問。
  「我沒有搗亂!」這淘氣鬼說,「我是在幫爸爸的忙。我們店裡老有客人想買天然產品,老實說,人們已經不想再用合成纖維了。而您以為養家餬口容易嗎?我還在上學,我下面還有三個弟妹,一個比一個小,全都得有飯吃呀!」
  「不,你倒是想想看!」奧爾謝基控制住了自己,說話也就心平氣和一些了,「你倒是想想看——我正在工作,正在進行考古挖掘,而這個小壞蛋從後面悄悄走過來拔我的毛!」
  「我又沒把毛拔光!」男孩說,「我只拔了幾根。」
  「把它們還給我!」
  「我不想還!」男孩叫道,「母雞阿姨,你拉住他,我可是得走了,該吃飯了。」
  他撒腿向城裡狂奔。柯拉原本想攔住奧爾謝基,可是她忘了自己與他有過什麼樣的關係,在此時這種關係會起什麼樣的作用。奧爾謝基全身發顫,火熱的身體直向她靠過來。
  「我的愛人!」他喉間激動得咯咯直響,「我的幸福!你不擁抱我一下嗎?」
  「打死我也不!」柯拉回答,雖然她那個母雞的身體渴望他的愛撫,「向後退一步,不,最好是兩步。」
  奧爾謝基嗚咽著向後退去。
  「現在告訴我,要說真話。你愛過我——愛過加利葉尼—巴巴嗎?」
  「我愛過,我現在還愛。你是知道的。」
  「我生下了你的孩子?」
  「你生下了我們的孩子。」考古學家糾正她。
  「這樣不是會惹來很大的麻煩嗎?」
  「唉,別提了!想想都害怕!」
  「就因為這個你拔光了加利葉尼教授的毛?」
  助教全身一震,如遭電擊。
  「這事你知道了?」
  「恐怕明天所有的人就都知道了。你做事總是這麼不小心。」
  「我有什麼地方露出破綻了嗎?」
  「你在裝羽毛的口袋上留下了指紋……而且你把口袋放到那家商店後門時,被人看見了。」柯拉騙他道,她覺得自己的目的多多少少總會達到一部分。而以奧爾謝基現在的狀態,他已經無力反擊了。
  「天哪!」他喃喃地說,「這下我可完了……」
  「你以為這樣委員會的人就不會想起教授的羽毛是什麼顏色了嗎?」
  「這麼做是很蠢,」這只公雞說,「可是我當時太緊張了,根本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我把教授的屍體偷了出來,拔光了毛,藏在沼澤地裡,並決定把他的毛藏在商店出售的枕頭裡……」
  「而且這一切你都幹得非常毛糙,非常業餘,」柯拉鄙夷地說,「還不如不幹。你可真是個了不起的罪犯!你把他的照片藏哪兒去了?」
  「我把它給埋了。在照片上他全身雪白!簡直讓我受不了「我認為,你拔光了自己導師、一位知名教授的毛,並把他扔在野地裡,這是一種極其無恥的行為。」
  「我恨他!」助教大聲說,「我恨他,因為他得到了你這個天真純潔的女學生,像只貪婪的蜘蛛一樣把你拖到了他床上!他不配擁有你!他不配活著!我要告訴你,親愛的,當我在拔這個老色鬼的毛時,有一種滿足感,一種復仇的滿足感!」
  「那在你殺他的時候,是不是也有這種滿足感?」柯拉問話的語氣表明,她希望他馬上就招供。
  「我沒有殺他。」助教簡短地答道。
  「得了,得了,」柯拉柔聲責備他,「你已經把一切都招了,就只剩下一點了。現在你只要告訴我,你是怎麼悄悄走近教授,把刀插進他脖子裡去的。」
  「帶著滿足感?」
  「帶著那種拔他的毛時的滿足感。」
  「不!根本不是這樣的!我拔他毛的時候他已經死了,這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是殺死他,我可辦不到。我只是想……我只想想罷了,你是知道的!當我得知你懷了我的孩子,我就知道小雞生出來會長著跟你我一樣的毛,我就知道,必須得除掉他……」
