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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九陰九陽 作者:令狐庸

[武俠] 九陰九陽 作者:令狐庸

第 一 回礶 九陰白骨現江湖

  這一年是大明洪武四年,戰亂甫平,天下初安。經過多年的戰火兵燹,城破廬毀,滿目
瘡痍,流離失所的饑民上是填塞路途,處處可聞號夫啼娘的悲聲,令人觸目淚落,悲楚不
勝。
  威陽古道上,有五入勒馬緩緩而行,兩位老者,一對十年夫婦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兩名老者是武當宋遠橋,張松溪,中年夫婦是殷梨亭、楊不悔夫婦,少年是他們的愛子殷融
陽,近些年,武當派聲名更盛,如日中天,派中弟子遍佈中原,勢力之雄除少林外,已無抗
手。宋遠橋、張松溪、殷梨亭三俠更是聲名籍甚,派中有事,其座下弟子已能代師服勞,是
以近些年來,江湖上難得見到他們的行蹤,此番三俠聯袂下山,分明是有大事發生。
  一月前,一名武當三代弟子回山稟報,他在陝西寶雞金台觀附近,遭到兩名不明來歷的
中年人的襲擊,兩名中年人武功路數極是怪異,兇猛狠辣,這名弟子眼見抵敵不住,行將就
戳之際,張三豐忽如神人天降,出手打發了這兩人,教了他一命,隨後便飄然離去,這名弟
子快馬飛奔,趕回武當山稟報掌門俞蓮舟。
  礶俞蓮舟、宋遠橋等得知此訊,直是歡心踴躍,卻也有幾分憂慮。喜的是恩師四海雲遊
多年,杳無音訊,此番仙蹤又現,說不定還有相見的機緣。憂的是幾年來,武林中忽然出現
一批形蹤詭秘,高深莫測的人,他們專門襲殺各大門派的成名高手,手段毒辣,凡是與他們
朝過相的,絕無生還之理,是以各大門派損折了不少精銳,卻連對手是什麼樣子,什麼派
別,什麼目的都一無所知。
  武當派的弟子遭遇襲擊,尚屬首次,俞蓮舟等已不敢等閒視之。這名弟子在師傅和師伯
叔面前,把那兩人的武功招數演練出來,饒是宋遠橋於武學知識廣博之至,也看不出眉目
來,只覺這招式倒也堂堂正正,卻與各門各派的武功全無瓜連,幾人商量議定,由宋遠橋率
張松溪、殷梨亭夫婦走一趟陝西,一來請師傅回山,二來也查訪一下這批神秘人的路數。
  堪堪已是日落時分,幾人正行之間,一陣馬蹄聲在背後響起,如狂風驟雨,氣勢驚人。
大家凜然一驚,勒馬口看。張松溪道:「乖乖,莫非是那個主兒找到頭上來了,六弟,你護
住弟妹和孩子,這些人我和大哥來料理。」殷梨亭尚未答話,十幾匹馬已閃電般衝至面前,
一見到幾人,戛然而止。馬停得太急,希聿聿一聲長嘶,人立而起,馬上騎士緊貼馬背,顯
是騎術精良,十幾匹馬竟一色是大宛名駒。
  宋遠橋,張松溪俱是一怔,馬上人的衣袍上都繡有紅色火焰,分明是明教教眾,當先一
人矮矮胖胖,正是明教厚土旗使顏垣。礶礶礶顏垣於馬上抱拳道:「宋大俠,張四俠,殷六
俠,在下身有急務,不能下馬見禮了:「不待宋遠橋答話,續道:「幾位可曾見到一位身穿
白衣的姑娘,十七八歲的樣子?」宋遠橋搖了搖頭。礶礶礶顏垣一見他搖頭,又一抱拳道:
「後會有期。」十幾匹馬風馳電掣般離去。
  楊不悔乍舌道:「我原以為顏旗使他們只是挖土掏洞拿手、不料騎術也如此精湛。」張
松溪歎道:「不知哪家哪派得罪了他們,看來又要有一番龍爭虎鬥了。」宋遠橋搖頭道:
「未必如此,若是與人約鬥,不會如此張皇其事,更不會這麼捨命地追一位姑娘。不知搞什
麼玄虛。」楊不悔皺眉道:「莫不是教中失竊了重寶,他們是追竊賊的?」
  說話間,天色已全暗下來。幾人行出不遠,只聽得砰的一聲,一枚彩花在夜空中炸開,
五色繽紛,煞是壯觀。彩花起處距這裡約兩里,推算起來,正是顏垣一起人所放。這是明教
緊急召呼同伴的信號,顯然顏垣一行人遭逢強敵,力所不支,才放出信號求援。
  殷梨亭感到好生為難,若前去援手,明教之敵自然是各名門正派,若袖手不管,卻於妻
子這面說不過去,因為楊不悔的父親楊逍如今正是明教教主。他望望大師哥,張松溪和楊不
悔也都看著宋遠橋,宋遠橋沉思片刻,決然道:「顏旗使是條好漢,既然有難,我們理當馳
援。」五匹馬登時放足疾馳,空中彩花雖已落下,出事地點還是測度得出的。
  礶五人盞茶工夫便已趕到,到得近前,俱都驚愕萬分。一片曠地上已成了修羅場,清冷
的月輝下,但見先前不久還龍精虎猛的十幾條好漢此刻屍橫遍地,人人臉上都有一種驚詫,
恐怖的神色,腦中汩汩流出鮮紅的血和雪白的腦漿,視之令人作嘔。一陣清風吹來,每人都
不禁打了個寒戰,遊目四顧,卻又空無一人,宋遠橋等武當三俠皆是久經陣全仗的武林名
家,如此慘酷的場面卻也並不多見。
  宋遠橋和張松溪躍身下馬,逐個檢視死者傷口,也頗有幾分僥倖心理,希望能有尚未斃
命之人,以便從其口中得知兇手是何等樣人。檢視一過,二人大失所望,心情多沉重之極。
顏垣等人俱是頭上一處傷口,似是被指爪透穿而入,宋張二位見聞廣博,於武林人物的武功
家數大多瞭然於心,此刻卻想不出有哪位人物具如此指力,能洞穿頭骨,而且頃刻間連斃二
十餘名好手,均是一擊憑命。宋遠橋自忖武功得尊師張三豐所傳有六、七成譜,卻也無此能
為。
  殷梨亭在馬上沉聲道:「大師哥,這就是九陰白骨爪。」
  宋遠橋等又是一驚,九陰白骨爪之名並不陌生,可這些人只有殷梨亭親身領教過,他當
年險些喪命在前峨嵋掌門周芷若的九陰白骨爪下,雖事隔多年,憶記憶猶新。
  礶殷梨亭提氣喝道:「是周芷若周女俠嗎,武當宋遠橋、張松溪、殷梨亭在此,請現身
相見。」這一聲傳將出去,直震得荒野嗡嗡作響,老遠處仍迴盪著他的聲音。
  殷梨亭近些年來雖然娶美妻,生嬌子,席豐履厚,事事順遂,這內力的修為絲毫不敢怠
忽,益見精純。
  宋遠橋凝聲道:「六弟,只有峨嵋周女俠擅此功夫嗎?」
  殷梨亭道:「只有她一人,自她失蹤後,此術已絕,不想今日在此重現,」礶礶殷梨亭
的喝聲止息後,四周仍寂無聲響,一陣陣清風吹過,吹得眾人毛骨悚然,,礶礶遠處忽有人
喊道:「是武當三俠嗎?」宋遠橋高聲應道:「正是,尊駕何人?」張松溪、殷梨亭不由得
手按劍柄,準備撥劍而搏。
  只見遠處一道青影如一溜青煙般滾滾而來,聲如電閃,逝如輕煙,宛如御風而行,隨風
聲上來幾個字:「在下韋一笑。」
  大家只感眼睛一花,青影閃得幾閃,已至面前。張松溪豎指讚道:「多年不見,蝠王輕
功猶勝往昔,真是老而彌健,佩服,佩服。」
  礶韋一笑青袍,布履,容顏依舊,似這類急奔在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飯,是以呼吸仍甚均
勻,武當諸人大是歎服,蝠王輕功獨步海內,確然名下無虛。
  韋一笑一看到地上屍體,神情大變,心中之震駭較諸武當三俠尤甚,檢視過傷口後,顫
聲問道:「宋大俠,你們看到是何人下此毒手嗎?」
  宋遠橋道:「說來漸漸愧,我們看到顏旗使的求援信號後,不過一盞茶工夫趕到這裡,
哪知別說教援不及,連兇手的影子都沒看到。,楊不悔道:「韋叔叔,教中究競發生了什麼
大事,連您老人家都親自出馬?」,礶礶「咳,本教的人可丟大了。不悔姑娘,令尊倒是安
然無恙,可是聖火令卻被人盜走了。連對方用的什麼法子都一無所知,等到我們發覺,便飛
起教中高手,分路追趕,總算發現得早,一路上又是換馬不換人的猛追,在金沙江畔斃了兩
人,奪回兩枚聖火令,另一支在星宿海也奪回兩枚聖火令,我們在西寧追到一名十七八歲的
女子,被她逃掉,又銜尾直追到這裡,人追丟了不算,還折了這些兄弟的性命。」言罷歎息
連聲,臉上神色痛苦之極。
  遠處傳來幾聲淒厲的的慘叫,荒野寂寂,叫聲格外清晰,韋一笑長嘯一聲,也不見他如
何作勢,已如星丸彈射般橫掠出去,宛如御風而行,迅疾無倫。宋遠橋等人心中歎服,想不
到韋一笑的輕功競隨年齒而俱長,似乎沒有止境,復又想到這世上居然還有一人的輕功高於
韋一笑,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武當諸俠不約而同地運起輕功,銜尾直追,誰恐韋一笑孤身犯險,恐遭不測。按說以韋
一笑的身手,無論遇到怎樣的險境,全身而退並不甚難。但在這鬼氣森森的荒野中,大家竟
都為韋一笑暗捏一把汗。
  韋一笑疾衝之間,一座壁粉斑剝,破爛不堪的古廟現於眼前,古廟周圍野草迷離,花香
浮動,愈顯得淒迷,詭異。
  古廟之中接連傳出幾聲慘叫,這慘叫聲中隱含著巨大的恐怖、似是遇到極為可怖的洪荒
怪獸。
  礶韋一笑熱血上湧,身形不停,直衝進廟中。他生平最喜恐怖刺激之事,愈有刺激,愈
幹得興高采烈,若是平平常常,反倒索然無味了,這薑桂之性,彌老彌辣,絲毫不減。礶礶
礶礶礶礶礶礶礶礶。
  礶待他衝進廟內,最後一聲慘叫嘎然而止,月光中,只見一名教眾直挺挺立著,兩眼圓
睜,眼珠直欲凸出眶來,頭上一隻手掌貫頂而入,那隻手掌緩緩拔出,指上紅白摻雜猶冒著
蒸蒸熱氣,那名教全僵然直撲,現出一張慘白冷酷的臉,一身白衣在夜風中微微搞蕩,競是
一名弱冠少年。
  軒敞的殿堂上十幾具死屍與顏垣等入死狀無異,人人圓睜著眼,眼珠凸出,露出恐怖絕
望的神情。
  韋一笑倒冷靜下來了,問道:「這些人都是你一人下的毒手?」
  那少年神色不變,冷冷道:「正是。」隨手在一具死屍身上揩抹手上的血跡。礶礶礶礶
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韋一笑怒到了極點,身影一晃,輕飄飄拍出一拳,正是他成
名絕技「寒冰綿掌,」這一掌全力而發,十餘丈的距離更是一掠而至。
  少年不虞他身法如是之速,掌尚未到,已是寒氣沁骨,心中大駭,驀地裡身子橫移三
尺,百忙中還反攻出一爪。
  韋一笑「咦」的一聲,也是感到意外,這一招猝發猝至,早已算準對手除了出掌硬擋,
別無他途,不料卻叫他逃了開去。眼見一爪攻來,不敢怠忽,腳下一飄,已繞至少年背後,
仍是拍出一記「寒冰綿掌」,少年轉身不及,故,技重施,身子又橫移出三尺,反攻出一
爪。
  其時宋遠橋等人早已趕到,見到這少年的怪異身法,都「咦」了一聲,礶礶那少年被韋
一笑兩次急攻,不但先手盡失,還險些喪了性命,那兩下橫移,實是竭盡生平之力。當下急
攻出兩爪,韋一笑對他的九陰白骨爪也是頗為忌即從憚,飄身閃開,兩人又形成了對攻的局
面。
  宋遠橋等人見場中爪影飛舞,兩人身法俱是迅捷如風,一往一來,轉眼間已拆了二十餘
招。那少年不過十八九歲,居然能於劣勢下扳回局面,而且與韋蝠王對攻二十餘招不露敗
象,委實匪夷所思,大家都噴噴稱奇。
  兩人堪堪打了五十多招,那少年雖然身法輕靈飄忽,如鬼若魅,終究不及韋一笑窮盡一
生精習的身法,五十招上,身子已被韋一笑的掌影罩住,他那橫移三尺的怪異身法頻頻施
出,每每於性命交關、間不容髮之際奏功,若無這一救命法寶,韋一笑焉能容他支持到五十
招以上。
  其時正值盛夏,雖到深夜,仍感暑氣蒸人,可那少年身旁,卻如冰窯一般,那少年強運
內功與這寒氣將抗,出爪卻慢了一些,不再如先前那般凌厲狠辣,威勢駭人了。他左衝右
突,連變數種輕功身法,意欲脫圍而出,卻總是被韋一笑輕輕一記「寒冰綿拳」擋回,不單
脫身不成,反數遭凶險,只得仗著那種橫移三尺的身法得脫,心中連珠價叫苦不迭,暗暗罵
道:「臭小妮子害人不淺,你家少年要歸正位,紅顏禍水,古人信不我欺。」
  韋一笑不知他心裡想什麼,心中卻也在叫苦,對手不過是剛出道的無名小子,自己卻五
十多招仍未拾奪得下,此事傳揚出去,於自己聲名大是不利、況且周圍還站著幾位行家,丟
臉之事是難以躲過了。他身子如陀螺般在即少年身邊旋轉如風,殷融陽和楊不悔只能看到一
道道青影,早已分不上個數了。韋一笑旋轉之中,兩掌交替擊出「寒冰綿掌」。那少年左支
右絀,敗象己呈,看來支撐不過十招了。
  宋遠橋等人都不禁為那少年擔心,雖說此子武功邪毒,下手狠辣,但如此年紀修成如此
高明的武功,確是良材美質,百年難逢,都起了愛才之心。欲待讓韋一笑掌下留情,但場中
雙方己成水火之敵,這求情的話是萬難啟齒的。
  忽然「咕!咕!咕」三聲,殷融陽大叫「蛤蟆!蛤蟆!」
  眾人也是大奇,場中血戰方殷,不知哪裡鑽出個蛤蟆來湊趣。只聽得轟的—聲,場中青
影,掌影、爪影,都消失無遺,二人四掌倏然相合,倏然相分,那少年委頓於地,臉色慘
白,韋一笑卻在空中連翻三個觔斗,才消解了對方的掌力。
  礶旁觀諸人盡皆「啊」了一聲,都不禁扼腕歎息,如此—良材美質就此毀於拳下,宋遠
橋憐惜之心尤甚,多少年來,自愛子宋青書死後,雖然徒子徒孫一群,但能承繼他衣體之人
卻沒尋到一個。見這少年正是自己苦尋不獲的明珠美玉,現今卻中拳躺在地上,看樣子已是
不成了,真是痛惜之至,礶礶韋一笑落至地面後,五內仍感翻騰震盪,覺得這少年的掌力似
較九陰白骨爪尤具威力,不知他為何直至最後才施出此功,若是一上手便拼掌力,自己縱然
得勝,也必要受內傷,他一步躍到那少年身邊,抓住衣領把他提起來,喝道:「小子,你是
什麼人?受何人指使與我明教作對,」礶礶那少年睜開眼睛,聲音極弱地道:「是你們要殺
我,我才殺了這些人,」聲音雖弱,卻連貫如珠。
  韋一笑正待再問,忽聽一女子笑道:「韋蝠王好威風啊,抓住一個身受重傷的晚輩,嚴
刑拷問,這一下韋法王的威名更揚遍江湖了。」大家側身一看,竟是十幾個尼姑、姑娘湧進
門來,為首的是位中年尼姑,容顏甚麗,大家都認得是峨嵋拳門百劫師太。
  韋一笑一怔,手卻不知不覺地鬆開了,他是武林中成名多年的英雄,對一少年晚輩出
手,本已落個「以大欺小」的口實,這般逼問一個重傷之入確是不符身份之舉,若被人添油
加醋地傳揚一番,韋一笑的大名可要一落干丈了。
  百劫師太笑道:「韋法王,你派人到峨嵋向我下戰書,約我們在咸陽決戰,怎麼不來赴
約反跑到這裡欺負一個後生晚輩,卻是何意?」,礶礶她雖已人到中年,聲音仍是嬌媚清
脆,大是動聽。但熟識她的人都知道,這笑聲中殺意實多,她原是名門之女,於一場情愛變
故後,投身峨嵋,削髮為尼,其時峨嵋派掌門周芷若與張無忌一起失蹤,峨嵋派人才凋零,
武學上的水平與峨嵋派的聲名將去甚遠,所以百劫師太不數年間便技壓群芳,榮膺掌門之
職。峨嵋派在她統領下,聲名日甚一日,儼然有與少林、武當鼎足而三之勢。礶,礶礶據武
林中一些名家耆宿私下竊議,百劫師太的武功已勝過其師祖滅絕師太,期以時日,不難濟身
絕頂高年之列。
  百劫師太平日課徒習武極嚴,頗有滅絕師太的遺風,與各大門派交往,也是謹言慎行,
不苟言笑,頗得佛家「四威儀」之神髓,令人悚然懾服。但與敵交手時,卻是笑逐顏開,笑
聲不斷,有時還笑得花枝亂額,於春風融融中梟敵首級,可謂殺敵於談笑之中。武林中有四
句關於她的口碑:「嘴上客氣,心動殺機,笑靨如花,殺人如麻」、礶礶韋一笑提起全身功
力嚴密防備,卻不知百劫師太所說的戰書是怎麼回事,自己這些日子忙於追索失竊的聖火
令,哪有閒心去找峨嵋派的麻煩,況且下書約鬥也不是自己的作風。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
百絕師太見他不語,臉上又陰晴不定,繼續笑道:「韋法王,你不會是想賴帳吧。」說著,
手一抖,一物打向韋一笑,韋一笑忙退後兩步。峨嵋派不知從何處得到一種暗器「霹靂雷火
彈」,威力奇大,韋一笑惟恐是那物打來,忙忙退開。卻見地上插著一面小旗,旗面上繡有
紅色火焰狀,正是明教的法旗,旗上系有一封信札,自是百劫師太所說的約戰書了。礶礶礶
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百劫師太乘他一退,倏然而前,倏然而後,
手臂橫托那少年,退至原處,這一下身法竟也是快極,與韋一笑的輕功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韋一笑哈哈一笑道:「韋某雖不肖,卻從未賴過什麼帳,你劃下道來,韋某接著就
是,」心裡隱然一沉,百劫師太雖酷肖滅絕師太的作風,心狠手辣,卻絕不打誑語,她既說
有人以自己的名頭去約戰,那就不會假,眼見那面小法旗貨真價實,並非偽造,猛然覺得自
己竟陷於入別人的圈套而不知。想到這裡額頭已然見汗。眼見這一戰勢不可免,方才惡鬥那
少年又耗損不少內力,這一戰實無勝算。
  百劫師太笑道:「韋法王,你方才一戰耗力不少,我不佔你的便宜,先用自己的內力為
這少年療傷驅寒,你再休息一陣,我們就可公平一戰了,你意下如何?」韋一笑淡淡道:
「悉聽尊便。」心裡實是鬆了口氣,站在原地調息運氣。
  百絕師太自把那少年托在手中,右掌始終抵在那少年兩腎間命門處,一面說話,一面度
送內力,此時把少年放於地上,左手捏成劍指,運指如風,從背上的大椎穴、靈台穴一路下
來,直點至尾閭處的長強穴,左掌按在命門,替換下右掌,右手如式照作,從眉間的祖竊直
點至腹下氣海穴,隨後雙掌重疊,右手下,左手上,按在少年腦頂上的百會大穴。
  宋遠橋等人大是駭異,百劫師太此舉竟是要為這少年強行打通任督二脈,開通小周天搬
運的路徑。此舉頗似藏密黃教的灌頂大法,中土武林中倒是少見。這種方法最為凶險不過,
稍有不慎,或是受術者內力與施術者內力相剋相杭,則受術者必經脈崩絕,吐血而亡,施術
者本身也要冒功力全失,走火入魔的大險,礶礶約一頓飯時間,那少年頭上隱隱有熱氣散
出,百劫師太身體周圍競有一層淡淡的藍霧,大家都知道己到了生死交關的時刻,誰也不敢
弄出絲毫的響聲。韋一笑運功己畢,定睛一看,也是大為詫異,他與百劫師太從未交過手,
但上來她不會達到滅絕師太的境界,不料親眼一見,不但高出滅絕師太甚多,自己內力最盛
之時也根本比不上。此時百劫師太正全力施術,本是他下手的最大良機,他卻一動也不動,
誰恐錯過一飽眼福的絕好機會,礶礶那少年臉色紅漲如血,四肢顫動,骨節如爆點辟剝作
響,百劫師太兩手齊運,一前一後分點他任督二脈,然後左掌附在臍部,右掌貼在命門,骨
節響了一陣,漸漸停息,臉色也由紅轉臼,又過了一頓飯時間,百劫師太雙掌提起,又在百
會穴上輕輕一拍。那少年身子一彈,又盤坐地上,睜開雙眼,跪倒塵埃,叩下頭去,顫聲
道:「多謝師太再造之恩。」
  百劫師太手撫他頭頂,面露慈容,笑道:「佛度有緣人,藥醫對症病,這也是你機緣巧
合,我不過出些力而已,孩子,你叫什麼名字?見到你除去這麼多魔教妖孽,心裡歡喜得
緊,有什麼話儘管說出來,我為你作主;」礶礶少年泣聲道,「多謝師太,弟子姓段,名子
羽,字弘祖,先祖乃大理段家。」百劫師太道:「莫不是南帝段皇爺?」少年道:「正是。
先祖世代於南沼為帝,宋末國滅於蒙古,祖父興智公尚當幼齡,被家臣救出,隱居西域,不
料十幾年前,橫遭滅家之禍,父母雙亡,弟子被家人救出,輾轉流落此鄉。」
  百劫師太慨然歎道:「段家大理稱帝,代代都是愛民如於的好皇帝,可惜國運不永,這
也是天敗使然。只可歎你祖孫競遭同一命運,一者亡國,一者喪家,總算天祐善人,你今日
得此福緣,也可說是段家歷代祖先積德修善的餘慶吧。」她沉思片刻,又道:「你們家傳一
陽指號稱武林六大絕學之一,你怎麼不會?」她於廟外觀戰多時,兩人交手情景自然毫無遺
漏,一聽這少年竟是段皇爺的嫡系子孫,登時想起一陽指來,故有此一問。
  段子羽泣道,「先父母遇害時,弟子尚在襁褓之中,這門家傳武學竟自上代而絕。」百
劫師太擊掌歎息道:「可惜,可惜。不過你現在所學恐怕不亞於一陽指,失之東隅,得之桑
榆,也不必有患得患失之心了。」轉過身來對韋一笑道:「韋法王,現在動手尊駕覺得公平
否?」
  大家都在諦聽這二人的交談,一時都忘了還有這場決鬥,百劫師太忽然提起,氣氛登時
又緊張起來。韋一笑聽這少年竟是大理段家傳人,甚感驚詫,又見百劫師太施術居然成功,
心中似乎鬆了一口氣,百絕師太一提此事,驚詫尤甚,不料她為人施用「灌頂大法」後,猶
有餘力再戰。
  心中暗道:「若在她功力未損之前,我萬及不上她。現在交手,雖然贏面不太大,卻有
戰成平手的把握。可是她為人施術較之我所損功力,實不可同日而語。此時交手,漫說勝之
不武,自己的身份降了許多。」便笑道:「師太神術,韋某佩服。此刻一戰卻不公平之甚,
師太為這小子強行開頂,打通小周天,損耗功力多多,韋某焉能佔這種便宜。」
  宋遠橋在旁笑道:「師太,韋蝠王之言甚是。我看兩位之約還是另擇時日吧。」他雖高
出百劫兩輩有餘,但素來謙和沖淡,百劫又是一派拳門,是以言語中頗加禮敬。
  百劫師太原本笑吟吟的,眼中充滿殺機,一霎間,臉色登時肅穆莊嚴,一雙眸子也立轉
平和,雙手合什道:「晚輩忙於對敵,竟忘了給幾位前輩見禮,多多恕罪。」宋遠橋,忙還
禮道:「不敢當,師太貴為一派掌門。我等不過虛長幾歲,不敢當師太之禮,」百劫師太
道:「宋大使金口既開,晚輩自當順遵照行。韋法王,尊駕沒有異議吧?」
  韋一笑甚是尷尬,如此一來倒像他受了武當的庇護,可自己言已出口,斷無收回之理,
當下拱手道:「宋老弟如此說,就這麼辦吧,韋某有事,告辭了。」他心中雖怯,言語上卻
不肯吃虧,百劫稱宋遠橋前輩,他便稱之為老弟,順勢佔了個便宜,但聽得百劫嘿嘿冷笑,
甚是刺耳,其中不乏譏嘲說明之意,臉上微紅,縱身躍出廟外,閃得幾閃,已消失不見了。
礶礶宋遠橋笑道:「師太率眾遠來赴約,卻讓老朽一句話攬散了,多謝師太賞給老朽這個薄
面,日後定將酬謝。」百劫忽然之間竟疲憊不堪,身子於夜風中搖了幾搖,似乎要站不牢。
兩名弟子忙上前扶住,百劫苦笑道:「宋前輩,您看晚輩還有再戰之能嗎。方才不過是擺個
空城計,嚇走韋魔頭的,多謝前輩圓場。」說完,逕自盤膝地上,只起內功來,那兩名女弟
子都是單掌扶在她背上,為她補充內力。
  其實百劫師太一進廟來,見到楊不悔夫婦在場,便已知道這場架打不成了,若是堅欲擊
殺韋一笑,勢必要和武當發生衝突,兩派從開派祖師郭襄和張三豐始,交情已是甚深,其下
數代弟子無不秉承祖意,世代交好,因此,百劫索性在強敵之前為段子羽全力施術,情知有
武當在此,不會讓韋一笑向自已動手,既賣了武當一個情面,又顯露一手神功,使韋一笑知
難而退,又救得一位是非分明,有膽有識的少年,誠所謂一舉而三得,這份機心卻是武當諸
人料想不到的。至於對段子羽一見如故,傾力相救,既出於對魔教的敵愾同仇,復出於家傳
的相術,一見之下便覺這少年年紀雖小,已隱隱然有王者霸氣,前程不可限量,自不能任之
毀於韋一笑之手。待知他是一燈大呼的後人,更感欣慰。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
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約有兩個時辰,百劫睜眼道:「好了。」兩名弟子各各抽身後退,俱已
是香汗淋漓,氣息不勻,從懷中取出一粒丹丸服下。百劫師太卻已精力瀰漫,回復舊觀。見
段子羽仍肅立殿中,微微笑道:「段公子,你在想什麼?莫不是寒掌的毒性仍末去盡?」
  段子羽從夢中驚醒,忙回道:「師太,弟子死中逃生,又受師太天大恩惠,驚喜過度,
總怕這是一場夢幻。」百劫師太咯咯笑道:「傻孩子,你真是在作夢,在夢中自己打通了小
周天,了不得的很哪。」
  段子羽聽出這調笑中滿是慈愛,撲通跪倒,叩頭道:「師太,您這麼好,請您收弟子為
徒吧。」百劫笑著搖頭道:「這可不成,我若收了你,不僅壞了峨嵋不收男弟子的祖規,江
湖上哪些黑心爛肺專門嚼舌頭的長舌婦不知要造出多少謠啐。」說到這裡,臉色竟然一紅,
靦腆得如同小姑娘。
  見到段子羽大大失望的神色,心中不忍,靈機一動道:「我雖不便收,,這裡現放著幾
位名震武林的大俠,倒是合適得很。宋老前輩,當年周芷若周掌門是張真人揮函介紹到,我
們的峨嵋的,現在晚輩斗膽請宋老前輩收段公子入門牆何如?」
  宋遠橋心中一喜,便欲應下,張松溪在他背後扯了他一下,宋遠橋雖不知他何意,但四
弟素來足智多謀,料事精細,他既阻止,必有深意,沉吟片刻道:「還請師太見諒,師太所
命,本應奉行,只是段公子武功路子趨於陰柔一路,而且成就已然可艱,縱然到老朽門下,
老朽恐怕也沒什麼技藝可堪傳授,倒是虛擔師名,復又誤人子弟了。」百劫淡淡道:「倒是
晚輩唐突了,段公子殺了這麼多明教中人,武當門下豈能容他。」
  殷梨亭怒遏:「師太此言是明指我們武當和明教為一路了。」百劫師太笑道:「殷六俠
多心了,貧尼焉敢有此意,也許是我學識淺薄,表錯了意了。」
  殷梨亭還等再言,宋遠橋沉聲道:「六弟不得無禮。」對段子羽道:「段公子倘若不以
老朽愚碌無能,老朽便勉力收入門牆,務當上下絕無人容不下他。」他本是武當掌門,因受
兒子宋青書的牽連,被革去掌門之職,由二弟俞蓮舟接任。但自俞蓮舟以下,對他莫不尊崇
如師,凡事必得他示下,方肯實施。
  段子羽昂首道:「師太,您若不收弟子為徒,弟子寧願一生無門無派,作個孤魂野鬼面
已,宋老前輩的好意弟子心領了,實難從命。」
  百劫師太皺眉道:「好個不知好歹的小子,我費了多少力氣才求得動宋老前輩,你居然
不識抬舉。快向宋老前輩賠禮,他老人家不會和你這黃毛小子計較,他老人家那一身武功你
能學個三四成,就足夠你享用一生了,韋一笑那夥人忌憚宋老前輩的名頭,也不會找你的麻
煩,豈不是萬全之策。」
  礶宋遠橋這才明瞭百劫師太的用心,霎時間也明白了張松溪阻攔他的原因。他若是收段
子羽為徒,這二十幾條人命的過節自然移到他的肩上,以武當和明教的交情,和他同韋一
笑、楊逍的關係,這場過節倒是不難化解,只是未免強明教所難了。若是化解不了,明教和
當勢必成敵,這正是百劫師太良苦用心所在,也是張松溪所憂,不過他確是看中了段子羽的
武學稟賦,對於此節並不重視,專等段子羽過來即頭拜師。
  礶哪知段子羽與韋一笑拚鬥之時,宋遠橋等始終作壁上觀段子羽早已把他們記恨在心,
雖明知他們是赫赫有名的武當大俠,心裡卻有四分痛恨,三分不忿再加三分瞧不起哪裡肯來
拜師。當下竟直立而起,躬身道:「師太既然不允,弟子無顏再求,但弟子絕不投身另投他
派,師太的大恩弟子銘記終身,他日必有以報。」
  礶百劫歎道:「段皇爺的子孫怎麼會出你這麼個屬山西驢子的,看來我這分苦心算是白
費了。弟子我是不能收的,三個月後你到峨嵋山來找我,我傳你幾手我俗家時的玩藝,算是
了了你這份心吧。」段子羽恭謹謝過。
  礶兩派人眾一擁而出,臨行前,百劫師太塞給段子羽一個羊脂白玉的瓶子,拍拍他的頭
笑道:「三個月,可別失約喲。」
  霎時間,人散殿空,段子羽忽感悲從中來,竟如赤子失去慈母般伏地痛哭。不知過了多
少時候,大殿的一尊觀音菩薩忽地旋轉起來,轉了三轉,佛像中露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
悄聲道:「喂,你怎麼了,受了重傷嗎?痛得厲害是不是?」
第 二 回礶 天師頑女洞室緣

  小姑娘「喂」了幾聲,段子羽全然不加理睬,只是一「味地伏地痛哭。小姑娘心下大
急,從佛像中一躍而下,卻是兩手著地,一撐一拄地向前挪移,姿態甚是滑稽。須臾,來到
段子羽身邊,抬起一手扶在段子羽肩上,關切地間:「怎麼了?傷得厲害嗎?」
  段子羽這才聳然驚覺,肩頭一甩,登時把小姑娘甩跌得仰面朝天,小姑娘哎喲一聲,叫
痛起來。段子羽一見是她,頓感慚愧,忙問道:「摔痛了嗎?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小
姑娘仰面向天,自感這姿式不雅之至,偏生兩腿已折,站既站不起,這一摔又震得全身酸
疼,想動動手指都是方難,又羞又惱,罵道:「傻瓜笨蛋,不是我還有誰,若是別人,一掌
拍下,你命早沒了,還容你顯露武功嗎?」
  段子羽自知哭得太過忘情,竟被人欺到身邊猶無察覺,若是敵人,當真是要沒命了。但
這一哭卻把他十年穴居生涯的苦悶積鬱盡數宣洩出來,胸襟大暢。見小姑娘忍痛不住的樣
子,倒是負疚良多,笑道:「你罵得好,是我不對,不該摔你這一下。」小姑娘見他滿臉惶
恐自責之色,卻無過來扶自己之意,又不便出言相求,可自己這副不雅之態盡數落在一個陌
生男子的眼裡,羞得無地自容,恨不得地上裂條縫鑽進去才好。過了一會,竟嚶嚶啜泣起
來。
  段子羽俯身過去,問道:「姑娘,疼得狠嗎?我這裡有止痛丹,還算靈驗,你先服兩粒
好不好,小姑娘收淚不哭,」語聲仍是哽咽,怒道:「你欺負我兩腿斷了,讓我在這裡躺一
輩子好了。」段子羽聞言,忙橫臂將她托起,柔聲道:「是我不好,忘了這一節了。」他十
歲起便與老家人過穴居日子,離群索居,深入不出,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禮訓可全然不懂。
月光下看到懷中人一張俏臉半是珠淚,猶如帶雨梨花,艷麗不可方物。一雙秀眸薄嗔含怒,
秋波橫流,更是攝魂蕩魄,美妙難言,不禁看得癡了。
  小姑娘被他如嬰兒般抱在懷中,雖屬無奈,仍是渾身上下的不自在,此時見他一雙眼睛
賊忒嬉嬉的盯在自己臉上,不由得羞怒交加,仰手一記耳光打了過去。段十羽渾沒料到此
點,美色當前,正是漸入佳境,雖見耳光飛來,卻不敢閃避,惟恐再把她甩了出去。這一記
耳光著著實實地打上,甚是響亮。
  小姑娘出手後已然後悔,待見他不躲不閃眼見左頰已微紅腫,心中百感交集,一頭撲在
懷中痛哭道:「誰叫你不躲來著,明知道人家不願意打你,你偏偏和我嘔氣,你是非氣死我
不可。」段子羽此時心境甚佳,雖挨了一記耳光,並不著惱,聽她話中頗有悔意,只是嘴硬
而已。當下托著她進入佛像中。
  這是尊碩大的木佛,腹中空室,宛然一小天地,段子羽伸手摸在一塊微凸處,按了三
下,從中分開的木佛又合而為一。木佛反轉三周,段子羽腳下一空,落了下去。
  下面是一段不長的甬道,段子羽推開一扇門,小姑娘大吃一驚,裡面是一間軒敞、華麗
的臥室。一張軟紅流蘇的大床,檀香木的桌子上擺滿了金銀器皿、珠玉寶玩,地上一溜四張
花梨木靠椅,其餘常用物事靡不周備,無一不是上品。這種豪華在她而言是司空見慣,可在
這荒野古廟下出現卻是匪夷所思。
  段子羽把她放在厚軟的床上,動手為她接續斷骨,手法乾淨利落,倒似常為人接骨的外
科郎中。小姑娘奇道:「喂,你常為人接骨嗎?」段子羽道:「那倒不是,平時在外面練
功,有時見野貓,野兔摔折了腿,便順手給它們接上,接得不好,姑娘別見笑。」姑娘大怒
道:「笑你個頭,你分明是把我比作野貓、野兔,轉著彎的罵人。」段子羽一愣,苦笑道:
「我絕無此意,那些野貓、野兔若都像姑娘這般,這裡不成了仙人桃源嗎。」
  姑娘見他仍是胡亂類比,更是有氣,又聽他把自己比作仙子,這氣又陡然消釋,幽幽地
道:「喂,你叫什麼,姓什麼?我不能總是『喂、喂』地跟你說話呀。」
  段子羽道:「我姓段,名子羽,草字弘祖。」那姑娘道:「這姓好得很哪,名好,字起
得也好,」你的本家中可有值赫大名的,像大理的『威鎮天南』段皇爺。「段子羽臉容一
肅,恭聲道:「那是我的曾祖。」
  小姑娘這一驚非同小可,她上下打量了他幾遭,半信半疑道:「你不是在蒙我吧,段子
羽苦笑道:「曾祖智興公雖名震天下,那也是昔日黃花。大理段家國破家亡,冒充他的後人
又有何光可沾。」說著從一張抽屜中摸出一方玉璽,遞給她道:「這是先祖僅留之物,你看
看吧。」姑娘看後方深信不疑,笑道:「原來是小皇爺在此,怪不得屋裡有這樣多的珠
寶!」
  段子羽歎道:「這都是我九叔為我四處偷來的。對了,我沒告訴你,九叔叫歐陽九,是
我家老家人,我父母遇害時,他把我背出來,我才倖免於難。他說我是帝王之後,若無些金
銀之物,過於寒酸了,就四處為我偷這些東西。前兩年,他居然偷到洛陽的碧華軒去,被喂
毒暗器打中雙腿,只好把雙腿截去了。」
  那姑娘道:「你明知我偷了人家的東西,還拚死救我,不惜出手殺人,就因為我受傷的
樣子像你九叔嗎?」
  段子羽道:「這倒不然,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壞人,那些人居然連個受傷的女孩
子都不放過,就算你拿了他們幾兩銀子,也沒必要一定要置人於死地啊。不過後來那個老頭
武功倒是真高,若不是峨嵋派的那位師大,我早就一命鳴呼了。」
  那姑娘道:「你在外面動手,我在佛像中也聽到一些,那老頭是魔教四大護教法王之
一,青翼蝠王韋一笑。你能支撐那麼長時間,已足以自傲了。他的『寒冰綿掌』是武林一
絕,從今以後,江湖上又多了一樁段小皇爺大戰韋蝠王的佳話了。」
  段子羽苦笑道:「你又來拿我尋開心了,什麼佳話,若非那位師太出手相援,我早就死
翹翹了,」那姑娘道:「那位師大是峨嵋掌門,卻又高出甚多,峨嵋開山租師郭襄郭女俠倒
像是她的徒弟,」段子羽用手揖刮刮臉,羞她道:「這法螺吹的鳴鳴響,郭女俠死了一百多
年了,你怎知道她的武功怎樣?瞎說八道?也不識羞。」
  那姑娘臉一紅,急道:「誰瞎說八道?我雖然不知道,可我爹爹知道,他常說,近百多
年來,以武功而言,真正達到頂峰的也不過三五人而已,余子碌碌,實不足論。」
  段子羽聽她大言炎炎,禁不住出言譏道:「令尊如此尊貴,你這做女兒的卻也太不爭氣
了。」
  姑娘蛾眉倒豎,杏眼圓睜,啐道:「你這人好不識趣,本姑娘好心好意待你,不見你的
謝字也罷了,倒讓你隨便消遣了。你莫以為救了本姑娘一命,就有資格戲弄我,我現在就把
命還給你。」素手一翻,手持一柄精光湛然的短劍刺向自己胸口。
  段子羽哪料她剛烈如此,竟一句話也受不過,大驚之下,兩手疾伸,扣住她的皓腕。姑
娘左掌撞向他胸口,右手用力回奪,死志甚堅。段子羽雙掌扣在她右腕上,只感她內力甚
強,眼見一掌打來,卻不敢騰出手來接掌,這一掌結結實實打在他胸口,他只覺胸中氣血翻
騰,兩手仍是奮力後拉,砰地一聲,他倒在床角,那姑娘卻被他拖了過來,撲躍在懷中,短
劍脫手飛出,錚地一聲釘在門上。
  姑娘「呀」地一聲大叫,她出掌只是攻其必救並無傷人之意,孰料段子羽必救不救,硬
生生以胸接了這一掌。她最清楚自己這「天雷掌」的威力,眼見段子羽面如金紙,雙眼緊
閉,嚇得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道:「段哥,段哥,你別死,千萬別死呀,我不是有意害
你,我只是氣你不過,想自己死的。」哭了一陣,見他仍無動靜,只道他已死了。哭道:
「段哥,你救了我一命,我本來要報答你的,現在卻失手打死了你,我也不活了,隨你一起
到陰曹地府去,來世再報答你吧。」提起殘餘內力,舉掌向天靈蓋拍去。
  段子羽忽然睜開眼睛,低聲道:「不要。」
  姑娘見他又活轉過來,驚喜若狂,內力消散,只感全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嘴上仍是大罵道:「死人,死人,你沒死幹麼裝死嚇我?害得人家……」又大哭起來。
  段子羽聲音微弱地道:「你這一掌真差點把我打入地獄裡去,若不是那位師太用灌頂大
法為我打通了小周天,這一口氣是喘不過來的。」
  姑娘見他夷然無事,登時放下心來,又聽他讚自己的掌力,大是受用,破啼為笑道:
「你嘗到厲害了吧,看你下次還敢不敢惹我。韋一笑的『寒冰綿掌』有什麼了不起,若是他
自己,本姑娘還真不怕他,還有什麼殷野王、范遙,幾十個人抓我,從崑崙到這裡,本姑娘
把他們戲耍個夠,後來不小心竟中了顏垣那死胖子的暗器,倒是多虧你來救我,。不然,被
他們抓到,可是大大不妙。」
  段子羽心中大奇,道:「你究竟拿了他們什麼物事,他們居然傾全教一半的好手抓
你?」姑娘得意道:「是兩塊非金非石的破牌子,我看也沒什麼了不起,拿到當銷去當不了
十兩銀子。可他們卻當成命根子似的,我一高興,索性就跟他們捉捉迷藏。韋一笑號稱輕功
第一,卻也拿我沒有辦法,那些蠢物一定還在四處找呢,卻不料我躲在他們腳下。」說著咯
咯笑起來,臉上淚水尚未干。
  段子羽心中歎服,能在韋一笑、殷野玉、范遙等人萬里追擊下,仍能逃脫自如,委實匪
夷所思。看來她說的話泰半可信,這一掌更是手下留情。
  姑娘連哭帶笑了一陣,才發現自己仍俯在段子羽身上,一時間羞不可抑,臉紅得如桃花
綻放。想抬起身來,渾身軟綿綿,輕飄飄,哪裡還有力氣。輕聲道:「段哥,你推我一把好
嗎?」段子羽雖美人在抱,香澤微聞,卻也覺得於禮不合,可他周天內息正運轉如流,開口
說話已是勉強,哪敢亂動一下,惟恐內息錯轉經脈,走火入魔,落個身殘命喪的下場。微微
道:「稍待片刻,等我周天功行圓滿再說。」
  姑娘對內功一道也是行家,聞言便知,只得俯在他身上,那一股濃烈的男子氣息使她面
頰酡紅,猶如薄醉,心下裡並不討厭,實有幾分歡喜之情。
  段子羽內息卻越轉越慢,待得九轉功成,胸口麻脹已消,只有些微的疼痛。這一段運轉
內息的過程,他心無雜念,此刻方感到姑娘柔軟如綿的軀體靠在身上,看到她一頭黑緞子般
的長髮,雪白如霜的頸頂,柔情頓生,腹中一股火熱湧將上來。他馬上察覺,暗罵道:「段
子羽,你不是東西,想乘人之危嗎?」收攝心神,鎮住慾火,將姑娘輕輕扶起,放置枕上,
姑娘頗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卻大感慚愧。
  低頭一看自己胸前,中掌處衣裳已成碎片,一動身即零落於地,胸中清清楚楚印著一個
掌印,皮內竟呈焦黃,宛若火烙的一般,心下訝然,從沒聽過有這種掌法。
  那姑娘柔聲道:「段哥,你三天內不能和人交手過招,否則掌中火毒滲人經脈,就無藥
可醫了。」段子羽苦笑道:「多謝姑娘厚愛,給我留個記念,好在這兒只有你和我,只求姑
娘別再發小姐脾氣就是了。」姑娘並不答話,嫣然一笑,百媚頓生,段子羽也不由得一笑。
  段子羽道:「我倒忘了請教姑娘芳名。」
  姑娘臉一紅,側過頭去,囁嚅道:「這,這個可不能跟你說。」
  那時節姑娘的名字是不能隨便對人講的:未嫁時稱「待字閏中」,只有議定嫁娶時才把
名字連同八字庚帖送到夫家。段子羽對此節是渾然不知,見她不肯說,不知又鬧什麼玄虛,
反正這姑娘處處透著邪門。沉吟半晌道:「不說也好,過兩天你腿傷一好,我們就各分東
西,如同陌路了。人海茫茫,這一生一世再想謀一面都難,不知道反比知道好。」
  姑娘本是一時羞澀,不免扭怩作態,聽他說得甚是淒涼,心中觸動,立時便要說出,忽
聽得上面膨膨、喀嘈連聲大響,似在拆房一般。兩人俱是心頭一震。段子羽道:「我上去看
看,是什麼人來討野火。」那姑娘堅執要一同去看,段子羽只得抱著她通過機關進入佛像
中。
  大佛的腹中有一洞孔,從外面難以察覺,在裡面卻可把廟中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但見兩個男子正在過招,那姑娘附在段子羽耳旁道:「著灰色衣裳的就是殷野王,一定
是來捉我的,倒不知另外那人是誰。」
  兩人又拆了幾招,卻聽殷野王道:「衛壁衛莊主,朱武連環莊與本教比鄰而居,素無瓜
葛,尊駕何必定要趟這混水。」段子羽一聽「朱武連環莊」和衛壁的名字,面容大變,牙齒
咬得咯咯響,罵道:「這狗賊,居然有膽子到這裡來,看來不用我遠赴西域找他算帳了。」
那姑娘抓住他手道:「段哥,千萬別動氣,你三日之內絕不能和人交手,反正沒好人,讓他
們狗咬狗去吧。」段子羽握著她柔嫩的小手,心神安定一些,兩人頭挨著頭,貼在小孔上向
外觀看。
  衛壁在殷野王的掌攻下早已不支,所幸殷野王未下殺手,但已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殷野王心念聖火令的得失,只求使他知難而退,見目的已達,方欲收掌後退,背後微風
悄然而至,殷野王側身發出一掌抵往,原來是武青嬰在背後出指偷襲。殷野王笑道:「賢伉
儷要以二打一嗎?歡迎之至。」一拳擊向武青嬰,拳勢剛烈,聲勢駭然,武青嬰哪敢硬接,
閃身避過,腳下一旋,已和丈夫合在一處。
  殷野玉掌劈衛壁,足踢武青嬰,兩式一招,分襲二人。
  衛壁、武青嬰急出長劍,同使一招「靈蛇出洞」,分襲殷野王上盤、下盤,劍勢陡急,
劍身嗡嗡響若龍吟,劍上功夫著實不弱。殷野王身形一閃,避開兩劍,雙掌翻飛,罩住二
人。
  衛壁和武青嬰的武功與殷野王相比差距甚遠,但二人自小青梅竹馬,同習武功,心意相
通,配合默契,一人遇險,另一人便奮不顧身相救。用的都是玉石俱焚的招術。十招過後,
殷野王已不得不打點起十二分精神應敵了。以他的身份,莫說與人兩敗俱傷,便是被這兩個
小輩的拳腳沾到衣裳,也是奇恥大辱。他灰衣飄飄,往來穿梭於劍影之中,掌劈如斧掌勢卻
漸趨緩慢,但只要中得一掌,必筋斷骨折。
  衛壁和武青嬰早知此戰有敗無勝,單一個殷野王,二人已鬥不過,旁邊還有范遙和十幾
名魔教好手。萬沒料到在這荒廟之中會遇到這幾位魔頭。若非范遙等自重身份,不願以眾凌
寡,只須一湧而上,他夫婦二人早成刀下之鬼了。
  二人相望一眼,忽然棄劍,齊運家傳一陽指,翼時間大殿上嗤嗤聲響,指風縱橫。
  殷野王心下大駭,身如穿花蝴蝶,左扭右擺,竄高伏低,極盡騰挪閃展之能事,險而又
險地避過這凌厲的二十幾指,一陽指號稱武林絕學,衛、武二人雖然成就有限,但浸淫於此
三十餘載,此番又純屬拚命,二十幾指直打得殷野王狼狽不堪,一身灰衣已被洞穿幾個小
孔,所幸未傷到皮肉。
  二十幾指下來,衛、武二人眼見只要一路打將下去,必可把殷野王斃於指下,可內力幾
已耗盡,竟難以為繼,殷野王身形疾展,出手封住二人膻中、肩貞、大椎幾處大穴,出指惟
恐不速,下手惟恐不重。二人登時委頓於地,相望一眼,兩手相握,閉目等死。
  殷野王提掌欲擊斃二人,范遙忽然道:「野王且慢,這二人殺不得。」
  殷野王一愣,道:「這二人有何殺不得,難道還有什麼大來頭?」范遙搖頭笑道:「非
也,非也,咱們兄弟懼過誰來。野王,你說這二人是何等人?」殷野王道:「這一對夫婦是
偽君子,真小人,枉擔一個俠名,作的都是卑鄙下流之事。」范遙拍手道:「對了,如此良
材美質,不是隨處都可遇到的。這世上真小人多,偽君子雖也不乏其人、但如衛莊主夫婦這
麼心機深沉的可著實不多,大投我老人家的脾胃,真是我見猶憐,你一掌把他殺了,豈非暴
疹天物。」
  殷野王奇道:「右使之言高深莫測,在下實是不解。」范遙道:「你且細細想來,那些
正教人士都罵咱們是邪門歪道,衛莊主不也是我輩中人嗎?」殷野王哼道:「宵小之輩。在
不可不屑與之為伍。」范遙笑道:「野王清高,自然覺得此類人可憎,我卻欣賞得緊哪,人
是你拿下的,交給我處置如何?」范遙與韋野王之父白眉鷹王殷天正同輩訂交,較之殷野王
高出一輩。其時殷野玉雖已升至護教法王之位,但比范遙地位為低,聽他如此說,笑道:
「任憑右使處置罷了。」
  范遙看了看面如土色的衛壁,武青嬰,嘿嘿笑道:「二位沖了我們明教的場子,又得罪
了野王,我雖有心口護,卻也難作得很哪。」
  衛壁哀聲道:「求前輩恕過我們無心之過,以後必當報答。」范遙道:「恕是一定要恕
的,只是這麼輕輕鬆鬆讓二位離去,於野王面上太不好看。」衛壁顫聲道:「前輩欲待怎
樣?」他見范遙滿臉疤痕,縱橫交叉,甚是恐怖,雖在笑著,仍令人毛骨驚然。真怕他留下
自己兩口子的一手,一腿,或是耳朵、鼻子、眼睛之類,那以後可難在江湖行走了。
  范遙見他滿眼懼色,心中暗喜,道:「這法子既簡便,又於二位毫毛無損。若是留下二
位身上的什麼東西,豈不有損二位的英俊形象。」
  衛壁連聲道:「那是,那是。您老人家慈悲為懷,必有福報。」范遙哈哈怪笑幾聲,有
人說他慈悲,倒是頭一遭。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來,傾出兩顆藥丸,不由分說塞到衛武二人口中,待得藥丸融化
人腹,才伸手拍開他們的穴道。
  二人相扶著站起來,衛壁顫聲道:「不知前輩給在下等服的是什麼藥?」范遙笑道:
「沒什麼,是兩顆止咳化痰的藥,二位明年此日到大光明頂來,我會再給你們兩丸。要是不
來嗎,也由得你們,」范遙雖說的輕描淡寫,衛壁卻知這絕不是什麼好東西,知道間也白
問,臉色慘然,扶著妻子走了出去。
  殷野王拇指一翹,讚道:「右使端的好計策,如此一來,這兩人必為我所用,當真比殺
了他們好。不過,你給他們吃的是什麼?」范遙笑道:「天機不可洩露。」
  一名教眾走進來躬身道:「稟右使、法王,故去弟兄的身都找到了,共有二十八具,二
十二人死於九陰白骨爪下,六人死於掌下,現都停放在外。」
  范遙道:「找到兇手蹤跡沒有?」那人道:「左近十幾里都找遍了,什麼也沒發現,也
只有這一處廟,別無人家。」
  范遙道:「好吧,咱們先為外面的弟兄送終,再把這破廟掘地三尺,看他們能地遁到哪
去。」
  廟外瞬時間升起一堆大火,十幾人盤坐火旁,把屍首放入火裡,雙手在胸前捧成火焰飛
騰之狀,齊聲念誦明教經文:「焚我殘軀,熊熊烈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
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段子羽在佛像中聽得這段經文,大是感觸,品味著「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喜樂悲
愁,皆歸塵土」兩句,竟不禁流淚下來。他自小遭滅家之禍,更過了十年難見天日的窟居生
活,雖然錦衣玉食,但支撐他的不過是練武報仇的信念,生活的情趣從未領會得到,只覺苦
多甜少。
  那姑娘感到他的身子竟微微發抖,歎道:「都是我連累了你,你我若不受傷,尚有一線
生機,現今恐怕難逃大劫了。你怪我嗎?」
  段子羽伸手摟往她,兩人本已貼在一起,這樣貼得更緊了。段子羽道:「我怎會怪你。
人生到頭總難免一死,得與姑娘死在一處,我段子羽已是心滿意足,別無所求了。」
  那姑娘心中歡喜,幽幽道:「我們現在可是同命鳥兒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多字呢。我叫
張宇真,你叫我真兒吧。」
  段子羽道:「真兒,這名字好聽得很,是不是迦陵鳥的叫聲?」張宇真嗔道:「段哥,
這當口你還有閒心說笑。」心中倒覺甜蜜,迦陵鳥是佛教傳說中阿彌陀佛淨土國中的鳥兒,
所發清音使人一聞之下,立登果位,證成正覺。據說此鳥兒乃是阿彌陀佛為廣宣法音幻化而
成的。
  聽得外面轟隆隆之聲甚響,顯是明教中人為已死弟兄超度亡魂後,在拆廟字。廟年久失
修,拆起來倒省事多了,不多時,四壁已除。卻無復壁之類的東西。
  段子羽毅然打開機關,范遙、殷野王等人見佛像動起來,都感詫異,全神戒備。
  段子羽抱著張字真從佛像中跳下來,范遙等並不認識他,一見張宇真,笑道:「小姑
娘,你終於逃不掉了吧。快把東西交出來,說出背後主使人,還可放你一馬。」
  張宇真笑道:「東西你們不是拿回去了嗎?還問我要什麼。」殷野王道:「胡說八道,
幾曾把東西還我們了?」張宇真道:「前兩天在寶雞,我被你們一夥的人追到,他說我交出
東西便不殺我,我打不過他,只好把東西給他了,誰知你們食言而肥,還是拚命追殺我。」
  范遙和殷野王對望一眼,都感迷感,見這姑娘神態極為誠懇,絲毫不像說假話的樣子。
范遙問道:「那人是什麼樣子,叫什麼?」
  張宇真道:「那人高高,瘦瘦的,和你年齡差不多,叫韋什麼來的,還有個外號,是什
麼蝠,他說我如不交出東西,就要咬破我的喉嚨,喝我的血,我一害怕,就給他了,」范遙
和殷野王疑竇頓生,張無忌歸隱後,雖手諭楊逍繼任教主,但楊逍年老德薄,威不服眾,此
日的明教雖還勉強聚在一起,但人心渙散,號令不嚴,昔日盛況已一去不復返了。韋一笑早
就覬覦教主之位,若說他私藏起聖火令倒不無可能。況且此次聖火失竊實是疑點頗多,若無
