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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最終卷 【九九歸一】 第六七一章 一切盡在掌握

    “哦?什麼秘密不能說?”樂布衣神色淡然道,但他微微顫抖的雙手,還是把一個中年男子壓抑的激動展現無遺。

  “先要請先生恕罪。”武之隆向樂布衣深施一禮道︰“不然我是沒法如實相告的。”

  “但講無妨。”樂布衣擺擺手道︰“在下乃一介布衣,談不上怪罪的。”

  “哦,先生不在朝廷任職?”武之隆大感意外道,他難以想象武成王怎麼會把十幾萬大軍交給一個閑雜人等。

  “在下是王爺的客卿,也叫清客。”樂布衣正色道︰“這下你可以講了吧?”

  “是這樣的,”武之隆壓低聲音道︰“幾個月前,听聞大秦取得虎牢關,齊國上下憤慨不已,結果就有膽大妄為的愚民犯下了誅九族的大罪……他們將貴妃娘娘的墳冢挖開了……”

  見樂布衣面色陰沉出水,武之隆趕緊接著道︰“也是天意,當時在下恰巧帶兵離京,正好阻止了那群歹人。當我趕到現場時,貴妃墓里的東西一樣都沒有遺失,但同時也發現一件怪事。”

  “什麼怪事?”樂布衣輕聲問道,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血液開始一個勁兒的往頭上涌。

  “那墳里竟然沒有任何遺體。”武之隆終于說出那秘密道︰“玉石棺中只有一套鳳冠霞帔,其余陪葬物品也是整整齊齊,並沒有一絲亂動。”

  “你是說,”樂布衣消化良久。才抬頭問道︰“衣冠

  “是這樣的。”武之隆點頭道︰“在下可以負責任的告訴先生,那墳里並沒有懿貴妃。我已經令人將那墳復原,任何東西都沒有帶離,您隨時可以去查看。”

  “你還知道什麼?”樂布衣一把抓住武之隆地膀子沉聲問道,痛的他齜牙咧嘴,沒想到這麼個文弱書生似的人物,居然有如此力氣。

  樂布衣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忙松開手。賠禮笑道︰“在下一時失態,還請武兄多多包涵。”

  “無妨無妨……先生好大的力氣。”武之隆揉著被弄痛的膀子道︰“其余的我也不清楚,但記得二十七八年前,貴妃娘娘剛到齊國時,世外高人神機先生曾經駕臨過上京城,當時是全城轟動、萬人空巷,就連我們皇帝陛下也親自出迎,所以印象深刻、至今不忘。”

  “神機子?”樂先生雙眉一挑,沉聲問道︰“那老牛鼻子去上京做甚?”

  “他對我們陛下還算客氣。但對陛下的邀請毫不動心,只說是來看看故人之女地。”武之隆回憶道︰“後來我們才知道,他所謂的故人之女,便是貴國墨玉公主。我國的懿貴妃娘娘。“後來呢?”樂布衣連聲問道。

  “後來他就回去了。當時京里人盛傳,他與秦國太後乃是舊相,因此專門下山給佷女兒撐場面來了。雖然這個說法像演義多過事實,但事實上從那以後,懿貴妃的日子便好過了許多,直到薨逝也沒人敢當面不敬。”武之隆兩手一攤,苦笑道︰“可直到十年前神機先生的死訊傳出。他也終生再未涉足上京,這段典故也就沒有新章了。”

  見再也問不出什麼來,樂布衣頷首道︰“謝兄弟相告,他日等我把事情弄清楚了,定有重禮相謝。”

  武之隆不知道這個承諾代表什麼。點頭笑笑道︰“樂兄痴情若斯,實乃我輩典範,能為你做點什麼,實在是在下的榮幸。”突然又一拍額頭,失聲道︰“哎呀,險些忘了大事!”說著趨近樂布衣,面色焦急道︰“樂兄快快通知王爺,楚國援兵要到了,早晚就在這一兩日!”

  樂布衣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武之隆又重復了兩遍才回過神來。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一切盡在掌握。”

  武之隆所言非虛,六月秦齊全面開戰不久。楚國便向秦國宣戰,不僅六十萬水軍盡出,強攻秦國的江北水城,而且還應趙無咎地請求,派出二十萬陸軍、十余萬民夫入齊作戰,準備匯合齊國軍隊,兩面夾擊秦軍,以求畢其功于一役,將強秦打回原形。

  諸洪鈞這次確實是下血本了,要知道對水軍為重的楚國來說,能拿出二十萬步軍便已經是極限了----除了包圍神京城的羽林軍之外,其境內已經沒有正規陸軍了。

  被委以重任的是諸烈地佷子諸能,帥舉國之兵出征異國當然不是只靠裙帶關系,但楚國上下卻免不了如是想,這讓諸將軍迫切希望能在戰爭中證明自己。

  對于前景,他還是很樂觀的,因為歷史上楚齊聯軍就保持著對秦國的全勝,而且這次還是在背後打悶棍,更沒有理由失敗了。

  六月底接到命令後,他便迫不及待的率領早就集結完畢的隊伍,乘坐兩千余艘大型運兵船,從長江經由洪澤湖,再從穎水河抵達許昌城。諸將軍覺著自己已經夠神速了,誰知秦齊兩國的動作更神速。齊國守軍告訴他,兩國大軍已經在虎牢關前對峙,請速速前去斷其後路,增援百勝公。

  待情報核實之後,諸能便命令部隊晝夜兼程,直取虎牢關……可不能錯過這一撥。

  當抵達關外五十里處的汜水鎮時,他遇上了聯軍統領、齊國元帥百勝公派來地聯絡官。雙方核對信物和口令後,確認了彼此的身份,齊國聯絡官向他介紹了前線的情形,並再一次傳達百勝公的命令︰火速進軍,直搗秦軍背後!

  見自己緊趕慢趕,終于還是趕上了那一波,諸能心里這個激動啊!不過他還知道事不目見耳聞不能輕信的古訓,便以大軍長途勞頓、需要休整為理由,拒絕了對方,並廣派斥候,前去虎牢關查看情況。

  楚國地斥候行到關外十里處,便發現了秦國巡邏隊的蹤跡。唯恐泄露蹤跡,斥候們不敢再靠前,只得藏在山間密林中遠眺虎牢關……便見關上硝煙四起、塵土飛揚,甚至還能听到一陣陣忽遠忽近的喊殺聲,顯然兩軍激戰正酣,便將消息火速傳回中軍。

  諸能將軍在細細盤問斥候之後,也作出了同樣的判斷,兩軍正在大打出手!

  立功心切的諸能哪里料到,自己所見所聞的一切,竟然是秦軍為吸引他和二十萬楚軍進入包圍圈,而精心設計的一出大戲!

  這些近三十年未經戰火的家伙哪知道戰爭的殘酷……所有支持他們做出判斷的條件,全都出自秦軍地表演!甚至連那所謂地齊國聯絡官,都是沈冰的手下所扮……

  至于真正地聯絡官,早在半路上被秦國軍情局截獲,威逼利誘之下,吐露了全部詳情……不是齊人骨頭軟,而是秦人太狡詐,順之者賞金百萬,逆之者九族皆亡,讓人的氣節顯得如此軟弱。

  戰爭是如此充滿迷霧、深不可測,步步陷阱、危機四伏,任何想要成為勝利者的將軍,都是要交出高昂學費的----有的人負擔得起,他變成功了;有的人負擔不起,他就得連命一道賠上!

  待部隊吃飽喝足、休整完畢之後,諸能終于在齊國聯絡官的催促下,命令部隊向西挺進。

  等楚軍抵達虎牢關外十里處的山谷時,天剛蒙蒙亮。楚國大軍共十個軍團二十余萬人馬,排著蜿蜒的隊伍,浩浩蕩蕩依次進入了這個名為殺豬谷的山谷,過了這里便豁然開朗,能一覽無余虎牢關了。

  听說這鬼地方叫殺豬谷,諸能心中不悅,卻又不願把忌諱說出來,這時大霧彌漫,四周白茫茫加灰蒙蒙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什麼也听不真切,除了天上撲稜稜的飛鳥,看不到任何活物,氣氛壓抑的讓人窒息。

  “真是個鬼地方!”諸能低聲罵道,他總覺得這漫天大霧後面暗藏著殺機,便派人前去偵察,不一會兒斥候便回報說,沒有發現異常跡象。他這才多少放下心來,命令部隊沿著山谷繼續前進,趕緊離開這鬼地方。

  其實秦軍早已在山林中恭候多時,高超的隱蔽技巧,加上夏秋之交、黎明前後的大霧庇護,使楚軍的斥候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

  當楚國的中軍旗幟進入山谷之後,隱藏在道邊泥塘中的秦軍斥候,便冒死發出了總攻信號---一聲震蕩山谷的爆竹響!

  楚軍還沒反應過來,便見伏兵四起,凶神惡煞的秦軍士兵從大霧後面鑽出來,由四面八方向被圍困的楚國中軍猛撲過去,一場天昏地暗的廝殺開始了!
最終卷 【九九歸一】 第六七二章 勝

    殺豬谷中硝煙四起,喊聲震天、兵荒馬亂!

  南人本就孱弱,在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下,更是亂作一團,不知所措,哪里是血火中淬煉出來的秦國官兵的對手。但見高大彪悍的秦軍士兵已經脫掉盔甲、赤裸著上身,高舉著長槊、馬刀等騎兵用的大號武器,瘋狂的殺入楚軍陣中。

  楚國軍隊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經被撂倒一片,待想要結陣反抗時,卻已經陷入了埋身肉搏之中。在這種犬牙交錯、你中有我的戰斗中,秦軍身大力大、武力高強、勇猛嗜血的特點發揮的淋灕盡致。反觀那些從未經歷過陣仗的楚軍士卒,已經被滿眼殘肢斷體、鮮血漫天飛濺的場景,駭得魂不附體,怎能與如狼似虎的對手交戰?

  只見楚軍官兵紛紛抱頭鼠竄,在敵兵的刀鋒下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秦軍毫不費力的便將諸烈的中軍分割包圍在山谷之中,開始了擒賊擒王的攻擊。

  其實楚軍在山谷中最多不到四萬人馬,余下的十六萬人則被擋在了山谷前後。這些軍隊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待他們反應過來,準備進去山谷,營救中軍時,專為他們準備的大餐也到了。

  秦靂率領龍驤騎兵從西面席卷而來,攻擊楚軍的後隊;勾忌率領著黑甲騎兵從關上順勢而下,沖殺楚軍的前隊。對于幾乎沒有跟騎兵作戰經驗的楚國軍隊來說,僅憑著在訓練場上學的那三招兩式,根本沒法應付當世最強地兩支騎兵的共同沖擊!

  對于敵人的水平。秦軍士兵的感觸最深,他們發現與齊軍相比,這些楚軍無論從單兵素質還是整體作戰能力上,差距都不是一星半點。往往他們攻出一套殺招的第一擊,便可將對手直接了賬……如果換成齊軍士兵,一定會招架住三招兩式,然後不是反擊將自己殺死,就是在下一個回合被自己殺死。哪有這般輕松?

