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七十一章 這裏黎明亂糟糟

  翌日寅時二刻,夜空依然繁星點點。

  一通低沉的鼓響,打破了夜的寂靜。

  大秦軍律:聞鼓而集。

  安靜的軍營騷動起來,睡夢中被驚醒的兵士怒駡連連。卻幾乎沒有人起床,大都把被子往頭上一蒙,繼續呼呼大睡。

  ~~~~~~~~~~~~~~~~~

  上百個黑衣人手持火把,靜靜的站立在校場的四周。

  演武臺上立著四個鐵制三角架,上面掛著盛著牛油的火盆,火盆熊熊燃燒著。

  一身戎裝的皇甫戰文與秦雷面色陰沈的站在演武臺上。還有一刻鍾就是寅時三刻了,場中才稀稀拉拉來了幾隊人,幾乎不可能按時完成集結了。

  皇甫戰文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便硬著頭皮對秦雷低聲道:“殿下息怒,初次寅時集結,軍士們可能不習慣。明日一定不會如此了。”

  秦雷瞟他一眼,輕聲道:“皇甫將軍,若是敵人夜襲,會等我們卯時起床後再來嗎?”

  皇甫戰文聞言面色一窒,陪笑道:“這裏是大秦腹地,哪來的什麼敵人。要是上了戰場,定然不會如此。不會如此。”

  秦雷哼道:“平時鬆鬆垮垮,你還指望他們上戰場?等著炸營吧。”

  他見皇甫戰文表情不服,轉過身面對他,嚴肅道:“你知道齊國戰鬥力最低下的州軍在寅時被襲營後多長時間恢復正常的嗎?”

  皇甫戰文默然,他知道秦雷這麼說,那一定是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

  “不到二十息!”秦雷幾乎咆哮道。指著場中的鬆鬆垮垮的士卒低吼道:“再看看我們號稱天下第一的大秦軍隊。就算昨日沒放你回去通知,可是寅時一到就擊鼓集結,此時已是三通鼓響。你數數來了多少人!”

  皇甫戰文面色沉痛的雙膝跪下,叩首道:“戰文禦下不嚴,任憑殿下責罰。”

  秦雷語氣放緩道:“我知道你們乃是太子衛軍,平日裏只出儀仗,不到萬一根本沒有上陣搏殺的機會。作將軍的看著別人打仗立功,卻沒有自己的份。心中不免心灰意懶,是以對軍士約束鬆散了些。這可以理解。”

  皇甫戰文被他戳到痛楚,嘶聲道:“殿下!末將糊塗啊!”腦袋深埋在雙臂中,雙肩微微抽動。

  這一幕被下面的士兵看到了,心中自然惴惴不安。噤若寒蟬的注視著臺上的一舉一動,生怕有什麼噩運降臨到自己頭上。

  秦雷把他扶起,為他拍拍身上的土,溫和道:“既然太子殿下和吾想練一支強兵出來,定然不是練出來做擺設的。不會沒有將軍用武之地的。就看你還有沒有那份雄心了。”

  皇甫戰文用袖口使勁擦擦眼睛,面色猙獰道:“自從被排擠出御林軍,末將無數次夢回沙場,若是殿下能給小人這個機會。就是把這命賣與殿下又何妨!”

  秦雷笑道:“你把信任給我就可以了,還是留著命享受這花花世界吧。”

  皇甫戰文剛要答話,第四通鼓響起,寅時三刻到了。

  秦雷一揮手,門口的鍾離坎帶一隊黑衣人封鎖了大門。把陸陸續續往裏進的軍士擋在了門外。

  秦雷向皇甫戰文點點頭,他向前一步,大聲命令道:“整!”

  場中軍士向他面前靠來,二十人一行,一共排了十列零七個。

  皇甫勝文面色鐵青的向秦雷行禮道:“啟稟殿下,太子衛軍五千人,按時集結二百零七人。請責罰。”剛要跪下,秦雷搖頭止住。

  秦雷走上前,與皇甫戰文並肩站著,對空曠的校場中那二百零七人朗聲道:“你們昨天迎接的本殿下,吾很感動。今日卻被本殿下擾了好夢,是不是心中有怨懟啊?”

  這時候再不開眼的傢伙也不敢吱聲了。所以沒有人回應秦雷。

  他有些怏怏的輕咳一聲,想起了齊國山中那群膽大包天的隊員。秦雷乾笑一聲,指著前排一個高大健壯的兵士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士兵高聲叫道:“回殿下的話,俺叫許石頭。”

  秦雷也不探究他名字的由來,直接問道:“許石頭,吾來問你,你為什麼沒跟別人一樣遲到呢?”

  許石頭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答道:“因為馬六子叫俺們起來的,他比俺們有心眼子。俺們都聽他的。”

  秦雷訝異道:“那麼說你們這些人都是馬六叫起來的?”、

  眾人一起點頭。

  秦雷饒有興趣的道:“馬六子出列,站到前面來。”

  隊伍中鑽出一個尖嘴猴腮的軍士,個不高,但是渾身透著機靈。秦雷心說,這名字太好了,‘馬騮’可不就是猴子嗎。板著臉問道:“馬六,你來說說當時是怎麼想的?”

  馬六子撓撓頭,呲牙笑道:“小的不敢說。”

  秦雷板著臉道:“恕你無罪。快說吧。”

  馬六子這才嘿嘿道:“回殿下的話,戲文上演著大將軍初掌帥印,都會來一出擊鼓點將,有沒按時到的就會被哢嚓了。小人想著,可不能被哢嚓了,就喊著兄弟們一起來了。”

  秦雷一聽,笑駡道:“你小子也算將?照你說,本殿下得把沒到的四千多一起哢嚓了?”、

  馬六子忙分辯到:“不是不是,小人只是不想被哢嚓,卻沒有咒同袍的意思。”

  秦雷故意板起臉道:“你可想過你們把自己摘出來,會不會招人嫉恨呢?”

  馬六子苦笑道:“確實想過。”然後猴臉一正,尖聲道:“小人識字不多,但也明白邪不勝正,不能因為怕這怕那就不遵守軍紀了!”

  秦雷拊掌道:“好一個邪不勝正,對!馬六,你說得很對,做的更好。只要是認為對的,就要去堅持,不要管別人怎麼樣。”轉頭對面色稍緩的皇甫戰文笑道:“皇甫將軍,你這個軍士很好啊。”

  皇甫戰文微笑著點頭,附和道:“確實令末將汗顏。”

  秦雷沉吟下,對皇甫戰文輕聲道:“今日確實沒想到會是這般模樣,本來我是想直接進行選拔的。”

  皇甫戰文心中苦笑,只能自認倒楣。

  秦雷接著道:“這樣看來,必須要先整頓軍紀再說了。”

  皇甫戰文點頭抱拳道:“全憑殿下吩咐。”

  秦雷想了想,輕聲道:“我有三個建議,一,重獎馬六等人,獎要重。二,處罰所有沒來的軍士,但不宜過重。三,自即日起,進行佇列訓練。暫定一個月。”

  皇甫戰文想了想,想說什麼卻猶豫著不敢說。秦雷知道他被自己咋呼怕了。小聲笑道:“想說就說吧,我對自家兄弟一向寬厚。其實我人很好的,對不對,沈青?”後半句卻是對一邊的沈青說的。

  沈青無奈的點點頭表示贊同。

  皇甫戰文心中暗歎遇人不淑,正色道:“殿下前兩條末將都贊同,只是這最後一條,有什麼用呢?”

  秦雷心中笑道,怎麼沒用,老子當年還不是從一個小痞子被練成個兵樣的。卻不能這麼解釋,只是含混道:“皇甫大哥放心,這個法子專治各種自由散漫不聽招呼,一用准靈。”

  皇甫戰文也不好再說什麼,點頭道:“末將執行就是了。”然後大聲對台下士兵道:“今殿下念爾等忠誠盡職,特恩賜爾等每人銀二十兩,絹一匹。馬六另有賞賜,稍後頒佈。還不謝恩。”

  太子衛軍軍士每月餉銀不過三兩,一下子獎了這麼多,眾軍士大喜過望,齊聲高叫道:“謝殿下隆恩,謝殿下隆恩!”

  皇甫戰文待他們歡呼後,詢問秦雷還有什麼事情,秦雷搖搖頭,皇甫戰文便命令隊伍解散。

  待他也要離去時,秦雷突然叫住他,問道:“皇甫大哥,你想給那些軍士什麼懲罰?”

  皇甫戰文正容道:“大秦軍律,更鼓停,未至者斬。”

  秦雷微笑的看著他,知道還有下文。

  “但既然殿下說從輕處罰,那就每人二十軍棍吧。”

  秦雷苦笑道:“皇甫大哥,你這是要害死我們啊。”
第七十二章 可憐的馬騮和石榴

  秦雷心裏感歎,他不相信皇甫戰文這個十幾年的老行伍能不懂眾怒勿犯的道理。

  此時卻不是計較的時候。他笑著對皇甫戰文道:“二十軍棍打下去,恐怕怨氣能遮滿整個北山牧場。還是打個折扣吧。”

  皇甫戰文尋思道:“那就十棍吧。”

  秦雷拍拍他的肩,輕聲道:“五棍就好了,在打的時候安排受獎的二百人回營。”

  皇甫戰文心中暗驚,悄聲問道:“殿下可保萬無一失?若是鬧大了就不好收場了。”

  秦雷眯眼道:“萬無一失,去吧。”皇甫戰文只好行禮轉身去了。

  秦雷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面色異常冷峻。背後有人靠近,為他披上一件披風。秦雷沒有回頭,只是蕭索道:“請館陶先生去我那。”

  見館陶前,他先見了一個人。

  馬六出了校場就被鍾離坎單獨留下,告訴他殿下要見他。就把他引進一間小屋等著。

  沒多久秦雷來了,解下披風後往身後一扔,沈青趕緊接住。

  秦雷大刀金馬的坐在一張長凳上,劈頭就道:“我時間不多。只問你一句話,要是不願意回答,就上路吧。”

  馬六先是面色一變,旋即恢復正常道:“小人知道的一定照實回答。”

  “你是誰的人?”

  馬六強笑道:“殿下說笑,小人當然是您和太子殿下的人。”

  秦雷搖搖頭,起身對身邊的衛士吩咐道:“砍了吧。”便向門口走去。

  他身邊的衛士上前,一腳踹翻還有些發懵的馬六,面色兇狠的拔刀就砍。唬的馬六失聲大喊:“慢著!”

  秦雷仿佛沒聽見一般,已經走到門口。那明晃晃的樸刀也沒有一絲停頓朝馬六的脖頸砍去。他甚至已經感覺到冰涼的刀鋒把脖子上糝起一片雞皮疙瘩。那一霎那,馬六終於體會到了死神冰冷的吻,他發現自己遠沒有想像中堅貞。

  “我是太尉府的……”話還沒說完,鋒利的刀鋒已經割破他的皮膚,有鮮血在飛。還有尿騷味,馬六終於被嚇得失禁了。

  秦雷還是沒有回頭,最終消失在馬六的視線中。