  「否則你就會丟了飯碗。」
  「還不只這樣!我會備受歧視……」
  「是啊,你知道會這樣,所以就拿了把刀跑去找教授!」
  「噢,不!不是的!」助教從柯拉面前退開,「我簡直不敢看你的眼睛!」
  「你還是招了吧!」柯拉向他逼近,嘴裡說道,「是你幹的嗎?」
  「如果你……如果你,親愛的……」他忽然狠命撲扇起翅膀來,一眨眼間就飛到了空中。這讓柯拉吃了一驚,大概讓他自己也吃了一驚。
  他向遠處飛去,飛過深谷,飛過河流,遠遠傳來他最後的叫聲:「如果是你非要這麼想,那我就認了!是我殺了教授!我殺了池!……殺了殺了殺了殺了……」回聲在空中飄蕩。
  「看來是他殺的。」那個男孩何塞—朱尼奧爾突然說。他並沒跑掉,而是一直呆在近旁,手裡拿著兩根金色羽毛,每根羽毛都足有男孩的身高那麼長。
  「你在這兒幹什麼?」柯拉威嚴地問。她可不想讓他在旁邊,這樣流言蜚語又該滿飛天了。
  「別擔心,母雞阿姨,」這個聰明伶俐的孩子說,「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現在說還早,是吧?」
  「是還早。」柯拉說。
  「不過只要你需要,就跟我說一聲,我可以到任何地方給你作證,我親耳聽到這個胖傢伙認罪了。」
  「好。」柯拉說。她非常可憐那個年輕的考古學家,可憐極了。出於狂熱愛情而犯罪——畢竟也是犯罪。無疑,在柯謝羅等著他的即使不是死亡,也是非常淒慘的命運。而為什麼我偏要選那個冷酷無情的教授當丈夫呢?誰給我權利決定相愛的戀人們的生死……然而柯拉很快就戰勝了自己的軟弱。她想到,就算是為了個人的幸福也不能殺害自己戀人的丈夫。
  「沒關係,」柯拉說出聲來,「正義一定會得到伸張。」
  「正義?」何塞—朱尼奧爾問道,「您在哪兒看見過它,阿姨?」
  「可是我們還是希望它能得到伸張,對嗎?」
  「真的嗎?」男孩驚奇地問,「而我還一直認為我們不這麼希望呢。」
  「什麼意思?」
  「我看見,」男孩垂下眼睛看著地下說,「我看見這個教授被人殺死的。我總是在這挖掘場附近溜躂。」
  「等等!」柯拉想叫住男孩,可是他已經撒腿向城裡奔去。他身後還拖著那兩根金色羽毛。
  柯拉走在城裡的中心馬路上,一邊機械地與走過身邊的行人打著招呼,一邊琢磨:得了,事情已經結束了。看來這次的犯罪不是出於貪婪,而是為了愛情。
  而我們又得到了什麼結果呢?結果是從此世界上又多了三個孤兒。即使孩子們母親的軀體不被分割成供別人選用的身體備件,又能為這具軀體找到一個繼承者,她也不一定會像來自地球的這位異國婦女柯拉·奧爾瓦特這樣,對它們如此溫柔,如此關心。
  空中開始飄起了稀薄的雪花,再過一兩個星期,大雪就會紛紛落下,將挖掘場、城市以及整個星球全部籠罩。這對從柯謝羅星來的委員會來說可是很難受的事。
  忽然柯拉感到一陣心驚肉跳——她非常擔心孩子們,這是一種役來由的母親的直覺……不行,她不能再在這兒呆下去了。
  她扇著翅膀在街上飛跑。
  奧爾謝基從對面狂奔而來,他拖著一個很大的包袱,外面包著幾條被子。在他身後,穆拉德醫生和六七個護士一個追一個地飛跑過來。
  「站住!」柯拉喊。
  「這是我的孩子!」考古學家狂叫道,他已經完全瘋了。
  柯拉已經猜到馬上就要發生什麼了!這只公雞會飛了!
