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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三一章 雨

伴著城上的一聲令下,三萬天策軍放下武器,緩緩走出承天門,到指定地方接受看押。

  這場醞釀多年、令雙方絞盡腦汁的大叛亂,居然不到半天時間,便電光火石般的平息了。

  其實在秦雷眼中,從老太后縱身一躍的那一刻,貌似強大的叛亂就已經如滾湯潑雪般結束了。

  實事求是講,對他來說、對大秦來說,能在損失甚微的情況下,將叛亂平定,將李家連根拔起,確實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

  但一想起那位老婦人從城頭躍下的一幕,他便忍不住的鼻頭酸澀。

  其實一直以來,他的心都是很硬的,也許是插班生的緣故,秦雷對自己的父皇、母親、兄弟、姐妹,都沒有什么感情,即使是關系最好的大皇子,也是像朋友多過像兄弟。

  但為何自己一陣陣想哭呢?秦雷只好閉上眼睛,才能阻擋淚珠從眼窩中滾下,他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不舍、難過,好像還十分的心痛!

  按說他與文庄太后接觸也不多,單獨接觸更是不超過五次。但每次都清晰的恍若昨日,一幕幕在他腦中浮現。

  他尤記得老奶奶那慈愛的目光,尤記得她的諄諄教導,尤記得她對自己每一點進步的由衷贊賞,尤記得她為自己默默做過的每一件事情。只有付出。不求回報,大音若希、大愛無聲!

  是地,秦雷終于可以肯定,皇祖母是深深愛著自己的,就像這世上每一個疼愛自己孫兒的普通奶奶一樣。給了自己最無私的愛……

  如果這都不算愛?那這世上應該再沒有什么能配得上這個字了吧?

  陰沉沉的天空中突然響起一聲悶雷。豆大地雨點便緊接著落下來,衛士們趕緊將老太后地遺體轉移到車廂中,而秦雷卻仍然筆直的站在露天處,任雨水將自己渾身打濕。

  王爺,雨大了。還是上車吧。”石敢撐著把傘過來。卻被他粗暴的推開。低聲吼道:“滾遠點,誰也不准靠近我!”

  石敢和秦雷近衛們只好扔了傘,站在遠處保衛著似乎陷入低潮的王爺。

  秦雷仰望著蒼天。滾燙的淚水和著冰涼地雨水,從兩頰滾滾流下。他感謝老天爺。給了不幸生在帝王家地自己,一份珍貴地親情;他感謝老天爺,給了這樣一場及時雨,可以讓他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雙目不瞬的仰望著陰沉沉地雨云,秦雷仿佛看到那厚厚的云層之上,有一道金光地大門,他的老奶奶就站在門口,朝他慈祥的微笑。

  秦雷伸出雙臂,想要拉住她的手,但那門和那身影卻越來越越遠,直到模糊的再也看不見……

  “奶奶,走好!”秦雷用勁全身的力氣,大聲喊道:“孫兒會永遠想你的!!!”

  說完拭去淚水,就在雨中一步步轉身而去----他沒有如眾人所料的那樣,走入承天門,而是從洛陽門出了內城。

  石敢他們趕緊跟上,趙承嗣和那蒙面女子也跟在后面,一道出了洛陽門。

  秦雷漫無目的的在雨中游逛,直到凍得連打哆嗦,才走進身邊的一家茶館……雖然心里十分難過,可他不敢讓自己生病。

  因為今日京都出了大變故,所以茶館中沒有任何客人,只有老板和一個伙計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只聽那小活計道:“老板,今天兵荒馬亂的,咱們怎么不歇業避避風頭呢?”

  “傻話。”老板翻翻眼皮道:“要真是有事兒,關門能躲的過去?”

  小伙計正准備贊老板几句,卻聽他悠悠道:“昨天夜里我可瞧見了,咱們武成王下半夜帥了百萬大軍入城,好家伙,把個承天門廣場塞了個滿滿當當啊!”

  “那么多人?能盛下嗎?”小伙計將信將疑道:“記著上會昭武爺閱兵,不是才二十萬大軍就塞得滿滿當當了嗎?”

  老板也覺著自己吹得有點過,一時有些下不來台,正好看見秦雷進來,便給小伙計個暴栗道:“客人來了都不知道招呼,再偷懶飯都沒得吃!”

  小伙計吐吐舌頭,輕聲嘟囔道:每回被問住了,都來這一套……不待老板再次發威,便快步走過去,招呼這渾身水淋淋的客官道:“這位公子,淋壞了吧,快到后面換身衣裳,再來壺姜茶暖暖身子,可別著了涼……”

  正說著,卻見一群面相不善的黑衣跟著進來,還有一個戎裝將軍、一個身材火辣的蒙面女子。這些人把個小店塞得滿滿當當。除了那女子外,其余人都渾身濕透,卻都站在那一動不動,任憑身上的雨水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几位淋壞了吧,快到后面換身衣裳,再一人來壺姜茶暖暖身子,可別著了涼……”小伙計猶在小嘴巴巴的說著,卻被掌柜的從后面捂住嘴巴,把他硬生生的拖到身后。

  “几位爺有何吩咐,小店照做就是。”老板開店數十年,已是閱人無數,自然不會像小伙計那樣不長死活眼。

  “就照那小子說的辦吧。”那美艷婦人坐在最先進來那人地對面。輕啟朱唇道。

  老板又望向唯一坐著的男子,他明白這個才是老大,其余人都是跟著進來的。

  秦雷點點頭,老板這才請公子等人去后面烤火取暖。

  他和黑衣衛的裝備極其精良,甲冑上都有相應的防水設計。其實并沒有濕透。很快便收拾停當,重新走了出來。倒是趙承嗣從里透到外,正在那抱著個暖壺打哆嗦。

  秦雷回到前廳,那女子已經取下面紗,正端坐在茶几旁。端著個精致地竹杯。小口小口地輕啜著。

  秦雷在她對面坐下。那女子便擱下茶杯,為他也倒一杯道:“想不到你對皇祖母有几分真感情。”

  望著杯中悠然變幻的白氣,秦雷輕聲道:“她是真心對我好的。”

  “不見得。”女子搖頭笑道:“你才見過她几面?我可是她從小一把手教出來的。”這女子正是皇家密諜的掌門人,長公主河陽。她鳳目一片緬懷之色,但說出地話卻絕不溫存:“以我地所見所聞來看,慈祥只是她地表象,其實她是無比自私的。”

  “你說的我都知道。”秦雷面色平靜道:“但她自始至終對我好。”

  “也許是裝地呢?”河陽公主十分熱衷于挑撥離間,已經到了連死人也不放過的地步。

  “就算她是裝地,”秦雷定定望著河陽,待她面露喜色后,才緩緩道:“如果能始終如一,那就不是裝。”

  河陽面上的喜色一閃即逝,又想找法子挑唆。但秦雷粗暴的打斷她的話,目光如兩柄銳利的長劍,直刺長公主的雙眼,用帶著冰碴子的聲音道:“你想挑戰我嗎?”

  河陽公主被他看得渾身發毛,掩嘴輕笑道:“奴家可不敢,誰不知道武成王已經是勢傾天下的定國王,那還會把我這個可憐的姐姐放在眼里?”

  “我向來對事不對人。”秦雷沉聲道:“如果冒犯我,就是親爹也沒用。”

  “弟弟這話忒傷人心了。”河陽公主頓時叫起了撞天屈,滿面幽怨道:“奴家來問你,姐姐可曾壞過你的好事?”

  秦雷緩緩搖頭道:“未曾。”

  “何止是沒有呢?”河陽公主滿面幽怨道:“姐姐還幫你成過好事呢,若沒有我暗中相助,你能輕易抱得美人歸?還一點麻煩都沒有?”

  秦雷知道她說的是詩韻那檔子事,有些不好意思道:“詩韻說了,有時間請你去一趟京山城,她……我們要好好謝謝你呢。

  “這還有點良心,”河陽咯咯笑道:“放心吧,叨擾是一定的,只要到時你不嫌煩就成。”說著正色道:“這次幫你們把李氏一族一網打盡,算是我的投名狀了。”

  見慣她不正經的樣子,秦雷對她這個樣子還頗有些不習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道:“你要入伙?”

  “不是我,而是我們,”河陽點頭笑道:“這入伙和找男人一個道理,都是下手要趁早啊。等你唯我獨尊了,姐姐我就是入伙也賣不上個好價了。”

  不聽她的胡說八道,秦雷沉聲問道:“你們是指你和趙承嗣嗎?”

  河陽又點點頭道:“我已經決定了,招他為駙馬,你這個未來主子不會不同意吧?”

  “我可還沒答應你入伙呢。”秦雷微微皺眉道。

  “算了吧,誰不知道誰啊。”河陽咯咯笑道:“五弟你可是干大事的,能舍得京都兵馬寺?能舍得皇家密諜?”

  “能。”秦雷斬釘截鐵道:“如果沒有忠誠,這些我都能舍去。”說著看一眼河陽公主,淡淡道:“而這一點,你和你未來夫婿,都是個大問題。”

  “你有這個擔心是正常的。”河陽頷首笑道:“可我要告訴你,自始至終,我河陽和他趙承嗣,都是太后的人,從來沒有改換過門庭,也沒有背叛過她。”

  “我要証據。”秦雷微笑道:“其實對一般人要求沒這么高,但你們二位的位置太敏感,我不得不慎重。”

  河陽公主沒想到自己熱臉貼了個冷屁股,無奈的望向門外的雨帘,突然見一隊黑衣衛護著個人走了進來。

  “仇老?”看清來人的面貌,秦雷不由起身道:“你還活著?”說完訕訕笑道:“別介意,我就是有點驚訝。”便讓石敢扶著仇太監上桌。

  仇太監看起來十分萎靡,連喝三杯熱茶,才緩過勁來,從懷里哆哆嗦嗦掏出三個信封和一把鑰匙道:“臨出事之前,娘娘讓我帶著這四樣東西躲在密室里,等沙漏光了之后,便出來把這三封信交給該給的人,把鑰匙交給五爺。”

  秦雷看那三個信封上,分別寫著他、河陽和秦霆的名字,便把自己那封拿起來,當場撕開閱讀。

  老太后那特別的字體又一次映入眼帘:

  乖孫雨田,看到這封信,奶奶估計已經死透了。你難過不難過?若是難過,奶奶就勸你不要悲傷;若是你說不難過,那奶奶就罵死你個小兔崽子,白疼你二十年了!

  是的二十年,從你還沒出生,我就密切關注著你,為了能讓你得到該得的一切,奶奶真是廢了吃奶的勁。可以說這輩子除了報仇之外,奶奶我還沒下過那么多功夫做一件事呢。

  說這些不是為了表功,而是要告訴你,報仇才是奶奶人生的頭等大事,比把你小子扶上龍椅還重要。好了不要難過,現在就算沒我扶著,你也一樣能坐上龍椅了,所以我可以安心報仇了!

  仇恨涉及長輩,奶奶就不跟你明說了,反正你只要享受所帶來的成果就是。如果你還是死傷慘重的話,那就別往下看了,直接收拾收拾進宮當皇帝,享几年清福就得了。

  當然,奶奶相信你不會那么蠢,因為我選定的繼承人怎么會蠢呢?你一定兵不血刃的把皇宮拿下、把李渾捉到了吧?好吧,殺了他!還有他全家!

  然后你別急著做那個寶座,現在不是時候,你肯定要問原因,好吧我告訴你,因為我給了你二哥一份清洗名單,大概要把大秦殺掉一半,得罪人的事情還是讓他干吧。反正早晚是你的,別急啊。

  然后那鑰匙是先帝爺內帑的庫房鑰匙,地點河陽知道,另外河陽是個好孩子,你還是用她吧。

  奶奶自己琢磨著,以我這輩子造的孽,不如地獄誰入地獄?你要是還記著***好,你就多給奶奶做几場法事、日后再多做點好事,幫奶奶化解化解,好讓我早日超脫苦海,重新做人。再就是千萬別忘了,把我跟你五伯合葬,不要去煩你皇爺爺……不怕你個小娃娃笑話,奶奶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沒臉見他了
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三二章 向一切舊勢力開火!

不知什么時候,門外的雨漸漸舒緩下來,風停了、雷也不打了,原本猛烈的雨幕變得像晶亮細絲一般密密地斜織著。

  秦雷把視線從信紙上挪開,望向對面民居的屋頂,只見那整齊密布的青灰色瓦片上,仿若籠著一層淡淡的薄煙。從牆頭探出的樹葉兒卻油嫩發亮、綠的可愛。

  那場可怕的兵變已經成為過去,小路上,石橋邊,終于出現了撐起傘、慢慢行走的人;還有一些披著蓑戴著笠、肩背漁網、手提竹簍的漁夫,顯然是要去河邊,趁著下雨魚兒上浮,好好撈上几網。

  “奶奶,這都是你的功勞。”秦雷輕聲道。茶館里的人也不由點頭,他們都清楚得很,如果沒有老太后那驚世一跳,叛軍的士氣不會被輕易瓦解,雖然勤王軍終究會取得勝利,但中都城將不可避免的死傷藉枕、血流漂杵,哪會如此迅速的恢復平靜?