  ~~~~~~~~~~~~~

  當秦雷回到自己的房間,館陶已經在那裏等著。他歪坐在胡床上,正在仔細剝一個石榴,神態專注,甚至秦雷進來都沒有抬起眼皮看他一眼。

  秦雷見他老神在在的樣子,莫名其妙的心頭火起,一掌扇飛他手中剛剛剝開一半的石榴,氣呼呼的坐在胡床邊,也不說話。

  館陶也不惱火,彎腰撿起石榴,用袖子擦擦,繼續認真的剝起來。秦雷眯著眼睛看了他半晌,堅定的伸出手,又把那可憐的石榴撥在地上。

  館陶終於抬起眼皮,與他對視一會,然後又彎腰拾起摔了兩次,已經有些破爛的石榴,拿在手上,把爛了的部分小心地剔掉。又想去把皮剝完。

  秦雷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第三次揮手把石榴拍在地上。並把他的雙手牢牢按住,不給他第四次撿起的機會。

  館陶望著憤怒的盯著自己的秦雷,終於放棄了嘗試。對秦雷認真道:“放開吧。”秦雷堅決的搖搖頭。

  館陶感覺雙手被鐵鉗夾著似的,疼痛難耐。強笑道:“何必呢?大家都痛苦,放開的話就好了。”

  秦雷把他的手攥得緊緊的,低聲怒吼道:“魔鬼……”

  館陶也許疼過勁了,反而輕鬆道:“是你心裏有魔鬼。我只不過讓你感受到它的存在而已。”

  秦雷重重的穿了幾口粗氣,頹然的放開雙手。用仿佛來自天外的聲音呢喃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與你們是不一樣的。我們生活的環境不一樣,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也不一樣。讓我漠視人的生命、尊嚴、希望這類美好的東西,真的很痛苦啊。”他狠狠的攥住自己的頭髮,仿佛想把心中的惡魔鑽出來。

  館陶悠然道:“殿下,不管你到底受過什麼樣的教育,待過什麼樣的環境。甚至不管你心中的堅持是什麼,這都不重要。”

  秦雷抬起頭,茫然望著館陶,嗤笑著問道:“連心中的堅持都不重要,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更重要?”

  館陶第一次與秦雷對視,他的眼神清澈而透明,仿佛心中沒有一絲污垢。館陶輕聲道:“是活下去。有尊嚴的活下去。”

  秦雷剛要說話,館陶擺手道:“聽我說完,我知道殿下你是有智慧的人,這種人通常難以用語言打動。他會將一切不順耳的道理當成詭辯拋到九霄雲外去。我理解你,因為我也是這種人。”

  秦雷無法否認,他甚至很少被自己說服。

  館陶直起身子,表情前所未有的鄭重道:“在齊國你待我為友,我也以友事之。來秦後,你待我為師,那我就應當直言不諱,讓你少走彎路。”

  秦雷默然不語。館陶接著道:“殿下,不是自誇,館陶自幼天資過人,又因緣際會,拜在當世第一智者,恩師神機先生座下,學藝八載,習得縱橫之法、治國之道。自覺已是天下頂尖的人物,便想下山做一番事業。然而恩師只是不允。”

  秦雷知道館陶十六歲下山,沒想到還有這一段,漸漸聽得入神。

  “恩師言我藝已成然人未成。希望我再隨他修習三年,這三年裏教我如何做人。”憶起往事,館陶面上有清晰的追悔之色。“當時老師把我關在房裏,不許我出去。半夜裏,我想偷偷溜出去,發現窗戶居然可以打開。當時滿腦子下山下山,也沒有細想,就翻窗出去,偷遛下山。”

  秦雷忍不住插言道:“那扇窗戶是誰打開的?貴師還是令師兄弟?”

  館陶點頭贊許道:“在上京時,我就說殿下看問題總能一針見血。我下山後被冷風一吹,也想明白了此節。恩師智珠在握,定不會犯次等低級錯誤。當時我只道恩師故意為之。也沒臉回去了,就下山投了齊國。”

  秦雷搖頭道:“不會是貴師,你從小是他看著長大的,對於你的性格他應該最清楚。如果想留你,就絕不會開那道窗。如果不想留你,也沒有必要白日裏與你費口舌。”

  館陶慘笑道:“可惜我用了三年,嘗盡人情冷暖後,才想通此節。定是我那師兄嫉妒於我,哎,不說也罷。”他調整下心情,繼續講起自己的故事:“想我當年下山之時,何等的恃才傲物,何等的目空一切。甫一下山便在詩仙會奪魁,楹聯閣稱雄,又為民伸冤,憑滿腔正氣,在公堂上鬥倒有鐵齒銅牙之稱的大齊第一訟師。一時間譽滿上京,春風得意啊。”

  秦雷知道雖然此刻拿來做反面教材,但那想必是館陶此生最快活的日子。

  “當時自以為大齊第一高人,便不屑於像一般布衣似的從高門清客開始做起,博得東主歡心,被舉薦進入官場。總幻想著一朝皇帝征辟,從此一步登天。因而毫不客氣的拒絕了無數高門貴族的邀請,自此被他們嫉恨。朝廷每年的查舉征辟皆控於這些人之手,我自然沒可能由此入仕。甚至皇帝太后聞我才名,屢次想招我入宮見駕,也被悉數阻攔。久而久之,日漸潦倒,為生計所迫加上有些自暴自棄,做了些下做事,最終竟成為上京城一大笑柄。”

  館陶說了一氣,口有些幹,秦雷去給他端水,他搖搖頭,微帶嘶啞道:“殿下,我告訴你我的前半生,不是為了緬懷什麼,更不是為了讓你笑話,而是為了向你說明兩個字。”

  秦雷知道這是一個前半生失敗的大才對自己的總結,神態專注的聆聽著,生怕漏掉一個字。

  館陶直楞楞的看著秦雷,前所未有的莊重道:“規矩。”
第七十三章 大道湯湯,逆之者亡

  “規矩?”秦雷若有所思道。

  “就是規矩,這個世界是有規矩的,你可以遵守,也可以不遵守。”

  秦雷長歎一口氣道:“若不遵守,就會犯規,便會被守規矩的排斥。”

  館陶點點頭道:“對了一半,若僅僅被排斥還有在場上玩得可能,大不了玩的淒慘些,寂寥些。”

  秦雷恍然,閉目慘然道:“既然是規矩,就有制定和監督的,若我不守規矩,便會被制定的和監督的攆出場去,連玩的資格都沒有。”

  館陶落寞的點點頭,自嘲道:“我就是那被驅逐出場之人。”說完這句話,館陶反倒輕鬆起來,笑容重新掛在臉上。

  秦雷的臉色卻陰沈的可以滴出水來,他輕聲問道:“這規矩是由誰制定的?又有誰來監督呢?”

  館陶知道秦雷說這話便代表他當真聽進去了,微笑道:“這個問題我也思考了很久。這是問題的根本。”然後把腿從胡床上放下,與秦雷並肩坐著,悄聲道:“先回答後一個,這舉國的官員士紳,豪門大族,乃至你們皇家,都是這個監督執行的。”

  “至於由誰制定的,我起初以為是皇權,或者是掌握國家權力的幾個人。但當我去探究,卻悚然發現就算是掌握權柄者,倘若違反了這個規則,也會被其他監督者自下而上的推翻。”

  秦雷思索一下,問道:“倘若所有監督者集體違反規則呢?”

  館陶森然道:“那就會被所有在場遊戲的人驅逐。禮崩樂壞,江山易色。”

  秦雷心中漸漸清晰,他想到了馬先生和恩先生,沉吟道:“這應該是規矩本身在起作用,這就是所謂天道吧。”

  館陶訝異的看著秦雷,半晌才喃喃道:“本以為你頗具慧根,沒想到還是小覷了你。”轉而自嘲道:“我這些年為了寫《齊國改良奏議》,走了很多地方,接觸了很多人,思路漸漸開闊。才想明瞭這其中的道理。沒想到你竟一朝頓悟。”

  秦雷不好意思道:“我隨便胡說的,就算說對了,也是站在你的肩膀上,沒啥了不起的。”

  館陶哈哈大笑道:“看來你放開了。”

  秦雷俯身撿起那個石榴,小心地擇去摔爛的部位,把最後一塊皮去掉,露出裏面紅寶石般的果粒。眉眼舒展道:“若是還放不開,卻也沒有放開的必要了。”

  館陶起身正色道:“殿下謹記,夫天地陰陽,各有教令。所為大道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則亡。”

  秦雷也起身雙手奉上那個形狀雖不完整,卻依然晶瑩剔透,誘人生津的石榴。

  館陶笑著接過,又重新遞給秦雷,清聲道:“本來就是給殿下的。”

  秦雷捧著石榴,恭敬道:“還請先生教我。”

  館陶微笑道:“世人皆愛梅蘭竹菊,我卻獨愛石榴樹。”

  秦雷‘啊’一聲。心道這位先生果然品味異於常人。”

  館陶悠然道:“年青時我愛石榴花盛夏開放,火紅的花朵直指太陽,在百花凋殘的季節張揚無畏。那種攝人心神的氣魄,讓我無法不愛它。”

  轉而感歎道:“可現在卻愛石榴之枝虯結不失柔韌,有梅樹之奇崛,而無梅樹之枯瘠;愛石榴之葉優美不失厚重。有楊柳之清新,而五楊柳之柔媚。實乃兼備梅柳之長,而舍梅柳之短。”接著問道:“殿下,你知道這石榴花有幾種?”

