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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六十一章 黑夜莫玩藏貓貓


    秦雷回到房間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今日的體罰對他的狀態還是有些影響。他知道太子雖然表面文弱無害,但畢竟在一國儲君這個火山口上坐了五年,就算原來心靈純潔如白紙,也早已被身下的熊熊烈火烤的千竅百孔,溝壑萬千。

  從來沒有心思單純的太子。他也不會僅憑兩人親密的關係,就真把秦雷倚為臂膀,定然要好好稱稱他的斤兩再說。

  秦雷想起今日在皇宮中太子一番表演,便把自己死死釘在太尉府、大皇子、如貴妃陣線的對立面,不得不早早投靠了東宮。

  秦雷心中黯然,自己本來打算不偏不倚,韜光養晦,慢慢發展實力。等將來也好有話語權。這早早的站隊,毫無疑問的把自己推到了奪嫡鬥爭的風口浪尖,我看書齋從此以後成了老李家並大皇子的眼中釘肉中刺,還韜個屁光?

  與這些在染缸裏長大的京中人物相比,雖然自己兩世為人,依然純潔的如鄉下頑童二娃一般。

  所以今日進門後的發作,半真半假,一半固然是另有些鬆懈的衛士們打起十分精神,另一半也確實是心中鬱悶,借題發作。

  這時候想起自己為了搭上太尉府,刻意交好的小胖子。心中一陣感歎造化弄人。便起身把裝備檢查一遍,確認完備後書齋,靜靜的坐在太師椅上,等待著夜半的客人。

  外面有沈青佈置,今日在回來的路上兩人已經商議妥當,他很放心沈青的執行能力。這個小子心思細膩、思慮周到,又孜孜好學,已經把秦雷保護、防禦的本事學了個七七八八。

  秦雷注視著床頭沙漏,隨著時間沙無聲的流下,時間也默默的逝去。漸漸的除了夜風吹拂樹葉的聲音,四周一片寂靜。

  秦雷房間的沙漏乃內府出品,每流光一次是一個時辰,精確無比,誤差幾乎可以忽略。

  當沙漏中最後一粒沙從小孔中落下,消失在下短的沙堆中時。一聲夜鶯啼叫在園子西面響起。秦雷心道:“來了。”
夜鶯在大秦基本絕跡。這是秦雷他們約定的示警信號。

  這時候,自院子的東、南、北同時響起了夜鶯啼叫。敵人竟然從四面殺了過來。

  或者說包圍過來。

  因為兄弟倆約定好的,秦雷不能躲。就像對方不能選擇攻擊時間一樣。

  就是要掰手腕,比比力氣。

  當然在小樓裏,他隨便躲。

  秦雷不慌不忙揮手斬滅燭火。拿起兵刃,消失在黑暗中。

  ~~~~~~~~

  刺客們拋出索套,套在飛簷畫角上,然後攀上二層、三層。似乎這棟宏偉的三層建築四面八方、從上到下都佈滿了入侵者。

  暗處的秦雷收到各面傳來的訊息,暗暗咋舌。太子好手筆我看,足足出動二百手下。他知道這一方面是太子展示實力,讓他別被大皇子那邊嚇怕了。另一方面是給秦雷鋪臺階,這樣輸了也是因為眾寡懸殊,還說得過去。

  二百對二十,毫無懸念。即使秦雷率領這二百人,也想不出比犁庭掃穴更好的計畫。對方指揮官顯然也是這樣想的。

  雖然看來都是犁庭掃穴,但秦雷與對方指揮官在具體方案上還是有很大不同的。所以當瞭解了情況後,秦雷向在暗中注視自己的衛士挑了挑大拇指,表示情況樂觀,才翻身消失在黑暗中。

  突擊從四面八方同時展開,整座樓上所有的窗戶幾乎在同一時間被打開,二百黑衣刺客呼吸之間進了書香閣。然後便是拉網式搜索。

  書香閣乃是東宮藏書之處,所以除了秦雷日常起居的幾間房之外還有我看百餘個藏書的房間分佈在三層樓上。因為藏書的緣故,房與房之間還有通風口。

  秦雷的小夥子們隱匿在這彼此相連的上百個房間內。仿佛回到了幾個月前,在齊國乾州的百里大山內,秦雷手把手教他們躲避隱藏,還有那層出不窮的古怪練習。想到那段難忘的歲月,不禁重新熱血沸騰起來,再加上秦雷今天晚上的敲打,他們在興奮之餘也沒有忘記謹書齋慎。可以說小夥子們拿出了進京後的最佳狀態。

  黑夜裏,房間內一排排林立的高大書架每個高近兩丈,離屋頂不到兩尺。書架之間相距六尺左右。這些知識的森林加上無處不在的通風口給了衛士們最好的掩護。所以秦雷今日與太子打賭雖是臨時起意,但也是建立在對地形的瞭解上的。

  這樣的後果是,雖然黑暗中的黑衣刺客與同樣身著黑衣的幾度擦身而過,卻毫無知覺。

  二百入侵者在黑暗中搜索半個時辰,一無所獲。

  一樓大廳中的刺客首領終於按耐不住,命令手下點起火把。雖然這樣會暴露身形,但更重要的是把人找出來。

  幾十隻火炬點起,效果確實好一些。偶爾可以發現黑暗中的身影,可撲過去時,黑影早已從通風口中逃之夭夭。待急匆匆趕到下一間,黑影早已經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沈冰是沈青的族兄,也是十九名衛隊成員中的一人。雖然年紀比沈青大,但是他很服氣這位年紀輕輕的第二任侍衛長。所以當沈青把一份路線圖遞給他,讓他照著行動時,他毫不猶豫的照做了。哪怕是讓他隨時準備暴露自己,為團隊犧牲也沒有一點意見。

  雖然這只是演習,但沈冰相信就算是在實戰中,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為那個人犧牲。這也是十九人共同的心思。

  因為那個人值得他們這樣做。

  所以當一聲呼哨響起,沈冰猛地跺了一下地面,然後靜靜等待敵人殺到。那聲呼哨的意思是,敵人靠近殿下的區域了。他的任務就是把敵人引過來。相信附近能聽到聲音的同袍都在做著書齋同樣的動作。

  沈冰面色緊繃,握了握手中繩索。早些時候殿下的訓話還在他腦中盤旋。這給了他們足夠的緊張度。

  其實秦雷想跟他們說的是,對於一名軍人,上了戰場就是在戰鬥。沒有演戲與實戰之分。

  無奈秦雷早已知曉,目前這個階段,與這些人講些榮譽感、從實戰出發之類的為時尚早,遠遠不如連嚇唬帶誘惑效果來的好。好在這些人心思比那個時代單純得多,一旦認定什麼,極少改變。

  當腳步越來越近,沈冰攀上長繩,幾下就竄到通風口上。這次他的運氣有些糟,在通風口的另一面也有幾隻火把在動。

  敵人已經學精了,每次進屋都先控制住通風口再慢慢搜索。所以沈冰在通風口多停留一會,就可能被發現。他見對面也有人,便不再猶豫,回想一下沈青給他的幾條可選路線。然後雙手把住繩子,用盡雙腿力量在一個書架上一蹬,巨大的衝力把近兩丈高的書架震得微微搖晃,架上的書劈裏啪啦掉了下來。砸到書架後的追蹤者書齋身上。

  而沈冰借著這股勁,蕩到了對面一個書架上,這個書架在房屋的正中央。下面的刺客終於堵住一個。興奮的一擁而上,扶著書架上一層層隔段往書齋上爬。沈冰待他們爬到一半,不上不下時,貓腰爬到書架頂層的一端。向邊上另一個書架擲出手中衛隊標配的矛鉤。

  這種矛鉤有兩尺長,中間是四個堅固的鋼制倒鉤,只要有一點阻隔的地方便可我看書齋以牢牢勾住。後面是一個圓環,環上穿著一根混著天蠶絲的細繩,一頭系在腰上,一頭掛在特製的護臂銅套上。可以放在強弩上發射,也可以用手投擲。

  沈冰擲出的矛鉤落在對面的書架上,往回一扯,便緊緊的卡在上面。沈冰見此刻已經爬上來,便從書架上跳下去,同時雙臂屈在胸前,車輪一般向懷裏旋轉。矛鉤上的細繩隨著他雙臂的旋轉,快速的纏繞在他雙臂的銅套上我看書齋。

  當細繩收緊,他上身已經趴在另一個書架頂上。
第六十二章 碼頭苦力般的一夜

  沈冰喘口氣,使勁攀上書櫃。教官說這種矛鉤還很原始,以後會給大家更省力的。現在隊裏最厲害的也不過能用八次,而且會嚴重影響雙臂的戰鬥力。

  秦雷嚴格限定每日不得使用超過三次。讓隊員不可思議的是,即便是今日似乎不用搏鬥,他也沒有開禁。

  借助特種矛鉤,沈冰輕易的擺脫追兵。而且按照沈青給的路線,一次都沒有遇到被圍堵或者遇到死路的情況。他這才意識到教官的算籌課作用有多大。

  三次跳躍後,正好跳到靠窗的書櫃上,沈冰越窗而出。屋簷上有幾個巡邏的刺客,一見他就拔刀沖過來。沈冰也不多做糾纏,在屋簷上跑了幾步,到第三個窗口鑽進去。又消失在書櫃叢林中。

  ~~~~~~~~~~

  大廳中,這次行動的首領在幾個手下環伺下踱著步。恥辱啊!作為大秦當時最有前途的年青軍官,他沒有繼續自己前途無限的官途。而是在五年前毅然離開禦林軍,秘密加入太子府。成為一名無品無秩甚至無籍的刺客首領,目標就是訓練出一支可以與李家血刺相抗衡的隊伍來。

  這五年來,他片刻不枉自己的職責,甚至一次都沒有回過同在中都的家。整日裏要不是與太子延請的高手切磋研討,就是帶著隊伍玩命訓練。但是他不覺得辛苦,因為他相信每堅持一天,就會離成功近一天。

  太子信任他,並且從不過問訓練細節。五年來,對這支隊伍有求必應的太子第一次提出要求,首領一字不差的記得太子的吩咐:“乾淨利索的擊敗秦雷。向他展示強大實力。”

  所有人都很激動,他們將這次任務看成太子對他們的大考。就像首領說的:“戰勝敵人,告訴太子殿下,我們是可信賴的。”

  誰也沒想到會搞成這個樣。亥時末開始行動,現在子時已過,居然只逮到四個人。其中還有兩個是一開始在園中示警時暴露身形被抓住的。而且逮到的人也沒有多大用處,問不出話來,總不能對這些明日同僚刑訊逼供吧。