  當然沒有人會嫌自己的對手太弱,對于普通士兵來說,能在一系列戰爭中活下去,就是對自己最大的褒賞了。

  好在一邊倒的屠殺沒有持續多久,在經歷了最初地錯愕之後,楚軍終于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終于展開了困獸之斗,拚死抵抗!雖然始終挽不回敗局,但也將秦軍速戰速決的想法化為了泡影。

  經過兩個時辰的激戰。霧氣早就散去,毒辣辣的太陽重新籠罩了天地,地面上又悶又熱,讓人艱于呼吸、汗入漿下!這時秦軍士兵脫掉盔甲的目的便顯現出來。在這種蒸籠般的天氣作戰,光著身子是更為明智的主意。

  我們知道楚國一度是天下最富裕地國家,雖然近些年來風頭被秦國所奪,但他們的家底還是十分厚實的。所以楚軍上下皆有著甲,不提軍官穿的細密地山文甲或者明光鎧,即使一般士兵也有皮質鎧甲著身。穿著厚厚的盔甲,在這鬼天氣下打了這麼長時間。大都出汗過度、頭暈眼花、四肢乏力、頭暈眼花,中暑的都不計其數。

  這小小的細節讓雙方的差距進一步拉大,等石勇帶著兩個師的兵力進入山谷支援後,終于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將楚國地中軍一舉擊破。斬將奪旗!可憐那位雄心壯志的諸能將軍,也唱著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沾襟的挽歌,在敵軍擒獲自己之前,揮刀自盡了。

  秦軍將他的頭顱割下,用繳獲的將旗挑著,傳首于楚軍各條戰線,見領軍將領都被斬了,楚軍官兵以為除了自己這邊,局勢已經糜爛到無可挽回了。登時士氣全無、全線崩潰!

  兵敗如山倒!楚國地十余萬殘兵敗將如退潮般脫離戰場。丟下七萬具同伴的尸體和他們陣亡的主帥,逃回到他們出發的汜水鎮上。但終究還是四條腿跑的比較快。隨後趕來的大秦騎兵將他們團團圍在鎮上,不放一個敗兵出去。遵照武成王的指示,秦軍對這些已成驚弓之鳥的楚軍圍而不打,以盡量減少不必要的傷亡。

  到第三天時,這幫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的楚國官兵,便經受不住饑餓與死亡地威脅,乖乖繳械投降吃大包子去了。

  至此,在此次戰爭中佔據天王山位置地第二次虎牢關之戰終于落下帷幕,歷時正好二十天。在這短短二十天里,秦軍以越境作戰的三十萬主力軍為主、以在國內策應地另兩個軍為輔,共計殲滅齊軍四十余萬,俘虜二十余萬;基本上消滅了齊國的主力部隊。還順手殲滅楚軍八萬,俘虜十二萬,將楚國那點可憐的陸軍徹底了賬。

  兩次虎牢關戰役是秦雷征戰天下過程中最輝煌的勝利,其意義不僅在于將昔日天下第一名將百勝公趙無咎全方位擊敗,徹底取而代之。更重要的是,從此以後齊國便喪失了三足鼎立的資格,雖然仗著底蘊深厚,不至于一時亡國,但其已經門戶洞開,軍神隕落、精銳盡喪,已經事實上淪為了秦國予取予求的後花園!

  從此以後,秦國一直以來腹背受敵的局面將大大改觀,終于可以集中力量,對付偏安江南的楚國了!在這場堪稱一錘定音的戰役中,秦雷將自己的長處發揮的淋灕盡致----其一曰火器,他不僅獨家擁有此等殺器的使用權,還對其用法了若指掌,並沒有一味迷信,而是結合常規部隊靈活運用,使其成為了戰略上的強力支撐,戰術上的有力輔助!

  其二曰參謀,他當年組建的統帥部參謀處,在十年磨一劍之後,終于可堪大用,對秦雷的戰略構想進行了反復研究論證,提供了數種戰役方案,每一種方案都包括著整套的作戰計劃和分析,向他詳細分析這計劃的優劣所在、敵方可能有的反應、以及由此引起的連鎖反應。每一份都以事實為依據,推理嚴謹,設想周密,實屬難得的作戰計劃……毫不客氣的說,他只要隨便拿起一份嚴格照著執行,這一仗都是有贏無輸,差別只不過是贏多贏少的問題而已。

  雖然秦雷最後時刻公布的作戰計劃,不同于其中任何一份,但還是能輕易看出,他從中汲取了大量的養分,說是集其大成也不夸張。

  當得到最後計劃時,參謀處立刻馬不停蹄的重新論證研究,力爭做到每個環節絲絲相扣,戰術動作毫厘不差。前前後後共提請修改了三十多處細節,而秦雷也大度的全盤接受,同意了他們的改動。

  所以我們看到秦軍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戰術動作,終于造成了戰略上的勝勢,每一步都干淨利落、游刃有余,最終取得了輝煌的勝利。這其中除了秦雷那不可多得的軍事才能、秦軍官兵的高人一等的各方面素質外,這支強大的參謀隊伍,絕對是功不可沒的。

  這一點在秦軍上下毫無異議,所以當戰後秦雷將統帥部參謀處升格為三軍參謀部,並授予其首任部長涂恭淳以上將軍餃時,听到的只是一片掌聲,很少有人質疑這些白面書生,有什麼資格當上將軍的。

  秦雷的第三個長處,便是訓練。他的軍隊不僅裝備好、待遇好,在訓練上更是遠超齊楚兩國的水平。他對軍隊從難從嚴從實戰出發、強調處理任何突發事件的能力的要求,讓這支同樣多年未經戰爭的軍隊能一直保持著較高的戰斗力,尤其是在處理戰場上多變的情況時,更是顯得有條不紊,不慌不亂。

  正是這種保持和進步,使秦國把軍備廢弛的齊楚兩國遠遠甩在了後面,反映在戰場上,就是其戰斗力差距竟是如此之大……已經完全不在一個等量級了,這仗還怎麼打?

  他的三大長處正好是敵人的弱點所在,以最強擊其最弱,焉有不勝之理?

  更何況他還知人善任、用人不疑。正是的他放手使用,才讓手下的將領們在此次戰役中大放異彩,尤其是一直身負勇名,卻苦于無法證明自己的勇親王殿下,終于在此次戰役中大放異彩,居功甚偉,從此不再為名不副實而心煩意亂了!

  但這一切都不是秦雷關心的,此刻他換了身素色的便服,緩步走向個戒備森嚴的帳篷中,在那里,他將與一段歷史做最後的告別,然後去開創自己的歷史!
最終卷 【九九歸一】 第六七三章 第二次見面

    守衛听到腳步聲,警惕的循聲望去,便見著一臉肅穆的武成王走來。剛想行禮致敬,卻被秦雷擺手制止,示意他們不要出聲。

  秦雷輕輕走到帳篷外,隔著門簾就能聞到濃重的草藥味。他伸手去掀那門簾,明明輕飄飄的一片棉布,此刻卻感覺有千斤之重,那是將近一個甲子的歷史的分量。

  慢慢掀開門簾,他終于看到昏黃的油燈下,僵臥著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正有出氣沒進氣的在那里殘喘。

  听見門口有動靜,老人的雙目吃力的轉動,卻被透門而入的亮光耀得什麼也看不清。過了許久他才發現,一個望之不過而立之年,相貌英挺、氣度沉穩的便衣男子,已經立在了床前。

  老人仰起頭,與微微垂首俯瞰自己的年青人對視著。僅此一眼,對方的身份便已經不言而喻了。

  “你是秦雷?”老人的聲音低沉嘶啞,仿若撕破布帛一般。

  “是的。”秦雷點點頭,拉一個胡凳坐在他的床前,聲音平靜道︰“這應該是我們第二回見面了。”

  “呵呵……老夫後來回憶,十幾年前在丞相府上,似乎與王爺有過一面之緣。”老人微微閉眼回憶道︰“不過很抱歉,還是宛若初見。”這一句是應對秦雷你明知故問的暗詰听他思維敏捷、詞鋒犀利,渾不似奄奄一息之人,秦雷冷笑道︰“有道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看老元帥你的命還長著哩。”這僵臥的老者正是齊楚聯軍統帥。百勝公趙無咎---但值得一提地是,並不是秦軍將其俘虜,而是其侍衛帶著陷入昏迷地百勝公投案自首的。

  起初秦軍以為是這些家奴賣主求榮,但那侍衛隊長振振有辭,說這是大老爺自己的心願,他希望在臨死之前,能親眼見見武成王。

  所以秦雷便來了。

  趙無咎啞然失笑道︰“王爺犯得著跟我一回光返照之人置氣嗎?”

  听他如是說,秦雷這才沉默下來,良久才嘆口氣道︰“你已經看開了?”他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問趙無咎是否看淡生死了?二是問他已經徹底放下敵對情緒了嗎?

  話說雨田兄向來是直來直去的好少年。哪像今天這樣語帶三關、句句鋒機?看來在新貴與老貴族的較量中,總有那麼點底氣不足,哪怕勝負已分、對手行將就木了也是這樣。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趙無咎輕聲道︰“你已經將老夫的一切摧毀。我就是不想放下,也沒什麼可留戀的了……只是有一事不明,這才一直撐著沒有閉眼罷了。”說著朝秦雷笑笑道︰“你能來我很高興,這世上沒有人能比你更適合解答這個問題了。”

  “問吧。”秦雷點點頭道︰“你是我最尊敬的對手,我會知無不言的。”

  “多謝了,老朽榮幸之至。”武將終究是干脆的,趙無咎一字一句地說出了自己疑問︰“請問我因何而敗?”說完蒼聲笑道︰“一敗再敗。敗得連大齊國都要亡了,卻還不知道自己敗在哪里,你說我這輩子是不是活到狗身上了?”

  秦雷有些靦腆道︰“起初是僥幸,中間是大勢,最後是我準備充分。”

  “僥幸、大勢和準備充分?”听秦雷干脆利索的給出了答案。趙無咎神色鄭重的咀嚼道︰“我們交鋒三次,起初的僥幸應該指地是牧野原上的大風吧。”

  秦雷頷首道︰“不錯,在那一次,我真正嗅到了死亡的氣息。”說著輕撫一下襟角道︰“不怕你笑話,我都哭了。”

  “可終究還是我哭了。”現在回味當時的情形,錐心刻骨的痛苦已經不復存在,趙無咎只感到一陣陣的唏噓︰“這算是造化弄人,我認了。”說著又喃喃道︰“中間的大勢是什麼意思呢?”“不妨回想一下貴國當時地情形。”秦雷淡淡道︰“雖然貌似強大,但實際上已經是矛盾重重、民不聊生,積重難返、虛弱不堪了。”說著哂笑一聲道︰“這種情形下最應該做的是革除舊弊、休養生息。先恢復國家元氣再作他圖。然而百勝公您憑著一股虛火。就妄想以一己之力,直接把我大秦打趴下。然後齊國的問題就無藥自醫了,這不是本末倒置、抱薪救火嗎?”