  秦雷想了想,答道:“好像是兩種,一種單瓣的,還有種重瓣的。”

  館陶笑道:“不錯,那你可知這兩種花哪種可以結出你手中的石榴。”

  秦雷苦笑道:“應該是單瓣,看來這石榴很有講究啊。”

  館陶點頭道:“對,因為重瓣花期時開得太盛,耗盡了精華,沒有餘力結實。”說著,變戲法似的掏出另一個完好的石榴,厚厚的皮把果肉包裹的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內裏的精華。

  館陶托著這枚石榴,灑然道:“張揚到連烈日都敢蔑視的石榴,到秋裏會結這種內斂到極致的實。你知道為什麼嗎?”

  秦雷思索片刻,沉吟道:“因為經過漫長夏天的烈日暴曬、風吹雨打,石榴已知天地之威,明白只有這樣才能保住自己嬌嫩的籽。”

  館陶搖頭道:“這樣理解卻把石榴看小了。”

  秦雷好奇道:“那先生怎麼看?”

  館陶笑道:“石榴乃是富貴之樹,花中貴人也。你看春天裏百花爭妍,它知道想要出頭十分困難,所以它偃旗息鼓,積蓄力量。等到夏季裏,百花畏懼電閃雷鳴,日曬雨淋,但石榴知道陽光雨露皆是天恩,所以他肆無忌憚的放,卻安然無恙。秋風一起,它便知道就要天寒地凍了,便毫不猶豫的謝掉高貴的花,為自己包上厚厚的皮。所以可以安然的渡過冬季。這樣年復一年,體察天心,順時而動,怎麼會有禍患臨頭。”

  最後語重心長道:“貴人要學它呀。”

  秦雷躬身受教。

  兩人這番意義深遠的談話,被沈青的敲門聲打斷。秦雷向館陶重新深鞠一躬,誠摯道:“謝先生教我,秦雷受教了。”

  館陶沒有躲閃,而是嗤笑道:“殿下主意最正,若不是心裏已接受我昨日的說法,又怎麼會去按照我說的作。”然後歎道:“你今天這番作態,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心安些罷了。”

  秦雷直起身,燦爛的笑道:“人生在世,求得不過是心安二字。”那一刻,神態像極了館陶心中那個神聖的老頭。看的館陶一陣發呆。

  等他回過神,秦雷已經悄然離去。

  ~~~~~~~~~~~~~~~

  沈青告訴秦雷,皇甫戰文來了。

  當秦雷看到皇甫戰文,發現這位威武的將軍就像熱鍋裏的螞蟻,圍著大堂團團亂轉。

  秦雷走上前,笑道:“皇甫將軍莫要再轉,吾看著眼暈。”皇甫見秦雷來了,忙上前行禮,惶急道:“殿下,不好了,才打了不到三成的板子,營裏就已經有些彈壓不住了。”

  秦雷考量的看著他,笑眯眯的道:“皇甫將軍坐下慢慢說,看看本殿下有什麼能夠幫你的。”

  皇甫戰文瞪大眼睛道:“難道殿下要置身事外嗎?”

  秦雷在案台後坐下,雙手一攤,奇怪道:“人是你的人,打是你打的。與本殿下有何干係?”

  皇甫戰文知道自己被耍了,氣憤道:“殿下莫非當戰文是三歲孩童嗎?”

  秦雷也不惱,只是眯著眼看他,輕聲道:“那皇甫將軍當本殿下是幾歲孩童?”

  皇甫戰文聞言表情一滯,支吾著說不出話來。

  秦雷右手摩挲著案臺上的鎮紙,輕聲道:“皇甫戰文,年庚卅七,乃軍中巨頭皇甫家此代長子,十四從軍,每戰必身先士卒、甘冒矢石,因功擢升禁軍越騎校尉,掌禁軍八彪之一。後雖治軍嚴明,然愛兵如子,深孚眾望。據說一次陛下臨時起意,到你越騎營中巡視,發現整個營壘森然有度,軍容整齊。絲毫沒有因為天子到來而慌亂。陛下當時贊你好比漢之周亞夫。想來若不是那件事,禁軍膘騎將軍的位子非你莫屬。”

  皇甫戰文苦笑道:“原來殿下已經把末將調查一番。”

  秦雷溫和笑道:“請問這樣一位將軍,會帶出怎樣的兵?”

  皇甫戰文一臉慚愧道:“好漢不提當年勇,末將已是強弩之末,日薄西山。帶不得兵了。”

  秦雷陽光和煦道:“既然將軍帶不得兵,那把印信寶劍交出來吧。本殿下送你回京養老!”

  皇甫戰文本來一直弓著身子,聞言終於忍不住挺直腰板,鬚髮皆張,怒瞪著秦雷道:“五殿下,不要欺人太甚。”
第七十四章 孤零零的寶劍

  秦雷雲淡風輕的與皇甫戰文對視。

  屋裏的溫度驟然下降。

  皇甫戰文臉色陰晴變換,放在腰間寶劍上的手緊了又鬆開,終究還是沒有魄力去抽那寶劍,最終悶聲道:“殿下,一定要走到那一步嗎?”

  秦雷嘴角帶著淡淡的嘲諷,嗤笑道:“問得好,這也是我要問你的問題。”

  不等皇甫戰文答話,秦雷語不驚人死不休道:“我知道你心不在太子這邊。”

  誅心之言。

  秦雷擺擺手,阻止皇甫戰文的分辯,稍微認真道:“我沒興趣知道你是誰的人,真的。”

  皇甫戰文徹底無語。默默的等著秦雷的下文。

  秦雷看著他,淡淡的道:“因為在我看來這是無足輕重的小事。”

  他把鎮紙往桌上一擱,清脆的響聲嚇得正走神的皇甫戰文一個激靈。

  等回過神來再看秦雷,發現他正冷冷的盯著自己,一向很溫和的雙目竟然透著森然的光。就像草原狼王的目光,威懾中帶著不屑。

  皇甫戰文在那雙眼睛中看到了毀滅。就像捏死一隻小蟲那樣無足輕重的毀滅。他的喉結抖了抖,感覺背後有些發汗。

  秦雷面無表情的摩挲著鎮紙,聲音冷淡而不帶感情:“我與太子不是同一人,你還可以選擇一次對我的立場。要麼是朋友,要麼是敵人。皇甫將軍準備怎麼選吧?”

  皇甫戰文避開秦雷的眼睛,垂首不說話。感覺自己的背已經濕透了。被過堂風一吹,冰涼一片。再陽奉陰違下去這位脾氣古怪的殿下一定不會放過自己。他卻也沒有別的選擇,對方的皇子身份讓他縮手縮腳。再說對方還有鍾離坎和他自己的百人衛隊,加起來共五百人,若想不聲不響的把他軟禁起來,是不可能的。

  秦雷心中感歎,若是沒有這個皇子身份,就算是怎麼威脅,恐怕都不會令這位將軍低頭。館陶說的沒錯,遵守規則者才能獲勝。若是自己不把自己當皇子,又怎麼指望別人把自己當皇子對待呢。

  他也知道過猶不及,秦雷把頭轉向天邊,放過他,呢喃道:“今日校場之上,我已經釋放了足夠的善意。不需要你回報以忠誠、不需要你的犧牲,甚至不需要你的信任也可以。”

  皇甫戰文猛地抬起頭,迎上秦雷那亮若星辰的眼睛。秦雷目光柔和的看著他,微笑道:“我知道你當時不是作偽,我對你的承諾也不是作偽。我會幫你重回沙場的。你相信嗎?”

  皇甫戰文點點頭。

  秦雷把鎮紙輕輕的放回原位,柔和道:“做為回報,我只要你在這段時間的服從,可以嗎?”

  皇甫戰文終於支援不住,頹然跪倒在地。解下腰間佩劍,雙手獻給秦雷。

  秦雷笑笑,沈青上前把佩劍接過。解劍跪贈是表示臣服的意思。

  秦雷對沈青問道:“那些人喝的怎麼樣了?”

  沈青垂首答道:“回稟殿下,屬下出來的時候,大多已是喝多了。”

  秦雷點點頭,對跪在地上的皇甫戰文道:“我把今天早上沒遲到的那幾個留著管了個飯。待會你把他們帶會營。記住,一定要讓被打了板子的看到。後面的事情不用吩咐了吧?去吧。”

  皇甫戰文領命而去。

  見皇甫戰文走遠,沈青把他那把佩劍遞給秦雷把玩。秦雷摸著古色古香的劍鞘,一按機簧,一泓秋水似的長劍脫鞘而出,在空氣中微微顫抖呻吟著。

  沈青此時才發現秦雷的手有些哆嗦。

  他本來想問:“殿下,你方才怕了嗎?”不知為什麼,沒敢說出口。

  秦雷卻不放過他,把視線從寶劍移到他臉上,呲牙道:“沈青,你有點害怕我了?是不是”

  沈青默然。

  秦雷的手恢復了穩定,把長劍‘哢’的收回劍鞘,擺在桌上。輕笑道:“你與皇甫戰文都是老實人,不善作偽,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轉而有些落寞道:“去問問沈冰審的怎麼樣了。”

  沈青領命而去。

  秦雷望著桌子上孤零零的長劍,自嘲的笑笑。

  ~~~~~~~~~~~~~~~~~~~

  太子衛軍的弟兄們有些火大,將軍昨日傳命來,說今日早上只管安睡,不用理會集結鼓聲。但是據說還是有不開眼的跑了去,讓新來的五殿下抓住救命稻草,結果是害得衛軍的弟兄們每人要領五軍棍。

  衛軍的弟兄們對將軍沒有怨言,畢竟平日的為人擺在那。據將軍的親兵說,將軍都給五殿下跪下了,才從二十軍棍降到現在的五軍棍。

  衛軍也不敢埋怨五殿下,那是誰啊?那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啊,別說人家有理,就是無理取鬧,他們也得笑呵呵捱著。誰叫人家是殿下呢。

