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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九十二章 殿前奏

  第二日是早朝時間。有秦一朝,規定五日一早朝,平日裏官員卯時去各部點卯當差,只有每月逢一六日才要在酉時以前趕到承天門前列班等待上朝。家住的遠的要子時起身,唯恐誤了時辰被糾察御史逮到。

  此時距酉時承天門開門還有一刻鍾,大秦的四品以上京官,以及十八歲以上皇子已經悉數到齊,在那裏等候上朝。若是往日,定然已經整整齊齊列成兩班,不言不語,靜悄悄的站著。

  但今日文武百官卻分成幾撥站著,聚在一起交頭接耳,仿佛一下子都不怕糾察御史的小報告了。原因很簡單,糾察御史也站在一邊,支起耳朵探聽著什麼,完全不似往日生人勿近的做派。

  這些談話的大臣,仔細看又能分成隱隱三個圈子。武將們大部分圍著一個身穿紫色蟒袍,腰纏玉帶,胸前繪著金獅的威武老者,面色不忿的討論著什麼。文臣們大多站在一個也是紫色蟒袍,腰纏玉帶,胸前繪著仙鶴的飄逸老者身邊,不時幸災樂禍望向那群武官。

  第三個圈子人明顯少很多,有文臣也有武將,圍在一身明黃的太子身邊,見太子眼觀鼻鼻觀心,他們也只好老實不言語。

  這時候,一聲鼓響,五丈高的承天巨門伴隨著吱吱咯咯的巨大摩擦聲,緩緩打開了。

  文武官員們停止交談,排成兩列,在太子的帶領下有序進入承天門,太和門,沿著青雲道,進入宏偉的宣政殿。

  官員們文左武右,依品級站定,太子站在龍椅之下。少頃,隨著一聲高亢的“皇上駕到……”,身著九爪九龍袍的昭武皇帝從龍椅一側的御門龍行虎步走出來。文武百官齊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在太子帶領下轟然跪下。

  然而右面的武官之首太尉李渾沒有跪,左面的文官之首丞相文彥博也沒有跪,兩人只是深深躬身施禮。

  看到這個情景昭武皇帝那狹長的丹鳳眼眯了一下,然後面無表情的坐下,身後的老太監高聲叫道:“平身……”

  待百官起身後,老太監又拉長音喊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

  先有戶部尚書田憫農出班奏報,各地河工皆出現銀兩短缺,總計二千萬兩白銀,若不能及時到位,來年的春耕夏汛皆成問題。

  又有戶部右侍郎文明義出班奏報,言上月北方地震,波及兩省之地,兩省總督聯名請求免去來年錢糧,並求撥白銀八百萬兩以做賑災之用。

  再有兵部左侍郎李一姜出班奏報,各地出征之師陸續返回駐地,預估各種撫恤燒埋銀子共計五百萬兩。

  這些數字昭武帝早已知曉,但還是聽得心頭煩躁,不悅道:“此事寫個摺子過來,朕與太尉丞相商議後再做打算。”

  三人怏怏退下,這時京都府尹秦守拙出列朗聲道:“啟奏聖上,昨日京都發生一場血案,參與人數高達百人,死亡十一人,因涉案雙方牽扯神策軍與天家。微臣請求太尉府與宗人府協查此事。”