  他知道五殿下佔據天時地利人和,手下又訓練有素,這樣下去情況會越來越糟。心中埋怨太子不懂兵事。被狡猾的五殿下鑽了空子。本來大家默認的是刺殺與防禦,現在變成了躲貓貓似的鬧劇。令刺客們空有強大的戰力發揮不出來

  刺客首領一把扯下蒙面巾,露出一張佈滿傷疤的方臉,兩道斷斷續續的濃密眉毛下,雙目炯炯有神。他喃喃道:“鐵兄弟,看來你的殿下真的很厲害。”邊上一個親隨,聞言詫異道:“五殿下十九名親隨中並沒有一個姓鐵的。”

  首領想到前一陣聽說那人已經重投陣中,正在前線作戰。心中一片黯然,臉色變幻不定。過了好一會,才心中堅毅道:“我沒有你命好,這輩子沒機會風光了。但我是不會輸給你的。”

  他對親隨道:“把人都集合起來。”然後走到桌邊在太子給他的藏書閣結構圖上一邊思索一邊圈圈畫畫。

  一刻鍾後,他來到整齊列隊的二百名刺客面前。五年的苦練確實把他的隊伍打造成了一隻鐵軍。儘管勞累一個半時辰、儘管被苦尋不著的失落感打擊,但是二百蒙面黑巾下,二百雙眼睛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沮喪、氣餒、無奈之類的負面情緒。

  其實說那是二百雙沒有情緒的眼睛更合適。

  首領沒有廢話,直接道:“分成十隊,每隊二十人。”

  一陣腳步摩擦地面的聲音,二百刺客列成十隊,每隊二十人。動作絲毫不比秦雷的衛士們慢。

  首領有些滿意的看著自己的手下,他知道抓不到敵人,一是規則限制,不然一把火比什麼都管用。二是自己這個首領失職,與他精銳的手下沒有什麼關係。

  他對站在隊伍前的十個人命令道:“現在改變戰術。我們從一樓起步步為營。甲乙兩隊依舊在一樓房間巡視,只要不是十人以上敵人同時出現,不必理會。其餘八隊分為兩組,按照我在圖紙上標注的順序,把這些房間中的窗戶和通風口用書架全部堵死!”

  剛吩咐完任務,外面更鼓聲傳來。他注視著自己的手下道:“諸位,離卯時雞叫還有兩個時辰。太子殿下在等我們好消息呢。”

  二百人齊聲大喝:“然!”之後,按照首領的吩咐,各自行動去了。

  這個情報在黑暗中傳遞,很快就到了黑暗中的某處。秦雷靜靜的伏在一個書架上,對前來報信的石猛呲牙輕聲道:“也不知道什麼榆木疙瘩才能想出這種笨法子。”他身下的這種大書架,近兩丈高,三丈寬,上面放滿了書。沒有十幾二十個人是無法推動的。

  石猛大喜,壓低聲音激動道:“那殿下快想個巧法子破解它吧。兄弟們等著您拿出個章程呢。”

  秦雷的臉一下子垮下去,鬱悶道:“取巧多破綻,守拙無可破。人家就是人多,這麼一間間的弄,咱們乾瞪眼沒辦法。”

  石猛想想,咬牙道:“那兄弟們跟他們拼了。”

  秦雷輕踹他一腳,翻白眼道:“拿木刀木劍去?你砍到人家身上,人家又不會倒。還不反手給你一下。到時候誰砍倒誰都說不清。”

  石猛氣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就在這等著被捉到。”

  秦雷點點頭道:“說的沒錯,等。去吧,告訴隊員都上二樓。讓那些人先給太子爺搬搬家再說。”

  石猛無奈的領命而去。

  一樓的喧嘩聲越來越響,秦雷翻身躺在書架上,想像著被樓下二十名大漢一齊推動的感覺。

  ~~~~~~~~~

  那位首領已經脫掉夜行衣墊在右肩,全身力氣頂在書架上,大聲喊著號子。二十個壯漢隨著他的號子,使出吃奶力氣或推或拉,終於讓巨大沉重的書架一寸一寸的向視窗緩緩移動。

  好在書架離視窗只有六尺距離,不然當時沈冰也不能從書架上跳到視窗。

  把一間房裏三扇窗戶兩個通風口全部堵上,用了不到一刻鐘時間。一個時辰是八刻鍾,首領有八組人。理論上一個半時辰足夠堵死所有的房間。

  他們每封閉一個房間,便有人給秦雷報上,秦雷便在房屋平面圖上畫一個圈。秦雷不相信他們能有足夠的耐力一直按這個速度下來。

  但他駭然發現,當第一層平面圖上已經畫滿圓圈後,手邊的沙漏才走了四分之三。要知道一樓房間最多,有四十多間。

  連沈青也按耐不住,過來請求殿下想個法子。這種什麼都不能做,等著脖子上的套索越來越近的感覺太差了。

  秦雷沉吟半晌,閉眼吐出一個字:“等。”便不再說話。

  沈青與一邊的石猛無奈的對視一眼,怏怏轉回崗位。

  秦雷認為既然決定了策略,就不要隨意更改。尤其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事。他枯坐於黑暗中,靜靜等待下位報信的衛士。

  在二層搬動中,對手的速度有所減緩,要用一刻多鐘才能封閉一個房間。當第二層被完全封鎖時,離卯時還有大半個時辰。而第三層,只有二十個房間。對方八個小組只要搬動兩次,就會把秦雷他們堵在房間中。

  這個發現令勞累了一夜的刺客們欣喜若狂。雖然等完成任務回去一覺醒來,他們一定會為自己碼頭苦力般的一夜而羞愧。

  刺客,是這個時代技術含量最高的職業。

  但無論如何,出了一晚上苦力的刺客們現在感覺疲憊一掃而光,力量重回體內。居然用了一刻鐘就完成了第一輪封鎖。

  還有十四個房間。
第六十三章 周扒皮的典故

  沈青帶著所有的衛士,集中在三樓盡頭的一間藏書房呢。他面容嚴肅道:“殿下口諭。”十四人齊刷刷跪下。

  “你們做的很好,我很開心。”

  得到殿下的誇獎,隊員們露出欣喜的表情,但也知道這不是重點。

  “現在離結束還有一刻鐘。你們已經休息兩個時辰了,對方卻下了兩個時辰的苦力。我對你們的命令是,衝出去,把他們衝個唏哩嘩啦,然後跑起來,不要被抓到。什麼時候雞叫什麼時候停下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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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刺客們全力推動最後一個書櫃,準備完成這輪封鎖時。十四個身影無聲無息的從角落裏一間房中衝出。沒跑幾步就被樓道巡視的刺客發現。巡邏的刺客一見敵人超過十個,馬上吹動嘴上的竹哨,同時拔出木刀衝了上去

  十四個敵人像一股旋風衝過走廊,衝下樓梯。樓梯口的刺客也不拔那勞什子木刀,張開雙臂衝上來。突然發現衝上來的對手手中明晃晃的兵刃,那可是真傢伙。刺客們紛紛大叫:“犯規!犯規!”腳下的動作不由自主的放緩。開什麼玩笑,誰活膩了拿木刀與真傢伙拼,這又不是真打仗,何必呢。

  十四個人悉數衝下樓去,第一件事便是把手中的利刃一扔,然後各奔東西。

  聽到報警的哨聲,刺客們竟然沒有第一時間衝出去,而是依舊默默的推著書櫃。甚至連刺客首領也沒反應過來,等到把一個櫃子推到牆角,他才回過神來,憤怒道:“都給老子抓人去。”

  刺客們有些戀戀不捨的鬆開放在櫃子上的手,直起腰,剛做出奔跑姿勢,竟有不少人跌倒。一夜的勞累終於有了反應。若是一直推箱子還好。現在一換姿勢,刺客們立刻感到腰背腿臂全都酸軟難耐,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刺客首領看著東倒西歪的手下,憤怒的吼道:“刺穴。”刺客們從肩上拔出三根長針,咬牙刺進身體的肩頭,大腿和手臂。刺過之後,本來歪歪扭扭的刺客們竟然精神抖擻的站起來,瘋魔般的衝出房間,追逐起敵人來。

  這是太子延請的高手傳授給他們的一種短暫激發潛能,壓制身體不適的法子。當然副作用極大,用過之後三天不能下床。

  刺客首領徹底憤怒了,他沒想到居然被逼著用了這種法子。整個樓上都能聽到他的咆哮聲:“給我追,要是不投降就放箭。只要別傷到殿下,其他的生死勿論。”他堅守了一夜和平準則終於在最後一刻崩塌了。

  當見到如狼似虎的刺客們手持弩弓衝下樓時,沈青長歎一口氣,吹了三長聲呼哨,示意隊員們不要做無謂的犧牲。

  所有的樓層都有人盯著,沈青他們陸陸續續被刺客們帶了出來,當然,把人家鬱悶了一夜,在被捕的過程中挨些小拳腳是情理之中的。

  一刻鍾後,十四個人悉數被帶到樓下,與先前被逮到的人集合在一起。

  刺客首領已經穿上上衣,他面沉似水的在大廳中踱著步子,等著二次搜查的接過。

  時間快到了,頂多還有一炷香的功夫。卻還有兩個人沒抓住,一個是秦雷,一個是沈青。

  樓梯每響起一次腳步,首領便會帶著忐忑的心情向上看一次。但每次都會看到下屬表示沒有的手勢。他滿腔怒火的盯著身著黑衣的皇子侍衛,為不能刑訊逼供而憋屈。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對邊上的親隨吼道:“吹哨集合。快。”

  親隨見首領氣極敗壞的樣子,忙拿起掛在胸前的竹哨,尖銳的哨聲劃破夜空。

  片刻後,所有的黑衣刺客都衝了下來。頭領命令自己的親隨把住門口。然後讓所有人解下面罩。

  一個個面罩揭下,一張張因為刺穴而通紅的臉露出來。所有人互相望去,試圖找出首領所說的‘隱藏在自己人中的對手。’

  這時候最邊上一聲驚呼,一個刺客大叫道:“五殿下!”然後只見一個與他們身穿同樣服裝的黑衣人掩面狂奔,衝向門外。方才發聲的刺客飛奔著追了上去。

  “攔下他!”首領大吼道。刺客們一窩蜂似的衝了上去,幫助同伴捉住那個魚目混珠的傢伙。

  只見那黑衣人衝到門口,卻沒有往外跑,而是順著不知何時垂下的一根繩子,猿猴般的爬上了閣樓的飛簷。

  百十號刺客擁擠到屋簷下,剛有人要舉弩射擊。那個最先追出來的刺客大罵道:“瘋了,殿下你也敢射?”

  刺客們被刺穴衝昏的頭腦才冷靜些。忙擲出套索,追著殿下往上爬。

  此時天邊已露魚肚白。殿下已經爬上了二次的飛簷,仰天一聲長嘯道:“小子們,看你們誰能逮到大爺。”說完便踏著夜露在房檐上爬去。

  刺客們身手也很敏捷,墜在殿下身後緊追不捨。最終在藏書閣頂圍攏了殿下。

  刺客首領心頭如釋重負,在樓下大笑道:“殿下得罪了,快請下來,傷了貴體卑職可吃罪不起。”

  樓上的人沈默著,邊上的刺客也不好再上前,在四周虎視眈眈的望著殿下。

  “喔喔喔……”終於,雞鳴聲響起。一開始是幾隻,後來附近的公雞都開始打鳴。天亮了。

  刺客首領暗歎一聲:“好懸啊。”差一點就過了時間。

  站著的殿下終於動了,他緩緩的把手伸向耳邊,慢慢的揭下面罩,露出一張普通的面孔。

  秦雷雖然進京時日不過,但迎接儀式上的風采已經被廣為流傳。中都的閨房中現在最熱的話題不是皇帝東征,而是被稱為小宋玉的秦雷殿下。

  所以這不是秦雷,這是一個與秦雷身材一般的衛士,他叫沈冰。沈冰對下麵的首領抱拳朗聲道:“我家殿下口諭:這位大人承讓了。”

  聽到這句話,首領一下子面如死灰。一陣疲憊襲來。他撐住手中的佩劍才穩住身形。

  他的手下也如喪考妣,很多人乾脆直接坐下,把頭埋在雙膝間,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首領調整下心情,見手下爽打茄子一般,怒吼道:“全體列隊!”說完轉身向屋中走去。

  他一進屋便看見一個俊美的黑衣青年坐在主位上向他微笑。

  首領苦笑一聲,單膝跪下,朗聲道:“卑職鍾離坎拜見殿下。”

  秦雷笑眯眯的抬手道:“鍾離將軍快請起。你把本殿下逼得好苦啊。”

  鍾離坎哪還不知方才那個大喊“五殿下”的就是五殿下。苦笑著起身道:“殿下神機百變,鍾離自歎不如。”眉目之間甚是不服。

  秦雷卻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賤人,他面帶歉意的對鍾離坎笑道:“若不是鍾離將軍的手下戰力太高,本殿下不敢正面相對,也不會這樣一味取巧。實在不美。”

  一位殿下名正言順的取勝後,還這樣顧及他的感受。鍾離坎再也提不起挑釁的興趣。對秦雷不好意思笑道:“殿下高風,卑職慚愧。”

  秦雷起身拍拍他的肩,溫和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走吧。太子殿下等著我們呢。”說完轉身走向門外。

  ‘太子殿下等著我們呢。’這句話,幾個時辰前鍾離坎剛說與手下聽。

  此時聽五殿下無心說出,心中一片苦澀。暗歎一聲,抖擻精神跟上秦雷。

  東方天邊,一道嫣紅抹在雲間。

  書香閣前,一抹微笑掛在秦雷臉上。