  “呵呵,武成王這話老朽不敢苟同。”趙無咎緩緩搖頭道︰“要說國內的糟糕狀況,咱們是大哥莫說二哥,你們秦國當時皇帝被俘,軍權旁落……據我所知,當時你在前面打仗,後面李渾不僅不支援,甚至還在釜底抽薪。”

  說著滿臉遺憾的喟嘆道︰“按當時地情形看,我齊國大有機會連下三關,要不是辛稼奘那個笨蛋,十萬兵馬據守羊腸阪都被人包了餃子;要不是你神乎其神的急行軍,從壺關八百里疾馳而下,誰能擋住我拿下潼關?如果潼關拿下,說不定今天你我的位置就要掉個個。”

  “你說的都是實情,可你輕忽了人心的力量。”搖頭笑道︰“若不是我大秦官兵,在國破家亡的危急關頭,爆發出來的大無畏的犧牲精神,我們就被擋在羊腸阪了,就要垮在八百里急行軍上了,就抵不住你的日夜強攻了!”說這話時,他腦海中浮現的是當時地一幕幕畫面,他看到了沈冰和馬奎冒死沖關;看到了那場驚天地、泣鬼神地慘烈行軍;看到了潼關城上那道血肉之軀鑄就的長城。

  有了這樣地部隊,這樣的犧牲,什麼難關克服不了?什麼敵人打垮不倒?

  “人心?”趙無咎迷惑道︰“難道不是任由王侯將相玩弄的婊子嗎?”

  “當然不是!”秦雷提高聲調道︰“普通軍民可以在很多事情上被愚弄……或者說明知被愚弄,也只有默默承受。但他們是有底線的,他們要活下去,要自己的父母妻兒活下去!如果連這最基本的生存權也要剝奪去,他們是不會在沉默中死去的!”說著一揮手道︰“我能帶他們去爭奪生存權,所以他們生死相隨;你和李渾要剝奪他們的生存權,所以他們會跟你們拼命!人心向背定成敗,我的百勝公大人!”

  “好吧,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尋思良久,趙無咎終于點點頭道︰“可按照你的邏輯,這次是我們的那個什麼生存權受到威脅了,那這次豈不是該齊國獲勝?”

  “因為我準備充分。”秦雷有些尷尬道︰“我用了八年時間這一戰。”

  “我用了十八年準備上一戰。”趙無咎針鋒相對道︰“還不一樣是輸了?”

  “這個嘛……”秦雷擠擠眼,干笑一聲道︰“哈哈,如果上官丞相的改革成功,可能就是另一種情形吧。”

  看他窘迫的樣子,趙無咎突然爆發出一陣快意的笑聲,然後便劇烈的咳嗽起來,把一張老臉憋得發青,好半天才恢復過來,喘息著笑道︰“你為什麼不承認是你搗鼓出轟天雷,而我從沒見過這玩意呢?”

  “知道為什麼還要問?”秦雷失聲笑道︰“靠著先進武器取勝,總有些勝之不武的感覺,不痛快!”

  “王爺矯情了,贏了就是贏了,怎能說是勝之不武呢?”趙無咎搖頭正色道︰“如果我們倒過來,老夫絕對不會說這種話。”

  秦雷沒法解釋金手指是怎麼一回事兒,只好打個哈哈繞過去道︰“就當我撞了大運吧。”

  “這話我又不贊同了。”趙無咎又搖頭道︰“你的軍隊士氣高昂、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經驗豐富,無論是單兵還是群體,都已經遠遠超過我齊國那被嚴重腐蝕的軍隊了,即使沒有轟天雷,這場戰爭的勝利者也非你莫屬,無非是損失更重些,時間更長些罷了。”說著喟嘆一聲,幽幽道︰“而且我也老了,連臨陣指揮都不行了,齊國又能拿什麼跟你斗?”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這是本源的規律。”秦雷輕聲道︰“我將來也逃脫不掉的。”

  “是啊,”趙無咎又嘆口氣,疲憊的閉上雙眼,輕聲吟唱道︰“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多少王侯將相都做了土,我們當然也不會例外。”

  听他用我們這個帶有強烈同類味道的詞語,秦雷不僅沒有方案,反而心弦一顫,幽幽道︰“其實……你比我幸福,至少你不寂寞……從此以後,這天下又有誰值得我拔劍呢?”

  “如果諸洪鈞听到你這話,”趙無咎啞然失笑道︰“他會罵娘的。”

  “諸烈是伯賞元帥的敵人。”秦雷輕聲道︰“我相信鎮南軍一定會取勝。”
最終卷 【九九歸一】 第六七四章 何不食肉糜?

    “罷了罷了。”趙無咎的神色黯淡了許多,看來方才這番對話,已經耗光了他最後的元氣。疲憊的合上眼楮,老公爺輕聲道︰“你們愛怎麼鬧怎麼鬧,都與我無關了……”

  見他失去了談話的興致,秦雷緩緩起身道︰“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告辭了。”

  “永別前給你兩句忠告。”趙無咎聲音低沉道︰“要不要听?”

  “洗耳恭听。”秦雷微笑道。

  “第一,一統天下不難,長治久安也不難,只要你善待齊楚兩國的百姓,他們很容易滿足的。”前半句還春風和煦,話鋒一轉就變得冷冽起來道︰“但是在這之前,你得先殺個血流漂杵再說。”

  秦雷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听他繼續道︰“第二,你大哥和二哥都是禍害,要想完成霸業,就得學李世民。”

  秦雷不禁打個寒噤,定定的望著他道︰“你這是忠告,還是挑撥離間?”

  “忠言逆耳。”趙無咎慢悠悠道︰“怎麼理解都是你的事

  秦雷拳頭捏的咯吱作響,可終究沒有毆打將死之人的興致,還是松開手道︰“謝謝。”

  “這麼說你听了?”趙無咎微微睜開眼,瞥著他道。

  秦雷搖頭笑道︰“我不會那麼做的。”

  “當不成皇帝也無所謂嗎?”趙無咎呵呵笑道︰“不要迂腐嘛,你看唐太宗還不是被稱為千古一帝嗎?”

  “我有分辨是非的能力。”秦雷轉過身去。擺擺手道︰“你安心等死吧。”

  “哈哈……”誰知背後傳來一聲輕笑,接著便听趙無咎那嘶啞地聲音道︰“既然你不听,那我換一樣禮物給你。”

  秦雷仍然往外走,不回頭也不說話。

  趙無咎也不以為意,自顧自道︰“你父皇地消息也不想听嗎?”

  秦雷終于站住腳,仍然不回頭不說話。這可是大消息,雖然是昭武帝是過期皇帝,但他依舊擁有廢除現任,重新登基的權力。雖然這僅是名義上的權力,但總是個巨大的隱患。

  “他現在和我的人在一起。”趙無咎得意笑道︰“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陰無異。”秦雷不假思索道。

  “哦?”趙無咎頗為意外道︰“你知道?”

  “猜的。”秦雷轉過頭來,沉聲道︰“他在哪?”

  “這我也不知道。”趙無咎突然放聲大笑起來,仿佛惡作劇得逞給了他極大的快感。

  “耍我?”秦雷陰下臉來,沉聲道。

  趙無咎只顧哈哈大喜。根本不回答他的問題。

  秦雷的火氣蹭得涌上腦門子,兩步跨到床前,一把提起骨瘦如柴的百勝公道︰“快說!”卻听趙無咎地笑聲戛然而止,放開嗓門大聲吟唱道︰“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余風激兮萬世,游扶桑兮掛左袂。後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為出涕!出涕!!”唱畢氣絕身亡。終年七十九歲。

  秦雷呆呆的望著他死灰的面容,緩緩松開了手,那句油盡燈枯的軀體便無力地躺倒在床上。

  對于這個臨死還要爭強好勝的百勝公,秦雷並沒有挽留的意思,他命人打造了氣派的金絲楠木棺材。豎起上百道上書大齊百勝公千古的靈幡,派人了組成浩大的送葬隊伍,一路哭哭啼啼、真心實意的送回上京城。

  齊國朝廷以為這樣會使百姓同仇敵愾,因此沒有阻攔。事實上一路上所過之處,軍民無不如喪考妣,哭聲震天。但在大悲大慟之後,悲觀失敗地情緒卻彌散在齊國的天空中,且越積越重,幾乎化為實質,壓的興化帝和融親王們喘不過氣來。他們顯然都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趙無咎不只是與他們一樣的權貴。這個名字還代表著齊國的武魂、代表著八十萬齊國主力部隊。沒有了他和他地軍隊,何談齊軍?何談對抗暴秦呢?

  嗨。說了也是白說,這些自視過高的王公是不會承認跟別人的差距的……

  被一仗打掉心氣勁兒的興化皇帝,又一次脫下了龍袍,穿上熟悉的袈裟,日夜加緊念佛,希望早日登上極樂,超脫苦海。

  不過讓他慶幸的是,秦國似乎已經滿足于目前的狀況,雖然四處派兵劫掠,但沒有再侵佔楚國的一寸土地。

  這顯然是準備和談的信號啊,在抱佛腳、求解脫之余,興化帝把當初攛掇他開戰地上官丞相揪出來,給他個欽命安撫使地勞什子名頭,一腳將其踢出上京城,讓他去跟秦國談判。至于國政,便全部交給了自己的弟弟融親王。

  知道這就是被逐出權利圈地信號,上官雲鶴並不感到多留戀……誰願意在一艘滿是破洞的船上航行呢?但一想到自己一生的心血付諸東流,他就心痛的喘不過起來。

  懷揣著滿腹的心事,上官雲鶴在秋風起時離開了上京城。隨行的兒孫勸他放開心懷,不要因此氣壞了身子。但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還是讓老丞相睡不安寢、食不下咽、恨不得提起三尺青鋒,殺盡那些欺上瞞下的小人,再一劍把自己給捅死!

  雖然這些年因為年邁體衰,無法再出巡,但退回到六七年前,他還是每年盡職盡責的巡視全國,平時也密切關注來自地方的民生報告。在他的印象中,雖然這個國家有這樣那樣的問題,雖然老百姓日子過的很艱難,但大抵是有衣穿、有飯吃的,萬不至于像眼前這般情形-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人生可以如同地獄一般!在看過了無數百姓沿街乞討,賣兒賣女,只求能夠多吃一頓,多活一天的慘象後,上官雲鶴仰天長嘆,老淚縱橫道︰“老夫讀史書,常笑晉惠帝何不食肉糜?之言為千古笑柄,殊不知我不過是在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他出身齊國的頂級世家,從出生就注定錦衣玉食、前程似錦,縱使有這樣那樣的風波坎坷,但這種天生的優越卻始終沒有拋棄他,讓他無法體會老百姓的艱難困苦,甚至一直固執的以為,只要有錢,就能買到糧食,就不會餓死人!

  直到現在他親眼目睹之後,才明白了這樣一個真理----原來一旦農民不種莊稼,地里就不會出產糧食,糧食就會變得價比黃金!百姓可以沒有錢財,但不能不吃糧食……所以無論再貴都要買!當他們把這些年積攢的錢財都花光了,就會開始變賣家產,從家具、房子到老婆,孩子,到了賣無可賣,就會去扒樹皮,樹皮扒完了,就去吃觀音土,而觀音土無法消化,吃到最後,人就會死,死的時候肚子會脹得很高!