內奸,外人絕不會輕易得手。
  這二人精明過了頭,哪知張宇真不過是拖延時間,戲耍他們,心中已有幾分相信。范遙
瞥眼看到她狡黠的笑容,心中一凜,暗道:「這小怪人詭計多端,她的話不可全信,切莫著
了她的道。那可是八十老娘倒繃嬰兒手中了,」縱身到佛像前,向裡一望,空空如也,卻不
知佛像底座下還有機關。至於這二人身上倒是不必搜,聖火令乃尺多長的牌子,放在身上一
眼便可看出來。
  殷野王道:「你先隨我們回去,與韋一笑那廝對質,我們保證不傷你的性命。」張宇真
道,「那可不成,那個韋一笑什麼蝠的怪老頭得到東西後,一定藏在什麼地方了,我和他對
質,他硬賴沒拿,你們自然相信他了。他轉頭又要咬我喉嚨,喝我血了。」殷野玉沉吟道:
「這倒也是,可這事總得弄個水落石出,范右使,你看怎麼辦?」
  范遙陰森森道:「這女娃娃巧言如簧,且不管她說的真假,捉回去再說。」伸手向張宇
真抓來。段子羽抗聲道:「幾位都是赫赫有名的前輩高人,出手對付一個受傷的女孩子不有
失身份嗎?」范遙冷冷道:「我是捉拿竊賊,可不是比武較技,管什麼身份不身份。」
  他手剛遞到張宇真肩頭,段子羽驀然一爪伸出,范遙手腕疾翻,反扣他脈門內關穴,段
子羽左爪後發先至,疾如閃電般插向范遙面孔。范遙一驚,托地後躍兩尺,厲聲道:「那些
兄弟都是你殺的?」段子羽道:「在下習武不精,別讓前輩見笑了。」范遙又問道:「你是
周芷若的徒弟?」段子羽道:「我不認識此人。」
  范遙心道,你若是周芷若的弟子傳人,我倒有幾分忌諱。周芷若和張教主情深意重,現
已成了夫妻吧。傷了她的弟子須於張教主面上不好看。既然不是,就可痛下殺手了。當下不
再多言,左手虎爪,右手鷹爪,一齊攻到,竟是要用爪力破段子羽的九陰白骨爪,攻勢凌厲
狠辣。
  段子羽不敢硬接,身形一飄,化開一招。
  范遙爪勢不變,身形一進,爪風疾然已撲臉面,段子羽又使出「橫移三尺」的怪異身
法,險而又險避開破面之災,范遙「咦」了一聲,道:「這小子有點鬼門道,」左手變獅
爪,右手變熊掌,一攻他右肩,一攻他腹部,一發即至,快捷無倫。
  段子羽雖習練九陰真經有年,但九陰真經搏大精深,他限於年歲閱歷,理解有限,只練
會了「九陰白骨爪」和「摧心掌」一類速成法門,內功雖有小成,但與范遙相比,實是不可
同日而語,若論招式之變化,對敵之經驗,直是初入塾的童生人眼見這兩招雖然勉強躲過,
但後面即是張宇真,自己橫豎不過多活一會兒,也免不了一死。對這兩招竟不閃避,右手直
插范遙頂門,意欲同歸於盡。
  范遙右手獅掌已堪堪按在他腹部,方要透力而入,卻見五根手指也已堪堪插向自己頭
頂,心中大駭,惻身飄閃出去。心裡對這少年已不敢小覷。要知與范遙這樣的高手對敵,求
勝固然不易,想拚個玉石俱焚也須有相當功底,不是尋常武林中人能做到的。
  忽聽身後一人慘叫,段子羽口頭一看,原來是一名教眾見段子羽與范遙交手,以為有機
可乘,逕自上前捉拿張宇真,不料張宇真腳雖斷,手卻活動自如,發出一枚細針,竟透腦門
直入腦中,登時斃命。
  張宇真歎道:「段哥,你又忘了我的話兒了,你中掌後三日內不能和動手的。」段子羽
苦笑道:「真兒,動手是死,不動手又能活嗎。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喜樂憂愁,皆歸塵
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殷野王奇道:「咦,這小子幾時入過我教?還是你父兄姐妹有在教的,快說出來,免得
大水沖了龍王廟。」
  張宇真不屑道:「你們魔教算什麼東西,我段哥是南帝段皇爺的子孫,你們就是請他作
教主還不配呢。」
  范遙道:「段皇爺的子孫?胡吹大氣,段家子孫會學這等陰毒下流的武功嗎?」
  張字真撇撇嘴道:「你的武功就不下流嗎,什麼虎爪、鷹爪、獅爪、熊掌,無一不是野
獸伎倆,更是陰毒齷齪,,等而下之。」
  范遙氣苦道:「小娃娃嘴皮子功夫練得不錯,不過,還是得跟我們回去。野王,我拾奪
這小子,你把這女娃娃拿下。」
  他知道野王自重身份,若非出言相命,他斷不會出手對付雙腿已斷的女孩子。他自己又
何嘗不如是,眼見段子羽胸口掌傷如烙印上的,但於手無奈,也只好出手。
  殷野王舉步上前,范遙已一掌擊向段子羽左肩。段子羽一爪反攻,范遙掌勢倏轉,從奇
異的角度拍他肩頸間的大椎穴。這一招又疾又狠,方位又刁,段於羽身子一旋,仍是一招抓
去,他此時已全然是拚命招法,不求護已,惟求傷敵。范遙哪肯與他對命,即便殺他也並不
甚難。但聖火令之事委實重大無比,心下存了活擒的念頭,是以左一掌、右一掌,刁鑽古
怪,滑溜非常。十數掌後,已將段子羽引開張宇真身邊。
  殷野王緩緩一掌向張宇真拍去,掌勢頗緩,相距既近,倒也頗為忌憚她那手銀針暗器。
  廟中轟然一聲,大家都感詫異,停手觀看,一尊護法金剛無故碎裂,從中呼地飛出一人
來。但見那人疾飛至范遙身邊,雙掌撞出,范遙本能地舉掌相迎,呼地一聲,范遙竟被震退
兩步,那人借力飛起不落,身子一折,蒼鷹怒攫般撲向殷野王,殷野王不敢怠慢,全力擊出
一掌,只感對方掌力渾厚,蹬蹬蹬被震退三步,那人身子也被震飛出去,段子羽忙起身把他
接住,又驚又喜道:「九叔,您老人家怎麼出來了?」
  那人一出手震退天下兩大高手,也被震得氣血翻湧,五內沸然,半晌才喘息道:「少
爺,我的命本就是為你而活,你若死了,我就是長命百歲又有何意義。」
  范遙和殷野王這才看清,此人年歲和自己彷彿,一頭長髮亂草也似的,顯是常年沒梳理
過,遮得面孔半隱半現,一身青衣穢跡斑斑,膝下曠然,竟也是沒腳的。
  殷野玉和范遙都是心中氣苦,沒想到今日遇到三位老病傷殘的,出師無名,勝之不武,
換之平日,必掉頭而去,不屑與戰,可今日卻又必戰不可。
  張宇真嬌笑道:「您就是九叔吧,您老人家救孤救孤撫孤,忠心為主的英風俠烈,真兒
佩服得五體投地,就是古時的程嬰也比不過您。真兒行動不便,不能給您老人家叩頭了。」
  歐陽九坐在地上,他本對這小姑娘恨之人骨,恨她給小主人惹來天大禍端。但千穿萬
穿,馬屁不穿,人家語氣恭謹,大讚他撫孤的義烈,正搔著他的癢處,心中大是受用,面色
雯和、卻也只「嗯」了一聲,餘恨未消。
第 三 回礶 老僕忠義貫白日

  其時,天光大亮,一座廟字拆成平地,只有幾尊小佛像兀立在荒野中,顯得奇橘怪異。
  范遙和殷野王看著歐陽九,心生疑慮。方纔這兩掌雄渾凌厲,這人當非泛泛之輩,可在
武林中怎麼沒沒無聞?兩人面色凝重,手一招,屬下教眾捧上兩柄劍。這二人武功精妙,尋
常已極少與人動手,即便動手憑拳腳功夫也足以克敵制勝,兵刃之屬在他們而言已是多餘,
此刻持劍在手,顯是把面前這一老兩少,重傷殘廢盡列為大敵。
  范遙沉聲喝道:「三位,我等只為敝教寶物而來,敬請三位枉駕走一遭,絕無相害之
意,一待尋回失物,定當恭送三位重返中土。如不肯聽良言相勸,莫怪我等大施辣手了。」
  張宇真笑道:「范右使如此寬容大度,令人欽服,小女子便隨你們走一遭。我雙腿被你
們打斷了,這一路你們可得抬著我了。」范遙大喜,笑道:「那是當然,在下等馬上為姑娘
醫好腿傷,再買兩個丫環服待姑娘起居。」
  段子羽冷冷道:「真兒,你真相信他的鬼話,光明頂乃虎狼之地,你到得那裡,生殺由
人,無異俎上羔羊。何況素聞范右使城府甚深,機詐無窮,別上了他的賊船。」
  張宇真幽幽道:「去大不了是死,不去又何嘗有別。禍是我闖出的,殺剮亦應由我承
受。我已累你不輕,怎能再讓你無端端跟我罹禍。」
  段子羽哈哈笑道:「真兒,你也大小覷我了。大理段氏從無怕事懼死之人。我雖不肖,
亦不肯辱沒祖風,著眼睜睜讓他們把你捉去,我段子羽在為七尺男兒,死後也無顏去見列祖
列宗。」這番話豪氣干雲,張宇真聽得熱血上湧,眼淚潸然而落。
  歐陽九拍掌喝彩道:「好。少爺乃帝玉之裔,若天絕段氏,一切休言。若天理昭明,段
氏一脈焉是人力所能斷絕。且看九叔的。」兩掌扶地,一振而起,運掌如風,擊向范遙。
  范遙一劍刺出,逕點他掌心勞宮穴。這一劍時刻、方位拿捏得奇準,算準對方招勢已
老,這一劍勢將穿掌而過。
  不料歐陽九手勢上移寸許,左臂縮短半尺,右臂陡然增長半尺,不單避過一劍,還徑拿
范遙手腕的內關、外關兩穴。范遙不虞有此,右手疾縮,左掌迅快地與歐陽九對了一掌。
  兩掌噗地一聲竟沾在一起,歐陽九左掌當頭拍下、范遙無奈,右手棄劍,迎了上去,兩
只手掌又膠連一處,這兩人竟是要比拚內力一較生死。喀刺一聲,范遙腳下兩塊青磚已然震
為碎粉。歐陽九兩腿向天,身子直立,如泰山壓頂。
  范遙卻如李靖托塔,雙腳已陷入地中寸許。他數次猛摧內力,竟無法將之震脫,反覺對
方內力如狂風怒浪,有增無減,只得易攻為守,全線防禦。
  歐陽九的內力其實並不比范遙高明,但他雙腳已去,行動上自然大打折扣,若比招式變
化,不出二百招,必敗無疑,逼不得已,出此下策,已是以死相拼。他的先人原是南宋時五
大高手中西毒歐陽鋒的管家,精明強幹,甚得歐陽鋒的歡心,學到了四成蛤蟆功的功夫。
  歐陽九一次采盤子走了眼,竟夜人一武林大豪家,被擊成重傷,奄然待斃,被棄諸野
外。適逢段子羽父親經過,心生不忍,以家傳一陽指為其療好傷勢。歐陽九感恩圖報,便投
身段家為僕人。段子羽之父為其療傷後,內力盡失,需五年方得復元,不料在第四年春上,
仇家來犯,夫婦二人雙雙罹難。歐陽九深體主人之意,知慷慨殉主易,救孤撫孤難,抱著尚
在襁褓之中的段子羽突圍而出。二十年來,攜帶幼主東躲西藏,其中甘苦實難盡言。想到幼
主家傳武學已絕,自己這點淺薄功夫哪足以令小主人揚名江湖,盡殲寇仇,在段子羽十二歲
那一年,甘冒奇險,持段家傳世玉璽闖入終南山活死人墓,在神雕大俠楊過和小龍女夫婦的
後人手中盜得一部九陰真經,只此一種功夫已使他武功陡然大進,否則以他本來的身手怎堪
與范遙、殷野王這樣的高手對敵。
  其時他把九陰真經的內力,以蛤蟆功的運氣法門使將出來,口中不時「咕、咕」連聲,
與蛤螟發出的聲音倒真有些彷彿。
  殷野王想不到這兩人一上手便比鬥內力,一見范遙被震入地下寸許,心中大駭。范遙的
武功修為他知之甚稔,於教中可與楊逍並列第一高手,較諸自己和韋一笑還要高出一籌。後
見他旋即穩住身形,任憑歐陽九渾身抖動,猛摧內力,始終如風中盤石,絲毫不動,這才放
下心來。他雖有心將二人拆開,但自付尚無此修為,也不作此想了。眼見二人一時三刻尚難
決出生死,便提劍向段子羽行去。
  段子羽不待他走近,搶先發難,一爪抓來,殷野王舉劍刺他肘部的曲池穴,段子羽等招
數用老,身形一晃,繞至他左側,仍是一爪抓至,這一爪方是實招,端的又快又狠。殷野玉
肩頭一縮,斜進半尺,段子羽竟也如歐陽九一般,右臂陡然伸長半尺,堪堪抓住殷野王肩
骨。
  殷野王已感爪風刺骨,大駭之下,總算他武功精湛,應變奇速,右肩竟於不可能之中倏
然再沉五分,一式「魚脫雁逸」從爪下滑開,肩上的衣服被連袖扯去,肩上也留有五道血
漕。若是比武較技,已然輸了一招。
  殷野王大怒,左拳呼地打出,拳力剛猛,段子羽急閃,掌風掠過右肩,所中處痛如針
刺。殷野王拳連環擊出,兩拳都是一式「直搗黃龍」。殷野王學自其父白眉鷹王殷天正,拳
力最稱沉雄,惟有少林寺的「百步神拳」,崆峒派的「七傷拳」差堪相比。段子羽豈敢正面
櫻其鋒銳,只得憑仗身法飄乎,四處閃躲。全身上處被拳風刺得劇痛,情知只要有一拳擊
實,此身便不屬已有了,形勢已危殆之至。
  殷野王一氣打出二十幾拳,眼見這小子竄高伏低,雖狼狽不堪,但每一招重拳都被他奇
險詭異地避過,大感詫異,更感面上無光,發拳愈急,拳力愈猛,四處俱是拳風霍霍聲,那
十幾名明教教眾已退避十餘丈外,以免被拳風殃及。
  殷野王又一拳發出,段子羽慌忙一閃,哪知殷野王此拳竟是虛招,毫無力道,覷準他閃
處,又一拳疾發,快逾奔雷閃電,段子羽身子摹然後折,兩足緊釘地面,後額觸地,腰脊略
挺,實已深得「鐵板橋」功夫的精髓。這必中的一拳竟也走了空。殷野王心中也不由得暗喝
一聲彩,這小子應變之迅捷實是匪夷所思。
  他先是失了一招,繼發二十幾拳未能奏功,此拳行詐仍未得售,雖然對方只有招架之
功,毫無還手之力,卻也覺得有失高手身份,再打下去跡近於市井無賴的死纏爛打了正遲疑
問,背上微微一痛,如蚊叮蟲咬,他心頭一凜,知是靈台穴上中了暗器。不用回身看,便知
是張宇真所為。
  他連番著道兒,心中無名火騰起萬丈,轉身一躍,已到張宇真身邊,一拳擊出,欲置她
於死地,張宇真雙腿已斷,空有閃避之心,實無移動之力,雙眼一閉,面色慘然。
  彭的一聲,張宇真感覺這一拳並未打在自己身上,睜眼一看,卻是段子羽搶身過來,硬
接了這一拳。
  這一拳乃殷野王全力而發,較諸先前二十幾拳猶為猛烈。段子羽原不敢與他在拳掌上一
較短長,其時見張宇真行將香消玉殞,想也不想,一掠五丈,流星掣電擋在張宇真身前,出
掌接下此拳。
  他聽得身體內轟地一聲,似乎身體內部骨胳、筋、肉盡已震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殷野王已全然不顧,又一拳擊出,非欲把張宇真毀於拳下不可。
  忽聽得范遙一聲斷喝:「不可傷她!」但殷野王拳已發出,傾力而為,想收也已不能。
  平空中忽然生出一隻手,抓住殷野王的鐵拳,將之硬生生拉了回來。
  只聽得兩聲悶哼,歐陽九和范遙已雙雙分開,范遙撲通坐在地上,歐陽九卻被震飛出
去,落在十幾名明教教眾之中。這十幾名教眾俱非庸手,一湧而上,已將歐陽九點翻在地,
動彈不得。
  場中心裡震駭最劇的要數殷野王了。他絕對想不出天下問會有誰的手能把他全力擊出的
拳抬回來。即使他最欽服的外甥張無忌,充其量也不過用九陽神功將他震退,或用乾坤大挪
移功將拳力移注別處,要想如此這般地將拳拉回,也不可能。楊逍、范遙武功雖勝他一籌,
卻是勝在招數變化,功力純熟上,似這樣一拳他們也只有避其鋒銳,逞論將之拉回來,要知
將拳震退與把拳拉回,效果雖同,但其功力之差別甚巨。是以一時間竟呆若木雞,只覺得扣
在拳上的五根手指如鐵鉗一般,心中心灰意冷,知道對方只要續發一招,便能取自己性命。
  聽得耳邊一人笑道:「殷野王名震江湖,也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今兒個怎麼對受傷晚
輩大發邪火。未免大有失身份了吧。」扣住拳頭的五根手指也已鬆開了。
  殷野王一側頭,恰與那人臉對臉,鼻尖差點撞在一起,忙托地一下後躍三尺,但見來人
花甲年歲,金冠、鶴發、金帶束腰,身裁修長,雙目湛然,似紫光射出,卻是位雍容華貴的
老道。
  張宇真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那道人忙將她抱在懷中,柔聲道:「真兒乖,真兒乖,爹爹
在這裡,別怕,別怕。」
  殷野王和范遙俱是大奇,萬設想到這刁鑽古怪的小姑娘競是老道的女兒,出家人怎能娶
妻生子。
  張宇真哭了一通,泣道:「爹,您再晚來一步,就見不到女兒了,您怎麼才來呀,差點
害死女兒了。」言罷又是一通大哭。那道人只是柔聲慰撫,但如慈母哄嬰兒一般。
  范遙從地上站起,神態疲憊之極。一見老道的身手,心中驚歎傾倒。以他和殷野王的武
功修為,縱然全力對敵,身周的風吹葉落也逃不過他們的耳目,這老道卻彷彿神仙幻化一
般,真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張宇真哭了半晌,把老道襟裳都濕透了。這才抬起頭道:「爹,您快把這些壞人都殺
了,女兒的腿被他們打斷了,段大哥為我也被他們打死了。」
  老道眸子中忽然精光四射,掃視明教中人,殷野王、范遙都不禁粟粟生危。片刻,老道
眼睛又回復平常,道:「地上這小子就是你說的段大哥嗎?」張宇真嗯了一聲,者道放下張
宇真道:「這小友不錯,很好,爹爹先把他救活再說。」
  張宇真驚喜道:「爹,您是說段大哥沒死?」老道笑道:「若無爹爹在此,他是死定
了。他若不是捨身救你,我也不會理他。」張宇真截住話頭道:「爹,您少說幾句,快救人
吧,要是救不活段大哥,我讓你沒女兒。」
  老道哼道:「沒大沒小,這種話也是隨便說的。」語氣中倒無不悅,手指搭在段子羽脈
上,從懷中摸出一顆白蠟封固的藥丸,捏碎暗封後,取出黃豆大小的一顆金丹,納入段子羽
口中,隨即點了他頰上的「頰車穴」,咽喉的「廉泉穴」,胸口的「膻中穴」,使金丹滾入
胃中,復用手撫摩其胃部,以掌之勢力化開金丹。
  張宇真驚詫道:「爹,您把家裡的『先天造化丹』帶來了?」老道推手道:「這下你放
心了吧,莫說這小子沒死透,就是死翹翹了,也照樣從閻王手中奇回他的命來。」
  殷野王抱拳道:「閣下武功超凡,殷某佩服。還望賜告閣下台甫。」
  老道淡淡道:「你問我的名字,是要以後我回場子吧。我的名本不願對俗人講,卻也不
妨告訴你。我就是天師教的張正常。你以後若想找我,到龍虎山上清宮或京師天師府均可,
只是讓我出手卻是不能了,不過盡有人接著你們。」
  殷野王和范遙相覷苦笑,這梁子結到天師教上了,此事已極難了斷。
  天師教原是漢朝時張陵及其孫張魯在蜀中所創的「五斗米道」,以符咒為人治病,甚具
靈驗,鄉民從之者甚眾。
  三國時期,張魯便以教眾割據漢中,朝廷不能制,權授以漢中太守之職,後降曹操,亦
得封候。從那時起,天師教便已教眾繁多、勢力雄厚。只是此教以符蕭咒水著名,畫符捉
鬼、除妖、祈雨消災是其所長,極少涉足武林,是以在朝廷與民間頗有盛名,武林中人士倒
所知甚少。民俗相傳的手持桃木劍,捏訣步罡,捉鬼降魔的張天師即是此教歷代都主。
  范遙道:「原來是天師教張教主大駕到此,貴我兩教雖無睦交,但數代以來從無瓜葛,
純屬風馬牛不相及。不知貴教何以會找敝教的晦氣,尚望賜教。」
  張正常淡淡道:「都是小孩子瞎胡鬧,本座全不知情。好在小女所傷不重,兩位也不必
介意,事過如煙,忘掉算了。」
  范遙見他年歲也不比自己大,這番話中卻把自己和殷野王也比作小孩子了。精心佈置的
大光明頂盜寶,以及他們的千里追殺全成了小孩子的惡作劇。憤然道:「敝教雖小,總壇重
地也不是隨便幾個小孩子能潛入潛出的。此次分明是貴教蓄謀已久,精心策劃,何況盜走了
敝教重寶,張教主豈能推咎旁人,這段過節又怎能片言揭過。」
  張正常面色一沉,微露不豫之色,道:「本座說不知情就是不知情,你信也得信,不信
也得信。這點過節不揭過又如何,莫非要本座給你叩頭賠罪不成?」
  范遙道:「不敢,張教主言重了。既然教主不知內情,想必是貴屬下擅作主張。還請教
主重懲主謀,公諸武林,以服人心。」張正常道:「這是我教中事,賞與罰看歡喜與否,豈
能由你代我下箸立謀。若非我屬下人行事不當,單憑你們傷我愛女,又豈能讓你們活著離
開。」
  范遙和殷野王商議幾句,都覺既然鬥不過對方,徒然逞血氣之勇,喪命於此,非但於事
無補,而且無法使教中之人得知對手是誰?他二人都懷疑青翼蝠王韋一笑半途截下聖火令
後,私藏起來,覬覦教主大位,外患誠可慮,肘掖之患更為可懼。當下范遙道:「張教主如
此不講情面,我等只有回去稟明敝教教主,這段過節以後再算。」張正常淡淡一笑,一揮
手,頗為不耐。
  張宇真叫道:「爹,不能放他們走,你殺了他們,為真兒出這口惡氣。」張正常道:
「你還嫌胡鬧得不夠嗎,此番累得我奔波萬里,看我回去怎麼罰你。」張宇真道:「你就罰
我天天坐在你腿上,為你數鬍子有多少根好不好?」她自知這禍闖的委實不小,不敢再堅持
讓張正常截下這干人了。
  張正常二子一女,長子宇初,天姿穎異,文武兼備,近年來教中大小事務俱由字初執
掌,次子宇清,性嗜武功,尤重內功修練,平日常宴坐不語。晚年得女宇真,愛逾性命,從
小便如明珠般托在掌中,百般寵弱,養成了刁鑽古怪的個性。每日不是纏著他撤嬌耍賴,便
是去戲弄兩個哥哥,兩位兄長對她也是喜愛有加,凡事全依著她的性。此次她偷跑出來,天
師府險些翻了個,天師教傾全教之力搜尋,張正常也親自出馬,總算及時,在殷野王拳下救
出愛女。眼見女兒傷勢不重,歡喜逾恆,是以對明教中人也頗為寬容。
  他武功高絕,也極自負,生平極少與人交手,更不願輕啟殺戒,累了自己的修行。眼見
范、殷等人惶惶而去,地上卻留有一人,正是歐陽九。
  張正常拍開他被封的穴道,他卻已口不能言,眼不能視,面如金紙,氣若游絲。張正常
疾搭他脈門,當下神色黯然。張宇真慌忙問道:「爹,九叔他怎樣了?」張正常搖頭歎道:
「他本已真元脫盡,又受范遙致命一擊,現今經脈崩絕,縱是大羅仙親至,也只有徒呼負
負。」
  張宇真驚聞此言,又哭起來,哀聲道:「爹,您老人家法力通天,快把他醫好,再給他
一顆先天造化丹吃。」
  張正常苦笑道:「乖孩兒,你爹的本事外人不知根底,你總應明瞭七八分。你求爹的事
哪一樁不依你,可人力有限,回天乏術。若有『先天造化丹,在手,倒確有兩三成希望。可
你以為這丹是走江湖郎中的』大力丸」嗎?要多少能有多少。實告訴你吧,咱們家中也僅此
一顆,若非看在這小子捨身救你的分上,他就是再死上十萬次,也無福消受此丹。「張宇真
哭道:「不行的,爹,您非把九叔救活不可,要不然段大哥醒來,見九叔死了,他會傷心死
的。」接著把段子羽和歐陽九的身份來歷,以及主僕二人捨命救已的事泣訴出來。
  張正常惻然心動,感慨道:「世風日下,人情澆薄,料不到當世猶有如此義烈之人,我
就破例與天鬥上一鬥,也看他的造化吧。」言畢,垂手肅立,瞑目似入定中。
  張宇真知道爹爹要以天師教的無上法術為歐陽九奪命,這是天師教的看家本領,確有奪
天地造化之功。不過天師教屬道家者流,張正常素來教訓兒女弟子們要識天知命,順於自
然,絕不逆天道而行之,謂逆天而行,縱然法術通玄,亦難免遭天遣。現今卻為女兒所欠的
情背其道而行了。張宇真屏息斂氣,惟恐弄出聲響有礙法術的實施。
  張正常左足踏出,一股罡風從足底蕩出,十餘丈外的野草皆隨風僵伏,張正常右足一
旋,向東方踏出,連踏三步,旋即向南,。也是連踏三步,如是瞬息間踏完西方、北方,步
伐如行雲流水,罡風激盪如狂風頓生,吹得花落草折,其時正當上午辰牌時刻,朝霞怒吐,
如萬道金蛇狂舞,驟然問天色昏暗下來,浮雲蔽日,空中隱隱似有雷聲。
  張正常戟指向天,指端隱約有道紫光射出,鶴氅漲滿如鼓,那道紫光競似有質之手,凝
於空中不動,俄頃,一個炸雷響於天空,一道電光直射入張正常指端。張正常驀然身子旋起
如蓬,指尖電光石火般點至歐陽九頭頂百會穴上,歐陽九如中雷擊,身子陡然間抽搐成一
團,張正常迅即落地,兩掌殷紅如血,把歐陽九拘攣的肢體如展佈匹般抹展開來,掌勢悠
悠,時而停下,或指點,或掌劈,龍爪手,鳳釵手,蘭花拂穴手,霎時間連變了三四十種武
功,施術在歐陽九一百零八處大穴上,意欲以絕高法力將他崩斷的經脈重新續接上。若是張
無忌、宋遠橋、楊逍、范遙這些行家看到,定會驚駭歎服,推為武功之絕詣。可惜歐陽九魂
魄冥冥,只感一陣痛楚難忍;一陣炙熱如火焚,還道是身入煉獄,飽受那地獄之苦;張宇真
對此全無興致,只關心歐陽九是否能活轉過來。
  段子羽倒是已悠然醒轉,訝然發全身苦痛俱消,體內一股真氣流轉,在全身上下周流不
息,不單任督二脈、陰纏、陽躍、帶脈、衝脈等等,奇經八脈,正經十二脈一時俱通,這些
經脈在體內猶如溝渠、湖泊,星羅網布,而內息猶如無源之水,在這溝、渠、湖泊中肆行奔
流,全身毛髮神經俱顫動不止,張宇真父女倆人的對話他句句聽入耳中,又見張正常施出的
匪夷所思的大法,猶為驚駭,疑為神人,雖有心起來,可身體卻似不屬已有,連根手指也抬
不動。
  內息初如河潰堤決,怒潮狂湧,其勢沛然而不可御,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才漸漸平緩下
來,如江河入海般湧入臍下丹田,凝聚成一團紫光氤氳的氣團。
  耳聽得張正常氣息不勻道:「人力畢竟不可勝天,你爹我已盡人事,毀了我二十年的道
行,可惜功虧一簣。不過當世得我親施這『神霄天雷大法』者,僅他一人而已,他泉下有
知,也可引為榮寵了。」
  歐陽九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血中有不少紫色淤塊,濺得衣裳、四周血跡斑斑。
  張正常連封他膻中、雲門、缺盆諸穴,止住他的吐血不止,張字真驚喜道:「九叔活
了,九叔活了。」張正常黯然道:「他也只有一天可活了,日落時分,便是他壽盡之時。」
  段子羽心中大慟,一躍而起,不料他功力陡增了數倍有餘,這一躍直竄起兩丈多高,毛
手毛腳地落下,險些跌倒。一把抱住歐陽九道:「九叔,九叔,您怎麼樣了?」
  歐陽九睜開雙眼,見段子羽生龍活虎般,心中喜慰不勝,喃喃道:「好,總算老天有
眼,公子無恙。你九叔要去見你爹和你娘了,我要對老爺和太太說,少爺已長大成人,武功
有成,段家一脈終將重振武林。老爺和太太可以瞑目九泉了。」
  段子羽心如刀絞,連聲道:「不會的,九叔,您現在不很好嗎。您的傷一定會好的,您
別把我一個人孤伶伶拋在這世上。」張宇真聽到此處,已不禁痛哭失聲,滿心的安慰話一句
也說不出來。她雖初識歐陽九,但歐陽九為她而重傷不治,心中之痛亦難以言喻。
  張正常緩緩道:「段公子,人之富貴生死,往往有定數,非人力所可強求。令九叔為救
小女而至此,老夫無能,倒是抱愧良多。」
  段子羽抬起淚眼道:「前輩法術通玄,若以前輩神術尚不能挽回九叔的性命,晚輩也只
有安於天命。晚輩之命亦是前輩所救,而且賜惠如天,大恩不敢言謝。」
  張正常道:「你們還有一天聚首的時光,有什麼話就盡快說吧。」說著,抱起張宇真到
百米開外的地方,為她療治腿傷,二來也示避嫌之意。
  歐陽九執著段子羽的手道:「少爺不要為我悲傷,當年你父母罹難之日,我就當殉主而
死,之所以不即死,就是要把你撫養成人,以延續段氏一脈的香火。這二十年的光陰在我而
言已是苟活了。現今我僥倖不辱老爺和太太當年所命,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見他們,要知這二
十年來,我無日無時不提心吊膽,戰戰兢兢,惟恐你一時有個閃失,又惟恐你武功不成,這
二十年我也很累了,死對於我倒不啻是大解脫。何況便無今日之事,你卓立成人,我也當自
刎老爺大太墓前,有何顏面再偷活世上。范遙這一掌實是助我。你自小明白事理,切不可死
鑽牛犄角,徙自悲痛,傷了自己身子,我在地下也不會安生的。」
  段子羽頭觸於地,硬咽不能成語,渾身顫抖。歐陽九笑道:「我腹中空空,總不成去向
小鬼求乞去,你搬出幾罈好酒,你我主僕再痛飲一場。」
  段子羽不多時搬來幾壇上好佳釀、火腿、臘肉,鳳雞之屬,放在歐陽九面前。歐陽九高
聲道:「小姑娘,你和令尊倘若不棄嫌我這泉下人,一起共飲如何?」
  張正常應道:「如此多擾了。」攜女走過來。他的醫術也真精妙,張字真此時行走已如
常人,看不出受過傷的樣子。「段子羽拍開泥封,酒香四溢,醇冽無比,傾人四個大盞中,
將鳳雞之類用手撕開,分置各人盤中。張正常舉盞一飲而盡,道:「歐陽老弟,我張正常一
生甚少服人,你老弟的忠心為主,我張正常佩服,今日我們不歡不散。」
  歐陽九一驚,問道:「尊駕莫不是天師道的張天師?」張正常捋鬚笑道:「正是區區在
下,天師嗎,實不敢當。」歐陽九矯舌難下,半晌舉盞連盡三盞。狂笑道:「不意今日得與
張天師把酒共敘,蒼天待我不薄。我歐陽九死後也可榮於九泉了。」
  此話倒全出真情,想張正常地位何等尊崇,皇上見到,也要降階為禮,口稱「真人」或
「先生」,以主客禮相待,而不以君臣相論,京師諸王公貴戚無不執禮恭謹,求一見為難,
尋常世人見他如比登天,歐陽九不過一俠盜耳,投身段家更屬傭僕蒼頭之流,今日得與張正
常把酒言歡,真是飛來的福份,焉能不狂喜逾恆。
  張正常笑道:「歐陽老弟過譽了,張某之名都是些凡夫俗子虛捧起來的,實不是論,歐
陽老弟的身手倒似出自名家,與南宋末年西毒歐陽鋒的武學似屬同源。」
  歐陽九道:「天師法眼無倫,在下先人曾作過老山主的管家,得授此術,只是學得不
精。倒教天師見笑了。」
  張正常淡淡一笑,歐陽九的武功在他眼中連三腳貓的把式都算不上,但對此人確有好
感,是以恭維幾句。
  歐陽九見段子羽和張宇真二人臉有悲慼之狀,對酒肉卻動也不動,笑道:「天師都肯折
節陪我飲酒,你們兩個怎麼倒拿起喬來?」
  兩人無奈,只得飲酒食肉,強作笑顏,張正常修道一世,於這生死二字看得極淡,但對
歐陽的從容與豪爽也頗為心折。
  其時西風送爽,野草拂拂,花香迷漫於空中,烏嗚遍於四野,四人言笑晏晏,但如家人
野遊,合飲歡樂一般,誰能料得到這竟是訣別酒。
  天色終於還是暗下來了,暮色四起,如煙似霧,太陽收去了最後一抹斜輝殘照。歐陽九
手執酒盞,面帶微笑,寂然不動。良久,酒盞噹的一聲掉在地上,身子向後一倒,已逝去多
時了。
  段子羽痛叫一聲,如狼嗥、如梟啼,嚇得歸巢倦鳥撲楞著翅膀飛往別處去了,段子羽伏
在歐陽九身上,哭得氣咽聲變。張宇真流著淚欲勸他節哀,張正常道:「讓他哭吧,他憋了
一夭了,哭出來會好些。」
  遠處幾人悄然走來,伏拜於地,奉上教衣、孝帽、紙錢、香馬之屬,另有幾個抬著一口
上好的楠木棺材,這些人都是天師教徒眾,久已在側,奉張正常之命馳出十幾里遠置辦這些
送終之物。
  這些人輕車熟路,利手利腳地為死人易好壽衣、收斂入棺、人土安葬,頓飯工夫,一座
大塚已起於面前。
  張正常父女一連陪了段子羽十餘日,見他哀痛日甚一日,雖百端寬解,收效甚微。
  這日段子羽跪拜之際,懷中掉一個小瓶來,張宇真拾起一看,是個整塊羊脂白玉摳成的
小瓶,上有一絹簽,寫著「少陽神丹」四字。問道:「段哥,這是什麼?」段子羽驀然想
起,道:「這是峨嵋百劫師太送我的,我一直揣在懷裡,倒忘了看。」
  張正常接過一看,笑道:「百劫對你倒真大方,這是峨嵋之寶,服之可增功力的,尋常
人求一顆為難,她倒送你一整瓶。」張宇真道:「比得上那顆『先天造化丹』嗎?」張正常
怒道:「小孩子家胡亂攀比,這丹雖也算珍品,可與少林寺的九轉大還丹,武當派的白虎奪
命丹相媲美,功效相若。那『先天造化丹』乃你先祖繼先公採集天下靈藥,費十歲光陰,煉
成一爐,僅成六顆,雖不能令人白日飛昇,或長生不死,但以之起沉菏,療固疾已屬浪費,
生死人,肉白骨確有其能,段公子所服乃是最後一枚。如此神物豈能與這塵俗中物相提並
論。」
  張宇真一吐舌頭道:「段哥,這可便宜你了。」
  張正常笑道:「不過殷野王拳力之猛實在出人意表,段公子所受之傷非此丹無物可救。
我本是怕你被人打成這樣,才告祭祖先,動用此丹,段公子以身相代,給他服自然與給你服
一般無二,段公子也不必心存謝意。」
  段子羽竦然汗出,躬身道:「晚輩這條性命全出前輩所賜,不知今後當如何報答。」
  張正常擺手道:「此言差矣。你救我女兒一命,我也還你一條命。這是公平交易,童叟
無欺,不不欠。不打折扣,你若是心有感恩之意,那便是瞧我不起,把我視作市恩圖報的凡
庸之輩了,聽明白了嗎?」段子羽道:「晚輩明白。」
  張正常又道:「可惜歐陽老弟不幸身亡,我卻又欠你一份人情。段公子,當年殺害令尊
令堂的是哪些人,說給老夫聽聽如何?」
  段子羽知道張正常要出手為他料理強敵,以他的武功,自是易如反掌。當下道:「這是
我輩不共戴天之仇,不敢假諸旁人之手,晚輩必當手刃大仇,方可告慰先父妣在天之靈。」
  張正常沉吟道:「既是這樣,也就罷了。你現在武功已有小成,不如隨我回天師府,我
指點你三年,包你武功大成,得遂此願。」
  段子羽怦然心動,張正常這樣的大宗師實是可遇而不可求,莫說被他收為弟子,便是他
指點一些竊要,也是一生受益無窮。又見張宇真那副歡喜雀躍的神態,看到那張嬌美如花的
臉寵,更覺能與她朝夕相處,一塊兒練武習劍,直是神仙不殊,登時便欲答應。
  他陡然看到歐陽九的墓家,心一沉,愴然道:「晚輩幼小失枯,九叔又捨我而去,本當
遵從前輩的盛意成全,可身為段家子孫,實不敢托庇別人門下。家傳一陽指譜失落於外,晚
輩還當浪跡天涯,將之尋回,前輩的好意,實是難以從命。」
  張正常捋鬚歎道:「罷,罷,就算我再求你一次,傳你一套劍法護身,這也不行嗎?」
  段子羽惶恐道:「前輩盛意,晚輩當銘記在心,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還望前輩鑒諒。
若蒙前輩指示劍法,實是萬幸。」
  張正常顏色稍雯,道:「你有劍嗎?我身上從無寸鐵。」
  段子羽道:「晚輩這便取來。」
  不多時,從密室中取出一柄古色斑瀾,金吞口,鯊魚鞘的長劍,歐陽九抱著段子羽脫難
後,重作馮婦,諸般物事,只要估計對小主人將來有用的,盡皆盜來,十八般兵刀自是一樣
不少,而且值得他光顧一偷的也俱非庸品。
  張正常撥劍觀瞧,意下也頗為讚許,道:「我傳武功向來只教三遍,你能領悟多少便是
多少,要注意觀看。」當下,上手捏訣,右手持劍,在地上悠悠綿綿地演開一套劍法。腳下
步的仍是昔日作法時用的「夭地交泰」步罡法,劍勢如龍,開闊吞吐之際劍上隱隱有雷聲發
出。須臾演完一遍,回頭依式又演一遍,如是連演三次,遞劍給段子羽道:「就是這樣,你
只要依式修練即可。」
  張字真嗔道,「爹,只這麼三遍,劍招又這麼繁富,他怎麼記得住,你再演幾遍給他
看。」
  張正常道:「他不是本教弟子,這套劍法他本來無緣習得。我教他三遍已是逾格,破格
之事要一而不可二,你這次與魔教結了這麼深的梁子,我們得趕回去佈置一下,莫讓人著了
失鞭,攻我們個措手不及。」
  張宇真雖對段子羽有些戀戀不捨,父命難違,也只得回去。段子羽望著她臨去時飽含深
情的一瞥,心中一酸,直欲追去,終於還是忍住,目送一行人愈行愈遠,直至消失不見。
第 四 回礶 黑白追殺逢知已

  段子羽強忍黯然銷魂的別離之苦,打點起精神,追思張正常所演的劍法,一招一式宛然
浮現眼前。驀然看到地上零零亂亂幾十個腳印,如巧手工匠鐫刻在石上一般。
  這地是泥沙地,尋常練過武功的人都會留下腳印,反之不留痕跡倒是太難,但似這般每
只腳印深及五分,周圍泥沙也都凝結不散,若非功力精湛到純淨不染纖塵的境界,卻也作不
到。
  段子羽心中感激,知道這是張正常故意留下來供他練習用的。當下踏著這些腳印配合手
上劍招,一招一式練習起來,有時忘了,便坐在地上冥思苦想,有時步法與劍招配合不上,
又得回想張正常演招時的姿態,默默領會,直到暮色四合,夜霧迷漫時分才總算將這套劍法
招式學全。
  越練下去,手上劍招、腳下步法熟練後,越覺這套法博大精深,似有無窮無盡的奧妙,
似乎感得到卻又體會不出來,更無法用之劍招之上。
  三天過後,他已練得如癡如迷,全副身心都放在這套劍法上。他晚上打坐,修習靜功,
白天便專意練劍,一遇到難以索解之處,便翻閱九陰真經的經文,常常能從經文中得到解
釋。
  經文中諸多不解之處,在劍法中卻有可以印證之處,兩相質疑,印證,再加以融會貫
通,許多橫亙心頭多年的疑難都渙然冰釋。
  堪堪一月過去,他自感武功精進,迥非昔日可比,練得更加起勁,卻也總有許多地方從
經文和劍法中證悟不了。
  他哪知這套劍法乃天師教鎮教之寶,是天師教第三十代天師張繼光所創,仿周易六十四
卦而創六十四招,每招有六個變招,乃仿周易每卦之六交,全套劍法實有二百五十四招,再
六六組合,招數幾近萬數,天下劍法若論招數,繁富可謂無出其右矣。
  腳下步法乃天師教祈雨消災,齋醮作法時所用的步罡大法,據說當年大禹治水,數年不
成,蒙仙人指授此步罡法,得以招神役鬼,一夜之間,大功告峻。
  此說法當然是天師教故意神乎其神,但其步法,看似零亂無章,一經走動,實有神鬼莫
測之變化。所謂「迎之不見其首,銜之不見其尾。」用來形容這套步罡法實是恰當之至。張
繼光又把神霄雷法內丹功施於劍術上,發揮至極致,真有轟雷掣電,沛莫能御之功。
  張正常演劍時,劍上隱隱有雷聲發出,便是此劍法練至相當高造詣時的徵兆,此套劍法
也因之名為「天雷劍法」。
  周易乃道家之經典,九陰真經雖不若周易那樣玄奧難測,卻也是道家武學之總綱,兩者
相通之處甚多。段子羽原本學這兩門功夫都難以理解,但他悟性本高,又經百劫師大打通小
周天,服下「先天造化丹」後不僅培元築基,而且打通了大周天,內力的造詣已極深,所欠
不過是火候純熟,閱歷增長而已。
  是以三遍之下便能將這天下最複雜多變的劍招記住,與九陰真經兩相印證後,對劍術的
上乘境界已略窺端倪,與一月前的自己全然是兩個人荏苒又是一月流逝,已是九月初秋,西
風漸殺,地上已積了厚厚一層殘花敗葉。
  段子羽感到對九陰真經和天雷劍法的理解已達頂端,諸多懸難惟有期之於來日解決。
  屈指算來,百劫師太之約已迫在眉睫。他匆匆收拾好行囊,封好密室,在歐陽九墓前灑
淚拜別,匆匆上路。到得渭陽,買了一匹烏椎馬,乘之疾行。
  這一日中午時分。他策馬進了西安城。西安是西北重鎮,素有」古都「之稱,士民繁
庶,人煙幅湊,商賈雲集。
  段子羽目睹繁華街市,他十年穴居古廟之下,幾曾見過這等風光,處處均感好奇。
  他衣飾華貴,丰神俊朗,怒馬如龍,也惹來不少好逑少女的注目。
  到得一家懸有」太白醉酒「的酒樓,青衣小帽的夥計早已迎將出來,把住韁繩,連珠價
把酒樓的拿手好菜報了出來,並說這就是大詩人李白當年醉酒之所,唐明皇下詔召他入宮作
詞,他還「自稱臣是酒中仙,天子招來不上船。」
  段子羽心中一喜,甩蹬下馬,交與夥計後,便拾階而上,來到二樓的雅座。
  飲酒、菜餚他可全然內行,歐陽九曾把天下名酒,幾大菜系各省各城的名菜一一講給他
聽,當時也不過是為消寂寞,此刻段子羽點完酒菜,卻把老闆蒙了個正,還以為他真是名門
巨貴的公子哥,不敢怠慢,親自下廚督辦。須臾,酒菜齊備,段子羽急馳多日,不過以乾糧
果腹,此刻酒菜香溢四座,舉杯下箸,痛飲大嚼起來。
  正吃得歡快,忽覺背後微風一掠,他一手反探出去,恰恰捉到了一隻手,這隻手剛剛插
進他背囊中,一吃他捉住,不禁呀了一聲。樓上頓時嘩然,老闆和夥計齊地搶上來,驚問
道:「公子,這小丫頭是小賊嗎?」
  段子羽回身一看,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面紅耳赤地站在面前,一隻柔若無骨,纖長白
嫩的手落在自己掌握之中。當下另一隻個舉杯笑道:「是妙手妹子,好久不見,一見面還是
這麼愛鬧著玩,掌櫃的,再加一副杯箸,酒萊照式再上一道。」
  掌櫃的心中釋然,酒樓鬧賊對生意上可不大好,既是兄妹鬧著玩,當然無妨。可他開了
幾十年酒樓,過往行旅,三教九流哪些不曾在眼皮下閱過,這一雙招子毒得很,總覺這兄妹
間有些不對勁。但生意上的人只求嫌錢,講的是和氣生財,哪有事不找他,他反去找事的道
理,當下又送酒菜杯著上去。
  小姑娘坐在桌前,滿臉紅霞尚未退去,神情甚是扭泥,手往回抽了幾回,就如嵌在石縫
裡一樣,哪裡抽得動。索性任他握著,看他還有什麼奇招,心中連珠價叫苦不迭,她八歲習
偷,學自名師,十二歲上出道,至今五六年了,凡是看上眼的東西從沒在手底下漏過,哪想
到今日失了手,聽人家稱她妙手妹子,那明是賊的雅號,不知這小子具何用心。
  她哪裡知道一般人對妙手先生,妙手妹子恨之入骨,段子羽對之可親近得很。他生平最
愛的人歐陽九便是這一行的老前輩。張宇真盜了明教的聖火令,被顏垣的重手暗器擊斷雙
腿,逃至他練功之地時,已是神疲力竭了,又被顏垣等人循蹤追到,換了旁人早已退避三
捨,免得沾上些賊味上身。段子羽卻敵汽同仇,大施九陰白骨爪,將顏垣等人殺了。此刻握
著這雙柔荑,心中卻也納罕,怎麼這世上漂亮的女孩子都願意作小偷?當下還怕被人看破,
和這對面而坐的「妙手妹子」姨媽長,姨爹短地攀談起來,妙手妹子自是樂得敷衍,兩個人
空裡來,空裡去,把件沒影的事聊得熱火朝天。
  聊著聊著,段子羽的手便鬆了,笑道:「妙手妹子,你這番要到哪兒去呀。」
  妙手妹子見四周已無人注意,貝齒輕咬,低聲啐道:「妙手,妙手,你省了這兩個字好
不好,難聽死了。」
  段子羽心道,你作得出來,還怕人說,但見她嬌嗔滿面,飛彩流霞的臉,心一軟,不再
調侃。笑道:「省便省了,有何難。」
  他酒足飯飽,急於上路,招來夥計算完帳後,把一錠黃金放在對面,笑道:「妹子,後
會有期。」轉身下樓去也。
  那位姑娘撫著那錠金子,癡癡地望著他的背影,忽然牙關一咬,毅然跟了出去。
  段子羽牽馬出了南城門,擬欲經漢中,南下入川,直馳峨嵋。
  他方要上馬,忽見前面林子裡轉出一個姑娘來,他咦然笑道:「妙……妹子,真是山不
轉水轉,不想這麼快就又見面了。」他費了好大勁兒,總算把那「手」字吞了回去。
  姑娘春山隱蹙,揪然變色道,「就要死到臨頭了,還只管油嘴滑舌,恐怕死了都是糊塗
鬼。」
  段子羽笑道:「妹子,我可沒敢得罪你,可必拿死來咒我。」
  姑娘咬牙道:「咒你?你要是得罪我半點,此刻已經死了。」說著伸手取過馬鞍,從中
揭開,裡面居然是密密麻麻的蜂尾鋼計,一色藍汪汪的,顯是喂有劇毒。
  段子羽驚然汗出,顫聲道:「這,這是誰作的手腳?」那姑娘道:「告訴你,你也未必
認識。其實我也是我此一舉。你躲過了這一關,躲不了下一關。告訴你也不過是讓你多活一
陣子。」言下黯然,啼噓不止,眼圈都紅了。
  段子羽怪道:「姑娘,是哪些人要害我?是魔教中人嗎?」
  那姑娘歎道,「豈止魔教,三山五嶽的好漢們都衝著你運氣呢,這裡距峨嵋遙迢千里,
你這條命十有九成是要扔在道上了。」
  段子羽不解道:「魔教中人要殺我那理所當然,可三山五嶽的英雄們我見都沒見著一
個,更別說得罪了,他們為甚要害我。」
  姑娘幽幽道:「這就叫『懷壁其罪』,你當然沒得罪他們,可人家都說你身上有部九陰
真經。九陰真經是天下武學的總綱,誰不想得到它。若跟你要,你當然不會給,自然只好殺
人奪經,這也叫實逼無奈。」
  段子羽明白後,倒笑了,道:「妹子,謝謝你救我一次,且看天下英雄誰能得去我段子
羽的大好頭顱。」
  「小子,好氣魄。」一人從城牆上一蹴而至,如怒鷹般攫向他背上的行囊。段子羽一
驚,撥劍一招「兩儀剖判」劈向那人左、右臂。那人不接招,身子靈巧地在空中一折,輕輕
鬆鬆地落在前面。怪聲道:「小子,難怪敢口出狂言,倒還有點道行。」
  段子羽見此人渾同武大郎一般,一顆頭卻是大得出奇,五官扁平,不見凹凸之處,倒是
一馬平川。
  這人嘻嘻笑道:「小死妮子,吃裡扒外,壞了我的大事,看我不到君山找你老娘算
帳?」
  一人應聲道:「她老娘在此,七手童子,這帳你要如何算法。」段子羽一看,一個中年
婦人從左邊城牆躍下。此人頭大頸短,身子粗壯,便如屠夫般,面孔奇醜,鼻孔向天,兩顆
門牙掀露在外,甚是可怖。
  那姑娘喊了聲「娘」,便奔了過去,段子羽一聽她喊娘,又見母女倆親熱的樣子,直覺
天下奇事無有逾於此者。如是一個嫫母、無鹽的醜女怎能生出這麼一個精靈水秀的女兒,真
是匪夷所思。
  七手童子見她到來,倒似有些畏懼,尷尬笑道:「史幫主,我是和青兒說著玩的,您別
在意。」史幫主哼了一聲,瞧也不瞧上他一眼,頗含不屑之意。
  段子羽心裡暗笑,你們兩位之丑可稱千古妙對,卻不知這兩人的來頭。
  史幫主乃丐幫幫主史紅石,其父史火龍是前任幫主,頗得幫眾愛戴,後遭金毛獅王謝遜
的師傅混元霹靂手成昆所害,死於非命,史紅石被活死人墓的人救出,送回丐幫,幫眾感念
史火龍的恩義,便奉此女為幫主,那姑娘史青便是她的女兒。
  七手童子吳之乃是漢中一帶有名的人物,幼染奇疾,治之雖愈,這身體始終如小孩般。
偏偏這頭卻大得出奇。人雖如五寸釘,腦子卻聰慧過人,一雙巧手下木牛流馬紙鴦之屬全如
活物一般,家中無僕傭,除了看門的蒼頭,灶下的老媼外,茶水、打掃之役全由手下製出的
這些木人來作。
  更打造得一手好暗器,喂以獨門毒藥,一經沾身,無人能解,是以漢中一帶聞聽七手童
子之名,無不談虎色變,趨避不及,七手是讚他手巧抵得上旁人七隻手,卻也暗含他的盜術
高明。本來他家資富饒,無需愉竊,但他自小落了殘疾後,心性大變,見旁人有好的東西,
若不將之據為己有或將之盜來毀掉,那是絕難甘心的,漢中一帶的富戶失竊了東西,若聽說
或斷定是七巧童子所為,便都絕了尋回之心,史青便是他唯一的及門高足。
  七手童子也是中年人,尚獨身一人,也不知是怎樣的緣份,竟單戀起史紅石來,而且二
十幾年窮迫不捨,彌老彌堅,史紅石卻流水無情,對之不屑一顧,諸知此事的人都始之橋舌
不下,繼之搖頭不解,最後也只得歎為天設孽緣,無理可喻。
  此次二人協議奪得九陰真經,由史青先出面盜書,見不成,便由七手童子頓飯間仿造了
一具內含暗器的馬鞍子,只消他往上一坐,針刺入肉,劇毒見血即發,斃命無疑。哪料史青
一見之下,居然情神暗萌,揭破了這陰毒手段。
  史青對史紅石道:「娘,他身上沒有真經,您和師傅就別難為他了。」
  七手童子嘿嘿笑道:「史幫主,女大不中留啊,青兒這小妮子生了外心了。」
  史紅石哼道:「我自己養的女兒自己知道,不用你在旁說風涼活。都是你教徒不精,青
兒才失手被人捉住,欠下了人情、當然要補還人家了。現下一還一報,兩下扯平,段公子,
不管你身上有無真經,隨我到君山走一遭吧。丐幫也不能讓你落在旁人手上。」
  段子羽對她本無好感,聽她言詞強橫,更增厭憎之情,舉劍道:「只要你有這本事,陰
曹地府段某也陪你走一遭。」
  七手童子桀桀怪笑道:「小子,敢對丐幫史幫主無禮、老於非讓你吃足苦頭不可。」心
上人在前,他哪有不藉機賣弄一下手段,以博心上人一樂之理,當下鼓勇而前,當仁不讓的
氣概流露十足。
  段子羽見他撲來,勢頭甚猛,側身斜避,一爪向他肩上抓去,他服過「先天造化丹」
後,功力何止陡增數倍,這一爪尚未抓到,爪風已透骨而入,七手童子怪叫一聲,斜刺裡掠
開去,右手一甩,一篷暗器打來,段子羽見暗器在陽光中發出耀眼的藍光,不敢怠慢,一招
「雷天大壯」將暗器盡數砸開。
  七手童子左肩骨疼痛如裂,毗牙列嘴,平原式的面孔有了丘陵式的起伏,他惱羞成怒,
揉身復上,左一腿,右一腿,人如風車般旋轉如飛,瞬息間踢出七十二腿「無形幻影腿」。
這是他的成名絕技,施將出來,確是非同凡響。
  段子羽毫不示弱,登即攻出八爪,六十四劍,這八爪剛猛凌厲,七手童子腿功雖佳,也
絕不敢以血肉之驅硬對這可開金裂石的九陰白骨爪,只得旋即變招,那六十四招天雷劍法仿
佛招招是克制七手童子的腿法,七手童子心中駭絕,眼見對方每一招都似專門為克制自己的
腿法而創,招到中途便似自己將腿送至鋒刃上一般,不得不變招,連發暗器的工夫都沒有,
只要稍緩剎那,這兩條腿便非屬已有了。
  這天雷劍法乃仿周易所作,陰陽五行相生相剋之理自在其中,蘊含天地間萬物變易之
理,是以對方每一招出,劍法中便有一相應的克制招數,七手童子以為是專為克制自己而
創,倒是太抬高了自己。
  段於羽初次以此劍法與人對敵,火候固然不到家,臨敵經驗更是膚淺之至,這才使得七
手童子能盡情踢完七十二無形幻影腿。若是張正常在此,一招之下,七手童子便要改大號為
「無腿童子」了。
  七手童子一口氣換不過來,內力剎那間盡失,跌落地上。段子羽順勢用劍抵住他咽喉,
只消手上微微一用力,七手童子便告鳴呼哀哉了。聽得兩聲驚叫「別傷他」、「別傷我師
傅」,段子羽本來恨這七手童子手段歹毒,自己險些著了他的惡道,這一劍便要取他性命,
聽得史青的喊聲,心中一軟,止劍不發。
  七手童子聽到耳中的卻只有史紅石那一句「別傷他」,只覺佛語綸音無此聖潔,迦陵鳥
的叫聲也遜色許多。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她十幾年來始終冷語冷面相向,無論自己為她作