  奧爾謝基一面加快腳步,一面拍打著翅膀,他飛離了地面,而且越飛越高。
  周圍一架直升機也沒有,柯拉只有自己來當殲擊機了。她飛起來,很快就追上了奧爾謝基,他正向山那邊飛。
  「你要幹什麼?」她邊飛邊問。
  「不關你的事。」他答道。
  奧爾謝基說話很困難,因為他嘴裡叨著那個包袱。
  「你拿著的是什麼?」柯拉問。
  「不關你的事。」
  「如果裡面是孩子們,那你會給他們帶來很大危險!」
  「我已經眾叛親離了!」奧爾謝基說。
  「你到底想幹什麼?」
  那個包袱在他嘴裡蠕動著,想掙脫出來。沒錯:這個罪犯偷走了自己的孩子,寧可毀了它們,也不讓它們落到別人手裡。
  「我自己會撫養它們。」奧爾謝基口齒不清地說。
  「在冰天雪地裡?在荒山野嶺上?」
  奧爾謝基已經精疲力竭了,他拚命扇著翅膀,可是它們已經飛不動了,他一點點往下掉。柯拉飛到他身邊,想用嘴把包袱叨住,但她怕包袱會從他嘴裡掉出來,孩子們會掉到下面的石頭上。
  可是奧爾謝基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死命銜住了包袱,他們一起落到了懸崖間的谷地裡。這裡離山峰不遠,不過從那邊看不到這兒。
  奧爾謝基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喉嚨裡嘶嘶作響。
  柯拉飛快地解開包袱,嚇壞了的孩子們藏到她懷裡,躲避寒冷和恐懼。可惜鳥類是不給幼雛哺乳的,柯拉遺憾地想,否則我一定會給它們餵奶吃,好好安慰一下。
  「真是蠢到家了!」柯拉說,「你會毀了孩子們的。」
  「可是我這樣沒法活了……沒法活了。」
  「你不殺教授就好了。」柯拉氣憤地說。
  奧爾謝基抬起了頭,用絕望的目光望著柯拉:「我以我們孩子的健康向你起誓,」他叫道,「以一切神聖的東西起誓!我沒殺教授!」
  「哈,得了吧!」柯拉說,「明天你又會說,你也沒差點害得孩子們去送死了。」
  「你是真不相信我,還是不想相信我?」
  「你是惟—一個想殺教授的人……你確實想過吧?」
  「想過。」
  「你也是惟—一個有可能殺他的人。」
  「是有可能,可是我沒殺他!」
  「也許你連他是誰殺的都知道嘍?」
  接下來是一段漫長而不祥的沉默。
  「行了,快說吧!我還得帶孩子們回去呢。」
  「我的確知道。」考古學家說著就放聲痛哭。
  柯拉就這樣把他扔下走了,讓他一個人在那裡嚎哭。
  她把孩子們趕到包袱裡,帶他們回城,這可實在不容易。
  到了城市的邊上,她實在支持不住了,癱倒在最邊上的一座房前。她替孩子們的健康擔心到極點,這些小孤兒,她這些小寶貝可干萬別感冒啊!
  小雞們從包袱裡鑽了出來,它們也吃盡了苦頭,因此變得反常地安靜不好動。這是黃黑色羽毛的丘克和蓋克,這是小花雞米拉……她是多麼愛它們三個啊……為了它們她什麼都能做。這就是女人的天職……為了所愛什麼都幹得出來!