  但怨氣總是要發洩出來,所有的怨氣便全部集中到今日早上的二百個叛徒身上。憑什麼我們挨板子他們去吃酒席。

  怨氣歸怨氣,板子還是要挨的,近五千軍士,分成五十隊,每百人一組,趴在轅門前,脫下褲子,露出一百個或雪白、或黝黑、或橙黃的肥瘦不一的臀部。一百個親兵上前按住這些沒穿褲子的後背,又有一百親兵上前高高舉起黝黑的軍棍,呼嘯著砸下。

  五軍棍說輕不輕,說重不重。若是與行刑的親兵關係好,就草草幾棍了事。若是平日裏相互之間有些齷齪的,那定是棍棍入肉,五棍打完,輕則皮開肉綻,重則筋折骨斷。把後面排隊的看的心驚肉跳,若是發現與行刑的親兵平日有過衝突,只好求爺爺告奶奶的哀求邊上人換個位子。

  一時間營地上空真哭假嚎,喊爹罵娘的亂成一片。不管打人的,挨打的,還是等著挨打的都憋了一肚子火。尤其是看到那二百個醉眼惺忪的叛徒,搖搖晃晃的抱著大包小包從轅門外進來時。這種怨恨終於到了頂點。當然光天化日之下,他們還不敢生什麼是非。

  這五十組軍棍從卯時打起,一直打到午時才算完事,行刑的親兵換了好幾撥,軍棍都足足打斷了幾百根。

  一直到晚上掌燈,還能聽到營帳中傳出的若有若無的哀號聲和咒駡聲。直到催促熄燈的棒子響起,聲音才漸漸平息。

  但黑暗中,有些不安分的身影在營帳間亂竄。沒多少工夫竟糾集了幾百號人,氣勢洶洶的撲向大營的東北角。

  這一切悉數落在隱匿於黑暗中的幾個黑衣人眼底,其中一個貓著腰,輕手輕腳的消失夜色中,把消息傳遞到中軍大帳。

  大帳的帷幕後,大秦五皇子秦雷與太子衛將軍皇甫戰文身著便裝,坐在一個小桌邊飲著小酒。聽到衛士的報告,皇甫戰文便要起身,秦雷搖頭皇甫戰文道:“過一炷香再去。”

  皇甫戰文只好重新坐下。秦雷端著酒盅與他碰杯,他半晌才反應過來,訕訕的捏起酒盅,與秦雷一碰,一口飲到肚中。自嘲道:“平日裏太疏於管教,竟然如此無法無天,到叫殿下笑話。”

  秦雷見他這個樣子,知道這些年的太平日子確實把這頭老虎的膽魄養沒了。溫聲道:“皇甫大哥不要焦躁,太子衛軍已經積重難返,唯有破而後立,亂而後治才可。”

  皇甫戰文也意識到自己的事態,他想起當年,滄桑道:“十年前,末將還是禁軍校尉的時候,一次軍營宗族械鬥,為了平息事態,我親手看了十三顆人頭,血都把戰袍染紅。卻也沒有一絲緊張。”

  說完,一聲歎息,其意不言而喻。

  這時,皇甫戰文的親兵沖進帳來,急皇道:“將軍不好了,東北營中打起來了。”

  皇甫戰文面色一沉,怒斥道:“沉穩點,怎麼教你的。”說著看了看秦雷,秦雷微微頷首。他便起身向秦雷行禮道:“殿下稍坐,戰文去去就回。”然後便轉身離去。
【中都雨】 第七十五章 棍子再強,也怕樸刀

    北山牧場、土城、太子衛東北營。

  此時已是子夜,這裏卻喧囂的好似菜市場。只是充斥於耳的都是喝罵聲、慘叫聲和哀號聲。

  讓我們回溯半個時辰。

  那些白日裏受了氣的軍頭們,回到營中自覺被削了面子,竟越想越生氣,最後幾個頭面人物一合計,決定夜裏去東北營出口氣。

  於是子時的更鼓一過,這些軍頭帶著各自的擁躉,懷揣各種利刃鈍器,摸黑靠近了東北營的幾座營帳。氣勢洶洶的破門而入,見人就打,見東西就砸。

  這些兵痞打仗雖不中用,打架卻是行家裏手,睡夢中的兵士往往剛驚醒,剛要起身,就被一棍子悶倒在床上。這種棍子內裏是小臂粗的堅硬棗木,外圈箍著帶刺的鐵圈,一棍子下去皮開肉綻,又不會傷人性命。卻比持利刃擔的干係小。乃兵痞打架鬥毆的最愛。

  這群兵痞摸的這個營帳中五十人,悉數是今日參加宴會之人,大都爛醉不醒,在睡夢中被敲暈。有幾個沒醉的,卻也敵不過一群惡狼,被掀翻在地,拳腳棍棒一起下來,幾息間便被打的不成人形。竟是比醉倒在床上的還要淒慘。

  這群惡棍橫掃第一個營帳後,嗷嗷叫著就往第二個衝,他們在頭一個營帳中弄出的動靜已經驚動了附近的兵士。兵士們未及穿衣,便操起棍棒從幾個營帳中沖了出來,正好對上叫囂著殺過來的兵痞們。

  兩方人碰到一起後,怒駡著揮舞棍棒,相互追逐廝打。若是仔細聽那怒駡聲,還能聽出兩方人操著不同的口音。

  彼時秦軍多按籍貫分營,這樣同鄉同族易於管理,戰場上又可相互照應,不至於無依無靠,好處確實不少。但有一宗極大不好,同鄉同宗間過於團結,與外營袍澤的一點點摩擦,往往帶來更大程度的鬥毆。在禦禁邊衛四大軍中都存在這個問題。太尉府也沒有什麼好辦法解決,只能靠嚴刑峻法壓制。軍規森嚴的部隊還好說,像太子衛軍這種預備役中的預備役,從來沒把太尉府那些法令當回事。打架鬥毆乃家常便飯,上千人的群架也不算罕見。

  是以東北營的弟兄們反應極是迅速,不管上午去沒去喝酒的,都從床下取出常備的木棍,井然有序的沖出去,加入戰團。東北營除了一上來被削倒的五十人,還有五百餘人,在數量上少佔優勢。再加上主場作戰,同仇敵愾。漸漸的扭轉了局勢,有些圍著來犯者毆打的味道。

  就在此時,節節敗退的來犯人群中,有人高呼道:“他奶奶的,老子跟你們拼了。”說著竟然從懷中掏出夜色中分外明晃晃的牛角尖刀,毫不猶豫的捅入一個東北營軍士的腹部。與此同時,又有幾把尖刀從來犯人群中遞出,刺倒幾個東北營的兵士。

  東北營的軍士見對方動了刀,立馬紅了眼。靠營房的人進去抱出一摞摞樸刀,分發給身邊的人。

  木棍再好用,畢竟趕不上殺人的利刃。東北營的軍士本來就是刀盾兵,此時一刀在手,頓時化優勢為勝勢。刀鋒翻滾間,砍瓜切菜般的放倒一片。

  正當他們準備一鼓作氣,把竟敢持械傷人的殺才揪出來剁掉時。一聲鳴鏑響起,四下裏出現無數火把,五百全副武裝的將軍親兵手持弩弓,身背長刀,包圍了這裏。

  一個校尉打扮的從親兵陣中出來,對場中有些慌亂的雙方大喝道:“奉將軍令,命爾等立刻繳械投降,否則殺無赦!”說著右手高高舉起,四周的將軍親兵們齊刷刷的端起了弩箭,面無表情的瞄向場中的袍澤。

  在五百閃著幽光的箭鋒下,方才還一副瘋魔模樣的對戰雙方乖乖的放下手中武器,舉手投降。

  只是場中八百多人的鬥毆,用這五百人控制起來未免有些捉襟見肘。依然有不少見機快的,趁著混亂,從幾個明顯封鎖漏洞中偷偷溜走。

  那位校尉又把另一隻手收回,往場中做了個拋的動作。便有幾個親兵將幾捆繩索扔進場內。那校尉表情嚴肅道:“自縛!”

  場中鬥毆的雙方,既然丟下武器,也就丟下了勇氣。有人乖乖的撿起一根繩索,讓後面的人把自己反綁了,後面的人也是這樣自縛。一根繩子竟然可以栓八個。最後親兵們上前,把剩下的人綁了,牽著帶去校場。

  ~~~~~~~~~~~~~~~~~~~

  這場鬧劇並沒有影響秦雷的睡眠,實際上,他平時睡眠質量並不高,一點動靜就睡不著。但在這軍營中的行軍床上,他睡得死豬一般,怎麼叫都不起來。即便今日自寅時到子時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一手導演的。

  直到卯時許,睡到自然醒的秦雷才打著哈欠走出營帳,此時金烏剛剛東升,玉兔還未西沉,天空中一番日月同現的景象。

  洗漱完畢,又用了些點心。秦雷這才慢悠悠的踱到中軍帳中。

  那裏,一夜未眠的皇甫戰文已經熬成了兔子眼,他看見秦雷天高雲淡,神清氣爽的進來,心中暗歎自己命苦。起身向秦雷行禮道:“殿下,這次準備清洗的名單已經整理好了,請過目。”邊上一個幕僚打扮的趕緊把桌上一張紙雙手遞給秦雷。

  秦雷接過,打眼一瞄,不禁驚訝道:“這麼多?”
第七十六章  十七律五十四斬

  這張紙兩尺見方,上面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的寫滿人名。橫十豎三十,竟然有三百個名字。
  秦雷把紙遞給那親兵,走到正座坐下,沉吟道:“會不會波及面太大了?”

  皇甫戰文起身施禮道:“殿下有所不知,自五年前陛下立儲,太子衛所成軍,按規矩,新皇登基時,太子衛自然晉升為皇城禁衛,意義非凡。因而各方大人按慣例自然都要安插眼線。後來形式急轉直下,都說咱們沒有盼頭了。這些眼線也沒了作用,可是入了軍籍,不到年限也出不來。”

  秦雷笑道:“這些人心情鬱悶,就經常惹事生非。你又不大管,結果就成了軍中惡霸,是吧?”

  皇甫戰文羞愧道:“被殿下說中,戰文確是有不可推脫的責任。”

  秦雷搖頭道:“過去的事休要再提。給太尉府的軍報,發了嗎?”

  皇甫戰文點頭道:“剛發出,二十天後內有回信就不錯了。”

  秦雷笑道:“二十人死,一百八十人重傷。這可夠咱倆喝一壺的。”

  皇甫戰文心中哀歎一上賊船誤終生,只能苦笑道:“天塌下來有殿下頂著。”

  秦雷起身哈哈笑道:“說得好,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本殿下是不會讓我的人吃虧的。”

  皇甫戰文從來沒見過這麼無恥的,昨日還義正言辭道,不要你的忠誠,不要你的信任,只要你聽話就行。結果把自己拉上賊船後就成了‘我的人’……

  他心中牢騷,但萬萬不敢再得罪這位小爺了。反正皇甫家高門大戶、根深葉茂。不到最後時刻不會完全投向哪一邊,暫時先站在這小爺一邊避避風雨也好。

  打定主意,他的態度越發恭謹起來。

  此時一個親兵進來,跪報到:“啟稟殿下、將軍,名單上的人已經抓捕完畢。無一漏網。”

  秦雷笑著點點頭,他知道皇甫戰文免不了借機排除異己,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便不糾纏這個問題。瀟灑的當了把替人背鍋的冤大頭。