  ~~~~~~~~~

  再遠處,院牆邊,一個身穿布衣的半大小子抱著兩隻大公雞嘿嘿傻笑道:“咱們立功了,咱們立功了。”
第六十四章 沒心沒肺是高僧

  太子早已經得報,站在大廳門口笑盈盈的望著遠遠走來的兩人。

  秦雷對太子笑道:“二哥,起得好早,怎麼不多睡會?”

  太子笑駡道:“哪有你小子的福氣,這就不錯了。要是父皇在時,每日都得寅時起床。”說著與他並肩進屋。

  太子與秦雷在正位坐下,鍾離坎向太子行禮後離去。

  太子眯著眼睛看了秦雷半天,看的秦雷渾身發毛。這才笑道:“你個混小子,專會投機取巧。昨天我是上了你的當。”

  秦雷頓時叫起撞天屈,“冤枉啊,二哥。小弟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來抓我,心裏一害怕,哪還敢出來?”

  太子早已清楚他的品性,也不與他爭辯,笑道:“好了,這次算你贏了。”

  秦雷喜笑顏開道:“那咱們說的那事……”

  太子苦笑道:“都依你。”

  秦雷挑起大拇哥讚歎道:“果然是一言九鼎太子爺,小弟佩服佩服。”

  太子‘哼哼’兩聲,只是低頭喝茶,也不接話。

  秦雷知道他心中惱火訓了五年的手下不堪大用,想了想,正色道:“二哥,依小弟看來,你這批手下極是精銳。論素質可以稱得上是天下有數了。”

  太子抬起頭看他一眼,笑道:“五弟少來胡我。要是真這麼精銳,怎麼整整一個晚上拿你們二十人毫無辦法。休要說什麼天下有數。”

  秦雷搖頭道:“小弟不才,但對軍中極為熱衷,也曾見過齊國州軍、百勝軍、我大秦御林軍,以及小弟的黑衣衛們。論單兵素質,還是你的人最好。”

  太子見他不是開玩笑,沉吟道:“真的?”

  秦雷點頭道:“沒錯,今日我的手下曾與他們短兵相接,竟然沒有幾個回個便被擒下,雖然他們人多,但我那也是以一敵十的好手。我觀察還是你的人厲害些。”他這純粹是動了愛才之心,怕鍾離坎和他的隊伍自此被太子冷落。

  太子面色緩和些,不解的問道:“既然我的人又多又厲害,為什麼還敵不過你那麼點人呢?”

  秦雷笑道:“這種作戰不是戰場上,比得是堂堂正正,打的是大開大合。這種作戰自有它的規律,若不懂得,當然要吃虧。”

  太子‘哦’一聲,道:“那麼說你懂這種規律,而鍾離坎不懂?”

  秦雷點頭淡然道:“論特種作戰,小弟還是有自信帶出一支天下第一的強軍來的。”

  太子被他自信的樣子感染,一拍桌子,朗聲道:“那好,本宮就把這支隊伍交給你了。”

  秦雷搖頭道:“那倒不必,鍾離坎是很有才幹的。只是還沒摸到門道。這支隊伍還是由他帶,小弟一起領著就是。”

  太子訝異道:“莫非你還想再練一支?”

  秦雷伸出右手張開五指道:“小弟準備建五支隊伍。第一支,專司保衛,練的是開山搭橋、守護包圍。第二支,專司刺殺,練的是秘密潛入,取敵酋首級。第三支,專司情報,練的是蓋頭換面、消息打聽,第四支,專司狙殺,練的是強弓硬弩、正面打擊。第五支,專司衝殺,練的是騎兵重鎧,破敵戰陣。一�這五股力量成型,便可攥成拳頭,成為二哥可攻可守的利器。”

  太子也微微激動,他這些年確實被欺負慘了。於是揮手道:“兵事上二哥一竅不通,就全交給你了。總之一句話,要錢給錢,要人給人。”

  秦雷起身抱拳道:“定不辱使命。”

  太子也起身拉住秦雷手道:“咱們兄弟不說客氣話。走,用膳去。”

  秦雷笑道:“還是算了吧,一宿沒睡,小弟要回去睡個回籠覺。”

  太子也笑道:“真不吃了?待會去了宗人府,就得半年多來不了二哥這吃飯了。”

  秦雷這才想起今天以後又要回復囚犯身份,垮下臉來鬱悶道:“臣弟上個月滿十七歲,不當囚犯的日子還不到三個月。倒也習慣了。”

  太子心中黯然,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皇祖母自有安排,定然委屈不到你。還得指望你練兵呢。”說完,拉著秦雷往飯廳走。

  秦雷進飯廳一看,竟是前所未有的豐盛。三張並排的餐桌上並排著百味珍饈。足有一百多盤,地地道道的百味。除了龍髓鳳腦,天仙玉露弄不到,太子一夜之間把中都能找到的美食全部端到了餐桌上。

  秦雷一夜未睡,身體疲倦。卻不忍心拂了太子好意,隨便點了樣一嘗,清香撲鼻,精神為之一振。不由贊道:“美味……”

  太子看了眼給秦雷夾菜的女官,她便笑語殷殷的對秦雷道:“殿下,這是太子殿下知道您夜裏辛苦,昨夜裏特地請桂花樓的馬師傅為您做的梨花碎玉糕,最是香軟酥脆,提神清腦。這個時節梨花可是個稀罕玩意,乃是桂花樓春裏採集,秘方保存到現在的。卻也保存不多,給您做這一盤便用去京裏的一半梨花。”

  秦雷贊道:“那本殿下就把這半城梨花統統吃下去。”

  太子笑道:“不必不必,多吃幾樣,待會把這半城梨花裝到食盒裏,給你帶去宗人府。那裏條件簡陋,吃不到什麼好東西。”說完輕聲歎道:“五弟,你代為兄受過了。”

  秦雷搖頭道:“二哥不必憂愁,守著滿桌子菜說受苦,佛祖會不高興的。”

  太子失笑道:“卻是羡慕你這沒心沒肺的勁頭。”

  秦雷連連擺手道:“我才不是沒心沒肺呢。沒心沒肺不好!”

  太子訝異問道:“怎麼不好?”

  秦雷說道:“唐朝有個和尚叫唐三藏……”

  太子微笑著聽他說話,以為要講個典故,他知道這個弟弟一向不學無術,連字都寫不成塊。是以端起茶,輕輕啜一口,全神貫注的聽秦雷講話。

  沒想到他話鋒一轉說起了自己:“而今二哥讓我沒心沒肺,五臟去其二,也成了三藏,做了和尚。那可不行,小弟還沒娶媳婦呢。”

  太子‘噗’一聲,口中的茶水噴出。水霧打濕了半個桌子。邊上的宮女哪里見過這麼憊懶的皇子,也偷偷發笑。

  太子揉著肚子笑了半晌,揮揮手,讓內監把桌上的菜換掉。對秦雷瞪眼道:“食不言,寢不語!”