什麼事,對她說什麼話,她都不假絲毫辭色。在這生死悠關之時,終於換得她幾縷芳情,心
中激盪,恨不能再為她多死一次。悲的是自己落此慘敗,縱然不死,以後又何顏以對心上
人,他心中一狠,戾性大作,手腕一揚,一篷暗器打在段子羽胸上,他是竭盡全力而發,其
勢如電光石火,段子羽不虞有此,相距又近,待見藍光飛來,已感胸口震盪,知道中了暗
算,手中劍待要透喉而入,忽然想到,我既必死,又何需多殺一人,多造業障。一念慈悲,
劍已垂落,他坐在地上,只感頭中眩暈,本能地凝起心神,保持靈台空明。
  聽得史紅石母女二人同聲驚呼「不要」,其中意蘊七手童子和段子羽俱都明瞭,都有凡
縷柔情纏繞心頭。
  史青哭叫道:「師傅,他既不傷你,你又何必殺他。」七手童子語結,片刻方道:「你
師傅豈是讓人饒命活下來的,他殺不殺我,我都要殺他。武林中人過的是刀頭蘸血的生涯,
該殺的就要殺。」口中雖硬,卻不敢面對史紅石,史青哭叫道:「段公子,,都是我害了
你,我也不活了。」
  拾起地上的劍便欲自殺相殉。
  史紅石大駭,忙叫道:「使不得。」一掌打出,正是降龍十八掌的「亢龍有悔」,此掌
在十八掌中最為剛猛,雖相隔五六丈遠,仍把劍震飛出去。段子羽忽然開口吐聲道:「不必
如此。」胸口的毒針籟籟震落。
  三人均是大駭,七手童子的手勁史氏母女是深悉根底的。有一次在丐幫君山總舵,七手
童子酒酣之際,露了一手武功,把十幾枚毒針打入一塊石頭裡,把石頭砸碎後,十幾枚毒針
竟然一根不變不折。三人都以為相距如此之近,這一次又是竭盡生平之力所為。毒針必擊穿
心肺,連毒都屬多餘之物了。
  原來段子羽雖不及閃避,但對敵之際,九陰真經的內力經先天造化丹激發後。早先遍佈
同身,一遇外物襲擊,自然生了反應,積聚一處,抵禦外力,,便如人的眼皮反應一般,無
須意識的命令,是以這些針只入肉二分,便遏阻不前。段子羽凝聚內力,將毒逼在胸口,全
力一運、毒針與毒血井出。三人哪知他服過「先天造化丹」,還以為他內力造詣已近金剛不
壞之體,卻又料錯了。
  段子羽緩緩起身,胸口餘毒不能盡去,還不能妄運內息,黑紫色的毒血沿衣襟涔涔而
下,驚得三人矯舌不下。
  段子羽拾起劍,強笑道:「史幫主還欲賜教嗎?」
  史紅石身為天下第一大幫幫主之位,豈能作些落井下石之事。雖然極欲得到九陰真經,
而且目下只要將這小子點倒,帶回君山,不愁得不到真經。但如此一來,丐幫在江湖中數十
代的清譽豈不是要毀於已手。
  她雖是婦人,但向來處事決斷果敢過於鬚眉,一轉念間,擺手道:「段公子,丐幫這一
關容你過了。日後你果真能大難不死,盡可到君山找回今日的場子。我史紅石雖是女流之
輩,也絕對會給你公平。七手童子,把解藥給他。」
  七手童子如奉法旨,忙掏出兩個瓷瓶,扔過來道:「紅的外敷,黑的內服,可別弄錯
了,那就真無藥可解了。」
  段子羽全力震住毒傷,實無再戰之能,接過後,將兩種藥外敷內服,將傷口包紮妥當,
勉力躍上馬背,提劍而行。
  七手童子的解門獨藥甚是靈驗,行不多時,傷口已無黑紫色血流出,麻癢之感已消。頭
中清明如初。些許皮肉之傷在他而言已無妨礙。
  他忽然勒住馬韁,回頭笑道:「妹子,怎麼又是你,你準備陰魂不散地,纏我到幾
時?」
  史青偷偷躍上馬背,原來要唬他一下,不想被人識破,不禁有些失望,怪道:「你怎麼
知道是我?」
  段子羽笑道:「我一聞到這股香味兒,便知是你,哪用去看。」史青撇嘴道:「吹牛不
用本錢,我從小就不施脂粉,哪來的香味兒。」
  段子羽作驚訝,道:「真的麼?待我仔細嗅上一嗅,別是真的弄錯了,」說著,伸手到
史青脖頸旁,作出一副要大嗅而特嗅的姿態。史青臉上漲紅,心中慌亂,不自主地伸手撐
拒,一掌正推在段子羽的胸口傷處。
  段子羽「啊喲」一聲,仰身翻落馬下,重重摔在地上,鏗然有聲,史青也是驚叫一聲,
花容慘變,這一掌危急中不暇思索,竟用上了史紅石授她的降龍十八掌中的「亢龍有悔」。
一見段子羽直飛落馬,直挺挺不動,自己手上卻血跡斑斑,顯是把他未癒的傷口打破了。忙
也躍下馬來,俯身段子羽臉旁。
  一探他鼻息,登時心中一震,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非但他鼻息無有出入,連所觸的肌肉
都冷硬起來,又側耳貼在他胸前,心臟也寂然不動,她頓感手足俱軟,俯在段子羽身上痛哭
連聲。
  哭了一陣子,忽聽段子羽出聲道:「沒錯,沒錯,妹子,我嗅了這麼半天,再不會有
錯,一定是這股香味。」
  史青一聽他的聲音,機伶伶打了個冷顫,叫道:「鬼!羽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別作鬼
嚇我。」段子羽直坐而起,笑道:「朗朗乾坤,哪來的鬼,妹子,你剛才叫我什麼?再叫幾
聲。」
  史青一見他狡黠的眼神,便知是人不是鬼了,不由得絆紅滿面。心中由悲轉喜,眼淚仍
是籟籟而落。
  這一掌打得也著實不輕,若是打在旁處也還好些,偏偏既是「膻中」要穴所在,又被七
手童子打傷過。段子羽躺在地上,以真經中的「龜息消大法」調運內息。疏通經脈,療治外
傷,倒也並非純係要嚇唬史青。待見她惶恐無著,來探他鼻息,便索性閉住內息,裝死嚇
她,但見她哭得甚是哀切,這才起身,免得她又要尋死覓活的。
  段子羽摟住她道:「好妹子,我又沒死,你怎麼還哭啊。」
  史青雙肩被他攬住,很想掙脫開來,卻又怕用力過大,再來個亢龍什麼悔的,真要後悔
莫及了。是以動也不敢動,嬌嗔道:「你死了才好呢,省得來不來就輕薄人家。你是小皇
爺,我是叫化女,是小賊。怪我不該枉自一片好心,來看看你傷勢如何,,倒被你輕薄作
踐。」說著說著,眼淚又一發而不可收拾。
  段子羽慌道:「好妹子,我哪裡敢輕薄你來?你說出來,我以後好改。」史青道:
「你……你……你。」連說了三個「你」字,卻也說不出段子羽哪裡輕薄來。她自小及大。
在丐幫中被當公主般捧著,尋常幫眾見了她自然恭而敬之,趨避下風,幾位常見面的長老都
是年歲一大把的人,自不用和她避什麼嫌疑,於這男女之事上所知甚少,只是她年過及笄,
情竇初開,朦朦朧朧地覺得段子羽要嗅她頸上的香氣甚為不妥,有些近乎人們口中所說的
「輕薄」。但若確鑿地指出來,卻又不知該怎麼說。而且自己現今被他摟在懷裡似乎更是不
該,偏偏心裡又喜歡得緊。
  段子羽卻比她更為混沌,他朝夕只與歐陽九相處,歐陽九盡自己所知,無不傾囊相告,
卻獨獨與這事上片言不提,是以段子羽的心中只有好人、壞人、親人、仇人之分,對於世俗
上的男女之防全然不知。
  段子羽見她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心中大為得意。他一見到史青便覺特別的親
近,是以調笑無忌。此時見她紅暈滿頰,梨渦微現,晚霞映照之下,艷麗不可方「物,不覺
動情,柔聲道:「好妹子,告訴我,你怎麼自己找到我來了。你娘他們哪?」
  史青只覺他手上兩股熱力透將過來,登時全身躁熱,心頭如揣了對小兔子般怦怦亂跳。
忙輕輕掙開他的手臂,側過臉去,讓晚風吹拂自己發燒的面頰,半晌幽幽道:「誰叫你在酒
樓上『妹子』『妹子』喊得那般親熱,弄得人家心硬不起來。又怕你帶傷走了,路上被那些
挨千刀的劫路小賊撿到便宜,這才偷偷跑來想幫著你,若是幫不上你,便和你一道死好
了。」
  段子羽聽得這番話,心頭狂喜。他這番出道,世上除了仇人外,都是休戚無關的陌路
人,每想到自己將如浮萍一般,浪跡四海,便不禁自傷身世,酸楚淚落,每見到亮著燈火,
有笑語傳出的茅屋農舍,便歎羨不已。現今見史青對自己情深如斯,平空中多出位可以相依
相賴的紅顏知已,喜悲交加,淚水潸然而下。
  史青聽他沒有回聲,轉過頭來,見到他這副尊容,既好生不解,又愛憐橫生,伸袖拭去
他的淚水,關切地問道:「羽哥,怎麼了?是不是我弄痛了你的傷口?」
  段子羽搖頭道:「不是。是我自己感傷身世,然這世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難得妹子對
我這麼好,是以淚落。」史青聽他說得淒涼,不禁衝口道:「我會一輩子對你這麼好。」
  話甫出口便覺失言,段子羽卻是大喜,道:「真的?」史青見他渴盼的面容,毅然道:
「真的。」段子羽還有些半信半疑,敲釘轉腳,伸出手掌道:「一定?」史青此時倒平靜下
來,伸出手掌與他對擊三掌。想到自己半日之內居然私訂終身之約,雖說得郎如此,可以無
憾,但心中空落落的,說不上是喜是悲。
  段子羽大喜過望,卻全然不知這簡單的言語和儀式中所蘊含的最莊重的真諦,握住她的
雙手道:「妹子,謝謝你對我這麼好,我也會一輩子對你好了。」史青心中一酸,笑道:
「羽哥,你本對我就好。我要偷你的東西,你不但不怪我,還請我喝酒,還送我金子。」說
著,從袖中摸出那錠金子,此刻才感覺到,這錠金子竟如是之重。
  段子羽笑道:「這算什麼,妹子喜歡,我這裡有更好的。」
  打開包裹,取出一串珍珠項鏈,為她掛在脖子上,一枚鳳頭釵插在她發譬上,一隻蝦須
鐲,套在她腕上。史青不忍沸他美意,任他施為,心中又想,這或許便是人們所說的文定納
聘之幣吧。
  段子羽為她樁飾停當,退後兩步,細細觀賞。只覺這珠寶益增光彩。口中嘖嘖稱歎。史
青被他瞧的不好意思,又見晚霞滿天,時辰不早,這一帶卻甚是荒涼,連個借宿的地方都沒
有。起身道:「羽哥,咱們還是快上路吧,前面三十里處有個小鎮,趕到那裡投宿吧。」
  段子羽登時想起還有大事要辦,忙忙牽過馬來,又見西風肅殺,甚是勁厲,史青翠袖單
衣,恐她不勝風寒,取出一件貂領黑絨大髦給她圍上。二人並騎疾行,烏椎馬腳程極快,日
頭剛落時分,已到了小鎮。
  小鎮上住戶不多,客棧也僅有一家,這一帶往來客商不多,生意也清淡得很。
  掌櫃的見到一對鮮衣怒馬的玉人光降,真感榮寵無比,上下夥計人等忙前跑後,不大會
工夫,整治一桌還算齊整的酒菜。
  段子羽和史青對飲對斟,兩情歡洽,飲到半酣,史青在桌下拉過段子羽手來,一筆一劃
地寫著,外人看來,還以為這對小夫妻酒動春情,捏手捏腳地調情呢。段子羽卻是渾身一
震,史於寫的是「酒裡有毒,慎勿莽動,想法逼毒。」
  段子羽暗暗行氣察查,果真著了人家的道,卻想不出下毒是何等人,只得暗暗提氣,將
毒聚在一團,逼在胃部。
  心中凜然。
  廚房裡轉出一人,嬌聲笑道:「小皇爺駕到,臣妾等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則個。臣妾這
裡給您見禮了。」說罷,斂衽福了三福,神態嫵媚之中不無恭謹。
  段子羽一見大怒,喝道:「武青嬰,好個賊婦,居然還有膽子來見我。」作勢欲起,史
青忙拉住他的手,重重捏了一把,段子羽想起她的「慎勿莽動」的勸戒,又坐了下去。
  武青嬰雖已年逾不惑,但自重姿色,於養顏之術上頗有所精,是以看上去不過三十許
人,而妖冶婀娜,較之一般少女更具魅力,於她的「雪嶺寒姝」的綽號頗不相符。
  武青嬰笑道:「小皇爺,臣妾等是有疏禮之處,您大人大量,又何必動怒,別氣壞了您
的龍體,臣妾忙於接駕備酒,一不留神把一瓶藥粉撤在酒菜中了,毀掉重作又怕小皇爺等的
焦急,反正這東西吃下去也無妨礙,不過是暫時不能和人動手罷了。臣妾想小皇爺乃萬乘之
尊,縱有天大的事也是臣妾等代為料理,焉有勞您親自動手的道理,小皇爺索性休息幾日,
這藥勁兒有個三五天也便過去了。」
  旁邊一人大聲道:「師妹,和這小子囉嗦什麼?倒像他真是什麼皇帝老子似的,沒的損
了自己的身份。」
  段子羽循聲望去,卻是衛壁扮成個夥計站在武青嬰身旁,易容頗是高明,若不出聲;實
難認出他便是風流倜儻,卓爾不群的衛莊主。
  武青嬰鄭容道:「師哥,你這話可是大不敬之語。想我四大家臣也世代尊段氏為帝,小
皇爺雖失國蒙難在外,那是我們作臣子的恥辱。這麼多年來,我們四大家哪一代不是以興復
大理故國為已任。只可惜勢單力薄,時機未至,徒呼負負,我等雖不肖,亦當秉承祖宗遺
志,豈敢忘了故主。小皇爺神武天縱,我等更應追隨麾下,甘效死命而已。」
  段子羽心下暗暗稱奇,當面撒下瞞天大謊臉不紅,心下跳固屬難能,但像這般講得慷慨
激烈,滿腔忠義,卻非辯口宏才不足以作到。他原本以為落人這二人之手,必先受番折辱方
能就死,是以始終不敢運功將毒逼出體外,掌上蓄滿功力,一俟二人走近,便猝然發難,圖
個同歸於盡。
  不料武青嬰滿口忠義,若非歐陽九無數次講過當年便是這二人勾結一群蒙面客上府奪取
一陽指譜,段子羽當真要以為這艷婦真乃忠烈之土了。
  史青在背後伸指於他手上寫道:「此毒邪門,解藥不靈。」他此刻方徹底絕望。史青的
師傅七手童子是使毒的大行家,凡使毒者必然擅解毒,是以各種解毒丹丸史青的囊中無不俱
備,她乘幾人說話之機,偷偷連服了十幾種解藥,可哪一種下去都如泥牛人海,一點反應也
沒有。她心下大慌,這才在段子羽手上寫明。她年齒雖稚,卻也是老江猢了。江湖閱歷較段
子羽豐富得多,武青嬰和衛璧的為人她雖不悉知,但一遇到這陣仗,便知是生死大敵。先前
她要段子羽慎勿妄動,是寄望於師傅的解毒丹,解藥無靈,也只有拚命了。
  忽聽街上一人道:「說不得,冷謙,這窮鄉僻壤的,找家酒店都難,這幾天我的嘴上談
出鳥來了,奶奶的,總算這還有一家,雖不算好,禿子沒毛,也只得將就了。」
  話聲由遠及近,片刻間三人步聲囊囊,已到店門。衛璧神色疾變,伸手去撥袍下的長
劍,。武青嬰忙擺擺手,轉身趨入廚房。衛壁略沉吟間,三人已大步走了進來。
  卻見一個粗壯漢子手提一條黃狗,把狗在桌上一摔,大聲道:「店家,把這狗剝洗乾淨
了,大塊紅肉燒來下酒。」
  店中夥計俱是武家莊的家丁,見主人不發話,只得仰起笑臉,把狗提至廚下收拾。
  周顛回身看到段子羽伏身桌上,顯是醉了,只有史青兀坐桌前,神色差愕。酒餚滿桌,
香氣飄來,周顛一聞之下,食指大動,竟忍耐不住,大聲道:「小姑娘,討你盞酒吃,待會
再賠還你。」端起一盞酒,向口中倒去。
  史青咯咯笑道:「賠還倒不用,只是這酒有毒,喝不得的。」
  周顛一驚,頭向後一仰,酒化水線齊注他胸上,襟裳淋漓,煞是狼狽。又用力嗅了嗅酒
味道:「小娃娃這麼吝嗇,一杯酒值得甚麼,倒來嚇我。」
  史青笑道:「哪個捨不得一盞酒,只要你自認百毒不侵,這裡的酒隨你喝多少都可以,
只是到了閻玉毆上莫怪我不出言相告。」
  周顛見她巧笑嫣然,滿臉輕鬆狡黠的神情,欲待不信。
  但他生平大小數百戰,無論對手武功多高,他多未服輸氣餒過,獨於「毒」之上最為忌
憚,深知無論你武功何等高強,只要不到金剛不壞,百毒不侵的境界,一旦著了「毒」的
道,便如太阿倒持,不但生殺之機全捏在對方手裡,而且常常令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到
這份兒上才是最可悲哀的。是以饒是周顛膽大如斗,酒肉的香味誘得他心癢難熬,卻也不敢
以身試毒。
  他正待抓名夥計來試試,回身看時,廳堂中只有說不得和冷謙,餘人卻已不見了。
  原來衛壁一見這三個魔頭進來,已是頭大如斗,還未思付好如何應付,又被史青道破酒
菜中有毒的天機,心知此事不難驗明,自己夫婦和幾位家丁縱然一湧而上,襲其不備,也不
是這三位魔頭的對手,是以當機立斷,溜入廚房,和武青嬰作一處,從後門溜之乎也。這些
家丁訓練有素,一見主人開溜,俱都不動聲色,三三兩兩分別從前門,後門從容離去。說不
得和冷謙雖覺不對,但見這些人武功平常,又未出手對付自己,也便不盾出手攔截。
  一直伏在桌上的段子羽忽然抬起頭來,口一張,噴箭也似一股水流射向門外,左手挾起
史青,道聲「走。」身子從椅上躍起,欲向外追去。說不得斷喝一聲:「留下。」一隻碩大
無朋的布袋迎頭罩至。
  段子羽大駭,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兵器,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付,只得腳下一錯,用張
正常所授的「禹罡步法」避過了這一下。說不得「咦」了一聲,頗出意外。他生平以袋子為
兵器,練就一手套人絕技,出手之下,鮮少有不應聲落袋者,當年明教教主張無忌和他初遇
時,便把他一下裝人袋中,背上大光明頂,解脫了明教覆滅之厄。
  (事見《倚天屠龍記》)近些年來,他於這袋子套人之術上更是孜孜以求、精益求精、
已絕少有失手之時。眼見一套不成,二套跟進。段子羽旋身飄開,腳尖一挑,把桌子勾了起
來,酒壺、酒盞、杯盤碗筷之屬一齊飛進袋中,湯水淋漓,叮噹有聲。
  周顛撫掌大笑道:「妙極,妙極。」說不得苦巴著臉道:「妙個屁,小娃子毀了和尚的
法寶。」順手一擲,將袋子拋出門外,兩手一晃,又多了兩隻布袋,一左一右,包抄套來。
  史青大聲嚷道:「和尚,你講理不講,我不讓你們喝毒酒,是為你們好,怎麼恩將仇
報?」周顛也奇怪道:「說不得,你幾時與兩個娃娃結了樑子?」說不得見段子羽步法精
妙,手上抱著一人,竟又奇而妙之地躲過了他的第三連環雙套,心下的猜疑更敲實了幾分,
反問道:「你忘了和尚叫什麼了?」
  周顛怒道:「放屁,你奶奶的沒來由欺負兩個娃娃,當然說不得。」說不得不溫不惱,
兩手布袋覷準了段子羽二人,一上一下,兜轉套來。
  段子羽先還不知這三人是什麼來頭,他伏在桌上運氣逼毒,待將毒逼出七八成後,見武
青嬰和衛壁等人沒了蹤影,心念大仇,急起追人,並沒看清這三人。哪知說不得一見到他的
面容,陡然想起范遙和殷野王所述的荒廟中的白衣少年,這二人鎩羽後,將這一戰說得甚為
詳盡,說不得又見是一另一女,與范、殷二人所說相符,還以為這二人也是逃走呢,登即出
袋攔截。
  段子羽一見市袋飛來,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普天下擅此絕技的僅明教說不得一人,這
是獨家標誌。對江猢上已成名的人物,歐陽九都曾一一為他講說,說不得等五散人自在其
中。只是以說不得最為好認。當下心中叫苦,這運道也是差之極矣,見說不得這兩隻布袋使
得極為精奇,稍有不慎便會陷身其中,自付落入明教之手絕不會好於落在武青嬰手上,將禹
罡步法熟極而流地走將開來,說不得的第四套又落了空。
  說不得心中駭然,在他而言這是絕無僅有的事。周顛和冷謙也都「咦」了一聲,覺得此
事直是匪夷所思。
  段子羽乘三人稍一分神之機,身影一晃,從說不得和周顛二人中間飄身而過,周顛伸手
一抓,足差了兩寸沒夠到他肩頭,眼見二人即將鴻飛冥冥,一直不言不語的冷面先生冷謙雙
手疾揚,喝道:「打。」霎時、破空之聲大作,十枝爛銀短筆五枝封住門口,五枝打向段子
羽背、肋大穴。
  段子羽單手抱人,左肋下空門大露,耳聽得破空之聲甚厲,知道是重暗器打來,面前白
光倏閃,只得向後退讓。
  十枝筆在門口兩兩相撞,火光閃爍,卻不沉落,一齊掉向朝段、史二人打來。
  說不得大喝一聲彩,拍手道:「冷兄,幾年不見,你這手暗器功夫使得更具火候了。」
眼見十枝短筆勢猛力沉,段子羽腳方落地,已難以避開,心下甚慰。「只聽得叮、當幾聲脆
響,十枝短筆齊落地上,俱被段子羽一劍削斷。史青於短筆飛來時,也是心驚膽戰,偏生身
上中毒,四肢俱軟,眼見短筆向身上招呼,亦無奈它何,段子羽一招」大火明夷「將十枝筆
盡數削斷,她忙忙地喝了聲彩,道:「好妙法,羽哥,這片刻的工夫你的劍法又精進了許
多,佩服,佩服。」這一半是真心稱讚,另一半卻是模仿說不得而加以挪榆。
  說不得和冷謙自是聽得出來,不由得臉上一紅,卻也更為心驚。眼見這一劍內功頗具火
候,出劍的方位,速度更是不同凡響,很有些名家宗匠的味道,冷謙是用劍的行家,他自己
打出的暗器上實則附了七八種力道,或直飛、成左旋、成右旋,或後發先至,或上者打下,
下者打上,變化甚多,便是自己也不能如他這般一劍盡數削落,不由得讚道:「好。」
  周顛皺眉道:「和尚,你什麼時候和後生小子結下樑子了?」他雖行事瘋瘋顛顛,此時
倒也頗有急智,叫「和尚」而不喊「說不得」,當然是使說不得無推辭不說的借口。
  說不得苦巴著臉道:「哪裡是和尚我事生非,是韋一笑、范右使、殷野王和厚土旗和他
結的梁子,和尚是看在同教一脈的份上,才伸手管這檔事。」
  饒是周顛和冷謙閱歷豐富,身經奇事無數,也聽得矯舌不下,豈但是匪夷所思,簡直是
天下事無有奇逾此者。周顛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段於羽幾遍,搖頭晃腦,嘖嘖稱奇
道:「小朋友,你有多大的來頭,敢與韋一笑、范遙和殷野王結樑子,你能活到現在,真是
天下一奇。」
  段子羽朗聲笑道:「我只是個無門無派的孤魂野鬼,能在韋一笑和殷野王手中逃出生
天,實在是僥天之悻。」他兩番重挫在韋一笑殷野王手上,若無百劫師大和張正常一以絕世
神術,一以百年難逢的「先天造化丹」相救,早已魂歸幽冥了,而歐陽九終不免喪生范遙掌
下、想到此事,便不免憤亢胸臆。
  周顛擊掌笑道:「好,衝你這份明識和豪氣,我周顛子和你結個忘年交如何?這梁子我
們明教五散人替你化解。」
  說不得唬了一跳,忙擺手道:「使不得,顛兄,你若和這小子結交,五行旗非和你玩命
不可,此事可絕非我們五散人擔得下來的。」周顛不解道:「憑小子能和五行旗結多大的梁
子?」說不得跌足道:「厚土旗顏掌旗使和旗下二十多名弟兄都喪命在這小子手中。」
  周顛和冷謙都被這消息震住了,顏垣的武功較他們五散人並不稍遜,手下弟兄更個個是
百里挑一,身經百戰,悍不畏死的勇士,尋常的門派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除了遇到少林,
武當,峨嵋這樣的大門派,才致不敵,怎麼也想不到竟會斃命在一個籍籍無名的弱冠少年手
中…
  冷謙沉聲喝道:「納命來。」一劍刺向段子羽。
第 五 回礶 恩仇茫茫無處覓

  段子羽方欲接招,斜刺裡一條綠瑩瑩的短棒挑至,冷謙驀然感到劍上一股大力向外奪
去,忙運起內力回拉。只聽得史青欣喜歡叫:「媽。」
  史紅石擋開冷謙一劍後,身子向後一飄,已把史青從段子羽臂中抱了過來。面色惶恐地
問道:「乖孩兒,你沒怎麼樣吧?」
  史青一見娘親到來,心中篤定,咯咯笑道:「媽,女兒這不是好好的麼。」史紅石見女
兒確然無恙,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段子羽拱手道:「史幫主,令愛受在下牽累,中了衛壁和武青嬰這兩個賊子的毒,請史
幫主看護好令愛,我這便尋這兩個賊子要解藥去。」
  史紅石不由得心中一沉,七手童子是使毒的行家,史青是他的入室弟子,一手使解毒的
絕技自也學得十之七八,竟爾解不了自己所中的毒,這毒便絕非泛泛之物,當下心頭惶急,
點了點頭。
  段子羽舉步欲行,周顛喝道:「小子,想找由頭開溜嗎?」
  段子羽臉上驀然間紫氣瀰漫,殺氣大盛,冷冷道:「先收拾了你們也還不遲。」腳下一
錯,一劍已雷霆般攻至周顛胸前,左手屈指成爪,爪風赫赫抓向說不得。
  周顛不料他出劍如是之速,若非他身經百戰,經驗函豐,這當胸一劍勢難避過。危急中
身子斜向仰倒;拱如曲虹,後額著地,把鐵板橋的功夫用到了極致。說不得見是九陰白骨爪
抓到,絲毫不敢托大,提起布袋罩來。段子羽這一爪卻是虛招,用意在逼說不得自保,無暇
救應周顛。爪到半途便已撤回,右手劍向下一點,一記「海底針」,劍尖刺向周顛咽喉。
  周顛力已用盡,眼見劍光吞吐閃爍不定,自己無論向何方躲閃,都難逃一劍穿喉之厄,
心下悲涼,不料自己縱橫一世,居然死在一無名豎子手中。冷謙和說不得俱是亡魂驚冒,五
散人向來同榮共辱,如兄若弟,情誼篤厚,周顛身遭危厄,這二人也感同身受,只是變起倉
促,已是欲救無力,說不得將布袋拋出,冷謙一劍刺向段子羽背心靈台穴,但出手晚了半
分,也不過是力盡人事而已。
  忽然一物破空飛來,猶如電光石火般打在劍上,劍被來物一蕩,偏開二寸有餘,貼著周
顛頸邊刺在地上。此時冷謙一劍已刺至段子羽背後,說不得的布袋也迎頭罩來,段子羽向前
疾衝二步,避開了這兩般兵器,二人也不進擊,把周顛拉了起來。
  段子羽一看,震偏他劍尖的居然是一頂鐵鑄的道冠,心中駭然,知道是五散人中的鐵冠
道人張中到了。
  周顛大聲嚷道:「牛鼻子,還不快滾進來,五散人今天可要栽這裡了。」
  燭光掩映下,一個麻衣皂鞋的老道施施然走進來,笑呵呵地道:「顛兄勿躁,這小子的
正主到了,咱們五散人且作壁上觀。」說不得一怔,問道:「五行旗的人到了嗎?」鐵冠道
人笑而不答。
  段子羽正籌思如何對付這四散人,忽聽史青「啊」地尖叫一聲,兩腳一緊,腳踝上丘墟
懸中,三陰交幾大要穴俱被扣住,幾股大力將他向地下拉去;他低頭一「看,堅硬的地面鑽
出幾隻手,扣住他足踝。他虎吼一聲,極力上躍,撲撲幾聲,地下的人被帶出地面,可那幾
只手仍如鐵鉗般緊扣在腿上,僅躍起了半尺便又跌回地上。段子羽手起劍落,數道血柱標
出,幾人慘叫連連,幾支斷了腕的手仍扣往足踝,半天才落。段子羽心頭火起,惡生膽邊,
插劍入鞘,兩手屈爪,將地下拱出的三人每人頭頂抓出五個血洞,鮮血共腦漿齊流,三聲淒
厲的慘叫後,三人已死千血泊中。說不得,周顛等四散人看得目毗俗裂,這四人也都是殺入
不眨眼的魔王,但見此場面也不由得目怵心驚。史紅石雖與明教中人嫌隙頗深,也不禁搖頭
歎息,暗道此子殺性太重。史青更是緊閉秀眸,不敢觀看。冷謙當先一劍挺出,其餘三人也
各佔方位,圍住段子羽,意欲合四散人之力將之擊斃。五散人中以說不得和鐵冠道人武功較
高,雖較韋一笑和范遙略遜一籌,而在江湖上卻不亞於一般門派的掌門,幫主。此刻只是見
段子羽的九陰白骨爪忒也狠辣。才不惜自降身份,合力對付。段子羽少年心性,血氣方剛,
渾不知」怕「為何物。雖然久聞這四人的威名,心中卻無顧忌,撥劍擊向冷謙右肩,迫其換
招自救。竟是以快打快,玉石俱焚的打法。冷謙豈肯與他拚命,長劍斜轉,向他劍上封來。
段子羽身形一轉,手上天雷劍法如長江大河般運轉起來,前勢未盡,後勢已發,與四人戰在
一處。四散人起始還不甚在意,十數回合後,段子羽手中一柄劍如車輪般將四人圈在一起,
每人都感到似是單獨和他對敵一般,竟不是四散人合攻段子羽,倒成了段子羽包戰四散人。
史紅石在旁嘖嘖稱奇,但見段子羽每一劍發出並不是特快,招式也堂堂正正,並非偏邪怪誕
一路,但每一劍發出,都似放出一條無形的絲線,將四人纏住,四散人各自空有一身絕技,
此時竟只有見招拆招的份,全然無反擊之力。史青不知就裡,見四散人如穿花蝴蝶般繞著段
子羽疾轉,心中大急,身子雖動不了,舌頭卻靈活之至,叫道:「四個打一個,老的打小
的,不害羞,不害羞。」
  四散人聽在耳中,臉上發熱,可誰也不敢分心旁騖,逞論愛惜聲名,撒出戰陣了。五十
招過後,段子羽劍勢轉急,劍上隱隱有風雷之聲傳出,四人均感壓力加劇,對史青的嘻嘲刻
薄之語置若罔聞,凝神接戰,惟恐稍有不慎,真要八十老娘倒繃孩兒手,運糧船翻在陰溝裡
了。
  段子羽此時卻是靈台空明,腳下踏著禹罡步法,手上天雷劍法一招一式使出,一切都如
行雲流水,順勢而成。彷彿不是他在使劍,倒是劍法帶動他運轉。週身內力愈轉愈快,丹田
中真氣彌盛,劍招更是渾如天成,隨意揮灑,自成章法。至此,他才對天雷劍法的秘奧有了
真正的認識。此刻他對四散人已無敵意,權且將這四人當作練劍的靶子。
  這情景四散人也心知肚明,有數次劍尖眼見遞到身上,勢所難避,那劍卻如長了眼睛般
從旁滑開。明知對方是手下留情,若是比武較藝,四散人早已拱手認負,可現今是生死之
搏,況且劍光縱橫,如春蠶吐絲佈滿四周,縱慾退開也是有心無力。四人心中連珠價叫苦不
迭,不想一世威名竟要送在這荒郊野店中了。
  酣鬥了兩個時辰,段子羽陡然一聲清嘯,手上劍光暴盛,當嘟嘟兩聲,冷謙和鐵冠道人
的長劍被絞上屋頂,一柄穿房而出,一柄刺入大梁中兀自顫顫作龍吟聲。說不得的布袋質地
綿軟,渾不受力,也被絞飛出去,周顛空手對敵,倒是無甚損失,只被劍氣逼退三大步。
  四散人個個面色灰白,相望一眼,掉頭走出酒店。
  段子羽把全套劍法使完,只感心胸廓然,立在當場默思這一場交戰的經過,玩味揣摩,
得益匪淺,對於四散人的離去恍如未見。
  史紅石也被這一場爭鬥驚呆了,四散人威名素著,她自忖若是單打獨鬥,對付周顛和冷
謙還略有幾成贏面,對付鐵冠道人和說不得,絕無勝算可言,像這般與四人合鬥,恐怕連百
招都捱不過。不想竟然看到弱冠少年獨力打得四散人一敗徐地,直是匪夷所思。是以半晌才
喝彩道:「好,九陰真經的武功真不愧是天下武學之冠。」
  段子羽聳然驚醒,忙道:「史幫主,這不是真經上的功夫。」
  史紅石淡淡一笑,以為他是掩人耳目。史紅石限於先天稟賦和體質,武功雖未達到最上
乘,但丐幫的傳功、執法兩長老對天下武學所知甚詳,史紅石受教於這兩位長老,對於天下
武學,只要看上幾眼,便知是何門何派的,段子羽這套劍法她卻從未見過,是以料定是九陰
真經上的功夫無疑。
  段子羽見她意似不信,也不願多加解釋;心懸史青所中的毒,近前二步道:「青妹,你
身上的毒怎樣了?」
  史青蹙眉道:「別的倒沒什麼,就是渾身綿軟無力,聽我師傅說過,有一種毒叫『十香
軟筋散』服後便是這種症狀,大概真的著了這種毒的道。要不然,憑師傅配製的這十幾種解
毒丹,鮮少有化解不了的。」
  史紅石道:「青兒,你師傅也解不了嗎?」史青想想道:「聽說只有獨門解藥才行,師
傅恐怕也解不了。」
  段子羽恨恨道:「解鈴終須繫鈴人,我這便尋那兩名賊子去,一定把解藥找來。」史青
道:「羽哥,他們既有心下毒,哪裡會給你解藥。」段子羽淡淡道:「何必用他們給,殺人
奪藥我還不會嗎?」
  窗外一人冷哼道:「好大的口氣,解藥在我手裡,有種的便出來奪藥吧。」
  段子羽聞聲即出,卻見夜色中一人緩步走去,手中晃著一個瓶子。段子羽發足狂奔,前
面那人也猛然提氣疾行。
  史紅石抱著史青趕出屋來欲待攔阻時,只見兩個黑影一溜煙般向南方去了。
  段子羽追了一陣,與那人始終保持十丈的距離。一口氣馳奔二十里,前面那人揚聲道:
「娃娃,你死命追我作甚?乖乖不得了,你家爺爺要跑不動了。」喊著,躍入一道粉牆內。
段子羽隨即跟進,那人卻失去了影蹤、一陣秋風吹過,院內的竹葉瑟瑟作鳴,這是座軒敝豁
亮的宅院,疏疏落落有幾座小樓,院內的假山上還有幾道小溪淙淙流淌,儼然是王公貴胃的
別院。
  段子羽心中一凜,暗自恩忖,莫墮入奸人的算計中。他方待退出,前面暴起幾處燈火,
幾人喝道:「什麼人擅闖私家府弟?」
  燈籠火把下,八個衣飾華貴,相貌不俗的人圍了過來。
  段子羽拱手道:「在下因事誤闖貴府,還望恕罪。」一人冷聲道:「夜人民宅。非偷即
搶,且莫管他什麼來路,捆起來再說。」段子羽面容一肅,正要動怒,忽聽一個威嚴的聲音
喝道:「休得無禮。」
  這八人聞聲齊地躬身唱喏,只見一位身著綿袍,氣字軒昂的中年人走過來,拱手道:
「深夜不知有客光臨,有失迎迓,下人無禮,還望鑒諒,請移駕舍下一敘如何。」
  段子羽笑道:「多承盛情,只是在下尚有要事,改日再來拜府造訪。」
  那人笑道:「段公子是為十香軟筋散的解藥奔波吧?」此言一出,段子羽心中一沉,手
按住劍柄,冷冷道:「果然是有心人,搗的好鬼。」
  那人哈哈笑道:「誤會,誤會。鄙人等出此下策,也實是逼不得已。這其中曲折甚多,
並非片言隻語所能說得清的。為表示誠意,先將解藥奉呈段公子左右。」他手一擺,一名僕
從進前兩步,雙手捧上一隻扁瓶。
  段子羽接過瓶來,見這名僕從步履沉凝,兩手筋骨外露,顯是外家高手,卻甘居僕隸之
屬,不知這位主人是何方高人,霎時間疑竇重重,提起真氣遍佈全身,以備不測。
  那人又笑道:「段公子深夜遠來,且讓鄙人略盡地主之誼,堂中敘話如何。」說著側身
肅客。
  段子羽雖知已落人圈套,卻也全然不懼,況且他與這些入素未謀面,倒頗想知道這些人
究竟要鬧什麼玄虛,是以凝神走進一所花廳中。
  兩人分賓主坐地,早有人奉上茶來,段子羽焉敢再動此茶茗,危身端坐道:「尊駕如此
盛意,究竟為了何事,尚祈明言。」
  那人笑道:「段公子果然快人快語,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是受人所托,作個
和事佬,為段公子解開一段誤會而已。」段子羽心中明白了幾分,端坐不語。
  那人一拍手道:「衛莊主,衛夫人,出來吧。」
  從花廳西門走進兩人,赫然正是衛壁和武青嬰。段子羽目毗欲裂,喝道:「好賊子,納
命來。」伸手在矮几上一按,借力飛起,人在半空,劍已出匣,如怒鷹攫食般撲向一人。
  只聽得叮叮噹噹十幾下脆響,卻是兩廂侍立的僕役中一名獨臂老僕搶上前接下了這迅疾
無比的十幾劍。
  段子羽人方落地,抖手又是一劍刺出,厲聲道:「閣下如此大好身手,何必庇護兩個弒
主犯上的家奴?」
  那人接下這十幾劍後,手臂竟微微有些發酸,心中駭然。數十年前他便已是名震海內的
劍術大家。一生罕遇敵手。不料這少年小子的十幾劍竟接得頗為吃力,陡然間他想起自己斷
臂之仇,那是他生平唯一慘敗,卻也並非全敗在劍術上,而是敗在張無忌的九陽神功之下。
張無忌集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功和武當太極功夫於一身,他敗得心服口服,這斷臂之仇他
從未想報過。可一敗之辱卻銘刻心頭,此刻驀然見到如此神妙的劍術,不由得心下怵然。正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是以見段子羽又一劍刺來,不敢小覷,打點起十二分精神全
力迎戰。
  段子羽見他不回答自己的問話,心中更氣。手上天雷劍法滾滾使開,意欲先將之傷在劍
底,再行誅殺衛、武二人。十幾招後,段子羽感到劍上壓力徐徐加重,對方似乎對於海內劍
法無不精曉,,手上奇招百出,精妙無比,自己若非與四散人大戰了一場,對這套劍法理解
得深刻一層;便絕非這老僕的對手。當下降下心中騰起的無名火,以一套天雷劍法與之酣
戰。
  幾十招後,兩人劍上劍氣瀰漫,眾人俱已退到花廳外面觀戰。那八名僕役均面露詫異之
色。那位棉袍中年人卻是面有得色,捋鬚觀看。衛壁和武青嬰攜手在旁卻半是疑慮,半是憂
俱。
  此時又過來四人,兩名老者看了一會,齊地咦了一聲。
  一老者道:「王爺,哪裡鑽出來的野小於,居然能和老方支持幾十回合?」
  錦袍人笑道:「鹿先生,他就是大理段氏的後裔,段子羽段小皇爺,我先兒日與爾等說
起的便是他,果然是後生可畏吧。」「另一者者道:「師哥,你見多識廣,這是什麼劍
法?」那位鹿先主沉吟許久道:「這倒難住老夫了。看來只有老方能知道。這小子如此勇
猛,倒頗有當年張無忌之風。」
  錦袍人聞聽此言,陡然變色,但不一會便又笑道:「這正是本王所願。」
  花廳中風聲愈厲,幾張花梨木椅子和矮几不知是被劍風還是被人捲飛出來,茶盞、花瓶
之屬也接連飛出,好在外面八名僕役亦非庸手,穿上躍下,一一接住,放在地上。
  錦袍人高聲道:「段公子,方先生,兩下罷鬥吧。莫傷了和氣。」
  此刻段子羽與那人交手已逾五百餘招,兩人都已鬥得性起,各自使出渾身解數,爭先斗
狠。段子羽愈鬥愈勇,那位獨臂老僕卻是愈鬥愈心驚。其實以他的劍術而論,本可在五十招
內將段子羽傷於劍下,可十餘招間,他忽然認出了這套劍法的來歷。不由得心生怯意。這套
天雷劍法極少在江湖出現,等閒無人識得,他於壯年之時,劍術已有大成,遂攜術遍訪海內
劍術名家,一為開闊視野,切磋技藝,二為揚名武林,一個極偶然的機會,遇到天師教教主
張正常,其時張正常尚未滿而立之年,兩人交手之下,張正常第十招上即逼得他棄劍認負,
他不甘服輸,二次交手,僅用五招,張正常便把他的劍絞飛。第三次他劍方出手,張正常的
劍便已頂在他咽喉。這一場大戰較之張無忌斷之一臂猶令他沮喪,回去後他斷劍埋名。一病
兩年,每天腦中所現的便是張正常那幾招劍法,苦思數年不得破法,遂絕了雪恥之念,易名
出山。不想過了許多年了,竟爾重見這套劍法,雖見這少年劍術尚見遲滯,火侯經驗俱不老
到,卻存了窺一全豹的想法,在前五十招內雖能取勝卻只取守勢,令段子羽得以繼續發招。
  百招過後,段子羽居然又熟練不少,此時這人若仗著劍術精奇、經驗豐富,猶可行險取
勝。可段子羽這套劍法的招數卻似無有窮盡,每一招使出都令他目眩神迷,竟爾不忍出手取
敵,直至二百招後,段子羽以九陰真經的心法印證天雷劍法,益發得其神髓,再加有一位劍
術名家以海內數十套精妙的劍法與之切磋,倒似專為他喂招一般,遂使他在劍術上登堂入
室,盡窺秘奧,此時而人已成對攻局面,段子羽感到劍上壓力漸輕,體力真氣競似愈戰愈
盛,全無耗損匱乏之虞。
  獨臂人心中焦躁,自忖若不盡快拾奪下他,再戰下去。
  似乎反要折在對方手上。他數次行險,以騙招佔了上風,可不旋踵間便被段子羽以精妙
的步法和劍法扳回。
  兩人翻翻滾滾斗至五百招,獨臂人漸感體力不支,只得憑借招術的精妙固守,數次遇險
都仗著身經百戰的經驗避過,心中叫苦不迭。
  恰在此時,那錦袍人高喊兩方罷鬥。段子羽與獨臂人本無仇怨,又見他劍法精妙,大是
傾服,不禁油然而生惺惺相借之意,他陡然長嘯一聲,雙劍相交,各自退出三步。
  段子羽全身汗透,頭上蒸氣騰騰,氣息卻仍均勻,拱手道:「前輩劍術高明之至,晚輩
佩服,不知前輩台甫如何稱呼?」、獨臂人內息翻騰,半晌方道:「老夫的字號連我自己也
久已忘懷了,尊師一向可好?」
  段子羽一怔。不解道:「晚輩並無師承。」
  獨臂人不悅道:「小友,明人不打暗語,這套劍法莫非是你獨自揣摩出來的?」「段子
羽恍然道:「晚輩這套劍法是一位老前輩所授,可他老人家並未收晚輩為弟子,是以晚輩和
那位老人家有師徒之實,卻無師徒之名。…獨臂人見他意態頗誠,不禁蹙眉苦思,深覺此事
匪夷所思。半晌方道:「此事忒也離奇,據我所知,這套劍法天師教中也不過三五人習得,
小友何緣,得蒙張教主授此神術?」
  段子羽不願矜伐已德,相救張宇真之事自是不想說,笑道:「也許他老人家一時興之所
至吧。」獨臂人搖頭不信,走到那錦袍人身邊,低語幾句,錦袍人眼神變幻不定,臉上卻鎮
靜如恆,大有遇變不亂的定力。
  段子羽步出花廳,對衛壁、武青嬰道,「兩位也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角色,如此畏畏縮
縮,托庇於旁人羽翼之下,不忒也無恥嗎?」
  武青嬰嬌笑道:「小皇爺的性子也忒煞急了此,臣妾等的話恐難見信,何不聽聽這太和
莊王莊主的話再行定奪。」
  錦袍人笑著走肌步道:「鄙人王保保,是這座太和莊的莊主。段公子和衛莊主,衛夫人
前幾代淵源甚深,不料這中間生了些誤解,此事原非王某所能介入其間的,但大家都是武林
一脈,衛莊主夫婦自知段公子先入為主,成見甚深,不敢造次自明於公子左右,承他們看得
起。挽求王某居間關說,使你們君臣之間得以盡捐前嫌,重修舊好。王某雖無能,但嚮慕大
理段氏的俠烈高義,又與衛莊主夫婦相知多年,實不忍見忠臣彼戮,含冤莫白,而今天下人
皆笑公子見事不明,有損段家清德。」
  段子羽冷笑道:「玉莊主替在下料想得如此周全,倒令在下汗顏。只是這毀家滅門的大
仇焉能憑王莊主一言而消,在下縱然血濺此莊,也必當手刃這兩個奸賊,為敵為友,敬請王
莊主斟酌。」
  原來這錦袍人便是當年汝陽王之子,張無忌夫人趙敏之兄庫庫特穆爾,漢名叫王保保
的。元蒙亡後,汝陽王先已戰死沙場。趙敏隨張無忌不知去向。王保保心念亡國之恨,不甘
退居大漠,便與手下一批武功高強的家臣留在中原,一來靜觀時變,積蓄力量,以便大舉起
事。二來也為尋妹妹蹤跡,其時朱元璋方登大寶,諸事猥集,自是無暇細查這些孤臣孽子,
王保保等人俱都身手不弱,加之行事詭密,卻也如魚在大海,傾為相得。
  他手下幾大高手是玄冥二老,鹿杖客和鶴筆翁,西域少林派的幾個慧字輩高手,神箭八
雄,和段子羽對劍的乃是八臂哪吒方東白,這是其中佼佼者,其餘百多名手下也各擅一藝在
身。
  王保保武功雖不算高,卻是一代良將之才,城府深遂,機變無窮,腹苛甚豐。雖見子羽
語氣強橫,卻不溫不怒,溫顏笑道:「段公子此言甚是,尊府所遭慘變莫說段公子痛徹心
骨,海內人士亦無不切齒,只是大變之時,段公子尚在襁褓之中,有何憑證一口咬定是衛夫
人等所為?」
  段子羽一怔,他倒從未想過這問題,沉吟道,「是我九叔所說,怎會有惜,」王保保笑
道:「捉賊要贓,捉姦要雙,這麼大的事焉能憑一人之言而定人以罪,據王某所知,衛夫人
和他父親武烈武老莊主聞聽有人將不利於尊府,星夜馳往救援,不料還是被人著了先鞭,趕
到尊府時大禍已成,兇手都是黑布蒙面,武老莊主父女與那些惡賊廝殺~陣,歐陽九才得機
抱公子闖出重圍。段公子試想,令尊令堂武功俱臻上乘,猶不幸罹難。歐陽九武功平平,焉
能於強敵環伺之中破圍而出,護得公子周全,那些惡人又豈有不斬草除根之理。公子聰明
智,這點膚淺道理自然一想即透;本無需王某絮絮多言,只因一葉障目,便不見泰山了。」
  一席話說得段子羽心頭疑雲大起,此事經過他全是聽歐陽九所說,歐陽九隻告訴他藝成
後盡誅四大家臣後人,於慘變的經過也語焉不詳。但武烈父女的名字,歐陽九屢次向他訴
及,此刻聽王保保一番剖析,似乎也不無道理。
  他沉思有頃,方道:「在酒樓中以毒藥作翻我又當如何解釋?」
  王保保躬身一揖道:「這卻是兄弟的不是了,段公子天縱神武,舉手投足之間連斃魔教
厚土旗掌旗使顏垣以下二十餘位好手。聲威大震,兄弟惟恐段公子一見到衛莊主夫婦便下殺
手,以衛莊主夫婦的身位,自是寧死也不願跟公子交手,兄弟手下這些人哪裡抵得上公子,
是以出此下策,好向公子細細解釋這段公案。得罪了公子,兄弟這廂給你賠禮了。」
  段子羽忙伸手托住他不下拜之勢,一時間心亂如麻,他原想只需找到四大家臣的後人,
便憑本身藝業決一死戰,至於能否如願得嘗,也不遣多慮了。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這個從未謀面,也向不聞名的什麼王莊主居間調停,所說的話又頗具情理,況且四大家
臣自段氏龍興大理以來,便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數代忠耿如一,大理國滅時四大家臣與
天龍寺憎人毀家紓難,護幼主逃出,其功亦巨。段氏雖亡國,四大家臣仍對他執君臣之禮,
竭盡股肱之力,是以說四大家臣的後人反叛弒上,原令人難以置信。但歐陽九言之鑿鑿,其
忠心不下於朱、武等四大家臣,自無矇騙之理。段子羽首鼠兩端,委實難決、竟爾陷入茫
然。
  王保保見自己一番說詞得售,心下甚喜,武青嬰也面露得色,向王保保投去嫵媚的一
瞥,衛壁斜睨看到,心中醋海翻騰,但他素來畏妻如虎,有「季常之癖」,敢怒而不敢言。
  段子羽忽然身子一動,一飄一閃,已繞過王保保,來到衛、武二人面前。衛、武二人未
及動念,兩隻手爪已搭在頂門上,二人登時嚇得魂飛魄散,顏垣等人死時的慘狀他們是親眼
目睹的,情知只要手上一用力,這十根手指便會透骨而入,兩顆大好頭顱不免要化作較常人
多五個窟窿的骷髏了。
  周圍人俱是一驚,玄冥二老等本是絕世高手,但一來不防他猝然發難,二來他身法委實
大快,如鬼似魅,連「靜如處子,動似脫兔」亦不足以喻其迅捷。眾人身形方動,段子羽兩
爪已搭在衛、武二人頂門,眾人都驚駭莫名,實覺如此快的身法,無論誰都難以提防。
  王保保一壁喊道:「段公子不可魯莽。」一壁向手下諸人暗使眼色,一俟段子羽殺了衛
武二人,便一湧而上。
  段子羽圓睜虎目,諦視衛、武二人。這二人倒也頗為硬朗,武青嬰默然良久,歎道:
「我武家世代為段家盡忠矢節,到頭來卻落個如此下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小皇
爺一句話,臣妾當自刎以全武家數代忠義,何勞您親自動手。」聲音淒涼激越,慷慨死節之
情充溢言表。
  其時天已漸明,一抹朝霞映照之下,武青嬰豐腴秀美的臉上競隱隱有一層聖潔的光輝。
  段子羽緩緩撤開手,沉聲道:「權且寄這兩顆首級在爾等頂上,等我查明真情,如若歐
陽九叔所言不差,便天涯海角,也要所此大仇。」說罷,輕身疾行。
  王保保道:「段公子留步。」神箭八雄齊齊搶出,攔住去路,段子羽驀地止步,回身森
然道:「王莊主要留下段某嗎?」
  王保保忙道:「段公子誤會了,王某只是想跟段公子交個朋友,絕無惡意,既不見諒,
容王某送出莊外如何。」
  段子羽心神激盪,不能自制,只道聲:「多謝。」便騰空而起,躍落莊外。
  衛壁和武青嬰在鬼門關口打了個轉兒,段子羽去後,猶自驚悸不已,武青嬰手撫胸口,
冷汗涔涔。
  鹿杖客皺眉道:「王爺,這小子如此狂妄無禮,您何必優容,叫屬下兄弟兩個將之斃了
就是了。」
  王保保吁出一口長氣,望著段子羽離去的方向出了會神,歎道:「如此良才如能為我所
用,我們豈不如虎添翼。段家君臨南沼,歷代皆施仁政,流惠遺澤垂及百年,大理人至今猶
思念孺慕,如赤子之盼父母。今天下粗定,若能於大理再樹異幟,對我等大事所助纂巨。」
他轉頭道:「方先生,段子羽的武功確得自張正常真傳嗎?」
  方東白道:「他的劍術確是天師教的天雷劍法,據屬下所知,此種劍法天師教中也只有
三五個大祭酒得過傳授,這五個大祭酒都是張正常的及門高徒。不知這位段公子如何得張正
常如此眷愛,居然將其教中的不傳之秘傾囊相授。」
  鶴筆翁道:「老方,莫非這套劍法比你所學的還高?」
  方東白歎道:「鶴翁取笑了,當年方某人在此劍法下沒走出十招。」
  「什麼?」鶴筆翁驚叫起來,「就是張三豐那牛鼻子也不能在十招內打敗你呀。老方,
你什麼玩笑。」
  方東白苦笑道:「鶴翁,兄弟一生以劍術自負,從未服人。這等丟人的事,會是我自己
杜撰出來糟踏自己嗎?」
  王保保笑道:「鶴翁不必疑慮,那張正常確有過人之能,想當年他在我們元朝任江南諸
路道教總提舉,本王與他打過幾次交道。只是他恃才傲物,居高自重,等閒不與俗人接。張
正常武功如何不可知,但其幾個大弟子武功確是不凡,先王數次重金徵聘,均未如願。方先
生所說不會有假。」
  鶴筆翁猶是半信半疑,方東白的武功他是深知底蘊的,便師兄弟聯手,也需在百招之外
打敗他,實不相信這世上育武功如此高強的人。
  段子羽奔出莊外,不擇路徑,發足狂奔,心中茫然一片。他打懂事時起,即在仇恨中長
大,不知在心中幾千次地幻想過手刃寇仇的場面,更是時時以武烈,武青嬰等為復仇對象,
而今竟然發覺這一切近乎虛假,恍然如萬丈高樓失足,不知身在何處。
  其時秋風勁厲,呼嘯撲面,沙土飛揚,打得面頰隱隱生痛。段子羽於清冽的寒風中不知
奔出了多少里,頭腦才漸漸冷靜下來。抬頭望處,一條大河頓現眼前。河水滔滔,如一條白
龍婉蜒奔騰,澎湃之聲如晨鐘暮鼓,令人心為之清寧。
  段子羽感到腹中燥熱難當,遂以手掏水狂飲一通,冰涼的河水沁得他肌膚生粟,卻也痛
快了許多。
  上游順流而下一隻小舟,一個艄公高聲喊道:「相公,要渡河嗎?」聲音未落,小舟已
搖至面前。
  段子羽心神恍惚地登上船頭,心裡卻不知道為何要上船,也不打聽對岸是什麼地方。只
覺天地茫茫,到處都是一樣。
  船截流而渡,水流湍急如箭,艄公雖極力把舵,小船仍左右顛晃。段子羽身子一搖,忙
扶住船板,腳下急使千斤墜釘住船底。懷裡噹的一聲,掉下一物,段子羽低頭一看,卻是一
支扁瓶,他驀然想起,這是十香軟筋散的解藥,不由得「啊喲」一聲,暗道糟糕,不知青妹
怎樣了?