  其實這些人只看到了表面,只有秦雷才能明白老太后這一跳的深意所在,通過几十年的思索,文庄太后已經找到了三國遲遲不能一統的原因。

  之所以無法一統,是因為沒有一個國家,能持續占據壓倒性的優勢。歷史的微妙在于,一旦有一個國家,表現出欣欣向榮的氣象時,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有時是內部、有時是外部、有時是內外交困,反正會將良好地趨勢打斷。使局勢重歸混亂。

  這不是什么天意、也不是有神靈作祟,真正在里面作祟的,是依附在秦齊楚三國的肌體上,吸吮其膏血的世家大族。每當哪個國家出現水准之上的國君、出現水准之上地發展,這些滿嘴忠君愛國地士族們。就會默契的、甚至不分國界的聯合起來。將國富民強的希望扼殺掉!

  這不是危言聳聽,舉個最近的例子,就是昭武帝先生地悲慘遭遇,他老人家地水平倒也算不上多高,但人家地成果擺在那---先是奇跡般的咸魚翻生。取代皇甫家成為大秦朝的軍方老二;又在几年后。三下五除二。將國內地兩大權臣搞成一死一殘,把朝政完全收回,軍隊也掌控了大半。

  這些功勞可都記在太上皇先生的頭上了。在秦雷沒擊敗趙無咎、包圍上京城以前,很少有人認為這年方弱冠地少年郎。能干出那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當然人們更不會相信,一個七八十歲、養老等死的老太后,還能有心力謀算天下,將皇甫、文、李三家吃的死死的,讓他們到完蛋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一切榮耀加之以身,昭武帝身上的光環那個亮啊!酷愛扼殺明君聖祖的世家大族們怎能放過他老人家呢?于是齊國貴族們發動了國家機器,張開一張大網,靜候昭武陛下的到來。而秦國貴族則集體痴呆、仿佛几十年都活到狗身上,那些丰富的戰場經驗都讓狗吃了,几乎是連哄帶騙的,讓一個軍事白痴相信自己是白起在世,興致勃勃的便鑽到了圈套里,結果被人敲了悶棍……大軍差點盡墨,自己也榮升太上皇,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晉級。

  這些家伙為什么要這樣做?他們吃飽了撐的嗎?是的,確實是吃得太飽,過得太好了!要說對于現狀最滿意的,毫無疑問就是這些家伙,他們不用讀書、不用勞動、甚至不用管理國家,就可以享有一系列的特權,無論是經濟上還是政治上,都能超人一等。

  美酒美人、財富地位,這些在常人看來十分難得的東西,在他們眼中卻稀松平常,根本是生來就有,為何還要求變呢?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怪現象,無非是因為這些世家大族從建國之初,便壟斷了國家的政治資源。更確切說,是他們操控了國家選拔官吏的途徑……所謂的征辟、舉荐、不過是為世家子弟大開方面之門的遮羞布;至于蔭庇一途,更是連遮羞布都懶得用,赤裸裸的繼承父輩的權勢。

  你可能要問,不是還有科舉嗎?那玩意兒確實是在秦楚兩國間十分流行的花樣,尤其是在秦國,已經有了一套極其復雜、且貌似嚴格的流程,足以讓凡夫俗子肅然起敬,以之為魚躍龍門的金光大道!

  但請翻看一下卷宗,秦國近五十年來可有庶民考中一甲?即便二甲中第者,也不過屈指可數爾……事實勝于雄辯,科舉已被壟斷!當然,在世家大族那里,這被當做士族品質優越、聰明過人的証據,但連街邊買菜的大媽都清楚,這不過是掩耳盜鈴、止增笑耳!

  世家大族通過對選官途徑的全方位壟斷,使得顯貴子弟,無論良莠皆是官運亨通;再運用國家之權力,以謀取私利,廣占田地礦藏、佃客奴婢,以至于不到一成之人,享有天下八成之利!能不愈來愈強?能不無可撼動?

  完全可以武斷的說,豪門大族必是當朝顯貴,當朝顯貴必是豪門大族!

  更為可怕的是,這些豪門大族為了維護自身利益,修撰族譜、厘定出身、強行划分所謂士族、庶族,禁止與非士族的寒門聯姻,拒絕與庶族往來。

  哪怕是因為政務國事,無法回避,士族也會命人移座遠客,不與接觸,仿佛會傳染上賤氣似的……看官定然要問,不是說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嗎?怎么還要跟庶族土鱉商討政務國事呢?

  因為要標榜門第高貴、品種優秀。士族不做事繁務劇地小官。即所謂濁官,而作有權又有閑的清官。當然此清官非彼清官,是輕松的官,而不是清廉的官。

  那什么官是清官,什么官是濁官呢?拿六部為例。尚書侍郎員外郎。這些不干活的領導就是清官,而主事主簿、經歷照磨,這些負責具體事務地小官,就是所謂地濁官。

  據草民揣測,也許是按照衣領的潔淨程度來划分的。干活多的出汗多。衣領自然有汗漬油污。那就是濁的。而不干活、只拍板地當然不會出汗,或許就是清地罷……

  如此權勢地豪門大族,又通過聯姻形成盤根錯節的關系網。同氣連枝,一榮俱榮。其合力不遜于、甚至超過了皇權。使隋唐以來的皇權政治,重新回歸成門閥政治。

  而門閥政治最大地特點就是得過且過,他們喜歡沒有權威的皇帝、喜歡一盤散沙地朝廷,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可以毫無約束的魚肉百姓、胡作非為,將家國天下變成自己的游樂場!

  以至于國家持久積弱、士族門閥卻富可敵國!這并不是危言聳聽,三國最富的楚國,一年夏秋兩稅、鹽鐵礦藏等收入加起來,國庫也不過入賬二千七百萬兩而已……這其中被士族地主再次瓜分的,又何止六成之多?

  因此一國的實際年收入,不過千萬兩之多。而天下能達到這個收入的家族,最少有五家,至于一年進項超過五百萬兩的,更是有三十家之多;超過百萬兩的,絕不少于二百家,而這所有的收入,都是不交稅的!

  試問如此天下士族怎能不富不強?可憐三國怎能不貧不弱?對一貧弱之國來說,自保尚且吃力,又怎敢奢談什么六合八方、三國一統呢?

  老太后終于找出了大秦的、甚至是華夏的病根,那就是豪門!要想讓子孫后代不受士族的欺壓、要想改變欲強不能的命運,要想使天下結束紛爭,歸于一統,就必須先把這巨大的絆腳石,消滅掉!至少是基本消滅!

  其實三國二百多年,睿智的皇族不知几凡,并不是只有文庄太后能發現這個祕密。但士族這攔路石實在是太大了,對相較而言勢單力孤的皇帝來說,都像王屋與太行那般不可撼動。因此沒發現的人終生不知有王屋太行,而發現王屋太行的人,卻無奈于他的過于龐大,只能在陰影籠罩下喟嘆一聲,忘掉這大山,享享清福過去這一生但文庄太后是個特別……有耐性的人,這從她能用七十年時間報仇便可見一斑。對于她這樣的人來說,事情的難度不是問題,時間也不是問題,甚至能不能成功也不是問題。她只關心自己有沒有去做,前進的方向是不是正確。

  就像那移山的愚公,其實一輩子都無法移動王屋與太行,但他還是堅定不移的去做了,因為他堅信自己的兒子、孫子、重孫子、曾孫子……一代代都會堅持下去,早晚有把大山移走的一天。

  所以當認清方向后,文庄太后便開始有條不紊的行動。在這件事上說,她無疑是幸運的,因為歷史已經到了大轉折的關口,腐朽墮落的士族階層,已經引起新興庶族地主的強烈不滿,雙方矛盾日趨嚴重,已經勢成水火,勢不兩立了!

  這又是怎么回事呢?其實也不奇怪,因為士族強行划分了種群,堅持固守著所謂的純粹性,導致了士族格局的徹底僵化……天生是士族,就一輩子是士族,不管如何不操蛋都無所謂;天生不是士族,就一輩子也成不了士族,不管如何努力都是白費!

  一個嚴重的問題隨之誕生,庶族中有的是強人,也有的是地主有錢人,自然都知道老陳所說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些人怎能甘心被人一輩子被騎在頭上?當然要一面強大自己,一面想方設法把士族拉下馬了?

  而士族的子弟天生就有光明地前途。他們根本看不到發奮圖強的必要,遂不思進取,縱情聲色,窮奢極欲,乃至熏衣、剃面、傅粉、施朱。活生生的把自己搞成不男不女的玩意兒。正所謂黃鼠狼下個夜貓子。一代不如一代……試問這些玩意兒,又怎么跟如狼似虎的庶族精英斗呢?

  此消彼漲間,士族與庶族之間地差異,早就不是當初那么大了。現在南方復興衙門地局勢就是明証……能稱得上士族的不過是徐胥喬卓四大家和他們的附庸家族而已,其余的大小家族。都是不入流的庶族罷了。

  但現在兩派明爭暗斗了几年。竟然誰也降伏不了誰……這其中雖然有秦雷暗地襄助地緣故在。但若庶族地主們是付不起地阿斗,秦雷就是諸葛亮也白搭。

  可以說文庄太后是幸福地,她趕上了好時候。又有個超級厲害的孫子,讓她覺著也許用不了那么長時間。就能把困擾困擾大秦朝二百多年的痼疾解決掉!

  她很清楚,要想解決這個問題,需要同時具備兩個條件,其一,必須有足夠強大地軍隊,應付勢必出現的反扑;其二是必須在道義上站住腳,讓老百姓支持,讓那些士族有苦難言。

  現在她用自己地死,將皇家置于道義上的不敗之地。秦霆完全可以扯著這面大旗,給集權道路上的攔路虎,扣上李家同黨的大帽子,堂而皇之的清除掉。

  相信憑著秦雷現在在軍中空前的威望和地位,大秦雖然會出現一些動蕩,但絕對亂不起來!

  噫嘻呼!掃清障礙、建功立業,正在此時!

  “王爺……”見秦雷坐在那面色變幻不定,時而激動、時而沮喪,整整一刻鐘都神經兮兮的,石敢只好輕聲呼喚道:“該吃飯了、”

  秦雷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坐在身邊的河陽公主、仇老太監;還有下首站著的趙承嗣和石敢,他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走神了,可能是昨天晚上沒睡覺的緣故。”

  眾人齊齊點頭,河陽公主掩嘴笑道:“弟弟定然是做噩夢來著。”

  “大概是吧。”打個哈哈,秦雷呵呵笑道:“老趙和石敢也坐下吃飯吧,忙了一夜都餓壞了吧?”說著端起飯碗,瞧瞧滿桌子的精致菜肴,不由笑道:“還挺丰盛的嗎?想不到這么個小小菜館,居然有這番能耐。”河陽公主又咯咯笑道:“弟弟看來真的是睡著了,這些菜肴都是奴家讓人從萬里樓送來的,再好的茶館也沒有這番本事。”

  秦雷尷尬的笑笑道:“反正都是吃。”便低頭飛快的扒飯,河陽公主也端起個小飯碗,挑著自己愛吃的菜肴,小口小口的吃起來。

  見二位殿下開始用餐,眾人也小心翼翼的坐下,小心翼翼的陪著吃飯。

  很快秦雷便吃好了,看趙承嗣還在那斯斯文文的吃飯,不由笑道:“老趙,你長得也是虎背熊腰,怎么吃飯跟個小姑娘似得?”

  趙承嗣苦笑道:“平時倒不是這樣,這不是怕失了禮數嗎?”

  秦雷大喇喇的擺手道:“無妨,在孤王這里,實實在在就是最大的禮數,放開吃吧。”

  謝過殿下,趙承嗣大口吃了几筷子,見河陽公主微微皺眉,速度便又慢下來。

  秦雷這次看明白了,原來是心上人公主殿下不喜歡別人吃飯快啊,自然不會再多管閑事。轉而笑道:“你們准備什么時候辦事?”