  ~~~~~~~~~~~~~~~~

  午時校場上,烈日當空照。

  一排紅衣的劊子手,袒胸露乳、懷抱鬼頭大刀,面朝幾千軍士站在演武台下。

  校場上幾千人鴉雀無聲,氣氛凝重異常。這些軍士昨夜裏都聽到了東北營的喊殺聲,知道那群大爺去找東北營晦氣,卻碰上硬茬子。反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也樂得聽戲。

  不過今日起床後的事情就不妙了。將軍親兵在軍營中到處抓人,據說是搜捕昨日的逃竄者,但許多沒有參與昨日鬥毆的也被逮了起來。本來還有些群情激奮,可當兵士們發現被抓走的基本都是平日裏橫行霸道的人物。他們沈默了。

  這種沈默一直延續到午時的校場上,幾千軍士用這種方式表達著自己的情緒。

  當皇甫戰文與秦雷出現在演武台時,幾千雙眼睛齊刷刷的看著他倆,那目光中有畏懼、有順從,甚至還有期待。

  待他倆站定,值日校尉高聲道:“禮!”幾千人同時用右拳敲擊左胸,齊聲喊道:“大秦萬歲,陛下萬歲,殿下千歲。”

  皇甫戰文向秦雷看去,秦雷點點頭。皇甫戰文便邁步上前,站在演武台中央,用雄渾的聲音高聲道:“昨夜子時,東北營中發生了一場駭人聽聞的醜聞。結果是二十一死,一百零三傷。”

  場下一片寂靜,只有皇甫戰文的咆哮聲在空中回蕩:“這不是敵軍襲營,而是一千喪心病狂的畜生絲毫不顧袍澤之情,拔刀相向,自相殘殺的結果。若不是制止及時,誰知道還會釀成什麼人間慘劇?”

  儘管場下軍士或多或少知道些當時的情形,可往日裏同袍間鬥毆無數,鮮少聽說有鬧出人命的。此時聽了不免心驚肉跳。

  “此事一出,殿下震怒!賜本將太子佩劍,著令本將嚴辦。”表情嚴峻的接著道:“昨日現場抓獲八百七十人,另有三十名殺人嫌犯潛逃。今日已全部抓捕歸案。人證、物證俱全,不容抵賴。”

  話音一落,上百名兇神惡煞的親兵壓著四十個遍體鱗傷,用布團堵嘴的兵士到了演武台下。

  皇甫戰文抽出腰間華貴的寶劍,橫在胸前,大聲吼道:“大秦軍律其三,夜傳刁鬥,此為懈軍,犯之者斬!今五皇子殿下仁慈,持太子佩劍求情,只誅首惡,未殺人者杖八十,除其軍籍,遣返回鄉!”

  台下兵士都知道十七律五十四斬,但衛中從沒認真執行過,此時聞聽真要按律執行,不由覺得腦後涼颼颼的,好似那鬼頭大刀站在自己身上一樣。

  皇甫戰文一字一句道:“殺人者斬!”寶劍猛地揮下。

  台下的劊子手高高舉起鬼頭大刀,齊聲高喝:“斬!”在寶劍揮下的同時,手起刀落間,鮮血噴湧,四十顆好大頭顱滾滾落地。

  滿場士兵噤若寒蟬,他們自參軍起,除了打架,就沒見過一滴血。有人甚至嚇暈過去。

  一直在皇甫戰文背後默默觀看的秦雷,見幾十顆頭顱飛起,瞳孔縮了縮,便恢復了正常。

  皇甫戰文似乎被滿目的鮮血喚醒了往日的記憶。他看著台下惶惶的兵士們,冷聲道:“自即日起,太子衛軍嚴格執行十七律五十四斬。”

  幾十人的鮮血在地上越流越多,最後淌到前幾排站立的兵士腳下,染紅了他們的布鞋。

  ~~~~~~~~~~~~~~~~

  幾十個頭顱落地,幾百個同袍受刑後被遣返。換來的是第二日酉時鼓聲一響,所有的兵士發瘋似的跑向校場。不到一刻,便集結完畢。

  演武臺上依舊掛著火盆,空氣中還有淡淡的血腥味。秦雷面無表情的看著台下死氣沈沈的隊伍,對皇甫戰文輕聲道:“好像有些矯枉過正了。”皇甫戰文按著寶劍沉聲道:“無妨,只要賞罰分明,士氣會回來的。”

  秦雷知道在心狠這一條上,自己比這個時代的軍官還要差些。便不再多言。

  幾千人就這樣靜靜的站著,直到火盆漸漸熄滅,金烏東升時,皇甫戰文才對台下道:“自今日起,全天進行佇列訓練,為期一個月。現在給爾等半個時辰早飯,半個時辰必須回到校場,違者按軍律處置!”

  大秦軍律其二,呼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犯者斬之。

  兵士們趕緊飛奔解散,各自回營。半個時辰後又全部回到場中,無一遲到。

  皇甫戰文命令全衛以隊為單位,分散開來。由一些陌生的面孔分別教導。

  第一日的訓練就是軍姿。要求很簡單,昂首挺胸收腹提臀,然後紋絲不動的站著就可以。

  教導令他們十人排成一行,整齊的站著。一行正好分到一個教導,來回巡視。

  起初兵士們心中嘲笑這些教導,拿小孩子玩意糊弄人,誰還不會站啊?可是沒有站多久,就有人感覺渾身不自在,稍一活動,便會被教導狠狠的一鞭抽在身上,兇惡的吼道:“你們沒吃晚飯嗎,站都站不直?”

  這樣的場景發生在校場的每一個角落。同樣的動作,同樣的罵聲,令遠遠躲在樹蔭下的幾個人嘿嘿直笑。

  一個滿臉傷痕漢子笑駡道:“這群小子,就不能改改詞?這他娘的都日上三竿了,還晚飯?”

  秦雷抱著肚子笑癱在一張躺椅上,半天才對左邊疤臉漢子鍾離坎上氣不接下氣道:“誰叫你昨天說,一個字都不能走樣的?你看沈青的人就沒犯這毛病。”

  右邊的沈青鐵青著臉,沉聲道:“可是屬下也沒有讓他們模仿我走路啊!”

  因為來的路上在馬背上磨破了大腿內側,是以沈青最近走路有點外八。
第七十七章 稍息立正齊步走

  再看鍾離坎與沈青都是睡眼惺忪的模樣。原來昨夜秦雷只教導了兩人一些要領,便命令兩人各自教導下屬,隨後就施施然回屋睡覺去了。

  沈青與鍾離坎兩人在書香閣就較量過,此時自然各自憋著勁,想在殿下面前較量一番。因而訓練時未免嚴厲了些,也免不了叮囑各自手下不要隨意更改學到的東西。唬的各自手下一句話一個動作都不敢改。

  這時一個衛士捧著一個油布包過來,鍾離坎接了打開一看,對秦雷道:“殿下,太子殿下的信。”

  秦雷接過,揮手讓他們退下,才撕開封口,掏出信紙讀了起來。太子知道他沒有什麼墨水,也就沒有拽文,而是通篇白話。秦雷看了,暗道太子細心。

  信上先敘了下別情,然後講了講京中局勢,如貴妃娘家並沒有什麼動靜。據太子猜測,應該是前線戰事吃緊,太尉不欲多事。他提醒秦雷利用這個寶貴的時間,抓緊練出一隻精兵以自保。

  信上說道前線戰事,大秦軍隊自月前攻破齊軍邊防,便開始狂飆猛進。現已分兵三路,取下當初割讓的九州之地。國內民心一片振奮,現在正在加緊休整,準備在八月初全面攻入齊國,一雪前恥。太子隱晦的說道,作為中路先鋒的大皇子功勞頗大,聖眷正隆,氣焰日益囂張。

  秦雷嘿嘿直笑,看來老二有些坐不住了。他把信紙折好,貼身收著,卻不去為老二憂慮。他自己還一腦門子官司呢。

  老大和太尉回來後,決計饒不了自己。老三老四與自己也有些難解的疙瘩。自己回京幾日竟然就結了這麼多仇家,他不得不感謝下自己二哥的好意。傻子也不相信,太子能對老四在東宮明目張膽的安插人手一無所知。

  秦雷輕罵一聲,皇甫戰文被他用刀逼著上了賊船。可秦雷卻被太子連蒙帶騙的稀裏糊塗上了賊船。比皇甫戰文還不如。

  他昨日夜裏與館陶和沈洛的那次密談。館陶與沈洛一致認為秦雷在沒有任何根基的情況下,與大皇子等人爭鬥,簡直是癡人說夢。所以必須靠近太子,讓太子不遺餘力的支持自己,為自己出頭。想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要讓太子認識到自己的價值。

  要達到這個目的,當今最好的途徑就是練軍。沈洛囑咐秦雷用心練好軍,便帶著館陶一早就回中都為他籌備去了。

  秦雷視線轉到場中幾千士卒身上,目光饑渴而兇殘。