  …………

  再盛大的宴席也有結束的時候。早膳後,太子對秦雷道:“五弟,你先去沐浴更衣。咱們午時前趕到宗人府便可。”

  秦雷心道:“二哥這流程走的跟處決犯人似的,真是晦氣。”便跟著引路的宮女往後遠走。

  秦雷在府上時間不長,卻在九天內消滅全部伺候的太監宮女,這個記錄不說絕後但一定空前。這個壯舉也為秦雷在中都家丁僕役太監宮女界博下不世惡名。後來教習嬤嬤們嚇唬不聽話的學徒太監宮女們都說:“再不聽招呼,就把你送到書香閣去。”這個法子百試百靈,居然令嬤嬤們少揮了無數次鞭子,令太監宮女們少吃了不少苦頭。

  再後來,這個傳說漸漸流傳,太子殿下的充滿書卷氣的書香閣成了與閻羅殿、修羅場相同的比喻,用來形容人間地獄。

  當然這些是罪魁禍首秦雷現在無從知曉的。他慢慢的沿著荷花池徜徉著,並不急著往澡堂子走去。

  秦雷真想有個湊趣的宮女問道:“殿下,咋還不去洗澡?”然後他嚴肅的回答:“小丫頭不懂事,古人語,饑不剃頭飽不洗澡。這個道理都不懂?”

  可惜前後的宮女唯唯諾諾的跟著,連頭都不敢抬。他莫名想到念瑤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想必她一定會問。
第六十五章 哥哥送弟去服刑

  自從莫名其妙想起念瑤,秦雷情緒就有些低沉。不聲不響的跟著女官進了名為‘濯湯’的浴室。

  還是那間浴室,還是那扇繡著百花爭妍的屏風,轉過屏風還是那個三丈見方的白玉浴池。浴池中氤氳著水汽,邊上有六個身姿婀娜的漂亮宮女,赤著白玉小腳、身著曼妙輕紗。鶯聲燕語的向他行禮。

  恍惚中,秦雷仿佛看著小宮女念瑤在向他款款走來,向他狡黠一笑,脆聲道:“殿下,奴婢為您寬衣……”

  他笑著點頭,想問問她傷好的怎麼樣了,還想問問她為什麼那麼與眾不同?怎麼敢跟他這個假假的皇子對著幹。想著想著,一絲微笑不知不覺爬到嘴角。

  “殿下,殿下……”耳邊傳來怯生生的女聲。

  他回過神來,才發現原來沒有念瑤,是幾個陌生的小宮女。原來幾個女孩要為他更衣。秦雷面無表情的接受宮女的服侍,讓她們一件件為自己脫去外袍、下裳、中衣、內衣,露出了大理石雕像般俊美的身材,以及背後那個傷口。

  宮女柔滑的小手在身上劃過,就像飲下香濃的牛奶,身體自然有了反應。雖然心中還是有些窘,但是他沒有像上次一樣手足無措,只是淡淡的笑笑,抬腿邁進浴池,感受著微微燙人的溫度,緩緩坐了下去。

  兩個宮女也下了水,跪坐他兩邊,用銀質水瓢舀起池水為他濕潤身體,之後輕輕拿捏他的手臂。後面一個宮女為他解開頭巾,披散開頭髮。然後伸出修長的手指,在他的頭上溫柔而有力的按摩。

  秦雷舒服的閉上眼睛,想起前賢說過,由儉入奢易。心中歎道:“果然習慣這種腐敗生活是不需要過程的。克服了第一次的羞澀就成。”舒服的感覺一波波衝擊著他的全身,疲勞漸漸釋放,他很快入睡。

  等他再次被叫醒,發現自己躺在浴室中的一張軟床上,身上穿著一件絲綢的睡衣。方才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被弄到床上去的。他暗罵自己意志薄弱,竟然一發糖衣炮彈就可以把自己腐化。

  秦雷起身,宮女為他脫掉外袍,穿上雪白的內衣褲襪,然後套上一件黑布長袍。秦雷自來這個世界後還從未穿過布衣,就連夜行衣都是湖絲的。再紮上同樣質地的頭巾,穿上黑色布鞋。在銅鏡中一照,白龍魚服的五殿下嘴角微微上翹,輕聲說了句什麼。一旁伺候的宮女們面面相覷。

  殿下一離開,她們便開始議論。

  “殿下方才說的什麼?”

  “好像是:”怎麼還那麼帥?受不了。”