  一聽秦雷這話。趙承嗣噗嗤一聲,便噴了對面石敢一臉菜湯,顯然是被驚著了。

  見他這番沒出息,河陽公主白他一眼,掩嘴笑道:“我們都是二婚頭了,就不大張旗鼓了,到時候兄弟姐妹叫一塊喝個酒,再把被窩搬到一塊住就成了。”

  “一切從簡啊。”秦雷點頭笑道:“也是,皇祖母新喪。確實不宜大操大辦。”說話間想到自家那位,還在唐州巴巴等著自己地那場盛大的婚禮呢,看來是要泡湯了。

  搖搖頭,先把這問題放到一邊,秦雷又問趙承嗣道:“那婚后你有什么想法?是想在兵馬寺繼續干。還是……”

  趙承嗣怎么聽不出王爺這話的弦外之音除了兵馬寺。其余隊伍你隨便挑!他也知道京都那敏感之地,王爺當然要換上鐵杆班底了,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了。便點點頭道:“末將想好了,大丈夫當醉臥沙場、馬革裹尸,我想去東邊。跟齊國打仗去。”

  見他如此上道。秦雷非常開心。頷首笑道:“這還得看皇姐的意思。”

  “笑的那么奸詐,”河陽公主沒好氣道:“誰不想自己男人有出息,去吧去吧。死了我再找一個。”

  也不知她到底什么意思,趙承嗣低聲道:“我還能沖鋒陷陣?不會有危險地。”

  “是啊皇姐。”秦雷笑道:“大皇兄正在重組鎮東軍。一直想跟我要軍官,我准備從禁軍中抽調一二百名各級軍官,你看讓老趙率隊去當個副帥怎么樣?”把人家挪了窩,當然不能再平調了,將軍進副帥也算是升一級,好歹也有個交代。

  “也好。”河陽看看趙承嗣,見他點頭才慢悠悠道:“鎮東軍百廢待興,又身在要沖、不得不興,雖然會累些苦些,卻比去完好地部隊要好得多。”去完整的部隊,人家派系清楚,人員齊備,想要插進去都難,倒不如去重建的部隊,一切都是新的開始,也好樹立權威,真正掌握住一些力量。

  談完趙承嗣的問題,河陽公主開口問道:“不知武成王殿下,想要怎么安排奴家這個姐姐啊?”

  “你這尊大神我可搬不動。”秦雷似笑非笑道:“還是領著你地皇家密諜吧,”說著給她個眼色道:“這些東西不好明說,還是改日慢慢談吧。”

  “奴家知道了。”河陽公主點點頭,笑道:“隨時恭候王爺就是。”

  秦雷翻翻白眼,又望向一直呆若木雞地仇太監,輕聲道:“皇祖母已經去了,這世上再沒有值得仇老伺候地人了……請您跟我回京山城頤養天年,讓孤王給您老養老送終吧。”

  好半天仇太監才緩緩搖頭道:“謝謝王爺的好意,可老奴跟了娘娘六十三年,早已經離不開她了。”說完按著桌台起身,給秦雷磕個頭道:“老奴哪也不去,我要去繼續伺候娘娘了。”

  秦雷只道他是要給皇祖母守墓,又勸說几句,見他態度堅決便不再堅持,對石敢道:“吩咐下去,讓內侍省按照侯爵待遇伺候仇老,若是他老人家有一點閃失,我就拆了他們的掖庭宮!”

  仇太監本來想讓他不必麻煩,但轉念一想,王爺這不只是為了照顧自己,也是愛屋及烏,將對皇祖母地感情轉移到自己身上一些,便不再推辭,再給秦雷磕個頭,便謝恩退下了。

  把事情都安排完了,秦雷也站起身來,對河陽公主道:“我離開的時間不短了,現在要回部隊了,你們賢伉儷愛去哪去哪吧。”

  河陽也起身笑道:“皇祖母地信里,要我告訴你一件事。”說著把一張信紙塞到秦雷手中,輕聲道:“看看吧,別讓人家給騙了。”

  秦雷點點頭,將那信紙塞到袖中,朝兩人一抱拳,便灑然離去了。

  剛走到門口,便看到一個小太監急匆匆過來,細聲道:“王爺,陛下有請。
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三三章 一切恍若從前

秦雷點點頭,沒有說什么,便跟著那小太監上了馬車,進入皇城之后,沒有繼續向北入宮,而是左拐進了天佑帝的東宮潛邸。

  馬車在后門停下,小太監推門請王爺進入。秦雷一看,好家伙,滿眼的殘垣斷壁,黑漆燎火的一個院子,荒草雜生、野花遍地,好像傳說中的鬧鬼之地。

  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道:“沒走錯道吧?”

  小太監不知該如何答話,手足無措的站在那里。

  “王爺,這是書香閣。”石敢輕聲提醒道。

  秦雷不禁愕然,指著滿眼的破敗荒蕪道:“怎么會成了這樣子?”

  小太監這下回過神了,小聲答道:“前些年被太尉大人一把火燒了。”

  秦雷便知趣的不再發問。

  那小太監把秦雷領出書香閣的院子,到了太子府的書房外面,恭聲道:“陛下說王爺來了只須進去,不必通報。”便退到了一邊。

  秦雷進去那間書房,卻沒有看到人影,只聽到高高的書架后有咕嚕嚕的水聲響起,他不禁放緩了呼吸,慢慢走到書架后,又拐過一扇屏風,便看到自己二哥穿一身淡藍色的便服,神態悠然的坐在一個小木桌邊。桌上擺地還是那套小巧精致,器具繁多的茶具。

  桌上的小銅壺已經開始冒出裊裊的熱氣。隔著這變幻多端的白霧,秦雷突然有一種似曾相識地感覺,他記得大概是五年之前,在同樣地地點、他們曾經做過同樣的事情。

  五年之后一切都像重演。似乎所有東西都沒變。但兩人的身份和心境卻已經有了天壤之別。

  請客喝茶的人已經從不受待見的太子晉級為一國之君,而且就在今天,他一直以來地心腹大患也徹底完蛋,想來這位年輕地陛下應該會長舒一口氣吧。

  而來喝茶地客人,也已經完成了從一個戰戰兢兢的空頭皇子。到雙親王、大元帥王的轉變。可謂是實打實地大秦第一實權派。

  在常人看來。這兩位年青人應該春風得意,相視一笑,然后裝模作樣道:“一切尚未結束。咱們仍需努力。”

  但兩人的臉上沒有一絲喜悅,反倒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憂愁……勝利屬于皇祖母。榮耀也只屬于她一個人地,我們有什么好高興?

  唯一屬于我們的,是她留下的一系列難題。

  “坐吧。”見秦雷站在屏風邊上發呆,天佑帝溫和的笑笑。

  秦雷點點頭,坐在二哥對面的椅子上。然后水開了,秦雷把茶具推過去,天佑帝打開空茶壺,把沸水倒進去溫溫壺。然后把茶壺的水倒入紫砂淺盤中……一切都像當初那么默契,渾沒有因為這些年的而生疏了。

  皇帝從小機下取出一個白瓷茶罐。太子取下竹蓋,輕嗅一下,遞給秦雷道:“看看這是什么茶。”

  “福建武夷山的上等銀針白毫老君眉。”秦雷微笑道:“一切如故,茶也如故。”

  天佑帝搖頭微笑道:“也不盡然,至少竹筒換成了瓷罐。”

  “看來皇兄想明白了。”秦雷輕笑道。

  “我很笨的,你轉眼就想明白的道理,我卻要想上三五年。”天佑帝望著秦雷似笑非笑道:“為什么當初不告訴我?”

  “飲茶是道。”秦雷正色道:“既然是道,就沒有真正的對錯與否,心里想怎么來,便怎么來,一切隨心所欲才是道。

  “聽著蠻有道理的。”秦霆搖頭笑笑道:“只是估計沒什么作用,我還是慢慢悟吧。”便用小銅勺舀一勺茶葉到茶壺中,仍是僅僅一勺。

  見秦雷嘴角抽了抽,秦霆不禁微微得意道:“既然你說隨心所欲就好,那我還是喜歡淡雅一些。”顯然他已經研究出,用茶香醇厚的茶葉泡制功夫茶,效果會更好。

  秦雷苦笑一聲道:“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我已經不是頭一回做了。”

  秦霆呵呵一笑,又向壺中添了三五勺茶葉,微笑道:“明知不妥而有意為之,不是待客之道。”說著便不帶一絲煙火氣的沖水洗碗,斟茶倒水。動作比當年更出塵,更專注。

  秦雷不禁暗暗奇怪,伸出兩手的中指和食指,接過茶盅,卻懸在半空中,沒有往嘴邊送,而是開口問道:“皇兄,能問個問題嗎?”

  太子也夾起一盅,置與嘴邊,雙眼微闔,輕輕搖頭品鑑著一份寧靜,良久才輕啜一口,淡淡道:“你的心仍然很亂,我的心卻已經歸于平靜。

  秦雷癟癟嘴,把問題硬生生憋回去,他已經知道二哥會怎樣回答自己。

  兩人一言不發的對坐著,秦霆一盅盅的飲著意境;秦雷一盅盅的增加著膀胱的負擔。

  喝完一壺茶,秦霆這才擱下茶盅,定定的望著秦雷道:“你曾經說過:道可道,非常道,紅塵易勘道難悟。名可名,非常名,道是無情卻有情。這句話困擾了我許多年,几經沉浮、屢遭磨難之后,我才算是真的懂了這話的意思。”

  “什么意思?快說來聽聽,”秦雷吃驚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唉。”

  “你原先是知道地。”秦霆語調平淡道:“只是這些年俗務纏身,官越做越大,事越來越多,已經沒有心思再思考這些了。”

  “確實。”秦雷不得不點頭道:“我感覺自己被綁架了,一天十二個時辰總有各式各樣的人要找我。各式各樣的事情要做。每天只想把這些事情應付過去,最多再考慮一下將來如何是好,已經沒有時間回頭看看,自己是不是走偏了。

  說著自嘲笑笑道:“看了也沒有用,因為我被綁架了。往哪個方向走。并不是自己能說了算的。”

  “我都這樣說了。你還跟我動心眼。”天佑帝滿面笑意的看著秦雷,突然笑道:“你完全不必解釋,因為我本來就不想做這個皇帝了。”

  就像被人當眾扯掉褲衩一般。秦雷頓時老臉通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秦霆微微一笑。再給秦雷斟一盅茶道:“你也說過,紅塵易堪道難悟。其實人看破紅塵真地很簡單。”說著輕嘆一聲道:“可要想得悟大道,就太難了。”

  “為何要悟道?”秦雷輕聲問道:“哪東西其實挺虛地。”

  “怎么橫豎都是你的理?”天佑帝不禁啞然失笑道:“原來你什么都不相信。”

  “我其實是相信有道的。”秦雷搖頭道:“但天道太渺茫了,不是我們凡夫俗子可以求証的。”

  “并不是虛無縹緲的事,”天佑帝搖頭道:“它是確實存在地,如果能夠獲取道這東西,就能夠了解這世上所有地奧妙,看透所有偽裝,通曉所有知識,天下萬物皆可歸于掌握!”又不無神道地補充一句道:“到此境界者,視萬物如無物,無憂無慮,無喜無悲,愉悅之情常駐于

  “那不成了傻子?”秦雷苦笑道:“遇到高興的事就要開心,遇到不高興的事就要難過,這才是正常人。”

  “你就當我不正常吧。”秦靂緩緩搖頭,說出一句石破天驚地話道:“我決定在合適的時候將皇位禪讓給你,然后專心求道。”

  這話著實不好回答,因為秦雷對神器覬覦之心,已經如禿子頭上地虱子,明擺著的了,所以他也不好撇得太清,那樣就過于虛偽了。只好訕訕道:“別人夢寐以求的皇位,你怎能棄之如敝屐呢?”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秦霆淡淡道:“我希望過一些平淡的日子,不愿再成為別人的標靶了。”秦雷又是一陣尷尬。“我不是說的你。”察覺出秦雷的不自在,秦霆解釋道:“只是因李渾這事兒有感而發罷了。”

  “我知道。”秦雷笑笑道:“二哥從來不沾嘴上的便宜。”

  秦霆淡淡笑道:“但在這之前,我要完成一件大事,好歹也能青史留名吧。”

  秦雷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情真意切道:“這事兒并不好做,你會被人恨死的。”

  “無所謂了,”秦霆灑然笑道:“既然沒法做到讓人愛我,那讓人恨也不錯。”

  “何必呢?”知道他心意已決,秦雷沉默片刻,終是禁不住道:“你這是代人受過。”

  “只要你別不辜負我就好。”秦霆淡淡笑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何求。兄弟,你既然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就不要在多說了。”說著拍拍手站起來道:“就讓我大干一場吧!”

  秦雷面色凝重的跟著起身道:“你讓我情何以堪?”

  “沒事,”拍拍他的胳膊道:“等我頂不住了,你接著頂上。”

  深深地看著自己的哥哥,秦雷發現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他,沉默的點點頭,便轉身離去了。

  秦霆微笑的看著秦雷秦雷離去,直到從視線中消失,便輕手輕腳的收拾起茶具來……

  一切都像五年前一樣。
第十卷【腥風血雨】第六三四章大清洗

    在一場大雨之後,李渾精心籌劃多年的叛亂就這樣被風吹雨打,成了一段可笑可悲的歷史。

    實際上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在五六年前,李渾就已經喪失了對大秦軍隊的主導權;老頭偏偏昏招迭出,先是任人唯親、後是識人不明,把原本已經不多的優勢,一點點葬送掉。

    尤其是昭武末年的那場大戰,他看似高明的韜光隱晦,落在官兵眼裡卻與縮頭烏龜無異。一時間人心向背徹底逆轉,他已經分明落了下風!