  躲在帷幕後的秦雷暗自咋舌,這位秦大人小嘴一張,一下就把人數減了九成,頓時一場暴亂成了血案。估計這就是官方說法了。

  ~~~~~~~~~

  昨天夜裏,太子便派人通知他今天要在朝會上自辯。本來安排他在角房裏聽宣,結果這位小爺跑到了這裏。秦雷身後就是一排金甲衛士,對他視而不見。

  外面的京都府尹又說了些什麼,然後就聽到老太監扯著嗓子喊了句:“宣五皇子秦雷進殿……”

  秦雷趕緊輕手輕腳的繞出去,從大殿正門重新進來。

  兩側官員好奇的打量這個面俊手辣的五皇子,大多數人在半年前遠遠見過他一眼,近距離的觀察還是第一次。

  只見他十七八歲的年紀,猿背蜂腰,身形挺直。面如冠玉,星目生輝。兩道濃眉直插鬢角,鼻樑挺直,嘴唇緊抿。無論是誰都要贊一聲:大秦好兒郎。

  秦雷上的殿來,行禮之後,立於陛階之下,神情淡然的望著向他怒目而視的眾武官。

  昭武帝對京都府尹道:“此事不需勞煩嘉王叔,朕的兒子朕還是管得了的。秦守拙,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然後對秦雷道:“小五,你要如實回答。若有半點虛言,家法伺候。”

  聽得‘家法’兩字,那位一直半眯著眼假寐的老太尉眼睛微微睜開,望向高高在上的昭武皇帝陛下。

  昭武帝神色不變的與他對視。良久,李渾才微微搖頭,又閉上眼睛神遊去了。

  瞎子吃餃子的秦府尹向秦雷行禮道:“下官有幾個問題,現奉皇命請教殿下。可否?”

  秦雷點頭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請問昨日於長街之上貴屬與神策軍哪方挑釁在先?”秦守拙義正言辭的問道。

  此話一出,秦雷頓時知道這位秦府尹是要保自己的。若是揪住他屠殺那一百多弓手的問題倒著問,他還真是理虧。

  秦雷冷臉道:“昨日本殿下的舊屬原定來本殿下府上小坐。前去陶朱街乃是採買禮品,試問秦大人,他們怎會主動生事?有陶朱街百姓可以作證。”

  秦守拙點頭道:“那雙方因何衝突?”

  秦雷便把昨日鐵鷹說的添油加醋在大殿上講一遍,他本來口才就好,又加上事情確實令人憤慨。在眾人心中石勇幾個頓時成了遭人迫害的悲情英雄,心中不禁對幾人好感大增。這在現在沒什麼用處,但將來說不定就是成事的關鍵。

  末了,秦雷語帶哽咽的說道:“就是這些為國家浴血奮戰的勇士,昨日竟然倒在自己人的屠刀下,死傷無數。父皇皇兄,諸位大人,請還他們一個公道!”

  說完秦雷直挺挺的跪在皇帝面前,雙目通紅。

  這一番造作惹惱了武官列中一個紅袍素金花帶的四品將軍,他暴躁的跳出來道:“五殿下巧言令色,若不是你出手殺人,又怎麼會引來我神策軍的攻擊?”雙方默契的對弓營、弩箭的事情絕口不提。

  秦雷頭也不回的冷聲問道:“敢問這位大人,辱駡皇族應該是什麼處罰?”

  四品將軍一時語塞,他哪知道這個。

  秦雷起身譏誚道:“不知道就說啊。秦大人,就請你教一教這位四肢發達的將軍。”

  秦守拙心中叫苦,面上還得淡然道:“大秦律第一則規定,帝乃天子,人不得辱,觸之誅九族。凡帝母、帝後、依此律。帝妃、帝子、帝女觸之夷三族。”

  秦雷冷笑道:“聽明白了嗎?那士卒侮辱本殿下在先,本殿下只殺他一個,不追究他的三族。已是寬宏之舉,豈能作為你神策軍無端發難的理由?”

  那將軍被氣得面皮發紫,剛要發作,一個紫袍金銀花腰帶的中年武將出列喝道:“二合退下。”

  被喚作二合的武將頓時沒了脾氣,憤憤的退回班列。那個三品武將對秦雷拱手道:“五殿下,末將李清這廂有禮。”

  聽到這個名字,秦雷雙眼微眯。神策將軍李清,太尉李渾之弟,乃是神策軍的統領將軍。秦雷拱手冷哼道:“久仰了,李大人。”

  李清點頭森然道:“此事雙方皆有責任,就此揭過。但是有一樁,我神策軍五百年來的鐵規被殿下眾屬下肆意踐踏,如果不給個說法,置我神策軍五百年的無上榮光於何地?置我神策軍十萬袍澤的熊熊怒火於何地?置我大秦百姓的虔誠信仰於何地?”

  聽到這番話,龍椅上那位至尊眉宇間的陰鶩幾乎凝結成實質。
第九十二章 亙古未有的第一次

  從本心講,秦雷不想如此鋒芒畢露,他更喜歡館陶為他提出的‘徐徐圖之’之策。但溫和的外表下那根傲骨和與生俱來的冒險精神,讓他在很多時候無法隱忍,也許與前世經歷有關。館陶經常笑駡他:“豎子不足與謀。”但卻與他越來越近乎。

  所以當觸犯到太尉的利益後,他沒有哪怕一絲惶恐,而是略帶興奮的尋找危機中的機遇。果然,越大的樹影子越大,秦雷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有人想抬起自己,來對抗龐然大物般的太尉府。

  當然,在這之前,自己要抗得住太尉府最初的壓力,沒有人會為一個失敗者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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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李清的話音一落,秦雷目光如電的瞪他一眼,森然道:“你可知大秦百姓虔誠信仰的只能是昭武皇帝陛下。出此大逆不道之言,你要置太尉他老人家於何地?”言罷,對昭武拱手道:“陛下,兒臣請誅此獠,以正天日。”

  太尉府自十六年前擁立昭武之後,便掌了軍權。十幾年來權傾朝野,太尉李渾更是被昭武皇帝賜予‘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三項特權。在朝堂上,從來沒人敢忤逆李家,即便是丞相也面上客氣。

  方才讓李二合冷靜的李清,卻被秦雷徹底激怒,他不等皇帝答話,便冷哼道:“小輩,莫要張狂。老夫就站在這,你敢取我性命?”囂張氣焰,可見一斑。

  秦雷本以為,自己說出‘誅此獠’這種話後,李清總要裝模作樣的為失言請個罪。只要李清稍一服軟,今日在朝堂上就別想討到好了。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都到此地步,這匹夫還不服軟。他能感到李渾那個睡不醒的老匹夫正面帶嘲弄的瞄著自己。

  朝堂之上,丟什麼不能丟了面皮。他心一橫,咬牙道:“此話當真?”

  李清聞言微微一滯,轉瞬想到自周公立禮樂,至今千餘年間,還沒有敢在朝堂上撒野的。他心中冷笑,小子,你就裝吧。面上怡然不懼道:“老夫說話擲地有聲,不用懷疑。”

  秦雷確實是虛張聲勢。但是一見李賤人如此囂張沒樣,便心頭火大。這時,他兀然想起自己離開學校後,看過的唯一一本歷史書,雖然記不得名字了,但清晰記得上面就說了一次朝堂鬥毆,還打死了三個人。

  秦雷頓時心中大定,向李清感激的笑笑,先向皇帝躬身施禮,又團團抱拳道:“父皇,諸位大人,請做個見證。無論如何吾也要滿足這位李大人的心願。”

  說完,便轉身向左邊帷幕走去。

  大殿上安靜極了,群臣面面相覷,在奏對時旁若無人的走出朝堂,別說是皇子,就算是皇帝,歷史上也沒有過。

  天策將軍李清尷尬的立在那裏,望向泥塑般的糾察禦史郭畢崢,示意他參秦雷殿前失儀。無奈這位往日裏錙銖必較的郭禦史仿佛老太尉一般,神遊去了。

  李清這才發現,往日裏老鴰般聒噪的文官門,今日集體失聲了。他心中暗罵,便想找個臺階下去,拱手道:“陛下,臣……”

  話說到半截便咽了下去。因為李將軍發現那位‘口出狂言’的五殿下,氣勢洶洶的從帷幕後轉出來,手中還持著一支――明晃晃的長戟。

  所有人一下愣住了,包括還拱著手的李將軍。直到一聲‘二叔,快跑。’在耳邊炸響,他才回過神來,此時秦雷與他相距不足一丈。

  李將軍本欲大吼一聲:“爾敢?”但那冰冷的鋒刃已經飛刺到他的面門。面無懼色的李將軍本能的去拔劍,手落空後才想起現在是早朝時間,劍履上殿那是他哥才能享受的待遇。

  李清只得蹭蹭蹭後退,邊上的武將紛紛上前,想要阻住秦雷。秦雷嘴角抹過一縷輕笑,手中畫戟掄個瀟灑的圓圈。頓時把所有圍上來的武將逼退。

  借著旋轉的慣性,長戟疾刺而出,把剛要繞柱躲避的李將軍插個正著。

  那長戟僅僅高了一線,插透他頂上烏紗,貼著頭皮釘在金鑾殿的大柱上。