  ~~~~~~~~~~~~~~~~~~~~~~~

  士卒們一日三練,早上兩個時辰,午後兩個時辰,晚上兩個時辰。一天正好一半時間泡在校場上。這些士卒平日裏懈於操練,哪受得了這份折磨。特別是白日裏,毒辣辣的日頭照在身上,一會就能把身上的水分烤乾。不時有支援不住摔倒在地的,被守候在一旁的親兵拉走,放到樹蔭下。等稍微恢復些,便會被用皮鞭趕回佇列,繼續站立。

  後來又加上稍息,立正,向左轉向右轉等的動作。自然又是一番苦不堪言。但是每天的訓練實在太累,根本沒有精力去想三想四。居然就這樣一路下來,後來連暈倒的都很少。

  秦雷不禁暗暗點頭,這個時代的人身體素質的確驚人。他給的訓練量已經逼近後世的人體極限了,這些人竟然還能堅持下來。

  半個月後,一次早操前,皇甫戰文宣佈早上兩個時辰的佇列訓練改為隔一天一次。還未等兵士們歡呼,他緊接著宣佈,節省下來的時間將進行二十哩越野跑。按時跑完有午飯吃,否則空著肚子進行下午的訓練。

  看著呼呼啦啦往外跑的兵士們竟沒有一個有疑問的。皇甫戰文不禁佩服秦雷看似簡單實則暗含深意的舉動。原本皇甫戰文以為秦雷是嫌軍容不夠整齊才進行佇列訓練的。但是他發現,通過日復一日對諸如稍息、立正之類簡單口令的反復執行,隊員似乎越來越聽話了,每當官長發佈一個,他們的身體下意識就會執行。這已經不可以用那四十顆血淋淋人頭的震懾力來解釋了。因為在那種震懾下,兵士的精神是萎靡的。而不像現在,整個衛軍精氣神前所未有的高。

  皇甫戰文聯想到秦雷的種種所為,哪是一個十七歲少年可以做到的。不只不覺間,秦雷在他心中已經種下了不可磨滅的恐懼印記。

  ~~~~~~~~~~~~~~~~~

  當然秦雷也不是一味操練,他經常能翻出些花樣來鼓舞士氣。比如說宣佈為訓練最好的三個隊改善伙食,或者為苦練的兵士們,送一車秦奇場監從河套地區買來的大西瓜。他甚至還許諾,最後會操時的前三名小隊會得到共計一萬兩的賞賜。

  也只有這時候,他才會離開樹蔭下的躺椅,笑眯眯的出現在隊伍中。笑眯眯的看著兵士們歡呼雀躍或者吭哧吭哧的啃著西瓜。他也時不時的在訓練最艱苦的時候,叫停一會。讓兵士喘息片刻。

  總之一句話,好人作絕。

  一個月時間很快過去,天進入九月份開始涼起來。令衛軍們躍躍欲試的會操終於開始了。他們穿上擦拭了好幾天的鎧甲,排著整齊的隊伍,按捺住迫不及待的心情,等著上場操練。

  秦雷與皇甫戰文一身戎裝,肅穆的站在演武臺上看著一列列整齊的隊伍從眼前通過,大聲的向他倆問好。看到軍士們飽滿的精神、整齊的容姿。兩人相視一笑,知道這支隊伍從精神上脫胎換骨了。

  等到衣甲鮮明的士兵全部通過,又整齊的在校場上站成一個個方陣後。皇甫戰文先上前點評了一下,然後請秦雷宣佈前三名。

  秦雷先宣佈所有堅持到操演結束的士卒每人都有二十兩銀子的賞賜,然後才把前三名一次報來。這樣得獎的固然喜不自勝,沒拿到名次的也有些盡享,可謂是皆大歡喜。

  秦雷任他們歡呼一陣子,好好的釋放下心情,然後舉起右手,演武場上頓時寂靜下來。他朗聲道:“我的士兵們!”

  幾千人同時高聲答道:“在!”然後齊齊立正。

  秦雷笑道:“請稍息。”幾千人又同時稍息,整齊劃一。

  秦雷環視場中一圈,滿意的看著自己一個月的成果,這才大聲道:“本殿下很感謝你們一個月的辛苦努力,你們也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具備成為大秦軍人的資格。”

  幾千雙眼睛齊刷刷的盯著他,眼裏放射著自豪的光。

  秦雷話鋒一轉道:“為什麼僅僅說具備呢?因為你們還沒上過戰場,沒有上過戰場的軍人哪能算合格呢?你們必須加倍刻苦的訓練,在不久的將來本殿下發出召喚時,就是你們證明自己合格大秦軍人身份的時刻。”

  “是!”幾千人同時應道。

  “明日,本殿下將舉行一次選拔。合適的人將繼續留在這裏得到進一步的訓練。沒入選的也不用氣餒,你們將跟隨皇甫將軍返回中都,重組太子衛軍。本殿下相信你們一定可以組建一支無敵的軍隊。”

  這是秦雷早與皇甫戰文商量好的。他要組建的隊伍與皇甫戰文擅長的東西有天壤之別。而且先經過整頓,後經過選拔,太子衛軍能剩下一半人就不錯了,不得不回中都進行補充。這也是皇甫戰文重新振作的機會。

  若不是為了這個機會,皇甫戰文也不會那次下狠手。

  ~~~~~~~~~~~~~~~~~

  秦雷特地開恩,第二日卯時才集結。

  這天沒有早操,借著微曦的晨光,兵士們發現場上多了很多器械。
第七十八章 神射手

    選拔一共五項:箭術、二十步外十中七即算過關;騎術、縱馬在一個佈滿障礙的場中,一炷香內跑下一圈就算過關;騎射、橫向賓士一百步,期間向而二十步外的靶子射出五箭,三箭中的即算過關;腦力、給出四塊不同形狀的木板,以及幾十種圖形,一炷香內擺出其中任意二十種為勝;最後一項格鬥、只要能在十個黑衣人的圍攻下堅持二十息就算過關。

  兵士們自由報名參加,每個專案限報一千人,通過其中任何一項就算過關,失敗即遭淘汰。這是為了照顧皇甫戰文,不至於讓太子衛軍菁英盡失。

  當時按鍾離坎與沈青的意思,是讓他們隨便參加。一樣都不行的再淘汰給皇甫戰文。秦雷看著面色鐵青的皇甫戰文,搖頭拒絕了這個建議。讓皇甫戰文暗暗感激。

  其實秦雷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當時與太子約定,一是組建五特殊支隊伍,二就是幫他整頓太子衛軍。若是吃相太差,把太子衛掏的過於乾淨,不僅得罪了皇甫戰文,太子也定然不喜。

  最重要的是,還有不到半年時間,若是盲目求大,就只能訓練出一些花架子,還不如走精兵路線,日後慢慢壯大來的實在。

  四千一百軍士,八百人報名射箭,三百人過關。這也是過關人數最多的一項。但是,要知道太子衛可是有一千五百弓手編制的,只要看看皇甫將軍鐵青的臉色就可以知道這個成績有多麼糟糕。

  報名最多的是騎術項目,足足一千人,看來都對成為威武的騎兵十分嚮往。可是這些平地跑馬還算不錯的傢伙,哪里嘗試過騎著馬翻越欄杆,跨過溝壑,甚至還要越過一堵牆的。騎士們紛紛落馬,或者小心翼翼的完成,但時間已經超出了。好在五百騎營的官兵悉數報名,最終二百人通過。

  騎射專案難度最高,九百人報名,一百人通過。

  格鬥項目也是九百人報名,最終能捱過二十息的有二百四十人。沒有辱沒他們悠久的鬥毆曆史。

  報名最少的是腦力項目,只有五百人,多是老弱病殘,結果也相當淒慘,只有一百人過關。

  最終,秦雷從太子衛軍中要走了這不到一千人,沒有傷到它的根本,令忐忑不安的皇甫戰文鬆了一口氣。

  ………………………………

  僅僅修整三天,皇甫戰文便帶著太子衛返京了。

  此時已是九月,天高雲淡。

  戰馬上的皇甫戰文望著比來時縮短一半,但是明顯整齊精神很多的隊伍,思緒卻回到了昨天夜裏……

  昨夜,他去殿下房中辭行,殿下正在研磨,似乎要寫字。但也不像,因為邊上還有個燃燒的小火盆。見到他進來,秦雷放下手中的活計,招呼他坐下。

  兩個人寒暄著說了些‘辭行’、‘順風’之類的廢話後,陷入了短暫的沈默。

  皇甫戰文望著這個朝夕相處四十天的年青殿下,他正微笑著看著自己。

  皇甫戰文一咬牙,沉聲道:“屬下想坦白背後那人。”

  秦雷面上表情不變,仿佛早料到他會如是說。“這些日,我對咱們大秦的門閥也多了些瞭解,知道你們皇甫家比大秦的歷史都長。也曾經長期執軍界牛耳。”秦雷卻說起了皇甫家的歷史。

  皇甫戰文點頭道:“一百年。”神色緬懷而自豪。

  秦雷微笑道:“這樣輝煌悠久的家族,有可能完全倒向某個勢力嗎?”