  宮女們心道:“殿下真坦率。”

  ~~~~~~~~~~~~~~

  兩世為人帶給秦雷最大的禮物不是什麼超前的知識、多一截的壽命之類的。而是對人生的感悟要比一般人要深得多。

  這種東西咋聽起來玄之又玄,但是帶來一個顯而易見的好處――秦雷心態調節的非常快。他很少為一件事情高興或沮喪很長時間,就像閱盡滄桑的老者,看透世情,通明練達。

  十七歲的身體裏裝著三十歲的心靈,他是真正的少年老成。

  秦雷隨著太子從後門坐一輛沒有任何標誌的馬車離開,沒有安安穩穩住一天的太子東宮,駛向位於皇城東的宗人府。他發現太子也是一襲藍色布衣,沒有佩天子授劍,卻仍拿著那根碧綠的棒子。

  秦雷突然想起金庸小說裏的楊康。

  馬車出宮城後,沿著王公貴族聚集的烏衣巷就要拐上玄武大街,秦雷把車窗打開一條縫,正好看見烏衣巷對面的那條小胡同。心中輕歎一聲,合上窗坐正身子。

  對面的太子知道他心中所想,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吧,那裏有二哥照看不會有事的。”

  秦雷朝他感激的笑笑。

  宗人府在唐代名叫宗正寺,管理皇室宗族的譜牒、爵祿、賞罰、祭祀等事務,原本隸屬於禮部。大秦立朝後,為了抬高皇室的地位,把宗正寺升格為宗人府,位居六部之上,與宰相平級。職責相應增加,看管犯罪宗室,教育皇族問題少年就是其中之一。

  現在秦雷就與太子站在宗人府門口,靜靜等待門口府兵的通稟。就是皇帝親臨也不會直入內堂,以示對宗族祖先的尊敬。

  一陣爽朗的笑聲從內院傳來,沒過一會,一個身材高大的老者滿臉笑容的出現在兩人眼前。

  兩人連忙施禮,口中道:“皇叔爺爺。”

  這位身著六爪六龍袍的老者,便是當今皇族輩分最高的嘉親王秦宸。他是當今昭武皇帝的親叔,文莊太后的小叔子。今年已經七十八了。

  他自二十年前擔任宗人府宗正至今,現在因為年齡原因已經不大管事,日常事務都交給府中官員處理。但是昨夜太后一道懿旨,便讓老傢伙從郊外的山莊連夜趕回。

  今日才知有大買賣了。一位皇子與一位公主將來領受刑罰。這是嘉親王在任二十年來的第一次。

  他把兩人引進大堂,與太子敘了會話。秦雷發現太子的話題繞來繞去離不開嘉親王的兩個孫子。說什麼‘本宮與秦霹一同長大,感情好的不得了。’‘本宮是看著秦震長大的,最喜歡他了。’

  那邊嘉親王成了精的人物,怎麼會不知道太子的心思。笑盈盈的附和著太子,也不多說什麼。

  太子心中上火,面上微笑,裝作不經意的問道:“不知道我這兩個兄弟現在做什麼差事?”

  秦雷心中好笑,太子今天早上上車前還問屬官這兩個人現在的狀況,知道兩人遊手好閒無所事事,是嘉親王的一塊心病。

  嘉親王捋捋修剪整齊的雪白鬍子,笑著道:“這兩個不成器的東西,早就成了咱們皇族的笑話,不提也罷。”

  太子沉吟道:“小的時候秦霹最是機靈,秦震最是周密。當時本宮便認定兩人是大才。”太子唇紅齒白的胡說一氣。

  老親王卻聽著非常受用,雖然別人笑話秦霹和秦震,但他卻最寶貝兩個孫子。當然,若不是老親王這麼寶貝,秦霹和秦震也許會是另一番模樣。

  太子見嘉親王眉梢帶笑,趁熱打鐵道:“前些年的情況叔爺爺也知道,就不多再說了。現在父皇有意讓本宮在宗室中選些忠勇孝悌的子弟出來做事,本宮很看好他們兩個,到時候叔爺爺不要不放人才好。”

  嘉親王歡喜笑道:“不會!不會!”

  兩人又說了會話,太子事務繁忙,便起身告辭了。

  嘉親王和秦雷送到門口。太子拉著秦雷到一邊,輕聲道:“李渾再囂張也不敢來這鬧事,你只管放心呆著,過了起初這一個月,物議小些,便把你送出去整武。正好這個月也讓二哥好好準備準備。”

  秦雷笑道:“全憑哥哥吩咐。”

  兄弟兩個別過。太子又與嘉親王話別後,上車離去。馬車行出老遠,還從車窗裏往回望。

  嘉親王看著這個英俊瀟灑,但沒有一絲脂粉氣的五殿下,笑道:“你與太子殿下感情真好。”

  秦雷點點頭,笑道:“雖然十六年未見,但在我剛滿月時,二哥是抱過的。是以感情不錯。”

  兩人轉回大堂。

  閒扯幾句後。嘉親王呵呵笑道:“殿下準備先歇歇再受罰呢?還是先受罰再歇歇呢?”

  秦雷笑道:“先打吧,打完了,去睡覺格外香甜。”

  嘉親王點頭道:“倒也豪氣。來人!為五殿下準備笞刑。”

  兩個親兵進來,把秦雷引到屏風後,拿出一身衣服為秦雷換上。這件衣服乍一看是件黃不拉嘰的號服,可穿在身上非常沉重。秦雷好奇一摸,外面是熟牛皮,裏面是棉花。

  一個親兵見他摸衣服的材質,笑著道:“殿下,不用擔心,穿了這件衣服,估計抽斷鞭子也感覺不出疼來。只是有一條。咱們最後會真打三鞭。”

  秦雷好奇問道:“可有什麼講究?”

  “一來,這是咱們皇家宗族之地,若是一點真的不來,未免有些對祖宗不敬。二來,看起來逼真點,省得有人亂嚼舌根不是。”

  秦雷心道,看不出這個小兵還是個龍種呢,雖然不知岔了幾代,但混到這份上,足以說明宗族的日子也不好過。怨不當太子會許諾嘉親王為他兩個孫子找事做。

  同時點頭道:“沒問題。那就讓我們上刑場吧。”
第六十六章 鞭笞

  穿上那件特製號服,秦雷便被引著去了後院的宗族堂。

  進屋後,看到七個身著各色王服的老頭子,坐在並排的七個位子上。當年大秦開國高祖皇帝共有六個兄弟,加上他本人,構成了皇族七枝,所以就在宗人府中並排放七把椅子,以示兄弟平等。二百年來血脈延續、開枝散葉。這每一把椅子就代表那個支系在皇族中的話語權。每個支系多的有幾百皇族,少的卻還要從別的支系過繼,來維持這把椅子。

  嘉親王坐在左邊第一把椅子上。秦雷進來後,他朝秦雷使個眼色。秦雷會意的給在坐的幾個老頭施禮。

  幾個老頭雖然都是開國親王封號,但是二百年風吹雨打,那時的風流早已不見蹤影。是以幾位親王並不矜持,微笑著望向秦雷。

  嘉親王向幾位親王道:“幾位族中兄弟,今有雨字輩排行十九秦雷狂妄不悖咆哮後宮,又代兄受過。文莊聖皇太后向宗人府建議鞭笞三十,幽禁七月。諸位可有異議?”

  眾人搖頭道:“沒有。”又道:“聖皇太后聖明。”

  嘉親王點頭道:“如此甚好。”然後對秦雷身後的府兵道:“執行吧。”

  兩個府兵上前,不敢碰秦雷,秦雷也不讓他們為難,他向七位王爺重新施禮後,轉身跟著去了隔壁的小屋。

  小屋正中有一血跡斑斑的木頭床,上下都有套索。一面牆上掛著十幾種鞭子。雖說皇族子弟只要不犯七大罪只能施以笞刑,但是笞刑與笞刑不同,若是用中間第二條鑲鐵鞭或者第四條狼牙鞭,一定會抽出人命來。

  進得這個屋的,一見滿牆的鞭子,再被施刑的府兵一嚇唬,往往會乖乖掏些紅包,選根柔軟些的。

  秦雷饒有興趣的端詳著牆上的鞭子,指著一條黝黑的鞭子輕聲問一邊小心伺候的府兵:“這個什麼材質?多少錢可以享用?”說完,自己也覺得自己有些變態。

  兩個府兵,一個是看上去四十好幾的乾巴小老頭,一個是孔武有力壯年漢子。那小老頭陪笑道:“回殿下的話,這是蛇皮鞭,抽在身上非常疼痛,但好處是不易留傷,痊癒得快。要五百兩才可享用。”

  秦雷笑道:“這個價格還是蠻公道的。”他自來到這個世上,便沒摸過一個子,與沈洛又幹的是千萬級的行賄,是以對五百兩沒有概念。

  其實這是小康之家十年的生活費。二百年的開枝散葉,皇室子弟已有幾千人丁,國家又不養,僅靠宗人府每月十斤米的救濟,只能填飽肚子。很多人都是靠祖上的遺澤過活,破產不在少數。大部分是拿不起這個錢的。

  秦雷說完風涼話,才問道:“那你打算給本殿下用那一根?”

  小老頭諂笑道:“本來按我們府正的意思是用馬鬃鞭。這種鞭子不留傷,但是淤青嚇人,最好唬人。但小人想殿下天潢貴胄,哪怕擦破點皮都是小人萬死不辭的罪過,何況淤青呢。所以小人斗膽給您換上了這個。”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條銀色的鞭子。

  笑道:“這條換作‘雷聲大’,用蠶絲編制而成,打在身上‘啪啪’作響,甚是唬人。但是一點都不痛。最後小人再給您抹上特製的藥水,看著跟鞭傷一樣。”

  秦雷心中暗笑,看來宗人府對帝王家也就是個擺設。大家爭先恐後的給老子獻計獻策,生怕老子委屈著。

  他對這個府兵笑笑,道聲謝後,溫和道:“還是按照老王爺的意思來吧。他給本殿下穿了皮甲。”

  小老頭怏怏的收起鞭子,嘿嘿乾笑道:“那麼卻是小人多事了。”

  秦雷不願無辜拂人好意,笑道:“你叫什麼?你這鞭子我很喜歡,趕明送我幾根可好?”

  小老頭大喜道:“小人秦泗水,殿下叫小人泗水就成。小人最擅長搗鼓些小玩意,趕明就給殿下送過去。”

  秦雷點頭道:“那就都拿著,給本殿下過目。”

  秦泗水低聲應道:“好咧。”然後拿出一床純白的棉被,鋪在刑床上,對秦雷道:“殿下請了。”

  秦雷點點頭,趴在被褥上。

  秦泗水小聲道:“得罪了。”然後掀起他的皮甲,對邊上的伴當道:“當心點,莫真傷到殿下。”

  那人翁聲道:“大哥放心,咱抽了十年的鞭子,手下有數。”說著‘啪’清脆的一鞭子抽在秦雷背上,秦雷如遭電擊,淒慘的叫了一聲:“啊……”把外間枯坐的七個老頭嚇得一哆嗦。

  背後的兩人面面相覷,趕緊上前去看,秦雷朝他們擠擠眼。兩人不禁佩服他的演技。

  ‘啪,啪……’兩鞭之後,秦雷感覺背後一片火辣辣,一揪一揪的痛。

  秦泗水為他放下皮甲,笑道:“怎麼樣?不疼吧殿下?”

  不等秦雷說話,那個行刑的翁聲道:“怎麼會疼,咱才使了三分勁。”

  秦雷本來想說:“你試試疼不疼。”但聽行刑的這麼一說,話到嘴邊憋了回去,強擠出一個笑臉搖搖頭。

  男人,不論老少俊醜,面子第一。

  行刑的夯活以為秦雷穿著皮甲就可以隨便打,便不再留力。狠狠的揮舞手臂,全力抽下來。皮鞭重重的抽在秦雷背上,雖有皮甲擋著,但是背上已受鞭傷,每一次摩擦都非常疼痛。

  二十七鞭一氣抽下來,秦雷已是臉色慘白,汗珠滾滾。秦泗水見了,低聲呵斥那人,那人撓撓頭,不好意思憨笑。

  秦雷知道他是個渾人,也不計較,讓秦泗水給他脫掉皮甲,背著出去給七個老頭過目。

  七個老頭唏噓的看著秦雷青紅爛紫的背,趕緊讓秦泗水背下去請醫生。

  秦雷不知道,如果他的背完好無損,或者就幾道傷痕的話。另外幾家定然腹誹天家不公,雖然嘉親王不怕,但也麻煩。那個行刑的漢子乃是得了嘉親王吩咐,下手極有分寸。把他打出青紫,但不傷及肉體。

  秦泗水背著哼哼唧唧的秦雷出了宗族堂,然後叫來一副擔架,鋪上棉被,把秦雷放上去,送到宗人府後院的一個小園中。

  這個小園不大,一畝見方,三間青瓦屋,兩棵老槐樹,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秦泗水推開門,口中叫道:“慢點,慢點。”兩個府兵輕手輕腳的抬著秦雷穿過門,到床邊放下。

  秦雷仍然趴在那哼哼,秦泗水把兩個府兵攆走,湊過來輕聲道:“殿下他們走了。”

  秦雷才止住哼聲,翻身做起來,背後一片火辣辣,疼得他直皺眉,這次倒不是作偽。

  秦泗水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顯擺道:“殿下,這是小人改良妙慈堂的傷藥,加進了十一味中藥,效果好很多。特別是止痛消炎,別提有多靈。”一拔瓶塞,一股幽香溢出,令秦雷精神一振。

  秦雷溫和笑道:“那就試試。”說完轉身趴下。

  秦泗水本來只想向五殿下顯擺顯擺,好證明自己有本事,加深殿下的印象。卻沒有奢望秦雷能用,他懷裏還揣著內府的精製傷藥,準備一�殿下拒絕,就拿出內府的來。

  誰知秦雷不說不問就轉身過去,把他愣在當地不知怎麼辦才好。

  秦雷等了會,不見他動靜,奇怪問道:“泗水,怎麼還不弄。”

  秦泗水回過神來,扭捏道:“殿下,我這還有內府的傷藥,您想用哪瓶?”

  秦雷不耐煩的道:“就你那瓶。”

  秦泗水重重點頭,平穩下心情,洗把手,把自己的妙慈堂改良型不要錢的塗在秦雷背上。

  秦雷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但他現在需要人幫他溝通外界。這秦泗水已經表達出強烈的意願,秦雷也覺得他足夠機靈。再加上他對傷藥瞭解不少,感覺秦泗水這瓶味道很正。自己又沒受什麼傷,便索性給他個開心,日後也好支使。
第六十七章 青春期的躁動

  藥膏一摸到身上,冰涼的感覺便傳遍全身,背後的灼熱疼痛立刻不見蹤影。秦雷朝秦泗水呲牙道:“蠻厲害的嘛。”

  秦泗水鬆口氣道:“半個時辰內青腫全消,不然全憑殿下責罰。”

  秦雷揮揮手道:“你先去吧,後晌再過來。午飯就不用送了。”

  秦泗水躬身施禮,輕手輕腳掩門出去。

  從昨日清晨醒來,秦雷就沒有睡著過,強打精神打發走秦泗水,頭靠著枕頭便呼呼睡去。

  ~~~~~~~~~~~

  等他醒來,天已經黑透了。坐起來舒展下身體,發現背上果然一點都不痛了。

  聽到外面有人,秦雷便問誰在外面。便聽到秦泗水的聲音:“殿下,是小的秦泗水。”

  秦雷讓他進來,秦泗水進來後摸摸索索的找到油燈,掏出火摺子點著。

  菊豆般的燈光昏黃幽暗。習慣了東宮的燈火輝煌,秦雷稍稍有些落寞。

  秦泗水將一個食盒放在桌上,從裏面取出四碟菜一碗白飯。然後從懷裏拿出一個油紙包,對秦雷道:“殿下,該吃晚飯了。”

  果然是奢侈腐敗的生活,最能消磨人的意志。驚醒到自己的軟弱,秦雷自嘲的笑笑,起身坐在桌前。笑道:“吃飯吃飯,我還真有些餓了。”

  湊近了才看到,炒豆腐、波棱菜、黃豆芽、炒扁豆,素的令人髮指,對秦泗水笑道:“你可是把本殿下搬到相國寺住了?怎麼不見一點葷腥呢?”

  秦泗水擠眼笑道:“殿下,這府裏的規矩就是這樣,在府中暫住的龍子龍孫們,每月初一十五才可見葷腥。”

  秦雷聳聳鼻子,賊笑道:“那你手裏拿的是什麼?”

  秦泗水邊把層層包裹的油紙包打開,邊嘿嘿笑道:“小人知道殿下定然吃不慣這淡的出鳥的伙食,為殿下去味香居排隊買的燒鵝。”

  油紙包打開,一隻表皮金黃的肥大燒鵝映入秦雷眼中,誘人的香氣令秦雷口中生津。對秦泗水嘿嘿笑道:“泗水,好同志啊。”也不管秦泗水能不能明白同志是什麼意思。

  秦泗水又從懷裏掏出個小酒壺和一個小酒盅,放在桌上,嬉笑道:“吃燒鵝喝老燒,這才是人間美味。”說著給秦雷倒上酒。

  秦雷眉開眼笑道:“泗水,你可不要把本殿下伺候的太舒服,不然等本殿下出去,小心抓你去當勤務兵。”

  秦泗水喜笑顏開,給秦雷磕頭道:“謝殿下恩典,謝殿下恩典!”