  兀自發顫的長戟下,是面無人色的李將軍。

  秦雷面無表情的看著李將軍,兩眼冰冷駭人,森然道:“下次再敢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就再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

  此時金甲衛士才一擁而上,把秦雷圍在中間。看上去倒像是保護他別被老李家的將軍們撕了。

  朝堂上的大人們到現在沒有回過神來,朝堂鬥毆,亙古未有啊

  秦雷望著四周呆滯的目光,恍然想起,那本描寫史上第一次朝堂鬥毆的書,名字叫《明朝那些事》,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他立刻沒了氣焰,朝皇帝拱手道:“父皇,兒臣與李大人打賭,還是輸了。還請父皇責罰。”

  昭武皇帝搶在李太尉張嘴前,怒叱秦雷道:“你這逆子,看朕如何收拾你。金甲衛士!”

  “有!”

  “把這逆子關到長水閣,待朕下朝之後,親手責罰。”昭武皇帝板著臉道。

  “遵旨。”十幾個金甲衛士便圍著秦雷出了大殿。

  幾個將軍拔下那畫戟,不禁暗自咋舌,這五殿下看上去文文靜靜的,這把子力氣還不小,長戟竟然插進金柱去一寸有餘。

  被解放出來的李清,狠狠摘下頭上被刺了對穿的烏紗,對高高在上的昭武皇帝勉強拱手道:“陛下,微臣身體偶感不適,請允許微臣先行告退。”

  昭武皇帝面容和煦道:“李愛卿要保重身體,快快去歇息吧。”

  李清點頭應聲是,便頭也不回的出了大殿。

  他今天的面子是削大了,至少年前不會再出現在金殿中了。

  而那位李太尉,自秦雷被帶走後便再沒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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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出大殿,衛士們便散開,不再圍著秦雷,雖然礙於宮規不能說話。但是一個個都向秦雷投去敬佩的目光。這些金甲衛士都是秦氏子弟,最不爽別人看輕了皇家。因而齊齊把秦雷奉為偶像。

  一群人轉到禁苑東面的華林苑,來到東北角的一棟小樓,衛士打開門,請秦雷進去。

  屋裏乾淨整潔,似乎還有人住。看見秦雷疑惑的眼神,邊上的侍衛忙解釋道:“殿下,陛下最近常住這。”

  秦雷嘿嘿笑道:“那還不敢亂動了。”於是規規矩矩坐在圓凳上,哪還有方才大殿上的張狂模樣。

  衛士們暗暗點頭,便張羅著為秦雷弄這弄那,好一陣忙活。

  到中飯時間,有內監送上禦膳。飯後便繼續是無聊的等待。

  直到日頭偏西,皇帝才出現。沒有人喊:“萬歲駕到……”也沒有前呼後擁的人群。就那麼安安靜靜的一個人,從門外走了進來,與端坐在桌邊的秦雷平靜的對視。

  昭武皇帝揮手止住起身要下跪的秦雷,溫聲道:“陪父皇出去走走。”

  秦雷點點頭,默不作聲的隨著昭武走出長水閣,父子倆便漫步在華林苑中。

  落日的餘暉給掛著殘雪的各種樹木披上一層金光,給有些蕭索的華林冬景增添了些生動。

  昭武皇帝終於走累了,便到一個涼亭歇息。遠遠跟著的侍衛忙跑過來,把一個鵝絨墊子鋪在座位上,昭武皇帝坐下後,侍衛又躬身退出。

  秦雷安靜的侍立在一邊。昭武皇帝今日心情不錯,眉宇間的陰鶩都輕了不少。他儘量溫和問道:“小五啊,你可注意到這個亭子的名字?”

  秦雷點點頭道:“父皇,這亭叫‘慎獨’。”

  昭武心中贊許,面上卻沒有表露出來。

  秦雷不知道,昭武問過所有成年兒子同樣的問題。沒有一個能回答上來的。心細的太子和老三都老實低著頭,未曾看那牌匾。膽子夠大的老大老四,卻壓根沒注意那幾乎與梁木同色的晦暗牌匾。
第九十三章 烏雲踏雪

  昭武又問道:“知道為什麼叫慎獨嗎?”

  秦雷搖頭道:“兒臣只知道是獨處要謹慎的意思,別的卻實在不知。”

  昭武皇帝一指邊上一個石凳,道:“坐下說話,朕仰著脖子累。”

  秦雷謝恩後,貼著凳邊坐下。儘管穿著冬衣,還是被冰涼的石凳涼了一下。

  昭武玩味的看著他,悠然道:“那些心懷不軌的人,在陰暗處,無論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偏偏還要在人前裝出一副好人模樣。其實在明眼人看來,這些人仿佛跳樑小丑一般。”

  秦雷點頭道:“這種隱惡揚善的做法在有智慧的人面前,就沒有作用了。”

  皇帝頷首道:“悟性不錯,人的心中所想,一定會通過言行表現出來。只是有時候被表像掩蓋,一時沒有被發現罷了。”

  頓了頓,昭武帝正色對秦雷道:“秦雷,朕送你一句話,可保你一生無憂。”

  秦雷起身拱手道:“孩兒定然謹記在心。”

  昭武帝一字一句道:“人在做,天在看。”

  秦雷悚然叩首受教。

  昭武帝這才微笑道:“上次讓老卓帶給你的四個字,今天朕要親口說一次。朕心甚慰啊。”

  秦雷謝恩後,昭武帝讓他起來,溫和道:“小五啊,今日你雖然讓父皇出了口惡氣。卻有些魯莽了。”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昭武又苦笑道:“史上首次朝堂鬥毆,定然要史書留名了。”

  秦雷陪笑道:“那兒臣也算是留芳千古了。”

  昭武皇帝莞爾道:“休想,千古第一‘悍臣’名頭你是逃不掉了。”

  秦雷想了想,灑然道:“聽起來也蠻氣派的。就讓兒臣作父皇的一名‘悍臣’吧。”

  昭武帝欣慰道:“你這孩子還有那麼點俠氣,比你那些兄弟要好。”

  秦雷忙搖頭道:“孩兒沒讀過什麼書,學問上比諸位皇兄差遠了,甚至連秦霄他們都比不上。”

  昭武搖頭道:“學問少可以慢慢補。但是德行虧了,卻是補不回來的。”

  說了這麼多話,忙碌一天的昭武帝有些疲乏了,便終止了談話,對秦雷道:“這一陣你就住在園子裏,好好陪陪你皇祖母,她老人家念叨你好幾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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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雷就在長水閣住下了,每日去慈寧宮陪老太后說話,然後再去瑾瑜宮與瑾妃吃飯。雖然無所事事,卻也把半年來疲憊的身心好好休整一下。

  過了幾日,開始覺得有些無聊。便向侍衛打聽可有什麼消遣,侍衛便帶他去御馬監。秦雷這才知道這華林苑裏沒有后妃居住,乃是皇帝跑馬打球的去處。只是昭武皇帝喜靜不喜動,才成了單純的園林。

  到了御馬監,侍衛與監正一說,那位瘦骨嶙峋的老監正便取下牆上掛著的大銅鑰匙,歎息著開了馬房的大門。

  一進去,便看到上百個隔段把馬房分成一個個小間。每個小間裏都有一匹膘肥體壯的駿馬。秦雷在北山牧場呆了半年,卻也識得些馬。這小小的馬房中竟然彙聚了白鶴、驚帆、揚武、青海驄、獅子驄等十幾種名馬。只是一匹匹體態臃腫、馬眼無神,一看就是飲食過度、活動太少所致。

  秦雷心中惋惜,面上不悅對老場監道:“這些名駒乃上天所賜,豈能像菜馬一般對待?”

  老場監這才知道他也是個愛馬之人,不禁大倒苦水:“殿下有所不知,原本咱們這的御馬也是神駿不凡。只是一年前陛下把永福公主接到華林苑住下,怕咱們擾了公主靜養。便下旨禁了咱們監的跑馬,才有今日這般光景。”

  秦雷奇怪道:“為何不去外面跑馬?”

  邊上侍衛插言道:“稟五爺,禦馬只有陛下親乘或御賜才能出華林苑。”

  秦雷對老場監安慰道:“這事我會跟皇上說得。總不能糟踐了這一場的神駒。”說完便轉身準備回去。這種肉馬他是不屑騎的。

  老場監正要千恩萬謝,卻見秦雷要走,覺得太對不起他,便出聲道:“殿下,昨日各地供了些新馬。卻還沒退化。”

  秦雷轉過身來笑道:“你這老場監,怎麼不早說,怕本殿下騎壞了不成?”

  老場監忙陪笑道:“絕無此意,只是這些馬雖已馴服,但是初到一境,脾氣有些反常,怕傷著殿下。”

  秦雷哈哈笑道:“本殿下也是在草原上套過野馬的,不怕不怕。”