  何塞—朱尼奧爾從街上跑來。
  「母雞阿姨!」他喊道,「出了什麼事?大家都在跑來跑去,電話打來打去,說是您的孩子被偷走了,還說您被殺死了。」
  「沒關係,我能應付得了。」
  小雞們一看到小何塞就又活躍起來,向他跑過去。它們還沒看見過這麼小的人,它們很喜歡他。男孩也很喜歡它們。
  「哇,我從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小雞娃。」他說。然後仔細看著丘克,丘克正想把他外套上一枚亮晶晶的像章揪下來。小何塞說:「它長得真像它老爸!」
  「你連這個都知道?」柯拉非常吃驚。
  「嗯哼。」男孩說著就開始在街上跑來跑去,丘克跟在他身後。
  他們繞著圈子跑著,一會兒蓋克也參加進去了。只有米拉還留在母親身邊。
  柯拉恍然大悟,奧爾謝基並沒有說謊,他沒殺教授。或者他以為自己沒殺教授。沒錯,他已經歇斯底里,失去了理智。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委屈……「停一下!」柯拉大叫,男孩和小雞們都愣住了,「停一下,何塞!你曾跟我說過,你看見是誰殺了教授?」
  「當然看見了。」男孩說。
  「那你為什麼不把真相說出來?」
  「可是有人問過我嗎?我自己可不想管雞的閒事。我老爸教過我:如果鄰居們有麻煩,讓他們自己去解決——我們自己的麻煩就夠多的了,對不對,母雞阿姨?」
  「誰殺害他?」
  「告訴我,考古學家奧爾謝基是怎麼殺害教授的?」
  「這和奧爾謝基有什麼關係?」
  「是他殺了教授!他自己也招了。」
  「招了,招了,除了招,他還能怎麼辦呢?」
  男孩抱著小雞的脖子向柯拉走過來,小雞掙扎了一下,不過沒怎麼用力。
  「別跟我打啞謎了!」柯拉叫道。
  這一剎那,她已經明白是誰殺了教授——是誰有動機,有願望,乃至有必要非殺教授不可。可是這個答案對於柯拉,對於一名星際刑警組織的偵探來說,是如此不同尋常,使她根本不敢往那上面去想。
  「這會兒您自己也知道了。」男孩說。
  「正因為這個我才請你把我知道的說出來,我需要你獨立客觀的看法。」
  「就是您,親愛的阿姨,殺了他。」男孩說。
  「沒錯。」柯拉贊同道。她無力地一下子坐倒在冰冷的地上。
  柯拉把小傢伙們帶回醫院,打開暖氣,餵它們吃飽喝足,安排它們睡下。這時醫生已經在礦工的幫助下於山裡找到了奧爾謝基,他凍壞了,渾身像散了架一樣。他也被送回病房,吃飽喝足,暖了身子,平靜了下來。
  「你好歹也得說說發生了什麼事呀。」醫生請求柯拉道。
  「這種事情在小說裡已屢見不鮮,而且一般都以悲劇結尾。」
  「能說明白點嗎?」醫生問。可是一位站在門口的護士責備地說道:「穆拉季克」,別厚著臉皮沒完沒了地問了。」
  「加利葉尼一巴巴明白,等她把蛋生下來並孵出了小雞,她的秘密就天下皆知了:因為小雞的羽毛顏色肯定會洩露出誰是真正的父親。在另外一個社會中,她可能還會有別的出路——出走或者離婚……」
  「可在我們那兒,這是不可能的!」奧爾謝基痛苦地說。
  「孩子們的出生會給她的命運、心愛的工作,還有她戀人的前程都帶來威脅。」
  「的確如此。」奧爾謝基說。
  「怎麼才能救他呢?」
  「那她就決定這麼做了?」護士驚歎一聲。
  「是的,」柯拉說,「這個年輕的女人在挖掘場跟蹤了那個不為她所愛的老丈夫,並且殺了他。」
  「如果幹這事的是我就好了!」奧爾謝基說。
  「她不知道,這場謀殺被小男孩何塞—朱尼奧爾看到了,他可是個非常狡猾、聰明絕頂的孩子。」
  「對,我的確聰明絕頂。」小何塞說,他正坐在小雞們中間,悄悄地從他們身上往下拔毛,好給他爸爸的商店用。「我當時正跟從前一樣,在那裡溜躂,看能不能撈到點什麼便宜。我就是這麼個能幹人。我看見了天天在場上飛來飛去,從空中拍照片的那隻老公雞,他正往懸崖上走,還有一隻年輕的母雞,就是這隻,」他指了指柯拉,「踢踢踏踏地跟在他身後。她這麼踢踢踏踏的,嚇得我立馬兒躲到了帳篷後面。我看見她爪子裡握著把刀,從後面悄悄走上去,對著他的脖子就是這麼一刀,他一頭栽倒,當場玩兒完!」