    一直拿不定主意的李太尉,終於無可奈何的選擇了造反---與其被秦家人慢慢勒死,還不如放手一搏,或可有翻盤的可能!

    但這時已經太晚了,即使單憑武力,秦雷也能不太費勁的擺平他,更何況還有個算計他李家幾十年的老太后!以至於李太尉造反唯一的成效,就是拉了幾萬人和他一起共赴黃泉……

    天佑元年四月十五日,沉默數天的天佑皇帝終於明詔天下,太尉李渾一黨陰謀篡國、武裝奪宮、逼死太后,陷傷朕體,其罪行滔天,前無古人,惡貫滿盈,後無來者,若無同黨,焉能猖狂若斯?非嚴懲不貸,不能震懾宵小!

    今責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自審之後再問李氏謀逆一案,糾其同黨、明其惡行,告示天下、嚴懲不貸!以慰皇祖母在天之靈!以正我大秦立國之本!

    宛若陰霾滿天后的一聲驚雷,大秦朝有史以來最慘烈的腥風血雨開始了……

    四月底,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完成自查,共查處逆黨成員一百七十九名,其中刑部尚書魏箏義以下全部官員赫然在列、大理寺卿周維公以下全部官員赫然在列!

    以至於兩部最後剩下的官員,分別不足十人,最大的官也不過是個五品主事……

    看官要問,這自查怎麼成了自殺呢?當然不是自殺!因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乃是唯一巍然不動的都察院眾御史。

    先說一下都察院這地方地特別之處。這地方最大地特點就是窮。別人當官越當越富、他們卻越來越窮。跟他們地工作性質有關----都察院是乾什麼地?專門糾察不法、彈劾貪瀆地。除此之外就沒有別地權力了。所以沒法以權謀私。

    那些地方向朝廷行賄地官員。更是對他們避之不及。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什麼冰敬炭敬壓根就沒他們地份兒。

    既沒法以權謀私。又沒人敢於孝敬。御史們便只能靠那點乾巴巴地俸祿過日子。在物價奇高地京都城裡。生活狀態可想而知。

    再加上都察院只有告狀地本事。沒有審案地權力。在大秦官場世家林立、官官相護地情況下。不論多大地案件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衙門沒有一點討人喜歡地地方。所以素來為世家大族不喜。子弟皆避之不及。經年累月下來。除了左右都御使之外。竟然全是清一色地庶族出身。與其他部堂格格不入。

    日子久了。連著兩位都御使大人。也被打上了異類地標籤。孤立於主流之外。

    這樣一個異類的衙門,會遭到多少白眼、鄙夷、嘲諷、戲弄,可謂是罄竹難書,說來話長啊……

    可以說,都察院心中這口惡氣,已經憋了太久!

    為了改變局面。當年地二王大人選擇了效忠弱勢中的太子,希望冒險賭一賭前程。一旦決定,便是十年如一日的忠心追隨,關鍵時刻地不離不棄,終於在經過漫長等待之後,等來了春天的腳步!

    想想刑部魏大人和大理寺周大人在虎牢關審判時的表現吧,你就會明白皇帝所謂三堂會審,不過是給都察院獨攬審判大權,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

    天佑帝此舉可謂高明之極。因為他知道多年媳婦熬成婆的都察院,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大出惡氣的機會,而且他們本來就與士族有著天生的矛盾,很容易就會變得你死我活!

    在他的授權甚至是授意下,久旱甘霖的御史大人們,頓時變成了正義地化身、邪惡的剋星,以除魔衛道為己任,以消滅一切反動勢力為最高綱要!一上來就把另外兩個主審的部門掀翻在地,抽筋扒皮。徹底廢掉了武功!

    這只是一切的開始。徹底掌握抓捕、刑訊、審判、定罪一條龍的御史們,很快將審訊範圍擴大到六部九卿。於是名留青史的李渾案拉開了序幕。事實證明,半道改行審案子的御史們雖然十分外行,卻充滿了激情。自始至終他們都只認准一個理,那就是打

    既然認定了刑部和大理寺是李家的同黨,那他們定然還有其他的同黨。好吧,就把先下獄地死打一頓,打得老娘都認不出來再說。

    那些平日里得罪過都察院的官員更是倒了血黴,將大秦朝的十八般酷刑一一嚐遍,不死也得落下永久殘廢……假公濟私向來是國人的最愛。

    把輸的打成橫的、扁的打成圓的,御史們這才開始詢問同黨。那些細皮嫩肉的士族老爺們哪裡禁得起打,雖然不知所謂地同黨是什麼,但為了不再挨打,便東扯西拉供出很多同黨來,什麼借過錢地、逼過債的,小時候搶過自己糖葫蘆地。反正只要是自己認識的,稍微有點過節的,想到什麼人就說什麼人。

    審案的御史們自然大喜,屁顛屁顛的上奏天佑帝。他們這種不分青紅皂白的牽扯勾連,應該說是給皇帝出了道難題,畢竟如此多的大臣都是一黨,若是全部查處地話。朝政誰來理?事情誰來做?

    按道理講,皇帝這時候應該絞盡腦汁,考慮如何分化瓦解這些人,如何在不傷元氣的情況下,最大限度的排除異己,而這又談何容易?真讓人傷神啊!

    然而看著那厚度超過兩寸的名單。秦霆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便發令再去抓其他人!

    於是案件越來越大,從四月中旬開始審案,到六月中旬這兩個月時間,被查處者超過千人,幾乎席捲了中都城中所有的衙門、近半數官員。

    官員們這下受不了了,他們突然發現原先仰仗的一切全都失去了作用----因為中都城已經軍管,所有人都成了嫌疑犯,所有部門都停止了運轉。曾經無往不利地關係網,竟然再無用武之地。

    根據這時僅四歲的大史學家範文正回憶,他那時任鴻臚寺主事的父親。每天在上朝以前,都要在家門口舉行儀式,穿戴整齊,抱抱他娘,親親自己,再交待清楚萬一不幸如何處置家中是是非非,這才便紅顏眼圈訣別而去,他阿媽就抱著他在門口哭,完全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

    而到了黃昏下班的時候。他阿媽又會抱著他在家門口等著,看到父親回來後,便會置酒製備酒席,大肆慶祝一番,也不知道到底慶祝什麼。

    這有些荒謬的描述頗為離奇,若不是范先生向來治學嚴謹,反對誇張,後人一定會懷疑歷史的真實性。

    然而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都對那段日子記憶猶新。沒有人會覺著荒誕。在這種隨時丟官、隨時下獄、隨時完蛋的恐怖壓力下,官員們終於承受不住了!

    他們只好去找田憫農和麴延武兩位德高望重地大學士。兩人原本以為陛下只是發洩一下怒火,所以刻意閉門謝客、保持緘默,但眼見著著株連面越來越廣、事情越來越不像話,兩人終於坐不住了。

    終於通過田憫農的弟弟,禮部侍郎田愛農,向眾人傳達了接見之意。

     “幾位大人裡面請。”田愛農將幾位尚書侍郎領進了田家的後舍之中,田憫農和麴延武早在裡面等候。

    公輸連、呂子疑、穆仁嵬、謝志嚴等十幾個三品以上高官魚貫而入。單看這些人地姓氏,便已將中都城的名門望族佔了個全。

    甚至可以說。這個屋裡就是文官集團的司令部。他們所做的一切決定,都將變成大秦文官的行為指令。從而擰成一股合力,對抗各種強大的敵人。

    對於這些文官來說,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就像他們在過去百年間所做地一樣,誰符合他們的利益便支持誰,誰背離他們的利益便打倒誰,絕對沒有例外。

    眼下火燒眉毛,這些大人們也顧不上再擺架子、論尊卑,給兩位宰輔行禮後,便迫不及待問道:“中都城現在這個樣子,二位大人到底管不管?”

     “如果不管,還找你們來做甚?”麴延武微微皺眉道:“越是這種時刻,就越是要沉住氣,都給我坐下!”

    眾大臣這才俺次序坐下,卻仍然滿面焦灼的望著二位大學士,公輸連仗著和田憫農關係好,硬著頭皮問道:“首輔大人,您把我們都叫來,總給先給交交底,讓我們心裡有數吧?”

     “起先我和麴閣老也只是以為陛下在洩憤。”田憫農滿面愁容道:“但眼下看來,似乎並不那麼簡單。”

     “是啊。”麴延武頷首接話道:“這並不是什麼胡亂株連、濫殺無辜,而是謀劃已久的一次……”本想說清洗,又覺著太過刺耳,便改口道:“整頓吧。”

     “整頓?”田愛農乾笑道:“再整就把我們這些尚書侍郎整成光桿了,到時候誰給他秦家幹活?誰替這大秦國張羅?”

     “不要說氣話。”田憫農皺眉道:“就事論事,各抒己見,都說說這亂子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用不了太久了。”呂子疑冷笑連連道:“等著把我們這些尚書侍郎都關進去,他還能抓誰去?”

     “能抓的人多了。”公輸連淡淡道:“還有地方的製台撫台、府台縣尊,實在不夠,還有軍隊裡的校尉將軍。還愁牢房住不滿嗎?”

     “難道他們秦家不想要這個天下了嗎?”謝志嚴狠狠一拍小機道:“若沒有我們這些文臣武將,他秦家一天都撐不下去!”

     “不見得啊。”田憫農搖頭道:“你們能想到的,天家也不會忽略,而且人家早想到了,也早就有應對之策了!”

     “何以見得?”眾大臣駭然道。

     “還記得昭武十八年那次大獄嗎?”田憫農淡淡道:“就是文丞相命有司調查武成王……哦當時還是隆威郡王那次。”

     “當然記得。”田愛農沉聲道:“當時朝野上下支持隆威郡王地很多,我們也曾經上書要求緩察。後來事情鬧得很大,許多官員都被關進了大牢裡。”

    眾人也齊齊點頭道:“不錯,我們的衙門都有人,只不過沒什麼品級太高,所以也沒鬧到今天這一步。”

    聽他們如是說,田憫農喟嘆一聲道:“到現在你們竟還沒看明白,可見這招隱藏的有多深啊。”說著捅破窗戶紙道:“想想吧諸位,那些人不過是上書保武成王而已,跟他並沒有什麼瓜葛。為什麼要將他們都下了獄,還各衙門都有,不偏不倚呢?”

     “不是說文丞相殺雞儆猴。給我們這些首腦看嗎?”謝志嚴有些憨厚的問道。

     “當然不是。”麴延武老臉一紅,這是他當初地說法,但顯然是不對的。乾咳一聲道:“這舉動對文丞相並沒有絲毫好處,倒是讓皇家把幾百名官職雖低、資歷雖淺,位置卻十分緊要的年輕官員轉移出去。”

    聽他說到這,眾人無不駭然,沉默半晌才艱難問道:“難道當初就打算把這些人放到夾帶裡,今天再拿出來使用嗎?”一聽說對方的算計如此之深,眾大人不禁毛骨悚然。大熱天打起了寒噤。

     “難道不是嗎?”田憫農沉聲道:“我這裡有一份記錄,是昨天親自去吏部抄回來的,昭武十八年清退地官員中,除了二百名新科進士外,其餘地皆是歷年的同進士!”

    在事實面前,所有辯駁都變得蒼白無力,眾大人只能接受這個可怕地事實----老秦家不打算再帶他們玩了,人家要另起爐灶重開張,把大秦朝交給那幫子濁官來管! ”

    謝志嚴霍得站起來。面色蒼白道:“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對!絕不能!”眾公卿跟著喊叫起來,一時間人聲沸騰,險些要將屋頂掀翻一般。所謂士族,得出仕幾代才能算。若是他們被直接排除在朝廷之外,沒了權力的支撐,那縱使家有千擔金銀、萬頃良田,也不過是新貴們眼裡嘴裡的肥肉而已!

    望著這些張皇失措的傢伙,田憫農和麴延武相視苦笑,他們終於相信人家說的。士族已經成為墮落無能的代名詞。還沒怎麼著呢。就被嚇成這個樣子,又讓人怎麼相信他們。可以與空前強大的皇權相抗衡?

     “去求求武成王吧?”不知是誰先喊出一嗓子,眾人如獲至寶道:“是呀,他掌著大秦地軍隊,只要王爺說這事兒不行,那就一準不行! ”

     “做夢去吧。”公輸連氣極反笑道:“挫敗李渾兵變之後,皇帝和武成王爺便有一次深談,然後才有了陛下那道嚴查李黨的聖旨,你說他們不是一個鼻孔出氣?”