  老場監便不再說什麼,帶著秦雷轉到另一間馬房。一進去,果然情況大為不同。這間馬房沒有隔斷,長長的一趟馬槽,上面的欄杆上,拴著一匹匹健壯的駿馬、這些馬暴躁的打著響鼻,修長的馬腿在地上不斷的踢踏。若不是馬韁綁著,定然已越過欄杆,肆意狂奔去了。

  秦雷點頭道:“這才有點樣子。”他在馬群中打眼一掃,便指著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道:“就是它了。”

  老場監一看那匹獨佔了三匹馬身位的霸道小公馬,小心道:“殿下,要不再換一個吧。這馬名喚‘烏雲’,脾氣也跟烏雲似的,弄不好什麼時候就電閃雷鳴。”

  秦雷搖頭道:“就要它了,本殿下喜歡。”說完便出去。那老場監拗不過,就把那匹‘烏雲’給他牽出來,掛上馬鞍轡頭,然後死挽著韁繩不鬆手,對秦雷陪笑道:“小人給殿下牽著。”

  秦雷也不理他,一踩馬鐙,翻身上馬。接過侍衛遞過來的馬鞭,對老場監溫言道:“這馬鞍有些硌人,你看怎麼回事。”老場監不瞭解秦雷品性,便鬆開馬韁,往後走去。

  突然秦雷猛地一鞭抽在馬臀上,那‘烏雲’吃痛,嘶叫著狂奔而去。留下老場監跺足不已。

  秦雷縱馬肆意在華林苑裏賓士,這的空地夠大夠平,那‘烏雲’也感覺非常爽快,痛快淋漓的撒腿狂奔,沒有像老場監說得那樣鬧脾氣。

  只是冬日蕭索,再好的美景也黯然失色。又加上積雪消融,到處是斑斑點點,讓人心情不爽。秦雷發洩夠了,便準備回去。

  他夠了,烏雲卻沒有過癮。任他如何命令鞭笞,就是不減速,依舊肆意賓士。秦雷無奈的停下動作,任這匹瘋馬把自己帶著在苑裏亂竄。

  “這麼個狂奔法、你總有累的時候吧。”秦雷憤憤的想著。

  他低估了這匹賤馬的耐力。足足過了一個時辰,仍然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其間碰到過老場監和眾侍衛,他卻拉不下面子求助,偏還要做出意氣風發的樣子。引來老場監和侍衛們的讚歎,“殿下真是龍精虎猛、耐力持久,不愧為我輩男兒偶像。”

  就在他被顛簸的腰酸背痛,實在是堅持不住,心中狂呼,“老子服了。”想要大聲呼救時,不遠處傳來一縷清幽的琴聲,仿佛山間小溪潺潺,又好似微風拂過松濤。輕快淡雅、寧靜悠遠。

  秦雷雖不懂音律,卻依然被這琴聲所吸引,一時間竟真有些心醉忘憂。

  那發飆的烏雲也漸漸慢了下來,馱著秦雷慢慢的行向琴聲發出的地方。

  轉過一道山牆,便看見一叢依舊碧綠的竹林。冰雪消融後,那狹長的葉片仍帶著些許濕意,更顯得青翠欲滴,生機盎然。

  那琴聲就是從竹林後傳出的。聽到外面的馬蹄聲,裏面的琴聲戛然而止,少頃,就有幾個宮女跑出來查看。

  只見一個身穿黑色圖案龍袍的俊逸青年,騎在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上。一人一馬皆是一臉惋惜。

  宮女們立刻記起那個在內侍省掖庭宮廣為流傳的傳說――黑衣王子殺人魔的故事。頓時噤若寒蟬,匍匐在地。

  秦雷有些自戀的朗聲道:“起來吧,裏面是哪位在彈琴啊?”

  瑟瑟發抖的宮女顫聲道:“啟稟殿下,是我們永福公主,”
第九十四章 空谷幽蘭將軍令

  秦雷見過一次永福,那是在迎接昭武皇帝的鑾輿時。遠遠看去,嬌嬌怯怯的小女孩,雨中梨花般惹人生憐。

  當他被請進屋,與古琴邊的白衣少女相對時,才發現這是一個蘭花般淡雅的女孩,應該十六七歲的年庚,只是身材嬌小,所以那日才會認錯年齡。此時女孩那秋水雙瞳中儘是淡淡的歉意。“五哥請坐,恕小妹行至不便,未曾遠迎。”聲音亦是淡定清雅,空谷幽蘭一般。

  秦雷溫和笑笑,清聲道:“路過時被妹妹的琴聲吸引過來,攪了你的雅興,倒是為兄唐突了。”說完便跪坐在塌上。

  女孩輕聲道:“興起而彈,興盡便止。五哥不必掛懷。”

  這時宮女奉上香茗。秦雷才打量下這間極是淡雅的淨室,一個琴台、一張古琴、一張塌席、一爐檀香,再加上牆上那幅蘭花圖。這就是大秦永福公主的居所。

  永福見秦雷有些驚訝,淡淡笑道:“小妹身有沉屙,整日裏心神全被病痛吸引,無暇他顧,索性弄得肅靜些,倒叫哥哥見笑了。”語氣有些蕭索。

  秦雷看著永福那張消瘦的小臉,大大咧咧道:“過些年身子骨好了,五哥給你找些五顏六色的綢緞掛上,看著也喜氣。”

  永福知道秦雷為寬她心故意胡說。小指從袖中伸出,捋了下青絲,微微笑道:“小妹十分期盼那天呢。”

  秦雷跪坐一會,便覺得兩腿發麻。此時椅子胡凳已成主流,他這是第一次上塌。秦雷活動一下,對永福嘿嘿笑道:“要是五哥盤腿坐,你會不會不高興呢?”

  永福心中好笑,都這樣問了?難道人家能說不高興嗎?這位五哥確實與別的兄弟不同,至少臉皮厚得勁。她點頭輕笑道:“小妹高興的勁。”

  秦雷便盤腿坐下,訕訕道:“五哥方才在外面騎馬久了些。腰酸背痛的。再跪一會,腰就要斷了。”

  他說得雖是實話,卻也沒指望永福相信。沒想到永福眼露憧憬道:“永福很羡慕哥哥。”

  秦雷心中暗罵自己口沒遮攔,這不當著和尚說禿子嗎。連忙挽救道:“等來年春裏,哥哥帶你去踏青。”

  永福高興道:“哥哥可不能誑我這沒幾天好活的可憐妹妹。”

  秦雷點頭笑道:“還能騙你個小丫頭,把心放到肚子裏,多吃飯,把自己養的壯壯的,五哥好帶你出去玩。”

  永福的眼睛眯成一條線,憧憬道:“我想去鐵獅子巷、玉帶河、報國寺、落雁塔、鳳棲樓……”

  秦雷聽著女孩如數家珍的報著地名,皆是中都城內的地方。她卻是連中都外的景致都不敢奢望,秦雷心頭微微難過。他狠狠點頭道:“等你好些,五哥帶你把這些地方都遊遍。”想了想,又撓頭道:“玉帶河就免了吧。”

  永福不解道:“為何不去啊?小妹聽說那裏是京都最柔媚的所在。心中早已嚮往多時。”

  秦雷怪異的看她一眼,問道:“是誰告訴你那裏是京都最柔媚的所在?”

  “四哥呀。”

  秦雷心中點頭,除了這東西,沒人會如此口無遮攔。他打個哈哈,轉移話題道:“方才彈得什麼曲子?那麼好聽。”

  永福訝然道:“高山流水,哥哥沒聽過嗎?”

  秦雷見她的神態,仿佛聽到有人指著天上的月亮問:‘那是什麼?’一樣,鬱悶道:“哥哥樂盲一個,連你這是瑟還是箏都分不清。”

  永福稍微直起身子,向秦雷福了福,柔聲道:“尺有所短,五哥不必掛懷,倒是小妹孟浪了。”

  秦雷灑然笑道:“妹妹不必擔心,五哥臉皮厚著呢。”

  永福掩口輕笑道:“也對,五日前在大殿之上持戟追殺天策將軍的五殿下,怎能被小女子打擊到。”

  秦雷不好意思道:“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萬里。連你這深閨公主都知道了,看來五哥以後出門要蒙著面了。”

  永福看他信口胡說的樣子,卻是從沒人如此真實的對她,只覺得心情舒暢,她輕笑道:“小妹可否為哥哥彈一曲‘將軍令’,恭賀五哥名揚四海呢。”

  秦雷挺胸腆肚道:“為兄洗耳恭聽!”

  永福強忍住笑,佯嗔道:“哥哥卻不許再逗小妹發笑,否則這琴就不彈了。”

  秦雷心中暗叫丟人,原來這玩意不叫箏也不叫瑟,就是叫琴。

  永福凝神靜氣,完美無瑕的雙手從雲袖中伸出,輕按在琴弦之上。右手中指毫無煙火氣的在琴弦上連點三下,仿佛三聲戰鼓敲響,強而有力的鼓點節奏由慢而快、陣陣催逼。秦雷好似看到沙場上兩軍對壘,大戰一觸即發的緊張情形。

  弦聲轉而嘈切激昂,仿佛兩軍衝殺時的喧天叫喊聲,狂飆的兩軍越來越近,眼看就要白刃相交。秦雷不由自主的握緊拳頭。

  交鋒終於爆發,雙方將士為了各自的信念搏殺著,將生死拋在腦後,將敵人劈於刀下。永福交錯著雙手,在七根琴弦上撥刺滾拂、猱綽注撞,讓人透不過氣來的琴聲把慘烈的戰場廝殺表現的淋漓盡致,令人聞之膽喪。

  琴聲漸漸激昂,一方取得了優勢。一時間,敵方兵敗如山倒。琴聲一浪高過一浪,勝利的一方席捲追殺敗兵五百里。

  永福的琴聲漸漸緩和下來,轉入憂傷的曲調。戰鬥逐漸平息,傷痕累累的兵士們哀傷的收殮了自己的袍澤。不知何處吹來的胡笳聲……

  塞上長風笛聲清冷

  大漠落日殘月當空

  日夜聽駝鈴隨夢入故里

  手中三尺青鋒枕邊六封家書

  定斬敵將首級看罷淚涕凋零

  報朝廷!誰人聽?