  「孩子,說話文明些。」醫生對他說。
  「我很文明呀,」男孩回答道,一點也沒有對年長者的尊敬,「我有我自己的文明……話說教授當場栽倒玩兒完,而母雞阿姨,對不起,我是說她的妻子,撲到他身上就嚎了起來『饒恕我吧!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這會兒,這一位,」男孩一指奧爾謝基,「就跑過來叫『什麼事?什麼事?』。」
  「話說得真難聽。」奧爾謝基說。
  「得了,」男孩覺得自己正處於大家注意的中心,就更加肆無忌憚了。「我該怎麼說就怎麼說。話說這一位跑到那只死雞跟前,就安慰起自己的娘兒們來了:『別哭了』,他說,『誰也不會知道的……』還有如此等等的一堆話。就跟偵探小說裡寫的似的。」
  「她是如此自責!」奧爾謝基說,「我都沒法讓她平靜下來。我總算說服了她,讓她為了我們的孩子也要保重自己。可是她還是害怕等孩子們生出來之後,它們的毛色總歸會把我洩露出去。唉,她為了我什麼都幹得出來……」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幕需要澄清了,」柯拉說,「加利葉尼—巴巴聽說一位偵探要來調查,就明白,我可能會偵破這個案子,毀了……不,不是毀了她,而是毀了奧爾謝基。」
  「對,」考古學家同意道,「她在生前的最後一天跟我說起過,可是我還是沒有看顧好她。」
  「她去了宇航站,」柯拉繼續說,「在棕桐樹下的桶裡放了一枚炸彈。當我走到棕桐樹旁時,她按下了按鈕。一切都正如她所料……只不過最後這段日子的極度緊張使她腦血管破裂——她到底也沒能活下來。」
  「她是不想活了。」奧爾謝基更正道。
  「而因為誰也沒有懷疑這位不幸的寡婦會來搞謀殺,所以也沒人想到要去搜查她的皮包,包裡就放著微型引爆器。如果我們現在去看一下那只包,一定能在裡面找到這個引爆裝置。」
  「不,找不到了,」奧爾謝基說,「我把它給扔了。」
  大家誰也不說話。因為這個罪行本身固然可怕,而完成這個罪行的罪犯的命運也非常可怕。
  「她到底也沒能看到自己的孩子。」護士終於開口說。
  「我和我老爸會把它們帶回店裡去——這可是活廣告!」小何塞說。
  「絕對不行!」柯拉答道,「你們會把它們烤來吃了的!」
  她也許是在開玩笑,也許是說真的。不過大家都對柯拉挺不滿:在如此微妙的時刻,她這話說得也太不微妙了。
  「我會給它們最好的教育,」這時奧爾謝基說,「我會把後半輩子都用來照料孩子們。」
  「可在你們星球上您會生活得很艱難的。」醫生說。
  「我不會再回那裡去了,」奧爾謝基答道,「我們會住到銀河系中心去。那裡沒人會注意我們……」
  「開始的時候我會幫你們安頓下來。」柯拉說。
  「不必,」奧爾謝基不同意,「您太容易讓我想起自己不幸的愛情了。」
  「您別以為我還會在這張皮裡呆多久。」柯拉答道,「下次您看到我的時候,我就會變成一副……更適當的樣子。」
  「也許您能留在這個軀體裡?」奧爾謝基怯怯地問,「我和孩子們都會愛您的……」
  「你想都甭想,」那個厚臉皮的男孩何塞—朱尼奧爾說,「她會給自己找個漂漂亮亮的身體,你們那些母雞連做夢都想不到有多漂亮。」
  「我盡量找吧。」柯拉簡短地說,一邊撫摸著丘克的腦袋。
  「我就是兇手。」她暗自重複道,轉身面對著鏡子,鏡中映出一隻溫良可親的母雞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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