     “你說的不錯。”田憫農點點頭道:“武成王確實應該是事先知情,且同意了陛下這一決定,畢竟沒有軍方首肯,這事兒是無論如何也做不下去地。”

     “所以說軍隊不能亂!”田愛農兩眼一亮,拊掌笑道:“我們想法讓軍隊亂起不就成了嗎?”

     “怎麼做?”眾人齊齊把目光投向小田大人。

     “都說當兵當兵。吃糧拿餉。”田愛農得意道:“我們想法子把戶部和地方的錢糧轉運出去,斷掉他們的糧餉,不出一個月,准保亂起來!”這是他們對抗軍方的安身立命之法,屢試不爽,十分的爽。

     “怎麼辦?”兩位大人對視一眼,麴延武緩緩道:“就這麼辦吧,但要注意方法,王爺的脾氣不好。”

     “這我們曉得。”得到大學士的首肯,田愛農更加得意了,呵呵笑道:“我們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到時候也好下台階,反正只要武成王答應幫我們說和,咱們馬上就改正。”
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三五章 太歲頭上動土

議定了對策,眾大人便開始迅速的行動,龐大的文官集團雖然日薄西山,但瘦死駱駝比馬大,當他們全力動員起來,所爆發出來的力量還是很可怕的。

  一切都在平靜中暗暗醞釀,順利的讓人想唱歌,似乎連半點風聲都沒露出來,直到六月二十七這天……

  再過四天就是朝廷規定的軍隊發餉日了,通常各地駐軍都會在這天,到鄰近州府中領取一個月的糧米餉銀。

  這里是隴右省長寧府,臨近駐著征東軍的一曲人馬,用來維持當地治安。這個大隊的軍需官叫牛二栓,是裨尉大人第三房小妾的弟弟,是以得了這個肥差。

  牛二栓倒還蠻給姐夫爭氣,天不亮就從軍營出發,帶著三十輛大車的隊伍,還有二百護糧兵,一路上緊趕慢趕,終于在中午時分,到了州府衙門所在的長寧府城。

  一行人輕車熟路的沿著大道走到縣衙,也不進去,直接繞到了后面的庫房……以往這個時侯,長寧知府早已經准備好糧草銀錢,在那里等著了,稍稍清點后,直接裝車就是,向來都十分的順利。

  “勞駕這位兄弟。”因為今天有求于人,平日里驕橫的軍大爺們,難得放低姿態一會,客客氣氣的跟看庫房的衙役道:“月底又到了,我們又來了,不知你們大老爺來了沒?”

  衙役知道這些人不好惹,且自己這邊確實理虧。便攤手苦笑道:“回這位軍爺,我們大老爺躲起來了。

  “躲起來了?”牛二栓好笑道:“難不成他作奸犯科,也被朝廷抓起來了?”武成王的明喻已經發遍全軍,李黨人員只要自首便既往不咎,且嚴禁各軍擅自排查、絕不株連,給官兵們吃了好大一個定心丸。也讓他們能有心情看朝廷大佬們的好戲。

  “那倒不至于,”衙役搖頭道:“上面大人們鬧騰的歡實,咱們下邊該咋辦還是咋辦。”

  “那是怎么回事?”牛二栓奇怪道:“難道你們大人在外面養小老婆地事兒露餡了?”

  “也不是。唉,跟您實話實說吧。”衙役硬著頭皮道:“實在是……庫里沒糧,大人沒臉見諸位了。”

  “什么?”大兵們一聽便跳腳道:“這可是軍糧軍餉。若是耽誤了片刻,你們大人就要砍頭的!”多少年了從來沒有出過紕漏,怎么這次就出問題了?

  “不要吵!”牛二栓大聲喝止手下,走到那衙役面前道:“我來問你,夏稅才剛剛入庫,怎么可能沒有銀糧了呢?”

  “不瞞牛爺說。”衙役小意道:“我們老爺臨走前。要我轉告您,其實糧食是有的,不過已經被上峰下令提走,轉運到省庫里去了。”

  “為什么?”牛二栓也急了,一把揪住那衙役的前襟,氣憤道:“老早年傳下來的規矩,俺們就是在這領取錢糧,你們現在轉走了。讓我們吃什么喝什么?家里花什么用什么?”

  “就是就是!”一時間群情激憤,眼看就要動手,可見一開始的客客氣氣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衙役雖然平日里也很橫,但那是對草民百姓,碰上更加蠻橫地大兵,自然會展露乖順的一面。只見那衙役又是磕頭又是作揖,叫起了撞天屈道:“我的軍爺啊。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我一個小小地差役,能管得了什么?”說著側身讓開庫門道:“你們可以進去看看。里面除了几只皮包骨頭的耗子,還能有什么呢?”

  牛二栓懷著僥幸進去一看,果然空空如也,回音繚繞,連一粒糧食、一個銅板都沒有,不由氣急敗壞道:“你給我等著,你們會付出代價的!”

  說完氣沖沖地出去道:“弟兄們,你們在這等著,把城里的官紳富戶都看住了,我現在就回去稟告咱們大人,絕對輕饒不了他們!”

  “好!”快氣炸了腸子的官兵們轟然叫好。

  牛二栓剛要上馬離去,一個小隊正笑道:“牛大人,您回去不要緊,可給咱弟兄們留下几個大錢,”說著看看日頭道:“這都正晌午了,總不能讓弟兄們出公差還自己掏錢吃飯吧。”

  牛二栓剛把手伸進懷里,卻又停住,狠狠一甩胳臂道:“他們都這樣對咱們,還給個屁錢,白吃白喝去吧!”說著便用力一抽馬鞭,揚長而去。

  “我沒聽錯吧?”望著牛二栓離去的身影,那小隊正咽口吐沫道:“大人讓我們白吃白喝。”

  “當然沒有了,我們都聽見了!”邊上人嘻嘻哈哈笑道,便一齊朝府城最好的酒樓行去,准備吃一頓夢寐以求的霸王餐。

  牛二栓一路快馬加鞭,不到兩個時辰便回到軍營,氣喘吁吁地把這事兒跟裨尉大人一說,他姐夫登時變了面色,沉聲道:“這是有人活得不耐煩了!”便命人一面急報上峰,一邊讓人集合隊伍,要親自帶兵包圍長寧城。

  要問他為何反應這么大?是因為按大秦相關法令,軍隊的軍餉糧草并不是從駐軍州府的財政中開支,而是由中央朝廷統一撥付。是以這些錢糧自始至終都是屬于軍隊的。至于駐軍州府代收軍糧、轉運軍餉,不過是幫幫忙、過過手而已。

  ***,我們軍官克扣軍餉尚且偷偷摸摸,你們倒好,光天化日之下,便敢連皮帶毛一起吞下去!嗚呀呀。老虎不發威,以為我是病貓啊,全給我吐出來吧,孫子們!

  消息一層層傳遞上去,很快便到了征東元帥的案頭上。到了徐續這個層次,看問題自然不會像下面人那么簡單。

  他輕捻著這張薄薄的紙片。語調平淡道:“二十二處征糧點,居然遇到了同樣的情況,你們說是不是很有意思?”

  下面地征東軍將領卻笑不出來。他地長子徐載德道:“大帥,既然各地州府說,他們將銀糧都暈倒省里去了。那我們就去省里,找胥制台、胡制台他們理論去!”其他几個將領也紛紛點頭道:“這法子不錯。”

  “不錯個屁。”徐續對自己兒子當然不會客氣,冷笑道:“事情到了這一步,你們還看不出端倪嗎?把老子教的東西,都蘸著大醬吃了嗎?”

  被大帥訓了也是白訓,眾人只好訕訕道:“讓大帥失望了。請大帥教誨!”

  “都給我聽著!”徐續一下下敲擊著桌面道:“這是今年陛下大清洗的繼續,老夫琢磨著,大概是朝堂上的文官們被逼慘了,就想卡斷我們的銀糧,讓我們一下子亂起來,以此逼得皇帝就范。”

  “我等受教了。”眾將軍趕緊表示明白了,徐載德又輕聲問道:“大帥,那我們該如何應對。是收束部隊,還是……”

  “收什么收?讓他們繼續鬧!”徐續冷冷笑道:“會鬧的孩子有糖吃,這么簡單地道理都不懂嗎?”頓一頓才補充道:“但要把握分寸,尤其是不要劫掠老百姓,不然以后我們沒法在三隴地面上混了。”

  “那王爺那里怎么交代?”有人不無擔心地問道。

  “這個好說。”徐續沉聲道:“就把情況一五一十報上去,請王爺決斷就是。”

  眾將趕緊齊聲贊道:“高,實在是高!”

  其實確實是高。因為徐家雖然沒有收到任何沖擊。但唇亡齒寒的道理徐續還是懂地。且他本質上也是世家子弟,自然不愿看到皇權一家獨大。這跟愛不愛國沒有關系,純粹是從家族利益和個人前途考慮的。

  可因為天佑帝身后站著那位可怕的王爺,他又不敢明目張膽地為朝中大人們撐腰,甚至連搖旗吶喊都不干。但這并不妨礙他隱晦的表明態度,告訴秦雷如果不能盡快解決這個問題,部隊便會徹底失控,后果不堪設想。京山城里,秦雷坐在王府的湖邊,碧綠的葡萄架下,抱著剛過了百歲的寶兒,一邊伸手輕輕逗弄她的小腮,一邊淡淡笑道:“你說這唱地哪一出?將相和還是揭龍鱗啊?”

  小寶兒咯咯直笑,伸出白嫩的小手,竟然去抓老爹的腮幫子。

  秦雷當然不是問她,他問的是坐在一邊閱讀情報的館陶先生。細細的將几張紙全部看完,張諫之才呵呵笑道:“王爺過慮了,這些可憐的家伙同朝為臣,文臣武將并不是表現的那樣涇渭分明,他們之間或多或少都有些接觸。眼看著自己地同類們一個個被抓進牢里,自然會有些物傷其類。既是為了自保,也難免會站在一條線上。”

  “有道理,”秦雷點頭笑道:“但這些家伙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敢問王爺,什么錯誤?”館陶沉聲問道。

  “他們鬧就鬧吧、斗就斗吧,但干嘛要惹我呢?”秦雷語調冰冷道:“原本孤王還覺著皇兄是不是有些不計后果了。在猶豫著,到底應不應該插手,”說著劍眉一挑道:“但現在無需猶豫了,對于這些根本不拿大秦當回事,隨時隨地都准備著犧牲國家,拯救小家的蠹虫們,地獄或者旮旯,是他們最好的去處!”

  “哇……”卻是寶兒被老爹滿臉的猙獰嚇壞了,哇哇痛哭起來。

  秦雷一下子手忙腳亂起來,又是扮鬼臉,又是學動物叫,好容易才把小郡主哄得破涕為笑。

  這一刻,他完全是個普通的父親,哪還有一絲殺伐決斷的王者氣象?

  見自己成功了,秦雷也十分高興,抱著寶兒站起來,朝館陶呲牙笑笑道:“等著吧,他們一定會來地。”說著便哼著奇怪地兒歌,慢且穩的往若蘭地繡樓走去。

  館陶聽王爺是這樣唱的“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不禁搖頭苦笑,卻又十分羨慕的心道:看來當爹真不錯,我是不是也該成個家了……

  秦雷沒有說錯,這一天很快到來了。

  田憫農和麴延武代表文官集團,從中都出發,用了一天時間趕到了京山城,秦雷沒有和他們捉迷藏,很干脆的接見了二位大學士。

  兩人能看出王爺的心情不好,那張往日總挂著微笑的俊臉上,今天卻挂了層薄薄的寒霜。

  但他倆并不是如何害怕,因為他們早已經想好了所有的借口和說辭,一見到秦雷,便忙不迭的訴起苦來,說陛下把京官們逼得如何如何可憐,官員們的境況如何如何淒慘,他們的行為是如何如何迫不得已,而秦雷的態度非常奇怪。

  他只是沉默,用冷如寒冰的目光看著二位大學士。

  田憫農住了嘴,而麴延武仗著與王爺交厚,仍不知趣,不停的述說著委屈,等到他發現在這場三個人的對話中始終只有自己一個人在話時。他停住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抬頭望向王爺,他發現秦雷也正看著他。

  似乎除了最初的几句寒暄之外,王爺再沒有說過一個字,一直保持著沉默。

  令人恐懼的沉默。

  豆大的汗珠從麴延武的額頭留下,他只有用拼命喝水,來掩蓋心頭越來越強烈的不安。

  等他喝道第七碗酸梅湯的時候,秦雷終于開口了,他輕聲問道:“說完了嗎?”聲音不大,卻仿佛在他耳邊炸響。

  麴延武茫然的點點頭,從肺里擠出三個字道:“說完了。”