  他也終于明白,原來易子而食這種人吃人的掌故,並不是傳說中的荒誕,而是老百姓在生死掙扎時,不得不做出的選擇;在看到那些倒斃在街頭,被剔去四肢上的肉的尸體時,他在停止嘔吐之後,也會想這些人生前是不是也有過妻子、丈夫、孩子,是不是也曾有過一個歡笑的生活,一個幸福的家……

  “為什麼以前看到的都不是這樣?”當抵達最近的官府後,上官雲鶴怒氣沖沖的換上官袍,親自造訪地方官,疾聲質問道︰“情況嚴重成這樣,為什麼還要報平安呢?”

  地方官頗為尷尬的望著他,心說︰您以前是當權的丞相,到下面來誰還敢給您看真相啊?還不知怎麼粉飾太平呢。當然話不能這麼說,他只得不緊不慢道︰“老相爺有所不知,這都是秦國的詭計,他們用高價在我國內收購麝香、鹿茸、絲綢、茶葉這些個奢侈品,又常年用低價販賣糧食給我們。引誘著咱們齊國上下紛紛養鹿養麋,就連一般百姓也拔掉莊稼,種起了茶樹桑樹。日子一久,我們的耕地減至原先的兩成不到。”

  這官員倒有幾分頭腦,說起來還是頭頭是道,顯然是為此事傷身好久了。他小心看一眼上官丞相,這才接著道︰“結果戰端一起,秦國便禁止一粒糧食流入我齊國,一下子便掐斷了我們的糧路……有錢也買不到、現種又來不及,這才造成今天的局面。”

  “難道百姓不知道趁著米賤儲存糧食嗎?”上官雲鶴的氣勢萎靡了許多,聲音低沉的問道︰“這才幾個月的時間,怎麼就像遭災幾年了一樣。”

  “百姓是儲存了糧食。”官員終于按捺不住嘲諷道︰“可都被朝廷強行征去做軍糧了!”
最終卷 【九九歸一】 第六七五章 戰爭還是和平?

    在秋風蕭瑟、萬物肅殺的九月里,上官雲鶴抵達了黃河邊,這一路上對他的沖擊之大,足以將其一生建立起來的信念和信心徹底摧毀。

  到了大河邊,他又悲哀的發現,原先如齊國腰帶一般的滔滔黃河,已經徹底落入了秦國人的手中----江面上飄著的大小船只,無論是軍船還是民船,都要懸掛一面寫著華夏的旗幟,而且這面旗幟的底色是黑色的。

  武成王尚黑,這是眾所周知的。

  “為什麼要懸掛這面旗?”見前來迎接的齊國官船也掛著這種黑旗,愈加沉默寡言的老丞相終于忍不住問道。

  “哎,老相爺有所不知。”迎接的地方官也覺著面上無光,小聲道︰“秦國的水軍控制了河面,並宣稱兩國正在交戰狀態,會攻擊一切沒有懸掛識別旗的船只。”說著一指那面黑旗道︰“要想在河上走,就得掛這玩意兒,下官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這也太霸道了吧?”上官雲鶴的兒子上官齡低聲道。

  “這才哪到哪?”嘆口氣,那官員大倒苦水道︰“從上個月開始,秦國人就開始在河南各州府清點人口,厘定稅率,還毫不客氣的頒布了最新的法令,說原先的統統作廢了。”

  “太放肆了!”上官齡忍不住拍案道︰“明明已經答應,在和談結束前不再佔領我大齊的一寸土地,你們就這樣忍受秦國人出爾反爾的無恥之舉嗎?”

  “不忍又能怎樣?”對于上官齡的責難,官員並不買賬,悶聲道︰“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頭?整個大河以南已經沒有成建制的軍隊,我們拿什麼跟人家抗?”

  “當地百姓就任由秦國人魚肉,沒有揭竿而起嗎?”上官齡的底氣已經不足,不過是為了面子在強撐罷了。

  “別指望那群有奶便是娘的愚民!”官員哂笑一聲道︰“他們早被秦國人的小恩小惠收買,已經忘了自己還是齊國人了。”

  “什麼樣的恩惠?”一直沉默地上官雲鶴突然出聲問道。

  “無非就是量量田、減減稅什麼的。”官員小聲道︰“反正都是些邀買人心之舉。”

  “必然不會持久。”上官齡紛紛插言道︰“就等著翻臉不認賬的時候吧。”

  “可秦國武成王命人在各州府縣城。都豎起了數丈高的石碑,把他的新法令刻在上面,又讓人給老百姓反復念叨,說什麼一百年不變之類的。”官員苦笑道︰“反正老百姓挺信他地,這幫愚民啊,真是好糊弄。”

  “這麼好糊弄我們都沒糊弄好!”上官雲鶴沉聲道︰“還有什麼資格說人家愚?”他突然的發作使氣氛變得尷尬起來。談話便進行不下去。那官員又勉強陪著說了會兒話,就隨便找個托詞進了船艙,把上官雲鶴父子晾在門口。

  上官雲鶴也不以為意,他扶著欄桿站在船沿,膝蓋以下已經被濺起的浪花打濕。他卻渾不在意,只是將視線投向遙遠的東方……只見那渾濁的河水滔滔東逝,最終一定會匯聚到浩瀚地大海里,而齊國的命運又將走向哪里呢?

  等他到達官渡口,再在秦軍的引導下到達虎牢關時,已經是當天夜里了。秦軍對他們一行還算客氣,細心的安排營帳飲食,一切都沒有怠慢。雖然滿懷心事。但一路上的顛簸勞累,還是讓上官丞相倒頭便睡,一覺到了天亮時分。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帳外的爭執聲吵醒的,凝神傾听,卻是自己的兒子在跟人爭吵,只听上官齡道︰“我們要去地是虎牢關。你把我們帶到這里來作甚?”

  “這里就是虎牢關。”一個帶著濃重關西口音的男聲道︰“我們幾十萬大軍駐扎于此,難道還能是別處?”

  “騙誰玩呢?你說這是虎牢關,那關城在哪呢?”上官齡氣哄哄道︰“我齊國在此營建二百多年的千古雄關,難道插翅膀飛了不成!”

  “可以這麼說吧。”那秦國人冷笑道︰“我們帥王請下神罰,將你們那勞什子虎牢關給送上天了……喏。那條大道邊上的兩座黑山,就是你們虎牢關的舊址。”

  “拿我當三歲孩子不成?”上官齡憤憤道︰“我要見你們王爺!”

  “候著吧,王爺有功夫了自然會見你。”

  “齡兒……”上官齡還要發作,卻听里面父親叫自己,只好憤憤的一甩袖子進了帳篷。

  “父親您也听見了,我看秦國人就是要欺負我們。”一邊扶起父親,上官齡一邊氣呼呼道︰“拿我們當猴耍了。”

  “據為父所知,虎牢關確實在轉眼之間化為一團灰燼。”上官雲鶴輕嘆一聲道︰“弱國無外交,稍安勿躁吧小子。”上官齡這才無話可說,在那里憋著生悶氣。

  打那天後。齊國的使節團便在秦營里住下了。每天有吃有喝,還沒人打擾……對于使團這種工作性質來說。自然不是什麼好事情。

  上官雲鶴等人自然是萬分焦急,每日與秦軍官員交涉,卻總是得到同樣地三個字等著吧。

  真正的望斷秋水、度日如年啊……到十月里,國內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秦軍在三江口一帶大敗于南楚水師,其南線最高統帥楚國公、鎮南元帥伯賞別離重傷不治,秦國南線危在旦夕!

  上官雲鶴頓覺撥開烏雲見日出,彎道金光照大地。嘿嘿,秦國小子們,這些難受的的該是你們了吧!

  按照他地想法,秦國現在應該立刻向齊國求和,然後集中精力挽回南線的敗局。

  一念至此,老丞相那受盡鳥氣的身子板又硬朗起來,他給秦國下了最後通牒︰三天之內見不著你們王爺……咱們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不出他所料,果然翌日便得到了準信----王爺明天見你們。

  下個翌日一早,上官雲鶴抖擻精神,換好冠服,手持旌節,在秦國軍官的帶領下,終于來到了期待已久的中軍大帳。

  進去大帳老丞相顫巍巍一拱手道︰“外臣齊國丞相、欽命安撫使上官雲鶴參見王爺。”

  “哈哈哈哈,”那上座的王爺發出粗豪的笑聲道︰“快給上官丞相看座。”

  “謝王爺。”借著往胡凳上坐的勢頭,上官雲鶴自然地往堂上望去,只見一位身著盔甲的中年將軍坐在答案後,正兩眼微眯的望著自己。

  不對呀,秦雷好像沒這麼老吧?上官雲鶴不禁沉吟道︰“敢問殿下可是大秦武成王?”

  “武成王是我兄弟。”那威武雄壯地將軍呵呵笑道︰“我是他大哥勇親王。”

  “原來是勇親王殿下,外臣失禮了。”上官雲鶴微微欠身,算是賠了不是,但臉上地失望之情還是恰到好處的表露出來︰“您地身份同樣尊貴,原本跟您談也是可以的,但我們陛下的聖旨中明令必須與武成王殿下談判,您看是不是派人把他找來,咱們一起談一下啊?”

  秦靂搖頭笑道︰“很不巧啊,我五弟已經離開虎牢關了,你見不著他了。”

  “離開了?”上官丞相神色一動,馬上聯想到那條消息,狀做不經意道︰“也是,貴國南線出了那麼大的事兒,是得武成王親自去處理啊。”他這就是說你秦國現在是狗熊鑽煙囪,顧頭不顧 了,所以最好別再端著了。

  “呵呵,消息挺靈通啊。”秦靂輕撫著案上的頭盔,慢悠悠道︰“不光是他,連我也要出發了。若不是你死乞白賴非要見見我,現在說不定都到汜水了。現在見也見過了,別無所求吧?”

  上官雲鶴心里這個氣啊,面上仍一團和氣道︰“既然武成王離去了,那他一定授權勇親王跟敝國談判了吧?”

  “談判?”秦靂哈哈大笑道︰“我除了打仗啥都不會,五弟怎麼會讓我談判呢?”

  “這麼說您沒有權力替貴國談判締約了?”上官雲鶴沉聲問道。

  “那是當然。”秦靂笑著起身道。

  饒是上官雲鶴宰相城府,在感覺被耍了之後,也依然面皮發緊,微微不快道︰“莫非王爺招老夫來,是專為消遣不成?”

  “你這老兒好不講理。”秦靂瞪眼道︰“分明是你求爺爺告奶奶,非要見秦國王爺一面,我這才抽空回來滿足你的願望,”說著一晃醋缽大小的拳頭,狠聲道︰“若不是看你一把年紀、瘦如麻桿,非要好生教訓一頓不可。”說著帶上頭盔,大步往外走去。
最終卷 【九九歸一】 第六七六章 瘋子秦雷

    上官雲鶴一回想,自己還真的說是要見你們王爺,這位可不也是秦國王爺嗎。雖然明知是對方狡辯,但他還偏偏無言以對。老人正在自責間,卻見勇親王已經快走到帳門口,他終于顧不得方式,高喊一聲道︰“請問王爺,難道你們想兩線開戰嗎?”

  秦靂果然站住腳,滿臉凝重的回過頭來,一步步緊逼著上官雲鶴,猛獸一般的盯住他,一字一句問道︰“是誰告訴你的?”