  秦雷輕踹他一腳,笑駡道:“瞧你那點出息,滾起來陪本殿下喝一個。”

  秦泗水喜道:“那麼說殿下答應了?”

  秦雷翻白眼道:“看心情吧,你要是陪本殿下喝個痛快,什麼都好說。坐吧。”

  秦泗水忙起來,屁股只沾了五分之一圓凳,笑著道:“今日殿下身體微創,不宜過量飲酒,小人就沽了這一小壺。明日多沽些陪殿下不遲。”

  秦雷看著他微微發窘的老臉,知道他手頭拮据。也不說破,端起酒盅抿了一口,辣香綿長,贊道:“好酒,好酒。”

  秦泗水老臉笑得花一樣,陪笑道:“人說味香居的燒鵝配上仙人燒的老燒,乃是人間絕品。想來還不算�磣,應該還入得了殿下的口。”

  秦雷聞言,伸手撕下一片燒得金黃焦脆的帶皮肉,送入嘴中細細咀嚼。鵝皮香酥可口,鵝肉肥美多汁。再喝一口老燒,那辛辣的滋味與鴨肉中和,化成一種芬芳馥鬱的香氣,食到肚中依然暢快無比,把心中鬱悶一掃而光。

  秦雷眯著眼陶醉半天,才悠悠道:“由奢入儉難啊……”

  也不再讓秦泗水,伸手把燒鵝從中間撕開。把一半放到自己碗裏一邊喝酒一邊細細品嘗,足足一刻鍾才滿足的呼了口氣,靠在椅背上輕歎道:“一群鴻雁天邊過,半隻燒鵝地上爬。好吃好詩。”

  秦泗水也沒聽清他到底說得是好吃還是好詩。但無疑殿下是很滿意的。

  秦雷舒服過了,起身對秦泗水道:“泗水,這燒鵝定然便宜不了,想你平日也不可能買,這還有半隻我沒動,拿回去給孩子們嘗嘗吧。”

  秦泗水的眼睛也一直在瞄那只燒鵝,卻是想到自己的孩子。見殿下如此體貼下屬,不由澀聲道:“殿下……”竟哽咽地說不出話。

  秦雷溫和道:“明日你去鐵鎖巷第一戶,找個叫沈青的,他會告訴你該怎麼辦。”

  秦泗水點頭道:“小人不會辦砸的。”

  秦雷想了想,對他笑道:“再問他要點錢,就對他說:“你家殿下現在嘴叼了,宗人府的和尚飯吃不得,現在讓秦泗水買著吃,給點伙食費吧。”

  突然想起件事,對秦泗水問道:“我應該有一車東西,你知道在哪嗎?”

  秦泗水點頭道:“後晌就送來了,小人給收著的,在外面院子裏放呢。”

  秦雷吩咐道:“你從車上隨便拿兩個盒子下來。”

  秦泗水出去一會,就抱著兩個精緻的食盒進來。秦雷對他道:“這是太子爺怕我委屈著,給我捎的。你拿兩盒回去給孩子們也嘗嘗吧。”

  秦泗水感激著又要跪下,秦雷搖頭道:“小恩小惠,無需掛懷。早些回家吧。孩子們該等急了。”

  秦泗水點頭道:“是呀,尤其是那個小的,定已在家裏哭鬧起來。”還是給秦雷磕了個頭,才抱著秦雷賞賜的東西顛著離去。

  秦雷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有些羡慕秦泗水。望望天上的月亮,長嘯一聲,轉身回屋。

  ~~~~~~~~~~~~~~~~~~~~~~~

  秦雷就這樣在這個小院子裏住下了,他向嘉親王把秦泗水要到身邊,真個當起了勤務兵。每日裏除了鍛煉身體,就是與秦泗水無聊打屁。每天飯點前秦泗水都會跑出去,回來時就拎著宗人府制式的食盒。但打開後裏面卻是桂花樓的點心、醉風堂的燒雞、臨江樓的魚羹之類的,從不重複。

  日子在單調中總是過得很慢,尤其是只能對著一個小老頭子。所以秦雷時常在大槐樹下鋪一張涼席,再用涼水鎮個西瓜。然後就在涼席上一躺一下午,直勾勾的盯著天上的浮雲,不說一句話。

  這時候秦泗水就會拿把蒲扇在一邊坐著,為秦雷驅趕蚊蟲。小老頭喜歡說話,殿下平時也是個愛說的,因而兩人平時說說笑笑極是熱鬧。但每到午後,秦雷時常這麼緘默,把秦泗水一憋一下午,鬱悶之極。

  秦泗水鬱悶,秦雷更鬱悶。

  他原本沒有什麼理想,就像大多數三十歲人一樣,兒時的理想都化成美好的回憶,只在夢境中偶爾出現,化作熟睡中的一個微笑。卻絕不會在醒著的時候琢磨如何實現。

  然而當他成為秦國的皇子,忽然發現自己胸中似乎燃著無盡的火,這火無時無刻不在點燃著他的野心,無時無刻不在刺激著他試圖做點什麼。即使遭遇皇帝冷遇、即使被幽禁于宗人府,這火仍舊沒有熄滅。

  “難道是青春期的躁動?”秦雷時常自問。

  秦雷感覺這團火如果不施放出來,他可能就會被燒成灰燼。好在,不久後他終於等來了釋放的日子。

  一個大雨瓢潑的夜晚後,嘉親王派人來知會秦雷,因為他居住的院子年久失修,被昨夜的暴雨沖刷,若不修葺一番,隨時有倒塌的可能。修葺期間秦雷轉移到北山皇家牧場幽禁。

  秦雷望著為了他入住才修葺一新的三件青瓦房,試圖找出一點年久失修的影子。

  直到秦泗水過來輕聲道:“殿下,該上車了。”

  他才自嘲的笑笑,轉身乘上宗人府的馬車,離開了這個短暫居住九天的小院。
第六十八章 我們的理想在哪里呀

  中都城地處神州大陸中央,交通便利,四通八達。往南沿運河可直下大江,橫渡大江後便是楚國地界。從中都往東,有這個世界上最寬闊平整的官道通向齊秦交界的大散關,可以保證百萬大軍暢通無阻。現在從全國彙聚而來的糧草物資正通過這條大動脈源源不斷的輸送到前線戰場,支持著秦軍的狂飆猛進。

  若是從中都城的西安門出來,沿著大道往西走,穿越沃野千里的關中平原,便會踏上聞名遐邇的絲綢之路。可以通向遙遠而神秘的西方。只是這條黃金商路隨著大陸兩端的兩個大國各自陷入無休無止的內戰而逐漸湮沒與塞外的黃沙中。

  若是往北出了關中平原,高大的樹木逐漸稀疏。一眼望不到邊的草原逐漸成為主導。

  今年是個好年景,不光關中關內的莊家長的好,多收了三五斗。就連北方草原上的草原也豐美了許多。

  天上雲海翻騰,地下草海湧動。風從南方吹來,把齊腰深的原上草吹的低下頭,無數隻低頭吃草的牛羊露出身形。今年的草原水草太豐美了,以至於這些傢伙只肯吃草上的嫩芽,稍微老點的部分便懶得嚼。

  南方傳來低沉的馬蹄聲,驚醒了這些膽小的傢伙。千萬雙羊眼牛眼齊刷刷向南望去。

  一隊百十人的騎士騎著清一色西域產的大宛馬,沿著幾乎被淹沒在草叢中的商道,在大草原上飛奔。

  為首的正是據京城小姐們相傳,被壓到極北苦寒之地受苦的秦雷。沈青的衛隊,甚至還有秦泗水和二娃緊緊的跟在他的後面。

  坐馬車出了中都,與等候在北平門的沈青他們匯合後,秦雷終於擺脫了囚徒身份,拋棄馬車,騎上駿馬,帶著手下的兄弟們一路北上。

  一路上曉行夜宿、餐風飲露,今日已是第七天了。大部分人都滿臉疲憊之色,二娃與秦泗水甚至要被綁在馬背上才能行軍。但秦雷依舊神采奕奕,不時引頸高歌,雖然他的歌詞怪腔怪調,怎麼聽怎麼彆扭。

  曲高和寡的秦雷不管別人的看法,在唱完康定情歌後,又想唱個騰格爾的,卻無法唱那麼高的調,憋得面紅耳赤。後面傳來一陣嗤嗤笑聲,秦雷回頭狠瞪他們一眼,一時覺得臉上無光,手中馬鞭緊抽一下,身下戰馬吃痛,發足狂奔起來,帶著狂笑的秦雷一馬當先的沖出去。

  後面的沈青知道秦雷自進京以來,非但沒有得到應有的尊敬,還處處受到束縛,想辦的事情一件也沒有辦成,甚至還吃了鞭子關了幾天。作為秦雷最親密的近侍,他清楚殿下溫和大度的外表下,隱藏著怎樣的不羈的靈魂,怎樣高傲的心靈。在沒有一絲根基的京城裏,這種不羈受到了嘲弄,這種高傲受到了侮辱。殿下在京都的日子真的是很不快樂。

  而草原,這個世上最不羈最高傲的地方,與秦雷的心如此貼近,他可以盡情的釋放自己的活力、可以肆意的揮灑自己的青春。他是快樂的,快樂的讓人想起他的真實年齡。

  想到這裏,沈青也快馬加鞭追了上去。

  兩騎一前一後,把隊伍拉的越來越遠,直至杳無蹤影。

  秦雷發洩夠了,回頭看到氣喘噓噓跟上來的沈青,發現除了他,整個隊伍都還沒跟上了。於是不再催動戰馬,信馬由韁的與沈青並行。

  沈青依舊的沈默,沈默到每次都需要秦雷打破它。

  秦雷望著自己最親密的戰友,輕聲道:“沈青,你跟著我多久了?”

  沈青想也不想,答道:“再有十天就兩個月了。”

  秦雷驚訝道:“這麼短,我以為很長了呢。”

  沈青想了想,點頭道:“像兩三年一樣。”

  秦雷氣道:“你是說跟著本殿下度日如年嗎?”

  沈青輕笑道:“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秦雷笑著點點頭,自顧自道:“在宗人府的小院裏,我想了很多。”

  沈青本不想說話,但跟隨秦雷久了,卻也知道湊趣。便勉強道:“關於那方面的?”

  “理想和未來。”秦雷簡短回答,然後反問道:“沈青,你有什麼理想?”

  沈青想了想,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秦雷看著遠處的牧民,出神道:“沒有理想可不好,尤其是對你這種年青人。”

  沈青心中想笑,殿下說這種話的時候,總像個滄桑的老者,渾然忘了他才十七歲,比自己還小一歲呢。想到這,他饒有興趣的問道:“殿下,你的夢想是什麼呢?”

  秦雷把視線從牧民身上移開,投諸於天地相交的那條線。朗聲道:“我要讓我的朋友都為我驕傲、因我而享受世間的榮華,我要讓所有的敵人聽到我的名字都為渾身顫抖、因我而遭受煉獄般的折磨。我要讓太陽照耀的地方都是我大秦的領土,我要讓天下的百姓都是我大秦的子民。我要讓整個大地都因我的呼吸而脈動、因我的舉止而變色!”聲音越來越激越,神采越來越激昂,氣勢越來越澎湃。

  沈青目瞪口呆的望著他的殿下,仿佛第一次見到。

  果然,那激動人心的氣氛還沒有散去,秦雷便轉折道:“但是,我一個人無法做到這一點。”然後把臉轉向沈青,認真道:“你不是沒有理想嗎?正好我理想過剩,可以分你一半。不許拒絕。”

  沈青的嘴巴一直沒有合上。秦雷繼續道:“我決定把最光榮的兩條夢想送給你。”

  沈青下意識問道:“那兩條?”說完心中暗罵自己太愚昧,這不是上套了嗎。

  秦雷拍著他的肩膀道:“分你兩條最沒難度的,讓太陽照耀的地方都是我大秦的領土,讓天下的百姓都是我大秦的子民。不難吧?”

  沈青仔細想了想,的確比什麼天地變色容易些,便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聽起來挺不錯的理想。

  秦雷見他點頭,便微笑道:“等去了那裏,你就別管我的日常起居了,我給你找了個接班的。空下來的時間多琢磨琢磨怎麼帶兵。將來也好用你。”

  此時後面的隊伍趕上來了,沈青不好多說,只得點頭稱是。