  “那就回去吧。”
第十卷【腥風血雨】第六三六章風暴

    說完這句話,秦雷飄然而出,沒有再看二位大學士一眼。

    麴延武呆住了,他一直坐在椅子上,即使王爺起身出去,也依然紋絲不動,只是兩眼發直的望著前方。

    那一直呆若木雞的田閣老,右手突然顫抖起來,他用左手壓住自己的右手,但完全沒有作用,兩隻手竟一齊顫抖。隨即他的全身也抖動起來,就如同一個抽風病人,四肢完全失去了控制。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懼,這是身體自然的反應。

    在家中與文官集團的同黨商議時,就有人提出異議,萬一武成王發飆怎麼辦?但田憫農覺著秦雷是個很有野心的人,而到了他那個位置,想再進一步的話,就只有請天佑帝挪挪地方了。

    再想想秦雷這些年來的舉動,隱隱約約都透露著對帝位的渴望。所以田憫農認為,武成王一定會樂於看到皇帝與百官決裂;一定不願意看到一個強大的天佑皇帝。

    基於這兩點認識,他同意了弟弟的冒險計劃,自忖從中央到地方,各個衙門都通力協作,先向武成王展示下文官集團的實力,再有條件的投效於他……對於一個熱衷於篡位的實權王爺來說,沒什麼比文官的集體投效更誘人了……有了他們這些人的全力支持,秦雷甚至可以明天就逼宮請皇兄退位,自己做他娘的鳥皇帝。

    隨著計劃一步步進展順利,田憫農發現秦雷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毫無察覺一般。但他不相信武成王那強大的情報系統,能察覺不到全國范圍內的頻繁異動,尤其還是事關帝國存亡的糧食調動。

    田憫農似乎看到秦雨田取天佑帝而代之,成為大秦最高統治者的野心!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因為這是大半生的宦海生涯,給他最大的財富。有了這種判斷力,田憫農自信。可以與貌似不可戰勝的武成王周旋。

    即便是在今日之前。他依然認為。秦雷之所以強大。雖然離不開個人地奮鬥。但更主要是生得好……如果他田憫農能生在帝王之家。又有個無所不能地祖母庇護者。一定可以比秦雷做得更好。

    他堅信這一點。

    但當他真正面對秦雷。看著那雙深邃如海地眼睛時。才終於感覺到。自己和麵前地這個人差得太遠。自己也算是心思機敏。閱歷豐富。說是人尖子也不為過

    但秦雷似乎已經超脫了人地範疇。已經變成了一把絕世寶劍----平時深藏匣中。不露聲色。但一亮劍便是寒光閃閃、攝人心魄。不飽飲敵血絕不回鞘!

    田憫農只看到秦雷地年輕。卻忘了他是怎樣一步步走過來地。前世地戎馬生涯、腥風血雨暫且不提。單說他這輩子。

    從暴風雨中被險些刺殺。到敵國都城中地四面楚歌;從歸國路上地刀光劍影。到逐鹿河邊地險死還生;從中都城里地掙扎求存。到北疆草原上地風霜磨礪;從荊州城中地智鬥群豪。到對彌勒教地血腥鎮壓;從京山城地篳路藍縷。到出使南楚地險象環生;從大秦軍演地小試牛刀。到牧野原上地力挽狂瀾;從包圍上京地震驚天下。到奇襲壺關地驚心動魄;從潼關城上地獨臂擎天。到重奪函谷地大快人心!

    這一步步走來,他步履蹣跚。經歷過無數的磨難,忍受過無數的痛苦,人們都以為他會中途倒下,但他依然傲立至今,堅不可摧!因為他是從刀光劍影中倖存下來;在陰謀詭計中成長起來;從千軍萬馬中奔馳而出,自屍山血海里站立而起。

    黃山歸來,天下無山!痛苦而驕傲的豐富閱歷,讓他的心無比強大!文彥博、趙無咎、李渾,一個個可怕地敵人折磨過他。但當他將這些磨難克服之後,也得到了豐富的饋贈----他不再畏懼所有的權威,不再懼怕任何的敵人了!

    說句尖酸賣弄的話,人和人比的不是歲數,而是閱歷,他見過的死人比田憫農見過的活人還多,你讓老田怎麼跟他鬥?

    田憫農終於明白文彥博、李渾、趙無咎那些人為什麼會敗下陣來,不是因為他們能力差,而是因為秦雷太可怕!

    不用交手。兩位大學士已經明白。將武成王牽扯進來,是他們今生最大的錯誤。如果不惹到他,事情尚可為之,但現在……前途一片灰暗啊!

    但知道又怎樣?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兩位大學士相互攙扶著站起來,顫巍巍地離了武成王府、離了京山城,他們要奮起餘勇,向命運進行最後的抗爭。

    而京山城中的秦雷,卻興致高昂的接見了負責發行戰爭債券的柴世芳等人,態度之和藹,完全與方才判若兩人。

     “第一期出售的結果出來了吧?”秦雷笑瞇瞇問道:“世芳說說,讓孤王高興一下。”見風塵僕僕趕來的柴議長滿臉油汗,他又吩咐石敢,給柴議長去取冰鎮酸梅湯來。

    受寵若驚的柴世芳趕緊恭謹道:“回禀王爺,第一期銷售的結果十分喜人,輕鬆超過了我們預先估計地數字,達到了三千七百萬兩。”說著不禁感慨道:“我大秦有錢地大戶真多啊!”便從隨身的牛皮包中取出相關字據,雙手奉到王爺桌上,輕聲道:“所有款項都已經存入大同錢莊了,王爺可以隨時調用。”

     “我怎麼可以調用呢?”秦雷似笑非笑道:“這是大秦地錢,怎麼用該陛下說了算,孤王不過代管而已。”這話說的真虛,卻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好在柴世芳理解領導不得不撇清的苦處,恭聲道:“王爺和陛下乃是親如一人的好兄弟,還不是您想怎麼用就怎麼用,陛下一定不會阻攔的。”心中還加一句道:攔有什麼用啊!

    秦雷笑著點點頭。又問道:“這次朝廷事變,你們清河衙門和兩省官府有沒有意見啊?”

     “意見沒有,議論倒是相當熱烈的。”柴世芳頓時眉開眼笑道:“我們盼著北佬倒霉不是一天兩天了,想不到他們也有今天。”

    秦雷微微皺眉道:“說點實際的吧,孤還沒有昏聵到家。”

    柴世芳這才塌下臉來,趕緊向王爺請罪。然後字斟句酌的講述道:“王爺息怒,其實屬下所說絕非虛言,兩省地士紳官員確實出了口惡氣。”說著話鋒一轉,嘆口氣道:“但普遍解氣也有隱憂啊。”

     “什麼隱憂?”秦雷斜倚在太師椅上,語調平靜道:“直言不諱吧。”

     “是,”柴世芳一咬牙道:“王爺,下面人都有些擔心,收拾完北方的士紳,會不會輪到我們南邊啊?”說著偷瞧秦雷一眼。硬著頭皮小聲道:“不怕您不高興,這次債券之所以購買的如此踴躍,相當一部分原因是。大家唯恐惹得您不快。”說完便使勁低下頭,等待著王爺的暴風驟雨。

    誰知等了半天也不見王爺發作,倒是額前一陣涼颼颼的,柴世芳抬頭一看,卻是王爺的侍衛長給端了冰鎮酸梅湯來了。

    畏懼地看王爺一眼,只見秦雷臉上古井不波,瞧不出一點端倪來。

     “喝。”秦雷淡淡道:“喝完了回去告訴他們,我秦雨田說誰要完蛋,誰就一定要完蛋。反之我說誰平安無事,誰就會永遠無事。”

    接過冰涼沁心的酸梅湯,柴世芳咕嘟咕嘟喝下去,涼得他牙齒打顫,含糊不清的問道:“那我們是那一種?”

     “這要看你們的表現了。”秦雷耷拉下眼皮道:“信我者得永生,不信我者永不超生。”

    柴世芳是個聰明人,所謂響鼓不用重錘,自然一點就透,忙點頭不迭道:“我們南方人早就把王爺當成了再生父母。當然全心全意的遵照王爺的指示,絕不會在關鍵時刻扯您的後好。”秦雷拊掌笑道:“你不妨將今日我們的對話原封不動的轉述給南方地士紳官員,然後再把一件差事交代下去。”

     “王爺放心,能辦不能辦,我們都盡力去辦,一定讓您看到我們的忠心。”柴世芳拍著胸脯表決心道。

     “不要害怕,不是什麼大事件。”秦雷搖頭笑道:“孤王只是藉用一下你們南方的夏稅,但絕不會讓你們吃虧地。”說著伸出三個指頭道:“為期三個月,我連本帶利還給你們。”

     “什麼利不利的?”柴世芳搖頭大度道:“若是屬下的。就是全送給王爺又何妨?就算是公家的。我也可以說了算……時間多長都無所謂,利息也免了吧。”他之所以有這份豪氣。都是仗著這些年南方的高速發展,尤其是以襄樊為中心的商業地帶成型後,每年給兩省官府和清河衙門帶來的利稅何止千萬。據公孫商書預測,今年甚至會破千萬!

    財大才能氣粗,這是千古真理。

     “這不行。”秦雷搖頭笑道:“越是跟著我混的,孤王就越不能讓他吃虧。”說著一揮手道:“三個月一準償還,按照你們放貸的利息支付,就這樣吧。”

     “那就些王爺賞了。”柴世芳呵呵笑道。隨後地炎炎盛夏,流金似火,但整個大秦朝的官場,卻如秋風掃落葉一般,一片蕭索淒惶。

    文官集團製造事端的最直接後果,就是讓天佑帝又一次增加了偵辦案件的人手。

    兩個部門加入到奉旨辦案的行列中,其中一個叫五城兵馬寺,是由京都兵馬寺變遷而來。話說因為勤王有功,原先的趙統領得以升遷,衙門本身也升格為皇帝親軍,職權亦有所改變。

    至於有什麼改變?看看新任的兵馬寺都督是誰就知道----侯辛。原京山城政務寺諜報司都司,特務頭子。他手下的一干蝦兵蟹將也悉數從地方轉到中央,在兵馬寺里安營扎寨。

    這是秦雷將私人勢力國家化的第一步,若沒有皇帝地默許,是萬萬不可能實現地。

    人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陛下和王爺。早就穿一條褲子了。

    至於另一個部門,並沒有對外公開,但消息靈通之輩都知道,他們其實是皇家密諜。他們沒有固定的編制,沒有固定的辦公場所,甚至連人員構成也五花八門----主要都是些潑皮無賴破落戶,有可能是你家的廚子,也可能是街上炸油條的老周。甚至還有文武官員,三教九流無所不包。

    這些人互相不認識。只受一個女人的調遣。他們無孔不入,捕風捉影,製造了許多冤案。正是有了這些人地幫助,天佑帝在大清洗的路上越走越遠,殺得人也越來越多。

    隨著涉案人員越來越多,事情也越來越荒誕不經。五城兵馬寺地官差們手持著皇家密諜提供地名單,到各個衙門去找人,找到就抓,抓回來都察院就打,然後逼供,再根據逼供得到的名單去抓人。

    經過這一連串大案。朝中官員如驚弓之鳥,每天都擔心自己腦袋不保,不少人開始告饒求退,心道:俺惹不起,躲得起總行了吧?但沒有製約地權利很容易被濫用,辦案的官差已經發展到無法無天的地步,即便官員求饒告退,他們一樣破門而入,將準備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所謂罪犯抓走。

    好在這時,秦雷感覺出事情失控了,緊急進京與天佑帝秘密會晤之後,第二天皇帝便下發聖旨,命令辭官者免責,辦案官差不得再行騷擾。

    此令一下,京中官員幾乎人人遞交辭呈,天佑帝照單全收,一個也不留。這才使持續數月地中都大清洗運動漸漸進入尾聲。

    但此時。朝廷已經是滿目瘡痍,官員十停去了九停。不少部門甚至主要官員一個不剩,以至於秦國的朝政完全陷入了癱瘓。

    當時有人去號稱朝廷第一大部的戶部辦事,卻發現除了看門地老頭之外,偌大的衙門居然沒有一個人辦公。那人不由吃驚問道:“難道所有的大人都被抓了?”

     “當然沒有。”看門老頭很乾脆的否認道。

     “那就是他們都辭官了?”

     “當然沒有。”

     “那他們都去哪了?”

    答曰:“一半被抓、一半辭官了。”

    通過這個小小的事例,我們便可知道,秦國的中央機構已經完全被掏空了。

    可天佑帝卻依然我行我素,中都城剛消停下來沒多會,他便又下達了第二道聖旨----嚴厲追查參與六月末軍糧倒運事件的相關官員,一經查出嚴懲不貸,絕不姑息!