  他凶神惡煞的樣子有些駭人,老丞相不禁微縮下脖子,趕緊解釋道︰“王爺別誤會,這只是一句猜測而已。”

  秦靂緊抿著嘴,銳利的目光在上官雲鶴身上巡梭著,把個老頭看的冷汗直流,差點就要低下頭,不再與他對視……那可就丟大人了。

  就在老丞相快要支撐不住時,秦靂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下下拍著他瘦小的肩膀,粗聲道︰“你這個老小子,還真他媽會猜啊!”

  上官雲鶴那把老骨頭,那禁得住他這一陣猛拍,骨頭快要散架不說,坐在那里連氣都喘不勻。但他已經完全被勇親王那句話給驚呆了,不顧難捱的疼痛,喃喃問道︰“你是說,秦國又要對齊國開戰了嗎?”

  不會把他拍傻了吧?秦靂終于收回手,幫他確認道︰“部隊已經出發,最晚今夜過河。”說著很客氣道︰“跟你聊天真愉快,不過我要去追部隊了,咱們等著到上京城再慢慢聊哈。”

  “哦……”上官雲鶴機械的點點頭,半晌才反映過秦靂是什麼意思,終于忍不住爆發道︰“痴心妄想……”卻見那勇親王已經不見蹤影,竟是在自己發呆的時候不告而別了。

  “哎呦,好痛好痛……”見四下沒人,上官雲鶴趕緊捂著被拍腫了的肩膀,低聲呻吟起來︰“這個武夫。把我老人家的膀子給拍散了。”既然還是要兵戎相見,上官雲鶴反倒不急了……急也沒用,干嘛要急呢?

  愛咋咋地吧……雖然他很想知道秦國在大敗之後,哪來的底氣同時和齊楚兩國開戰?

  如果上官雲鶴知道,秦雷僅僅帶走了近衛第一軍,而把其余部隊都留下攻打齊國。想必他就不會再這樣鎮定了。

  這是一次不折不扣的總攻,除了第一軍和南線的兩個軍之外,秦軍已經傾巢出動了……有人可能要問,對付一個精銳盡喪的齊國,還用地著七十萬大軍一齊上嗎?

  秦軍將分兩線出擊。東線由三個軍四十余萬兵力組成,全是經過戰爭洗禮的老兵,由秦靂和樂布衣率領,計劃北渡黃河之後,攻佔齊國二十萬兵力組成的朝歌防線,然後長驅直入,直取上京城,完成對齊國都城的圍困。

  這話說的輕松。可你要是還有印象,就會記得從上京城到虎牢關,上官雲鶴按照標準的齊國路驛制度,日行八十里,整整走了一個月,行程兩千五百余里。

  現在秦靂他們就要沿著上官丞相走過地道路,一路上打打殺殺。至少得攻佔三十座城池,還得保證到上京城時不能損失太大,以免被人家齊國人笑話。這該是多高的難度啊?但這還不是最困難的。

  其實深入敵境,尤其是這種除了錢什麼都沒有的敵國作戰,後勤補給才是最大的難題。想想吧。三個軍四十五萬人,想要長期圍困齊國地都城,就要靠兩千五百余里的漫長補給線……當然,如果能打通壺關防線的話,距離將會大大縮短,可秦雷對那段綿延百里、棧道無數的狹長大峽谷記憶太深了……萬一齊國人再想法子炸掉一截子山路,還要不要深入敵境的部隊活了?

  他便干脆利索的否決了這條線,選擇了那遠卻坦蕩的兩千五百里。為此,秦國將派出一百萬民夫運送物資,另外最新組建的志願第八軍二十萬人也必須全搭上。負責輜重地押運工作。以免齊國人破壞補給線。

  四十來萬人打仗,要一百二十萬人支援。這事兒咋看咋荒謬……其實常規的做法應該是步步為營,逐步佔領對方的領土,然後就地征糧,再驅動當地百姓運送,這樣就會大大減少耗費。

  但這荒謬的計劃乃是出自秦雷和他的參謀們的反復斟酌,自然有其道理所在。因為齊國是一個大國,如果按部就班的攻打,最快也要明年秋天才能進逼上京城。但若是拖到那時還沒有圍困上京城,秦雷花血本造成地齊國糧荒將大大緩解……知道上當受騙的齊國人已經改回種糧食了,最多到明年夏天就有收成,到時候戰爭就會演變成拉鋸戰!對客場作戰的秦國人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若是陷入對齊戰爭的泥潭,國力比拼就會變成人力比拼,毅力比拼!以一敵二的秦國勝面太小了。

  必須要抓住良機,在齊國最虛弱地時候,趁他病、要他命!這就是秦雷的指導思想。若不是伯賞元帥出了意外,他將親自指揮這次軍事冒險。但現在南線更需要他,他也就只能將帥旗交給秦靂,讓他在樂布衣的輔佐下,來完成這次無論成敗,都注定要載入史冊的大躍進。

  好在還有樂先生,否則秦雷還真不敢把這麼重的擔子交給老大呢。當然還必須有另一支策應的部隊。

  秦雷命令徐續和沈濰率領鎮國第五軍、志願第九軍共三十萬兵力從北線出擊,預備在攻克齊國十萬人駐守的壺關外防線後,再阻擊從北疆回援內地的二十萬齊國邊防軍。這三十萬對三十萬,將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慘烈大戰,齊國的優勢在于佔據主場之利,秦軍地優勢在于敵人不在一處,至少在先期會有人數上地優勢。

  但戰場上不可知的因素太多,秦雷並沒有對這一路抱太大地希望,給他們的命令也僅是在攻克齊國壺關防線後,黏住齊國二十萬北疆邊防軍,阻止其回到上京,與二十萬禁軍匯合,給另一路的主攻部隊造成無法克服的困難。

  為了避免東郭勒爾草原游牧,趁機南下侵擾內地,秦雷傳令給在郭勒爾草原上走私幾十年,這十年來更是壟斷了北方貿易的沈絡,授意他不妨多開些空頭支票,穩住那些韃子,等把國內平定了,再去料理他們。

  安撫那些桀驁不馴的游牧部落,這對別人來說也許很困難。但對現在的沈絡來說,不過是把他們叫過來吃個飯,再囑咐囑咐的事情。

  沈老板之所以如此牛皮哄哄,是因為人家財大氣粗實力強……憑著異常豐厚的待遇,他招攬了一支三萬多人的護衛隊。而且是由王府派出黑衣衛軍官長期訓練,都配備著精良的武器。這是所有游牧部落都沒法比的。

  所以盡管草原游牧民風彪悍,頭領們又十分好戰,沈絡卻對他們卻毫無顧忌,還經常派幾千馬隊,穿著明晃晃的騎兵甲,起著比草原馬拉風不知道多少倍的高頭大馬,押運著價值百萬的貨物,從他們的領地招搖過市,這幫人也不敢打秋風、劫個道什麼的……估計想是肯定想過,但在幾次被滅族之後,再沒有人敢打沈老板的主意了。

  恰恰相反,他們對沈老板十分客氣,其商隊過境要管吃管住,逢年過節還要送禮上貢,唯恐得罪了這位有錢又有兵的大爺。

  當然本著和氣生財的商人原則,沈絡也從不虧待這些懂事的家伙,每次路過都會用大量的茶磚、鹽巴、布匹之類的生活物資,以及供其頭領享受的絲綢、茶葉、瓷器等奢侈品,換取他們的戰馬牲畜,雖然還是他大大的得利,但這些東西原本是要需要用搶的,且還不一定能不能搶著。現在不用搶,誰願意死人呢?

  在這種恩威並施之下,大家各取所需,其樂融融,甚至不少部落首領都稱呼沈絡為沈大老爺,你說他說話管不管用?秦國雖然強大,國力也不是無窮無盡,現在拿出來的實力,已經到了他們的極限,如果這次失敗了,局面至少要倒退回二十年,換言之,秦雷要想再組織征伐的話,就必須要再經過一次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了。

  他承擔的風險也就可想而知。

  但這都是後話,因為秦雷現在就面臨著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要用三個軍僅僅四十萬的兵力,去挑戰疆域最廣,主力未受損失,水戰從來不敗且剛打了個打勝仗的楚國。

  這……能完成嗎?
最終卷 【九九歸一】 第六七七章 祭

    金秋九月,丹桂飄香,萬山紅遍,層林盡染。

  接到伯賞元帥重傷不治的消息,秦雷便與伯賞賽陽日夜兼程,終于在九月中旬抵達了鎮南軍的老巢----江北水城。

  遠遠望去,原本黑黝黝水城已是一片銀裝素裹,白色的靈幡在迎風飄揚,青黑色的城磚完全被黑白色的布幔覆蓋,整個江北水城已經變成了一座大靈堂。

  看到這一幕,路上一直沉默寡言的伯賞賽陽突然跳下馬車,發瘋似的往城門跑去。

  秦雷命石敢驅車緊緊跟上,到了城門口,得到消息的秦有德、秦有才、楚落、楚破等鎮南將軍趕緊迎出來,大禮參拜于道路兩旁。秦雷見他們各個身著素縞,滿面戚容,也不禁悲從中來,嘶聲道︰“都起來吧。”便命人直接驅車入內,進靈堂拜祭老元帥。

  伯賞元帥的靈堂便設在水城的議事廳中,奠敬元帥的匾額、一身肝膽生無敵,百戰威靈歿有伸的挽聯,以及各種挽幛、靈幡已經備齊,院中守靈的將士皆素服服孝,連兵刃也用白縞裹住了。

  在眾將的簇擁下,秦雷下了車,便听見靈堂中傳來伯賞賽陽撕心裂肺的慟哭聲︰“爹呀,孩兒不孝啊,連給您送終都來不及,都沒見您最後一面……”在老人生命垂危之時,子女等直系親屬守護在其身邊,听取遺言,直到親人去世,這在習俗中稱為送終。

  送終是一件大事,能為老人送終是表明子女盡了最後的孝心。未能為老人送終常常成為人們一生中的一大憾事,這恐怕也將是伯賞賽陽此生最大的遺憾了。

  只是老元帥身為一軍統帥。在主力無恙,眾將領皆存地情況下意外重傷,實在是令人猝不及防。秦雷和伯賞賽陽叔佷倆日夜兼程,一刻也沒停,這樣都沒趕上,確實只能怪老天捉弄了。

  秦雷走到靈堂門口,在門口發放白繩白布的軍官趕緊跪在地上。雙手高高捧起一套繩布,這舉動立刻招來了幾位鎮南將軍地呵斥︰“哪有讓王爺也戴孝的?還不快收起來!”

  秦雷卻置若罔聞,接過那套東西,將中間開個大洞的白布套在自己頭上,再用根麻繩扎在腰上。

  “王爺這可使不得,與禮制不合啊!”楚落低聲勸道。按照禮儀,只有晚輩給長輩、下級給上級戴孝的,秦雷貴為大秦雙親王。軍隊無可爭議的統帥,怎能給自己麾下將領戴孝呢?