  艄公瞥了他一眼,笑道:「相公站穩了,這十里灘風大水險,除了我沒人敢在這時擺
渡。」
  段子羽道:「艄公大哥,麻煩你把船搖回去,船錢我照付。」艄公冷冷道:「你開什麼
玩笑,船到中流,哪能再搖回去,先到對岸再說吧。」
  段子羽哪裡肯聽,伸手去奪槳,那艄公單手持槳,一掌向他打來,船失一槳,登時在急
流中橫成一字,段子羽身子晃動,這一掌又突如其來,竟沒避開,結結實實擊在左肩上,好
不酸疼。段子羽喝道:「原來是會家子,要劫財還是要劫命?」
  那艄公見自己奮力一掌居然只使他一晃,連腳步都沒帶動,掌擊處綿軟如棉,卻有一股
陰柔之力反擊掌心,整個手臂竟爾酸麻難舉,心下駭然。他一慌神,手中的槳一鬆,船順流
而下,疾逾奔馬。
  一陣風過,掀起那艄公外衣,赫然現出繡有紅色火焰狀的胸記,段子羽驀然憬悟,是明
教中人尋仇。他伸手一抓,那艄公忙避過,卻不防段子羽手臂喀嘈一響,陡然伸長半尺,五
指扣住他右肩,指上一用力,五指破筋透骨而入,叱道:「狗賊子,敢設詭計害我。」
  那艄公痛得面如上色,臉上肌肉都痙攣扭曲得走了形,卻仍大聲道:「姓段的小賊,你
殺了顏掌旗使和二十幾名弟兄,我們厚土旗與你沒了沒完,明教十數萬弟子也不會與你甘
休,不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不會算完。」段子羽大怒,五指一合,皮、肉、骨頭、筋絡
頓時成了一團血泥,血水四迸,濺得兩人臉上,衣襟點點斑斑,骨骼碎裂的聲音更令人毛骨
諫然,渾身生粟。那艄公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雖痛得幾乎暈了過去,仍大罵不絕「小賊,你
家爺爺在地下等著你,過不了幾日你也有今天。」
  段子羽見他剛烈如此,也不禁佩服,頗有些後悔出手太重,一手抓住他衣襟,喝道:
「饒你一命,去吧。」抖手將之拋出。船距岸邊約有二十餘丈遠,這一擲竟將這艄公拋至岸
邊,艄公只覺身子騰空,忽地一下,卻腳踏實地到了岸上,一時不明所以,愣在那裡。
  船如脫韁的野馬,在水上湧起衝下,段子羽從來在水面生活過,更不懂操舟之術,兩手
用力一板槳,喀喇兩聲,兩柄槳都扳斷在手。望著兩旁樹木風馳電掣般滑過,他首次嘗到了
無可奈何的滋味。只有兩手抓住船舷,兩足釘牢船底,任小船漂流了。
  對面忽然有條大船遞流而上,起始還是一個黑點,轉眼便已看清是三條桅桿的大船,還
未看清船上人的面貌服飾,兩船已如兩顆流星般撞在一起。
  段子羽先於撞船的剎那間一個「旱地撥蔥」,騰起兩丈多高,借勢前衝,落在大船的船
頭上。
  轟隆一聲,小船被撞成碎片,木屑翻飛,大船的船頭上聚攏了不少人觀看這驚心動魄,
令人矯舌難下的一幕,待得段子羽如燕子般飄落船頭,都不禁轟然大喝一聲彩。
  段子羽定目一看,卻驚呆了。原來這一船幾十人俱都黃發碧眼,顯然不是中土人。段子
羽看得發怔,暗道這是什麼人,怎麼長得這麼怪,遮莫是荒山大澤裡的野人?
  卻見人群一陣騷動,從中走出一位風神曼妙,體形婀娜的女人,微微笑道:「小兄弟,
你的身手不壞啊,我倒白替你捏了把汗。」
  段子羽見她約三十許人,膚若凝脂,容顏俏麗,渾身上下透出雍容華貴的氣象,眼睛、
頭髮俱和自己無差,只是眼睛較常人略大些,眼神柔和如春風拂煦,登時大生親切之感,仿
佛在絕世荒野中見到同類一般,拱手道:「多謝大姐姐關心。」
  兩廂轟雷價一聲暴喝:「休得無禮。」
  那女人擺擺手道:「無妨,這位小兄弟叫我大姐姐,本座喜歡得很。小兄弟,別怕,我
還是頭次聽人叫我大姐姐,好聽得很。」
  段子羽道:「大姐姐既愛聽,小弟便多叫幾聲。」當下連叫了幾聲;那女人連聲答應,
笑得花枝亂顫,喜不可勝。
  段子羽邊叫邊向兩旁橫了幾眼,見兩旁並列了十二人,個。
  個太陽穴突起,顯是練武的高手,對這女人卻是恭謹異常,人人垂手低目,要多規矩便
有多規矩。段子羽心中納罕,怎麼這麼一個天仙般的大姐姐竟會有十二個野人作家僕?野人
又怎麼會武功?
  其實,這女人便是波斯明教總壇的總教主小昭,昔年為救張無忌、謝遜等,不得不以慧
劍斬情絲,灑淚與張無忌相別,隨其母紫衫龍王黛綺絲回波斯任教主。(事見《倚天屠龍
記》)雖然時日如流,壓在心頭的情愫卻愈來愈深,只是波斯、中上相隔遙遠,較之牛郎、
織女的銀河亦不逞多讓,雖渴盼與張無忌一會,卻也知道見面徒增苦惱,波斯總教的教主不
僅必須由貞潔的聖女來任,且終身保持冰雪之節,以維繫其神聖的形象,是以強自按捺這份
戀情。朱元璋登基後,鄰近小國都派使節來中土賀新皇登基,波斯素來與華夏有交往,也派
出使節來觀禮。這些使節中使有波斯明教的兩位博通經典,諸熟禮節的寶樹王。小昭原以為
明教奪了天下,登基為帝的必是明教教主張無忌,便精心備置一份厚禮送來。兩位寶樹王到
得中土覲見新帝,卻是一個獐目馬面的,叫什麼朱元璋的人,大吃了一驚,東上明教雖脫離
波斯總教自成體系,但其頭面人物如左右光明使,四大護法王及各旗掌旗使等,在總教中也
都有案可稽。是以博通廣識如兩位寶樹王,再也想不到一個當過乞丐,作過和尚的光棍潑皮
無賴漢會因緣乘會,躍居九五之尊。
  兩位寶樹王俱是深有城府,雖詫異莫名,卻隱爾不露,托辭逗留中土兩年多,明查暗
訪,得知張無忌多年前便突然失蹤,朱元璋對明教倒戈相向,大肆屠戮,明教現任教主楊逍
年老德薄,威不足以服眾,偌大的明教又陷入分崩離析之中。這才急急返回波斯,稟報教
主。
  小昭得知,登時焦慮如焚。她素知張無忌之能,單論武功,無人能傷得了他,必是遭人
暗算,否則不會無故失蹤。使聚集十二寶樹王商議,重返中上,整頓明教。
  十二寶樹王泰半持異議,都說東土明教不奉總教號令已歷多年,即使到了東土,也未必
能如教主所願。況且相隔遙遠,海上風險重重,到東土後又敵我難分。人多了難以運去,人
手少了又恐不敵,都堅持置其成敗於不顧。
  可小昭之意豈在此,力主赴東土整頓明教。十二寶樹王終究違拗不過教主旨意,幾經商
議,但以貿易為名,盡起總壇精銳,隨教主遠征東土。由於人多,分作三批,十二寶樹主護
著小昭先期登陸,在京城逗留些時日後便向西北進發,這一日在漢水中恰與段子羽撞上了
船。
  小昭見段子羽一臉驚詫之色,自然明白他的心事。自登中土後,她以教主之尊,自是不
便與俗人交往,又加始終探聽不到張無忌的消息,胸中拂郁難宣。現今一見段子羽龍飛虎躍
的樣子,竟與當年的張無忌有幾分彷彿,心中登時歡快,段子羽連叫了幾聲大姐姐,她更感
受用,對這少年喜愛上了。
  一名使女出來躬身道:「教主,外面風大,您還是艙裡歇息吧。」
  小昭笑道:「好吧,這位小兄弟隨我進艙裡坐坐如何?」
  段子羽此時也甚感疲憊,又見這位大姐姐風華綽約,誠意相邀,便隨之入艙。
  一入艙門,眼睛一亮,艙內四壁掛著波斯壁毯,所繪人物靈翔飛動,如欲撲面而來,地
上鋪的是厚厚的,潔白如雪的熊皮,一張矮几一具古琴,豪華富麗中頗蘊雅意。
  小昭盤足坐在矮几旁,示意段子羽坐在對面,眼中滿是笑意。使女用一隻金盃,斟滿了
波斯葡萄酒,放在几上,便躬身退出。
  小昭隨手彈起琴來,低聲唱道:「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
急流年,滔滔逝水。」聲音情越縹緲。似乎從遠處傳來,卻每一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段子羽舉杯方啜飲一口,尚未品出酒味,忽聽到這仙樂般的歌聲,忙凝神諦聽。一聽之
下,竟爾癡了,細細品味著歌詞之意,不覺潸然淚落。
  小昭一愕,問道:「小兄弟,你怎麼了?」
  段子羽揮袖拭淚,強笑道:「小弟是聽大姐姐的歌意深奧,忽有感觸,故爾失態。擾了
大姐姐雅興,實是不該。」
  小昭默然,這支歌自小便會,卻只唱給一個聽過,那是在明教大光明頂的秘道中,與張
無忌二人陷身絕境,為他而唱。其時,張無忌似乎也感觸良深。她揚頭笑道:「小兄弟,你
喜歡聽嗎?」
  段子羽頷首道:「喜歡,小弟從沒聽過這麼好聽的曲子。」其實,他連難聽的曲子也沒
聽過,歐陽九一武林豪客,哪有閒情逸致給他唱曲子聽。
  小昭正身危坐,把琴端放膝前,纖手輕彈,曼聲唱道:「世情推物理,人生貴適意,想
人間造物搬興廢。吉卜藏凶,凶藏吉。富貴哪能長富貴?日勇侵,月滿雲蝕。地下東南,天
高西北,天下尚無完體。」展入愁眉,休爭閒氣。今日容顏,老於昨日。古往今來,盡須如
此,管他賢的愚的,貧的和富的。
  「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
年,滔滔逝水。」
  小昭移居波斯多年,雖尊榮無比,威權至重,卻總覺得較較給張無忌作丫頭,二人得以
朝夕相處,其中苦樂何啻霄壤之別。這胸中千古之寂寞更是無法可遣。每當鬱悶至極之時,
便彈琴高歌,以消塊壘。隨之年齒加長,對這曲辭的深奧含義理解益深,歌聲也益發淒涼悲
楚,令聞者淚落,歡者心傷。
  段子羽正值身心失落之時,天資既高,於這曲辭竟是一聞之下,便即記住,細細品嚼其
中深意,耳邊口蕩著小昭低徊宛轉的歌聲。實覺人生在世,苦多樂少,總不過悲苦相繞,不
死無休。這是因他始終以復仇為生活的矢的,一旦失去,便覺無了憑依,四海茫茫,無處可
適。身心於這曲子大起共鳴,不由得嗚咽便位,悲不自勝。
  小昭每奏此曲時,身邊人都知是她心情最惡之時,怕觸霉頭,都遠遠躲避起來。今見段
子羽如此,大起知音之感,兩人一為情所苦,一為仇所困,卻也殊途同歸,相向而位。
  船逆流而上,本甚艱難。但這船的下艙裝有一百二十「四支鐵槳,一百二十四名好手奮
力扳槳,船行進之速竟不亞於靜水行舟。十二寶樹王分列兩舷,注視兩岸動向。他們在波斯
根深蒂固,勢力寵大,無所畏憚。一踏上中土,人生地疏,委實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之
感。河面上飄蕩著小昭美妙的琴聲和縹緲的歌聲,諸寶樹王雖對之司空見慣,此刻聽來卻覺
遜異前塵,心情俱增沉重。
第 六 回礶 力蓋明教蛤蟆功

  船行之中,段子羽在小昭的柔語慰撫下,忽然一口氣把自己的身世,苦悶一古腦說將出
來。小昭聽罷默然,這等人倫慘變便是老練世故,飽經風霜之人也很難承受得起,想像他自
小便日日受這刻骨銘心的仇恨熬煎,不由得替他心傷。半晌小昭方道:「小兄弟,你今後怎
樣打算?」
  段子羽黯然道:「此處尚有一事未了,待了結此事後,便當回歸西域,若不能查清父母
被害真相,便老死父母墓前。」
  小昭雖想多勸慰他幾句,卻覺殊難措辭。吩咐大船靠岸,送段子羽上陸。
  段子羽站在船頭,向小昭和十二寶樹王拱手作別,從跳板上一步步走上岸去。
  大船啟碇重行,段子羽望著漸漸過逝的小昭的身影,耳邊又響起她清脆如珠玉鳴濺,復
又淒涼苦苦的歌聲;「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
水。」
  心中惆悵萬分,信步向岸邊的一處叢林走去。
  正走到叢林邊緣,驀地裡腳上一緊,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身子一懸,已被吊在一顆樹
上。段子羽腰脊一挺,倒吊著的上身反捲上去,順勢掣劍向繩上所去。不知這繩是什麼東西
絞成的,一斫之下,竟絲毫無損,他連斫了幾下,都是寸功不奏。
  忽聽一人哈哈笑道:「小子,別費力氣了,你家爺爺的金蠶絲刀劍無傷,你還是乖乖地
吊著吧。」
  段子羽見草叢中鑽出兩個人來,一高一矮,俱是七旬上下年歲鬚髮皤然,氣苦道:「兩
位老爺子,開什麼玩笑,快放我下來。…高老者走近前,就著日光他細端詳了他一會,道:
「師哥,這小子成嗎?」矮老者道:「差不多吧,你沒看到各教各派都為得到這小子忙個不
亦樂乎嗎?總算咱們運道不錯,先得到手了,管他成不成的,先試用些日子,若是不成,一
刀砍了便是。」高老者拍拍腦袋道:「還是師哥想的周到。」
  段子羽聽得迷迷登登,但料來總不是好事。大聲道:「你們要殺就快將我殺了,使這種
詭計害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高老者一聽,跳了起來,大聲嚷道:「你小子不識好歹,我們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你聽
說過沒有?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矮老者喝道:「師弟,絮煩則甚。待我與這小子講。」高老者搔搔頭道:「你聽著,不
是我不跟你說,是我師哥不讓我說,待會……」
  矮老者不耐,一把將他扯了開去,近前幾步,神色鄭重的道:「小子,你想死還是想
活?」
  段子羽道:「想死如何?想活又如何?」
  高者者插嘴道:「想死我就一刀。」說著抽出刀來,虛砍一式。
  矮老者繼續道:「人哪有不厭死求生的,你小小年紀更當如此。若是想活,便隨我們兄
弟回華山去。」
  段子羽奇道:「回華山作甚:「高老者急道:「回華山作華山派的掌門哪。到時你作了
掌門,我們雖算是你師叔,也不好以大壓小,更不會殺你。段子羽一愣,幾乎不相信自己的
耳朵,向矮老者望去。矮老者莊而重之地點了幾下頭,臉上滿是渴盼之色。段子羽真感此事
匪夷所思,可言猶在耳,絲毫不假,兩人臉上孩子般的赤誠之色更非惺惺作態所能偽裝得了
的,可心裡卻怎麼也參詳不出是怎麼回事。矮老者見他滿臉驚詫,矯舌難下的樣子,自己也
不由得大是尷尬,細想想自己兄弟兩個也未免過於荒唐些。當下言道:「小兄弟,咳,咳,
是這麼回事,我們華山派從上任掌門鮮於師侄死於大光明頂上,數十年來我們華山派掌門之
位便形同虛設,我們兩兄弟忝為華山派長老,自對本派的興衰大計憂心忡忡,這數十年來,
我們兩兄弟遍訪天下賢人,欲為華山派覓一掌門,可惜人才難得,竟一無所獲。」言下連聲
嘻噓,搖頭不止。
  段子羽暗道:「這兩個老東西不知吃錯了哪門子藥,害失心瘋了,從來只聽過有滿天下
找武功傳人的,已是駭人聽聞,他們居然滿天下找起掌門來了。」但見這二人並無惡意,自
己性命已然無虞,倒是大鬆了口氣。
  矮老者繼續道:「前幾天在渭陽紫陽觀遇到一位異人,我們把心事對他說了,他為我們
起了一課文王神卦,斷言我們在這漢水河畔當能找到掌門,唉,這位異人真真了不得,這不
我們兄弟到這裡不過兩個時辰,就把你,嗯、掌門師侄找到了。段子羽啼笑皆非,笑道:
「兩位老爺子,我可不是你們要找的賢人,我這人淡得很,一點點鹹味都沒有。」
  高老者皺眉道:「不會吧?遮莫是我們找錯了?待我割下你一塊肉來,嘗嘗便知端的,
若是不鹹,就放你走路。」
  說著揮刀近前,一副要割而食之的模樣。段子羽不知他是真瘋還是裝傻,急急嚷道:
「使不得,不用嘗,我的肉酸得很,你一嘗把牙都得酸掉。」
  高老者撇嘴一笑,道:「使得的,使得的。我老人家牙雖沒剩幾顆,為了本派的大業也
只好豁出去了。你別怕,我會輕輕地割,只割一小點,不會很疼的。」一把抓住段子羽左
腕,當真要割他臂上的肉。
  段子羽心中大駭,忙一翻手指,反扣高老者脈門。高老者「咦」了一聲,縮手伸指點他
腕背的「列缺」穴,段子羽反點其「合谷」穴,兩人瞬息間以擒拿手和點穴法交換十餘招,
卻是未分勝負。矮者者在旁看得甚奇,知道師弟雖然直腸白肚,毫無心機,武功卻練得精
純,不遜於自己。不由得好奇心起,伸手向段子羽肩上扣來。
  段子羽倒吊著身子,與高老者這幾招拆得已感吃力,見矮老者又來夾擊,心中惶恐。這
二人若是一刀將他殺了,他也並不甚懼,但見這高老者竟是要割而食之,惶恐陡甚,一劍刺
向矮老者。
  矮老者見這一劍刺來,看似平平無奇,可自己偏生想不出好招來化解,只得躍退一步,
也是「咦」了一聲,心中嘖嘖稱奇,他一生所遇強敵何所數計,被人一招逼退,卻是首次。
  高老者見師哥被逼退,不由得好勝心起,右手伸指仍點段子羽腕上外關穴,左掌向其胸
部拍來,段子羽縮臂躲過一指,臂彈如箭射,砰的一聲,與高老者對了一掌,這一一掌用的
是九陰真經中的功夫「摧心掌」。
  高老者騰騰彼震退兩步,剛要說話,不料掌上餘勁不衰,竟然撲通坐倒,從手臂直到胸
口酸麻難忍,一口真氣提不上來,張了幾次口,卻什麼也沒說出來。段子羽也被震得蕩了起
來。
  矮老者一驚,忙過來問道:「師弟,受傷了嗎?」高老者撫摩胸部,半天麻痛之感方
消,開口大喜道:「師哥,這小子成,咱們總算找到人了,也別管他是鹹的還是淡的,抓回
去讓他當掌門吧。」
  矮老者見狀知其無事,放下了心。笑道:「小友,我們是誠意聘賢,絕非戲弄。華山派
雖微,卻也忝列六大門派之中,這掌門一職也不算辱沒了你,還望你應允。」
  段子羽雖一掌將高老者震退,但倒吊著身子,氣血不暢,內力不能提至極致,是以高老
者雖未盡全力,卻也把他震得七暈八素,怒道:「你們還是把我殺了痛快,什麼掌門,便是
武林盟主我也不做,況且天底下有這樣倒吊樹上的掌門人嗎?」
  矮老者忙道:「師侄莫怪,這都是我們求才心切,才出此下策,待我將師侄放下,再向
掌門師侄賠罪,任憑掌門師侄處罰。」說著就要去解繩索。
  段子羽聽他一口一個「掌門師侄」叫得親熱之至,心中氣苦,本欲反駁幾句,但這吊著
的滋味兒委實難過,且到地面再說。高老者此刻甚有急智,忙道:「師哥,使不得,這小子
若是落地反悔,再吊上去就大費手腳了。待我先在他臉上刻上」華山掌門「四個字,就不怕
他反悔了。魔教、少林、峨嵋哪些人見咱們先定了貨,也就不好意思來搶了。」
  矮老者一聽,師弟所慮甚是,且先由師弟嚇嚇他再說。
  便真的刻上了也不打緊,「華山掌門」四字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入想刻在臉上而不得,當
下駐足觀看。
  高老者見師兄贊同,大是得意,笑道:「掌門師侄,你師叔我別無所能,這刻字縱身是
我拿手好戲。待我刻好後,再用金色一著,咱們華山派的掌門可比別派掌門威風多了。少林
寺哪懂此術,他們要抓了你去,不過是給你剃光頭髮,燙上香疤,又費事又難看,不如我老
人家遠矣。」
  段子羽見這高老者瘋瘋顛顛,卻不料他如此陰損。知他說得出來,多半也做得到。這二
老武功俱不弱,自己倒吊著,絕非其敵,真要讓他們制住,在臉上刻上幾字,這奇恥大辱只
怕是連死都洗刷不了。在他心中,自不覺華山掌門四字有什麼誘惑力,語聲發顫道:「別亂
來,你再過來,我就自刎而死。」說著橫劍胸前,只待這二人再度出手,便自行了斷,免得
受辱於凡夫俗子,辱沒了祖宗聲名。
  高老者慌道:「別,別。你既不喜歡,不刻在臉上,咱們在背上或屁股上刻也成。」段
子羽怒道:「哪裡也不成。」
  高老者大費躊躇,搔搔頭皮道:「這可怎麼辦,若不刻上個記號,你被別派捉去,我們
華山派就要不回來了。」
  忽然颶的一聲,一物自遠處飛至,插入地下仍顫晃不止,高老者和矮者者一見是柄小
旗,一面大書「明」字,一面繡有紅色火焰,高者者大叫道:「是光明頂的朋友嗎?這小子
已被我們華山派定下了,馬上就是華山掌門人,識相的走遠些,不要白費力氣來搶了。」
  周圍立時現出十幾人來,一人喝道:「華山二老聽著,我們五行旗今日是找這姓段的小
子報仇雪恨,不是要尋貴派的晦氣,敬請二位且站一旁,別濺了一身血。」
  高老者怒道:「直娘賊,誇你們胖你們還喘上了,這小子是我們新任掌門,豈是任由你
們要殺便殺的,且先過我們華山二老這一關。」
  段子羽道:「兩位前輩,先放我下來,此事只與我有關,你們二老何必插手。」高老者
笑道:「掌門的事便是我們華山全派的事,我們身為長老,這關係更大得很。你且先吊著歇
會兒,看你師叔的反兩儀刀法如何?」
  那十幾人不再言語,呼嘯一聲齊舞刀劍而上。高、矮兩老者,一在段子羽左,一在其
右,舞動雙刀,護住段子羽。
  噹的一聲,一名教從的劍被高者者震飛,矮老者順勢進刀,將一顆頭顱砍上半空,刀回
處,又磕開了攻自己的兩劍一刀。這二者一生浸淫於這路反兩儀刀法,委實精純無比,兩刀
呼呼生風,將三人圍得風雨不透。這十幾名教眾雖也是厚土旗的好手。卻怎及得上二者功力
之深,是以一上來便損折一人,被刀風逼退回去。
  這十幾人相視一顧,人人臉上悍戾之色大作,復一擁而上。矮老者喝道:「混沌一
破。」兩柄刀一前一後,孤形合擊,登時斬斷兩隻持劍的手,矮老者又喝道:「太乙生蔭,
兩儀合德。」刀風霍霍,迅疾無倫,一路刀法源源展開,如長江大河,布下一道堅不可破的
刀網,厚土旗幾名教眾拚死冒進,立時被絞得臂折腿斷,倒拋出去,慘叫之聲大作,腳下的
土地已被鮮血染紅。兩個回合下來,厚土旗教眾已損折一半,餘者退開幾尺,一時不敢攻
上。
  高老者得意道:「魔崽子,見識到你爺爺的手段了吧。」
  轉頭對段子羽道:「掌門師侄,這路刀法還過得去吧,過得幾天,便傳授於你。要不
然,你不懂華山派的武功,這掌門做起來也不舒但。」
  段子羽見二老言笑晏晏間殺人如割草,這路刀法固是精妙,二老功力也是不凡,方才對
自己出手顯然是留有餘地,也不禁佩服,但聽他一口一個掌門師侄,儼然自己真當上了他們
掌門一般,心中氣苦,道:「你們快放了我是正經,什麼掌門我也不做。」
  高老者嘿嘿一笑道:「你說得輕鬆,我們華山二老為你破了二十年的殺戒,又結下這等
梁子,你若不是掌門,我們何苦如此做。」話猶未了,一枝短矛破空飛來,日光下耀眼生
輝,氣勢駭人,矮老者揮刀一格,掙地一聲,矛掉頭飛回,剛格開此矛,空中忽然一暗,只
見數十柄矛四面八方一齊打來,如滿天花雨一般,高者者驚道:「乖乖不得了,魔崽子們下
毒手了。」兩人奮力舞動雙刀,頓時劈啪之聲不絕於耳,所幸這二人刀法純熟,功力深厚。
數十枝短矛竟盡數攔格在外圍。二人也感手臂酸麻,虎口作痛。
  矛方落地,又是風聲大作,數十柄短斧齊飛而至,二老無奈,故技重施,雙刀舞成一道
光幕,叮叮噹噹,將短斧又格出圈外,頓時手腕酸痛幾不能舉,虎口被震出裂紋。
  段子羽急道:「快放我下來,我與你們一起禦敵。」高老者搖頭喘息道:「不成,只要
你不答允,就在這樹上吊著吧。」
  說話問,周圍二丈遠處已密密麻麻站滿了身穿明教服飾的人,不用計算也知道不在百名
之下。段子羽氣道:「再下放我下來,咱們三人都得被砍成肉醬,我做不做掌門又育什麼相
干。」高老者喘息道:「任你說破了天,也是無用。華山二老言出如山,說不放就是不放,
被砍成肉醬也不放。」
  段子羽頹然長歎道:「罷了,我服了你們了,這掌門我做了,快放我下來。」
  高老者大喜,拱手道:「謹遵掌門人法旨。」躍起半空,在他足踝上一牽一抖,那糾纏
固結的繩索已然解開,手法麻利之至。
  段子羽手一拄地,身子一折,已穩穩站在地上。矮老者也抱刀一禮道:「恭喜掌門
人。」段子羽哼道,「我是滿肚子的冷氣,何喜之有。」矮老者面色一紅,卻也頗有得色。
  這兩兄弟只感華山派人才凋落,門中弟子無一能成大器,更莫說負起中興華山派的大
任,這二者於派中威望武功都是最高,竟一反常例,不立門中弟子為掌門,不憚勞苦,跋山
涉水,行遍江湖,立志要為華山派尋一有膽有識,天賦武功俱屬上乘的人來繼任掌門。多少
年來,閱人雖如恆河沙數,卻無一是最佳人選。到得最後,竟聽一江湖術士之言,跑這漢水
河畔捉掌門人來了。目下夙願得償,欣喜逾恆,雖在重圍之中卻也毫無懼意。
  明教人群中有一人揚聲喝道:「姓段的小賊,你畏頭縮尾,靠華山派兩個老不死的庇
護,能躲到幾時?」
  段子羽迫於形勢,被逼答應做華山掌門,直覺此事荒唐不稽,如同兒戲一般,又被吊了
許久,心裡一肚子氣,殊無歡愉之感,吃此人一罵,大怒道:「是誰躲在人群裡胡沁,有膽
的出來與段某大戰一場。」
  音猶未落,一人越眾而出,手搖摺扇,施施然而來,其時正是九月,已是「秋扇見捐」
的季節,此人持扇在手,卻不打開,顯是以此為兵器。
  段子羽見此人不過二十四五歲,面白無鬚,身材高挑,秀氣中不失英氣,腳下步履飄
飄,如踏水而行,顯是輕功甚佳。
  段子羽掣劍在手,劍尖指地,立好門戶,喝道:「通名受死。」
  那人肅聲道:「大光明教地字門門主司徒明月在此,小賊納命來。」一扇點來,卻是走
的打穴筆一路。
  段子羽身子斜轉,一劍刺向他肩後井穴,那人手一揮,扇子徑向劍上格去,兩人出手俱
是快極,刀劍相交,金鐵鏘鳴,各退一步,段子羽這才知道扇骨乃精鋼所鑄。雖不知地字門
門主是何等人物,但從這一擊這中已感到是一勁敵。
  段子羽一劍斜到,劍到中途,腳下一錯,從「明夷」踏到「未濟」,方位猝變,劍尖已
刺至司徒明月左肋。司徒明月不料他變招如是之速,幾乎被攻了個措手不及;扇子一抖,扇
面倏然展開,遮住左肋,段子羽進步一繞,一至他背後,左手一爪抓向他後腦玉枕穴,司明
月中心中大駭,不及還招,身子一晃,疾衝出去,爪風刺得發皆為之豎。
  明教人群中一人朗聲道:「司徒門主,退下來吧,這是我們五行旗的事,讓我們五行旗
與他了斷。」
  司徒明月道:「吳旗主,我是奉教主令旨而來,並非強行替你們出頭。」銳金旗掌旗使
吳勁草聽他搬出教主來,便不作聲了。
  司徒明月武功得自楊逍真傳,是楊逍老部屬天、地、風、雷四門的頭號人物,向來自
負,現今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招受挫,不由得羞惱成怒,反手一掌擊出,不待還招,鐵扇後發
先至,竟是刀法中的「力劈華山。」
  段子羽側頭避過鐵扇,挺劍刺向他掌心勞宮穴。兩人你來我往,頃刻間拆了二十餘招。
司徒明月步法迅捷飄忽,繞著段子羽周匝游鬥,一柄扇子忽而直點如點穴撅,判官筆,忽而
如劍刺刀劈,使得變幻萬干,出神人化,左手或指戮,或掌擊,諸般手法奇招紛呈,如滿天
花雨令人眼花繚亂,明教中人也大多是首次見到他的真實武功,不禁歡呼喝彩,彩聲如雷。
段子羽仗著腳下禹罡步法神奇莫測,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手中蹈暇抵隙,他自與七
手童子、四散人、方東白等交過手後,劍招益發純熟。
  司徒明月的武功較諸四散人為高,卻不及方東白之功力精純,只是一上手便以狂風暴雨
之勢傾瀉而出,大有沛然莫能為御的氣勢,表面上卻是佔了上風,殊不知段子羽劍上的夭雷
劍法,以謙抑為本,講究捨已從人,後發先制、以柔克剛,純是道家宗旨,其威力即蘊藏於
清淡無奇的招術中。遇弱則弱,逢強則強,是以二十餘招中段子羽閃、展、騰、挪,瀟灑飄
逸地避過這一輪猛攻。
  旁觀眾人見這二人如鷹隼撲擊,往來似電,無不看得驚心動魄,膛目結舌,司徒明月身
在局中,卻是叫苦不迭,這二十餘招實是他全身功力之所聚,所學武功中精萃盡出,卻奈何
不了對方分毫,心中暗自後悔,不該自負過甚,硬向楊逍討來這份差事,眼下竟成騎虎難下
之勢,但事至如今,也只有強行撐持了。手上招式依然源源遞出,只是內力已漸感不足。
  段子羽立時感到對手壓力減弱,乘機一劍刺向司徒明月小腹,司徒明月揮扇砸去,段子
羽清嘯一聲,如鶴唳中天,劍尖驀然上挑,越過鐵扇直刺咽喉下無突穴,這一變招豈止迅疾
無比,更是匪夷所思,高手對招,對招木的老嫩料得極準,對虛招、實招更需辯別清楚,司
徒明月眼見刺向小腹的這一劍還既疾又狠,內力已運至極致,根本不能中途轉向,哪料段子
羽居然在極不可能的狀況下驀然變招,頓時驚得面如土色,危急中不及回扇擋格,頭盡力一
側,兩手上舉,胸腹空門全露,段子羽豈肯錯過良機,不暇思索,左掌疾出,按在司徒明且
胸上,意欲以摧心掌震碎他的心臟。甫料入手處綿軟一團,頗富彈力,段子羽頓時明白,臉
上一紅,掌劍齊撤,躍後幾尺,自己心中怦怦亂跳,如同作了虧心事一般。
  司徒明月死裡逃生,卻也是漲紅滿面,忽然嚶嚀一聲,擲扇入地,掩面疾奔,穿入明教
人群中便已不見。
  華山二老閱事豐瞻,司徒明月一出場,他們便知是女著男裝,只是她儒中寬袍,又滿面
英氣不讓鬚眉,段子羽卻是看不出了。高老者見掌門頗是尷尬,打哈哈道:「掌門人神威大
震,魔教小丑大敗而逃。」他功力深厚,中氣十足,這番話平平說出,周圍人聽著都覺得是
在自己耳邊說話,清晰異常。
  明教人群中登時起了哄,署罵聲,吼叫聲,亂成一團。
  這起人中職事最高的是銳金旗掌旗使吳勁草和烈火旗掌旗使辛然,五行旗各掌旗使中原
以顏垣武功為高,厚土旗的實力也居五旗之首,只是顏垣及二十餘名好手盡數喪命在段子羽
的九陰白骨爪下,厚土旗群龍無首,實力上也大大打了折扣。吳、辛二人此番糾眾前來,正
是要搜殺段子羽,為顏垣等人復仇,他們自知武功不及顏埕,也並不作單打獨鬥的打算,是
以一上手便是幾十柄短矛,幾十柄短斧,拋擲矛、斧的是銳金旗中青力強雄的教眾,哪知華
山二老實非等閒。這一番翻江倒海般的攻勢被二柄單刀化解無遺,餘下便是幾十支強弓硬
彎,還未及發射,卻被司徒明月攔住。
  天、地、風、雷四門在教中本不及五行旗地位高,但卻是楊逍嫡系部屬,楊逍繼任教主
後,這四門人眾儼然是天子門生,竟然有凌駕五行旗之上的勢頭,司徒明月近年來更是楊逍
全力栽培的頭挑人物,吳勁草和辛然心中雖然不服,表面上對她卻是容讓三分。此刻見司徒
明月大敗而逃,心中不無幸災樂禍之感,但見段子羽武功果然不凡,又有華山二老為其羽
翼,對付這三人也實感棘手。
  這壁廂吳、辛二人尚未計議妥當,段子羽和華山二老也在急急籌思方略。眼見四周幾十
名頭裹白中的教眾彎弓搭箭,引滿待發,三人對這亂箭夷然無懼,但一看到這幾十人身後的
二十餘名頭裹黑中的教眾,手持黑黝黝斬噴筒,卻不禁膽寒,噴筒中所盛乃是腐蝕力極強的
毒水,沾身即爛,絕無幸理,這些都是洪水旗教眾,奉掌旗使唐洋之命參加圍殺之戰的。
  段子羽忽然朗聲道:「明教朋友中哪位是龍頭老大,請站出來講話。」
  吳勁草、辛然相視一眼,面露詫異,暗道:「這小子莫不是怕了,要乞降活命?當下二
人並肩而出,齊聲道:「你有何話說,快講吧。」
  華山二老中的矮老者走上幾步道:「吳旗使,辛旗使,貴教和我中原武林百多年來干戈
不斷,但從來都是依照武林規矩辦事,約時,約地,約人,擺出道兒來決鬥,從無今日這般
群毆亂砍的,怎麼貴教近些年來聲勢日隆,行事卻日益卑下,渾如市井無賴一般,不知是何
道理?」
  吳勁草一愕,倒沒想到這老兒先行興師問罪來了,說的卻也有理,明教中人雖然行事偏
激,手段毒辣,為中原武林所不容,但向來確是依照武林規矩比武決鬥,不肯壞了自己的名
頭,是以楊逍、范遙、殷野王、韋一笑等雖是聲名籍籍的魔頭,在這點上也絕不肯落人口
實。矮老者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覷準此點,先行發難,竟欲以言語擠兌住吳、辛二人,單打
獨鬥已方三人自是穩操勝券。
  吳、辛二人自是一點即透,心下大是躊躇,司徒明月尚且輸得狼狽不堪,自己一方人數
雖多,卻無高手可與抗衡,可若一湧而上,也並無絕對的勝算,已方所仗恃者一是人多,可
這在武學高手而言,殊不足畏,二者便是那二十餘筒毒水,可一旦成混戰局面,毒水施放出
來,多半要傷到自家人身上,何況即使豁出這百把弟兄,把這三人置於死地,日後江湖上傳
揚開來,人人都人說明教傾五行旗全力對付華山派的三人,五行旗在江湖上便永無抬頭之日
了。吳、辛二人相處既久,心意也隱隱相通,這番計較在心中翻來倒去,四眼相望,竟爾不
能定議。
  高老者見師兄一句話便把吳、辛二人責問得啞口無言,大是佩服,而自己忝列華山二老
之尾,面子上也與有榮焉,得意洋洋道:「是啊,二位怎麼不說話呀?咱們都是武林中人,
哪能不按武林規矩行事。若是一味地混砍亂殺,不是連綠林土匪都不如嗎?」這幾句話辭鋒
咄咄,卻也合情入理,令人難以駁斥。
  辛然冷冷道:「既是如此,你們不妨劃出道來,我們五行旗奉陪到底。你們若是怕了,
不妨另擇時日,地點,約齊了幫手再戰。」他知道華山二老雖說有時行事荒唐些,卻是武林
中頗罕聲望的名家耆宿,向來言出必行,有諾必踐,段子羽既已當上了華山派的掌門,這段
梁子便是華山全派人人有份,而明教和華山一派勢不能並存於天地問,如此一來,倒不急於
誅殺段子羽一人了,即便對方另擇時日交手,也絕不怕他們躲起來找不著。是以這番話說得
堂堂正正,頗具大家風範。明教中人登時喝起彩來。
  矮老者對辛然的武功向來不瞧在眼裡,但對他的氣度也頗為心折。大指一豎讚道:「辛
旗使果然是鐵骨掙銻的好漢子。我方共有三人,久聞烈火旗有一個六人旗陣,很是了得,我
兄弟倆不才,斗膽想領教一二。辛旗使若欲單打獨鬥,我們掌門自然接著。咱們三場定輸
贏,若是辛旗使得勝,我們華山派任由貴教驅使,決無反悔。若是老朽等僥倖勝個一招半
式,咱們便一拍兩散,各走各的路,如何?」
  吳勁草、辛然二人俱是愕然,沒想到這老兒開出的條件如此懸殊,華山派把一派的命運
都壓在注上,賭其必勝,而五行旗輸了卻什麼也輸不掉,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二人轉念一想,又是大怒,這老兒分明沒將自己這百多號人放在眼裡,才敢如此大言炎
炎。
  辛然不怒反笑,仰天打個哈哈,道:「二位是武林前輩,所謂『長者命,不敢辭』,就
依前輩所說的辦吧。」當下一揮手,一名手下快步近前,躬身呈上一面大旗。辛然單手持
旗,迎風一抖,大旗於秋風中獵獵飄舞,旗面上的火焰在日光下鮮紅欲滴,令人目眩神搖。
  隨之又有五名頭裹紅中的烈火旗教眾手舞大旗,越眾而出,這五人手中大旗與辛然的一
般無異,六面大旗匯在一處,呼呼作響,如松濤海浪,威勢駭人。
  明教教眾習練有素,此時不待號令,便已退後十幾丈,騰出一個老大的場子,吳勁草率
旗下幾人在旁掠陣。
  段子羽見辛然六人兩兩相對,頃刻間旗陣立成,方待持劍入陣,矮老者一把拉住他道:
「掌門師侄,你現今為一派之尊,哪能事事躬親,些微陣式,待我們兄弟將之破了,你在旁
觀瞧便是。」高老者應聲道:「是啊,師侄。待我們兩個老人不成,你再上也不遲。人家不
都說,打了老的,不愁小的嗎?」段子羽不禁蕪爾,這高老者說話顛三倒四,幾句話上便本
性畢露。矮老者順手塞給段子羽一方硬硬的東西,攜師弟施施然步人旗陣。
  段子羽二看手上東西,與古幣差相彷彿,一面繪有一座湧起的山峰,雖然線條粗略,卻
也峻峭非常,當是西嶽華山無疑,另一面是一篆書「令」字,段子羽料想這必是華山派掌門
信物,心中一股暖流湧出,他雖不想做什麼掌門,但華山二老如此推心待他,也令他大是感
動。
  辛然旗桿一抖,碩大的旗向華山二老鋪面捲去,登時旗陣發動,六面大旗齊向核心卷
來。華山二老不敢怠忽,兩柄單刀向旗面斫去。旗面乃絲綢所製,渾不受力,二老只將旗面
盪開,卻未能將之割裂。
  辛然陡喝一聲,旗桿筆直,向高老者刺到,使得卻是大槍路數。五行旗與元兵對陣之
際,屢經戰陣,辛然更是一員驍將,千軍萬馬之中,手中一桿大旗殺敵無算,威風八面,此
刻重振雄威,這一刺之勢實非等閒。另五人也齊地發一聲喊,五枚旗桿分從四面擲至。
  高老者揮刀盪開一技旗桿,左手驀地抓住一枝,用力一蕩,又盪開兩枝,四名教眾俱感
虎口酸麻,險些握不住旗桿,蹬蹬蹬震退幾步。矮老者一記豹尾腳踢開一枝旗桿,刀在辛然
的旗桿上一格,欺身直上,單刀順著旗桿砍落,直削辛然握旗的十指。辛然兩番極盡全力向
上抖動,意欲將矮老者震脫,可矮老者一柄刀直如泰山之重,哪裡抖得脫。
  眼見人刀俱搶進中門,若不松旗,十指必被斬落,若是鬆開大旗,這旗陣又要破了。
  另五人見掌旗使處境不妙,齊來救援,高老者單刀使開,噹噹噹幾聲將五人攔格開來,
五人極力搶攻,叵耐高老者刀法精妙,身法靈活,此刻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守得嚴密堅
實,五人豁出命來搶攻,竟是寸步難進。
  辛然眼見刀鋒滑至,迅急如電,只得棄旗變拳,擊向矮老者面門。矮老者一刀上掠,護
住上盤,左手一記掖掌,撞向辛然肋部,辛然驀地沉腰扎馬,吐氣開聲,拳掌相交,砰的一
聲,辛然被震飛出。矮老者身形一閃;已繞至另五人背後,刀砍、掌劈、指點,遊走如鳳,
片刻間將這五人點倒在地。
  辛然倒飛空中,落地後卻甚穩健,略一運氣查察,並沒受內傷,大是詫異,又見一名弟
兄雖委頓於地,卻只是被點中穴道,心知對方是手下留情,沒想到久負盛名的烈火旗陣在華
山二老手下竟如是不堪一擊,沮喪至極。
  矮老者在地上五人身上拍擊幾下,這五人穴道得解,起身拾起大旗,面有愧色,一聲不
響回歸本旗中。
  段子羽走到場中,抱拳拱手道:「還有哪位朋友下場指教?」
  辛然和吳勁草相視黯然,雖講明三陣定輸贏,其實還是將賭注押在這旗陣上,除此之
外,實無更好的禦敵良策。
  段子羽又連喝三聲,明教教眾雖人人義憤填膺,但不得掌旗使之命,誰也不敢貿然出
戰,人人都想,自己生死事小,本旗的聲名要緊,吳勁草沉吟須臾,邁步欲出,辛然攔住他
道:「吳兄,咱們認栽,改日再找回這場子。」他知吳勁草武功較已尤遜,若是出戰,縱然
不死,也得鬧個灰頭土臉,倒不如索性大大方方的認輸,改日會齊人手再找華山派一雪今日
慘敗之辱,吳勁草長歎一聲,方欲開口認輸,忽聽有人道:「吾來接爾幾招。」
  這聲音僵硬,倒似舌頭不會打彎兒,話也是不倫不類。
  大家循聲望去,從銳金旗教眾中走出三人來,高鼻深目、碧眼黃發,穿著打份卻與中土
無異。大家注目場中多時,誰也沒發現這三人何時到來,一時間人以為異,交頭接耳,竊竊
私語,猜測這三人的來歷。
  吳勁草詫異道:「閣下等是何方人氏,來此何為?」
  一人道:「吾等乃波斯總教風雲三使者是也,與爾等同是明座下弟子,蓮花白藕都是一
家人也。吾乃流雲使,此乃輝月使,彼乃妙風使也。」
  吳勁草更是詫異,波斯總教他當然知道,除總教主外,有十二寶樹王,風雲三使是其主
腦人物,可總教與中土明教向無往來,這三使怎麼會從天而降?