  ~~~~~~~~~~~~~~~~~~~

  夕陽西下時,秦雷他們遇到了北山牧場派出來的斥候,當前去迎接的沈冰嘻嘻哈哈的,把那個一身黑衣的斥候帶進來帳篷時,秦雷微微一愣。

  那個斥候見到秦雷,激動地右手握拳狠狠的砸向左胸,顫聲道:“報告教官,斥候中隊第三小隊長馬志任務完成,請求歸隊。”

  秦雷站起來回個禮,朗聲道:“允許歸隊。”這批斥候是秦雷手把手教出來的,他當時投入的心血不亞於對自己的貼身衛士,這個馬志又是最早的小隊長,自然與秦雷極是熟絡。他也是秦雷派去保護沈洛與張諫之的隊員的首領。

  此時雙方萬里奔波後,在這塞上草原相遇,自然激動異常。秦雷雙手按住斥候馬志的雙肩,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見馬志身板依舊結實的同時眼神更加犀利了,才開心道:“不錯不錯,看來萬里奔波,沒把你們折騰瘦了。”

  馬志眼圈微紅道:“當時不能同殿下與弟兄們一道闖鬼門關,至今想起來還難過不已。”

  秦雷擺手道:“你那是奉命行事,不必多想。來,坐。”奔波途中,一切因陋就簡。即使是殿下的帳篷,也不過是在地上鋪了一塊厚地毯用來當床。

  秦雷拉著馬志在地毯上坐下,對帳篷外大喊道:“泗水,快,弄點酒菜,我要與兄弟們飲酒。”

  秦泗水在外面應了聲便離開了。秦雷又對沈冰吩咐道:“去吧沈青找來,就說他隊長來了。”
第六十九章 為人四海的沈舅舅

  等到沈青從外面進來,秦泗水已經把地毯鋪上一層油布,擺上冷切牛肉、烤兔子、燉麅子,還有從水泡子裏撈的鯽魚,心靈手巧的秦泗水給燉了個湯。放上點鹽,再撒上些水邊生的野蔥野蒜。濃郁的鮮香令饑勞一天的人們食指大動。

  沈青與馬志見面自有一番別情,這時候秦泗水把最後一大盤野菜端上來,對秦雷道:“殿下,可以用膳了。”

  秦雷對沈冰吩咐道:“去拿兩壇燒酒來。”沈冰高興地從地上蹦起,就往帳外竄去。此時燒酒剛剛出現,齊楚兩國都不接受這種辛辣醉人的高度酒。即使在秦國,也不受貴族待見,只在社會底層流傳。若不是秦泗水,秦雷都不知道這個時代就出現燒酒了。

  但有一種人狂熱的喜歡這種烈酒――當兵的。秦雷當日飲後,再飲別的酒,都覺得淡而無味,索性讓秦泗水只去仙人燒沽酒。這次北上,怕喝不到烈酒,秦雷竟讓沈青把仙人燒的庫存統統買下來,足足裝了五大車。喜得仙人燒的華老闆好幾天睡覺時候笑醒。

  秦雷他們輕裝簡行,輜重都拋到後面,只帶了十壇老燒。本來打算自己喝足夠了,誰成想在在溫差巨大的草原上,這老酒竟成了稀罕物,引來全體衛士的覬覦。秦雷倒是不心疼他們喝,只是第一次喝了之後,一個個醉醺醺的倒頭大睡到夕陽西下,耽誤了整整一天行程。是以秦雷嚴格控制他們飲酒的量,每日全體只供一壇,多了免談。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好的,這群酒蟲上腦的傢伙醉過一次,就對自己帶的淡而無味的水酒失去興趣,每日纏磨秦雷,希望他能開恩,多賜些燒酒。

  秦雷的燒酒就在每個衛士的馬背上分開裝著,但是沒有他的允許,誰也沒有動的心思。因為從第一天起他就潛移默化的灌輸一個心思給自己的手下:該是你的,殿下一定賜給你。殿下不給的,絕對不要覬覦。日復一日,終於成了良好的習慣。

  等沈冰把十個大酒壺提進來,要打開給秦雷檢查。秦雷搖頭道:“不必,我相信我的兄弟們。今天放開了喝!”

  沒有當值的衛士,不管帳篷內外的,齊聲歡呼,甚至有人喊出‘萬歲’這樣犯忌諱的話。

  秦雷皺皺眉頭,知道這是真情流露、口無遮攔,便沒有說什麼。待所有人面前的粗瓷碗都盛滿酒,秦雷環視一下圍著帳篷席地而坐的下屬們,這些傢伙正眼巴巴望著自己。

  秦雷笑駡一聲:“不要用這種饑腸轆轆的眼神看著我。”也不囉嗦

  端起桌上的白瓷碗,舉起道:“今日與馬志重逢、明日抵達北山牧場,可喜可賀,幹!”

  眾人齊齊舉碗,劈裏啪啦的在桌子中間一碰,高聲道:“謝殿下。”紛紛一飲而盡。秦雷也喝淨碗中燒酒,火辣辣的感覺燙得他眯起眼睛。看著還是眼巴巴望著自己的下屬們,秦雷灑然一笑,叨了塊牛肉放到自己碗中,對饞壞了的下屬笑道:“用吧。”

  一群饞瘋了的漢子餓虎撲食。一時間整個營地儘是悶頭吃飯的咀嚼聲、筷子碰到碟子的叮噹聲、被噎到的抽氣聲。

  秦雷身邊坐著馬志沈青,食物是秦泗水親自搗鼓的,再加上與他吃飯下屬總有些拘謹。是以幾個人慢悠悠的邊吃邊敘話,倒沒有別的地方的熱鬧景象。

  秦雷仔細詢問馬志別後的情形。馬志閉目回憶一下,便開始講述突圍歸國的經過。

  因為秦雷的大隊伍突然狂飆猛進甩下了各方暗諜一段時間。利用這個時間差秦雷強行送走了張諫之和沈洛,同時召集了散播在應州的細作們,這一進一出,人數不多不少。以至於等暗諜們回過神來,重新綴上秦雷的大部隊時,竟沒有人發現秦雷的掉包計。

  等到行出一天之後,才放開沈洛與館陶。此時兩人也只能苦笑連連。

  以沈洛上京大商的身份,只要不跟著秦雷那個禍害,不暴露館陶這個災星,在齊國上下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西面大散關的背景下,輕鬆的做到了暢通無阻。

  一路上經過齊國大小城府,只要見到沈洛的大旗,守城官兵非但不敢刁難,還要笑臉相迎。於是乎這隊逃難之人竟然有店住店,有車坐車,一路上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快活。最離譜的是竟然還住了幾次太守府,至於縣太爺的官邸就像自家臥房一樣,隨便睡。

  聽得秦雷心中悲涼,聯想起自己喪家之犬般的生死十日,默默哀歎道:“同樣是人生,差距怎麼這麼大涅?”

  沈洛他們最後穿延州出幽州,離開了齊國邊境,進入了莽莽東郭勒爾大草原。自唐朝打垮突厥後,對北方少數民族實行恩威並施,拉攏分化的政策。在強大的軍力和經濟實力的震懾下,北方始終沒有出現一個強大統一的遊牧民族,而是形成了草原居民逐步內遷,民族之間相互融合的跡象。

  當然這一切都要在強大的實力的基礎上,唐朝末年的國力衰退和滅亡後的軍閥混戰,又點燃了不少草原惡狼的雄心,開始試圖統一草原,進犯中原。邀天之興,三個強大的國家很快建立,基本結束了混亂的局面。通過近百年的反復較量,把草原部落又打回了唐朝時的模樣。只不過大唐時那種民族和睦的景象再難找回了。

  沈洛因為生意原因,與東郭勒爾草原上各大部落的頭面人物都有些交情。沿途都有部落護送,穿越大草原倒沒有想像中那麼辛苦,只是草原人熱情好客,路過那個部落要是不進去叨擾,那是對他們最大的侮辱。是以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十天前才走出東郭勒爾,進入秦國的河套地區。未作停留,一路南下,在北山牧場歇息時,竟然碰到了打前站的衛士,這才知道秦雷竟然也要來北山牧場。於是沈洛決定在北山牧場等他。馬志卻是派出來迎接的。

  馬志說完,秦雷笑駡道:“跟著大老爺就是享福啊,他奶奶的,早知這樣我也跟著舅舅了。”

  眾人笑作一團。然後輪流揪著馬志灌酒,嚷嚷著叫他體驗下,被圍追堵截的痛快。

  秦雷看著他們笑鬧,也不阻止。心卻早飛到北山牧場了。

  他現在迫切想見到沈洛和館陶。自從他發現自己在政治上很不成熟時,就十分渴望能有個人幫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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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第二天啟程時,已是日上三竿。這還是沈青用馬鞭一個個抽起來的,當然秦雷無法怪罪他們,是自己讓他們飲酒的。

  本來上午就能走完的路,到日頭偏西還沒走完。

  當秦雷越過一個小山包,看到遼闊的草原上出現一個土城,北山牧場終於到了。

  遠遠的從城中駛出幾騎,向著秦雷這裏奔來。秦雷長嘯一聲,催動戰馬迎了上去。

  相向而行的戰馬在重點相遇,闊別多日的沈洛、張諫之與秦雷相視大笑。三人跳下馬,手緊緊的握在一起。

  萬里回環後,終於在這北方草原上見著了。

  沈洛與張諫之望著標槍一樣挺拔立著的殿下,雖然滿面征塵,但那雙曾經晦明晦暗的眼睛,卻鷹一樣的攝人心魄,目光堅定而銳利。張諫之拱手喜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

  秦雷笑著還禮不語。

  沈洛抓著張諫之的胳膊怒道:“你個破罐子,就會打啞語。我忍你很久了。知道嗎?”又晃著拳頭威脅道:“把話說完,不然打你個滿臉開花。”

  後面的衛士暗暗咋舌,沈執事什麼時候這麼暴躁了?