  “今天沒有什麼王爺統帥。”秦雷沉聲道︰“只有一個前來吊唁自己結義大哥的弟弟。”說完便徑直走了進去。

  鎮南軍將領面露感激,頓時對王爺在敬畏之外,多了幾分親近之情。

  秦雷進去時,伯賞賽陽已經披麻戴孝,在抱著棺材嚎啕大哭,邊上還跪著一男一女幾個小孩。竟然也披麻戴孝,作死者家屬打扮。

  “大秦武成親王、大元帥王前來吊唁。”喪禮官高聲唱出他的名號。

  伯賞賽陽這才在旁人地攙扶下,到給他預留的第一位的蒲團前跪下,帶領一眾孝子賢孫向秦雷叩首。

  秦雷接過石敢手中的籃子,將其中的果品祭物莊重擺于靈前。竟然一撩衣襟,

  破天荒的跪于地下,親自奠酒,從袖子里拿出路上親筆寫的祭文,還沒開始讀,便已虎目含淚,悲從中來,仰天長嘆一聲道︰“嗚呼吾兄,不幸身亡!修短故

  天,人豈不傷?我心實痛。酹酒一觴;君其有靈。享我蒸嘗!”一邊悲聲吟著,一邊垂淚不已。邊上也跟著無聲哭泣起來。

  只听秦雷繼續念道︰“吊兄青少,弓馬嫻熟,文武兼備,名滿京城;吊兄弱冠、即隨父兄,鎮守江北,護我南疆。吊兄壯年,南寇來襲,時值國難,腹背受敵,汝父汝兄,死守國門,伯賞一家,僅余吾兄,忠烈無雙,功在社稷!吊兄天命,殫精竭慮,復我鎮南,強我水軍,力拒南寇,二十余載,護我南疆,佑我大秦!吊兄古稀,不顧高齡,率軍南征,學我國恥,身雖蒙難,志必能酬!”

  “吊兄氣概,吞吐日月;吊兄壯志,天地異色;吊兄毅力,矢志不渝;吊兄遠慮,伏線千里;吊君弘才,文武籌略,漿輪神舟,挽強為弱!遙想當年,兄與愚第,促膝而坐,暢飲開懷,談笑無忌。意氣相投,捻土焚香,義結金蘭,福禍與共。”

  “往昔一切,仿若昨日,音容猶在,兄已仙逝,一念至此,肝膽俱裂,俯地流血。我兄忠義,氣貫長虹,命終三紀,名垂百世……哀君情切,愁腸千結;惟我肝膽,悲無斷絕。昊天昏暗,三軍愴然,今日大秦,再無顏色!”念到這,屋里已經是哭聲一片,秦雷也已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旁人怕他哀慟上身,趕緊上前攙扶,卻被秦雷一下掙脫,起身踉蹌著跑到棺材邊,指天起誓道︰“殺兄之仇,不共戴天,弟也不才,願持長戟,破滅南楚,生擒諸烈,斬其狗頭,祭奠吾兄,在天之靈!”

  說完又痛哭起來,杜鵑泣血般的嘶聲道︰“嗚呼吾兄!生死永別!樸守其貞,冥冥滅滅,魂如有靈,以鑒我心︰從此天下,更無知音!嗚呼痛哉!伏惟尚饗……”祭畢,伏地大哭,淚如涌泉,哀慟不已,幾欲昏厥過去。

  石敢見狀,趕緊將王爺攙扶起來。眾將見他如此悲切,亦為感傷,心道︰常听元帥說武成王重情重義,今日看來,老元帥看人真是分毫不差。

  三天後,幾位鎮南將軍請示日子下葬,哪知秦雷搖頭道︰“我已經命人做了冰棺,安放義兄地遺體。”

  “王爺的意思是……”幾位將軍輕聲問道︰“暫不下葬嗎?”

  “對,暫不下葬。”秦雷斬釘截鐵道︰“等取到諸洪鈞的狗頭,讓他給我老哥哥陪葬。”

  幾位將軍難以置信道︰“若是一直殺不了諸烈,大帥就一直無法入土為安嗎?”

  “不會的。”秦雷搖頭道︰“諸烈在孤王眼中已經是個必死之人了。”說著冷冷的掃一眼眾人,冷冷道︰“不用這樣忐忑,我那老哥哥已經把一切都算計好了,若不是他被楚軍的毒箭流矢所害,現在該哭的就是楚國人了!”

  “還請王爺明示。”眾將大喜道。

  “說了就不靈了。”秦雷黑著臉道︰“三天後大軍出征,你等只需各司其職,奮勇殺敵,否則諸烈地狗頭還是取不回來,伯賞元帥也就無法入土為安。”

  眾將只好齊聲應諾,各自去準備去了。

  見所有人都退下,秦雷這才緩緩道︰“把他領過來吧。”

  便從後帳挪出一個披麻戴孝,滿臉雀斑、五短身材的漢子,神色復雜的伏跪在秦雷面前,輕聲道︰“罪民李四亥叩見王爺……”

  秦雷端詳著他那張國字臉,良久才低聲道︰“你瘦了很多……”在他印象中,李四亥應該是個樂呵呵,肉呼呼的死胖子,卻不是這種愁苦模樣。

  “岳父大人一直在督促我減肥習武。”李四亥垂首解釋道︰“就算是元帥的女婿,但李家後人地身份,總是會有很多麻煩的,所以我得有自保的能力。”

  “為什麼不去南楚?”秦雷雙目緊緊閉上,低聲質問道︰“我給你在南楚置好了地,準備好了新的身份,讓你和月兒,還有你們的孩子,正大光明的生活下去,不好嗎?為什麼還要留在秦國,背負亂臣賊子的罵名,活的這麼痛苦、這麼艱難呢?”

  “王爺的好意罪臣豈能不知?”李四亥仰起頭,雙目中淚花盈盈道︰“可我姓李,是西城李家最後的血脈了。雖然我父親謀反、家族覆滅,一切都是罪有應得,我也痛恨不已。”說著使勁一叩首,伏地嗚嗚痛哭道︰“可他總有千般不是,也是我地父親;李家縱有萬般罪過,也是我地宗族。我不能讓父親無後,家門滅絕啊。”

  秦雷默然,他這才知道,原來李四亥不願更名改姓,是不想讓李家的香火斷了,不想讓世上再沒有曾經輝煌無比地西城李家了……

  這一刻,秦雷能感受到李四亥內心的痛苦和撕裂,也能體會到他需要付出多大代價,承受多少痛苦,才能堅持下去……

  “原來我一直不了解你。”秦雷嘆口氣,輕輕搖頭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老婆孩子第一,輕松享樂第二,其余都不在乎的。”

  “我也不願意這樣,但我別無選擇。”李四亥咧嘴笑一笑,恍然間,秦雷仿佛見到了當日那個小胖子。
最終卷 【九九歸一】 第六七八章 漿輪神舟

    在戰爭開打之前,我們有必要預先了解一下秦楚雙方的戰略態勢。

  從昭武十八年,兩軍在洞庭湖那次大戰之後,形勢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仗著漿輪船在逆水行舟中的速度優勢,以及新式投石器的超級射程和火油彈的恐怖威力,利用接地後逆水而行,迅速拉開距離,以遠程武器攻擊的有效戰術,讓楚軍那些原本性能優越的戰艦追也追不上,打也打不著,自個的損失還不小。

  先進的武器裝備,合理的戰術戰法,終于扯平了楚軍在地利、訓練和艦船上的優勢,使秦軍第一次有了在大江上與楚軍較正面較量的底氣。

  伯賞元帥和他的鎮南軍,終于等到了盼望已久的這一天,全軍上下無不歡欣鼓舞,干勁十足。老元帥將漿輪船以二十艘為一組完成編隊,組成若干小分隊,一改往日龜縮不出的無奈,在千里江面上四處出擊,肆意攻擊楚國的艦艇船只。

  由于一時找不到對付漿輪船的辦法,諸烈只好忍氣吞聲,命令各艦隊不得擅自出戰,暫避秦軍的鋒芒。

  秦軍雖然一時氣焰高漲,但也知道己方還不具備攻擊對方軍港的實力,便轉而攻擊江上的民用船只,不論國籍、部分用途,只要踫上就統統擊沉----秦雷早已經昭告天下,不準秦國的任何船只入江,如果違反禁令。也會被當作敵船摧毀……其實這道旨意地背景。是楚國大量向江北輸送鹿茸、麝香、茶葉、絲綢等貨物。讓秦雷對齊國地特種作戰計劃成本激增,已經快要支付不起高昂地收購費用,才不得已而為之的。

  這一囂張舉動,對于一直將長江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領土的楚國人來說,絕對是赤裸裸的侮辱與挑戰!

  秦國天佑元年,迫于國內的民情洶涌,諸烈只好派出圍剿部隊,以密集隊形從長江上游掃蕩而下,企圖讓漿輪船的優勢無從發揮。

  但伯賞元帥早有準備,他命精銳部隊趁大霧南渡大江。在三江口靠南楚的一邊潛伏。又親自帶隊出現在楚軍面前,短暫接觸後便倉皇向下游逃竄,給人以猝不及防、方寸大亂的感覺。楚國果然中計,跟在後面窮追不舍,等追過三江口之後,鎮南軍的伏兵從大霧中殺出,重新搶佔了上游。用投石發射火油彈攻擊楚軍。

  一直向東逃竄地秦軍艦隊也掉過頭來,同樣用石攻擊楚軍。此戰楚軍在兵力上佔據優勢,但秦軍擁有地利和武器的優勢,一上來便搶佔了上風。但牛皮不是吹的、雪山不是堆的,大楚水師能縱橫長江二百年。絕對不只是因為對手太膿包!他們臨危不懼,奮勇出擊,力拒兩面之地。諸烈命令艦隊分作兩支,一支以艨艟斗艦沖擊下游的秦軍艦隊,另一支則用巨無霸般的樓船擋住江面,阻止上游的秦軍靠近,並施放霹靂炮、迷魂,制造大量煙霧,迷惑敵軍地視線,使秦軍投石的命中率大失水準。威力自然也同比下降。

  深諳水戰的諸洪鈞揚長避短。用最具沖擊力的艨艟斗艦不顧一切的猛攻下游地秦軍。用最高大堅固的樓船,抵擋住上游下來的秦軍。化解了顧此失彼的危機----但也意味著緩慢笨重的巨型樓船,將成為上游秦軍的活靶子。

  雙方在江面上相互追逐,混戰成一片,從早晨一直打到晚上,仍然激戰不休,折損都很嚴重。漸漸的還是底蘊深厚的楚軍佔據了上風,眼看就要將秦軍艦隊反包圍了。

  伯賞元帥知道自己還是心急了,便命人釋放信號給埋伏在大江下游的秦有德部……秦有德立刻命令部下高舉火把,猛敲鑼鼓,揮舞著旌旗,緩緩逼近戰場。

  諸烈見下游火光一片,殺聲震天,以為伯賞別離又變出一支艦隊,頓時便泄了氣……目前的敵人對付起來已經很吃力了,要是再加入支艦隊,自己就得被圍殲了!便鳴金收兵,帶領部隊撤出戰團,徐徐往湘江里退去了。

  剛與秦軍分開不久,諸烈突然一拍大腿,哎呦一聲道︰“我好蠢啊!秦軍要是還有部隊,早就可以投入戰斗,何苦要等到這時候才拿出來呢?”便命令部隊火速掉頭,想要追上秦軍,挽回顏面。