  皇甫戰文略帶驕傲道:“不可能。寒家只服務於國家。雖然有時會有傾向,但是不會成為誰的附庸!任何人都沒這個資格。”

  秦雷起身灑然道:“那我就心安了。”

  皇甫戰文跟著起身道:“可是屬下不心安。”他指的是秦雷為他擔下了軍營血案的所有罪責,他欠著個情。

  秦雷想了想,指著桌上的紙筆道:“那你就寫下來吧。”

  皇甫戰文想了想,歎道:“也好。”上前提起筆,蘸了蘸墨,在紙上一揮而就。然後捧著那紙,奉給秦雷。秦雷沒有看,只是把那紙扔進桌上的火盆中。火焰一下竄高,吞沒了紙張。

  秦雷對他笑道:“我若是知道了,心裏便永遠一個疙瘩。還不如這樣利索。”

  皇甫戰文無奈笑道:“殿下寬厚,戰文感激不盡。”他知道秦雷不想讓他這麼簡單還了回護之情。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腳剛走,秦雷便拿起蓋子,扣滅了火盆。過了一會,再把蓋子掀開,紙張的灰燼處,赫然有四個字顯現。秦雷這才長舒一口氣道:“老兄,這不是我狡猾,只能說你趕上了。”

  為了準備情報課,他剛製作出銀粉墨水,正要試驗,皇甫戰文就來了。

  ~~~~~~~~~~~~~~~~~~~~~~~~~~~~~

  皇甫戰文和他的太子衛啟程後,秦雷也開始了他的特種訓練……

  土城校場上。望著明顯空曠的隊伍,秦雷大聲咆哮道:“歡迎你們,勝利者!!”聲音傳出老遠,也不知道會不會被離去的人們聽到。

  一句話就調動起這群離愁淡淡的兵士的情緒。是呀,我們是勝利者,定然有更光明的未來。

  秦雷見他們眼裏掩不住的得意,突然嗤笑道:“可你們在我眼中只是一群菜鳥。菜鳥懂嗎?就是肉雞,給人當菜的鳥!”

  剛有些驕傲的兵士當然不服。

  秦雷指著其中一個竹竿高的小子,笑道:“你叫俞錢,是箭術第一。可有膽跟他比一比。”向後一指,一個咳嗽連連、佝僂著身子背著長弓的青年站了出來。

  眾所周之,射箭首先要穩,台下眾人看這個青年連站著都要人扶,又怎麼可以與獵戶出身,百發百中的俞錢相比呢。

  高個俞錢轉眼一想,最多大家打平,也不損面皮,還可以在殿下面前留個好印象。於是出列拱手道:“小人應戰!”
  有軍士搬來兩個箭靶,擺在二十步外。俞錢看向那咳嗽連連的青年,見他搖頭,便高聲道:“搬遠些。”

  對面的軍士聞言,把箭靶向後移了十丈。

  俞錢剛想說話,那個滿臉病容的青年趁著咳嗽間歇,喘息道:“百步。”

  俞錢的嘴巴張的老大,失笑道:“那病漢,射百步要三石弓。你可拉得動?”

  病漢取下背上長弓,咳嗽一陣道:“四石的……”

  全場啞然,整個太子衛弓營能拉三石弓的不到十個,而且只有俞錢一人可以正常射擊。

  然而俞錢已經出汗了。神箭手的眼光都很犀利,先前他不過被自己的驕傲蒙了眼睛,但一見那張弓便清醒過來。弓名落日,玄鐵弓身,蛟筋為弦,四石。

  那確是一張四石弓。再看那拿弓的手,修長而穩定,

  俞錢面色慘白的站在那裏,汗水一滴滴從他面頰滑落。眾人知道,他遇到強手了。

  良久,俞錢轉身向秦雷三叩首,羞愧道:“請殿下恕罪,小人其實已經輸了。可是小人卻一定要射完這十箭。”

  秦雷好奇道:“既然輸了,為何還射呢?”

  俞錢慘聲道:“一個箭手,可以敗,不可以逃。”

  秦雷贊許道:“很好,你比我想像的還要好。你先射十箭,再由許由師傅射十箭給你參詳一下。你可要珍惜這次機會呀。”

  箭靶被搬到百步之外。有軍士為俞錢取來三石弓。俞錢穩定心神,長籲一口氣,對那個叫許由的病漢道:“許師傅,晚輩獻醜了。”許由困難的擠出一絲笑容,算是回應。

  說完,從背後取出一支長箭,穩穩的架在弓上,大喝一聲,拉開弓弦,稍一瞄準,便鬆開右手兩指。弓弦猛地彈回,那箭便消失在空氣中,眨眼又出現在箭靶上,正中紅心。

  眾人齊聲喝彩。

  俞錢不為所動,接連射出八箭,全部命中紅心。九箭已是他的極限,他的手已經微微戰抖。
第七十九章 昭武十六年的第一場雪

    俞錢還是舉起了弓,用盡最後的力氣,顫抖著拉開弦,把第十箭射了出去。九環。

  俞錢左手握住兀自顫抖的右手,如釋重負的笑笑,“請許師傅賜教。”

  許由點點頭,不丁不八的站上白線,架起那張四石射日弓。整個人的氣勢頓時一變,呼吸平穩而悠長,雙手穩定而有力,哪里還有一點病容。

  許由不慌不忙的取下一隻長箭,挽起弓,沒見什麼動作,便射了出去。眾人剛要懷疑那弓的分量,卻聽到百步外一聲巨響。轉頭一看,仍然不停顫抖的箭靶上,紅心的位置只剩下一個明晃晃的大洞,許由的箭竟然射穿了三寸厚的箭靶!

  秦雷默然,那日若是許由射這一箭,自己定然沒有生還的可能。

  許由收起弓,對俞錢點點頭,咳嗽著退回原地。

  所有見了這天神般一箭的人,都沈默了。

  秦雷見眾人崇拜的望著許由,笑道:“這就是我們的弓手教習,箭神許由。”

  場下所有弓手的眼神馬上炙熱起來,能跟著這種箭神學習,就算最後還是拉不開四石弓,拉個三石應該沒問題吧。於是在俞錢的帶領下,齊齊向許由鞠躬道:“拜見教習……”

  許由連連搖手,咳嗽道:“使不得,使不得……”

  秦雷又請出幾個高人,施展絕技,震懾住場中眾人。這些人,包括許由都是太子府的供奉,被秦雷搜羅來充當教官。

  ~~~~~~~~~~~~~~~~~

  秦雷特殊部隊的訓練如火如荼的展開了。單兵技能課都是由他延請的教習擔當。又與太子找來的老兵一起,研討出幾套戰術,一一令兵士們訓練。

  其實他對冷兵器作戰也不甚明瞭,甚至不如一般將軍。但是他信奉一條,自己的貼身護衛必須自己訓練。再加上他明白一條實踐出真知。

  於是乎除了每日上午的單兵訓練,下午晚上都是戰術演練。他所謂的戰術演練,還是在齊國山裏那一套,一撥人當假想敵,一撥人演練各種情況下的防守,贏了有獎,輸了要罰。消極怠工的第二天會被毆打。還有就是偷襲摸哨、緊急集合之類,原來在齊國玩剩下的東西。

  這在沈青看來毫無新意。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問秦雷道:“殿下,您真確定這樣能練出一支可以媲美血殺的隊伍?”、

  秦雷左右看看,才好笑的望著沈青道:“你也不小了,怎麼會說這種笑話呢?”

  沈青焦急道:“那您跟太子殿下的約定怎麼辦?”

  秦雷苦笑道:“到時候再說吧,難道他還真能把血殺找來跟咱們比一比?”

  沈青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道:“殿下,您原本就知道不可能?”

  秦雷做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那我怎麼辦?乖乖在宗人府坐牢?那可是七個月啊!”

  沈青啞然,秦雷悵然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們在京城毫無根基,卻被人逼著要與猛虎搏鬥,我不想盡辦法增加咱們的力量,就只能眼睜睜被虎吃了!”

  沈青想想,在那個環境下,殿下能有這個不怎麼地道的法子,已經不容易了。心中愧疚道:“殿下,對不起……”

  秦雷擺擺手,疲憊道:“你去吧,我想靜一靜。”

  沈青沉重的退了出去。見他離去,秦雷才鬆口氣,這個沈青太過方正,眼裏揉不得沙子。好在兩人感情深厚,卻不會為這些事情不快。

  他突然無比想念起鐵鷹那個貌似憨厚的壞蛋。

  記憶的閘門一打開,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他想起在齊國乾州深山裏,自己仿佛無所不能的樣子,不禁自嘲的笑笑,在見識了百勝軍和禁軍、甚至是太子衛軍後,才明白什麼叫無知者無畏。

  固然自己是個優秀的特種教官,可是在這個時代,他那套行不通。比如說他習慣散兵前進,但這個時代講究的是集群衝擊力。又比如說他講究的是充分的情報,謀定而後動。可是在騎兵突進下,後動往往意味著被踏平。

  這種種的不同,令他不敢再誤人子弟。只能偷偷的找來兵書學習。

  雖然戰術運用上只能靠實踐摸索,但是別的方面秦雷還是絞盡腦汁,花樣百出的。特別是間諜課,他豐富的心理學知識與層出不窮的偽裝手段,令那百十個間諜目不暇接、受益匪淺,甚至延請的教官也佩服的五體投地。

  一天天過去,秦雷他們在無數次摸索後,終於總結出一套適合自己的戰法,隊伍的訓練也漸漸走上正規。

  幾個月下來,所有人都瘦了一圈,被草原尖厲的秋風一吹,連一向以皮膚細膩白淨著稱的秦雷都黑了不少,更勿論別人。但是秦雷覺得很值得,他已經能夠叫上所有人的名字,也把自己刻到了所有人的心裏,每當他們看向自己,那種親近尊敬的眼神,才是秦雷最大的收穫。至於已經可以像模像樣的指揮部隊,倒只能說是意外之喜。

  至於隊員們,通過幾個月的艱苦訓練,在秦雷延請的名師教導下,經過一場場逼近實戰的演練,一次次細緻耐心的總結。不脫胎換骨都對不起秦雷不計成本的後勤補給。

  秋天很快過去,草原上下起了第一場雪。呼嘯的冷風把雪粒子從極北吹來,劈頭蓋臉的砸下去。這雪一下就是三天。給整個土城穿上一件厚厚的棉衣。

  秦泗水緊了緊棉衣,坐在門檻上望著滿院子大雪發呆。突然一個雪球飛過來,正砸在他的脖子上,他頭也不抬的破口大駡道:“劉二娃,你個狗日的小子,不好生讀書,跑來惹老子。”

  一個與小老頭秦泗水一般高的小子從牆角蹦出,要說這幾個月變化最大的,還是二娃。跟著秦雷頓頓能吃上肉了,小子的個子蹭蹭的猛長,仿佛要把原來沒長上的一股腦補回來。

  二娃穿一個青棉襖,深一腳淺一腳的從雪地裏走過來,嚷嚷道:“好你個秦泗水,院子也不打掃,卻在這想婆姨。”

  秦泗水嗤笑道:“你個屎蛋沒掉的小屁孩,也知道婆姨?”