  ~~~~~~~~~~~~~~~

  一曲罷,秦雷已經眼圈通紅,他拭去眼角的淚珠,不好意思的看向額頭見汗的永福,訕訕道:“不管你信不信,這是五哥記事以來,第一次掉淚。卻是被你個小丫頭用琴聲脆下來的。”

  微微喘息的永福輕笑道:“哥哥誇人也不能正經說。卻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把要說的話硬生生打斷。

  外面的嬤嬤宮女忙跑進來,又是捋胸又是拿藥,好一陣忙活。秦雷知道這是方才那曲太耗元氣的將軍令所致,心頭一陣歉意。

  永福公主看見了,待氣息稍平,柔弱道:“五哥不要自責,永福是高興的。”

  秦雷不知道她高興什麼,朝她歉意的笑笑,道:“是五哥的錯,這樣吧,你提個要求,只要五哥能辦到的就一定辦。”

  永福輕笑道:“這個是哥哥說的,那小妹求哥哥每天來陪永福說會話,可以嗎?”

  秦雷使勁的點下頭。

  ~~~~~~~~~~~~~~~~~

  於是秦雷每日除了慈寧宮、瑾瑜宮,還多了個翠竹小築要拜訪。好在他與翠竹小築那位惹人憐惜的公主相處的極是得宜。或是秦雷為永福天南海北的胡侃一氣,讓小姑娘對外面的世界越來越嚮往。或是永福為秦雷撫琴一曲,讓秦雷享受到這個世界最美的樂曲。

  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永福時,她掩嘴輕笑道:“哥哥盡會唬人,這天下士人女子皆會撫琴,你怎麼知道小妹的就是最好聽的?”

  秦雷認真無比的對她道:“能讓你堅強如鐵的五哥落淚的曲子,一定是世上最美的,錯不了。”

  永福恍然,原來這位還是對那日失神落淚耿耿於懷。掩嘴輕笑一陣,又有些惆悵起來。輕聲道:“哥哥,真的一過完年就要出宮嗎?”

  秦雷都快要憋死了,巴不得現在就出宮呢。卻不能說實話,溫言道:“傻妹子,想那麼多幹什麼,先痛快過完年再說。”

  永福聽了,輕歎道:“原本就是妹子太貪心了,哥哥還有正事要做呢。”神色頗有些不捨。

  秦雷最看不得她自艾自傷的樣子,輕輕一拍大腿,承諾道:“只要你乖乖聽話,好好養病。等夏天五哥向父皇求情,帶你去鄉下避暑。夠意思吧。”

  永福聽了,整個人一下子精神起來,微微激動道:“此話當真?”

  秦雷撇嘴道:“不信拉鉤。”

  “拉勾就拉勾。”與秦雷待久了,空谷幽蘭的性子也有些活潑起來。

  一大一小兩隻手的小指緊緊勾在一起,大拇指緊緊的印在一起。
第九十五章 賢臣良相也吃糧

  臘月二十九,上墳請祖上大供。

  不管在秦、齊還是楚,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除夕頭一天,都要做這件事情。作為垂範天下的皇室家庭,自然要做的最嚴謹、最隆重。

  天還大黑,就有太監輕聲喚秦雷起床,迷迷糊糊的被太監宮女服侍著洗漱後,竟然多花了一倍的時間才穿好那身繁雜無比的祭服。彆扭的走到屋外,早有一輛純黑描金的王車在等候。

  上車後,秦雷就要往軟座上靠,跟著進來服侍的小太監小意道:“殿下,這祭服怕壓。”

  秦雷也不惱,笑問道:“還得多長時間到先皇陵啊?”小太監輕聲回道:“最快也得兩個半時辰。”

  秦雷一聽,鬱悶道:“難道要五爺我就這麼直挺挺坐兩個半時辰?”又盯著小太監問道:“你多長時間能給五爺穿上這身行頭?”

  這小太監乃是當日秦雷覲見太后時,出聲提醒的那位。太后怕一般內監怠慢了秦雷,就把這位名喚黃召的小太監派到了他身邊作了總管。

  這位小黃公公是個玲瓏心竅,又跟秦雷相處了一段時間,怎會不明白他的心思。只得苦著臉道:“那奴婢叫殿下。”

  秦雷起身笑道:“論起拿捏人心,知冷知熱,我那泗水可比不上你小黃啊。”小黃太監苦笑著為他將繁雜的祭服又除下來,整齊擺在一邊。

  只剩下中衣的秦雷舒服的躺在寬大的軟座上,用腳蹬蹬黃召,嘿嘿笑道:“給五爺找床被去。”

  黃召打開座椅下的暗格,從裏面抱出一床錦被給秦雷蓋上,然後熄滅宮燈。秦雷便呼呼的睡去,只留下小太監守著冒幽藍火焰的暖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敲敲車門。黃召過去小聲一問,聽是太子,趕緊擰著燈,把門打開。

  太子一進來,看見蜷在椅上呼呼大睡的秦雷,不由苦笑連連。上前推了一把,秦雷立刻就醒了。

  他睜眼一看,嘟囔道:“二哥,我才睡下。”

  太子笑駡道:“你這狂徒,去祭祖的路上都能解衣高臥,看我不稟告父皇,抽你的鞭子。”

  秦雷坐起來,嘿嘿笑道:“我知道二哥捨不得,說吧,什麼事找弟弟?”

  太子板著臉道:“就是過來看看你,哪有什麼事情。”

  秦雷把被子往背後一摁,嬉笑道:“得了吧,定是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才能叫二哥你不顧非議,鑽到我這破車上來。”

  黃召給太子搬過一個錦墩,太子坐下,調笑說:“現在你秦五爺可是京都第一號熱門人物,人送諢號――玉面小霸王是也。”

  秦雷頓時來了精神,抖擻道:“這個外號不錯,既能體現我的帥氣,又能體現我的霸氣。”

  太子一時絕倒,好一會才緩緩道:“你舒心了,可是太尉府就鬧心了。雖然年前不會有什麼動靜,但是相信一出正月,就有你好看。”

  秦雷撓撓頭,略帶苦惱的說道:“是呀,接連幾個大耳光子正反抽在臉上,就是冰人也得打出火來。更何況氣焰囂張到不可一世的太尉一家子。”

  太子嗤笑道:“論起氣焰囂張,還是你玉面小霸王更勝一籌。”隨後不再調笑,嚴肅道:“來年你就要派差,你的門人也要過活,若不早作打算,到時便有好看。”

  秦雷點頭道:“確實要早作打算,二哥,你可有什麼主意?”

  太子沉吟道:“太尉府權勢滔天,即使是我也要暫避其鋒。咱們只能另闢蹊徑,穩固實力。”

  秦雷知道太子有了計較,也不再言語,靜靜地聽太子講話。

  “自你屠弓營鬧金殿后,老四便開始上躥下跳,想搶過你的差事。”太子輕笑道:“聽你那會跟我說了,我也與人商談過,結論差不多,戶部的確是個黑窟窿,誰去都得掉進去。”

  秦雷‘嗯’一聲,輕聲道:“確實如此。”

  太子接著道:“老四願意去,就叫他去。咱們正好抽身出來。”然後壓低聲音道:“這幾日御書房中,幾位重臣正在議一件大事。”

  秦雷無奈的湊趣道:“什麼大事?”

  太子神秘道:“朝廷要組的新衙門,據說最低是寺一級,甚至有可能是院部級的。比原先估計的重大太多。”

  秦雷已經不是初臨貴境時的白丁,他知道增設一個寺以上機構是件多麼重大的事宜,會讓多少勢力搶破面皮。他不動聲色道:“單管個軍情,司一級就足夠了吧。”

  太子輕笑道:“按理說如此,但是丞相大人認為朝廷密諜系統混亂,各部各有系統,機構嚴重重疊,效率也低下得很。所以他建議把司提成院,最少也是寺一級,匯總天下密諜,統一掌管內外情報。這樣各部府的要求匯總到一起,由這個院統一處理。不僅效率高很多,也能為朝廷省下不少銀子。”

  秦雷心想,哪有那麼理想化。輕聲道:“二哥,情報乃為上者耳目,沒有哪一方敢輕言放棄,完全交給別人負責。想來文丞相這個可以和太尉抗衡的人物不會如此幼稚。定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子點頭笑道:“在乎太尉者也。”他拍拍秦雷的肩,沉聲道:“難得你小小年紀,便對情報有如此認識。不錯,文丞相可是號稱我朝第一智者,怎會孟浪行事。只是若單單增個軍情司,定然要掛靠在太尉府,最不濟也是兵部。這種便宜對頭的事情,他是不會幹的。”

  秦雷輕笑接話道:“於是就想搞出個龐然大物,讓李渾老兒乾瞪眼吃不下,卻還眼饞的緊。”

  太子面帶嘲諷道:“什麼賢相良將,幾十年朝堂風雨下來,早變成一群只知道爭名奪利的蠹蟲了。”語氣越來越憤慨。

  秦雷知道這位爺早把天下當成自個的了,因而最看不得別人謀私。他卻對太尉丞相理解的緊,若不謀不鬥,門下那千百號官員怎麼過?心裏怎麼想?

  黎叔說過:“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單單為了籠住手下的心這一條,這兩位升無可升賞無可賞的巨頭也得一直鬥下去。

  秦雷收回心思,問道:“那父皇什麼態度?”

  太子沉吟道:“父皇一直沒有表態,但似乎更傾向于丞相那邊。現在兩邊爭得厲害,估計最後就是各得一半。”

  秦雷搖頭沉聲道:“這次我們也要一份。”
第九十六章 祭祖與小別新婚

  太子頷首道:“不錯,這一杯羹要分。明日御書房商議後,便會拿出個章程,放到來年第一場朝會上議論。我便是來問你,想爭哪個司,派誰爭?”

  秦雷知道這是太子給他培植根基的機會,剛要說些感謝的話,那日昭武帝在慎獨亭的言論卻浮現在腦海。秦雷心中升起一絲明悟,對太子輕聲道:“恐怕這事父皇早有打算,緊隨聖心是不是更好些?”

  太子‘哦’一聲,思尋半晌,方才苦笑道:“二哥受你鼓舞,第一次想起來爭些什麼。看來這回又要做回應聲蟲了。”

  秦雷看著太子,輕聲安慰道:“有人說過,在劣勢時,百言百當不如一默。二哥,謹言慎行不露馬腳,等待對方犯錯時,便可不戰而得。”

  太子瞪大眼睛,沒見過一樣的打量秦雷。看的秦雷一陣發毛,只得揮手擠眼道:“別看我,我是知道做不到,這法子不符合自己的性子。”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太子拍了他大腿一下,笑駡道:“拐彎抹角罵二哥‘受氣包’的性子是吧。”他知道秦雷為那天在金殿之上,自己沒有出言相助而惱火。

  秦雷嘿嘿笑著不說話。太子微帶苦澀的說道:“五弟,你知道嗎?自從父皇登上大寶那天起,所有人、包括二哥我,都以為大哥乃是天經地義的皇儲人選。”

  秦雷已經知道,如貴妃是昭武當王爺時候的正妃。現在的皇后,在那時只是個側妃而已。恐怕如娘娘沒有順理成章登上皇后鳳坐,與她那個權勢滔天的娘家,有撇不開的關係。

  太子又面帶緬懷之色道:“五年前那事後,太子位子砸在毫無準備的二哥頭上。”一抹笑意不由自主的出現在他的嘴角。看來,雖然過的不愉快,他還是對昭武選擇自己很是得意的。不過笑容很快消失:“自從當上太子之後,老大和他那外公便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無時不想把我打如十八層地獄。”

  他雙目通紅的緊攥著秦雷的右手,聲音冰冷的仿佛來自九幽:“只要向本宮靠攏的,幫本宮說話的,不是鋃鐺下獄,就是死於非命。若不是皇祖母垂憐於我,到現在本宮可能還是個孤家寡人。”

  秦雷看著失態的太子,知道事情未必像他說的這麼慘。那天他就看到,至少有四分之一的朝臣,是站在太子這一邊的。但太子被老大和太尉府弄得灰頭土臉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

  ~~~~~~~~~~~~~~

  等到下車時,太子早恢復了雍容端莊的容姿,與秦雷分別找到自己的位置,等著祭祖儀式開始。

  皇族七脈第一支的十四歲以上男性全部到齊。排成長短不一的幾排列在先皇殿中。

  頭一排是皇帝和嘉親王那些老一輩,第二排是太子和與皇帝同輩的皇親們。第三排是秦雷這一輩的。秦雷在正中間站著,他數了數,從左面數他是第十七個,從右面數他是第二十個。

  這個位置正合適他這四六不懂的棒槌皇子,別人磕頭他就陪著磕頭,別人誦念,他就跟著哼哼。一個時辰下來,也沒有出錯。

  拜祭完列祖列宗,然後一行人穿過先皇殿,沿著天道,從開國高祖的聖陵開始,一個挨一個的上供。帝王陵寢宏大無比,每一個都有小山那麼大,而且相距甚遠,基本上八九裏一個。七八十山裏路一天走下來,也難怪這群天潢貴胄們稱臘月二十九是最難熬的日子。

  好在大秦皇帝壽元較長,文帝在位五十七年、武帝在位五十八年,其餘的也不遜色,所以開國二百年,這裏只葬了八位皇帝。一個怪異的念頭浮現在百無聊賴的秦雷腦海,若是過個幾代,豈不是上完墳就得接著陪地下的老皇帝們過年?

  他們是子時從皇城出發,寅時進山,直到酉時才下來返京。

  “整整六個時辰啊。”腰酸背痛的秦雷趴在座位上,黃召一邊小心翼翼的為他著捏腿,一邊無奈提醒道:“殿下,回去還有一場,衣服弄皺了就不好了……”

  秦雷把頭埋在被褥裏,呻吟道:“不管了,我要睡覺……”

  然而他終究還是沒有睡成,又有一個不速之客找上門來。

  秦雷意外的看著笑吟吟坐在對面的圓臉兄弟,微笑道:“三哥找小弟可有什麼吩咐?”

  老三也是那句:“就是過來看看你,怎麼著沒事,三哥就不能來了?”

  秦雷心中哀歎:這些鳥人怎麼一個做派,就不能痛快點?