  楚軍掉頭不久,便與準備返回江北水城地秦軍艦隊迎頭遇上,且恰恰正踫上了秦有德那所謂地援軍,這一看可把上柱國的鼻子給氣歪了。

  諸烈沒有想錯,秦有德地部隊根本不是什麼漿輪神舟,而是二百余與漿輪船差不多大小的民船,甚至還有竹筏舢板之類的濫竽充數。

  “撕碎他們!”諸洪鈞老羞成怒,向艨艟艦編隊發出了攻擊命令。

  誰知那些草船木筏竟然不躲不閃、掉過船頭,如離弦的箭一般向楚軍沖過來。

  “不好快閃開!”一見毫無抵抗力的敵軍竟然不要命的沖上來,諸烈頓感大事不妙,趕緊下達了分散撤回的命令。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操船的秦軍跳上小舟,點燃了船上滿載的火油柴薪等易燃之物。二百余艘燃著熊熊大火的戰艦便向楚國艦隊沖了過去。

  楚軍官兵頓時想起曹孟德兵敗三江口的典故,一接到命令便迫不及待的四散逃竄,陣型完全亂了套。

  秦軍主力趁勢掩殺過來,一直追趕到洞庭湖深處才罷休,共擊沉敵艦一百余艘,重創了不可一世的大楚水師,終于取得了對楚作戰的第一次大獲全勝。

  雖然一次勝敗無法徹底扭轉雙方的強弱對比,但其深遠影響早已超脫了勝負的範疇,而是將楚軍一直不願承認的一個問題,徹徹底底的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那就是比起秦軍的漿輪船和投石,楚軍的樓船戰艦,已經太落後了……在起初的阻擋和最後的撤退過程中,這些移動緩慢的龐然大物,幾乎被秦軍盡數擊沉,只有十來艘搖搖晃晃的回到港口,不經過徹底的大修,是不可能再出戰了。

  落後就要挨打,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此役過後,秦軍更加堅定了建造漿輪船的決心,他們幾乎停建了其它所有的船型,集中一切力量生產這種不受水流限制的神奇戰艦。尤其在加裝可以快速升降的三面船帆之後,其順水速度也超過了其它船只,更是讓最保守的官兵,也成了它的擁躉。

  而痛定思痛的諸洪鈞,終于無奈的放棄了堅持五十年之久的樓船必勝理念。“不就是漿輪船嗎?我們也會!”從密庫中找出一份滿是灰塵的圖紙……那是多年前公良羽從秦國偷回來的漿輪船設計圖,出于舊貴族的驕傲,他一直不屑于制造這種東西,直到今天迫不得已才拿出來。

  當然不可能拿來就用,他先命令手下船塢造出幾艘樣船,在經過反復試航,發現性能確實比原先的戰船優越,這才下令量產。

  但上柱國大將軍是十分固執的,即使在量產漿輪船後,他也是將其作為樓船艦隊的補充,並沒有立刻賦予它應有的地位。

  事實證明,事實就像最堅硬的石頭,再固執的人也會踫個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在之後的數年里,兩軍發生過大小數十次的戰斗,每次都是兩軍的漿輪船打得不亦樂乎,其余艦艇就是想幫忙也跟不上。最後的勝負往往是看誰的漿輪船更多,與其它船只的關系不大。

  在這種情況下,那些威武聳峙的樓船,更像是觀景的高台,完全失去了其戰場威懾作用。盡管不清不願,但面對著秦軍越來越多、越來越先進的漿輪船,諸烈也只好不斷擴大漿輪船的生產規模來應對……

  到天佑七天春天,盡管一直損耗不小,但楚軍的漿輪船數量還是達到了八百艘,竟然超過秦國二百余艘。其代價便是其余船型的建造規模不得不一再縮減,甚至于天佑四年以後,竟然再無一艘樓船下水……盡管不願承認,但樓船稱王的時代,確實已是一去不復返了。

  現在秦雷所要面對的,就是那八百艘同樣的漿輪船,雖然楚國投石的射程、威力、精確度都不如秦國,但在顛簸的水戰中,這小小的差距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不知武成王殿下的豪言壯語,是從哪里找到的底氣?
最終卷 【九九歸一】 時間的力量

    在確定了與楚軍主力決戰的戰略方針後,秦雷向分別駐守在沿江防線的八支分艦隊發出了召集令,集中了他能召集的所有精銳力量,包括鎮南軍的水軍二十萬,步軍十萬,漿輪戰艦翻江龍六百艘、其他輔助船只二百余艘,以及第一軍的全體精銳,和能帶出來的全部優秀將領,甚至在中都主持兵部的車胤國都被他招至麾下----此時的秦國境內,除了五萬御林軍防御中都之外,已經沒有任何正規軍了。就連押運糧草、維持秩序這些原本應該軍隊去做的事情,都是用一級征召令征集起來的團練預備役來代替。

  絕對算是空國出了……

  而諸烈這邊,也因為干掉宿敵伯賞元帥而士氣大振,正準備著一鼓作氣,將嚴重威脅自己地位的秦國水軍消滅掉,正巴不得來場大決戰呢!

  上柱國相信,鎮南水軍之所以異軍突起,一是漿輪船二是伯賞別離,那位老元帥的作用,甚至不亞于前者。既然他現在已經死了,諸洪鈞不相信這世上還有誰的水戰能跟自己匹敵……

  遲早有這一仗,遲則生變,那就打吧!

  諸洪鈞和秦雨田就像兩個瘋狂的賭徒,一個帶了一千三百余艘戰船,一個帶了八百余艘,去進行一場天下無雙的賭局。他們使用的籌碼是無數財富建造而成地戰艦,是活生生的人的生命。賭注是自己地榮譽,軍隊的生死,以及他們身後兩個龐大帝國的國祚、土地、財富、人口……

  贏地人將擁有對方的一切。輸的人將奉獻出一切。這就是這個賭局吸引人的地方,沒有人能夠拒絕!

  天佑七年十月初七,秦雷帶著他能湊起來的全部家當。從江北水城出發,準備去三江口參加這場死亡游戲。

  雖然時值初冬,但最近連續響晴薄日,照耀的江面格外溫暖,就連江上不時刮起的陣風,也讓人感到溫和舒爽,實在是出游的好季節啊……

  秦軍上下卻沒有欣賞美景的心情,他們每一艘艦艇都懸掛著白幡,三軍將士也盡著素衣白甲,延綿數十里間彌亙若雪。望之不勝肅殺。

  秦雷也穿了身素白色的戰袍,身邊立著熱孝在身,手持利刃地伯賞賽陽……其實秦雷很像為義兄抱住唯一的兒子,不願讓賽陽再上戰場了,但伯賞賽陽對秦雷道︰這次與當年父親不同。我已經生了三個兒子,足以給伯賞家留後了,再拿傳宗接代理由。實在搪塞不過去。既然了無牽掛,就該為父親報仇了,若最後佷兒也不幸身亡,就是伯賞家的宿命。秦雷待要用強,這家伙便以死相逼。知道他真能干得出來,也只好允了。

  但秦雷還是不敢讓他這個狀態去冒險,心道︰老子的旗艦離戰場遠遠的,這小子就沒危險了。便以需要高手護衛為理由,把他帶在身邊,寸步不離左右,這才算是放了心。

  這麼些年過去了,伯賞賽陽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憨實的傻小子,他知道王爺不是需要保護,而是想保護自己。無奈其理由冠冕堂皇。他也只能暫且先在這待著,到時再見機行事。

  旗艦行到江心。秦雷不禁前後眺望一眼,他看到了一眼望不到頭的龐大艦隊,在朝陽下顯得越發壯觀無比,竟是他平生所僅見。他雖然統帥過更多地兵馬,但論起視覺沖擊力,還是這些布滿江面的威武戰艦,更加令人血脈賁張!

  望著這終生難忘的一幕,秦雷的心跳開始加速,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紛亂的思緒一下子佔據了他地心田。他想到自己從一個孤苦伶仃的小質子,一步步走到今天千軍萬馬的統帥者,是怎樣走到這一步的啊?經過了多少的艱難困苦,背叛絕望,經過多少場明爭暗斗,踏過多少人的尸首才有了今天的秦雷啊!

  他突然感到自己是如此強大,已經可以決定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在這段歷史中的走向!他要為這個國家付出一切,他要讓神州一統,要開疆拓土,他要讓泱泱神州接受八方的朝拜!他要帶領這個民族走向新的輝煌!

  為了自己地目標,阻擋在前進路上地絆腳石要統統踢開!

  盡管諸洪鈞是如此的強大,豐富地經驗,更多的戰船,優秀的水軍,從哪方面講都是楚國的勝算高!但秦雷堅信勝利是屬于自己,屬于大秦,屬于伯賞元帥的!一定是這樣的!

  他的手不禁輕微的顫抖起來,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一種類似近鄉情怯的情緒----是達到目標前的慌亂。因為他終于意識到,只要打敗諸洪鈞,贏下這一仗,他通往天下之主的道路,將是一片坦途了!

  “王爺。”石敢輕聲的呼喚,將秦雷從沉思中拉回來,低聲問道︰“什麼事?”

  石敢也不說話,只把一個精致的紅綢包雙手奉上,秦雷狐疑的看他一見,接過來打開一看,面色微微一變,輕聲道︰“是她?”

  石敢點點頭,壓低聲音道︰“人已經在船上了,是坐小船徑直過來的,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敢阻攔。”

  “這節骨眼上來干什麼?”秦雷緊緊皺起眉頭道︰“不見!”

  “妾身拜見王爺。”一個溫柔動听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接著便是一陣環佩叮咚,听起來是跪下了。

  狠狠瞪一眼把門不嚴的石敢,石敢一縮脖子,趕緊弓身退下,臨走還不忘把甲板上清場,給王爺和王妃一個說話的地方。

  待所有人都下去,秦雷才嘆口氣,緩緩轉過身來,便見一個身著秦國親王妃服飾、卻挽著楚宮髻的窈窕女子,款款跪在自己面前。

  “起來吧。”秦雷讓自己的聲音盡量不那麼生硬,畢竟大家現在名義上還是夫妻,日後怎樣也不好說,還是客氣一點好。

  “臣妾遵旨。”那女子便婷婷裊裊的起身,但螓首仍然低垂著----雖然看不見臉,但見她折縴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輕紗,一雙小手指若削蔥、白嫩如玉。盤起的秀發斜插著碧玉龍鳳釵,腮邊垂下兩縷調皮的發絲隨風輕柔,撓得秦雷心尖顫動。

  雖然正告自己要嚴肅,但心髒還是不整齊的漏跳了一拍,他不得不承認,在數年來的審美疲勞之後,這小娘皮給了自己久違的驚艷。

  “抬起頭來。”秦雷故作平淡的解釋道︰“我得看看是不是雲蘿。”他當然不承認自己是想看下這美妙的身姿會配著一張什麼樣的臉蛋。女子順從的抬起頭,秦雷便看到一張細潤如溫玉、柔光若羊脂的小臉,霎時間便被那雙似喜似嗔、如泣如訴的迷離星目給勾去了一魂兩魄。

  他心中不僅暗贊一聲道︰果然是,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雲蘿啊!