  原來風雲三使與小昭等人京都分手,一從水路,一從陸路,分頭並進,四處打探張無忌
的消息。這一日風雲三使見百多人圍在一處,其中大多數穿著明教服飾,心中甚喜,擠入人
群中觀察情由。這三使漢話雖說得生硬拗口,聽還是聽得明白的,眼見五行旗無人敢應戰,
不禁大是著惱,便應聲而出。
  段子羽一看,卻是大感親切,上前道:「三位是大姐姐身邊的人吧?」
  流雲使一怔,反問道:「爾等是何人?吾不認識爾之大姐姐?」
  高老者早就在左一眼,右一眼,上上下下端詳了半天喃喃道:「哪座山裡跑出來的怪
獸,也人模狗樣他說起人話來。」
  流雲使大怒,從衣袍下翻出兩塊黑黝黝的牌子,驀地向他打來。高老者不防他說便打,
毫無朕兆,身法又詭異快捷,這一下竟沒避開,恰恰打在左肩上,幸好他內功精湛,一個趔
趄退了兩步,肩上肌肉雖痛如針刺,到沒傷到筋骨。高者者何時吃過這等虧,哇哇大叫道:
「你奶奶的,怎麼說打就打,連聲招呼都沒有!」舉刀便砍。
  輝月使和妙風使呼嘯一聲,也各掣出兩塊牌子,打向段子羽和矮老者。
  段子羽本待解釋幾句,但見牌子迎頭打至,只得側身閃避,不料妙風使身法怪異之極,
牌子明是從上打下,不知怎麼一閃,竟繞至背後,擊向他的後背。段子羽一驚,忙忙撥身而
起,避過這詭異莫惻的一擊。
  流雲使和輝月使攻向華山二老,二老展開反兩儀刀法,不時刀牌相交,叮噹作響,二使
身法也是快捷飄忽,如鬼似魅,但再要擊著二老,卻也甚難。
  吳勁草和辛然一見那牌子,心中大震,怪道:「這三人手中怎麼會有聖火令?」再一細
瞧,才知這牌子只是和聖火令外表彷彿,卻無花紋字跡,三使者學的是聖火令上所刻的武
功,也向以聖火令為兵器。聖火令被張無忌奪得後,三使者便仿其樣式,另鑄了六枚鐵牌。
  吳勁草皺眉道:「辛兄,這總教三使者怎麼會到了這裡?」辛然苦笑道:「鬼才知道。
不過這三位使者武功確是不錯,。或許能打敗那三人,給咱們出口惡氣。」吳勁草道:「華
山派雖是咱們對頭,好歹也是華夏子孫,若讓這幾個胡人打敗,咱們也面上無光。」辛然
道:「這倒不然,他們雖是胡人,可畢竟都是明尊聖火下弟子,吳兄此言兄弟不敢苟同。」
其實明教中人泰半和吳勁草一個想法,是以流雲使雖擊中高老者一記,卻無人為他喝彩叫
好,心裡反倒隱隱希望段子羽等獲勝。
  段子羽腳下禹罡步法已然熟極而流,不用思索,一動念間便自然而然地踏上方位。在妙
風使的快攻下,十餘招後才穩住陣腳,驀見鐵牌飛來,一伸手扣住鐵牌,妙風使心中一喜,
連運「透骨針」勁從鐵牌上傳過來。段子羽一見他作勢運力,也忙運功抵禦,牌上傳來幾下
絲絲的冷氣,但一到手上,便消失無遺,段子羽還道他有後勁將至,不料幾下之後卻無了下
文。
  妙風使心中大駭,他內功雖不甚高,但這門「透骨針」勁卻是厲害得很,那是集全身陰
寒之力凝作一點透射,即便內力強過他一倍的人也難抵禦,不想段子羽連受了幾下,竟爾夷
然無事。
  他哪知段子羽所練的九陰神功乃天下武功至陰至柔之顛峰,他這幾下「透骨針」勁,一
入段子羽身上,便如小溪入大海,登時無影無蹤。
  段子羽不知他鬧什麼鬼,一用力竟將鐵牌奪了過來,也沒料到能如是之易。妙風使兵刃
被奪,面色倏變,著地滾進,另一鐵牌向段子羽足踝敲去。段子羽起腳向鐵牌踏去,妙風使
就地一滾,身子一挺,如肉球般直彈起來,合身向段子羽撲去。這一式起身猛撲猶如身上裝
了彈簧似的,直是匪夷所思,段子羽向左一閃,卻被他一記時錘打在左肩上,左臂一痛,妙
風使以手中鐵牌搭在段子羽手中鐵牌上,奮力一奪,竟把鐵牌吸了過去。
  這兩式招法怪異,快捷如電,明教中人不禁大聲喝起彩來,吳勁草也連連點頭。
  段子羽也暗喝一聲彩,颶颶颶三劍刺向妙風使。妙風使在波斯總教中武功僅次於十二寶
樹王,向來只以一對鐵牌奪人兵刃,百不失一,現今反被人家奪去;雖連使險招奪回,心中
也大是駭異,見這三劍嗤嗤聲響,勁力非凡,忙急閃幾下,避了過去。
  忽聽華山二老一聲悶哼,瞥眼一看,華山二老雙刀直飛空中,二老也跌坐地上,手撫胸
口,眼見流月使和輝月使四枚鐵牌向二老頭頂砸落,段子羽大驚失色,陡喝一聲,不及思
索,手中長劍化作一道白光直射流雲使後心,人借擲劍之勁,一掠而至,兩手箕張,抓向輝
月使後腦。這一式橫掠,猶如御風而行,竟不慢於擲出的長劍,圍觀人群中登時彩聲如雷。
  流雲使的鐵牌已砸至高老者頭頂寸餘,聽得背後勁風疾至,忙忙回轉鐵牌向劍上砸去,
噹的一聲,劍落地上,人卻被劍上大力震飛出去,在空中連翻十幾個觔斗,才把這股大力化
去,落地時猶感氣血翻騰,頭暈腦漲。
  輝月使兩枚鐵牌向後擋格,段子羽人在空中,變爪為掌,竟使出歐陽鋒的蛤蟆功向鐵牌
上擊去。轟然一聲巨響,輝月使如根木樁被打入地裡,直沒至膝,輝月使秉性強悍,雖感全
身如同散了架般,兩塊鐵牌卻不肯撤手,一時間全身虛乏脫力,竟不能破土而出。
  段子羽足方落地,妙風便已隨後趕至,兩塊鐵牌分從左右向他兩腎打到,段子羽也被輝
月使的反震之力震得手臂酸麻,只得再度躍起,從輝月使頭上掠了過去,落在華山二老面
前。
  妙風使並不追擊,伸鐵牌搭在輝月使的鐵牌上,一運內力,將輝月使硬生生從地裡拔了
出來。兩個人如一條直棍兒般沾在一起,這一手露將出來,旁觀諸人無不目眩神馳,歡呼叫
好,一時也忘了漢胡之別。
  段子羽兩掌分按華山二老背心靈台穴,催動內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過去。華山二老的武
功本高出流雲使和輝月使一籌,雙刀上的反兩儀刀法更非二使所能攻破,只是這二使身法。
招式俱詭異莫測,更有一手以鐵牌奪人兵刃的絕技。酣鬥中,四枚鐵牌與雙刀相交,四人齊
運內力相攻。
  流雲使和輝月使各以透骨針猝然激射。華山二老頓時感到一股似刀、似匕、似劍、似有
形、實無質的陰寒內力直透胸口膻中穴,饒是二老內功精深,穴道也同時彼封住,雙刀離
手,跌坐於地,不由得魂飛魄散。
  待見段子羽如天人般激射而至,把流雲使和輝月使一個震飛空中,一個打入地裡,才松
了口氣,然而胸口那股陰寒之力仍亙塞那裡,兩人驀地感到從段子羽掌上傳來一股至陰至柔
的內力,兩人忙攝住心神,導引外力攻人胸口,只覺段子羽的內力一至,胸口的陰寒之氣如
湯沃雪,立時消釋渙然,影蹤不見。
  二老大喜,心中更是感佩萬分,一躍而起,拱手施禮道:「掌門神功驚人,老朽等佩
服。這救命大恩倒不敢言謝,了。」
  段子羽閃身避開,以示不敢受這二老的大禮,笑道:「些微小事,何足掛齒,」高老者
從地上拾起刀,大罵道:「直娘賊,兀那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敢暗算你家爺爺,快
來與你家爺爺大戰三百合。」。
  此刻輝月使被段子羽的蛤蟆功震得口沁鮮血,五臟離位,面如金紙,氣似游絲,神情萎
頓之極。段子羽的蛤蟆功原只練至三成,威力並不甚大,但他近些日子服食「先天再造
丹」,被百劫師太以灌頂大法打通小周天,內力已突飛猛進,即便隨手一掌打出,等閒之輩
也抵禦不住,以蛤蟆功的運功法門打擊,更是人所難當,幾已直追當年的西毒歐陽鋒。流雲
使和妙風使忙於為輝月使服食傷藥,推摩週身穴道,哪有閒心理會高老者的痛罵。
  辛然臉色黯然,走到場中,拱手道:「段掌門,這場比試你們贏了,不過顏旗使和一千
弟兄的血仇不能算完,五行旗縱拼至最後一人也當與華山派周旋到底。你們三位請吧。」
  高老者還待怒罵叫戰,矮老者急急扯了他一下,與段子羽拾起刀劍,向外圍走去。
  辛然手中大旗一揮,明教中人向兩旁一閃,讓出一條通道容三人走過。明教教眾雖人人
目毗欲裂,都思奮不顧身上前拚命,但五行旗號令極嚴,誰也不敢妄動,眼看三人從容離
去,每人臉上都是悲壯肅穆之色。
第 七 回礶 身陷華山做掌門

  段子羽三人直行出幾百米外,才還刀劍入鞘,懸墜著的心方始落地。倘若五行旗不顧信
義,百多人一湧而上,毒水、亂箭施放出來,這三人要想全身而退,也是大難。
  高老者兀自呶呶不休,責怪師哥不該攔阻他尋那風雲使雪恥。矮老者本也不是怕事之
人,兄弟倆聯手又少有敵手,七十餘載的武林生涯什麼大陣仗沒經歷過,但今日總算為本門
尋到一位武功高強的掌門,便不想多生事端,見好即收。師弟的脾性他知之最深,知道任他
囉嗦一陣也就罷了。
  三人行出一里左右,忽聽前方有呼叱打鬥之聲,三人大奇,急急趕去。趕到臨近一看,
卻是兩名道人與四名女尼廝殺,兩名道人劍法頗高,四名女尼人數雖佔了上風,卻已左支右
絀,險象環生,每人身上都血痕斑斑,眼見已撐不過一時三刻。
  高老者咦道:「武當和峨嵋素來交好,怎麼門下弟子火並起來了?」矮老者搖頭道:
「這兩名道士用的可不是武當功夫。」
  段子羽一聽被困的是峨嵋弟子,飛身而上,喝道:「峨嵋師姐們休慌,段子羽來也。」
他聲落人至,一劍挑開一名道士的長劍,欺身直人,左手箕張成爪,抓向另一名道士。
  兩名道士一驚,向後躍開,四名女尼苦苦撐持許久,一見有援來到,心中一鬆,兩名重
傷者竟爾暈倒過去,另兩名女尼都歡叫道:「段少俠,原來是你,可找到你了。」
  高老者一聽,心中大是恐慌,上前忙道:「幾位小師傅,他可是我們華山派先找到的。
現今是我們華山派的人了。你們峨嵋可不能不講信義,橫刀奪……奪那個人哪。」他心思單
純,早聽說各派都在搜尋段子羽,還以為各派都和他哥倆兒一樣,要搶他去作掌門呢,是以
先行聲明,否則以百劫師太之橫蠻,他還真有幾分畏憚。
  一名圓臉杏眼的小尼姑聽得茫然不解,奇道:「老爺子,我們是奉掌門之命來尋段少俠
的,又不是要搶他,怎麼段少俠是讓你們搶進華山派的?」說到這裡,杏眼圓睜,雖是受傷
柔弱之人,卻英氣照人。
  高老者忙擺手道:「哪裡,哪裡,段少俠是我們聘下作華山掌門的,不是搶的,不是搶
的。」
  圓臉小尼更覺匪夷所思,茫然道:「段少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段子羽聽說百劫師太派門下弟子尋找他,又是感動,又是慚愧,聽小尼姑問起此事,也
不覺面頰一紅,『苦笑道:「這位師姐,此事說來一言難盡,幾位師姐怎麼和人打鬥起來
了?」
  小尼姑憤憤道:「誰知哪裡鑽出來的野老道,一上來便撥劍動武,問他們什麼情由也不
說,出手輕薄,下流無恥。」
  說著滿臉羞紅,兩滴晶瑩的淚珠奪眶欲出。
  段子羽心頭火起,冷眼看著兩名道士,緩緩舉劍道:「通名受死。」
  一個目光陰鴛的道士哈哈笑道:「小子,在道爺面前也敢賣狂,想是活得不耐煩了。識
相的滾遠點,別礙了道爺的好事。」
  段子羽更不打話,挺劍便刺,兩名道士見他年少,渾不在意,嘻嘻哈哈地和他過招,十
余招後,兩名道士面色倏變,如臨大敵,手上劍緊攻幾招,托地跳出圈子,大叫:「停
手。」
  段子羽詫異莫名,見這兩名道士人品雖劣,劍術確是不凡,不知為何叫停。
  兩名道士相視幾眼,躬身抱劍道:「不敢請教閣下尊師是哪位英雄?」竟是依足了武林
禮數,狂傲嬉笑之態收斂無遺。
  段子羽見他前踞後恭,也是一怔,答道:「在下並無師尊。」
  兩名道上面露疑惑,沉吟片刻,躬身道:「閣下既不肯見告,我們兄弟也不敢勉強,沖
著這套劍法,我們兄弟不管這兒的事了。」說罷,兩人轉身疾行而去。
  段子羽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留下這兩名道士,眼見二人奔行甚速,霎眼問已在二十丈開
外,忽然前方一道青影一閃,隨之傳來兩聲慘叫,兩名道士分從左右仰面跌出,血光暴閃,
摔在地上,寂爾不動。
  那青影又一閃,已至近前,圓臉小尼姑歡喜叫道:「師傅。」段子羽也趨前幾步,拜倒
塵埃,哽咽道:「弟子拜見師太。」
  百劫師太一身青布僧帽、僧袍,布履飄飄,點塵不驚,身邊並未懸劍,也不知她用什麼
法子舉手間殺了兩名老道。
  她來到近前,拉起段子羽,端詳了一會兒,笑吟吟地道:「好孩子,總算找到你了,可
累我擔了好大的心。」
  段子羽見她滿面慈祥,真想不到她片刻前還殺了兩人。
  聽她語氣甚是關切,便如母親對待兒子般,心中大慟,哽咽道:「多謝師太掛懷,弟子
無狀,竟未能去峨嵋赴約,慚愧無地。」
  百劫師太嫣然一笑,姣好如少女,道:「你的事你我也知道些,待我為幾個劣徒裹好
傷,咱們再談。」
  高老者在旁早擔了老大的心,又見段子羽和百劫熟絡異常,再也忍不住,大叫道:「百
劫道友,段少俠已是我們華山派掌門了,你可不能見才起意,把他拉到峨嵋派去。」
  百劫愕然,奇道,「咦,這是怎麼回事?」
  矮老者乾咳了幾聲,走上前來把禮聘段於羽作掌門的事說出來,至於二人將之吊在樹
上,威逼脅迫之舉便刪而不述了。
  百劫忍俊不住,笑道:「兩位前輩真是慧眼識英雄,華山一派有段少俠執掌,重振武林
那是指日可待了。兩位前輩的法眼,晚輩佩服得五體投地。」
  矮老者面上一紅,卻也頗有得色,高老者更是心花怒放,恨不得舞之蹈之一番。
  四名峨嵋弟子的傷已裹好,眼見日色已然偏西,四處炊煙騰起,不絕如縷,遠處的樹林
中暮嵐氤氳,朦朧一片。
  百劫對段子羽道:「天色不早,咱們我家客棧落腳,我還有許多事不明,要問問你。」
  華山二老就近雇了輛馬車,四名受傷弟於坐上,另外四人仍是步行。這四人俱是高手,
也不見步履間如何快捷,可兩匹馬奮蹄疾馳,才趕得上這四人,看得車伕矯舌不下,車趕得
愈加小心,、行出四五里路,來到一個小鎮上,在一家「玉平客棧」投了宿。段子羽腰囊中
全是黃色的金塊和潔白的明珠,一掏之下驚得掌櫃的屁滾尿流,忙忙將二樓的上房盡數騰
出,又備了一桌素齋,一桌水陸全席送了上來。
  百劫吃完後,便要上去為弟子運氣療傷,叮囑段子羽飯後到她房中相見敘話。
  段子羽便拾級上樓,來到百劫師太房前,恭聲道:「段子羽求見師太。」
  房門一開,開門的是百劫師太的關門弟子淨思,向他扮個鬼臉,嬌笑道:「小師叔請
進。」百劫師太啐道:「師叔便是師叔,哪來大小之分,這孩子被我寵壞了,你別見怪。」
  百劫師太讓段子羽在她身前一張椅子上坐下,百劫伸指搭住他脈門,驀然手指一熱,竟
被彈了起來,百劫雙眉略蹙,奇道:「咦,你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了?峨嵋的少陽神丹沒有這
麼大的效力?」
  段子羽道:「師大料事如神,弟子確是眼了一枚『先天造化丹。」百劫師大一驚,直欲
站起,道:「那是天師教的傳世之寶,你怎麼會得到?」
  段子羽便把那夭午後,他正在廟前的一處平地上練功,張字真斷腿後,被顏垣等人追得
無處可逃,他著不過去,把顏垣等人用九陰白骨爪抓死,然後韋一笑、范遙、殷野王紛紛找
上門來,他怎麼受殷野王重拳擊傷,行將斃命,幸得張正常趕至,嚇走范遙和殷野王,用先
天造化丹救了他,詳詳盡盡地述說一遍。說到歐陽九不幸死於范遙之手,更是滿面熱淚,悲
慟難禁。
  百劫臉上愛憐橫溢,伸手撫摩他頭頂,柔聲慰撫,如同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她自己也
說不清,怎麼會對段子羽一見之下,便縈繞心頭,拂之不去,有一種特殊的親切感,若非如
此,武林中也無人能勞得動她的大駕親下峨嵋,到這裡來找他,惟恐他不按時服少陽神丹,
以致內力耗竭而亡。
  半晌,段子羽方收淚止位,瞥眼看到淨思正在一邊偷眼瞧他,見他望來,用小指刮臉羞
他,只覺又是著惱,又是難為情。
  百劫開口道:「怪道我尋到那裡,卻見修起一座墓陵,還有官兵把守,不許人靠近,聽
說是什麼歐陽九的陵寢,我先還以為是朝中哪位顯貴的呢。看來這是天師教的大手筆。」
  段子羽道:「有人給我歐陽九叔修了陵墓?」
  百劫道:「天師教張正常教主貴為帝師,辦這點兒事還不是說句話的事兒,你九叔身後
之事辦得如此風光,你也可安些心了。素聞張教主才高做世,能如此對你也是你的緣分。先
天造化丹和夭雷劍法是天師教的鎮教之寶,你二寶並得,天師教上下也無人有此機緣。我此
番找你原想為你補足內力根基,再授你一些武功,如此看來,倒免於獻醜了。」
  段子羽起身道:「師太既有此美意,弟子也正有請教之心何不傳給弟子三招兩式。」
  百劫笑道,「我知你是身負九陰神功,原不必再學別武功,只是想九陰真經何等深奧,
縱是武學宗師也當研習經年,方能有所得,若說參透此經秘奧,恐怕窮盡一生之力無法辦
到。我怕你限於年紀,功力,不能達於上乘,而覬覦真經的人何止萬計,是以想傳你幾手速
成武功以作防身之用。張正常張教主是武學上不世出的奇才,你既經他點撥傳授,勝於我耳
提面命多矣。你現今武功已然不俗,不過差在火候、經驗而已,這卻是別人傳授不了的,只
能自己細心揣摩,若能將這兩大武學參詳透了,實是無可限量,又何須我出乘露醜,反有礙
你的進修。」
  段子羽見她語意甚決,只得坐下,不禁微感失望。百劫一笑,拇指與食指扣起,餘下三
指略張,掌如蘭花伸出,向他拂來,姿式美妙已極,兩人相距既近,這一拂之式雖然緩慢,
但已有勁風撲面,段子羽大駭,本能屈食中兩指成劍,刺向百劫掌心,百劫手指微微顫動,
略一回轉,拂向他肘端「曲池」穴,段子羽劍指橫截百劫「內關」穴,兩人瞬息之間於方寸
之地拆了十餘招,段子羽這才憬悟,怎麼和師大交上了手,大是不敬,一疏神問,小臂的列
缺穴已被拂中,手臂一麻,旋即平復,百劫的內力一沾即收,並未封他的穴道。
  段子羽惶恐道:「弟子無狀,師太見諒。」
  百劫笑道:「傻孩子,這有什麼。你既執意要學,就學學這『蘭花拂穴手』吧。」
  段子羽隨即明白百劫師太這是授他武功,忙欲拜謝,百劫伸手托住他道:「這也算不得
什麼武功,你就當個玩藝練吧。」一邊把這蘭花拂穴手的運力法門,講給他聽,道:「這門
功夫講究的是『快、準、奇、清』,快、準、奇三字你不難作到,要著意在『清』字上,一
定要有種高雅、從容的氣度,方算練到家了。否則出手又重又狠,那便是判官筆的路數了。
可配不上蘭花清雅的名字。」
  段子羽連連點頭,回思百劫師太那十幾下招式,果然情雅曼妙,似慢實快,認穴奇準,
這四字訣的功夫是練到家了「。當下也伸指扣成蘭花狀,在空中虛拂十幾下,百劫大喜道:
「想不到你悟性如此高,這蘭花拂穴手的功夫已有七八成了。」
  淨思在旁看得嘖嘖稱奇,艷羨不已。這門蘭花拂穴手是百劫師太俗家時所修的武功,是
以眾弟子中只有她一人得到傳授,練了四五年,也不過在「快」和「准」上有些功夫,那
「奇」和「清」字竟是無法作到,沒想到段子羽一練即會,而且練得很具有火候。
  段子羽正想乘百劫師太心喜之際,再求懇到幾手武功。
  忽聽樓下砰彭之聲大作,吵鬧聲一片喧聒燥耳。百劫師太大怒,居然有人敢在她投宿的
客棧鬧事,倒要看看他是否長了七個頭八個膽,起身步出。
  段子羽先一步來到樓梯口,卻見兩個化子和華山二老戰在一處,旁邊還有十幾個化子,
敲著破碗助陣。桌椅碗盞早成碎片,狼藉滿地。那兩個化子一使短棍,一人空手,四人打得
難分勝負。
  段子羽飛身直下,十幾個化子怕他助拳,一齊上來攔截,段子羽此時滿腦子都是蘭花拂
穴手,見有人上來,雙手連連拂出,當真是「快、奇、準、清」四美兼備,腳下禹罡步法又
滑溜異常,只聽砰砰砰的倒地聲,轉了一圈,雙手再拂出,卻走了空,定神一看,自己也是
驚詫莫名。『原來他拂住幾人穴道後,只想著這招式的四字訣,竟不分敵我,見人即是一記
蘭花拂穴手,不但丐幫中人盡數被點倒,連華山二老也遭池魚之殃。百劫師太頷首微笑,直
覺縱是自己出手也不過如此,而腳步之迅捷多變,似乎反要遜上一籌了。淨思在旁跳腳拍
手,大聲喝彩,臉漲得通紅,興不可遏。段子羽忙拍開二老穴道,惶恐道:「兩位莫見怪,
是我走神失了手。」
  二老起身,撣了撣身上灰塵,高老者大笑道:「掌門師侄,我們吊了你一回,你也把我
們打倒了,一還一報,兩下扯平了。」陡然見到百劫師太一蹙眉,才覺失口,掩口不迭。
  段子羽又拍開丐幫兩名八袋長老,他們原不致被段子羽一拂即倒,但當時正與華山二老
鬥得旗鼓相當,無心旁鶩,段子羽的蘭花拂穴手又使得奇快無比,以致一招受制,正心中憤
恨難當,見段子羽連聲道歉,更是羞惱,穴道方解,呼的一拳打出,段子羽順手一拂,又拂
中他脈門內關穴,登時渾身酸麻,動彈不得。段子羽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伸手欲再給他解
穴,旁邊一長老喝道:「小子,不用你假惺惺地充好人,有膽的便殺了老子,自有丐幫弟兄
為我等報仇。」
  百劫一怒,飄身而下,冷冷道:「丐幫有什麼了不起,扛出字號來嚇人嗎。放他們走,
存本事到峨嵋找我百劫來理論。」
  高老者插話道:「還有我們華山二老,今兒個耍得不過癮,改日重行打過,」段子羽伸
手拂開這二人穴道,回身問矮老者道:「這是怎麼回事,本派與丐幫有過節嗎?」
  矮老者苦笑道:「以前沒有,如今可是有了,這些人闖到這裡提著掌門的名諱找你,你
想,我們華山派掌門的名諱豈是容人亂提的,再說他們找你還不是要奪你的真經,我們兄弟
和他們理論,三句話沒說上就動上手了。」
  段子羽心中恍然,不由得哭笑不得。一派掌門怎能和帝王相比,竟要旁人來避諱,多半
是二老酒吃多了,存心鬧事求開心。
  近些年,華山派自上屆掌門人神機子鮮於通死於大光明頂後,華山派在武林中的聲望一
落千丈,華山派弟子行走江湖亦多不為人所重視。丐幫向來是江湖中第一大幫派,近些年雖
沒出頂尖的高手,但門下弟子眾多,遍佈各地,與少林、武當鼎足而三,卻是誰也不敢小覷
的,是以這兩名八袋長老見到華山二老後,言語舉止頗不雅馴,華山二老哪肯受這個,一言
不合,便兵刃相見。
  這兩名八袋長老一聽點倒自己的少年便是幫主要找的人,心下甚喜,又聽華山二老稱之
為掌門,卻又如墜五里雲中,暗道:「這小子和華山派無絲毫瓜葛,華山派雖然衰落,怎能
請這麼年輕的稚子出任掌門。」細一琢磨,陡覺此事非同小可,說不定其中隱藏著老大的陰
謀。想到這裡,姓葛的長老道:「這位想必是段少俠了,可否借一步說話。」
  段子羽見他敵意漸消,頗是歡喜,他與史青極是投緣,愛屋及烏,自也不願無故開罪丐
幫中人,當下應道:「謹遵台命。」
  華山二老忙欲阻攔,百劫冷冷道:「無妨,有峨嵋派在此,量他們也不敢玩什麼花
樣。」
  葛長老臉上怒氣陡盛,卻也不敢出言頂撞。百劫是近些年武林中鋒頭最健之人,連少林
寺的幾大高僧,武當派的四俠也頗加禮讓,丐幫雖大,也不敢輕易樹此強敵。他壓下怒氣,
轉身走出客棧。
  段子羽隨之來到一棵樹下,其時已過秋分,夜露凝重,冷氣森森,一彎眉月在烏雲中時
隱時現,更顯得夜色淒迷。
  葛長老方要說話,樹下風聲暴起,一排冷箭如狼矢般射到,一聽風聲便知是強弩所發,
段子羽一個「鷂子鑽天」,縱身拔起,身子一折,驀地向箭發處撲去。暗中白光一閃,一柄
刀斜撩而至,段子羽左手成爪,向劍上抓去,喀喇一聲,劍尖折斷,段子羽手一揚,劍尖已
透過那人咽喉,右側刀光又現,段子羽右掌一拍,正打在刀背上,那人把持不住,刀疾沒人
地,那人惶恐後躍,甫料段子羽身不晃,足不動,手臂喀喇一響,如裝了彈簧般,陡然加長
半尺,五指直插頭骨而入,那人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靜夜中直如鬼嗥梟啼,顯得格外恐
怖。
  段子羽五指拔出,指上沾滿了鮮血和腦漿。黑暗中數條人影竄起,分向四方逃遁,這些
人,被段子羽一怒之威所攝,情知難以得手,遂四方奔逃,使段子羽無從迫趕。段子羽猝遭
暗襲,激怒異常,待得殺了兩人後,被夜風一吹,腦中清醒許多,雖見諸人逃匿,卻不願追
殺此類宵小之輩。
  忽見人影疾閃,如電轟雷掣般,一閃一晃之際,便有慘叫聲傳來,片刻之間,人影頓
失,月光中只見百劫師太瘦削的身影冉冉而來。段子羽方知是她出手,盡殲來敵。見到她那
如鬼似魅的身法和摧斬如麻的武功,也不由得肌膚生粟,實難相信這竟是人的武功。
  百劫高聲道:「段掌門,沒事吧。」段子羽道:「多謝師太出手相援,弟子托福平
安。」百劫恨恨道:「丐幫這些沒起色的貨,這等下流手段都用上了。」
  段子羽頗想為丐幫分辯凡句,可他自己心中也存著老大的疑團,若無史紅石和七手童攔
截他一事,以他素聞丐幫之俠義,原不信他們能作出此等事來,可現在卻不由他不疑,霎時
之間想到溫柔可人的史青,心中大痛,黯然不語。
  一聲嬌叱傳來,只見華山二老和淨因已和丐幫人戰在一處,淨思長劍舞動,獨鬥丐幫十
幾名幫眾,竟然大佔上風。華山二老對丐幫二長老潑命地猛攻,丐幫二長老原不及華山二
老,此刻又心中有愧、心神不凝,被打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段子羽喝道:「大家住手。」這一喝聲音並不高,大家都覺得這語氣中大有威嚴,隱隱
然有一派掌門的氣度風範,齊地住手。
  段子羽諦視丐幫二長老,緩緩道:「兩位如何解釋?」
  兩長老被他看得心中發毛,只覺這眼光銳利如刀,直透臟腑,不由得低頭不語。
  高老者道:「掌門,還有什麼好說的。一定是他們想奪真經,明搶不成,便下暗手。嘿
嘿,你們丐幫也忒把我們華山派瞧扁了。」淨思附和道:「老爺子說得對,丐幫也是名門大
派,這等卑鄙齷齪的手段都使將出來。丟人,丟人。」百劫佯怒道:「小孩子家偏這麼多
活,這裡都是武林前輩,哪有你插嘴的餘地。」淨思泯然不懼,嘻嘻一笑,一雙妙目盯在段
子羽俊秀冷肅的臉上。
  丐幫二長老聽了淨思的話,只覺比殺了自己還難受幾分。葛長老驀地抬起頭,昂然道:
「段少俠,我說此事與本幫無關,你可相信?」
  段於羽不語。
  葛長老慘然道:「罷了,我等原是好意而來,不料被人陷害,如今身處嫌疑之地,難以
剖明,葛某且以這一腔血來洗清。」舉棍擊向自己無靈蓋,丐幫中人齊聲驚呼,他左邊一長
老伸手去奪,卻已然無及。
  段子羽身影疾閃,左手「蘭花拂穴手」拂中他肩上「肩貞穴」,右手一夾,把短棍奪了
過來,葛長老一怔,陡覺手中又多了一物,低頭一看,卻是自己的短棍,再看時,段子羽已
退回位。他第一次被段子羽拂中時,心中老大的不忿,如今方知,便是再練十年,也避不開
這輕輕的一拂。
  段子羽笑道:「段某相信此事與貴幫無關,幾位請走吧。」
  葛長老拱手道:「多謝段掌門信任有加,敝人定當回稟本幫幫主得知,將此事查個水落
石出,再向段掌門解釋。」
  又轉身道:「師大,可否惠告這些不明來歷的人的武功家數?」
  百劫冷冷道:「在我手下,豈容鼠輩使出三招兩式,無可奉告。」此話說得極為自大,
但大家都覺得此言非虛,那些人大概都沒來得及使出武功,便喪命於她的閃電般殺手下了。
  葛長老長歎一聲,拱手作別,一行人無精打采地消逝在夜霧中。
  段子羽、百劫等回至客棧,百劫把段子羽喚至房中。她是出家人,修為精深,情慾之念
早絕,段子羽又是後生晚輩,是以雖是深夜之中,卻也不避男女之嫌。
  燈光下,百劫沉吟許久,伸指敲著桌面。雙眉彎蹙,似在沉思著什麼難以索解的事,段
子羽待立在側,一聲不出,惟恐打擾了她的沉思,淨思年小,身上又有輕傷,早已回房歇息
去了,一間偌大的客房中只有指敲桌面的清脆聲和燈花的辟啦聲。
  百劫終於開口道:「段掌門。」段子羽道:「師大,您別叫我掌門,就叫我羽兒吧。」
百劫凝神看了他一會,微笑道:「這可不敢,你我同為一派掌門,百劫雖狂妄,卻也不至如
此,即便不稱你掌門,也該稱你一聲『段先生,才是。」段子羽垂淚道:「弟子幼失估恃,
沒福見到父母的面,可不知怎的,一見到師太就像見到娘親般。」
  百劫青白的臉上頓時湧起一層紅暈,她雖經情愛大變,卻仍是處子之身。若是旁人將她
比作自己的娘親,她必會視作戲弄屈辱,殺手立出,取了那人性命。可見到段子羽孺慕之
色,雖感有些扭泥,心中卻湧起一種異樣的親情,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登覺失言,忙一揖道:「弟子孟浪失言,師太勿『怪。」百劫拉住他手道:「羽
兒。」兩手拉在一起,直如母子一般,再無隔閡。
  百劫拉他坐下,問道:「羽兒,日間與你交手的那兩名道人是什麼路數?」段子羽惘然
道:「我對各派武林多不知曉,是以難以斷定。」百劫沉吟道:「這起人真是邪門得緊,毫
沒來由地專跟武林各門派作對,不論黑道、白道、正教魔教,一概下手無情。我查訪了幾個
月,竟一點頭緒也查不到。看來武林大亂已萌,你出任華山掌門,可是重任在肩哪。」
  段子羽笑道:「我這掌門來得過於荒唐,當時形格勢禁,不得不答應二老。這幾天我便
俟機將這掌門之位原壁奉還,哪個真要當什麼掌門。」
  百劫正色道:「羽兒,這便不對了。咱們武林中最重言諾,言必踐、行必果,方不失俠
義風範,為一言之信,殺身亡軀在所不惜,焉能出爾反爾,食言而肥。」段子羽苦笑道:
「師大責備得是。可華山名列六大門派之中,派中豈乏高人,我初涉江湖,百事不知,有何
德何能作這掌門,與其後來鬧得一團糟,莫不如多點自知之明,韜光養晦的好。」
  百劫雯顏道:「你之所慮也是人之常情,倒是錯怪你了。不過華山派人才凋落,派中弟
子雖多,高人卻是半個也尋不出,若非如此,二老也不會豁出老臉,用這種辦法聘賢。其實
豈止華山一派,崆峒,崑崙兩大派也是如此,我峨嵋派更是後繼乏人。少林、武當高手濟
濟,幾大高僧和武當諸俠均是前輩替宿,位望皆隆,可少林閉寺多年,鮮少與聞江湖中事,
武當四俠與魔教淵源頗深,在武當山上玄默自守,這武林中的事反成了我峨嵋派的,這麼多
年來,我也實在累得很了。如你也掌華山派,大可為我分憂解難。況且近幾月來,似乎又有
一股勢力崛起江湖,行蹤飄忽,實力頗巨,令人憂慮,值此亂世,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的好
時機,豈能不雄飛天上而雌伏草裡。」
  段子羽被她這番慷慨激昂的話打動,只感血脈噴動,擊掌道:「當不負師大厚望,為武
林效力。」他先時心灰意冷,萬事不縈於懷,此刻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激動異常。
  百劫從行囊中取出一隻檀香木的盒子來,取出兩柄短劍,說道:「羽兒,你出任華山掌
門,我無以為賀,這件寶貝就送與你吧。」
  段子羽近前一看,兩柄短劍一者平頭無尖,一者護愕特短,細打量倒像是一柄中斷的長
劍,不知是何緣故。
  百劫笑道:「百多年前,武林中便盛傳幾句話,叫作『武林至尊,寶刀屠龍,倚天不
出,誰與爭鋒,,屠龍刀早」已不知去向,倚天劍便是這兩截斷劍。「段子羽心頭一震,這
段公案他自是諳熟於心,想當年整個武林為這兩件寶物,如蠅蟻聚,樂死忘生,浴血角逐,
不知有多少人喪命,敗節於爭奪中。如今親眼得見這件寶劍黯然置於盒中,了無生氣,想像
當年種種慘酷場面,不禁感慨系之,唏噓不止。百劫師太續道:「這柄倚天劍和屠龍刀是當
年神雕大俠楊過,將一柄玄鐵劍化開所鑄,端的鋒利非常,可躋『干將』、『鏌琊』之列。
不過武林人士著重它,並非因它是神兵利刃,而是因為這一刀一劍中藏著一部蓋世絕學,使
是你所有的『九陰真經」。段子羽一凜,暗付自己出道以來迭遭襲擊,泰半起因於此,所謂
「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以後尚不知有多少凶險。百動師太繼續道:「這倚天劍本為我峨
嵋祖師郭襄郭女俠所傳,百餘年來,雖數度易主,總算老天開眼,終歸我峨嵋所有,只是神
器蒙劫,已成無用之物。自我接掌峨嵋門戶,遍覓天下巧手匠人,思欲將之接續如初,孰料
竟無一人能將此劍接上,真不知當年楊大俠以何神術鑄此刀劍,思之令人神往。無奈之下,
只得這半截劍刃安一劍柄,權作兩柄短劍用。現今送與你,危急時或許有用。泡或許你機緣
好,能將此劍回復舊觀,重振神器天威。」
  段子羽拈起平頭短劍,伸指在劍脊上輕輕一彈,龍吟之聲大作,清脆激越,煞是動聽。
段子羽運內力一逼,半截劍上登時紫氣瀰漫,宛如注進了盎然生機,段子羽興致勃發,持劍
起舞,滿室劍光繚繞,劍氣縱橫,使到極處,劍上風雷之聲隱隱轟鳴,儼然一條小龍行雲布
雨一般。
  百劫擊掌喝彩,心下嘖嘖稱奇,峨嵋劍法向與武當劍法齊名,海內稱最,少林寺雖執武
林牛耳數百年,劍法最非其所長,是以峨嵋、武當兩派弟子多精劍術。如今一見段子羽這套
劍法,大開大闊,堂堂正正,而其中陰陽兩儀、五行生剋變化繁巨,實含至理,似乎自己所
習創術尚不及此,或許只有張三豐晚年精思累年,集百餘年的修為深思而劍的太極劍法差堪
彷彿。這套天雷劍法,她久聞其名,現今才得窺全豹,大為心折。
  段子羽一套劍法使畢,臉上微微汗出,直感渾身上下舒暢異常,似乎功力又有所增進。
躬身笑道:「羽兒造次,班門弄斧,未免貽笑方家。」
  百劫笑道:「你忒也謙光了。紅粉贈佳人,寶劍贈烈士。如此神器得你為主,是再合適
不過了。」
  段子羽謝過百劫師太,興沖沖捧著檀香木盒子回房。華山二老早已在他房中恭候,見平
空得了這麼件寶物,也是興奮異常,情知此物雖斷,仍是武林一寶,百劫肯以此物相贈,直
是匪夷所思。
  夜深時分,浙浙瀝瀝下起秋雨來,段子羽盤坐行動,須臾便已入定,丹田中氤氳紫氣已
凝成鴿蛋大小的一團,狀似明珠,光亮異常,照得臟腑透徹,返觀入照,處處清晰無遮,宛
似從遠處透觀一般。
  窗根上微微一響,在旁人聽來,與雨聲無異,至多不過認為是大一些的雨點聲。可在他
耳中,這輕微的性響之雨聲之別不啻於春雷之與蚊聲,心知有異,卻泯然無畏,何況更深難
消寂寞,恨不得平空生出些熱鬧來,消此長夜,是以端坐不動,連懸在壁上的佩劍也不去
取。
  哪知一響過後,又沉寂如常,過了半晌才又有一響聲傳來,卻既不見人影,又無其他異
常。段子羽心中不禁有些訝然,暗道:「遮莫是鬧鬼?」歐陽九無事時也常講些仙狐鬼怪的
故事,聽得多了,對這些虛無縹緲的事競也有幾分相信,雨夜之中本就有些鬼氣森森,再加
這兩下怪異的響聲,不由得他不發毛。張正常雖傳他天雷劍法,可天師教畫符捏訣,役神提
鬼的辦法他可一點兒也沒學到。心中一動,伸指在桌上硯池中蘸了些墨水,胡亂塗在臉上,
心中暗道:「十鬼九丑,且看是你醜還是我醜。」想到鬼進來後見到比他更醜的「鬼」,會
驚駭成什麼樣,又頗為得意,心中大是篤定,誓欲與來鬼在「丑」上一較高低。
  又過了許久,窗格輕輕盪開,卻看不出是什麼物事拉開的。段子羽斷定必是鬼無疑,心
中大是佩服,沒想到這「鬼」也如此謹慎小心,或許是一狡詐多端的鬼,看來要難以對付。
  窗格張起後,一條黑影從上悄無聲息地滑落,段子羽夜視甚佳,一望可知,卻是位有形
質的人,心裡雖更踏實,印也微感失望,無緣與鬼一較「妍」「丑」了。
  那黑影身形甚速,瞬息間已鑽窗而入,待其站定,段了羽卻是一愕,來人竟是幾日前大
敗在他手底的司徒明月,明教地字門門主。
  司徒明月站定後,凝神聽了一會,段子羽知她是在找子自己睡覺的位置,便略微放重呼
吸,好使她聽見。司徒明月果然聞聲一動,悄移蓮步,緩緩而來。
  這是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晚,室內室外漆黑一團,伸手不辯五指,段子羽見到司徒明月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洋子,直覺天下滑稽之事無逾此者,若非極力隱忍,早已笑出聲來。
  待得司徒明月近前,段子羽驀地晃燃火折子,身體向前一傾,兩人登時臉對著臉,鼻尖
幾欲相觸。
  室中火光暴閃,司徒明月尚未看清室中情形,突見一張黑白分明,猙獰醜怪的臉現於面
前,饒是她武功不俗,技高膽大,此番又大有荊柯西入強秦的勇氣,卻也嚇得「哇呀」一聲
慘叫,倒跌兩步,幾欲暈倒。
  段子羽見她驚駭欲絕的樣子,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笑。這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和開懷
大笑混在一處,傳出老遠,更顯淒厲恐怖。
  司徒明月驚魂甫定,一聽這笑聲便知是段子羽,此次本為雪恥而來,不防又被他戲弄一
番,心中羞憤欲死。厲聲叫道:「小賊敢爾!」手中一柄雪亮的短劍撲面刺到,勢如瘋虎,
亂砍亂刺,全然是玉石俱焚的不要命招數。
  段子羽笑不可抑,並不還招,一待她刺到,身子驀然一移,短劍便走了空。這手橫移功
夫乃九陰真經中所載,韋一笑和殷野王尚且奈何不了。司徒明月更只有徒呼負負的份兒了。
段子羽一面笑著,一面移身換位,一手還高舉著火招子,倒似是惟恐怕火息了,司徒明月看
不到他。
  恰在此時房門洞口,百劫師太闖了進來,叫道:「羽兒,你怎麼了?」一見屋中情形,
卻也驚愕住了,饒是她見聞廣博,歷事豐瞻,也不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華山二老和峨嵋弟
子也繼踵而至,卻無一不和百動師太一樣,直覺這場面詭異絕倫,匪夷所思。
  高老者搔搔頭道:「莫不是老婆打老公,嗯,對了,一定是老婆打老公,老公才會這麼
開心。」一千人哄然大笑,卻都隱隱覺得有些道理。雖不明白究竟是何事,但一看段子羽絕
無凶險,心中都篤定了,只覺他這位「老婆」未免太凶,夫妻打架焉能如此真刀實槍地玩
命。百劫和矮老者心知大有溪巧,卻也只笑嘻嘻地作壁上觀。
  段子羽一見百劫師太一干人進來,大感難為情,又見司徒明月一張俊秀的臉已漲得紫肝
一樣,便知這玩笑開得太大了。眼看短劍刺到,卻不閃避,左手蘭花手拂出,司徒明月脈門
一麻,短劍拿捏不住,掙的一聲,從段子羽肩頭飛過,直貫入牆裡,劍柄猶嗡嗡作響。
  司徒明月霎時心冷如死,暗道:「罷了,我再練多少年也不如這小賊,此仇待來世再報
吧。」左腕一翻,從袖中亮出一柄短劍,疾刺自己胸口。
  段子羽大叫道:「不可。」手臂喀的一響,陡然間伸長,小指一拂,又將她短劍拂落,
這一手是集「九陰白骨爪」和「蘭花拂穴手」於一體,他左手一撈,將短劍抓在手裡。
  司徒明月目毗欲裂,眼中直欲噴出火來,叱道:「小賊,你羞辱我還不夠嗎?還待怎
樣?」聲音顫抖,幾不成語。
  高老者此刻才看清司徒明月的臉龐,訝聲道:「咦,這不是魔教的小妖女嗎?」
  百劫一聽,長眉立豎,冷笑道:「魔教妖孽,敢在此猖狂,受死吧。」身不晃,手不
動,袖底勁風射出,一顆細小的暗器猝然打向司徒明月眉心「祖竊」穴,高老者、矮老片齊
聲喝彩道:「好彈指神功。」
  便在平時,司徒明月也萬難避開百劫師太這無影無蹤、迅疾絕倫的彈指神功。此刻她惟
求速死,更不躲閃,眼見暗器飛到,心中倒極快意。
  叭的一聲,段子羽出劍將暗器截住,因暗器是百劫師太所發,出劍攔截已頗不敬,更不
敢將之擊碎,是以連使天雷劍法中「剝」、「復」、「否」、「泰」四式,將暗器沾於劍
尖,滴溜溜打轉兒,逐漸化其直衝之力。
  眾人齊聲喝彩,百劫更是頷首含笑,絲毫不以為許。
  轉了十餘圈,段子羽劍尖一抖,將暗器接於掌中,一看是粒磨得光滑的佛珠,乃百劫師
大腕上所佩之物,忙雙手托著,捧至百劫跟前道:「師太勿怪。」
  百劫順手取過,眼中笑意更盛,道:「哪裡,倒是我多事了,段掌門在此,自當由段掌
門斟酌定奪。」她深恐段子羽年紀太輕,不為人所尊重,是以人前對他頗加禮敬。
  司徒明月閉目半天,眼前嗡嗡嗡之聲太作,可偏偏還沒擊中自己,也不過是頃刻間,在
她而言意比一生還要漫長,生平快意的事一件件齊湧心頭,驀然之間她感受到死亡的無比恐
怖,心底深處一個聲音在叫:「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第 八 回礶 群雄共計討少林

  司徒明月驀然睜開雙眸,卻見室內一群女尼正好奇地看著自己,羞辱之感復又充滿胸
臆,方才對死的恐怖感覺已消失無餘,憤激道:「姓段的,姑奶奶今日技不如人,栽在你手
裡,隨便你用什麼手段整治,姑奶奶我若是皺一皺眉,就算白在這世上走了一遭。」
  峨嵋一千女弟子群形聳動,怒不可抑,竊竊私語,似乎真要議定出幾條毒計獻給段子
羽,好使他如法泡製。
  段子羽洒然一笑,道:「小姑奶奶,段某實在想不出什麼法子整治你,待我慢慢想來,
或許三年二載便能想出個好辦法,那時再找小姑奶奶試試如何?」
  登時滿室哄然大笑,連百劫師太也不禁蕪然。司徒明月兩頰青白,滿眼淚水,若不強自
忍住,早已籟籟落將下來,一時手足俱顫,竟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心中頗為不忍,倒並非他心軟,而是武林中人最重顏面,常常為一句話,一個眼
色不對便掄刀動劍,以性命相搏,自己若一劍殺了她還則罷了,如此一位嬌美如花的麗人,
不知費了造物者多少苦心,一劍殺卻豈非是焚琴煮鶴,大煞風景。
  段子羽肅容一揖道:「姑娘,在下雖非正人君子,也絕非輕薄紈褲之輩,適才多多有所
冒犯,還望恕罪則個。姑娘如心存過節,豈不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不稍待時日,
精修武功,伺機而動?如此輕生,怎稱得上英雄行徑?」司徒明月見他居然以大義相責,淳
淳勸誘,實感啼笑皆非。若說他又加戲弄,那滿臉神情卻又懇誠得無以復加,一時疑竇重
重,更不知說什麼好。室中諸人也是嘖嘖稱奇,直感匪夷所思。尚未聽說有何人苦口婆心,
勸導自己的仇人不要輕生自戕,要多加珍重,精修武功,好來時對付自己,人人想笑,卻又
覺笑不出來,只有百劫心中一凜,暗自思忖:「這二人莫不是前生結下的冤孽,不然何以如
此?」一時觸動心事,不禁咬牙切齒,鬚髮皆豎。
  段子羽見百劫師太如此模樣,以為她要對司徒明月辣手摧花,心道:「師太若再出手,
我卻不便再作護花使者了。」
  長袖一拂,捲往司徒明月盈盈一握的纖腰,隨手揮出,笑道:「姑娘慢走,恕段某不
送。」「司徒明月只覺身子一輕,從啟開的窗格中不由自主地飛出,落到地面後卻絲毫不覺
震盪,才知段子羽勁力拿捏之準,實已到了相當高的境界,似乎已可與師傅楊逍一較短長。
一時心中茫然失魄,掩面啼哭而去。段子羽送出司徒明月後,殊無歡愉之色,反倒神情黯
然。良久歎道:「這位姑娘強我多多,她還知有一個仇人,為報仇而活。我卻空負一身血海
深仇,連仇人都不知道。」
  峨嵋派中人和華山二老均知悉他的身世,聽聞此言,也都唏噓不止。
  高老者怒聲道:「掌門師侄,此事包在我們哥倆身上,一定要查個水落那個石頭出來。
他奶奶的,連我們掌門人都敢欺負,分明是不給我們哥倆面子。他奶奶的,這些狗才就是死
了,我們哥倆也要掘墳挖墓,剁上他六七百刀,奶奶個熊的。」他愈說愈怒,若非矮老者按
住,直欲拔出刀來。
  至於拔出刀來做什麼,便無人可知了。
  百劫把段子羽請至自己的房中,沉吟有頃,忽然笑道:「羽兒,我曾聽一些武林前輩
講,尊府上出過幾位皇爺風流成性,處處留情,以至欠下一身風月債,鬧得不可收拾。你是
否也有這種秉性?」
  段子羽登時面紅過耳,他祖上的事歐陽九當然只對他說如何英風俠烈,威鎮天南,這些
風流韻事歐陽九自是不會說,他也不知道。但聽百劫師太如此說,當然實有其事。
  而且這話的深意他也一聽即明,分明是有感於司徒明月之事而發,一時殊難措辭。
  百劫師太見他一臉尷尬相,緩緩道:「羽兒,你現今也是一派尊長了,有些話我本不該
說。但你初涉武林,尚不知江湖風波之險惡,你風流倜儻,卓爾不群,固然是好,如若在
『情』字上勘不透、打不破,留情過多,便如蠶自縛,那時悔之晚矣。我這話也只是未雨綢
繆之意,望你常思此言,或不無益處。」
  段子羽道:「謹記師太教誨。」百劫忽然一轉身,面對漆黑的窗外,良久道:「在你這
個年紀上,又有誰當真勘透情之一關,茫茫紅塵,盡屬情劫。」