    很顯然,大清洗轉入了第二階段,現在該地方大員們嚐嚐被蒸煮的滋味了。

    這本來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因為地方官員雖然品級不如京里大人們,卻一個個都是實權實力派,要是捏不住他們痛腳,這些地頭蛇有地是辦法製造事端、激起民亂,讓朝廷不敢輕易調換。

    但這次這些地方官,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在六月末事件中,憤怒的官兵紛紛衝擊臨近州府,為了搞到糧食金銀,打劫了富戶鄉紳無數,雖然沒有殃及平頭百姓,卻也讓他們好受了一番驚嚇。

    而且那些搶劫的官兵已經講明了,這是地方州府挪用他們的糧草軍餉在先,弟兄們過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一旦官府將東西歸還給他們,他們也定然原物奉還。冤有頭、債有主,大家可要分清好歹。

    是以上至富戶鄉紳,下至黎民百姓,都對官府十分的不滿,甚至有損失慘重的大戶直接向地方官府施壓,要他們歸還貪墨的軍糧軍餉。

    官員們撐了這麼久。為的就是等到武成王熬不住地那一天,要是現在歸還,豈不是前功盡棄,雞飛蛋打嗎?所以他們咬牙不還,哪怕說破天也沒用,結果與當地望族關係越來越僵。在百姓那裡更是罵聲一片,形勢對他們極為不利。

    天佑帝也是看到了這種情況,才果斷發動第二輪清洗。

    剛剛在第一階段立下大功,把所有順眼不順眼的京官統統掃回家的御史們,士氣正是高昂,聖旨一下便打點行囊,分赴各省各府,開始對相關案件地新一輪調查。

    當然抓人這個艱鉅的任務,還是落在了皇家密諜和五城兵馬寺的頭上。只是一離了中都城。以往皇家密諜的能力大為減弱,而五城兵馬寺的本事卻漸漸顯露出來,是以這一階段。唱主角的是侯辛和他剛剛轉正地密探們。

    此項活動理所當然地得到了當地駐軍的大力支持,當地士紳地喝彩叫好,以及老百姓的熱情圍觀。

    向來在治所如魚得水的地方官員們傻眼了,他們發現王爺沒有要挾成,自己卻成了孤家寡人,再沒有以往那種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本事了。

    對於官員來說,無論文武,只要是不得人心。就一定沒有好下場,這次的事情便是明證!

    等到第一片秋葉落下的時候,大秦朝兩京九省地總督去了五個、巡撫沒了七個,至於知府知州那個檔次的,更是數不勝數。

     “事情到了這一步,所有人都認為老秦家抽風了,大秦朝要完蛋了。齊國人、楚國人,也包括我們很多秦國人,都在等著看我們的笑話。”秦雷淡淡笑道:“事實上。如果你們爛泥扶不上牆地話,陛下、孤王、以及你們所有人都會成為千古笑柄,被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說這番話時,秦雷是在清河園大學堂的廣場上,面對著準備離開學堂,奔赴朝廷各個崗位的上千名師生。這一天的天氣很好,套用一句俗話就是,陽光明媚,萬里無雲。

    師生們的心情也很好----對於學子們來說。在這裡刻苦用功。為的就是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好魚躍龍門。入朝為官。現在不用考科舉也可以當官,而且正常途徑打熬十年八年也未必能得來的官職,你說他們怎能不得意的笑?

    而對於商德重這些老師們來說,當初他們被排擠就是因為勢單力孤,現在朝廷中乾乾淨淨,連根人毛也沒有,正等著他們率領自己地學生入主。從此往後,他們就是最強的勢力,只有他們欺負別人的份兒,再沒人敢欺負他們!

    但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樂觀,館陶就是其中之一,他滿面憂慮的向秦雷提了兩個問題:“第一,這些人中資歷最老的,也不過才當官三五年,絕大多數都是連科舉都沒參加的超級菜鳥,這些人能承擔起治理國家的責任嗎?會不會泡湯了?第二,就算是讓他們承擔責任,也沒必要以班級為單位劃分部門吧?這不是明擺著讓他們拉幫結派、讓那些教師們培植勢力嗎?”雖然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但事到臨頭了,他心中的也比任何人都多。

    秦雷點頭笑笑道:“不瞞你說,我現在也是一腦門子問好,想讓你開導開導呢。”
第十卷【腥風血雨】第六三七章巡視

    秦雷並不是說笑,雖然他已經為各部門製定了細緻周密的行政規範,只要照著做就會大差不差,等熟練以後更會大幅度提高效率;還大幅提升那些微末小吏的地位,以激發起這些真正做事之人的積極性。

    生恐那些初掌權柄的菜鳥們胡來,秦雷還強制性削減了他們的權力,把財政權、人事權、以及大部分政事決定權都收歸皇家,由天佑陛下領銜,新任首輔王安亭、次輔周廉、三殿下秦霖、以及剛剛入閣的王闢延,四位大學士具體掌管。

    他對眾位師生明言,所有人的官職都帶著個行字,明明白白告訴天下人,他們都是見習生。從現在開始到天佑四年,是在場所有人的見習期,每季度一小考,每一年一大考。

    每次小考不合格,便會被降一級,三次小考不合格或者一次大考不合格者,則會被一擼到底,重新成為無品無級的白頭百姓。

    為了保證考核的效果,秦雷頒布了史上赫赫有名的考成法,按照他的習慣,自然會頒布總則細則幾十條,以便讓受考官員無論遇到何種情況,都能有章可循。當然犯了什麼錯誤該受什麼罰,也一樣明明白白。

    但實際上這事兒說起來也很簡單。比方說一個尚書,每個工作年度開始前,就得把本部每季度要完成的任務一一列明,抄錄成冊,一式三份。自己留一份,內閣那裡留一份,再送給王府一份。到了季度小考時,如果完成率沒有超過九成,那麼不好意思,下個季度當侍郎吧。

    如果降為侍郎後也沒完成下一季的任務,下下個季度就繼續降為員外郎;若是成了員外郎還不合格,這下倒不用再降為主事了。因為可以直接滾蛋回家种红薯了……

    當然有聰明人會說,俺們可以把任務定低一點嘛,哪有自己為難自己的道理?不好意思,陰險的武成王殿下早想到這一條了,他會親自根據情況,直接向各部尚書下達年度任務和季度任務。讓你腳不沾地的從開春忙到過年。

    這法令的適用範圍近似於無窮大,從中央六部到邊遠山區皆受其約束,如不照辦,一概都照章處理。

    這發令一經頒布,便有不少人認為一季度考核一次太過不近人情,恐怕會導致官員貶黜過於頻繁,不利於朝政的穩定,但秦雷認為這批見習官員太過稚嫩,所能操辦的政務也著實有限。還不如給定些難度較低卻相當密集的目標。再通過頻繁的考核,使官員們加速成長。

    當然秦雷也知道,規矩是次要地。能執行起來才是關鍵,否則再好的計劃都是白費,因此他成立了考成總署,自己親任署長,專門審查各部的績效成績。

    按說雙管齊下。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但這世上應該地事情多了。真正能遂願地卻沒有幾個。事情一旦啟動。重重可預估、不可預估地風險都會層出不窮。到底是功敗垂成還是功成名就。現在完全是未可知。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就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至於結果怎樣……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吧。

    懷著惴惴地心情。秦雷把清河大學堂地師生送上了朝堂。來不及繼續為他們地前途擔心。他便馬不停蹄地離京。率領著新組建地第一軍。踏上了巡視全國地旅程。

    除了遍覽民情。收集第一手資料當作決策參考外。更重要地目地是穩定半年來日趨混亂地局勢。並為接來下大刀闊斧地改革變法造勢。

    每到一地。秦雷都會接見當地士紳望族。向他們闡明既得利益不受損失地大原則。並承諾將保護私有財產寫入大秦律之中。給惶惶不安中地地主老財們吃了顆大大地定心丸。

    他還會走訪鄉里百姓,悉心的關懷民生如何,吃穿用度的缺口有多大。並不厭其煩的向他們宣告。朝廷將不再按丁徵稅,而是改為按照田畝計量。

    告訴他們朝廷將從天佑二年春天開始。在全國范圍內重新丈量土地,全國的田主都按自己的田畝數繳稅。以後每三年丈量一次,以確保課稅數量的準確性。

    還告訴他們,除了朝廷徵收的田稅與徭役之外,將禁止任何組織和個人,向百姓收取任何名目的苛捐雜稅。其實還有更重要地改革,但他擔心百姓一時不能理解,便暫時未說。可就這寥寥數語便已是大快人心,讓飽經苦難的老百姓重新有了盼頭。

    可能有人要問了,秦雷按畝徵稅,對那些地少甚至無地的貧農佃戶來說,當然好的不能再好,可那些家有良田千百頃的富戶們樂意嗎?他們當然在這件事上吃了虧,但秦雷向他們許諾,將對公眾發行不定向國債,也就是說那年利八厘的長期債券,不再只是歸屬於特定對象的盛宴,那些實力不夠強勁的中小富戶也同樣可以在其中分一杯羹了。

    債券發行半年來,形勢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皇家對李家和文官集團接連地壓倒性勝利,讓人們終於認清形勢,明白皇家興盛是不可阻擋的潮流。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以朝廷信用作擔保,用武成王在復興衙門份額作抵押,靠每年的國庫收入償還的高息債券,在秦國上下眼中,無異於下蛋金雞一般!想想吧,高額的回報,只要國家還在就有效的超強穩定性,即是放在今天也會讓人趨之若鶩,更何況投資手段匱乏的千年以前呢。

    能得到王爺這個承諾,富戶們發現一進一出之間,還是大大有得賺,甚至有人暗暗盤算著,把家裡的田地賣出一些,兌換成現銀去買。比起靠天吃飯還經常招人眼紅地土地,這些旱澇保收、且可以悶聲發大財地債券。自然更加招人喜歡。

    既然大家都滿意,富戶們也不會再去計較那些多交的田租……何況王爺許諾地二十稅一也著實不高,完全可以接受。

    安撫民間的同時,秦雷當然不會忘記各地的軍隊,每到一地,他都會檢閱駐軍。向中高級軍官宣布改革不涉及部隊、穩定壓倒一切,向普通官兵宣布提高軍隊待遇,爭取在三年內讓全軍官兵收入翻番,五年內全部達到或超過第一軍現在地水平。

    有了這樣的表態,氣氛想不融洽都難。高級軍官們也自此沒了二心,他們又給不起更高的待遇,憑什麼要求手下跟王爺對著幹?

    縱觀秦雷一路行來,無論是對富戶、對百姓、還是對官兵,他很少說些為大秦你要犧牲一下之類的屁話。而是隨時隨地向人們傳達一個強烈的信號----跟著我走有肉吃,跟著我走會過得更好!

    實實在在的好處,永遠比那些慷慨激昂地口號更能打動人

    這次巡視用了他足足八個月的時間。就連天佑元年的春節也是在趕往下一站的道路上度過的。

    直到來年開春,秦雷才走到了此行的最後一站,剛剛收復的東都洛陽城。按說這個千年古城的地位之高,不在中都城之下。但自從二十多年前,齊國奪了虎牢關,這大秦昔日的第二中心,便失去了原先地屏障,直接坦露在敵國的威脅下。

    一座城市要想持久繁華,長時間的安全是必不可少地。如果安全得不到保障,一切都是空談,因此洛陽城以令人痛惜的速度衰落了下去。尤其是前年冬天那一場圍城大戰,更加沉重的打擊了城內的民生,終於讓人再也尋不到當初的興盛景象了。

    所以當秦雷入城時,看到城內十室九空的破敗景象,也就不足為奇了。

    新任洛陽府尹馬奎,帶著他的一干弟兄,哦不。現在叫屬下,恭謹的跟隨在王爺身後,見他老人家不停搖頭,馬奎的心情也沉到了谷底。他因為在齊國時立下兩件大功,戰後行賞時便排在了前面。早在齊國待夠了地馬大王,便向王爺請求,希望能回國當官,堂堂正正的做人。

    秦雷自然無不應允,便直接給他個三品的府尹高官。讓他幾乎是一步到位。要說馬奎也正趕上好時候。這要是往前兩年,就算秦雷想幫他。也只能托關係、找門子,讓他走曲線當官的路子,哪能像現在這樣,想給幾品就是幾品,想給什麼官就是什麼官。

    所以馬奎是懷著興奮的心情來上任的,起初看到洛陽城裡民生凋敝的樣子,他並沒有在意,俗話不是說再苦不能苦知府,再窮不能窮府尹嗎?可見自己這個金飯碗是不受民生影響的。

    但好死不死,就在這時,王爺頒布了考成法,天下文官皆在其內。一手拿著王爺下達的任務,一手拿著考成法地細則,馬府尹當時就哭了……王爺還讓不讓人活了?早知這樣還不如在齊國當個山大王來的痛快呢。

    現在見王爺似乎對城內的狀況很不滿意,馬奎便彷彿看到受罰丟官就在眼前了。

    等到了府中,馬奎驅退一干手下,單獨侍奉王爺說話。

    秦雷解下滿是灰塵的大氅,隨手丟給石敢。又接過馬奎遞過來的熱毛巾,輕輕敷在面上。溫熱的感覺透過肌膚沁入四肢百骸,驅散了旅途的疲勞,讓活力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

    當把毛巾取下時,秦雷又變得神采奕奕起來,看一眼滿臉苦相的馬府尹,他哈哈一笑道:“怎麼了,難道這從三品地高官,還不如當山大王來地痛快嗎?”