  雲蘿就那樣站在那里,大大方方的任他欣賞。

  好在大戰在即,秦雷也不敢太過走神,稍稍贊嘆一下,便收拾情懷和諸葛臉,換上原本的嚴肅臉,干咳一聲道︰“呵呵,都成大姑娘了……”說完便想抽自己一耳光,心說這不明顯在制造代溝嗎?

  哪知雲蘿一臉令人心碎的幽怨道︰“是啊,臣妾已經二十四了,確實是夠老的了。”

  “不老不老,”秦雷趕緊搖頭道︰“好時候剛開始呢。”

  “應該是沒開始就結束了。”雲蘿越發楚楚可憐,泫然欲泣道。

  “不要演了,我知道你是熬死卡影後水準。”秦雷今天不想在個人的事情上糾纏,又是干咳一聲,不去看她妙絕人寰的小臉,心腸頓時硬起來道︰“說吧,是來干什麼的?”

  “見你也需要理由嗎?回家也需要理由嗎?”雲蘿可憐巴巴道︰“難道王爺已經休了臣妾嗎?”

  “暫時沒有,”秦雷悶聲道︰“不過不排除這個可能。”說著大手一揮道︰“如果你想跟我回家,現在就進船艙里好生待著,不讓你露頭就不許出來;如果只是想來看看我,現在你也看到了,就趕緊坐船回去吧。”

  雲蘿神色復雜的望他一眼,這才知道時間已經讓相互間變得與陌生人無異,當初那份純真的……感情,可能再也找不回來了。想到這,她也終于放棄了尋找過去撒嬌的感覺,心中自嘲道︰雲蘿呀雲蘿,你以為自己還是十四五呢?這一把年紀了還想跟當年一樣撒嬌,羞不羞啊。便神色黯然道︰“妾身是來問問王爺,還有沒有休戰的可能……妾身皇兄並不願意進行這場戰爭。”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秦雷的臉始終不敢轉回來。

  “好吧。”雲蘿輕聲道。
最終卷 【九九歸一】 第六八零章 決戰洞庭湖

    江水拍打著船舷,發出有節奏的嘩嘩聲,偶有幾只靚麗的水鳥掠過甲板,歪頭看著下面的男女。

  “我以為你是說客來著。”秦雷淡淡道。

  “臣妾確實主動請了個說客的差事。”俏立在他的身後,雲蘿輕言細語道︰“若非如此,皇兄是不會放我回來的。”

  “嗯?”秦雷輕撫著欄桿,發出一聲鼻音道︰“這就是你八年未歸的理由嗎?”

  “是的。”楚雲蘿微微點頭,向他解釋道︰“坦白的說,那年臣妾得知父皇已經去世許久,便對王爺產生了些埋怨,一時沖動,便不辭而別,回楚國奔喪去了。”

  “這是我的不是。”秦雷終于回過頭來,沉聲道︰“當時只是覺著你還小,準備等過幾年再告訴你的。現在看來,這個做法有些欠妥了。”

  “臣妾沒有要怪罪王爺的意思。”雲蘿向秦雷福一福道︰“雖然當時不理解,確實發過脾氣,但等臣妾回國後,才知道原來兩位皇兄曾打了個天翻地覆、血流漂杵,哪能不知是王爺愛護之意,心里感激的很哩。”

  “哈……”秦雷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看到皇兄們手足相殘,我就想回去。但五哥說按禮制,出嫁的公主應該為父皇服喪三個月,我便只好又待下了。”雲蘿輕聲道︰“三個月後妾身再想走時,卻發現自己已經被軟禁了。”

  “軟禁?”這跟秦雷原本以為的可是大大不同,不由提高聲調問道︰“那麼說三次接你回去的使者,都是被你皇兄擋下的嗎?”

  “妾身被軟禁在深宮之中,不準跟任何人接觸,自然也沒見過王爺的使者。”雲蘿神色黯然道︰“妾身原本以為自己是有大能的,但最終還是發現。一旦別人不買帳,我不過就是個孤苦無依的弱質女子罷了……如果不是接著這次兩國交戰,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王爺了。”那傷心地樣子讓石人也能心軟……何況秦雷乎。

  “你皇兄交給使者的信,想必也不是你親筆所書吧。”秦雷頗為尷尬道︰“孤看信上說的那麼決絕,便沒有再派人接你,確實是草率了些。”

  雲蘿泫然欲泣道︰“若是要寫那種東西。妾身又何必死乞白賴的跑到中都去找你呢……”說著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嗚嗚哭起來。

  “莫哭……”秦雷想要伸手幫她擦擦淚,卻覺著以目前的狀態來開。這動作多少有些輕薄,但見她已經閉上眼,還微微揚起小臉,似乎是在等他地垂憐。

  秦雷的心頓時柔軟下來,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水,溫聲道︰“既然回來了,就好好過日子,不要再鬧了。”

  雲蘿小鳥似地連連點頭,抽一下鼻翼道︰“人家知道了,以後會很乖得。”

  見她嬌憨的樣子。秦雷終于將其與當年那個精靈古怪的小女孩聯系起來,不由輕刮一下她的小鼻頭,笑罵一聲道︰“長不大的小家伙。”

  雲蘿很享受這種寵溺,便順勢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嗯嗯道︰“不想長大,我寧願永遠又笨又傻。”

  短暫的手足無措之後,秦雷攬住了她柔若無骨的肩頭。艦隊浩浩蕩蕩的順流而下。一對神仙般的男女站在船頭……給人以格格不入地感覺。

  溫存良久,待到感情升溫,雲蘿這才小聲問道︰“王爺,大戰在即,您是怎麼保持這麼輕松的心態。”

  秦雷一本正經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變色。是一個優秀將領應該具備的素質。越是臨近大戰,越是要想辦法放松的。”

  “原來如此……王爺的放松方式好特別啊……”雲蘿滿面酡紅,垂首看一眼陷在自己裙裾中的賊手,那是秦雷在輕撫著她的翹臀。

  “不好意思,手滑了。”秦雷很自然地把手往上挪了挪,擱在她的縴腰上,干笑一聲道︰“好吧好吧,實話實說,因為我是陸軍出身,除了游泳之外。也很有研究。基本上是七竅通了六竅。”

  “王爺真厲害呀。”雲蘿小臉滿是崇拜道︰“應該足夠用了吧。”

  “只可惜我一竅不通啊。”秦雷輕嘆一聲道。

  雲蘿先一錯愕,接著便掩嘴笑道︰“不懂就不懂吧。干嘛說的這麼含蓄。”

  秦雷呵呵一笑道︰“我確實是不懂海戰,外行指導內行是很危險的,還是讓他們看著弄吧。”

  “那王爺為什麼還要來呢?”雲蘿不解的問道︰“戰場上很危險地。”

  “啊,我是來給他們提氣壯膽的。”秦雷松開攬著她的手,面帶微笑道︰“就當是個吉祥物吧。”有些事兒不用跟她說太細。

  “吉祥物……”雲蘿笑一聲後,便陷入了一陣沉默,良久才幽幽道︰“王爺會留下我皇兄的性命嗎?”其實她也知道秦雷不大可能殺掉楚國的皇帝,但總還是確認一下來的放心。

  “哦,”秦雷好笑道︰“你怎麼就知道我會贏?說不定到時候還要你去跟我那大舅哥求情,讓他放我一條生路呢?”

  “原本我也以為皇兄會贏。”雲蘿仰起頭望著他,很認真道︰“但看見你之後,便知道他贏不了了。”

  “為什麼?”秦雷心癢的問道。

  “因為……”雲蘿突然漲紅了臉,低著頭蚊鳴聲道︰“因為你是我男人……”說完便把螓首埋進秦雷廣闊的胸膛,再也不抬起來。

  當天下午,鎮南水軍到達三江口上游,而諸烈率領著他的無敵艦隊,已經在三江口恭候多時了。為了達到與秦軍決戰的目地,楚軍分兵三部。一部佔領了湘江口,一部佔據了荊江下游,余下地主力艦隊,則在大江上列隊,準備直面秦軍的沖擊。

  三個方向地楚軍形成一張天羅地網,只等著秦國的鎮南水軍一頭闖進來。

  看著秦國艦隊在上游七八里外緩緩列隊。楚國人竟放棄了打亂其陣勢的最佳時機,只是一直在那里靜靜地等著。

  待秦軍列陣完畢之後,一艘楚國戰艦突然駛離本陣。行到秦軍石射程之外才按某種規律揮舞起旗幟來。

  “他這是要干嘛?”雲蘿好奇的問道。

  秦雷知道是旗語,但並不知這是什麼意思,好在船上望的哨兵大聲的為他解了圍︰“啟稟王爺,楚國邀戰洞庭湖!”是地,諸烈要和秦軍換個地方打打,這段的長江雖有數百丈寬,但對兩軍那數以千計的大艦來說,還是太狹窄了,根本就施展不開!

  經過數年地纏斗,諸烈已經徹底膩煩了和鎮南水軍打交道……也不想再讓這個越來越強的敵人。繼續成長到足以與自己匹敵了。

  因此他沒有尋求突擊,而是發出了轉移戰場的邀約----我已經沒有耐心了,如果夠膽量,就跟我到八百里洞庭湖上決一雌雄吧!

  秦軍將領的意見很快傳遞上來,將每一張字條都看過後,秦雷神情一動,沉聲道︰“那就戰吧!”水軍將領們並不擔心楚軍會搞鬼。因為煙波浩渺的洞庭湖面,何止比大江寬了百倍,根本舍不得埋伏,也做不得手腳。

  用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的時間,秦楚兩國的水軍分別駛入湖中。在君山邊相對列陣。戰船上的官兵們在靜靜的養精蓄銳,等待著天亮的那一刻。

  大戰就在黎明之後!

  洞庭湖是上古雲夢澤地一部分,乃是當世的第一大湖,自古便有八百里洞庭之說,對這個時代的水軍來說,可謂是浩瀚無邊的巨澤了。

  其東南西三面環山,北部是敞口的馬蹄形盆地,毫無疑問,就地形而言這是當世最強的兩支水軍決戰的最佳地點!

  在南洞庭湖中,有一處四面環水地山。與岳陽樓隔水相望。這就是歷代文人騷客喜歡歌詠的君山。這里便是傳說中娥皇女英殉夫之處;便是秦始皇封山的場所;便是柳毅傳書的目的地,這些神話都已流傳許久。給君山和洞庭帶來了許多傳奇般地色彩。

  而今天,將要有一個新的傳奇、一段新的霸業誕生于此,讓所有的傳說都黯然失色……

  隨著天色越來越亮,雙方士兵已經能看清對面戰船的輪廓了。軍官們趕緊指揮著戰船調整布陣,以應對敵陣。看著黑壓壓的敵軍戰船,竟然左右都望不到邊,秦雷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道︰“果然很有看頭!”便安然坐在椅子上靜靜觀看這場亙古未有的超級水軍大戰。

  秦軍的戰艦終究數目少些,搶先一步完成了準備,此時一輪紅日從水面躍出,一下便把浩瀚的湖面染成了金色。

  一聲炮響之後,秦軍官兵齊聲高喊報仇,便搶先發動了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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