  段子羽聽她語聲淒楚,瘦削的雙肩竟微微有些顫動,大是駭異,卻又不敢說什麼。
  百劫伸指擊案吟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
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
去?」
  語調淒涼悲楚,隱隱有哽咽之聲。段子羽也感心中一慟,輕聲道:「師太。」
  百劫轉過身,似是一怔,一瞬間竟忘了段子羽也在室內,才知自己過於忘情,竟爾在晚
輩之前失態。她為人軒昂磊落,卻也不加掩飾。段子羽見她面泛紅潮,眼角邊猶垂著兩滴晶
瑩的淚珠,忙低下頭來。
  百劫強笑道:「羽兒,回房歇息去吧。」
  段子羽轉身退出,回至自己房中,卻更無睡意,腦中所現均是百劫師太吟歌時的神態,
竟不禁淚落,為之難過。
  次日,百劫師太欲率眾回峨嵋,乃與段子羽依依而別。
  段子羽直至她們消失了蹤影,才和華山二老乘馬疾馳,趕赴華山。
  三人三騎迅疾如風,傍晚便已趕至咸陽,三人揀了一家大客棧落宿,吃飯間才驚覺,四
周坐的四五十名食客居然都是攜帶兵刃,腰囊鼓鼓的武林中人。
  段子羽迭遭暗算,觸景驚心。矮老者見狀低聲道:「這些人不是衝著咱們來的,其中各
門各派的都有,不知又要鬧什麼亂子。」段子羽知道這位師叔是成了精的老江湖,雖然言語
不多,卻是言則必中,與那位高師叔恰恰相反,兩人一輩子老搭檔,委實是一副妙對。
  卻聽一大漢罵道:「他奶奶的,魔教還沒殺光,從哪塊石頭裡蹦出個天師教來,比魔教
還邪還毒,憑什麼他們能尋寶,不讓別人尋寶。」又一女音歎道:「師哥,咱們技不如人,
這口惡氣也只得嚥了,何況這次丟臉的也非僅咱們崑崙派。」
  矮老者悄聲對段子羽道:「那桌坐著的是崑崙派的,男的道號西華子,女的叫衛四娘,
俱是崑崙長老,看來栽在夭師教手上了。」
  段子羽側頭一看,果然圍坐一桌的四五人身上都掛了彩,有兩名二十多歲的後生俱殘一
臂,神情頹喪,如喪考妣。
  另一桌一人道:「衛四娘,閣下此話何意?崑崙派栽便栽了,為何刮答上別派?」
  衛四娘冷然道:「我道是誰呢,如此膽雄氣壯,原來是七手童子吳大俠。我只說『非僅
我崑崙派』,可沒敢牽扯上丐幫啊,吳大俠何必如此動怒。」
  段子羽循聲望去,果然是七手童子。他人本矮小,坐在椅上如八九歲孩童一般,不留心
看,直還看不到,心裡登時想起史青來,忙遊目四顧,卻沒看到,大是失望,人想起她所中
「十香軟筋散」的毒不知解了沒有?心思雜亂,焦慮不安。
  七手童子單戀丐幫幫主史紅石是武林皆知之事,卻無一人敢在這兩人面前提起,一則丐
幫勢大,等閒門派得罪不起;二則七手童子行事陰毒乖僻,一旦沾上了他便不死不休,後患
無窮。崑崙派遠在西域,雖聞七手童子之名,也泯然不懼,是以衛四娘一句話便得罪了丐幫
和七手童子兩大強敵。
  七手童子被說中心病,恚怒異常,但他為人陰毒,並不作聲,衛四娘以為他怕了崑崙
派,大是得意,受挫於夭師教的晦氣也出了不少。
  矮老者微笑道:「衛四娘要倒霉。」段子羽與七手童子打過交道,深鄙其人,若非看在
他是史青的師傅份上、早過去將他打翻在地,以雪那一篷喂毒暗器之仇。此時卻笑著靜觀其
變。
  衛四娘正飲酒問,忽感背上有一條毛茸茸的東西在爬,又涼又滑,驀然尖聲大叫起來。
她雖已成名多年,在武林中名頭也甚響亮,但究是女流,已感到背上是條毒蛇,不由得想到
絲絲吐著冷氣的毒牙,直嚇得三魂六魄走失大半,癱在椅上竟不會動了。
  西華子和幾名崑崙弟子大驚失色,細看她週身並無傷痕,更沒見有人出手對付她,一時
不明所以,更不知所措,衛四娘已感到蛇在吐著冷氣,幾枚冷硬的牙齒咬進肉裡,更尖聲大
叫,面無人色。這般大叫本是武林高手寧死也不敢丟這個的,衛四娘一時恐慌過度,定力全
失,已與平常人無異。
  段子羽俠義心起,便欲過去解救,忽見劍光一閃,一柄劍已斬在衛四娘背上。西華子大
怒道:「直娘賊,敢害我師妹。」手中長劍挺出,刺向那人,那人口手一劍正搭在西華子的
劍上,沉聲道:「西華道兄,我是武當俞二。」
  西華子只感這一劍似是刺進石縫裡,刺不進,拔不出,心中更惱,大嚷道:「武當俞二
怎麼樣,武當勢大氣粗、就能隨便害人?」兩名全手全腳,略帶輕傷的弟子聞聲即上,大有
拚命之勢。
  衛四娘喝道:「不得無禮,是俞掌門救了我。」她衣服裡落下兩截蛇來,血跡殷然,四
周人一看,登時群情聳動。
  俞蓮舟這一劍覷得極淮,雖隔著衣裳,仍準準斬在蛇的七寸上,衛四娘衣裳已破,露出
背肉,劍斬處卻連痕跡都沒有。段子羽更是傾服,眼力准這一點他也不難作到,但拿捏勁力
已到爐火純青,釐毫不爽的程度,卻遠為不如。武當派威震天下,與少林交稱雙峰,武當掌
門果然是絕頂高手西華子見狀,一時反應不過來,卻見俞蓮舟伸出左掌對七手童子道:「吳
大俠,衛四娘言語雖有得罪之處,受了這場驚嚇也儘夠了,請賜解藥。」
  西華子這才明白,衛四娘端坐閉目,顯是運氣抗毒,又見毒蛇黑得發亮,身上白點也是
閃閃發光,蛇口猶支出四根獠牙,他認得是巨毒的「漆裡星」,一旦咬上人,一時三刻便能
要了人的命。大吼道:「狗賊,快拿解藥來,不然道爺把你挫骨揚灰。」
  俞蓮舟喝道:「西華道兄,一之為甚,其可再乎?若欲救令師妹的命,就別作聲。」俞
蓮舟為人深沉,喜怒不形於色,久做掌門,更具威嚴,這一聲斷喝嚇得西華子登時臉上橫筋
暴跳,滿肚子「直娘賊」一句也不敢罵出來,唯恐一出聲真斷送了師妹的命。
  俞蓮舟繼續道:「吳大俠,解藥。」他心中焦急,知道只要拖個一時半刻,神仙也救不
了衛四娘,是以連「請賜」二字也省了,語氣強硬之至,只要七手童子敷衍搪塞,便要劍下
無情了。
  七手童子自忖不敵,只得滿心不願意的把解藥掏出來,一粒紅的藥丸塞人衛四娘口中,
一粒捏碎,敷在四個齒痕上,須臾,衛四娘滿臉的黑氣漸漸退落,四個齒痕上黑血汩汩流
出,不久便轉紅色。
  俞蓮舟知衛四娘已無患,心中大鬆一口氣,笑道:「西華道兄,你還跟在下較勁作
甚?」
  西華子這才發覺,兩劍仍搭在一起,而自己也忘了停發內力,大是尷尬,一抽劍,輕輕
易易地抽開了,其實俞蓮舟怕他亂動誤事,一直運起武當內功粘住西華子,此刻勁力一收,
西華子才得以抽回劍去。
  七手童子冷冷道:「俞掌門,您是武林泰斗,您的話我七手童子有七個頭,八個膽也不
敢不聽,可現今您解了崑崙派的圍,將來他們尋起梁子來,我一孤魂野鬼,又有誰解我的
圍。」
  有一陰損的人笑道:「有丐幫……」不待他說完,其同伴已摀住他的嘴,那「幫主史紅
石」幾字總算堵在口中。
  七手童子橫眼望去,已將這人的形貌牢牢印在腦裡,那人已覺失言,一觸到七手童子陰
冷如蛇、惡毒至極的眼神,嚇得股粟不止。不待七手童子找上門,當天晚上便膽裂而死,此
是後話。
  俞蓮舟笑道:「吳兄,俞二豈是作事有始無終的人,崑崙派人若動吳兄一根毫毛,俞二
當以十倍奉上。」
  崑崙派自掌門鐵琴先生何太沖和「太上掌門」班淑嫻亡命少林後,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現今掌門由何太沖的女弟子詹春繼任。但崑崙畢竟名列六大門派之中,六手童子也不能不有
所畏憚,聽俞蓮舟此話一發,心中篤定。知道崑崙派絕不敢加一指於自己身上,笑道:「俞
掌門言重了,在下短命一條,豈敢和俞掌門金玉之體相提並論。」
  俞蓮舟淡然一笑,逕直向段子羽一桌行來,老遠拱手道:「兩位前輩,真是有緣,竟在
這裡見面了。」
  華山二老忙站起還禮。段子羽見俞蓮舟武功絕頂,俠義心懷,談笑之間化解了一場極大
的梁子,心中暗道:「這才是武林名家風範。」先時韋一笑在古廟中攻擊他時,宋遠橋、張
松溪等均作壁上觀,不伸手救援,若非百劫師太適時趕到,為他療治「寒冰綿掌」,他早已
命喪黃泉了,是以對武當派一直耿耿於懷,不能釋然,如今竟因俞蓮舟一人大為改觀,見俞
蓮舟快步行來,謙恭有禮,站起身一揖到地,道:「武林後學段子羽拜見俞前輩。」他已是
華山掌門,與俞蓮舟地位相若,卻以晚輩身份施禮,稱「前輩」而不稱「掌門」。
  俞蓮舟早見到二老之中主位上坐著一位面如冠玉,英氣勃然的少年,心下疑惑,不知這
少年是何等身份,居然使得華山二老紆尊降貴、左右相伴。見他大禮參至,便不輕受,兩手
一拂,笑道:「毋需多禮。」
  段子羽感到一股綿軟純厚的內力拂到,這一拜之勢竟然拜不下去,暗歎這位俞掌門好深
的功力,當下潛運內力,硬拜了下去。
  俞蓮舟只使出三成力道,自度已足夠,不料對方勁力更強,居然沒托住,不禁有些驚
詫,也暗笑這少年過於氣盛,他涵養頗深,自不和晚輩計較這些。
  矮老者在旁道:「俞二俠,這是我們華山派的新任掌門,姓段,諱子羽的。」
  矮老者聲音雖不高,卻足以語驚四座。俞蓮舟更是一驚,不及多想,忙還一揖道:「原
來是段掌門,如此大禮俞二可當不起,多有失禮恕罪則個。」
  段子羽徐徐起身道:「俞前輩望重武林,俠名四播,受晚輩一拜亦是理所應當。」
  俞蓮舟疑竇滿腹,卻又不好問,華山門戶之事他自是知道不少,華山二老尋聘掌門之事
他也早有耳聞,雖覺此事過於荒唐,但別家門戶事武當派也難以參預,不料二老居然尋了一
年少個繼掌門戶,而這少年看情形便是大師哥宋遠橋口中所說的使九陰白骨爪的邪毒少年。
可觀其面,察其色,卻無絲毫邪毒輕浮之色,一雙眸子中紫氣若隱若現,竟是內功已到上乘
境界的樣子,卻又與大師哥所述不符,而名字又確然無疑。一時游移不定,只是他深沉至
極,面上絲毫不顯露出來。
  高老者笑道:「俞掌門,難得相遇,一起喝上兩杯可好?」
  段子羽也笑道:「請前輩賞光。」
  俞蓮舟也頗想與段子羽親近親近,以便瞭解他的為人。
  武林六大門派素來攜手抗擊魔教,俞蓮舟身為武當掌門,對華山派的興衰榮辱也實甚關
切,當下與段子羽主賓落坐,二老左右相陪。
  這四五十名武林人士幾乎全為段子羽而來,一聽段子羽之名已震駭不已,復又聽他當上
華山掌門,更是膛目結舌,均感匪夷所思。若非懾於俞蓮舟的聲名,早已一湧而上,拿人的
拿人,搶經的搶經了。
  西華子為人憨直,頗感激於俞蓮舟及時救了他師妹。他師兄妹倆均獨身一世,情誼甚
深,此刻見俞蓮舟對段子羽極為客氣,便走過來道:「段掌門,你的家被天師教佔了,你的
九陰真經帶出來沒有?遮莫也是被他們吞了。」
  此言一出,四五十雙眼睛全盯在段子羽臉上,看他怎樣回答。
  段子羽笑道:「前輩放心,那部看不懂,讀不斷的破本子早被我一把火燒了。」
  西華子跌足道:「你怎不早說,累得我們大老遠的來爭這勞什子經。」不少人在心中霎
時間恨不得把段子羽一口口吃下肚去,最好連骨頭都不剩。暗道,你看不懂,讀不斷,難道
別人也和你一樣笨,如此暴殄天物,死上十萬次也難以贖其罪行。
  一人高聲道:「段掌門以為我等都是三歲小孩子嗎?這等騙人的話也說得出口,莫非足
下便以騙人之術當上華山掌門的嗎?」
  矮老者登即站起,冷冷道:「唐文亮唐三爺,你們崆峒五老名頭雖響。卻也不在我們兄
弟的眼中。敢如此蔑視我們華山派,有膽子便站起來。」
  唐文亮離座而起,走到中問道:「出來又怎樣,華山二老又有什麼好心,抬這小子當掌
門,分明是要獨佔九陰真經,待把真經騙到手後,便一腳踢開,也就是這小子年少無知,才
落入你的圈套,我說這小子騙人倒是說錯了,說你們兄弟才正合適。」
  其餘人等無不和唐文亮一個心思,即便俞蓮舟也頗存懷疑。華山二者最忌此語,矮老者
也不多話,掣刀使砍,高老者早已在旁等候,一俟師哥動手,隨即跟上,兩柄刀一左一右,
向唐文亮砍來。
  崆峒五老此番到了三位,另兩位是宗維俠和常敬之,一見唐文亮交上手,知其一人絕非
華山二老之敵,常敬之喝道:「華山派以多為勝嗎?」二人一晃身形,忙欲加入戰局。
  四周人對此話卻不贊同,人人均知華山二老自少及老向來是秤不離砣,從不與人單打獨
鬥,不管敵手是多少,總是兄弟齊上,常敬之和宗維俠不過以此為藉口,真來個以多取勝罷
了。但此際除俞蓮舟外,人人無不以為華山派獨吞了九陰真經,人人憤滿胸臆,無不希望崆
峒派取勝,最好將華山二老斃於拳下,大家乘機搶經。
  驀見人影一晃,段子羽已搶身在宗維俠和常敬之面前,喝道:「崆峒出三人,華山派也
是三人。」宗維俠在崆峒五老中位列第二,唐文亮第三,常敬之第四,此際宗維俠心憂三
弟,一拳搗出,喝道:「閃開!」
  段子羽單掌倏出,沉聲道:「未必。」拳掌甫交,噗的一聲,宗維俠只感一股陰柔綿韌
的大力湧來,身形居然定不住,蹬蹬蹬連退三步,砰地一聲憧在一張桌子上,宗維俠這一撞
何等力道,登時整張桌子飛起,丁當之聲大作,這張桌子連撞翻四張桌子勁力方歇,有兩名
見機稍遲,沒及時躍起避開的人竟被桌子擠撞得大聲慘叫,伏地不起,本想幸災樂禍看兩派
相鬥,卻不虞遭此池魚之殃。
  常敬之見二哥被擊退,「咦」了一聲,大是詫異,崆峒五老中以宗維俠的七傷拳練得最
為到家,常敬之以為二哥一時托大,沒運足內力,才被震退,當下運足了內力,呼的一拳擊
出。他外號叫作「一拳斷岳」,這一拳之威實非等閒,拳風烈烈,威勢駭人。
  段子羽左足略撤,身子微弓,口中微微「咕咕」兩聲,將蛤蟆功運至掌上,雙掌疾出,
撞在常敬之拳上。喀刺一聲,常敬之右臂寸寸斷折,身子翻起,撞在一人身上,那人接著飛
出,又撞在另一人身上。這人是巫山派的一名硬手,眼見一枚肉彈向自己撞來,兩掌齊出,
準備將之攔住,不料雙掌甫著那人身體、巨力湧來,雙臂齊折,飛出門外,尚未落地,陡聽
一人喝道:「回去」,在他臀上一托一旋,他又飛回屋內,屋內人不知細故,還道他輕功了
得,自行折了回來,兩名巫山派人大聲喝彩,待見他手臂軟軟垂在體側,面色慘白,方知是
喝了倒彩,一時掩口不迭。
  段子羽這一記蛤蟆功霎時間擊傷三名好手,常敬之撞中的那人功力較弱,胸肋齊折,伏
地呻吟,大有性命之憂。
  室內諸人見段子羽一掌之威如是之猛,一時噤口不得作聲。
  華山二老見掌門人神威凜凜,兩掌把久負盛名的崆峒二老打得一退一傷,精神陡振,兩
柄單刀舞得急如風雨,眼見唐文亮左支右絀,敗像已呈,不數招內便要傷於刀下。宗維俠不
及察看常敬之傷勢如何,面色鐵青,眼睛充血,呼呼兩記七傷拳擊出,狀如瘋虎,跡近拼
命。
  段子羽重施故技,兩掌拍出,仍是蛤蟆功。他迭遇奇緣,先是歐陽九為他盜得武林至寶
「九陰真經」,自十歲時便研習此經,內功底子極為醇厚,雖限於年歲,對經中秘奧之處難
以盡悟,但自被百劫師太以絕世神術「灌頂大法」打通小周天後,又服食了天師教至寶「先
天造化丹」,週身脈道一齊打通,內力之強已是駭人聽聞。再經修習「天雷劍法」,與九陰
真經兩相印證,原來亙塞心中的許多武學難題遂迎刃而解,渙然冰釋。所謂「一法通,百法
通」,九陰真經和天雷劍法俱是前輩先賢耗畢生精血,溶鑄天下武學於其中的武學寶典,段
子羽以此印證蛤蟆功,雖非全符歐陽鋒的要旨,但殊途同歸,這一掌之威足以與歐陽鋒並駕
齊驅。
  宗維俠雖知自己武功高出四弟有限,此際為救三弟唐文亮,也惟有不計成敗,性命相拼
之一途。
  拳掌甫交,砰的一聲,宗維俠倒翻出去,只感渾身俱震,五臟沸騰。他也是武學名家,
情知硬抗惟有受傷更重,空中連翻觔斗,化解來力,一拳擊在牆壁上,將來力卸在牆上,登
時打出一洞,落地後猶然立足不穩,跌坐地上,口中一甜,一股血噴了出來,知道所受內傷
不輕。
  華山二老陡喝一聲,使出反兩儀刀法中的絕招「萬劫不復」,他二人恨唐文亮入骨,這
一招毫不留情,竟欲將之斬於刀下。
  俞蓮舟一見,大驚失色,高聲道:「刀下留人。」掣劍挺出,掙掙兩聲,點在兩柄刀
上,俞蓮舟內力何等深厚,雖是猝然出劍,兩柄刀也被盪開尺許,唐文亮早已不支,又見二
哥,四弟俱被段子羽擊傷,心中更慌,這一招「萬劫不復」換了往日,他也極難應付,此際
更只有等死一途,霎時間魂飛魄散,冷汗成流。
  段子羽本待出手攔阻華山二老的殺手,見俞蓮舟出劍,便袖手旁觀,待得唐文亮逃脫此
劫後,笑道:「兩位師叔,放過此人,免得讓人說咱們以多取勝。」
  華山二老恨恨地看了唐文亮一眼,氣猶未洩,聽段子羽如此說,只得悻悻歸座。
  俞蓮舟見段子羽對付宗維俠和常敬之,手段頗辣,很不以為然,想起大師哥述說此子辣
手摧殺顏垣等人,心中憂慮更深,華山一派由此子入主,不知是福是禍。華山又是六大門派
之一,於武林命運關連甚巨,是以不禁生憂。此際自己雖格開二老的殺招,他只須在旁補發
一掌,便可立取唐文亮性命,不料他卻釋而不殺,不知何意,直感匪夷所思。
  段子羽拱手笑道:「煩勞前輩出手,真是過意不去,多多謝上。」
  俞蓮舟凝視他有頃,不知此話是否譏諷他多管閒事,要知他這般救下唐文亮,於華山二
老顏面有損,段子羽即便耿耿於懷也是當然。但見他眸子清澈,神態懇誠,不似作假,方知
他胸襟也甚寬博,心下頗喜,拱手道,「段掌門客氣了,俞二心急救人,多有冒犯,勿怪為
幸。」心中卻參詳不透此子如何出手這般毒辣。
  其實段子羽神功初成,在勁力拿捏上猶未到俞蓮舟這等名家宗師的境界,崆峒五老名垂
武林數十載,段子羽豈敢不全力以赴,卻非他存心如此了。
  唐文亮雖逃脫生死網羅,頃刻之間卻渾然不知生死,待得醒覺,羞辱之感遠甚於死在刀
下,見段子羽就在身旁,一拳擊在他背上,以洩胸中怒氣。
  俞蓮舟喝道:「不可。」欲出手阻攔已是不及,段子羽佯作不知,運氣於背,硬受了一
拳,唐文亮傾盡全力打在段子羽身上,只覺如陷進一堆棉花裡,渾無受力之處,內力也如滴
水入海,不見蹤影。待要收拳,拳頭卻被吸在背上,連運內力,卻拔不動絲毫,一時恨不得
立時死了方好。
  俞蓮舟也頗訝異,料想不到段子羽內力已至如此境界,方欲出言為唐文亮求情,段子羽
已知其意,笑道:「前輩請落坐,待晚輩敬您三杯。」逕自向桌邊行去、唐文亮驀感拳上一
輕,自己方運力回奪,竟蹬蹬蹬連退數步方始站定。
  宗維俠靜息片刻,略感好些,見此狀微聲道:「三弟,走吧,改日再到華山領教段掌門
的功夫。」
  段子羽笑道:「隨時恭候大駕。」
  三人相扶著,腳步瞞珊走出客棧,背影甚是淒涼。
  室內神山幫、巫山幫、海沙派、巨鯨幫等人收拾起桌椅,重喚酒菜,默然飲酒。段子羽
神功一展,這些人便即明瞭:段子羽絕非看不懂讀不斷九陰真經,而是將經上功夫練成了,
見他武功高明之至,心知縱然寶經在身,也難以硬奪。但九陰真經對習武之人誘惑力委實太
大,竟無人肯捨之而去,都在心裡盤算著用什麼陰損手段能將經奪到手。雖是各懷心腹事,
念的實則是一本經。
  衛四娘毒傷已癒,走到俞蓮舟座前申謝援手之德,俞蓮舟忙謙遜讓座,笑道:「衛女
俠,貴派距此遙迢萬里,何以訊息如是之靈,也來湊這場熱鬧?」
  衛四娘面頰一紅,笑道:「敝派並非為此事而來,先師鐵琴先生和先師伯都喪生在少林
寺禿驢手上,這等深仇大恨敝派豈能不報。我和師哥不過打個頭站,敝派掌門隨後繼至。風
聞此處九陰真經又現,咱們習武之人誰不想得到,不想卻遭此橫禍,若非俞二俠鼎力相援,
真要埋骨此處了。」
  說罷恨恨看了七手童子一眼,七手童子有俞蓮舟的話作倚仗,泯然不懼,悠然自得地飲
酒吃菜。
  俞蓮舟知道當年崑崙掌門人——鐵琴先生何太沖和其師娣班淑嫻,為尋找謝遜,冒險闖
入少林寺後山,希冀奪得屠龍刀,得到其中所藏的九陰真經,竟命喪少林三大神僧的「金伏
魔圈」下,崑崙派遂爾凋落。(事見《倚天屠龍記》)聽衛四娘說,崑崙派要大舉向少林寺
復仇,這雖是情理中事,卻頗為不自量力,何太沖和班淑嫻在世時,崑崙尚且不敵少林,此
番盲動何異于飛蛾撲火。當下便想勸阻,卻又殊難措辭,是以沉吟良久,方開口道:「衛女
俠,此事已隔多年,當年誤傷尊師和尊師伯的三大高僧並不在少林寺中,想必已坐化多年
了。貴派此舉取消也罷,不如同到武當山上敘敘舊誼如何?」
  衛四娘黯然道:「師尊之仇何異於父母之仇,此仇不報,崑崙上下有何顏目見人,敝派
此次縱然盡數血濺嵩山,也當向少林討回公道,我和七手童子的梁子衝著俞二俠的金面,揭
開不提。尋仇之事俞二俠就不必勸了,盛情好意崑崙上下無不感佩。」
  俞蓮舟情知此事難以化解,聽她語意決絕,只得連歎數聲,沉默不語,心中籌思當盡快
趕回武當,與大師哥、四師弟、六師弟趕往少林,極力斡旋其間,或許能換狂瀾於既倒,無
論如何不能坐視崑崙派毀於嵩山。
  段子羽在旁大起同仇敵愾之心,擊桌道:「父母師尊之仇豈能不報?衛女俠,貴派何時
上嵩山,段某雖淺薄,也當去搖旗吶喊,以助貴派聲威。」
  衛四娘心中驚喜逾恆,若能得段子羽這樣高手相助,崑崙派復仇有望,至少不會覆滅無
余,口中推辭道:「這如何敢當,敝派之事怎敢累及華山派。」
  段子羽慨然道:「天下事天下人管,咱們武林中人行俠仗義,就是要路見不平,拔刀相
助,少林雖強,華山派卻也不懼。」
  衛四娘怕他一時衝動,轉頭改了主意,忙敲釘轉腳道:「敝幫定於下月二十八日會齊嵩
山,若得段先生相助,敝幫存歿俱感大德。」這幾句話半是感動,半是做作,卻也激動萬
分,老淚橫流。
  段子羽道:「衛女俠放心,段某定會準時到達嵩山。」
  矮老者也道:「衛四娘放心,屆時華山全派一定到達,與貴派同進同退,共死共生。」
  俞蓮舟心中連珠價叫苦,若只有崑崙派到嵩山滋事,只,要武當四俠齊至,力下說辭,
說動少林群僧不下殺手,令崑崙派知難而退也就罷了。雖說難辦,總還有幾線希望,如果華
山一派捲入風波,段子羽武功既高,下手又辣,一場武林罕見的大火並勢難避免,武當派縱
想作個和事佬也是有心無力了。
  武林中人哪個不喜事,更都是看熱鬧不怕亂子大的人,一聽崑崙,華山兩派要合攻少
林,登時歡聲鼎沸,這個道:「衛女俠,算我們神拳門一份。」那個嚷:「衛女俠,海沙幫
一定去為你們助威。」一時十幾個門派爭相加盟,少林派倒成了武林罪人,眾矢之的。
  衛四娘拱手作了個羅圈揖,泣聲道:「各位如此仗義,崑崙上下俱感大德。」
  正喧嚷吵鬧得不可開交,忽聽一個少女清亮的聲音道:「咦,這些人怎麼還賴在這兒不
走。」
  這聲音清脆悅耳,如黃鶯鳴囀般動聽,可一室群豪聽見此音,如中魔法,登時緘口結
舌,鴉雀無聲。
  段子羽心中一蕩,高聲道:「是真兒嗎?」
  那少女一驚,待得看清,驚喜叫道:「羽哥,真是你嗎?」
  幾步跑了過來,身形曼妙,直衝到段子羽面前,似欲投懷而入,一時喜極而泣,說不出
話來。
  段子羽緊握住她一雙柔軟滑膩的小手,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方囁懦道:「真兒,
你的腿好了嗎?」說完便知是句傻話,兩人分別時張宇真早已歡跳如常了。
  張宇真一雙妙目緊盯在段子羽臉上,秋波宛轉,柔情無限,聞言噗哧一笑,道:「謝謝
你掛念,沒再被人打斷。」
  段子羽臉上一紅,頗為尷尬。
  張宇真高聲道:「大哥,快來呀,段大哥在這裡。」
  漆黑的門外龍驤虎步地踏進一人,甫進客棧,遊目四顧,一見這些豪莽,雙眉一皺,凜
凜生威,威嚴的目光在每人臉上掃來掃去。這些刀頭浴血,渾不把性命當回事兒的豪客,大
概在這兄妹手下吃足了苦頭,適才慷慨激越的豪勇之氣,霎時間灰滅無餘,一個個低頭垂
手,屏氣斂聲,放輕腳步,奪門而溜,不少人連放在桌上的兵刃也不及攜走。片刻之間走了
個一乾二淨,只有俞蓮舟和華山二老端坐不動。
  段子羽見此人一句話不說,便把群豪嚇得如過街老鼠,忙忙地溜之乎也,定目望去,但
見此人四十歲左右,燕頷虎目,眉目之間大具威嚴,頗有王者霸氣。
  張宇真道:「大哥,這就是羽哥,總算找到他了。羽哥,這是我大哥,你也叫他大哥
吧。」
  段子羽感激張正常救命傳武之德,又對張宇真心有所鐘,忙上前一步道:「段子羽見過
大哥。」便欲拜下去。
  這人一步過來,十餘丈的距離一步跨過居然毫不勉強,和常人走路無異,兩手一托,段
子羽只感他兩手如山,竟拜不下去,方知那些人見了他如遇鬼魅,惶惶似喪家之犬,急急如
漏網之魚,實是事出有因,這位大哥的武功竟似要在俞蓮舟之上。
  這人笑道:「段兄弟,不必如此,在下張宇初,奉家父之命前來保護兄弟,所幸你無
恙,否則我還真交不了這個差。」
  段子羽心中大是感動,不想張正常對他眷愛如此,居然令長子前來保護,想到自己若非
服食「先天造化丹」,又研習「夭雷劍法」恐怕真不免於命喪霄小之手,哽咽道:「多謝張
老前輩眷愛,小弟畢生難報大恩。」
  張宇初笑道:「這話就外道了。家君素來眼界極高,閱人如恆河之沙,讚許者極少,獨
獨對段兄弟器重之至。惟恐這些江湖匪類聞風而動,前來奪取九陰真經,是以派我晝夜兼
程,以盡保護之責,不想段兄弟不在,倒是給你看了這些日子的家。」
  俞蓮舟插話道:「我原以為能勞得動張少教主大駕保護的,除了皇上外,宇內便無第二
人,不想段先生也有此榮光,倒是一奇。」
  張宇初冷冷道:「這位是俞二俠吧,閣下的話卻也不對,皇上自有錦衣衛負保護之責,
倒無需張某了。久聞俞二俠英名,今日識荊,幸何如之。」他嘴上客氣,語氣卻是冷硬之
至,負手背後,神態據做。
  武當諸俠成名垂數十載,縱橫武林所向無敵,一俠之名直可作金字招牌用,被人冷眼相
待還是頭一遭。俞蓮舟涵養功夫甚深,不溫不惱,淡然一笑道:「張少教主乃當今貴人,今
人得見,實是有幸。」起身對段子羽和華山二老道:「段先生,兩位前輩,在下身有要事,
不克相陪,就此告辭,來日再會。」拂袖而去,段子羽和華山二老拱手送別。張宇初視如不
見,張宇真全副身心都在段子羽身上,更是不知不覺。
  段子羽道:「大哥,這兩位是小弟的師叔,華山派兩位長老。」
  張宇初點點頭,算是見禮,華山二老久聞天師教張正常教主和張宇初少教主英才卓拔,
武功蓋世,已至不可思議境界,只是素來不涉足江湖紛爭,是以雖久聞大名,卻也今日方
識,知他貴盛一時,為人傲慢些也是常情,並不見怪,卻也不上前見禮。
  張宇初微笑道:「前些時家君曾邀段兄弟入我天師教,被段兄弟峻辭,何以卻入了華山
派?」
  矮老者道:「敝派掌門之位久虛,是以請他入主華山。」
  張字初道:「兩位果然眼光獨到,見識高超,段兄弟人中龍風,得他作掌門實是華山之
幸,張某佩服。」
  二老見張宇初人雖倨傲,卻是繼百劫師太后第二個贊同他們這一荒唐舉動的,大起知已
之感,心中稍有的不快便即釋然。高老者咧嘴大笑道:「張少教主,久聞你了得,從這幾句
活上就能看出來,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張宇初微一皺眉,略顯不耐,若非看在段子羽面上,他一句話也不肯和這二老說,聽他
把自己和他們二老相比,略感不快。但旋即如常,笑道:「段兄弟,我們兄妹到了你的地
面,又為你看了這些日子的家,你是否也應盡盡地主之誼,犒勞我們兄妹。」
  段子羽笑道:「便請大哥落坐,我們痛飲幾杯。」
  張宇初皺眉道:「這裡哪有什麼好酒,還是到你府上去吧,外面車馬已備,就請上路
吧。」
  張宇真不待他答應,拽著便去。幾人到了門外,果見十幾匹馬軒昂神駿,十餘人手持火
籠,侍立兩側,俱是神態恭謹,屏氣斂聲。
  一行人上馬疾馳,十餘名下人圍繞一周,燈籠照得通明。張宇真和段子羽並轡而馳,不
停地咯咯地笑著,給他講述她和張宇初如何整治得前來奪經的群豪死去活來的軼事,段子羽
聽了,也大暢胸臆。兩人說笑著,情意甚洽。張宇初在旁看了,微笑不語,見段子羽人品,
武功俱是頂尖,果是人中龍鳳,得妹婿如此,倒也稱意。
  馳至中途,段子羽方始發覺,這十餘名僕役模樣的下人居然俱非庸手,無論疾馳,緩
行,風大風小,平地還是崎嶇的路面,一手所持的燈籠絲毫不晃,這份腕力,內力和定力放
之江湖也是少見,在天師教中不過居僕傭之輩,對天師教的實力大為驚詫。
  黎明時分,趕至段子羽故居,晨光曦微中,一座好大的道觀矗然現於眼前,道觀匾額大
書「三清觀」三字,筆力挺拔,段子羽視力特佳,見題款居然是「朱元璋」三字,還蓋有玉
璽圖章,他雖久居密室,改朝換代的大事還是知道的,更知道朱元璋便是當今的朱皇帝。
  張宇初笑道:「這道觀是皇上敕建的,就為保護段兄弟起居。」
  段子羽大是反感,苦笑道:「這位皇上不是要敕令我出家作道士吧。」
  張宇初笑道:「這倒不是,而是想讓你當別個,就不知你肯不肯屈就?」眼中頗是神
秘。
第 九 回礶 九陰真經冥冥去

  段子羽見他眼色詭譎,頗為怪異,也不再問。他自命為武林中人,實不願與官府扯上瓜
葛,倒惟恐張宇初給他出個難題。
  馳到近前,翻身下馬,但見崇簷雕棟的道觀旁破廟依舊,而今人事已非,睹物傷情,不
禁黯然神傷,便欲垂下淚來。
  張宇真見狀,忙雜以他語道:「羽哥,你的東西可是絲毫沒敢動,你先查驗一下。」
  段子羽進得密室後,果見一切與走時無異,他在桌案的底部摸了摸,不知按了什麼機
關,地上一塊磚突然而起,現出一個洞來。他移開磚,伸手一摸,取出一個匣子,在匣子底
部旋了兩下,匣子驀然彈開,向裡一看,卻是大驚失色。
  張宇真見他面色忽異,不知何故,忙問道:「羽哥,怎麼了?」
  段子羽顫聲道:「真經不見了!」
  這一語無異晴天霹靂,擊得張宇真頭嗡的一聲,槍過盒子一看,果然空空如也,她對九
陰真經的得失毫不縈懷,但看守這麼多天,真經丟了,自是擔了嫌疑,一時花容失色,幾欲
哭將出來。
  段子羽忙道:「真兒,先別急,怕是我放錯地方了。」接過盒子細細察看,咦道:「這
是什麼?」隨手拈出一張黃色的帛幅來。張宇真湊過頭來一看,上面寫著幾行字,字跡端莊
娟秀,似是出於女子之手,寫道:「敬啟段君:武功有成,可喜可賀,寶經流傳江湖,福淺
渦深,故爾取去,特此告知」。題款是「終南山活死人墓傳人」。
  段子羽笑道:「此經真是神物,來自何方,復歸何處。煩勞賢兄妹看守一個空盒子,委
實過意不去。」
  張宇真長吁出口氣,一股火盡數傾瀉到段子羽身上,怒道:「你還來說嘴,差點沒把人
嚇死。」粉拳連搗,打在段子羽胸上。
  段子羽見把她急成這樣,負疚良深,連連討饒道:「好真兒,是我疏忽,饒了我吧,我
可經不起你再來一記『天宙神掌』。」
  張宇真聽他提起天雷掌,登時停手,想起初次和他見面時,一記天雷掌把他打得背過氣
去,忙道:「那火傷全好了沒有?」說著解開他衣扣,袒露出胸,上面猶隱隱有一微紅的手
掌印,不由得臉貼在他胸上,啜泣出聲。連日來為段子羽提心吊膽,不知作了多少惡夢,這
些委屈吃這一嚇盡數宣洩出來。
  段子羽抱住她雙肩,柔聲勸慰了半天,張宇真方收住珠淚,洗了臉,重勻了面,和段子
羽攜手去見張宇初。
  張宇初聽說真經被盜去,也是一驚,看那帛上標明的日子,居然是他到後第五天,面色
沉凝,眼望窗外。
  段子羽笑道:「大哥毋需為此事煩心,真經本就是他們的,他們來取去也是正理。」
  張宇初淡淡一笑道:「經書得失事小,居然有人能在我眼皮下盜走一物,也算他本事。
活死人墓傳人,楊過的後代,我若有暇,倒要去終南山領教一番,看他究竟本事到何等地
步。」
  段子羽見他如此自負,卻也不便相勸,張宇真恨恨道:「大哥,你何時去,叫上二哥,
咱們三人一同去,讓他活死人墓變成『死死人墓』。」
  第二日上午,張宇初決定返回京師,臨別之際,張宇初對段子羽道:「兄弟,你出掌華
山門戶之舉,我本不贊同,你若欲在武林中發展,天師教雖小,也儘夠你鳥飛魚躍的了,若
欲重現大理段氏的風光,『大理王』之位我一走給你爭取到手,何去何從,可要審思熟慮,
謀定而後動。」說罷,十餘匹馬濺起一路黃塵而去。
  段子羽與張宇真送別張宇初歸返道觀,卻見道觀前不知何時聚了黑壓壓百餘人,俱著明
教服飾,華山二老和三清觀的百餘名教士撥刀持劍,兩相對峙,看樣子尚未交上手。明教中
人為首的居然是教主楊逍和護教法王「鷹王」殷野王,教眾俱是楊逍座下天、地、風、雷四
門中人和殷野王所屬的「天鷹旗」。自殷野王之父——白眉鷹王殷天正死後,殷野王便子繼
父職,當上了護教法王,人稱「鷹王」。
  明教中一人戟指罵道:「快叫你們少教主出來,否則將你們這一干雜毛牛鼻子殺得一千
二淨,這三清觀一把火燒成平地。」
  段子羽和張宇真從馬背直躍而入場中。
  殷野王見此二人,眼睛登時一亮,對楊逍道:「教主,盜去聖火令的便是這女娃子,殺
死顏旗使,大敗四散人的就是旁邊那小子,不知何故又當上的華山派掌門。」
  楊逍「哦」了一聲,見二人年紀甚輕,頗不為意。他此番東來,原是要找張正常較量,
以奪回失落的兩枚聖火令,行至此處,才得悉張宇初來至此間。他知道張宇初實際上等於是
天師教的教主,權柄甚重,便率人前來。他和殷野王均自重身份,雖久久不見張宇初出來,
卻也不屑與些無名小輩動手,只派人在觀前叫罵索戰,以便把張宇初激出來。
  殷野王見楊逍不動聲色,知道張宇初若不出來,這位大教主怕是不會動手的,便緩步上
前,對張宇真道:「女娃,上次你射我一針,這回且接我一掌。若是自料接不過,便隨我們
走,一起去見令尊張大教主。」他倒並非存心與後生晚輩計較一招一式的得失,而是想把張
宇真擒在手上,逼張正常交出兩枚聖火令。張正常的武功他是領教過的,至今思之,猶餘威
懾人,恐怕楊逍亦非其敵。說著緩緩提起手勢,輕拍出來。
  張宇真面色倏變,情知若是與他賽起輕功,仗著自己步法精妙,人又精靈,倒是不懼,
但這般硬對硬地對掌,絕非其敵。
  段子羽忽道:「且慢,上次我吃你一掌,這次也吃我一掌。」
  殷野王停手蓄勢不發,輕蔑道:「手下敗將,尚敢言勇?」
  段子羽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倒是一副好對。
  兩掌相交,轟然大震,殷野王立足不住,退了三步,段子羽卻是一步未退,神定氣閒。
  登時全場嘩然,均感此事匪夷所思。殷野王素以拳掌剛烈聞名於世,即便楊逍、范遙也
不敢和他硬對硬地比掌上功夫,不虞這少年竟能將殷野王震退。
  其實這一掌段子羽是有備而來,全力施為,所用的又是西毒歐陽鋒的蛤螟功。殷野王哪
知他迭逢奇緣,內力精進之速實是不可思議,這一掌只使上五成內力,滿擬已可將之斃於掌
下,不料一掌之下,被震得氣血翻騰,五臟倒置,已受了內傷。
  段子羽也被震得內力一滯,但體內九陰神功運轉如流,須臾便已暢通如故,渾若無事。
  殷野王性烈如火,大有乃父遺風,這一口惡氣如何嚥得下,調息片刻,氣血略暢,大聲
道:「小子,敢再接我一掌嗎?」
  張宇真撇嘴道:「說好只打一掌,這麼快就要賴皮,真不識羞。」
  殷野王不理她,舉步上前便要發掌,楊逍眼力何等高明,一見便知他受傷不輕,只是硬
撐著不欲人知罷了,再對一掌也決計討不得好去,是以揚聲道:「鷹王,豈可失信於這等小
輩,待本座出手料理他。」
  殷野王長吸口氣,散了內力,回轉天鷹旗下,靜靜調息療傷。
  楊逍走至段子羽前,上下端洋幾眼,道:「你小子牛勁倒是不小。」
  段子羽冷冷道:「你若不敢比掌,比別的也成,何須出言相激。」
  楊逍面上一紅,不想自己心事被他一語道破,暗歎慚愧。淡淡道:「本座此次是找天師
教討一筆帳,你是華山掌門,何必趟這混水。」
  高老者在旁道:「天師教和我們華山派是親家,天師教的事便是我們華山派的事。」段
子羽和張宇真相好,二老和天師教的人自都瞧在眼裡,卻無人敢說。便是段、張二人也從未
論過嫁娶,高老者心地單純,口沒遮攔,順口道將出來,倒把二人鬧得面紅耳赤。
  楊逍道:「大師、華山已結秦晉之好,無怪乎段掌門屢次強行出頭,壞我明教大事,既
然如此,接招吧。,,段子羽見他長袍飄飄,神態滯灑,竟不使用兵器,便也不撥劍。楊逍
輕輕一指點來,指到中途,倏化成掌入疾速拍來。段子羽久聞這位明教主是天下一等一的高
手,絲毫不敢怠慢,腳下一飄,避了開來。楊逍這一動上手,招數如狂風暴雨般猛攻上來,
雙手成指、成掌、成拳,又時而作刀,時而屈指為劍,有時又詭異絕倫地使出軟鞭、長槍、
短匕的招數來,雖是空手,倒似手中有四五十種兵器,端的是招數精奇,變化無方。段子羽
與他動手,卻佔了個便宜。先前他曾大敗明教地字門門主司徒明月,司徒明月乃楊逍及門高
弟,雖然功力相差懸殊,但招術上卻極相彷彿。是以楊逍二十幾招凌厲無比的攻勢,倒被他
舉重若輕,履險如夷地避了過去。二十餘招一過,楊逍心下嘖嘖稱奇,以他的武功身份,對
付一個後生小子,居然讓他支持這麼長時間,委實大損顏面,手上攻勢更猛辣迅捷,直將生
平所學武功使將出來。段子羽先前頗怵於他的名頭,此時卻信心倍增,見他一掌拍來,也是
一掌拍去,楊逍豈肯與他對掌,掌化劍指,疾點他咽喉」兼泉「穴,段於羽想也不想,一指
疾出,便欲與他一較指力。兩指將觸,楊逍卻是縮手不迭。大理段氏的」一陽指功「何止威
震天南,武林名家無不忌憚幾分。其實段子羽不僅」一陽指「,什麼指功都沒練過。只是憑
仗九陰神功的內力罷了,兩指相較,段子羽未必能佔上風。楊逍既認為他是段氏後裔,精
擅」一陰指「自是天公地義,是以不敢硬撞,放過一次得勝良機。圍觀眾人無不看得目眩神
馳,膛目結舌,連喝彩助威都忘諸腦後。殷野王也停止調息,嘖嘖稱奇,方知自己敗得也不
算冤沉海底。張宇真和華山二老卻是將心提在嗓子眼裡,手心裡都捏了把冷汗。張宇真兩袖
中各有一小匣,中藏夭雷神針,以機簧發出,勁力勝於強弩,針又細小,迅疾無比,人往往
不知不覺中便著了她的道。此際她兩指扣在機簧上,但段子羽和楊逍疾轉如風,這神針卻是
不敢發出,惟恐誤傷了段子羽,只有乾著急。華山二老挺刀窺伺。一俟掌門人稍呈敗象,便
合力換他下來。這些人雖都知道段子羽武功了得,但楊逍成名何等赫赫,段子羽與他交手,
實是敗面多,勝算少。楊逍指化為刀,一記」橫掃千軍「,段子羽也易指為刀,卻是反兩儀
刀法中的」萬劫不復「。楊逍識得此招厲害,飄身避開。此刻兩人已拆了近百招,段子羽見
他退避,長吸一口氣,登即一記九陰白骨爪攻上,楊逍剛避過,不想他手臂一長,五指堪堪
抓到他前額。高手對敵,只爭分毫,楊逍本擬他手臂已至極處,不能再長,哪料有此一變,
也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他武功也確是高明,應變之速更是罕有人及,遇此猝變,人斜斜向
後飛出,足不動,腰不彎,宛若裝了機括般。明教中人轟然彩聲大作。段子羽這一招雖走了
空,五指之下卻將楊逍衣袍撕下一條來,公平而論,竟是贏了一招。明教中人見教主狼狽若
斯,方知喝了倒彩,人人尷尬至極。楊逍一運內力,撕破的衣袍陡然震脫,如一朵白雲般飄
落遠處,明教中人吃一塹、長一智,雖見這一手武功高明之至,卻是緘口結舌,不再喝彩
了。楊逍手一張,兩名小弟子躬身奉上兩枚聖火令來。楊逍精通各種兵器,對他而言,用什
麼兵器都相差不多,作教主後,因為聖火令是明教教主法器,又堅硬逾於金石,便以聖火令
為常用兵器。他持令在手,走了過來。段子羽也掣出長劍,劍尖垂地,立好」天雷劍法「的
門戶。張宇真叫道:「楊大教主,你也是成名多年的英雄,怎麼不識羞,輸了一招還要賴
皮,將來有何顏面再見世人。」
  楊逍吸口氣,沉聲道:「段先生,楊某一時大意失了一招,你們若將聖火令賜還,楊某
這便認栽,率人回轉西域。如若不然,今日便是生死之爭,不死不休。」
  段子羽聽他說得頗為悲壯,卻也豁達大度。要知楊逍這樣的名家耆宿甘於認輸,實是比
死還難受。可聖火令不在他手上,又怎能「賜還」。
  張宇真嬌笑道:「楊教主,那兩塊非金非王,黑黝黝的東西有什麼好,若在我手上便還
了你,可不巧被皇上知道了,說是借去玩幾天。楊教主何不等幾天,待我向皇上討來便還給
你。你們明教也真忒怪,把那兩塊當不了五兩銀子的東西當寶貝似的。」
  楊逍又氣又惱,心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麼。」既聽落入朱元璋之手,這兩枚聖火令
是絕難追回了。朱元璋以明教之力登上皇帝寶座,便自號「大明王」,國號也是「明朝」,
以明教教主自居,可惜他在教中職位太低,連四散人、五行旗掌旗使都不如,自是無人肯擁
戴他。原教主張無忌又失蹤得甚是離奇,推算時日,張無忌正是在濠州巡查朱元璋軍營後失
蹤的,是以教中首領一致猜測必是朱元璋大搗其鬼,或許使什麼毒計將教主害了。如此一
來,更視朱元璋為仇敵。朱元璋見教眾不服,惟恐明教再度為敵,「水能載舟,亦能覆
舟」,這句古訓朱元璋讀得最熟。是以一面極力鎮壓,一面請天師教出頭,盜取聖火令,如
若六枚聖火令在手,明教所餘十餘萬教眾自得束手臣服。
  這其中種種情由,楊逍早已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今日虹然如是,暗歎明教大勢將去,張
教主在時的空前盛況已絕難復現,而肇其端者便是眼前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鬼丫頭。一時憤
怒到了極點,身形一晃,兩枚聖火令向張宇真砸去。
  張宇真兩手早扣在腕上暗器匣的機簧上,見楊逍欺近身來,手指一按,霎時間,百餘枚
天雷神針一齊射出,打向楊逍胸腹。
  兩人相距極近,楊逍已萬難避開,危急之際,內力陡然發揮至極處,衣裳脹起如鼓,百
余枚神針打在衣上,撲籟籟震落下來。卻也有兩三枚透衣而入,射進肉中。
  楊逍怒極,聖火令疾向張宇真砸來,忽然腦後生風,五縷指風刺得頭皮發痛,楊逍便知
是段子羽的九陰白骨爪攻到。同時掙掙兩聲,卻是蓄勢已久的華山二老將聖火令托住。
  楊逍雖怒火中燒,鎮靜功夫卻未失去,身子一縮,避過一爪,隨之橫向滑出,這手橫移
功夫雖與段子羽的「挪移乾坤」有上下床之別,卻也差相彷彿。
  段子羽只為救張宇真,並非志在攻敵,見張宇真無患,片刻間以手加額,不知念了多少
聲「阿彌陀佛」,哪有心思去攻擊楊逍。
  楊逍脫險後,身上中針處已感麻癢難耐,知道針上喂有劇毒,只得運氣逼住,卻不敢再
行出手。但若就此捨之而去,如此良機豈容易再得,心下一橫,戾念頓生,摸出一面紅色法
旗,空中一揮,百餘名教眾立時群湧而上,向段子羽這面攻來。
  此次楊逍本為找張正常較量,知道張正常絕非易與之人,天師教更是人才濟濟,高手如
雲,是以留范遙鎮守大光明頂,處理教中事宜。韋一笑素與楊逍不睦,上次鎩羽而歸,心情
拂郁,沒有跟來,五行旗各自為政,對楊逍向來是陽奉陰違,楊逍也調之不動,只得率天、
地、風、雷四門精銳和殷野王天鷹旗下的好手東來。明教自創教以來,政令不一,分崩離析
的局面至此已達極點,楊逍這教主更是做得有名無實。
  段子羽叮囑華山二老護住張宇真,自己率三清觀百餘名道士迎上,雙方展開一場血戰。
  兩方一交上手,兵刃相格之聲、受傷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段子羽右手劍、左手九陰白骨爪,如猛虎衝入羊群,所謂「留情不下手,下手不留
情」,明教教眾雖非庸手,又怎當得住他的虎威。況且雙方人數相近,僅就武功而言,尚是
天師教這一方大佔優勢。段子羽劍法精妙,明教教眾罕有接得住他十招八招的,九陰白骨爪
下,更是當者頭骨透穿而亡。片刻之間,已擊斃二十餘人,端的如割草一般。
  頓飯工夫,明教四門教眾和天鷹旗所屬已損折一半,天師教這方卻所傷無幾,明教更呈
劣勢,只是這些教眾素來凶悍,雖明知不敵,仍是苦戰不退。
  楊逍未料到那百餘名平平庸庸的道士居然個個是硬把子,大是意外,一見若再不退,竟
有全軍皆墨之虞,他臨事果決,取出法旗連揮,喝道:「大家速退。不得戀戰。」
  明教教眾一聞令旨,當即後撤,這些教眾多數上過戰陣,臨退之際頗有章法,絲毫不
亂。教眾護著楊逍和殷野王惶惶而去,遺下幾十具死屍。
  段子羽命人將屍體斂好,架起大火,將死屍焚化,竟是依明教習慣而為。他扣劍而歌: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可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