  二娃從雪地裏走出來,也不拍腿上的雪,一屁股坐在秦泗水身邊,嘿嘿道:“秦先生來客人了,就把我先打發出來了。大叔,你到底在想啥啊?”

  秦泗水揉了揉坐久了發酸的腿,悶聲道:“我想俺的娃了。”二娃這次沒有笑話他,而是癟癟嘴,低頭道:“俺也想俺娘了。”

  院子裏又恢復了起初的寧靜,一老一少各自想著心事,出神的望著門口。

  當秦奇出現在門口時,差點被這兩塊望夫石笑岔氣。

  二娃拍拍屁股起身,不好意思道:“夫子,學生在感受你所說的‘道法自然’來著。”

  秦奇笑駡道:“放屁。”他負責秦雷他們的後勤補給,與當兵的接觸多了,人也變得粗糲起來。

  秦奇卻不是來找二娃的,他看向秦泗水,詢問道:“殿下可在屋裏?”

  秦泗水搖頭道:“今個一早就拉著斥候隊去北邊雪地裏訓練了。”

  秦奇點點頭,轉身就走。秦泗水好奇問道:“秦大人,什麼事這麼急,都不進來喝點水再走?”

  秦奇回頭笑著道:“老哥,你還是快進屋收拾收拾吧,欽差來了。”

  秦泗水半晌才反應過來,欣喜若狂的對二娃道:“這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快去找殿下去。”

  二娃興奮的點頭,一溜煙竄了出去。差點把秦奇帶倒。秦奇剛想說他兩句,卻發現早已不見人影,無奈的搖搖頭,回去招呼上差去了。
第八十章 雪地上的刺殺

    二娃騎馬在雪地溜了一圈,別說自家殿下,連個衛士都沒找到。急得他雙手支在嘴邊大喊道:“殿下,聖旨到了,快去接旨啊!”

  毫無徵兆的,從雪地裏冒起十幾條白色人影,正好出現在二娃身邊,把二娃胯下的戰馬唬的差點人立而起。

  一個白色的斗篷掀開,露出秦雷那張俊逸的面孔。他對邊上兩個人輕聲吩咐道:“把隊伍遠遠的帶出去,不要靠近土城。”

  兩個人抱拳稱是。聽聲音竟是沈青和鍾離坎。

  說完,秦雷打馬回城。兩天前斥候便稟報,有一群官員打扮的正往土城方向趕來,若不是大雪漫天,昨日就該到了。

  當秦雷打馬進了場監的大院,秦奇與幾個陌生面孔便迎了出來。秦雷勒住馬韁,在馬上朝幾個陌生人微微點頭道:“上差遠道而來,秦某未曾遠迎,失敬失敬。”卻沒有半分失敬的意思。

  幾個陌生人哪敢追究他是否失敬,規規矩矩的跪在雪地裏,向五殿下見禮。

  秦雷這才翻身下馬,扶起前頭的一個,溫和道:“這位上差怎麼稱呼?”

  那個身裹貂皮大衣的中年人尖聲道:“回殿下的話,奴婢賤名劉全。”

  秦雷點頭道:“原來是劉公公,裏面請。”

  一行人進了屋,分主賓坐下敘話,有老兵奉上茶水吃食。秦奇對劉公公歉意道:“這季節大草原上弄不到什麼稀罕玩意,公公將就一下吧。”

  劉公公當著秦雷面哪敢擺譜,他對秦奇笑道:“秦大人不要客氣,正事要緊。”然後對秦雷拱手道:“殿下,不若咱們先宣旨吧,不然奴婢心裏老不踏實。”

  秦雷點頭微笑道:“應該的。”

  香爐案台早已擺好,秦奇還給秦雷準備了個蒲團。秦雷朝他笑笑,跪在上面,等著劉公公宣旨。

  劉全雙手從案臺上取下聖旨,請秦雷查看外面的錦套是否完好。秦雷點點頭,老太監這才揪住錦套上一個線頭,輕輕一扯,錦套便裂開個口子,露出裏面金黃色的聖旨。展開後,拉長聲音開始宣讀。

  經過這段時間的用功,秦雷閱讀書面文字已經沒有什麼問題,只是聽這種文縐縐的東西還有些麻煩。是以除了開頭的:“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天地玄黃、堯舜禹湯……”,其餘的都是一頭霧水。直到最後劉太監念道:“……不滅倫常,今特許其即日返京,于臘月十八接駕神武門。欽此。”

  秦雷趕忙磕頭謝恩:“吾皇萬歲萬萬歲。”聽到‘欽此’說什麼,他還是知道的。

  劉太監在他三叩首後趕緊上前扶起。

  等秦雷從劉太監手中把聖旨要過來,仔細看了下,愕然發現,洋洋四百餘字,真正有用的,就是最後他聽明白的那一句話。

  ~~~~~~~~~~~~~~

  秦雷收好聖旨,對劉公公笑道:“公公遠來勞頓,不如歇幾天再走?”

  劉公公歉意道:“殿下,前幾日下雪耽誤了行程,若是耽誤了接駕……”

  秦雷哈哈笑道:“那就不讓公公為難,咱們明日一早就動身。”

  劉公公知道他定然有事要安排,便借辭旅途勞頓,帶著手下去後院歇息去了。

  大廳裏只剩下秦雷和秦奇兩個。兩人相視一笑,秦奇拱手欣喜道:“恭喜殿下提前解脫。”

  秦雷望著這位面容黝黑的同姓,也咧嘴一笑。秦奇為人正直,頗有氣節,統籌能力非常強,這半年所有人的吃穿住用行都是他一手操辦,沒有任何紕漏。兩人關係也日漸密切,當知道秦奇乃是一榜進士後,秦雷還讓二娃拜在秦奇門下讀書。

  秦雷必然不能帶著一千五百人一起返京,所以秦雷要把走後的安排與秦奇講一下:“留守人員我交給鍾離坎和沈青了,你只要負責好他們的補給就可以了。”

  秦奇奇怪道:“補給?他們要去幹什麼?”

  秦雷嘿嘿笑道:“得給他們找點事做,光訓練會膩歪的。”

  秦奇也不多問,點頭應下。

  秦雷又道:“再就是軍馬的事,你要小心點辦,時間久點沒關係,千萬別走漏了風聲。”

  秦奇笑道:“殿下放心,這我曉得。”

  秦雷點點頭道:“老秦,你再堅持最多兩年,我就想法把你調回去。”

  秦奇心中歎息,得罪了那人,哪有那麼容易,但是依舊謝過殿下。

  秦雷見他有些不信,卻也不再多說。

  ~~~~~~~~~~~~~~~~~

  翌日清晨,二百餘騎駛出土城南門,疾馳而去。只留下長長一串混亂的馬蹄印。

  秦泗水和二娃沒有在隊伍中,他們將第二批出發。

  一行人快馬加鞭,恨不得肋生雙翼,一下飛到中都去。然而天不作美,從他們離開土城的第三天起,又開始下雪,大雪紛紛揚揚,時斷時續。有時甚至連路都看不清。風也越刮越大,卷起漫天的雪粒砸在臉上生疼生疼的,戰馬跑都起來歪歪扭扭。

  秦雷他們給戰馬披上棉被禦寒,自己則用幾層厚厚的棉袍連頭一起包裹起來,只留下眼前一條縫。其實風雪一起什麼也看不清,全靠領頭的老馬帶路才不至於迷失了方向。秦雷他們不由感激起秦奇來,這個細心的場監給每個人準備了足夠的禦寒衣物,當時很多人還嫌麻煩,若不是秦奇瞪眼,就會卸下來。

  就這樣在漫天風雪的大草原上行了七天,秦雷他們還好說,畢竟幾個月的錘煉不是白費的。傳旨太監劉公公他們就慘了,很多人都凍出了毛病,有人的手指頭凍掉了,有人在疾馳中直接從馬上跌下來摔傷,還有人發起了病。

  千辛萬苦終於走出大草原,此時離臘月初一還有三天。而前路還是白雪皚皚。

  秦雷把傷患安置在沿途的驛站,精簡隊伍又換過馬,繼續南下。他知道隊伍到了極限,不敢稍作停留,因為一旦停下來就需要好幾天才能恢復過來。

  誰叫咱不受皇帝待見呢?秦雷自嘲的笑笑。他朝疲憊的隊伍大聲喊道:“大家咬牙堅持住,到了中都就給你們放假十天,好不好?”

  一陣歡呼從隊伍中響起,行進速度終於沒有慢下去。

  劉太監也在隊伍中,他已經被折騰的不成人形了,但依然的讓秦雷把自己綁在馬背上,不敢誤了日子。秦雷對他倒是照顧有加,時不時過來探望。這一日行進間,秦雷又策馬過來,兩人隨便聊兩句,便說到行程上。

  “公公放心吧,咱們已經進了京畿地界,明日一早就能到中都,時間剛剛好。”秦雷笑道。

  劉公公艱難的轉轉頭,看看四周雪白的世界,苦笑道:“這一路多虧殿下了,奴婢沒齒不忘……”

  話音未落,一片弓弦聲在山林中響起,秦雷條件反射一般橫著從馬背上摔下,同時想去拉劉太監,無奈他被牢牢的困在馬背上,根本扯不動。秦雷眼睜睜的看著劉太監的胸部連中兩箭,鮮血飛濺出三尺遠。

  此時四周哀號聲四起,秦雷卻無暇顧及,一欸身體落地,他便瘋狂向道旁的大石頭邊翻滾。平日的苦練顯出了效果,幾次發力他便靠近了巨石。耳邊突然響起破風聲,秦雷也不躲閃,竟然弓著腰,用背去擋那激射來的弓箭。

  回過神來的護衛們肝膽欲裂的看著這一幕,無奈秦雷的動作太快,想要阻擋已經來不及。

  鋒利的長箭帶著巨大的衝力紮在秦雷的背上。把秦雷狠狠的撞到大石後面。

  沈冰等人頓時像回到半年前的逐鹿河邊……發瘋一般撲向秦雷消失的方向。

  這時,一聲怒吼從大石後傳來:“發信號!”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