  兩人寒暄廢話一會,老三笑吟吟道:“五弟,你回來後咱哥倆還沒好好聚聚,你賞個臉,讓哥哥請你吃個飯如何。”

  秦雷笑著應道:“應該小弟請哥哥才是。這樣吧,正月初八萬里樓。不見不散。”

  老三也沒有堅持,他只是想找個機會跟秦雷說話,誰請誰都無所謂。

  ~~~~~~~~~~~~~~~

  等到車回到宮裏,已經是亥時,眾人強撐著,在皇承殿裏請了列祖列宗回宮過年才散去。

  秦雷剛要回長水閣,有皇帝近侍帶來皇帝口諭,他可以回東宮了。來不及跟永福道別,他便興沖沖的帶著黃召往回趕。

  當秦雷一把推開房門,已經睡下的若蘭一下子驚醒。秦雷也不掌燈,狼一樣的撲上去。

  若蘭剛要驚叫,秦雷低聲喚道:“若蘭,是我。”

  姑娘緊繃的身體一下子軟下來,伴隨著一聲低呼,秦雷壓了上來……

  兩人初嘗滋味便被迫分開數日,此時小別重逢,自然如乾柴烈火,銷魂滋味更勝從前。

  不足為外人道哉。

  ~~~~~~~~~~~

  雲收雨歇,鬢髮散亂的若蘭微微喘息著臥在秦雷懷裏,呢喃道:“這些日子見不著殿下,奴婢是朝也盼、晚也念。唯恐殿下不要奴婢了。雖知這是非分之想,卻還是忍不住。”

  秦雷的手指在若蘭光潔的玉背上劃過,感受著牛奶般的順滑。聽著姑娘如泣如訴的傾訴,輕聲道:“別瞎想,爺不是那種人,若蘭,以後叫我‘爺’怎麼樣?”

  若蘭羞羞的在秦雷懷中點頭,甜甜叫了聲:“爺……”聲音銷魂勾人,引得秦雷一翻身,又壓了上去,怒吼道:“小娘皮,讓爺再教訓你一頓……”
第九十七章 四方來客朝殿下(上)

  第二日,便是除夕。

  秦雷一大早去看了石勇幾個養傷的,在太醫院那位黃太醫的精心醫治下,傷勢都在漸漸的恢復。秦雷已經把心肺復活術傳給了許黃兩位太醫,這半年裏,兩人憑這一手著實救過幾個看似斷氣的病人。一時名聲大噪,許恭才甚至成為左院判人選的最大熱門。