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語聲慷慨激越,歌畢竟潸然淚卞。眾人俱感詫異,惟有張宇真深解其意,卻也不以為
然。
  張宇真道:「羽哥大敗楊逍和殷野王,又手刃這麼多魔教妖孽,本應大喜慶賀,如何反
忽發悲聲?,,段子羽道:「我只是一時義憤,和明教結了樑子。其實明教是好是壞,是善
是惡,我也不知。這些人與我素不相識,逞論恩怨,卻還是不得已將他們殺了。不過明教的
這段經文卻是胸襟搏大,大仁大義,不惜捨卻自己性命來拯救世人,何等的仁勇之風。殺了
這麼多人,也實不知是對還是錯。」
  張宇真深情款款道:「羽哥,你都是為了我,是我累了你。」
  段子羽苦笑道:「這也未必。我現今作了華山掌門,各大門派與明教是數百年的世仇,
與明教為敵是注定了。」
  楊逍等一去之後,卻是再無動靜,亦無武林人士前來騷擾,華山二老終於耐不住,便催
段子羽束裝就道,去華山接掌門戶。段子羽雖與張宇真兩情繾綣,纏綿悱惻,卻也知此事終
不可免,何況之後還要率眾去嵩山與崑崙派會合,便與張宇真灑淚相別,三人三騎,直馳華
山而去。
  三清觀離華山並不遠,三人從咸陽至西安,出臨潼關,不數日已馳至華山腳下。
  三人沿山而上,早有華山弟子前來迎接,卻不知段子羽是何人,二老也不說破,華山弟
子以為是二老請來的貴客,言語舉止上也頗為恭謹。
  上至華山頂上,但見一排排精舍,雖不算華麗,卻也整潔軒敞,段子羽想到華山歷代先
祖不知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才有今日之規模,不禁感到肩上重任之巨,頗有如履薄冰之感。
  鐘聲連鳴九下,此鐘乃黃銅所鑄,重逾千斤,鐘聲一響,直傳出十里開外,嗡嗡之聲布
滿山野。這是華山派有最重大變故,招集同門的訊號。附近的弟子聞此鐘聲,無論正在做什
麼,都得即刻趕返。
  二老將段子羽讓至一間可容數百人的議事大廳,不由分說把他按在軒階上的虎皮交椅
上,二老也在旁邊的交椅上落座,只是降了一階。派中弟子絡繹而來,俱向二老叩釋問安,
然後分列兩廂肅立,望著段子羽坐在掌門人的交椅上,都是詫異萬分。想起兩位長老多年來
的怪異之舉,隱隱然猜到了幾分。但二老於派中位望最尊,這些弟子也多半是二老一手調教
出來的,是以見二老悠然品茗,神情自得,俱都不敢發問,只在心中嘀咕不止。
  段子羽坐在虎皮交椅上,當真有芒刺在背之感,細品香茗,卻是不知其味兒。
  約有兩個時辰,華山派門人便已聚齊。一個個向二老報名喝偌,叩拜問安。段子羽博聞
強記的功夫頗為了得,心下暗暗將這一干弟子的姓名,形貌記存心裡。
  人聚齊後,段子羽便已算出共有二百五十三名門人,年紀大的已是五十開外,年紀最小
的卻僅有八九歲光景,大多是二老的徒子徒孫。段子羽心中暗道:「華山派雖稱式微,門下
弟子卻也甚眾,不知華山派鼎盛時期是何等光景,幾位大弟子兩邊太陽穴隱隱鼓起,身形凝
健,步履輕捷,武功底子倒也紮實。」
  左側為首的大弟子姓寧名采和,五十餘歲,看其所佔位置是眾弟子之首。此刻見門人已
齊,遂越眾而出,來至中間躬身道,「兩位師叔在上,您二老一別數年,派中無主,弟子們
日思夜想,無不渴盼。天幸今日回歸派中,大集同門,不知為了何事?」
  高老者洋洋道:「小寧子,你師叔我老人家可不是遊山玩水去了,我和師哥踏遍天涯海
角,不知受了多少辛苦,總算為本派尋到一位武功高強,大仁大勇的掌門人。」
  此言一出,當真是語驚四座。兩廂弟子群相聳動,哄聲大作,這些弟子雖見段子羽高踞
掌門之位,又均知兩位長老外聘掌門的意圖,但見段子羽年紀甚輕,除了相貌俊雅飄逸外,
也看不出有何異狀,是以雖然都料到幾分,卻總覺忒也不像,高老者這番話一敲實,眾門人
登即駭然,直感匪夷所思。
  矮老者一擊桌案,厲聲喝道:「嚷什麼?這是本派議事重地,上有列代祖師的神位,亂
嚷亂吵成何體統。」
  登時眾人緘口結舌,大廳內鴉雀無聲。大家對這位師叔最為畏憚,知道這位大師叔自幼
入華山門戶,已連歷三屆掌門,誠可謂三朝元老,於派中功勳為最,前兩任掌門人對之也極
為禮敬。他是派中執法長老,平時不苟言笑,鐵面無私,執法如山,派中大小弟子見之無不
凜然生畏。倒是二師叔(高老者)為人隨和,性子柔順,便和八九歲的幼童也玩得來,大有
南宋末期老頑童周伯通之遺風,人人都和他合得來。
  寧采和深吸一口氣,斗膽抗辯道:「大師叔,您是派中尊長,向來言出法隨,弟子等理
當從命。可援立掌門之事,實關乎本派的興衰存亡,對武林命運亦關連甚巨,必須審思熟
慮,從長計議。」
  矮老者哼道:「我還沒老糊塗,更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寧采和心下一橫,雙膝跪倒,叩頭道:「弟子不敢,大師叔息怒,且容弟子詳陳下
情。」
  矮老者冷冷道:「有話儘管道來,此事本派人人有份,並非我一人之事。」、寧采和額
上冷汗涔涔,卻不敢取帕拭去,抬頭道:「自古以來,援立掌門必是從本派弟子中遴選而
生,從無在旁門別派聘請掌門之理。本派立派數百年,也向來如此,師叔此舉,弟子不敢妄
評,可傳揚出去,恐惹各派恥笑,墮了我華山派的威名。」
  另有幾名大弟子也紛紛而出,跪在階下,附和道:「大師哥之言有理,還望師叔三
思。」
  矮老者冷笑道:「華山派在江湖上還有何威名可言,我此舉正是要重振本派聲威。若說
向無此例,何妨由我而始。各派自理門戶之事,又理會旁人說三道四作甚。這位段公於乃大
理段氏子孫,名諱上子下羽,身負九陰神功,武功之了得自不必說,難得他大仁大勇,頗具
俠義鳳范,如此人才正是我派掌門人的上佳人選,若說他是旁門別派入,卻也不然,我和你
二師叔早已收他入華山派,已經一月有餘,請他作掌門更是天公地道。」
  眾門人一聽段子羽之名,又即嘩然。近來,江湖上盛傳崛起一位少年英豪,打得明教四
散人慘敗而逃,連楊逍和殷野王也敗在他手上,他身負九陰神功之事更是人人皆知。華山弟
子武功雖不甚高,訊息還是較為靈通,這些事自然早聽到耳中,一聽得座上那位少年就是鋒
頭甚健的段子羽,不少人心中已感喜慰,又聽師叔所說也很在理,心下已有幾分認同。
  寧采和心中頗不是滋味,見原來附和自己的幾位師弟默然起身回歸本位,情知孤掌難
鳴,也只得起身,訕汕而回。他力阻此事,卻是存有私心,本來上代掌門人鮮於通一死,他
便是本派弟子之首,他武功又素居眾人之上,掌門之位本應順理成章地落到他的頭上。可這
策立掌門之事須得兩位長老主持,派中不少人向二長老提議,應速立掌門人,國不可一日無
君,派也不可一日無主,卻均被兩位長老否決。寧采和心知掌門之位無望,望望段子羽,想
到自己今後竟要向這稚子臣服,心中苦不堪言,目光中甚是狠毒。
  其餘幾名大弟子對此舉也並不完全贊同,只是華山門規峻嚴,矮老者責罰尤酷,這抗上
之罪卻是無人敢消受。
  段子羽與矮老者相處月餘,見他雖然言語不多,卻也是靄然長者,殊不料他具如此威
嚴,而辭鋒咄咄,辯口無礙,尤令他詫異。華山眾門人的表情他自是一覽無遺,起身拱手
道:「各位,在下年輕識淺,武藝低微,錯蒙二位前輩抬愛,堅邀作這掌門之位。在下明知
難以勝任,無奈苦辭不獲,不得已來至華山,殊非本意,只是兩位前輩盛意難卻,說不得暫
且權攝這掌門些日,一俟有高才俊彥,在下立時避位讓賢。」
  寧采和暗道:「說得好聽,真作上了豈有空手讓出之理。」見兩位師叔其意決絕,眾位
師弟徒兒和師侄們又都噤若寒蟬,情知此事已難以扳回,但心中一股惡氣終難宣洩,遂道:
「段公子,閣下盛名遠播江湖。我等深居簡出,無福見到。段公子何不露一手,也讓我等一
飽眼福。」
  段子羽知他意在刁難,情知今日若不露出幾手,壓住眾人,今後更不知有何變故。他雙
手在椅上一撐,身子平平飛出,直落階下。高老者拍手喝彩,他性喜熱鬧,一見有人要比
武,便喜悅無限,至於誰和誰比,他想都不想,只要有熱鬧瞧便成。
  眾弟子一見師叔、師叔祖鼓掌喝彩,登卻群相附和,惟恐手拍得不響,彩喝得不亮,落
在旁人後邊,只有幾位大有身份的弟子冷眼旁觀。
  段子羽拱手向兩邊作揖道:「不知哪位肯下場賜教。」
  幾名大弟子面面相覷,俱不作聲,一齊瞅向寧采和,都想:「你出的難題,還是自己答
吧。」
  寧采和心中氣惱,心中罵道:「平日裡都『大師哥,大師哥』叫得要多親熱,有多親
熱,這會兒都看起我的笑話來了。」勢逼此處,也只好走出來,心中一動,又生一計。
  笑道:「段公子,久聞閣下武功高強,寧某自料個故。不過咱們此番交手,乃是華山掌
門人和門下過招,你若用別的武功,寧某這便認輸。」
  這番話以退為進,端的厲害。寧采和暗想。任你武功何等高強,卻未必精通華山武功,
你不會華山派武功,又怎有臉做這掌門人。他哪知華山二老早料到此點,將華山派武功傾囊
相授。段子羽身負九陰神功,華山派武功自是一看即懂,一練即會,出手已宛如華山名宿,
華山武功在他手上實是威力大增。
  段子羽笑道:「就依寧兄所說,在下若是用了一招半式華山派外的武功,立時認負,立
時下山,終生不履華山地界。」
  除二老外,餘人均感駭然,對這場比鬥興趣更濃。高老者歡聲道:「小寧子,使把勁,
你能贏他個一招半式,這掌門之位就是你的了。」
  矮老者皺眉道:「老二,晚輩面前豈可胡言亂語。」高老者嘻嘻笑道:「我是說著玩
的,小寧子哪裡贏得了。」
  寧采和一聽,險些氣炸了肺,雖知二師叔向來口沒遮攔,這話也令他面上掛不住。當即
兩腿一併,左掌在前、右拳橫放肋間,擺出華山拳法的門戶,道聲「請」字,左掌一引,右
拳直擊而出。
  段子羽左腿後撤,右時橫架,正是華山拳術的「把臂攔門橫鐵閂」。這一式雖簡單,段
子羽的時刻、方位俱拿捏得奇準,恰恰架開這一拳,略一進步,時尖已點在寧采和胸口玉堂
穴上,隨即飄身後退。
  寧采和摹感胸口一麻,全身酸軟,但旋即回復,毫無異狀。知他手下留情,內力一沾即
收,自己才免出大醜。不由得慚愧無地,不想自己浸淫這套拳法垂四十年,素有「神拳」之
譽,這一式「把臂攔門橫鐵閂」本是平凡至極的一招,自己便在睡夢中也拆解得來,反倒栽
在這一招上。
  段子羽也不料這位華山大弟子武功如是之低,暗自不解。卻沒想到習九陰真經,受灌頂
大法,服食「先天造化丹」,習天雷劍法這四項均是不世奇緣,世人求一如登天,他四美齊
備如拾芥,武功早臻化境。寧采和天資本不高,全仗多年苦修,畢竟人力有限,華山拳法又
非什麼神妙武功,究至極處,也不過是二流水平,難登大雅之堂。兩人功力懸殊,較技之下
當然勝負立判。
  段子羽一招擊敗寧采和,既出意外,也有些內疚,是以並不說「承讓」等話。寧采和心
實不甘,便道:「段公子拳術高明,寧某要在兵刃上領教一二,不知肯賜教否?」
  段子羽笑道:「悉聽尊便。」
  高老者一聽要比兵刃,立時撥刀擲了過來。段子羽伸手接過。眾門人見這一擲之勢呼呼
生風,威猛剛烈,一般人只有閃避,絕不敢攖其鋒芒,段子羽卻是輕輕易易,毫不費力地接
到手,大是心折,彩聲大作。
  段子羽知道高老者是給他出個難題,他本精擅劍法,高老者偏偏擲把刀過來,暗暗一
笑,也不在意。
  寧采和持劍在手,左手劍訣一引,一劍平刺,是華山劍法中的「千峰竟秀」,段子羽身
形一繞,以刀作劍,還一招「鷹蛇生死搏」的「靈蛇吐寶」,在他內力逼運下,刀尖柔軟如
繩,上下左右盤旋不已,嗡嗡作響,大肖毒蛇吐須,擇入而噬的模樣。這一招使將出來,連
矮老者也不禁大聲喝彩,在他所身歷的三位掌門人中。將這一招「天蛇吐寶」使得如此出神
入化,妙到巔毫的卻無一人,眾門人也不禁心神俱醉,彩聲如雷。
  這次段子羽有了準備,雖然每一招都可置寧采和於死地,卻每一招都點到為止,勁力斂
而不發,不使他敗得太慘,顏面上過不去。
  華山劍法共是三十六路,在江湖上頗有名氣,但在段子羽眼中實是破綻百出,寧采和功
力有限,更難將之發揮極致。段子羽每一招所指,俱是劍法中存有缺陷之處,或寧采和練得
不到家的地方,雖一言不發,卻與良師指點弟子無異。眾門人無不修習這路劍法,本都推許
寧采和為眾人之冠,也與自己受教無異,一個個凝神觀瞧,細心揣摩,銘刻心中。段子羽為
使眾人看得分明,招數使得較緩,饒是如此,寧采和也已招招受制,冷汗直流。
  三十六路華山劍法使完,寧采和已是全身汗透,如遇鬼魅,腦中一個念頭電閃而生:
「這一定是先代祖師轉生,否則他便是從娘胎裡練這兩套武功,也絕不能達此境界。」
  他劍豎肘後,這是劍法的收式,撲通跪倒,叩拜道:「掌門人神功通玄,弟子拜服得五
體投地,適才多蒙指教,終生受用不盡。」寧采和此後在段子羽指點下,果成一代劍術名
家,開創華山派之「劍宗」,此是後話。
  段子羽忙伸手托住,道:「何敢當寧兄大禮。」跪下還叩了頭。寧采和極力托攔,哪裡
托得住。
  寧采和恭聲道:「請掌門人歸位,受我等參拜。」他是牛性子脾氣,一旦服了某人,便
傾服得五體投地,終身不貳。
  華山二老將段子羽拉至掌門人交椅上坐下,二人便在階上,率大小弟子大禮參拜掌門
人,段子羽忙站起身還禮。
  眾門人叩拜如儀後,仍分兩廂站立,個個神態恭謹,再無輕視之意。
  矮老者留下幾位大弟子,便遣散眾人。眾門人魚貫退出,頗有秩序。二老與幾位大弟於
商議之下,擇定下月十五為掌門人就職大典的吉日,即刻以二老名義書寫柬貼,分送各派,
遍告武林同道前來觀禮。
  這期間,華山上下忙成一片,修繕房屋,清整山道,採購酒肉等物,操辦掌門人就職大
典的一切事宜。
  段子羽無事,除每日傳授風清揚武功外,便信步遊覽,熟悉環境,每遇到門人習武練
劍,便看一會,隨手指點,眾門人得益匪淺。
  這一夜月明如水,段子羽在床上盤膝行功後,了無睡意,遂披衣而起,在山上信步踱
來。
  其時已進十月,山風獵獵,寒意甚盛,段子羽內功精深,倒也不覺。忽見一處房屋中尚
有燭光,便朝之而去。尚有百步之遙,屋中的爭吵聲已經清晰入耳,字字分明。一人道:
「二弟,這便是你的不是了。當日兩位師叔首倡此事時,愚兄犯顏力諫,那時二弟默默如立
朝馬,現在大議已決,反又提異議,這是何故?」
  另一個聲音道,「大師哥,小弟並無別意。這位新掌門人來歷可疑,小弟聽人說,他最
拿手的功夫是九陰白骨爪,聽說這種功夫是要拿活人當靶子練的,練這種功夫的心地還有不
歹毒的,華山門戶落人他手,前途著實可慮。華山派是歷代祖師和華山弟子浴血打出的基
業,卻拱手讓與外人,兩位師叔也忒昏聵了。」
  段子羽一聽便知,第一個聲音是寧采和,第二個聲音是二弟子成楠,兩人於派中徒眾最
多,嚴然是寧、成兩大派系,實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寧采和道:「二弟,江湖傳聞十有九訛,況且掌門人在議事大廳上與我動手過招,本派
上下人人親眼目睹,那可純純粹粹是本派的武功,愚兄得其指點,近幾日細心揣摩,劍術上
自感大有長進。不是我說,能將本派武功使得這麼好的,還當推這位新掌門人。二弟又何必
作杞人之憂。」
  成楠急道:「大師哥,尚不僅此。這位新掌門人據說是天師教教主張正常的徒弟,和其
愛女張宇真已有婚嫁之盟。近來各派人士都說,前幾月裡截殺各派好手的百餘件懸案俱是天
師教所為,看來天師教大有吞併武林,一統江湖的野心,怎知這位新掌門人不是天師教的奸
細,派他入掌華山,先吞掉我們這一派?」
  寧采和沉吟有頃,沉聲道:「二弟,你所說當真無虛嗎?」
  成楠道:「大師哥,此事關乎本派存亡大計,小弟豈敢聽信子虛烏有之語,這些事小弟
訪察得確確實實,才敢和大師哥商議。」
  寧采和道:「此事如像你所言,倒是著實可慮,只是柬帖已經發出,江湖中無人不知,
現今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成楠道:「那也只有毀約,並向天下武林同道言明此事,我想各派也會諒解的,即使損
了些名頭,能保住祖先基業也是好的。」
  段子羽聽到這裡,也惟有苦笑,驀然感到一股殺氣襲來,轉身,瞥見矮老者正站在十步
外,月光下,一張充滿殺氣的臉煞是可怖。段子羽知他對寧、成二人動了殺機,忙擺手示
意,讓他息怒。
  又聽寧采和道:「咱們這便找兩位師叔去。」
  門吱呀一聲推開,寧采和、成楠二人走出,一見月光下站著段子羽和矮老者,更如當頭
澆了桶冰水,心裡都涼颼颼的。
  段子羽走了過去,笑道:「兩位師兄想見識一下九陰白骨爪嗎?」
  寧、成二人以為他要動手,不由得退了兩步,段子羽身形一晃,月光下只見黑影一閃,
段子羽手爪已透穿十丈開外的一棵大樹,五個指洞均勻宛然。寧、成二人還是首次見到這門
功夫,心下駭然,暗道:「如此指力當真可以開金裂石,若抓在頭上,不死何待。」
  段子羽朗聲道:「在下自小習練此功,卻只以大樹、牆壁、金石為靶子,從未以活人作
過靶子,只是這爪下實是斃過不少魔教中人,成師兄以為這門功夫歹毒嗎?」
  成楠心中畏憚之至,惟恐他忽然上來,在自己頭上穿五個窟窿,心驚膽戰,股慄不止,
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知是「是」還是「不是」。
  段子羽身形又一晃,已撥出矮老者腰間單刀,使一招反兩儀刀法中的「萬劫不變」,刀
已架在成楠脖子上,寧采和急道:「掌門手下留情。、」冰冷的刀鋒觸在脖子上,成楠亡魂
皆冒,他武功也算不低,段子羽竄出撥刀,返身施招,少說也有幾十丈的距離,可他連反應
都沒來得及,刀已架在頸上,這等如鬼似魅、飄忽如風的武功他還是首次見到。
  段子羽收刀笑道:「成師兄認為這招歹毒否?」
  成楠雖避不過,卻也識得這是本派絕技及兩儀刀法中的絕招,當然不算歹毒,可他心中
卻也隱隱覺得,一爪下來和一刀斬頭,其中也無甚差別。一時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將刀還與矮老者道:「前輩,小子之意在洗刷自己的清白,絕無冒瀆之意,我與
天師教有千絲萬縷的瓜葛,前輩也當盡知。現今身處嫌疑之地,前輩所托實是不能辦到,在
下這便收拾行裝,連夜下華山去了。」言畢,拂袖而去,矮老者和寧采和哪裡攔得住他。成
楠驀地裡知道自己闖出了大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心喪如死。
  段子羽回至房中,片刻間即打點好行囊,望了望熟睡中的風清揚,頗是戀戀,心下一
橫,推門而出。
  推門一看,卻怔住了。門前的空地上黑壓壓跪滿了人,華山二老跪在前面,成楠四馬攢
蹄捆成一團,神情委頓,看來已飽受矮老音一頓責罰了。
  矮老者見他出來,大聲道:「掌門師侄,你萬萬走不得,華山一派的振興大業便著落在
你身上,望你看在我們兩個老頭子份上留下吧。」
  眾門人也齊聲道:「請掌門人留下,我等俱忠心擁戴,絕無貳意。」
  段子羽甚是感動,不想矮老者片刻間便已齊集門人,前來阻行。忙近前扶起道:「前輩
快快請起,在下實是受不起。」
  二老起來,眾門人也隨之而起,寧采和來至面前,伸手打了自己幾個耳光,恨聲道:
「掌門,我白活了五十多歲,身為眾弟子之首,不能為師弟、師侄輩的表率,反輕信謠言,
觸怒掌門,請掌門責罰。」直挺挺跪在地上。
  段子羽忙將他扶起,見他這幾掌用力甚重,兩頰高高腫起,指印宛然,心下倒過意不
去。
  高老者嘻嘻笑道:「掌門師侄,你別生氣。這混帳王八蛋惹了你,待我給你出氣。」一
腳把寧采和踢出十幾丈遠,他出腳甚速,段子羽竟阻攔不及,他又重重踹了成楠一腳,罵
道:「兔崽子,我老人家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請來了掌門,倒要被你給氣跑了,敢信口侮辱
掌門,眼中還有門規沒有,待我碎刀剮了你。」當真撥刀即砍。
  段子羽身子疾閃,蘭花指拂在高老者臂彎曲池穴上,左手將刀奪過,笑道:「前輩何須
如此。」運刀如風,將成楠@身上繩索砍斷,卻未損傷衣袍絲毫,近來他在勁力的收發拿捏
上已大有進步。
  段子羽對二老道:「兩位前輩,在下並非負氣出走,實有不得已的苦衷。這位成兄也是
心慮華山派的存亡大計,何罪之有,如此責罰,倒令在下不安了。」
  高老者笑道:「你既說饒了他,便饒了他,滾吧,看著你我就心堵。」飛起一腳,又把
成楠踢飛出去,早有座下弟子接住,倒不似寧采和之狼狽。/段子羽浩歎一聲,道:「天師
教張教主乃救我性命,授我武功的恩人,雖無師徒之名,實有師徒之實。我與真兒的事前輩
也盡知,這些也並無要瞞人之處。天師教實力雄厚,雄視武林之心也未嘗沒有,若真如成兄
所說,在下那時夾在中間實難做人,倒不如就此別去,做一逍遙自在的江湖浪子。」
  高老者嘻嘻笑道:「掌門師侄,小楠子就愛胡說八道,你權當他放屁就是,你是不是嫌
華山掌門不夠風光,要去做什麼『大理王』?」
  段子羽苦笑道:「我哪有此意。」
  矮老者沉吟道:「武林中事如白雲蒼狗,那是誰也料不準的。魔教先前與武當是生死對
頭。現個今不是早結成親家了嗎。少林素為武林翹楚,與各門派也相處和睦,可月末咱們不
就要與崑崙派向他們問罪嗎。可見這敵友之事實是難料,就算真有與天師教為敵的那一夭;
我們也信得過你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敢有異議者,就以門規處置。」
  段子羽大是感動,不料矮老者如此推心待他,將一派之命運盡數放在他掌中。
  矮老者揚聲道:「咱現今起,有敢未掌門人一言半句者,格殺勿論,有敢私下竊議,侮
慢掌門者,亂刀分屍。有不願服從此門規者,請立即自出門戶,下華山去。」
  眾人齊聲道:「願服從掌門人令旨,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矮老者喝道:「成楠。」成楠忙走了過來,躬身聽訓,矮老者道:「你胡言亂語,侮慢
尊長,本應亂刃分屍,看在掌門人份上,罰你去思過崖面壁三年。」成楠顫聲道:「謝師叔
法外施恩,謝掌門人寬恕。」在幾名弟子扶持下,連夜到思過崖面壁去也。
  段子羽見此情景,倒是說什麼也不能走了。只得重回房中。
  自此事之後,華山派上下人等對段子羽之言確是凜遵無違,無人敢再稍有異議。
  彈指間十月十五已到,華山派張燈結綵,灑掃塵除,忙個不亦樂乎,一片喜慶氣象。
  大清早,段子羽用過早飯,執事弟子傳報,峨嵋掌門百劫師太率弟子來到,段子羽大
驚,雖料百劫師太必來,卻不料如是之早,想必是奔馳一夜。忙和二老直迎至山腳,見百劫
師大率淨思等五名弟子正在山腳下,所乘車子正是他所送。
  段子羽忙躬身下拜,惶恐道:「勞師太遠途跋涉,如此辛苦,何以克當。」
  百劫笑道:「這是你的好日子,我怎能不到,有你佈施的車子,倒也不算辛苦。」
  兩人大笑,並肩上華山。將百劫師太讓至大廳奉茶,段子羽方欲與師太敘話,崑崙派掌
門人詹春又到,段子羽迎至山腰時。見一中年婦人和一中年男子上來,後面兩人是西華子和
衛四娘。
  兩位掌門互通姓名,平禮交拜,也迎至客廳落坐奉茶。
  百劫師太淡淡與詹春敷衍兩句,便自管欣賞壁上的名家字畫,大家素知她冷傲,也不以
為異。
  客人絡繹而來,中原武林有名的門派幾乎都到了,而且大多是一派掌門或一幫之主,丐
幫史紅石,武當俞蓮舟也親自上山祝賀,算是給足了華山派的面子。只有崆峒派沒派人來,
段子羽擊傷宗維俠和常敬之兩位長老,崆峒派自不會來賀他當掌門。
  段子羽一見史紅石,便想起史青來,極想探詢一番,但來的客人委實大多,且多是一派
尊長,非他親自出迎不可,只略略寒暄幾句,便又出山門迎接別的客人了。
  華山二老驚喜萬分,實料不到各派如此賞光,門下弟子穿梭般往來待客,臉上也都喜氣
洋溢,華山派自立派以來,尚無如此鼎盛氣象。
  將至午時,少林寺方丈圓覺大帥偕同長老空智佛駕蒞臨,登時群相聳動,均感匪夷所
思。少林寺已閉寺經年,專務清修,不與聞武林中事,昔日的少林四大神僧「見、聞、空、
性」,方丈空聞大師已坐化成佛,空見神僧死於金毛獅王謝遜的「七傷拳」下,空性大師死
於王保保手下禿頭阿三手下,現今只餘空智大師一人。四大神僧成名之早,盛譽之隆,尚在
武當七俠之上。大家萬萬料想不到華山派掌門就職大典居然會驚動他的佛駕。以少林在武林
中的聲望地位,此等事僅需有達摩堂或戒律院的首座到場,便已是給足了華山派的面子。
  段子羽雖然受寵若驚,大感殊榮,心中卻也疑竇叢生,他與崑崙派定議向少林問罪之
事,少林寺不會不知,兩位高僧前來是否有下手之意。但不管怎樣想,還是疾迎至半山腰,
叩拜如儀,執晚輩禮甚恭。
  圓覺雙手合什,一股柔和韌密的罡風湧起,段子羽這一拜便拜不下去,少林方丈望重武
林,段子羽又是後輩,也不好與他較力硬拜,反倒失了禮數,是以只躬身施了半禮。
  兩位高僧一入大廳,各派中人紛紛站起,施禮問侯,百劫師太端然不動,崑崙派自是把
臉轉向一邊,心中也是大起疑心,但是兩位高僧只帶幾位貼身小沙彌,卻也不懼。
  午時正,執事弟子喝聲道:「天師教主張天師駕到。」
  一聞此言,不少人以為聽錯了。張天師之名自是人人皆知,但他從不和武林人士往來,
地位又尊崇無比,是以他之到來,較諸圓覺,空智的到來震駭尤甚。
  段子羽和二老忙迎至山門,便見張正常身穿紫金袍,頭戴逍遙巾,手攜張宇真飄然而
來。張宇真髮束金冠,一身純白貂裘,足蹬小蠻靴,宛似閬苑仙女。
  段子羽搶上跪倒,叩頭道:「此微小事,何敢勞前輩玉趾親降,著實受不起。」
  張正常坦然受禮,扶起他道:「我倒真想偷懶不來,可惜惹不起我這小魔頭,若是不
來,她不把我的鬍子撥光才怪。」說著持須大笑,看著愛女,笑意尤盛。
  段子羽知道是張宇真從中大搗其鬼,硬把張正常拉來的,向張宇真投去感激的一瞥。
  兩人身後一群健夫抬著大箱小籠直有二十餘擔,這些箱籠入眼便知極重,這些人居然毫
不費力,山道雖陡,卻健步如飛,段子羽一看便知個個都是高手,霎時間心中瞭然,定是張
宇真怕有人滋事生亂,是以帶了一群高手來壓陣,至於屈尊這些高手作腳夫,段子羽在張宇
初手下已見過,並不見怪。
  段子羽知道張正常不喜與俗人交往,便將二人迎至自己寢居,親手奉上茶來。
  張宇真拉住段子羽的手,笑道:「羽哥,沒人敢欺負你吧?」
  段子羽笑道:「有張大小姐作靠山,天底下哪有人敢欺負我。」
  張宇真咯咯嬌笑,甚是得意。張正常從袖中取出禮單遞與段子羽道:「一點東西,你收
下用吧。」
  段子羽早見到那些大小箱籠,知道天師教富可敵國,出手自然必是駭人的數目。只是他
受張正常之恩至重,這些身外之物倒是不放在心上了,一笑接過,拋在案上。
  張宇真撇嘴道:「爹,我說多送些吧,你偏不聽,你看人家瞧都不瞧上一眼。」張正常
笑道:「乖乖,我把箱底都掃乾淨了,連你的嫁妝部送來了,還嫌不夠。」張宇真羞紅滿
面,撲在張正常身上扭糖般嘶鬧,百般不饒。
  段子羽也感不好意思,俊面飛紅,站在那裡看也不是,避也不是,尷尬異常。
  張正常抱住她笑道:「好了,好了,這可不是家裡,讓人看了笑話,羽兒,你客多事
忙,出去張羅吧。」
  段子羽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到得外面,見天師教的人三三兩兩遍佈四周,顯是奉張正
常之命監視動向,一俟有人惹事生非,便即行彈壓。
  二老見他出來,忙迎上來道:「掌門帥侄,各派人己到齊,大典開始吧。」段子羽點頭
應諾。
  來到議事大廳,眾人聽聞大典開始,登即肅然起身,站在兩廂。左側以圓覺,空智為
首,右側以俞蓮舟、百劫為首,肅立觀禮。
  二老跪在十幾位歷代祖師神像前,稟明立段子羽為華山掌門的根由。段子羽此刻方知,
高老者居然姓高,名思誠,矮老者姓岳,名霖,卻也仍不解二老為何隱匿姓字如是之深。
  各派人眾早已得悉此次新立的掌門,是與魔教屢戰屢捷的少年英俠,威震天南的大理段
氏的名頭,雖逾百年兀自餘威懾人,是以段子羽雖年椎,卻也不存輕覷之心,現今見他俊雅
蘊籍,如玉樹臨風,更覺華山派得人,紛紛艷羨不已。
  段子羽淨手、焚香,拜過列代祖師後,從二老手中接過令牌、令劍,接職大典遂告完
竣。段子羽與二老向所來賓客拱手致謝,一聲吩咐,門下弟子將早已備好的酒桌流水價送將
上來,華山弟子武功雖不出眾,端酒送菜實是大得其所哉。
  段子羽逐桌敬酒,各人也都出言恭賀。這一日華山頂上,宴開百席,盛況空前。
  酒宴過後,各派賓客紛紛辭去,少林方丈圓覺大師和空智神僧只略一敷衍,早已飄然下
山,段子羽送出山門,兩位高僧也只依禮辭別,面色靄然,毫無異狀。段子羽不知他們是真
的不知自己行將去少林問罪之事,還是毫不放在心裡,大感疑慮。
  午後申牌時刻,客人散盡,百劫師太被段子羽苦苦留住,崑崙派人欲和他共商大計,自
然留下不走。張正常也率人辭去,只留下數名高手護衛張宇真。留下的人都被請到早已打掃
好的客舍中安置歇息,直至此刻,華山派人方得喘息之機。
  段子羽回至房中,見張宇真坐在案邊,單手支頸,一張俏臉半隱半現,似在想著什麼,
一桌酒菜絲毫未動,訝然道:「真兒,怎麼沒用飯,莫不是不合胃口?」
  張宇真見他進來,喜得跳了起來,聽他一問,撅起小嘴道:「你又不陪我,誰有心思吃
飯,什麼東西也捨不了胃口」段子羽默然一想,張正常也必是空腹而去,歉疚殊甚,柔聲
道:「真兒,實在是客人大多,我只好先招待外人,冷落了令尊和你,真是該死之至。」
  張宇真笑道:「沒人怪你,天師教雖窮,飯總吃得起。誰個大老遠巴巴地蹭你這頓飯
來。我是等你一起吃,大掌門請坐,待小女子服侍您用餐。」說著把他按在椅上,親手斟了
酒,送到他唇邊,段子羽不忍拂其美意,只得一口飲乾。
  張宇真在他身邊坐下,道:「段王爺果然海量,再吃口菜來。」
  段子羽聽她說份蹊蹺,停住不吃,道:「你怎麼又來取笑我?」張宇真笑道:「小女子
怎敢恥笑王家千歲,你看看這個。」從袖中摸出一張黃色紙張。段子羽接過一看,竟然是朱
元璋親筆所書冊封他為「大理忠靖王」的詔書。
  張宇真道:「皇上說了,你既願在華山做掌門,就先做著,等何時做膩了便到京師就
封。」
  段子羽默然,萬料不到張氏父子神通如是之大,居然能說動朱元璋冊封一個素不相識、
寸功皆無的人為王,其實,這個王位實是那兩枚聖火令換來的。張宇初日日在朱無璋面前贊
揚其名,說他如何智勇兼備,獨上大光明頂盜來兩枚聖火令,其後又如何大敗楊逍、殷野
王、韋一笑、范遙等一干魔頭。朱元璋出身明教,對楊逍等人自是熟知,知道都是當世一等
一的高手,他既收服不了這些人,又無力加以剷除,實是心中大患。他素服張宇初的智謀武
功,對其言聽計從,聽得出了如此了得的少年英俠,又是張正常所授的武功,便思收為已
用,以對付明教這一強敵。是以不惜裂土封爵,卻也允其仍留武林,便是此意。
  這其中種種,段子羽便想上七天七夜,也想不出來。他自小便以亡國之人自命,雖絕無
光復大理國、割據稱帝之想,卻也不願向旁人俯首稱臣。是以默然有頃、笑道:「這紙浩命
還是收回去吧,我除了武林人,什麼都不想做。」
  張宇真嫣然一笑道:「不做也好。京師裡滿是什麼『王』什麼『侯』的,平日裡挺風
光,可一見了皇上就都跟奴才似的,滿口諛詞,馬屁拍得不好還要掉腦袋。我也不想你這
樣。」
  段子羽大喜,道:「真兒,你真是我的知已,來,咱們乾一杯。」
  兩入正歡飲調笑之際,高老者高思誠一頭闖將進來,此老平時傻里傻氣,卻甚有急智,
見此光景,搖頭晃腦,自言自語道:「咦,這屋裡怎麼沒人,都到哪兒去了,待我別處找
去。」轉身走了出去。
  一待他走出,段子羽二人俱是笑不可抑,張宇真仰面捧腹,笑得氣都喘不上來,椅子一
晃,險些跌下。段子羽眼疾手快,一伸手拉住她,張宇真順勢一傾,已撲在他懷裡,將頭靠
在他肩上不動。
  兩人都是有了酒的人,段子羽內功精深,倒還不覺,張宇真空腹之下連飲數杯,早已酡
紅滿面,醉態可掬。
第 十 回礶 少年心性闖少林

  俗話道:「酒是色之媒」。兩人鍾情已久,平日格於禮教,尚能以禮自持。雖調笑無
忌,卻總不涉於亂。此刻張宇真只感全身火熱,綿軟無力,心頭如小鹿般怦怦跳個不止。嗅
著段子羽身上濃烈的男子氣息,己是意亂情迷,膩聲叫著:「羽哥、羽哥。」
  段子羽情知此事不妥,竭力鎮懾心神,但玉人在懷,香澤微聞,何等的綺艷旎光。要知
「情」之一關,最難勘破。
  漢時蘇武出使匈奴,茹毛嚙雪,不失漢節,卻不免為胡婦生子,為後世所笑。可見克制
「情慾」一道,乃世上最難之事。段子羽甫成少年,血氣方剛,懷中抱著位秀髮垂肩、膚若
凝脂、綿軟可愛、活色活香的美人,豈能不動情懷,見她雙眸微場、媚態橫生,口中一聲聲
膩蕩的呼喚更如急流衝撞心房。此刻什麼「九陰真經」,什麼『天雷大法』俱擋不住這般攻
勢。
  段子羽情動如沸,不克自制。當下抱起張宇真,滅燭登床,顛鸞倒凰,成就一番好事。
一天之中,可謂「雙喜臨門」高思誠出屋後,深悔莽撞,惟恐有效其尤者,便在屋外十丈遠
處席地而坐,嚴加防守,餘人一概拒之百步開外久久不見張宇真出屋,便整整守了一夜。
  第二日天光破曉,一對玉人起身。二人雖情意更深,卻也都微感訕訕,兩面微紅,相對
無言。
  段子羽用過早飯後,便到百劫屋中。百劫見他起來,笑著讓坐。
  兩人敘過契闊,百劫道:「昨日有幾事很怪,我想了一夜也沒悟出。」
  段於羽訝異道:「何事令師太奇怪?」
  百幼道:「別的還罷了,第一件是圓覺和空智兩人,我按掌峨嵋時,這兩人也沒親至,
只是派座下弟子致賀。何以對你青睬有加,親自前來了?」
  段子羽對此事更是存疑,便把和崑崙派定議二十八日至少林興師問罪之事說了。
  百劫「哦」了一聲,想了想道:「還是不通,這兩人一定大有意圖,卻是參詳不出
了。」
  段子羽笑道:「管他有何意圖,到了二十八日便有分曉了。」百劫道:「這倒也是。第
二件是張天師親自到來,必是天師教得知有人要對你不利,他才親自前來,那些挑擔的下人
哪個不是好手,擺下如此陣場必是大有深意,絕非祝賀觀禮之意。」一段子羽想想道:「除
了魔教中人外,我只得罪了崆峒派,莫不是崆峒派要大搗其鬼?」
  百劫沉吟道:「魔教總壇距此遙遠,連敗數次後,調集人手也頗不易,即便動手也不該
選在昨日。崆峒幾老連你都打不過,絕驚動不了張天師的大駕,能值得他重視的也只有少林
幾大高手了。或許少林真有異動,是以張天師才出面鎮唬。別的實在想不出了。」
  段子羽笑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些想不明白的事兒還是不想為妙。」
  百劫凝聲道:「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段子羽見她面容整肅,語氣凝重,心知定是極重大的事體,凝神諦聽。
  百劫師太續道:「我近幾月來奔波四處,倒也查明了一件事,百餘名各門派好手被截殺
的懸案俱是天師教所為,看來天師教不僅要助朱元璋滅魔教,也要虎視中原,一統武林
了。」
  段子羽登時腦中嗡的一聲,亂成一團。
  百劫師太笑道:「你毋煩憂心此事,你是張天師的私叔弟子,張宇初野心再大,也不會
向你華山派下手。」
  段子羽毅然道:「師大,華山派絕與武林各派共存亡,同進退。」
  百劫師太歎道:「早知今日,真不該勸你做這掌門,不過此事尚屬臆測,今後如何也未
可知,也不必耿耿於懷。」
  與崑崙相約之期已近,這一日,段子羽和二老偕同十數位弟子下山,留寧采和鎮守派
中,一行人直奔嵩山而去。
  到了洛陽白馬寺,華山、崑崙兩派相聚。段子羽見崑崙派居然傾派出來,大有與少林一
決生死之勢,人人皆著白衣,神情激昂壯懷,頗有當年荊柯過易水,人強秦的氣氛。
  兩派合而為一,不多時便至嵩山腳下。眾人沿山路而上,來到嵩山左側少室山。
  少室山山勢陡峭,山道卻是八里長寬大的石階,規模宏偉,工程著實不小。此乃為唐高
宗臨幸少林而建,不知耗費多少人力物力。眾人拾階婉蜒而上,卻見對面山上五道瀑布飛珠
濺玉,奔瀉而下,煞是壯觀,這便有少室山五乳峰。
  來至寺門前,卻見黃牆碧瓦,樹木森森,寺門前豎著唐太宗御筆親書的石碑,碑文中記
載著少林十三高僧助李世民圍攻洛陽王世充,並俘獲其子王仁則的業績,只是年代久遠,風
蝕雨剝,碑上勁健飛動的字跡大多已模糊不清。
  卻見寺門緊閉,裡面傳來陣陣悠揚起伏的焚梵唱唄聲,令人塵念頓消,靈台清明。
  西華子罵道:「賊廝鳥,這群禿驢倒裝著沒事兒樣,待老道砸碎這山門。」
  詹春忙道:「師兄休得莽擅,有段掌門同來,咱們且以禮相見。」
  西華子性子暴躁,雖長於詹春不少,但詹春是一門之長,也只得忍氣退下。
  詹春笑道:「段師兄內力精深,就請段師兄唱名拜寺吧,免得大和尚故作耳聾。」
  兩派始祖原同是陳傳老祖座下弟千,是以可稱得兄弟之邦,詹春和段子羽在華山敘過此
誼後,便直以「師兄」「師姐」相稱。\段子羽謙讓不獲,便提氣高聲道,「崑崙後學詹
春,華山後學段子羽攜門下弟子求見。」此聲一出,莫說少林寺內,半個少室山也震得嗡嗡
響。
  寺內梵喝聲嘎然而止,不多時便傳來雜亂的步履聲。
  其時戰亂甫過,天下粗定。數十年兵匪戰火,天下殘破,瘡痍滿目,天下道觀寺院歿於
戰火者甚多,少林以武自重,又是禪宗祖庭,倒未受兵火之災,獨稱完好。
  少林弟子繁盛,遍佈江猢,雖閉寺經年以遠禍全福,江湖中大小事體無不俱悉。華山、
崑崙共討少林之事早已得悉,兩派人眾甫至山腳,少林寺中便已得報。少林寺對有人闖寺生
非早已司空見慣,是以連寺借日常功課也不稍輟,倒非全然不把這二派放在眼裡,而是故作
閑雅,外鬆內緊,給兩派來個下馬威。
  寺門吱的一聲,左右洞開,為首一個居然是方丈圓覺,隨後十數位身被金黃袈裟的老和
尚,俱是達摩院、戒律堂的長老高僧。
  圓覺雙手合什,口宣佛號道:「兩位掌門遠途而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段子羽拱手笑道:「晚生等不速到來,打擾大師等清修,實是罪過。」
  圓覺側身肅客,段子羽和詹春方欲進寺。圓覺身後空智神僧忽道:「且慢。」
  段子羽、詹春一怔,「停足不發。空智冷冷道:「敝寺千年以來從無女流入寺,各位雖
遠來是客。恕敝寺不招待女客,以免壞了敝寺千載清名。」
  詹春心下欲怒,便等還以顏色。段子羽笑道:「佛寺之中不招待女客,真是天下奇聞。
想當年則天武後蒞幸少林。倒未聽說被拒之寺外。貴寺怕是以客之貴賤待人吧。」
  其實武則天並未蒞幸少林,段子羽也是信口而言,意在刁難。但年代相隔既遠,此事之
有無卻是誰也不知。空智見段子羽言之鑿鑿,知他博通經史,此事或者真有也未可知,當下
竟難以駁斥。
  圓覺笑道:「我佛慈悲,眾法平等,男女貴賤,一視同仁,世間世外,俱屬空無。先代
本寺確有此規,不過為避免世人閒言而已。各位俱屬武林人士,倒不須拘泥此例了。」
  空智氣量偏狹,雖微嫌小忿必耿耿於心,武功雖高,於佛家經義領悟實少,聽聞幾個小
晚要問罪少林,早已憤滿胸臆,若非格於身份,早已厲顏相向,拳腳相加了。此刻聽方丈如
是說,又冷冷道,「此例雖免,還有一例萬不可免。本寺乃佛門清淨之地,豈容外人攜兵帶
刃而入,各位請將兵刃留在寺外。」
  段子羽登時氣惱,摘下劍鞘,執於手中,冷冷道:「只要大師能將此物下掉,段某立時
下山,倒無須入寺了。」
  空智名列。「聞、見、性、智」四大神僧,其餘三大神僧謝世已久,空智便儼然是寺中
地位最尊之人,方丈圓覺也對之禮敬有加。一見段子羽出言挑戰,自恃位尊,不待圓覺出
言,五指略屈,一記「龍爪手」向劍上抓來。
  段子羽見他出爪徑抓,頗存輕視,心下憤怒,一記「九陰白骨爪」迎上,竟是要以爪對
爪,內力相搏房罩且患蒌薔乓醢墜親Γ䘏南潞暨弧5蹦晟倭炙碌奶煜掠□鄞蠡嶸希蟮臥*橋
之子宋青書以九陰白骨爪連斃數名高手,出盡風頭。空智當時也在場,識得此爪厲害,實是
天下爪功中威力最劇、也陰毒無比的功夫,竟不敢與之硬對,身形倏閃,一式「捕風式」,
抓向段子羽右肩,他一生精修武學,身法快捷固不待言,招式之變化更是疾逾閃電。
  段子羽身子驀然右移,使出九陰真經中的「挪移乾坤」功夫,大家俱感眼睛一花,空智
一爪明明抓向段子羽右肩,此刻卻是九陰白骨爪等在那裡。連圓覺這等武學宗師也沒瞧清他
身法如何變化的。兩人身法、招式俱是快極,大家看得心神俱醉、矯舌不下,都為自己一方
懸心惴惴。
  圓覺心性平和,涵養高深,雖知對方此來絕不能善了,卻也不願見面即生死相搏,有心
上前化解,但見二人的武功,自忖功力不逮,只得暗歎數聲,心下也頗惴惴,空智此戰實關
系少林威名,勝敗之間得失匪淺。
  空智連連換招,「提影式」。「撫琴式」、「鼓琴式」,「批亢式」、「蹈虛式」、、
『抱殘式「、」守缺式「,八式連環,專攻段子羽右肩,絕不與他的九陰白骨爪相觸,只求
下掉他手中連鞘長劍,內力鼓蕩,金黃色袈裟無風脹滿,人如黃龍,龍影飛空,龍爪急舞,
將段子羽罩在其中。風清揚小小年紀,哪見過這般場面。見這老和尚煞是威猛,真如降魔金
剛一般,心下大急,嚷道:「師叔祖,快幫幫師傅。」
  矮老者岳霖撚鬚笑道:「你師搏何用人幫,倒是要請人助助這大和尚。」
  段子羽連施「挪移乾坤」的換位式,空智每一爪攻到,他都先以九陰白骨爪等待,神定
氣閒,氣勢上反倒不如空智威猛駭人,此等以靜治動,後發制人,實際上卻較空智勝了一
籌。此等情景圓覺和十數位長者看在眼裡,武功之高下已是刺若雲泥,俱神情凝重,黯然無
語。若非親眼所見,實難相信武林中能有人敢對空智以靜治動、後發制人,直感匪夷所思,
更感少林千載威名恐怕不保。
  這一方也只有華山二老看得較明,詹春等人非但看不出優劣,倒為段子羽性命擔憂。
  空智招招受制,早已患怒於中,聽岳霖出言相譏,更是怒不可遏,一爪攻出,段子羽身
形已移,等著的還是九陰白骨爪。空智心下一梭,不再換招,兩爪相觸,登時十根手指如金
龍絞柱般糾纏固結,兩人急催內力,從掌指攻出。
  圓覺諸人均駭然失色,這等內力相搏,絲毫無取巧之處,力強者勝。敗者一方輕則指斷
臂折,功力全廢,重則立斃於內力之下。若兩人內力相若,便只有玉石俱焚,同歸於盡了。
但這兩人一較上內力,卻也甚難分解得開。
  頃刻問,段子羽臉上紫氣大盛,頭上更隱隱有一層氤氫紫氣,空智袈裟脹起如鼓,頭上
已白霧蒸騰。喀喇兩聲:卻是二腳下的青石承受不住這等大力,碎裂如粉。而入足陷地內,
仍是急攻不止。
  空智只是忌憚九陰白骨爪的指力,是以上手便扣住段子羽五指,欲以內力取勝。他自忖
苦修六十餘載內力,雖不敢說天下無抗手,卻也實臻化境,不料掌指方觸,便感對方內力排
山倒海般攻來,內力之戚猛直是從未見過,忙摧內力守住,一俟對方力弱便即反攻。
  不料對方內力直如江河大海,無休無盡,攻勢又如瀑布急流,沛然莫能為御。空智運起
畢生所修內功,竟是只勉強守住,逞言反攻了。但勢至如此,除了硬拚一途,別無他法,只
得撐持一時算一時了,心下苦不堪言。
  忽見山下躍上幾人,卻是武當四俠: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和殷梨亭,四俠本是做說
客來的,急急趕來,不料還是遲到一步,見段子羽和空智如此陣勢,明白了幾分,卻也有幾
分詫異,本應是崑崙為主,華山不過是助拳,不想段子羽卻反客為主了。
  俞蓮舟一見空智手臂緩緩後撤,足下陷得也比段子羽深有寸餘,知其內力已經不敵,盞
茶工夫便有性命之憂,自己四兄弟的意願也無法達成了。
  當下無暇細想,一步躍至,沉聲道,「兩位何須性命相拼,在下武當俞二,斗膽為二位
分解,請看在武當薄面上,緩緩撤力。」說著,兩掌疾然向二人腕上搭去。
  眾人均感駭然,卻也心感俞蓮舟俠義。不禁為他擔憂,圓覺更喝道:「俞二俠小心。」