  張諫之知道沈洛一直擔心秦雷安危,如今終於見到,心中的愉悅不好直接表示,拿自己借機發洩一下也無妨。便笑駡道:“你這老沈,我說與你便是,快快鬆開。咱就這一件體面衣服,抓壞了你賠不起。”

  秦雷趕忙拉開沈洛,握著他的手真摯道:“舅舅,謝謝你。”

  沈洛身體一顫,感覺鼻頭發酸,忙轉過頭粗聲道:“不說就不說,你們就玩神秘好了。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好了沒。”說完回身上馬,頭也不回的逃回土城。
第七十章 恐嚇、排擠、殺!

  秦國戰力公認天下第一,多半是靠騎兵打下來的。雖然近二十年來被東齊崛起的百勝騎軍搶去了風頭,但即便是高傲的百勝公趙無咎也不得不承認,無論從數量上還是質量上大秦騎兵都佔有無可比擬的優勢。

  百勝軍雖天下無敵,號稱十萬雄師。但只有兩萬精騎。不是齊國皇帝猜忌,也不是上官丞相非難。實在是訓練一個合格的百勝騎軍太難了。別的部隊的老騎兵都不一定能擠進百勝騎軍的預備營。百勝軍又征戰不休,傾全國之力能維持住兩萬之數已是困難,要想更進一步,卻不可能。

  而秦國有五十萬精銳騎兵。若不算水軍,占了全國軍力的三分之一強。

  要知道齊國只有二十萬騎軍,而楚國,由於地處南方,水網縱橫,加上沒有良馬,舉國統共有十萬騎軍,戰力更是要大大的打個問號。

  五十萬對三十萬,這就是秦國與齊楚兩國軍力上的差距。

  維持這麼龐大的騎兵,自然要傾舉國之力。這從秦國遍佈整個西郭勒爾大草原和西涼草灘的九大牧場,便可見一斑。西郭勒爾的牧民全部編入牧場,不服從的或者被大秦消滅,或者逃離西郭勒爾。

  這九大牧場每年可以為秦國軍方提供二十萬匹優秀的軍馬,甚至還可以向內地輸送用於運輸與耕種的駑馬三十萬匹。

  這不是全部,還有一個不在九大之列,卻絲毫不亞於九大的牧場,這就是位於河套地區的皇家北山牧場。

  現在秦雷便縱馬駛入這個牧場的營地。漢人終歸住不慣帳篷,所以修了個兩丈高的土城,當作居住地。

  秦雷一進城,映入眼簾的便是道路兩側整齊列隊的五千軍士,把整個小城的街面塞得滿滿的,只留下一丈寬的通道。

  見到秦雷進城,五千人轟然跪倒,大聲喝道:“恭迎殿下。”聲震九霄,沖出土城後在草原上回蕩。

  秦雷已是見過世面的,他微微頷首,目不斜視的輕輕一夾馬肚,戰馬便沿著大道小跑起來。

  等見到跪在路中央的鍾離坎與幾個不認識的官員時,才淡淡道:“都起來吧。”

  ~~~~~~~~~~~~~~

  半個時辰後,稍作休整,換上一身便裝的秦雷坐在場衙的正坐上,接見牧場中的大小官員。

  他看著有些憔悴的鍾離坎,淡淡道:“鍾離,還不為本殿下介紹介紹幾位。”

  鍾離坎抱拳道:“遵命。”指向一位戎裝的中年將軍,介紹道:“這位是太子衛軍統領將軍皇甫戰文。”皇甫戰文向秦雷施以軍禮。秦雷笑問道:“本殿下回京時,有位禦林校尉千里護送,名喚皇甫勝文。與皇甫將軍可有什麼關係?”

  皇甫戰文點頭道:“正是舍弟。給殿下添麻煩了。”

  秦雷微笑道:“孤與皇甫校尉相交甚好,現在還時常想起呢。”

  皇甫戰文笑道:“那是舍弟的榮幸。”想了想,又道:“末將也與有榮焉。”

  秦雷點點頭,示意他坐下。

  鍾離坎又指著一個黑色臉龐五品官員打扮的中年魁梧漢子道:“這位是北山牧場的場監秦奇。”秦奇向秦雷叩首施禮。

  秦雷聞言撫慰了幾句。也讓他坐下。

  再有兩人的屬官,與秦雷一一見過。

  等到接見完畢,一干不夠品級的便退下。整個屋裏一共秦雷、皇甫戰文、秦奇、鍾離坎與沈青五人。沈青本來也想退下,但被秦雷留下。

  秦雷見屋裏安靜下來,便對皇甫戰文與秦奇這兩個初次見面的開門見山道:“吾受吾兄太子殿下所托,北上皇家牧場組軍。諸位大人都知道,一支軍隊想要從無到有,從弱到強,沒有幾年的苦功夫是不行的。”

  皇甫與鍾離點頭稱是,皇甫草創太子十二衛軍用了五年才成戰力。鍾離首創太子血影用了五年,卻仍不能令太子滿意。

  秦雷沉聲道:“但是吾只有最多半年時間。半年想要憑空變出一支強軍,用常規的法子肯定不行。”

  皇甫戰文想了想,拱手道:“若是有戰爭鍛煉,末將可嘗試半年成軍。”

  秦雷擺手道:“皇甫將軍說得是常規部隊,而現在咱們要練的是特殊部隊。不能正面投入戰場。”

  皇甫戰文悶聲不說話。

  秦雷心中不悅,面上依舊笑容燦爛道:“諸位將軍,明日將全體隊伍寅時三刻在校場集合,可有問題?”

  沈青和鍾離坎都沒有問題。唯獨皇甫戰文乾笑道:“殿下沒從過軍,不知道軍中規矩。軍中都是卯時點卯,早了會亂了規矩,怕影響殿下威信。”

  秦雷知道,要這個正當年的將軍服他一個毛頭小子,僅憑皇子身份是不夠得,他也沒有奢求。依舊微笑道:“臨來的時候太子授吾生殺大權,想必諸位大人已經收到旨意?”

  皇甫戰文與秦奇點頭稱是,秦雷摸了摸腰間的太子佩劍,眯著眼睛道:“本殿下為人和藹和親,從不胡亂殺人。只要諸位大人約束屬下令行禁止,吾是不會動用這太子劍的。”說完笑眯眯的看著皇甫戰文。

  在場的幾人,沈青是秦雷的死黨,鍾離坎欠秦雷人情,秦奇只是個文官,管不著軍事。所以眾人眼光齊刷刷看向皇甫戰文。

  皇甫戰文沒想到自己稍微表示下異議,這位殿下就要喊打喊殺的,心中大罵晦氣。無奈形式比人強,人家是皇子,又拿著太子劍,他還能怎麼著。只好起身行禮,悶聲道:“屬下明白。”

  秦雷起身扶起皇甫戰文,笑容燦爛道:“皇甫將軍莫怪,本殿下年紀太小,性子急了點,最受不得激。這是個大毛病,得改得改啊。”

  皇甫戰文倒沒見過變臉這麼快的人,小心陪笑道:“殿下少年英雄,英姿勃發。”

  秦雷哈哈大笑,持著皇甫戰文的手道:“皇甫大哥真會說話,走,咱們後堂吃酒去。秦大人同去。”皇甫戰文徹底沒了脾氣,一臉苦笑的被秦雷拉著往後堂走去。秦奇也面色怪異的跟上。

  鍾離坎拉住沈青,小聲問道:“殿下這是怎麼了?跟在中都時不大一樣了。”

  沈青想了想,正色道:“據殿下對我們說,他現在處於什麼青春期。”

  鍾離坎啞然。

  其實方才沈青想得是另一樁事……

  秦雷在入城路上,請教館陶如何與人相處。館陶瞪大眼睛看他半晌,良久才怪叫道:“殿下,你知道什麼叫殿下嗎?”

  秦雷搖頭。館陶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歎息模樣,怪聲怪氣道:“殿下的意思就是陛下以下你是最大的幾個之一,你說應該怎麼行事?”

  秦雷被他咋呼的有點傻,憨憨道:“怎麼行事呢?”

  館陶舞著雙手,高聲道:“但凡你說的,就是錯了也要無條件執行。不允許有人當面質疑,不允許有人當面忤逆。”

  秦雷‘啊’一聲,在那一刻,他感覺自己智商幾乎為零。這與他一直信奉的民主集中制有太多的不同。他傻乎乎的問道:“如果忤逆呢?”

  館陶臉上兇相畢露,惡狠狠的道:“恐嚇、排擠、殺!”

  秦雷小聲問道:“這樣會不會太獨裁啊。”

  館陶在馬上手舞足蹈,若不是秦雷皇子身份,似乎會一巴掌拍在他的腦後。他的腦袋幾乎湊到秦雷臉上,神秘道:“所以說為上者必須謹言慎行。在做一個決定之前要反復思考。而不是在作出決定後反復。”

  秦雷點點頭,他感覺智商又漸漸重回大腦,伸手把館陶那張鬍子拉茬的老臉推開,鬱悶道:“有話好好說,把臉貼這麼近幹什麼,噴老子一臉口水。媽的,怎麼沒見你拿我當殿下看啊?”

  館陶知道他恢復清醒了,便怪笑著拍馬加速前行。

  秦雷望著這狂生,搖頭苦笑。館陶這人什麼都懂,就是沒法約束自己那不羈的心。怨不得三十郎當歲,還是個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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