  鐵鷹幾個被秦雷留在府中過年,秦雷寫信為他們向各自將軍告假,當然字是若蘭代筆的,他只是在最後龍飛鳳舞的簽上了個雷字。

  禦林將軍沈濰和虎賁將軍皇甫戰文都很痛快的答應了,只是當皇甫將軍看到那個神鬼莫測的簽名,失聲問道:“雨田是誰?”

  ~~~~~~~~~~~~~~

  到了上午,若蘭和黃召便帶著宮人們開始裏裏外外貼窗花,掛燈籠,太子又著人送來了幾百盆暖房中栽培的鮮花,擺在花廳中。整個書香閣一下子變得姹紫嫣紅,春意盎然起來。

  秦雷正與鐵鷹幾個在廳中說話,有衛士進來稟報,北山來人。秦雷笑道:“快快有請。”說話間一個又高又瘦的青年軍官風塵僕僕的從外面進來,見了秦雷倒頭就拜。口裏還嚷著:“千歲千歲千千歲。”

  秦雷笑駡道:“許由,快給老子起來,一個月不見,弟兄們還好?”

  來人正是現任弓弩隊首領許由,他嘿嘿笑著起來,使勁點頭道:“好好,都好。秦場監、沈統領還有鍾離統領派小人給殿下進貢年貨來了。”

  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禮單,雙手遞給秦雷。對這一不合禮數的舉動,邊上伺候的黃召看了,張張嘴沒敢說話。他是被秦大爺給折騰怕了。

  秦雷不以為意的接過禮單,打開一看,乃是八大車野味,一千顆東珠還有一千件獸皮,以及五對海東青。秦雷哈哈笑道:“難為這三個傢伙了,你下去洗涮洗涮,晚上好一起過年。”

  許由施禮下去,過一會,侍衛又過來通稟,說東邊又來人。引進來一看,竟然是跟著馬奎進山落草的許偉。只見他一幅員外打扮,面上也有了幾分油光,與在流民大營時竟有了天壤之別。

  許偉雙目垂淚的給秦雷磕頭問安後,秦雷讓他起來坐下說話。

  看著富家翁似的許偉,邊上陪坐的石猛怪叫道:“許大員外發財了,早知如此,俺也跟著你們上山得了。”

  許偉苦笑道:“要不咱們換換?”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和一張禮單。黃召趕忙上前結果,然手雙手奉給秦雷。

  秦雷好幾個月沒有接到馬奎的信,確實有些掛念。撕開封皮,掏出信瓤看了起來,一氣看完後,對許偉高興道:“很好,你們做得比本殿下預想的要好很多。看來用了不少心思,好好好。”說著,他把信遞給一旁的鐵鷹,讓他們幾個傳看。

  鐵鷹幾個一看,原來馬奎他們進山后,托兩軍交戰的福,齊軍無暇顧及,竟讓他們紮下根來。而後趁著兩軍連番大戰,劫掠了臨近幾個庫府,得了銀米無數。發了財的馬奎倒沒有忘記秦雷的囑託,借著戰亂往齊國內地派出了無數細作,開店設鋪,隱蔽起來。

  秦雷也讓許偉下去休息。過不多時,又有人前來拜府,引進來一看,竟是個面大魁偉的袈裟和尚。

  那和尚向秦雷合十道:“阿彌陀佛,小僧緣覺,乃至善大師座下首徒。”

  秦雷恍然道:“啊,就是那個那個……”說著看向鐵鷹,鐵鷹嚴肅道:“胖和尚。”

  那和尚也不惱,面帶微笑的站在那。

  秦雷還記恨著那胖和尚訛他賄賂的事,想借機羞辱下這小和尚。但見他不溫不火,一副高僧模樣,頓感沒趣。哼道:“你師父就讓你空手來拜年嗎?”

  緣覺雖然面色不變,心中還是為這位殿下的厚臉皮喝了聲彩。他輕聲慢語道:“敝宗在貴國南方已經開枝散葉,香火繁盛。吾師常言,這全賴殿下庇佑,每每思及,必熱淚盈眶,語不成聲。”

  他說的莊重,秦雷與幾個參與當時事情的侍衛卻面色詭異,心中猜想,那胖和尚多半是吃了啞巴虧,有淚肚裏咽,而不是什麼感激涕零之類。

  緣覺接著道:“因而我師命小僧給殿下拜年並送孝敬一份。”說著從袖筒抽出一份淡青的禮單,請黃召轉交給秦雷。

  打開一看,八個大字:物歸原主,心意留下。

  秦雷嘿嘿一笑,這老東西還真記仇。卻懶得跟小和尚計較,揮手打發走了。

  後來又有沈洛、館陶過府,沈洛還帶來了沈老太爺的邀請,正月過府一敘。秦雷乾脆的應下,他早就想去一趟沈府了。

  秦雷盤算一下,該來的都來了,剛要起身,又有侍衛報:“李光遠大人前來拜年。”他不敢怠慢,趕緊出去迎接這位與自己亦師亦友的鴻臚寺少卿大人。

  多日不見的李光遠依舊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兩人相見,都非常高興。回想起當日分別時淒淒慘慘的境地,竟都有恍然隔世的感覺。

  李光遠向秦雷行禮,被秦雷拉住,真誠道:“當日若不是李大人,我說不定就做了異鄉鬼。你不能跪。至少私下不行。”

  李光遠堅決道:“殿下,禮生於有而廢於無。若是今日不讓微臣跪,明日就有可能不讓王光遠、劉光遠跪。”

  秦雷訕訕道:“你與別人不同,不會的。”

  李光遠見他沒聽進去,嚴肅道:“殿下,為上者禦下,雖說寬嚴相濟,然而嚴比寬更重要。過於寬容,會導致下屬滋生輕慢之心,對您的命令也有可能應付了事,最後導致一些不可挽回的錯誤。到時候您雷霆一怒,可能會嚴厲追究他的責任。但其實都是您今日放縱之責。”

  秦雷如醍醐灌頂,躬身受教。誠懇道:“先生真乃吾師。”隨後直起身,朗聲道:“就讓吾受您這用心良苦的一拜吧。”

  李光遠欣慰的笑笑,一撩下裳,鄭重的跪下,口中道:“微臣參見殿下。”

  額頭見汗的沈洛、館陶、鐵鷹等人緊跟著跪下,莊重道:“參見殿下。”
第九十八章 夜宴

  待眾人起身後,館陶向李光遠重新施禮道:“先生點醒夢中癡人,請受諫之一拜。”李光遠微笑道:“自悟不需修,本來如是。先生不必如此。”

  館陶堅持拜下去,李光遠側身讓過。兩人相視一笑,把邊上許戈看得摸不著頭腦,石威一拍他肩膀,翁聲道:“別想了,跟咱們沒關係。”兩人便跟著眾人進屋。

  李光遠坐了片刻,送上張禮單便起身告辭,還有幾個時辰就是新年,他自然還有很多瑣事。秦雷也不強留,兩人約好正月再見,便送他出門。

  目送著李光遠的轎子遠去,秦雷剛要轉身回府。門子奉上一個錦盒,告訴他是方才一個白衣公子送來的,說是給殿下的新年賀儀。

  秦雷微笑著打開,看了一眼便不動聲色的合上,揣在懷裏。

  來賀的賓客總算告一段落,秦雷幾個又回屋說會話,秦雷便起身告辭,他要去前院找太子,然後兩人進宮參加皇家的辭舊宴。

  兩人依舊坐一輛馬車。

  兩人上車後,太子劈頭就拋出一個不怎麼討人喜歡的消息:今日上書房癸亥年最後一次議事,基本敲定未來情報部門的編制為寺,下轄北軍情、南軍情、民情、官情、四個司。可憐的太子一個都沒撈到,而丞相太尉卻各得兩個。

  秦雷心中惱火,卻不得不安慰一臉鬱悶的太子。他溫言道:“二哥不必傷神,事情還沒到蓋棺定論的時候。”

  太子苦笑道:“若不是當時你說不如一默,二哥還能爭一爭。結果我一啞巴,父皇也沈默,讓人家一下子就把東西吃到肚子裏,再想爭已經沒機會了。”

  秦雷訕訕笑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小弟有那麼一兩次也不算丟人。咱們下次再爭回來不就行了?”

  太子沈默一會,又丟出一個消息:“丞相堅持認為你應該進戶部學習,還說要讓田憫農親自教導你。父皇答應了。”

  秦雷聽了,感覺神經有些麻木,勉強笑道:“今天過年,高興點。過完年再說。”

  太子拍拍他的肩膀,鬱悶的兩兄弟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到了太極殿。

  這座皇城裏最高大最宏偉的建築,今日張燈結綵、紅燭高照。一隊隊內監宮女出出進進,酒水菜肴流水般的擺上一排排長幾。兩人到時,已經是酉時,官員們已經基本到齊。見太子五殿下連袂而至,紛紛起身行禮。

  喜慶的日子,兩人也不再矜持,微笑著一一答禮,還說些吉利話。

  文武官員們看著這兩兄弟,哥哥沉穩厚重,成熟練達;弟弟銳意進取、膽色過人,皆是一時人傑。這兩人站在一起,頗能給一些人壓力。

  兩人到了中間便分開了。太子去左首第一張玉几,而秦雷被內監引到了靠中間的一張。按舊曆,這場宴是答謝宴,乃是答謝百官一年的恪盡職守、嘔心瀝血,所以成年皇子會分開坐,以示作陪。

  見到身穿黑色王袍的五殿下過來,被安排在他身周的幾位官員重新向他施禮。秦雷見幾人常服都是綠色,甚至還有兩個青色的。心中訝異,卻仍笑眯眯道:“吾乃大秦皇子秦雷,敢問諸位大人高姓大名?”

  幾個人有些惶恐,其中品級最高的一個顫聲道:“回殿下的話,微臣賤名朱貴,忝為禮部巡風清吏司主事。”秦雷點點頭道:“原來是朱巡風,失敬失敬。”

  朱貴開了個頭,餘下幾人便也放鬆了些,按品級一一自我介紹。大都是各部主事一級,六品上下,還有七品的。那兩個穿綠色官府的乃是刑部和都察院的從八品照磨,一個叫解無憂,一個叫程思敏。

  秦雷壓下心頭微微的不悅,招呼幾位小官坐下。好在他生性豁達健談。隨便攀談幾句,便來了談興,也不在乎身份雲泥之別,與眾人談得極是熱乎。

  九個人一起奉承他,能不熱乎嗎?雖然因為那次暴力事件,秦雷已經被朝堂上的大人們視為洪水猛獸。但那些事情離這些小官太遠,他們也沒必要顧忌。畢竟一生中能跟一位無限可能的皇子一起吃飯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

  聊天中,秦雷發現那個朱貴目光內斂,氣度沉穩,說起話來條理清楚,而且分寸拿捏極准,像極了一位……情報科長。再加上他聽那兩個青衣小官說照磨是審計糾察文書的官員,心中不禁一動。

  然後,面上的表情更隨和了,說出的話更誠懇了,一個勁的噓寒問暖、問長問短。把幾個官員唬的四六不著,那個解無憂甚至被感動的淚水盈眶,激動不已。另一個程思敏也好不到哪去,兩眼通紅,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喧鬧的大殿突然安靜下來,秦雷幾個也停下交談,隨著眾人的目光往門口看。

  這時候,一聲拖長音:“太子太傅、程國公、中書省左丞相大人到……”

  所有的官員一齊起身,連太子也不例外。秦雷只好跟著起來,目睹著風度翩翩的老頭子團團拱手,笑吟吟,慢悠悠的步入太子那張玉几,跟太子假意客氣幾句才坐下。

  秦雷剛坐下,又一聲拖長音:“太子太師、衛國公、大秦太尉大人到……”

  秦雷極度鬱悶的跟著重新起身,看著雄赳赳氣昂昂的壯碩老頭子大步邁進大殿,聲如洪鐘的哈哈大笑道:“老夫來遲,諸位恕罪……”眾人皆道不敢。

  等到老太尉在右首第一張玉几坐下,秦雷發現他上首竟然還有一個空位。貴如嘉親王都坐在那張玉幾的下手,他實在想不出,除了皇帝,誰還有資格做那個位子。

  但皇帝有御座,跟臣下摻和什麼。

  這時第三聲長音響起:“大秦武勇郡王到……”
第九十九章 人中呂布大皇子

  大秦爵位的頂峰是王,王分嗣王、郡王、雙郡王、親王、雙親王五等。

  皇子生而為嗣王,十八封郡王。這兩步乃是水到渠成,但想再進一步卻是難上加難。嘉親王乃兩朝元老、有擁立之功,掌宗人府之尊,才在五十高齡晉位親王。

  出現在大殿之上的這位,看上去未及而立之年。身高九尺,猿背蜂腰,兩道狼眉直插鬢角,一雙鷹目寒光四射。頭戴束髮盤龍紫金冠、身著黃金連扣鎖子甲,外罩大紅蜀錦舞龍袍,腰扣蠻獅吞口帶。走起路來龍驤虎步,睥睨間雙目如電。

  秦雷默默的看著這位威風凜凜、器宇軒昂的青年將軍,心中哀歎:怪不得兩個小弟喜歡模仿戲文裏的人物,根兒終於找到了。

  果然,老六、老七兩個見了來人,一下子從帷幕後蹦出來,哇哇大叫著:“大哥回來了……大哥回來了……”