  要知段子羽和空智這等內力相拼,旁人若上前將之分開,無異身受兩大高手的夾擊。是
以少林派中與俞蓮舟功力相彷彿的也能尋出幾位,卻也不敢上前分解,弄不好不、但自己重
傷而斃,還要落個以多欺少的惡名。
  俞蓮舟運起武當內功,提至極處,兩手搭向二人腕部,他此舉無異以命相賭,只是他生
性豪俠,不願見華山、少林兩派殘殺殆盡的慘狀,只盼二人給武當面子,各收內力。
  掌剛搭上二人腕部,陡覺全身大震,掌指更如火燙一般。驀地裡,背心靈台穴上一股柔
和內力輸進,俞蓮舟一感內力,便知是大師兄宋遠橋相助,武當四俠中,以宋遠橋內力最為
醇厚,俞蓮舟以下皆自愧不如。
  武當兩大高手的內力下,俞蓮兩掌才搭實在二人腕上。
  段子羽開口道:「大師,衝著武當的金面,收力如何?」
  大家心中駭然,不料他在這關口居然能開口說話而內力不洩,空智也頗想倣傚一下,卻
實無此能,默然點頭。
  兩人同時緩收內力,須臾,內力撤盡,俞蓮舟兩指搭在二人腕上,於二人撤力的程度自
然了然、也隨之一分分收回內力。
  四支手掌同時鬆開,段子羽仍是精神奕奕,神定氣閒,空智卻大顯疲憊,氣息已然不
勻。俞蓮舟滿額冷汗,毫不掩飾,揮袖拭去,實是驚出的冷汗。
  可眾人卻無不傾服俞蓮舟的膽量,更歎服段子羽功力之深厚,實是匪夷所思。
  圓覺大師近前合什道:「多謝宋大俠、俞二俠出手化解。」「宋遠橋不解道:「少林、
華山素來和睦,何至性命相拼。」
  段子羽笑道:「這位大師要解除在下的兵刃,是以相爭。」
  武當四俠均感愕然,練劍的人向來身不離劍,便是睡覺,劍也放在隨手可及之處,武當
派更有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師訓,少林高僧豈會不知此理,讓練劍的人解劍無異是最大侮
辱。至於武當派後來置「解劍池」,無論何人上山,均須在「解劍池」解除兵刃,方得進紫
霄宮,也惹起不少紛爭,卻又非武當四俠此時所能逆料了。武當四俠只覺少林此舉忒也橫
蠻,不近情理之至,殊非少林平日作風。
  圓覺笑道:「本寺原無此規,只是幾百年來,承蒙武林各派看得起,多不攜兵刃人寺
門,久之成例,倒非本寺貢慢我高,強立此規。」
  俞蓮舟笑道:「聽大師一說,在下等可俱不敢入寺了。在下稟承師訓『劍在人在,劍亡
人亡,,這劍卻是不能解下的。」圓覺笑道:「俞二俠說笑了。本寺閉寺經年,原欲隔絕十
丈紅塵;專修佛學,倒並非怕事。現今寺門一開,迎十方來客,卻是百無忌諱。」這番話柔
中有剛,倒頗符武當武學之道。
  空智此際調息均勻,兀自怒氣不息,道:「華山也是正大門戶,不想華山掌門倒用這等
歹毒的功夫。」
  段子羽笑道:「佛家以慈悲為主,首戒殺生,倒不知大師習武何用?」空智登時語塞。
  圓覺道:「各位遠道而來,還請入寺奉茶,有事何妨坐下詳談。」
  一行人來至寺內,因人多,便在寺中廣場內坐下。少林主位,華山、崑崙坐在客位,儼
然是一派,武當四俠側位坐定。
  詹春率先發難道:「圓覺大師、先師鐵琴先生和先師伯當年喪生少林寺僧手下,此等深
仇大恨不共戴天,晚生此來,便是想向大師討個公道。」
  空智性子偏狹,一聞此言,無名火起,厲顏道:「存心到本寺鬧事生非的霄小之輩不知
凡幾,喪命失生的也多的是,本寺沒這麼多公道可還,你何不明言要滅我少林?」
  詹春聽他辱及先師、先師伯,驀地站起,掣劍道:「滅少林倒不敢,你出言不遜,辱及
先師、先師伯,待我先與你決個生死。」
  空智更是惱怒,在段子羽手下沒討得好,已是大損顏面的事,如今詹春也敢公然挑戰,
神僧之威何在?登即站起,冷笑道:「便是何大沖,班淑嫻活著,老憎也敢罵上幾句,等老
僧領教領教崑崙絕學。」
  段子羽知詹春非空智敵手,站起笑道:「詹師姐何必動怒,有一事咱們尚未問明,這少
林方丈究竟是圓覺大師,還是空智大師?」
  空智道:「當然是圓覺師侄。」
  段子羽躬身一拜,笑道:「在下明白了,空智大師是太上方丈,失禮了。」
  此語甚是惡毒,空智登時明瞭,滿是皺紋的臉脹紅如血,此語自是譏刺他擅自出頭,凌
駕於方丈之上,是以一時氣得渾身微顫,卻也知在眾人面前對方丈失了禮數,一時不知如何
是好。
  圓覺笑道:「段掌門出道不久,有些事似乎不盡清楚。空智師叔乃本寺元老,經多見
多,貧憎雖居方丈之位,許多事倒也向師叔請教。」空智聞言,顏色緩和,默然坐下。
  段子羽心中大不是滋味,圓覺之言競是說他少不更事,他此來無非是要鬧事,存心向少
林威名挑戰,也是少年好勝的心性使然。但見圓覺總是笑臉相向,城府甚深,較之空智可難
斗多了。笑道:「在下確是年少無知,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古訓還是知道的。何、班兩
位前輩喪生貴寺中,貴寺著不還個公道,恐怕說不過去吧。」
  圓覺方待口答,卻見弟子來報:「神拳門、巫江幫、青海派一千江湖群豪上山拜寺。」
圓覺微笑的臉登時肅然,原料今日只有崑崙、華山兩派到來,便是本寺人眾亦能抗衡,贏面
頗大,武當四俠到來,即使兩不相幫,對華山、崑崙兩派亦有相當大的威懾力,此事不難料
理。不想那些左道旁門的人物又來趕這渾水,是友是敵雖還不明,料來多非善意。冷冷道:
「寺門大開,進出不禁。」
  片刻間,暄嚷之聲已響於外,步履之聲更是震耳,霎時間湧進一批人來,險些把少林山
門擠破。更有人不耐,施展輕功從牆上躍進,居然大有效其尤者,一時牆上花樣紛呈,猶如
輕功大賽一般,少林寺僧均盛怒無比,但見掌門安祥盤坐,置若罔聞,也都忍氣不語。
  武當四俠面面相覷,俱感今日之事已難善罷,居問調停怕是不易。
  當日在客棧中喝酒的十幾個門派居然無一爽約,一時俱至。而且還廣為傳佈,大約幫
手,少林寺單是「武學第一」的名頭就不知有多少人不忿,多少年來更結了不少梁子,平日
畏於少林成名,不敢上寺鬧事。一聽此事,哪有不混水摸魚的,更有不少是存心來瞧少林的
熱鬧來的。
  一時間湧進數百人,三教九流無所不備,椅、凳固是不足,這些人便席地而坐,偌大一
個廣場竟也滿滿的,只餘下中心一個場子,自是為打鬥所設。
  在客棧中定約的十幾個幫派首領紛紛向段子羽施禮見過,並廣為介紹自己的好友,段子
羽倒伊然是他們的龍頭老大,弄得他也啼笑皆非,只得還禮敷衍。
  圓覺等少林寺僧卻大起疑心,見此模樣,段子羽公分明是和這些人約好的,看到那些人
對他頗為恭敬,「又想起江湖所傳,段於羽乃張正常私叔弟子,圓覺和空智上華山時又見到
張正常父女親自到賀,更是深信不疑。近來夭師教一出江湖,即網羅各派人才,服者收為己
用,不服者即加誅除。天師教勢大財雄,不少小門派憚於威勢,貪圖富貴,投身依靠天師
教。是以圓覺等深疑段子羽乃替天師教出力,籍崑崙派之名,意欲誅除少林。登時敵意頓
增,先前尚有的化敵為友、化干戈為玉帛之意已盡除無遺。一俟眾人坐定,圓覺冷冷道:
「昔日因金毛獅王謝遜之事,喪生本寺的人著實不少,但事出有因,死者未嘗沒有死之道。
本寺今日寺門一開,便有十方來客,大概也多為此事而來,不料事隔多年,各位施主心中的
仇戾尚未化解。」
  一人惡聲道:「大和尚,你說得輕鬆,殺師殺父之仇豈是能化解的,少林寺的住持、長
老若被人殺了,你們也能在心中化解嗎?」
  少林群僧登即嘩然,此人雖言之有理,但拿他們的至尊方丈比喻,無異是極大不恭。雖
都是佛門弟子,佛祖割肉喂鷹,捨身飼虎的大慈大悲他們可一成也沒學到。「圓覺沉聲低宣
佛號:「阿彌陀佛」。這一聲低沉凝勁,眾人俱感耳中一震,嗡嗡大響,居然是佛門「獅子
吼」功夫。
  這一聲傳至段子羽耳中,他體內九陰神功登起反應,不自覺口一張,一陣清嘯發出,清
亮激越。眾人立覺腦中一清,被獅子吼所震而致的嘔吐眩暈隨之釋然。
  圓覺其實只為鎮住本寺僧眾的喧嘩,不自覺之中用上了「獅於吼」功夫,吼聲一出,登
感造次。這門佛家「獅子吼」功夫實是一門厲害的武功,當年在王盤山上,金毛獅王謝遜奪
得屠龍刀後,便以此功震斃數十位各派高手。此次各派到少林的,大多功力軟弱,圓覺此功
一出,便怕有人抵受不住,若有人被震斃,或震成重傷,這梁子可又結的大了。
  段子羽不自覺中替他解了圍,圓覺卻不領情,心中益增惱怒,冷冷道:「段先生是考較
貧僧的功夫嗎?」
  段子羽笑道:「不敢。大師武功精深,卻也毋須以此絕技震唬眾人,難道貴寺寶地便不
是說理的地方嗎?」
  達摩堂首座圓音虎地站起,喝道:「你們又是講理來的嗎,乾脆劃出道來,少林寺接著
就是,一群江湖匪類,本寺何懼之有。」
  段子羽面上紫氣大盛,卡的一聲掣出長劍,遙指圓音道:「你且站將出來,待我這江湖
匪類鬥鬥你這有道高僧。」
  圓音自知失言,他是指「神拳門」、「巫江幫」這類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的江湖幫會,
確也不為過,不防把華山、崑崙捎帶上了,但勢成騎虎,也不甘示弱,手中禪杖一挺,便欲
越眾而出。俞蓮舟忙走至場中,笑道:「段掌門息怒,圓音大師一時激怒,失了常態,絕非
存心藐視貴派。」他與圓覺、圓音等人過往較密,是以出言明責圓音,也不怕他惱怒。
  卻聽一人嬌笑道:「俞掌門,少林乃名門正派,咱們都是江湖匪類,你又何必出頭。」
聲音嬌糯如少女。
  大家聞聲一看,不知何時百劫師太偕淨思到來。見她臉上笑意大盛,艷如桃花,卻無人
敢再多瞧一眼。百劫師太素有「笑面閻羅」之稱,這副神態恰是她殺機最盛之時,惟恐一個
眼色不對,當場便有身首異處之禍,是以紛紛瞧著地面,倒似乎這土地上有奇花異卉一般。
  圓音也是心涼半截,情知這位佛門同道較諸自己可要辣手百倍,囁懦道:「師大,貧僧
可不是說您。」言下大有懼意,適才的豪勇也消失泰半。
  圓覺站起,合什道:「不知師太佛駕蒞臨,有失遠迎。」
  百劫笑道:「說笑了,江湖匪類豈敢當大和尚遠迎。」她最喜段子羽,一聽圓音對之出
言不遜,立起殺機,較諸得罪自己尤甚。
  段子羽躬身道:「師太不是返轉峨嵋了嗎,何以到此?」
  百劫眼中頓現愛意,道:「我這老『江湖匪類,怕你這小』江湖匪類『被這些有道高僧
降妖伏魔了,留下我豈不孤單寂寞得很。」她走至場中,身形倏然一展,只一閃已至圓音面
前,說不出的快捷,手掌一晃,一招峨嵋絕技「佛光普照」當頭拍下。俞蓮舟駭然失色,情
知這一掌之下,圓音性命難保,高聲道:「師太留情。」閃身便欲接下這一掌。
  段子羽「錚」的一聲,一劍挺出,疾攻俞蓮舟,俞蓮舟見一劍又疾又毒,只得退步拔
劍,段子羽意在阻援,一劍奏功,不再進擊,收劍一禮道:「得罪莫怪。」
  俞蓮舟掣出長劍,卻失了對手,頗感訕訕,還劍入鞘,面色大是難看。
  圓覺不虞百劫談笑之間便下殺手,百劫身法又快,眼見圓音師兄要在這「佛光普照」中
立地成佛,無暇思索,一記大力金剛掌擊向百劫後心,不過是攻其必救,救下圓音;並非意
在傷人。
  斜刺裡一掌迎來,卻是段子羽一劍逼退俞蓮舟後,見圓覺發掌,驀地裡使出「橫移乾
坤」的換位大法,單掌運上蛤蟆功,截住圓覺此掌。金剛掌和蛤蟆功俱是剛烈威猛的掌功,
兩掌相撞,轟然一聲巨響,段子羽腳下一飄,已將大力金剛掌的勁力化解無遺。圓覺直感對
方掌力如大海瀑布,雄厚勁猛,腳下也退了一步,胸口氣息一窒,一口真氣居然運轉不來,
片刻功夫方平復如常。
  其時百劫一方早見分曉,圓音一怔神間,對方掌已拍到,饒是他一身少林武功不俗,卻
乏應變之才,一時竟無力還招。空智神僧身負少林七十二項絕藝中的十一項,此際見情勢危
殆,立發「須彌山掌」迎上,「須彌山皂」乃極難練成的掌功,一俟練成卻也威猛無侍,與
大力金剛掌實不可同日而語。但此掌有一弱點,即是發掌之前須調息運氣一陣,除非你內功
通玄,才能隨手發出。空智尚未到逾玄之境,危急出掌,更只有四成功夫,砰然一聲,被百
劫震飛出去。百劫一掌得手,抬腳把圓音踢飛,輕叱道:「佛門敗類,死不足惜。」飄然身
退。、百劫師大的「佛光普照」乃峨嵋絕技,只有一掌,端的厲害無比,等閒人挨上此掌,
必全身骨骼寸寸碎裂而滅,當真是佛光普照、無所不到。此掌與「須彌山掌」原難分軒輕,
但百劫全力而發,空智先與段子羽比拚內功,內力已然損耗不少,此刻倏然出掌,掌力又未
提至極處,一掌之下,竟爾口吐鮮血,受傷不輕。百劫出了口惡氣,倒也不堅欲殺圓音了,
一記「旋風掃葉腿」將圓音雙腿震斷,略施薄懲。
  這一場大戰其實甚快,幾人都是當世一等一的高手,出手如電光石火,瞬息之間即已結
束。眾人只看得膛目結舌,駭然失色,見段子羽兩招逼退少林、武當兩位掌門,居然裕然處
之,游刃有餘。百劫掌傷空智,腿傷圓音,一者是久負盛名的少林神憎,一者是達摩堂首
座,俱是少林非同小可的角色。
  眾人呆了半晌,方轟然喝彩,彩聲震得滿山野如巨雷轟嗚。
  圓覺涵養再高,也忍受不住,十餘位長老齊聲肅念「阿彌陀佛」,其音悲壯肅穆,這是
少林寺面臨生死存亡關頭的場面。後面寺院中蹬蹬跑出一隊弟子,個個身穿灰布衲衣,或持
禪杖,或持戒刀,整齊如一,步履輕健,顯是少林一派精華所萃。
  百幼視如不見,在人群中掃了幾眼,笑道:「杜老二,多年不見,可喜你身子健康。」
  眾人一聽,杜老二乃晉州武林大豪,雄霸一方,頗有勢力。見百劫師太如此神態,均知
這壯老二不知怎麼得罪了這位「笑面閻羅」。
  杜老二一見百劫到來,早知不妙之至,極力藏在人叢中,瑟瑟縮縮如頭烏龜模樣。前年
他在晉州地面。見兩名少女容顏清秀,便出言挑逗,兩名少女登即拔劍相向,杜老二一認出
峨嵋劍法,直嚇得魂飛天外,如喪家犬般逃去了。一年多來,並未見有何動靜,以為此事已
寢,只是看到百劫師太,心猶惴惴,方才看到那武林罕見的大戰,心神俱醉,不免忘形,被
百劫利眼瞅見。
  杜老二知躲不過,只得抖抖戰戰地走出來人上下牙齒咯咯相擅,想說幾句漂亮話卻硬是
說不出來,甫至中途,撲通一聲直挺挺栽於地上,兩眼翻白,屎尿齊出,已然驚嚇而死。
  百劫掩鼻皺眉,把頭轉了過來。杜老二的親友弟子忙抬著他的屍體,惶惶而逃。
  眾人見百劫如此威勢,又見少林擺出這般陣仗,情知一場大火拚在即,存心看熱鬧的小
門派、小幫會忙腳底抹油,溜之乎也,免遭池魚之殃。
  圓覺見人手佈置停當,合什森然道:「師太,你我同屬佛門弟子,少林、峨嵋素和睦,
如此辣手相向,未免太過分了。」
  百劫冷冷道:「佛門諸戒便有口戒,那位和尚不守戒條,貧尼不過略施薄懲,助他修
行,何來辣手之名。」
  圓覺長吸一口氣,道:「貧僧恭為一寺方丈,萬人有罪,罪在一人,師太若欲出手懲
罰,當懲罰貧僧方是。」邊說邊鼓蕩內息,渾身骨骼僻啪作響。
  百劫孤做性成,雖知這和尚實不易相與,卻也不懼,笑道:「貧尼對事不對人,莫說大
和尚,縱是天王老子,也敢惹上一惹。」表面雖輕鬆,暗下也是斂氣凝力。
  宋遠橋等均知,這兩人一接上手,無論勝負如何,今日寺中與會之人恐怕不會剩下五
成。宋遠橋閃身遮在兩人中間,沉聲道:「宋某雖人微言輕,兩位且聽宋某一言如何。」
  宋遠橋乃張三豐的大弟子,何等的位望尊崇,百劫和圓覺齊聲道:「宋老前輩請講。」
  宋遠橋緩緩道:「兩位俱是當世高人,武林壁柱,可謂是武林命脈之所繫。方今魔教猶
盛,天師教又崛起江湖,虎視膺揚,大有吞併武林的野心,我六大門派正當精誠團結,共赴
劫難,豈可自相殘殺,同室操戈。兩位都是得道高人,非宋某這等凡夫俗子可比,又豈可效
江湖人士為一言一怒而爭。」
  百劫和圓覺聽宋遠橋之言甚是在理,況且也不能不給他面子。圓覺躬身道:「前輩教訓
得是。」百動散去凝起的內力,笑道:「是大和尚向我挑戰,並非我存心鬧事。」她是不肯
認錯的。
  宋遠橋笑道:「老朽哪有膽子說師太的不是。」心裡大鬆了口氣。
  忽聽一位少女的聲音道:「姓宋的老頭,我天師教哪裡得罪你了,在人背後說壞說,也
不識羞。」
  大家一看,見一小姑娘坐在大雄寶殿的簷上,兩腿一蕩一蕩的,煞是滑稽可笑。眾人都
凝神場中氣氛,倒無人留心她何時溜了上去,不少人忍俊不住,轟然笑出聲來。
  宋遠橋還是頭一遭被人稱作「姓宋的老頭」,頗感新鮮。
  見這姑娘一身貂裘勝雪,頭上金冠燦然,容顏清麗出塵,煞是可愛,卻也不惱。
  段子羽大喜,叫道:「真兒,怎麼是你,快下來。」
  張宇真撅嘴道:「羽哥,你到這兒來也不告訴我一聲,這些臭和尚厲害得緊,你打不過
的,我是來幫你的。」
  少林僧人早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雄寶殿乃供奉諸佛的聖地,平日連大聲暄嘩
都不許,走路也抬起腳跟,倒似怕驚嚇了諸佛似的。如今見小姑娘居然坐在大雄寶殿之上,
真比被人掘了祖墳還要氣憤。
  一位長老道:「兀那小姑娘,這是佛門聖地,不是耍的,快下來,不然佛祖要怪罪
的。」
  張宇真笑道:「大和尚,我坐夠了就下來,坐在這裡看山景真清亮。羽哥,你也上來
吧。」天真爛漫,稚態可掬。
  百劫、宋遠橋等人雖知此舉大犯少林忌諱,可見此情景,也都不禁莞爾。
  少林僧人若非別派都在此,眾目睽睽之下,不好出手對付一個韶齡妙女,早已一陣暗器
把她打將下來了。
  羅漢堂首座圓慧喝道:「小姑娘,再不下來,我上去抓你了。」
  張宇真不屑道:「抓我下去,算你本事。」
  圓慧方待躍起,圓覺喝道:「休得魯莽。」他仰頭道:「是張天師的千金嗎?令尊在何
處?」他暗自思忖,這小姑娘必是恃仗張正常,絕不敢單人闖寺。
  張宇真笑道:「我爹他老人家沒來,他忙的很,哪有工夫陪我遊山玩水。」
  段子羽見圓覺神色凝重,一寺僧眾更是義憤填膺,情知此事忒也過分,忙叫道:「真
兒,上面風大,別凍壞了。」
  張宇真小姐脾性一發,見這些和尚愈是氣得臉黃唇紫,愈覺有趣,若無人理她,她早下
來了。當下道:「羽哥,我穿著皮衣,心裡正熱,在這上面涼快涼快。」
  這寺中差不多是中原武林高手齊集,可一時卻無人奈何得了她。圓覺等自重身份,自不
能在眾目睽睽之下以大欺小,出手對付她。況且聽她與段子羽的親熱對話,都知只要一出
手,段子羽必加攔阻,方平息下來的一場大戰又得爆發。
  段子羽無奈,他雖存心要與少林較勁,可這等大損人家顏面的事也覺過分,仰面笑道:
「真兒,我上去接你下來好嗎?」
  張字真道:「不好。除非那姓宋的老頭向我認錯,要不看我不坐上幾天幾夜。」
  段子羽心中叫苦不迭,道:「真兒,這位是武當宋大俠宋老前輩,不可無禮。」
  宋遠橋知她久坐下去,對少林大是難堪,抱拳道:「張小姐,宋某說錯了話,請你下來
吧。」眾人均覺愕然,滿武休中要想找出一個能讓宋遠橋認錯賠禮的可還沒有,直感匪夷所
思。俞蓮舟三兄弟卻明白大師兄自失愛子宋青書後,心下孤苦,對小孩分外喜愛。殷梨亭之
子殷融陽便被他寵得滿武當山無人敢管,瞧那樣兒,便是點火燒了紫霄宮也是有功無過,對
他倒是理解。少林寺僧紛紛感激,以為他墾為少林顏面甘於認錯。這些人雖都身負上乘武
功,但誰肯冒天下之大不韙,加一指於這天真爛漫的小姑娘身上。除了軟語央求,也實無良
策。
  張宇真趁勢收篷,她也不想在上面久坐,只想呆在段子羽身邊,不過較較勁兒而已。笑
道:「這還差不多。」身於一躍,輕如燕掠,已到段子羽身邊。
  大雄寶殿甚高,距段子羽更有十幾丈距離,張宇真一驚而至,身姿曼妙,毫不費力,眾
人看了大是駭異,其實張字真輕功極佳,那日在光明頂盜取聖火令後,在韋一笑、范遙、殷
野王和五行旗高手追擊下,猶游刃有餘、裕然處之,一路上將眾人戲耍個夠,這段軼聞除段
子羽外,自然無人知曉了。
  少林寺僧雖氣得面黃唇紫,但見她下來,也只得罷了。
  張宇真對宋遠橋笑道:「孫子曰:『知過輒改,善莫大焉。你老頭庶幾近之。「眾人見
她搖頭晃腦,裝出一副飽學宿儒的模樣,教訓起宋遠橋來,都轟然大笑,連少林寺僧也都忍
俊不住。宋遠橋笑道:「得姑娘一言之獎,當真榮於華袞。」張宇真出足了風頭,得意非
凡,拉住段子羽的手,再不放開。
  先時那劍撥弩張,一觸即發的氣氛卻也緩解泰半。
  崑崙派掌門詹春和其丈夫蘇習之起身來至宋遠橋面前,撲通跪倒,哀聲道:「先師、先
師伯之大仇未雪,請宋大俠主持公道。」
  崑崙派人也一齊跪倒,齊聲道:「請宋大俠主持公道。」
  更有人失聲痛哭,如喪考妣,霎時間哀聲動地,哭成一片。
  宋遠橋忙跪倒還禮,道:「詹女俠快起,老朽承受不起。」
  詹春冷聲道:「老前輩若不替晚輩等主持公道,晚輩等寧死不起。」詹春此招雖是迫不
得已,也煞是厲害,較之武當派的太極神功有過之而無不及。
  段子羽受激不過,敵汽之心頓起,按劍道:「詹師姐快起,此等深仇何必求助旁人,華
山派縱然人人濺血嵩山,也要少林還出個公道。」
  詹春向宋遠橋跪拜正是為了激將段子羽,聞言站起道:「多謝段師兄仗義,先師、先師
伯地下有知,也當感佩大德。,,宋遠橋見崑崙派人人著白色孝衣,神情悲壯,浩歎一聲,
不知如何處置分解方好,轉頭望向張松溪。武當七俠之中,張松溪最稱足智多謀,素有」智
囊「之美譽,見大師兄望來,便舉步近前,緩緩道:「詹女俠,段先生,俗話說『冤有頭,
債有主』,鐵琴先生和班淑嫻女俠當年喪生少林寺中,崑崙派為師復仇也是正理,咱們且先
察清當時真相,那時再依武林規矩解決不遲。」
  百劫道:「張四俠之言有理,尊師和尊師伯雖為少林僧人所傷,卻也不能把罪推在全寺
僧人身上。」
  詹春聽二人如此道,又見少林寺精華盡出,達摩堂、戒律院、羅漢堂下數百名弟子已擺
出三座羅漢大陣,自己一方委實難贏,只得道:「只須少林交出殺害先師、先師伯的兇手,
晚輩等以本派武功與之一戰,若能手刃大仇,固然如願,縱然不敵,濺血此處,也無怨
言。」
  圓覺凜然道:「萬人有罪,罪在一人,貴派直須殺了貧僧,也就消得大恨了。」當年格
斃何太沖、班淑嫻的乃是圓覺的三位師叔祖:渡難、渡劫、渡厄,坐化已久,圓覺自不甘於
在崑崙派前示弱,只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詹春道:「大師如此說,晚輩等只得無禮了。」卡的一聲,掣出長劍,其夫蘇習之亦亮
出長劍,二人同是何大沖弟子,學的是崑崙派鎮山之寶「正兩儀劍法」。
  宋遠橋等見崑崙、少林兩不相讓,亦無可如何,好在圓覺武功勝這兩人多多,如能使其
知難而退倒也不錯,是以宋遠橋只道聲:「大師慈悲。」盼他手下留情,勿再惹下殺孽,一
齊退後。
  詹春、蘇習之雙劍齊上,展開「正兩儀劍法」。圓覺久聞此劍法威力極大,倒也不敢輕
覷,雙掌一錯,使開「千手千葉掌法」,兩掌翻飛,霎時間掌影如滿天花雨。
  這「正兩儀劍法」與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同屬一源,乃陳傳老祖從先天河圖洛書中
推演而成,也是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化八封,正變六十四招,奇變
六十四招,正奇相合,共有四千零九十六種變化,正反相合,幾近萬數,天下武功之變化繁
富,只有天師教的「天雷劍法」與之相若。但這正反兩套功法得四人合成劍陣,方能天衣無
縫,卻不似「天雷劍法」之一人一劍施用了,但究其精微奧妙深處,卻又難分軒輊了。
  何太沖、班淑嫻習此「正兩儀劍法」也不過得其二、三成,詹春、蘇習之更是徒具模式
而已,與尋常江湖人士爭鬥,固然大佔上風,在圓覺這等武學宗師手下豈能討得好去。
  兩人含憤出劍,劍勢也頗凌厲、但十數招一過,百劫、段子羽、武當四俠均已看出,圓
覺若非有意容讓,這兩人在圓覺手上實走不過五招。
  啪啪兩聲,雙劍落地。卻是圓覺以一指禪功彈落二人長劍。
  詹、蘇二人相視一顧,慘然色變,拾起長劍,一言不發,齊向頸上抹去。這二人竟是見
報仇無望,要以身相殉,從師傅、師伯於地下了。
  段子羽大喝道:「不可」。卻聽嗤嗤兩聲,詹、蘇二人長劍又叮噹落地,卻是百劫師大
以彈指神通的功夫擊落長劍。
  詹春位聲道:「段師兄,我等徒有師仇不能報,有何顏面復見世人。」
  段子羽激忿道:「華山、崑崙本是一家,待我來領教大師的高招。」
  百劫和武當諸俠都已看出詹春是在作戲,意在激使段子羽出頭。段子羽涉世不深,血氣
方剛,又最重情義,墮入其術中而不覺。都暗歎崑崙掌門武功不高,心計卻深,演的好苦肉
計。但當此情景,也無法勸阻段子羽。百劫心中惱恨,暗思將來必賞點苦頭給這崑崙掌門受
用受用。
  華山二老忽道:「掌門師侄,崑崙的正兩儀劍法不成,且試試我們華山的反兩儀刀法如
何。」矮老者岳霖更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詹春的做作丐能瞞過他的眼睛,心中大起反感,深
怕段子羽與圓覺拚個你死我亡,沒來由地為崑崙效力。
  段子羽聞言止步,二老拔出刀,一晃兩搖走至圓覺身邊。高者者高思誠笑道:「大和
尚,我哥倆這刀法可不比崑崙派的劍法,那是正的,這是反的,你破得了正的,可破不了反
的,乾脆認輸算了。」
  眾人聞言果然。圓覺笑道:「久聞兩位前輩刀法出神人化,『貧僧自忖不敵,卻也想領
教領教,長些見識。」高老者嘻嘻笑道。「你要長見識也好辦,先認輸,我哥倆演給你看,
不然雙刀合壁,卡嚓一聲把你腦袋砍將下來,增長多少見識也是沒用。」少林寺一名長老登
即怒道:「高老二,你那套殺人不死、剁肉不爛的刀法跑這兒來獻寶了,敢對本寺方丈出言
不遜。」
  圓覺擺了擺手,止住那名長老,倒也不急不惱,笑道:「武功一道,豈能光說不練,待
晚輩來領教。」
  他兩掌一錯,又使出「干手千葉掌法」。華山二老心中一凜,雙刀齊出,赫赫生風。
  華山二老在這套刀法上的造詣與當年何太沖和班淑嫻在正兩儀劍法上的造詣相若,與詹
春、蘇習之實有霄壤之別。刀法一展開,登時如長江大河,源源不斷,正變、奇變迭出不
窮,圓黨的「千手千葉掌法」使到一半,便知難以取勝,掌法一變而為大力金剛掌,左手使
出少林寺七十二路大擒拿,勾、挑、捺、格、點、戳、斬、抹,異采紛呈,看得人眼花繚
亂。右手的大力金剛掌更是威猛無儔,每一掌出,罡風湧動,激得地上塵沙飛揚。
  二老刀法純熟,腳下先天八卦步法也是精妙無比,二人心意相通,配合默契,雖不敢強
抑圓覺之鋒銳,但移形換位,刀上更是奇招迭出,圓覺的大力金剛掌雖猛,卻盡數走了空,
不過也把二老逼出兩丈開外,壓住其攻勢。一時三人戰成一處,打得緊鑼密鼓,煞是好看。
  堪堪六十四招甫過,二老齊喝一聲,托地跳出圈子,拱手道:「和尚果然高明。」
  高老音思誠走過來嘻嘻笑道:「掌門,他們少林沒贏,咱們華山沒輸,現今天色已晚,
改日再來比過。」
  華山二老這一番作戲可比詹、蘇二人強盛百倍,百劫宋遠橋等人雖隱隱猜知其意,但見
三人都全力以赴,倒不似作假。詹春等崑崙派人更是看不出了。
  華山二老的雙刀合壁雖敵不過圓覺的少林絕藝,但支持二三百招不成問題,是以三人並
非做作,乃是以實力相博,百招之內自是分不出勝負。
  圓覺笑道:「兩位前輩刀法高強,改日貧僧還要領教。」
  段子羽一看,果然夕陽沉墜,天色漸暗,空中群鴉亂飛,百鳥還巢。便和詹春計議,明
日再來找場子。
  當下崑崙、華山兩派和百劫、淨思來到山下小鎮的客棧落宿。武當四俠留在少林,以觀
明日之變。
  夜闌人靜,段子羽正獨自在房中運功,忽覺房頂上似有走動之聲,雖幾不可聞,但他正
值靈台空明之境,立起警兆。起身下床,掀開窗子,一個倒躍翻至房上。
  房頂上卻一物也無,四周也寂無動靜,他迅疾在房頂上巡查一周,邊個鬼影都不見。只
見眉月在天,疏星朗朗,霜寒露重。
  他正待回房,卻聽下面微有人聲,其中一個女音道:「師弟,咱們此番怕是難以如願
了。」正是詹春的聲音。
  一個男音道:「勢成騎虎,也只有聽天由命了。終不成這麼空手而回,好歹也要將少林
寺鬧個人仰馬翻,方能出這口惡氣。」卻是蘇習之。
  詹春歎道:「談何容易。白天的陣仗你也見到了,若非段掌門仗義,僅憑咱們崑崙派,
還不是全軍盡沒。」
  蘇習之笑道:「師姐,段子羽這小子真是個雛兒,沒來由地替咱們遮災擋禍,若非天
晚,真要與圓覺那和尚拚個你死我活。」
  詹春道:「噤聲。」接著便是窗子打開的聲音,必是詹春向外察看有無外人。
  蘇習之不以為然道:「師姐也忒煞小心了,周圍都是咱們的人,怕甚。」詹春吁出一口
氣道:「師哥,須防隔牆有耳,若讓外人聽見,可大事不妙。我作了掌門,派中人有幾個服
氣,若非先師厚愛,只授你我這套兩儀劍法,掌門之位豈能到手,若不這般做作一番,擺出
與少林死拼以復師仇的架式,這掌門也坐不穩。今日悔不將師哥、師姐這兩個老不死的送上
去打頭陣,也好假那群禿驢之手將之解決了。」
  蘇習之笑道:「師姐此計甚妙,明日乾脆把那幾個瞅著不順眼的東西都送上去,再讓華
山與少林拚個你死我活,咱們便坐收漁利,抖抖咱崑崙派的威風。」
  段子羽聽至此外,登時有如一桶冷水兜頭澆下,心冷半截。不料這一對男女貌似君子,
心地卻如是歹毒。
  忽聽詹春道:「師哥,別這樣,明日還有一場大戰,要養精蓄銳方可。」蘇習之笑道:
「師姐,有段子羽的華山派擋著,咱們怕個烏。明日一戰,還不知是死是活,且快活一夜,
明日作鬼也值得。」
  接著是抖抖索索地寬衣解帶聲,詹春哼哼卿卿鼻子發出的呻吟聲,和蘇習之的喘息聲、
段子羽驀感渾身火熱,忙躡步離開,來至自己的房頂上,悄立半晌,方感遍體涼爽。躍身從
窗子進去,張宇真坐在床邊,笑道:「大理段王爺真是風流成性,去哪裡採花去了。」
  段子羽心神一蕩,忙定力懾住,見張宇真去掉貂裘,一身蔥綠色綢袍,緊束腰身,現出
嬌小婀娜的身軀,發上金冠除去,一頭黑髮如瀑布般飄拂肩後,一雙繡履上綴有兩顆明珠,
一雙秀眸似笑非笑,春意盎然,燭光下映得臉頰雪一般白,顯是刻意修飾過。
  段子羽來至床邊,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又恨又愛道:「你一天不說人家幾句壞活,心裡
就不舒但。」
  張宇真如頭小貓般倦伏在他懷中,嬌笑道:「誰個說你壞話,深更半夜地溜出去,還有
好事作。」
  段子羽鼻尖嗅到她身上似麝、似蘭的香氣,低頭向她唇上吻去。片刻間,只感手上嬌軀
火一樣熱,微微顫動不止,不由得血脈債張,情懷大動,兩人滾向床裡,作那巫山雲雨之
事。闊別數日,此番恩愛更勝往昔,略過不提。
  第二日清晨,眾人步出客棧,意欲重上少林,迎面走來幾個叫化,向段子羽和百幼師太
施禮,段子羽見是丐幫的葛長老,笑道:「葛兄此來,不會是討幾個小錢吧?」
  葛長老也是一笑,道:「段掌門,在下是奉敝幫史幫主之命而來,向段掌門稟明那日在
客棧外襲擊段掌門一夥兇徒的來歷。」
  段子羽幾乎已將那天夜裡遭人襲擊的事淡忘了,經他一提,驀然想起,笑道:「貴幫真
是神通廣大,不知那起人是什麼來路?」葛長老道:「那些人都是天師教中人。」
  張宇真身影一閃,叱道:「胡說八道。」伸手欲打他幾個耳刮子。段子羽忙一伸手,把
她拉住,喝道:「真兒,休得無禮。」
  葛長老莫名其妙,道:「此事敝幫查得確實,那夥人確是天師教眾。」
  張宇真連氣帶急,眼淚都出來了,怒叱道:「全是胡說八道,」我大哥的人怎會向我羽
哥下手,你們臭叫化子專會造謠。「葛長老明白了幾分,這小姑娘原來是天師教的小公主,
卻也更加糊塗了。見這兩人情好如一,天師教的人怎會向段子羽下手。一時心中竟沒了主
張,囁嚅道,」此事或許另有內因,待在下回去再詳查一番。「百劫師太冷然道:「不必
了,那件事確是天師教中人所為。」
  百劫師太一說,張宇真可不敢叱她「胡說八道,又知她絕無虛言,氣得臉色紫青,猛然
一跺腳,喝道:「都給我滾出來。」
  兩邊街角立時轉出四個人來,疾趨而前,躬身垂手道:「小姐有何吩咐?」
  張宇真身子一晃,快如閃電般每人賞了兩記大耳刮子。
  她激怒之下,出手甚重,饒是這四人武功不凡,兩邊面頰也是高高腫起,被打得暈頭轉
向,卻不知作錯了何事。
  張宇真怒叱道:「狗膽奴才,是誰叫你們向羽哥動爪子的?」
  那四人一愣,一人苦臉道:「小姐明鑒,奴才四人一直追隨小姐左右,從未敢離開須
臾,哪裡和段先生動過手。再說段先生乃教主喜愛之人,奴才等便有天膽也不敢和段先生動
手。」
  大家一聽,這四人居然真是天師府的家奴,都不禁凜然。張宇真出手之重眾目共睹,這
四人受擊之下全身上下絲毫不動,這份武功也已驚人。
  段子羽見張宇真氣成這樣,笑著開解道:「真兒,也許是事出誤會,我又沒傷到皮毛,
倒殺了不少人,也儘夠了。當日不知,待我見到大哥再向他賠罪。」
  張宇真怒氣未消道:「待我查明是哪些混帳不開眼的奴才幹的,一個個手腳剁了,把眼
珠子挖出來當泡踩。」
  四位家奴心中駭然,均知這小公主素來說到作到,從無虛言,天師府又要有一場大亂。
  張宇真見四人兩頰腫脹,苦喪著臉,怒火又起,罵道:「狗奴才,苦巴著臉作甚,本小
姐打錯你們了嗎?」
  四人登即跪倒,叩頭道:「小姐打得對,奴才等該打,奴才等領小姐賞。」
  張宇真跺腳道:「都給我滾。」四人爬起,一溜煙消失不見,輕功也是大佳。
  段子羽和百劫師太相顧一眼,段子羽心中陡起畏懼之感,這四名高手全華山弟子中尋不
出半個,卻被人呼來叱去,真如條賴狗一般,天師教若吞併武林,天下武林高手豈不盡如這
四人一般,作天師教的奴才嗎,一時竟對張宇真凜然生畏。
  張宇真見他神色忽異,忙拉住他手道:「羽哥,別和這些奴才們一般見識,此事絕不是
我大哥讓作的,我大哥喜歡你還怕不夠,怎能讓人對你下手。待我回去向大哥查問,把參與
此事的都一刀刀剮了,給你出氣。」
  段子羽也相信張宇初不會對他下手,天師教分壇遍佈十三省,下面的小支派更是多如湖
泊,定是下面一些人擅自作出的。可他見張宇真如此對待那四名高手,對天師教大起反感。
可又想起張正常之重恩,張宇初之器重,更重要是張宇真的以身相許。想起夜中歡愛,枕上
百態,一時腦中紛亂如麻,又似乎是一片空白。
  大家俱都不解他何以大失常態,張宇真更慌,蹺腳在他耳邊央求道:「好羽哥,別生氣
了,要不現在就找大哥算帳去。」
  段子羽被她口中熱氣吹進耳裡,耳中一響,體內真氣湧動,登時清醒過來,見張宇真笑
臉如花,軟語央求,心中愛意又生,笑道:「我是在想旁事,哪裡生氣來著。」
  丐幫葛長老又道:「段掌門,在下趕往這裡時,聽各壇弟子報說,魔教有批高手似乎向
貴派而去,請段掌門留意,頂加防範。」
  段子羽心中一凜,拱手道:「多謝葛兄盛情相告,並請上覆貴幫史幫主,代致謝忱。」
  葛長老道:「在下一定轉達。」段子羽悄聲問道:「史幫主的千金史青姑娘可好?」葛
長老道:「托福還好。」心中卻大起疑惑,這位華山掌門怎地專對各教各派的千金感興趣。
  段子羽道:「她身上的毒解了嗎?」葛長老登時想起,一拍腦袋道:「對了,還忘了向
段掌門道謝,若不是段掌門派人送去解毒,這毒還真難解。」
  段子羽暗想,自己曾派人去送解藥?略一思忖,便即明瞭,定是太和莊那位神秘兮兮的
王莊主和武青嬰搗的鬼,聽說毒已解去,也便放心。瞥見張宇真正滿面狐疑地望向自己,拱
手道:「葛兄好去,恕在下不遠送。」心中想起史青妙語解頤、秀色可餐的面容,大是悵
惘。
  他轉回來,對詹春道:「詹師姐,敝派有急,恕不能相陪上少林了,好在有武當四俠主
持公道,貴派也不致吃虧。」
  他也不料這一岔頭居然幫他輕輕鬆鬆御下了擔子,不使詹春、蘇習之的奸計得售,詹春
見此狀,也無可如何,只得獨率崑崙派人上少林了。
  段子羽對二老道:「兩位師叔,我和真兒先行一步,趕回華山,師叔帶同其餘兄弟隨後
趕來。」當下與百劫,淨思辭別,選了兩匹健騎,二人攜手共轡,直奔華山而去。
  行出十餘里,張宇真笑道:「羽哥,你和那臭叫化鬼鬼崇崇搗什麼鬼?」
  段子羽笑道:「是你心裡搗鬼,我不過問問他消息確也不確。」張宇真雖不信,卻也想
不出什麼可疑之處。
  兩人一路談笑,縱馬疾馳,不知不覺已急行出三百餘里。
  段子羽忽然想起一事,道:「真兒,那日你和令尊上華山為我致賀,百劫師大說怕是有
人對我不利,令尊才親自到場。」
  張宇真道:「那也未必,你是他私叔弟子,弟子當上了華山掌門,作師傅的也與有榮
焉,當然要在人前露露臉了。」
  段子羽笑道:「好真兒,別捉弄我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宇真道:「其實也沒什麼,你把崆峒三老打得一敗塗地,崆峒派當然不甘罷休,聽說
要在你作掌門那天大鬧華山。我爹便叫我二哥率人把崆峒派堵在窩裡,一個也不許放出來,
後來又有人報,少林幾大和尚要找你的麻煩,本來由我大哥出面也儘夠了,偏巧我大哥趕往
崑崙去查你父母被害一案了。他老人家好不容易找著你這麼個寶貝徒兒,當然不論少林寺的
臭和尚欺負你了,只好要自出馬,走一趟華山。」
  段子羽聽說張宇初居然親赴崑崙,查察他父母遇害一案,大是感激。天師教事務之繁,
也稱得上萬斤之重了,張字初能放下一切。前往崑崙。可見對他看重之至。
  張宇真瞧瞧他,笑道:「我那日還說我爹爹偏心呢,除了我們兄妹三人,我爹十大寶弟
子中只有三人得授天雷劍法,這三人不知為我爹立下多少功勞,才得此賞賜,哪知一見你,
不但將劍法傳了,連我家世襲三代的『先天造化丹』都給你吃了,還緊怕你被人殺了,又派
我大哥給你當保鏢。」
  段子羽笑道:「這都是張大小姐厚愛之至,張大教主愛女及婿,方纔如此,天師教最好
的寶貝便是你,可給我偏得了。」一伸手,便去抱她。
  張宇真一閃避開,滿臉羞暈,啐道:「要死呀,光禿禿的連個遮攔都沒有,便動手動
腳,看我不老大耳刮子打你。」
  段子羽把臉一伸,笑道:「奴才謝小姐賞。」他是學張宇真那名家奴的口吻,登時那四
人的慘相又復現面前,心下黯然。
  張宇真巧笑盈盈道:「皮臉。本大小姐倒是有些捨不得。」輕輕伸指在段子羽臉一上
刮,旋即發現他神色有異,以為他生氣了。一望四野無人,氣道:「你這人也真是小氣,鬧
著鬧著便惱,給你抱抱就是。」說著偎身入他懷中,雙手攀住他脖頸,笑道:「這該好了
吧,好夫君。」
  段子羽強笑著,抱了抱她,直是不敢想像以後的事。半晌道:「真兒,快趕路吧,莫被
那群魔崽子著了先鞭,掃平我的老巢,我這掌門可當不成了。」
  二人一路疾馳,行到半途,馬雖健壯,卻也忍受不住,口吐白沫,四蹄一軟,臥在地
上。二人兩手一握,從馬上直振而飛,施展輕功,向前疾趕。
  行至潼關附近,夜暮四合,炊煙四起,一處農莊在望。
  二人放慢腳步,來至一所大宅中,意欲借宿。
  段子羽抓起漚釘大門的鐵環扣擊三下,不多時,大門中的一扇小門打開,走出一名蒼頭
僕傭,道:「兩位公子、小姐,有何貴幹?」
  段子羽拱手道:「請上覆你家主人,我二人乃行路之人,錯過了宿頭,意欲借宿一晚,
明早房銀照付。」
  那名蒼頭向兩人打量了半天,啞聲道:「待我回稟家主人。」返身進去,小門也隨手關
上。
  張宇真道:「這老兒賊忒嬉嬉的,不像好人,咱們找別家借宿吧。」
  段子羽啞然失笑,道:「天底下還有張大小姐怕的事。」
  張宇真急道:「我怕什麼,便把這破門砸爛,把這宅子燒光,又有甚干係。」說著真要
去砸門。段子羽忙拉住她道:「好了,是我怕事,咱們是借宿,可不是找梁子。」
  須臾,一陣靴聲橐橐,大門打開,走出一人,段子羽一看,和那人俱都怔住。
  那人拱手大笑道:「段公子,不,段掌門,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又在此處會面了。」
此人正是大和莊莊主王保保。
  段子羽也失笑道:「沒想到王莊主在這裡,何時喬遷此處了?」
  王保保笑道:「兄弟我仰仗先祖餘蔭,破爛莊子還有幾所,不知這位姑娘是……」
  張宇真搶著道:「華山弟子華文。」王保保拱手道:「原來是華女俠,失敬、失敬。」
側身肅客。
  三人走過一段碎石鋪就的甬道,但見兩旁數十盆菊花傲然開放,花香陣陣,泌人肺腑。
繞過一面影壁,才來至宅院中。
  王保保高聲道:「有貴客臨門,大家快出來見過。」
  霎時之間,十幾間屋中走出二十多人,武青嬰、衛壁赫然在內。
  武青嬰疾趨近前,拜倒於地,嬌聲道:「不知主公駕臨,萬望恕罪。」
  段子羽兩手虛抬,暗運九陰神功,已將之托起。雖見她執君主婢之禮甚恭,心底裡卻實
有種說不出的厭惡。
  大家來至客廳,玉保保和段子羽、張宇真主客相對,玄冥二老左右相陪,武青嬰、衛壁
侍立段子羽身後,儼然家臣奴婢一般,餘人均肅立兩側,聽侯吩咐。
  家人奉上茶來,王保保舉杯邀客,張宇真口渴,舉杯欲飲,段子羽一手托住,道:
「慢。」望望王保保道:「王莊主,這茶中有無十香軟筋散,尚望明告。」
  王保保忙起身拱手道:「上次事委實是兄弟弄巧成拙,尚未領段掌門責罰。」
  段子羽微笑道:「不敢。」這杯茶卻也真的不敢喝。
  武青嬰躬身近前,端起段子羽的茶盞飲了一口,回眸一笑,便即退下。段子羽雖對她厭
惡,卻覺這一笑蕩魂消魄,與她那半老徐娘的年紀大不相符。見她坦然就飲,料知無毒,便
端盞就唇。張宇真卻一手奪下,道:「換過此杯。」
  暗自思忖:「羽哥怎有這等狐媚風騷的奴婢,須得大加防範。」
  王保保不覺失笑,令人換過酒盞,心中對張宇真卻生了懷疑。暗道,這小子原來風流好
色,見他兩面,居然換了兩個絕色的女孩子。有此弱點,倒是大可下手。
  不多時,酒菜已如流水價送將上來,居然餚饌精美,令人食指大動。武青嬰照例每樣菜
均嘗上一些,以令段子羽放心。
  段子羽見這些人雖神秘兮兮,卻無敵意,上次之事或許真如王保保所云,怕他見面之下
便殺了武青嬰,才出劣計,不然過後又何以給史青送去解藥,便也放心飲酒吃菜,果無異
狀。
  席上,王保保大是恭維段子羽神武天縱,少年英雄,又聊些江湖見聞,武林秘故,談吐
風雅,連珠妙語,光照四座。段子羽卻是疑竇不消,按此人的風度、家業,手下又有一批武
功高強之士甘為傭僕,該當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才是,如何蟄居農莊之中,甘於寂寞,大是不
解。但見其誠意甚篤,也只得虛與委蛇,隨口敷衍。
  酒至半酣,王保保道:「段掌門行色匆匆,所為何事。」
  段子羽笑道:「在下得罪了魔教的幾大魔頭,聽說他們要到華山找在下的晦氣,是以匆
匆趕回。、王寶寶一擊椅背道:「魔教如此猖狂,居然敢在中原橫行老方,你率幾名弟兄連
夜趕往華山,將他們擋回去。」
  方東白應諾一聲,旋即出廳,段子羽起身道:「敝派之事,豈敢勞動王莊主。」
  王保保笑道:「段掌門,兄弟與魔教也是死對頭,若非性子疏懶,早到西域找他們算帳
了,兄弟這幾名手下都還會幾手莊稼把式,不致讓魔頭恥笑。段掌門安心在此歇息。兄弟敢
保華山太平無事。」
  他話剛說完,莊外已響起急促的馬路聲。疾如驟雨,片刻問馬蹄聲即已漸遠漸消了。段
子羽頗訝異於太和莊這群干僕的雷厲風行,顯然皆是訓練有素,炯別於一般武林人士,心中
對王保保疑心更重。又知方東白劍術超逸脫俗,出神入化,縱然與楊逍、韋一笑等人相遇,
也能應付裕如,倒是大可放心了。
  恰在此時,一旁陪酒的鹿杖客忽然尖叫一聲,大家不知何故,齊地望去。
  鹿杖客奮起一掌,向張宇真拍落,喝道:「臭妮子,敢暗算你家爺爺。」
  段子羽見此掌威勢駭人,寒氣如冰,登即一掌迎上,乃是蛤蟆功,兩掌一擅,鹿杖客連
人帶椅飛了出去,喀喇一聲,段子羽坐下花梨木交椅已被震得稀碎。段子羽只感渾身上下如
置身冰窯中,忙疾運九陰神功化解。
  張宇真雖驚得花容失色,卻也應變奇速,一伸手點王保保膻中穴,手腕一翻,一柄短劍
已架在王保保頸上,喝道:「不許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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