  這位‘賽呂布’正是大秦皇長子秦靂是也。不是說這位爺要來年開春才回來嗎?秦雷望向太子,只見他也一臉愕然。

  雖然疑惑,動作卻絲毫沒有怠慢。秦雷與太子、老三老四齊齊迎了上去。

  把兩個小弟一手一個拎起來的大皇子,仿佛沒有看到走過來的眾兄弟。太子面色溫和的拱手道:“大哥,一路辛苦。”秦雷和老三老四也跟著施禮問候。

  大皇子放下老六老七,似笑非笑道:“是不是很驚訝?”

  太子微笑道:“確實有些,但更多的是歡喜。大哥什麼時候到的?兄弟們一點消息都沒有。”

  大皇子目光掃過幾個兄弟,冷哼道:“怎麼著?看見本王掃興了?”竟是一點不把太子放在眼裏。

  大皇子的視線最後落在秦雷身上,眼神冰冷,一字一句道:“等著吧。”說完,再也不看四人一眼,牽著兩個弟弟往殿上走。

  幾個人相視苦笑,老四望向秦雷的目光還有幾絲嘲諷。太子的雖然面上依舊春風和煦,卻明顯不想說話,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幾個兄弟就散了。

  滿堂的幾百文武面面相覷,這老大一回來就把所有兄弟的威風掃光。真不愧御口親封的‘小呂布’。

  幾人談話的地點,離秦雷的桌不遠。武勇郡王的話,朱貴幾人都聽到了。見秦雷過來,紛紛投去安慰的目光。

  秦雷卻神色如常,坐下剛要說幾句廢話。一陣鼓樂齊鳴,皇上攜皇后從殿后轉出。眾人連忙閉嘴。起身叩首請安後。皇帝命百官平身。

  待眾人謝恩起身後,皇帝對右手邊第一個的大皇子點點頭,起身祝辭,宣佈開席。悠揚的樂曲聲隨即響起,眾官一起敬祝文莊皇太后聖壽吉祥,然後敬陛下、皇后。

  皇帝飲了三杯,知道自己在此,臣工拘束。便起身招呼太尉丞相一起離席。

  三人在東暖閣重開小宴。皇帝上、太尉左、丞相右,皆除履圍坐在炕上小機邊。小機上幾盤小菜、有葷有素,銅盆中燙著老酒,散發著馥鬱的酒香。

  李渾一看,不滿的嘟囔道:“看著這一桌子秀氣就鬧心。”皇帝朝他笑道:“哪能不知岳丈大人喜好。”便有宮女上了幾大盤熟牛羊肉,還有一壇烈酒。這才換的老太尉哈哈大笑。

  文丞相與昭武帝吃的不多,一會便放下筷子,舉杯淺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來。李渾也不理會兩人,不停的把盤裏的肉送入那張大嘴中,肚子仿佛無底洞一般。

  閒聊間,昭武帝狀作不經意的輕歎一聲。文丞相知道他有話要說,微笑著問道:“陛下何事掛懷?以至除夕之夜仍要牽掛?”

  昭武帝放下酒杯,沉聲道:“朕方才思及我北方兩省災民,此普天同慶之時,卻依然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凍死餓死不計其數。”

  告一段落的太尉大人接過宮女奉上的白巾,胡亂擦擦嘴,翁聲道:“陛下,不至於吧。戶部不是將咱們死難將士的燒埋銀子都挪去賑災了嗎?”

  昭武皇帝頗有深意的望了文丞相一眼,對太尉解釋道:“岳丈有所不知,這內政民生與行軍打仗頗不相同。打仗講的是效率,民生卻要顧及方方面面。有時候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的。對不對呀,宰相大人?”

  文彥博撚須頷首道:“不錯,官員是人,就講究個人情世故。頗有不同。陛下,一個月可以嗎?”

  昭武帝點頭道:“丞相辦事為人皆乃我朝楷模,你說一個月就一個月。朕要看到兩省官員恪盡職守,把朝廷的命令執行下去。”

  丞相尋思片刻,堅決道:“臣認為只要保證百姓安穩過冬就行,官員們不宜逼得太緊。”

  兩人對視一會,最後舉杯輕輕一碰,算是通過。

  李渾知道這兩人必然有什麼勾當,卻猜不透他們的暗語,夾一大塊牛蹄筋,送入嘴中,‘咯吱咯吱’的發狠咀嚼。比起心思靈活,他比兩人差了不少,但他自有盤算,卻也不怕兩人的陰謀。

  李渾屹立朝堂幾十年不倒,靠的就是這手重劍無鋒、抱樸守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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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極殿的宴飲漸漸進入高潮。緊張忙碌了一年的官員們,不管這一年收穫如何,都在這時放下心中的包袱,互相敬酒,談天說地,好不熱鬧。

  秦雷待周圍官員敬完酒,便告聲罪,遛了殿來。眾人皆以為他被武勇王恐嚇,心中不爽,誰知他出了太極殿,便招呼過一頂小轎,徑直往華林苑去了。

  皇帝知道秦雷與永福相處甚得,非常高興,還賦予秦雷隨意出入華林苑的權力。是以他可以青呢小轎,直入禁苑。

  離碧竹林還有一段距離,就聽到如泣似訴的淒婉曲調,透過風吹竹林的沙沙聲傳來。

  秦雷叫停小轎,慢慢走到竹林中那位幽蘭般公主的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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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永福身體微微一顫,沒有抬頭,曲調卻漸漸歡快起來,把方才的幽怨味道一掃而光。
第一百章 正月京都混亂之章(一)

  一曲終了,永福抬起頭,晶瑩的淚水順著面頰淌下,砸在琴弦上,琴弦微顫。“哥,我想母妃了……”

  秦雷默然,永福自幼喪母,又纏綿病榻,過得十分辛苦,這才養成了個把什麼都藏在心裏的清淡性子。

  在這個除夕之夜,想到別人都闔家團聚,唯獨自己身子骨弱,湊不得熱鬧,只能枯坐在淨室中彈琴自娛。琴為心聲,心中抑鬱惆悵,琴聲便更助長這份淒苦。

  秦雷上前輕輕拭去永福面頰上的淚水,輕聲道:“別難過了,哥陪你過年。”

  陪永福說了會話,快到戌時,便囑咐宮女把永福裹得嚴嚴實實的,扶將出去,上了公主的鳳駕。與她一起前往慈甯宮請安。

  老太后不喜喧嘩,因而今夜宮中女眷都在坤甯宮吃酒,戌時一起去慈甯宮請安。

  老太后見了永福也很高興,問了問病情,囑咐幾句多吃藥、多將息,便讓秦雷把她送回去休息。

  待秦雷送回永福,把她安頓好,又重新去慈甯宮、坤甯宮、瑾瑜宮中磕完一遍頭,天已是子時三刻。

  秦雷緊趕慢趕,終於在報恩寺的新年鐘聲敲響前的那一刻,出現在書香閣的大門前。

  偌大的花廳裏,分幾趟擺開十八張八仙桌,滿滿一屋子親近屬下衛士見他進來,一齊起身向他拜年。

  ‘當……當……當……’辭舊的鐘聲敲響,甲子年開始了。

  整個正月裏,秦雷都在忙碌著挨家挨戶的串門。正月初一,進宮給宮裏人拜年,昭武帝、太后、皇后、瑾妃、永福,一圈拜下來,天也黑了。

  正月初二,按秦國的習俗,這是走姥姥家的日子。秦雷終於名正言順的第一次拜訪了自己的外公、大舅,三人見面後不久,就轉到內室交談半日,方才心滿意足出來。最後被那位熱情過分的沈夫人留下用了晚膳。

  隨後的幾天,又去拜訪了李光遠、沈洛等人。時間很快到了初八。

  正月初八是京城大小店鋪開業的日子,京城最大的酒樓萬里樓也不例外。一大早,放過幾十根塞了紅布屑的爆竹,撒的滿地紅火,萬里樓的樓老闆高聲宣佈開門大吉,便親自站在門廳迎客。

  忙了一會,萬老闆剛要進去歇息,便看見一張圓圓的臉蛋出現在門前,忙大笑著迎上去:“這是什麼風把三爺吹倒小人這破地方來了?快裏面請。這位爺是?”他見一個青年公子與三殿下並肩站著,不敢怠慢道。

  老三矜持一笑:“這是我五弟。也不再多言。”秦雷向這位胖員外似的萬老闆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萬老闆雖然勢大財雄,等閒權貴看不到眼中。但是這兩位可是正牌皇子,不是他這種商賈財東可比的,忙命人把兩人隨從在廳中安頓,又親自把兩位千歲爺送上七樓最豪華的包間――萬里江山。見兩位貴人有話要談,萬老闆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秦雷這是第二次光臨萬里樓,上次來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他推開窗戶,一股寒風吹進來,房間裏頓時冷了許多。老三忙不迭上前把窗關上,打著哆嗦道:“三個怕冷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和你有約,我都根本不會出被窩。”

  秦雷笑著告了罪,將外面伺候的小二多搬幾個炭盆進來。小二早得了老闆吩咐,趕緊照做。

  等屋裏的溫度回升,老三漸漸有了精神,兄弟兩個吃了些酒菜才開始說話。老三怔怔的看了秦雷一會,端起酒杯,誠懇道:“五弟,哥哥為往日的事情給你陪個不是。你原諒哥哥一回,咱們就此揭過吧。”

  秦雷有些意外,自從第一次見面就被捉弄,雙方是有點不痛快,再加上念瑤的事,仿佛橫在他心頭的一根刺。可老三早不道歉,等到半年以後,才舊事重提,定然只是為了引出下面的話。

  秦雷灑然一笑,貌似大度道:“新年就是新開始。過去的事情提它幹嘛?”意思是有話說話,過去的事情也不能算了,。

  老三什麼人?京城大醬缸裏泡著長大的主,怎麼會聽不出他這弦外音,苦笑一聲,道:“那咱就一碼歸一碼,五弟啊,你可知咱們都大難臨頭了?”

  秦雷卻不是嚇大的,他嘿嘿笑道:“要說小弟這個惹禍精大難臨頭還好說,哥哥你老實巴交的會惹上什麼禍事?”

  老三歎聲氣,澀聲道:“說哥哥老實巴交的,你還是頭一個。不跟你耍花腔了。我且問你,最近你府上盯梢的是不是多了許多。”

  既然說到正事,秦雷也正經起來,輕聲道:“是多了一倍有餘,而且肆無忌憚,仿佛不是盯梢而是監視一般。”

  老三點頭淒然道:“正是監視。你可知他們是誰的人?”

  秦雷搖搖頭,他並不是可以為任何人湊趣。

  老三不以為意,自顧自說道:“是老大的。他準備對咱們幾個下手了。”表情不由自主有些畏懼。

  秦雷不通道:“三哥,你多慮了吧?若說老大準備對付我和二哥還有可能。你和四哥與他無怨無仇,怎麼會呢?”

  老三心中苦笑,還不是老四那個殺千刀的,被人耍著葬送了老大的寶貝弓營,這才惹上了活閻王。依老大那睚眥必報的性子,定要把兩人的門人屠個乾乾淨淨才解恨。

  但是他又敢跟秦雷直說,因為老四調弓營去對付的正是秦雷。只得含糊道:“我倆與老大素有間隙,他定然要借機報復。哥哥這也算是殃及池魚了。”

  秦雷也不糾纏原因,問道:“父皇難道就容他在京裏大殺四方?他就不怕父皇責罰?”

  老三沉聲道:“自從老大沒坐上儲位,他就不把自己當成父皇的兒子。一心一意的跟著李渾走了。這次他提前回京,就是李老頭子把他叫回來的。”

  秦雷卻不信,他清楚的記得,太子因為皇帝對大皇子的態度,而鬱鬱寡歡。倘若老大真的與昭武帝決裂,太子決不至於因此而鬱悶。

  老三剛要繼續說,他的一個門人氣喘噓噓的沖進來,也不顧行禮,哀聲道:“殿下,快回去看看吧,大殿下帶著他的龍驤軍沖進府裏四處抓人,還放火燒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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