     “您要不介意的話,卑職就承認了。”馬奎苦笑道:“俺在京里地時候,也曾見過中都府尹的威勢,那真叫一個氣派啊!俺就不明白了,同樣都是府尹,差距咋這麼大呢?”

     “其實從權力上相比,你們沒有任何差別,甚至被多方掣肘的京都府尹,八成會羨慕你這個無拘無束的東都府尹。”秦雷搖頭笑道:“你之所以感覺兩個位置的差距大,只不過是因為洛陽太窮太破敗,讓你既沒有本錢,也沒有觀眾,就是想威風也不行。”

    被王爺說中了心思,馬奎頗不好意思道:“倒也不全是這原因。這洛陽城窮破都不是大問題,關鍵是有條件的人家都不肯在這待,只剩下些走不了的苦哈哈,卑職就是想作為也不行。”說著小意的看王爺一眼,輕聲嘀咕道:“您今年考核卑職的三條,極可能一樣也做不到。”

     “哦,都是哪三樣?”輕輕拿下茶盞,秦雷興致勃勃到:“不妨說出來,我們一起參詳參詳。”

     “是。”馬奎趕緊點頭道:“第一條是今年上繳國庫一百萬兩的稅款,然後是人口翻一番、最後是耕地面積恢復到戰前水平。”

     “照你們這目前的情況看,是有幾分困難。”秦雷微微搖頭道。

    馬奎滿懷希夷的望著王爺,十分希望他老人家能說句你們這情況特殊,就不要參加考成了吧。

     “不過不要緊,”只見秦雷端起茶盞,輕啜一口道:“我送你一樁營生,包管讓洛陽城恢復往日的人氣。”

     “王爺請講。”馬奎大喜問道:“您可救救卑職吧。”
第十卷【腥風血雨】第六三八章王者之心

     “不急著說那個。”秦雷微笑道:“讓孤王先考考你這個父母官。”

     “王爺您請問。”馬奎有些緊張道:“不過卑職剛剛履新,要是有答不上來的地方,還請王爺多多包涵。”

     “滑頭。”秦雷淡淡笑罵道:“孤來問你,當今的糧食價格如何啊?”

     “這個卑職還真知道。”馬奎歡喜道:“就拿齊國牧野朝歌一代來說吧,這些年來糧價一直在節節上漲,一石米的價錢從一千文漲到了兩千文,今年春里最貴的時候,甚至到了三千文。而皮谷每石則在七百文到一千三百文之間,今年春里同樣漲到了兩千文。”

    見他竟然如數家珍,秦雷不禁來了興致,故意考量問道:“為什麼差別會如此之大?”

     “這不難理解。”馬奎越發自信道:“卑職曾經用心琢磨過,發現這天下物價之中,屬糧價的差異最大。要說原因,不外乎有三個,首先離著魚米之鄉越近,糧價就越便宜。比如說齊國的牧野離大河產糧區距離近,價格就比北邊的涿縣一代便宜五百文左右。”

     “其次,即便是在同一地區,接近農村而且交通不甚便利的小城鎮與人煙稠密的大城市相比,糧價同樣有很大的不同。比如說,大名府的糧食每石均在兩千文左右,而與之相距不到百里的膠東山區,細米一石尚不及千文,不足大城市米價的一半。”

     “再就是夏秋之交青黃不接之時,與秋後糧價差別也很大。比如朝歌地區在春荒時石米價格漲到三千文,待秋收後竟落到不足千文,差價竟高達三倍以上,不可謂不驚人。”頭頭是道的說完這三天,馬奎眼巴巴的望著王爺,渴望能聽到幾句讚賞誇獎之類。

    秦雷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好半天才出聲問道:“還有嗎?”

    馬奎想一想,慢吞吞道:“還有就是年成豐歉與糧價的漲落關係同樣密切。再就是官府出於各種目的。也會指定糧食價格。幾乎全與市場售價相差甚遠,或高或低,千差萬別。”

    撓撓頭,他給秦雷舉例道:“比如朝廷糴糧備荒時,則會壓價收購。若是令老百姓折交公糧,則無例外的必然浮收。”

    秦雷這才點點頭。上下打量著馬奎道:“好小子。真看不出你還腹藏錦繡呢。”又對一邊地石敢笑道:“古人說。十步之內。必有芳草。這話一點不假。 ”說著發出一陣爽朗地笑聲道:“差點瞎了馬奎這個大才啊。”自己地鐵班底能出一些人才。這對秦雷來說。比什麼都高興。

     “王爺謬讚了。”馬奎趕緊不好意思道:“這都是讓日子逼地。沒什麼才不才地……在齊國地時候。操持著一大寨子地人口生計。時常要跟這些米麵錢糧打交道。所以才會這麼清楚。”

     “那也是了不得地財富。”見他不自傲。秦雷更加高興道:“別看朝堂上這麼多飽讀詩書地大人。可論起對民生地了解。”說著挑個大拇哥道:“他們都不如你馬奎啊。”

    馬奎又是一陣謙虛。但面上地喜色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好了。現在說說那件事吧。”秦雷笑道:“原本還以為要多費一番口舌。沒想到遇見你這個行家。倒給孤省事

     “請王爺吩咐。”馬奎輕聲道。

     “現在孤王有大批的大米,”秦雷終於揭開秘密道:“想讓你以低於市價五百文的價格賣給齊國,你幹不干?”

     “便宜這麼多?”馬奎吃驚道:“能回本嗎?”說著好心的勸諫道:“現在的市價是一千五,過兩個月會漲到兩千五以上。不如我們過兩個月再說。”

     “不必了,”秦雷搖頭笑道:“十天后第一批五十萬石糧食便會發過來,你必須給我在兩個月內賣出去。”

     “然後我會派人進駐洛陽城城。”他接著道:“用你售糧所得的錢財,向東齊高價收購各種珍禽異獸。”

     “王爺三思啊。”馬奎嚥口吐沫道:“稻米糧食雖然普通,卻是立國之本,珍禽異獸雖然稀罕,卻會讓人玩物喪志。咱們還沒到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時候吧?”

     “這個你不用擔心,”秦雷搖頭笑笑道:“糧食孤王有地是,錢我也有的是。你只要把該干的干好就成了。”財大氣粗地樣子像極了暴發戶。

    馬奎還要勸,卻見王爺擺擺手道:“甭操心別的,就說這一買一賣持續三年的話,你洛陽城會不會重新興盛吧?”

     “那自然毫無疑問。”馬奎拍胸脯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洛陽城裡一旦有這兩樁大買賣,很快就會重新聚攏人氣的。”說著苦笑道:“只是這個代價,未免著實大了些吧。”

     “好了,不討論這個問題了。”秦雷站起身來,定定望著他道:“千萬給我記住。給了你糧食就賣。且只能賣給齊國,絕對不容許向境內倒賣。價格也要保持在永遠比齊國市價低五百錢的水準。絕對不容許為了賺錢,而擅自提價。”又惡狠狠的強調道:“若是誤了孤的大事,我砍了你的頭!”

    馬奎神色一凜,趕緊沉聲應下。

    結束了洛陽之行,秦雷終於率軍踏上了歸途。

    當他抵達中都城時,已經是天佑二年的四月了。

    他這次是低調返京,事先已經打了招呼,不准任何人迎接,就那麼悄無聲息地進入了中都城,回到皇帝新賜他的武成親王府中……這王府與皇宮僅是一牆之隔,來往極其方便,可能天佑皇帝選中這裡,也是這麼個意思。

    還沒來得及洗去身上的僕僕風塵。秦雷便接到了天佑帝的口諭,讓他即刻宮裡。

    嘆一聲自己苦命,再瞪一眼掩嘴輕笑的念瑤姑娘,秦雷只好命人備車入宮。

    馬車行到宮門口,石敢突然禀報導:“六殿下來了。”

     “哪個六殿下?”秦雷在車廂中悶聲問道。

     “英武郡王。”

     “哦,讓他過來吧。”秦雷點點頭。微微皺眉道。一邊把車門推開。

    便看見一身黃金甲的老六秦,小跑著迎出了來。一瞧見五哥,他趕緊加快速度,一邊跑一邊滿臉喜色道:“五哥,你終於回來了。”

    看他如次親熱,秦雷不知何故,竟不由打個寒噤,趕緊笑道:“六弟,你怎麼來了?”

     “小弟現在是欽命大內侍衛統領。兼御林軍總管,”秦拱手恭敬道:“奉皇命迎接哥哥來了。”

     “哦……”秦雷點頭乾笑道:“兄弟們太客氣了。”

     “這是應該的。”秦一臉欽佩道:“哥哥為了我大秦四處奔波,一去就是半年多。弟弟我真是又欽佩又心疼,恨不得替您受這份累。”說完又撓頭笑道:“不過我根本幹不了。”

     “你還年輕,等過兩年閱歷豐富了,皇兄也會放你外任的。”秦雷稍一猶豫,但還是輕輕拍一下他地肩膀,哈哈一笑道:“快上車與我同行吧,陛下應該等急了。”

     “是。”秦恭聲應道,便扶著門框上了馬車。

    車門關閉之後,方才地熱絡氣氛卻不翼而飛。車輪碾在皇宮的白玉石路面上。發出碌碌的聲音,清晰地傳入隔音效果並不差的車廂內,讓兩人更覺尷尬。

    其實秦雷也知道,自己和秦霆著實有些對不住這位六弟……人家千辛萬苦跑回來,自己卻二話沒說便把他給軟禁了,像押送囚犯一樣把他送回到京里。然後秦霆又接力一般的繼續收押老六,禁止他與外界有任何接觸。

    實事求是講,他們兩個當哥哥地,的確挺對不起秦的。現在看來。秦霆已經開始補償秦了,按說秦雷也該有所表示才是。

    但秦雷也不知該如何彌補……

    沉默良久,秦可能覺著這樣僵著也不是個事兒,便沒話找話的東拉西扯,問問秦雷一路上風物如何,有什麼新鮮事兒。

    秦雷也強打精神,盡量認真地應付著,好容易憋到馬車停下,心中才長舒口氣。呲牙笑道:“秦。”

     “啊。皇兄請講。”秦趕忙抱拳道。

     “身為皇家子弟,”秦雷掀開車簾。望著窗外金黃色地琉璃屋頂,緩緩道:“要時刻記住,我們之所以能享受到別人奮鬥終生也得不到的富貴榮耀,是因為有大秦地存在。如果大秦完了,我們這些天潢貴冑的命運,會比任何人都慘。”

     “我不是開玩笑地,亡國的百姓、大臣、皇帝,都會比我們強。”見他有些不敢苟同,秦雷轉頭正色道:“不論是誰滅掉我大秦,只要他想永久統治這塊土地,就一定會善待平民百姓,甚至會做的比我們更好。”

     “亡國地大臣更會得到優待,因為這些人熟悉情況、有威望,往往還是當地的名門大族。想要讓百姓消除恐慌、實現政權平穩過渡,統治者一定會大量啟用這些前朝舊臣。”

     “至於亡國的皇帝,雖說不會像前兩者那麼好命,但為避免刺激到新領土上的官員百姓,他也不會殺死,未來的命運通常是終身軟禁。”秦雷面上的線條極為冷峻,顯然早已不把對話當做閒聊:“但我們這些王公貴族,則會被當做浪費糧食的蠹蟲、當做影響和諧的不安定因素、當做殺雞儆猴的犧牲品,一個不留,統統殺光,知道了嗎?”

    說到最後,語氣中竟透著絲絲森然,讓秦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點頭道:“我知道了。”

     “好好想想。”秦雷強扯出一絲笑容,飄然下車離去。

    車廂裡只剩下秦一個。他先是滿頭大汗的深呼吸幾下,待因為恐懼而波動的心緒平穩後,才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面色突然變得十分猙獰,緊緊攥著雙拳,無聲的吶喊道:這是你地解釋還是道歉?你還有沒有一點人味?你那麼嚴重的傷害了我,怎麼能說幾句風言風語就算了呢?也不知是發洩對秦雷的不滿。還是抱怨他沒有給自己補償,也許兩者兼而有之吧。

    但他終究沒有理解秦雷的良苦用心……自然也無法接受這份最珍貴地饋贈,那就是----身為皇室子弟的覺悟。正是因為有份覺悟,秦靂才會抵制住皇位地誘惑,拒絕與李家合作,從而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

    正是因為有這份覺悟,秦霆才會在萬分危難的情況下,勉為其難的擔當重任,又毅然進行了得罪無數名門。注定留下罵名無數的大清洗。

    正是因為有這份覺悟,秦雷才會對昭武帝一忍再忍,才會在國破家亡的危難之際。獨臂擎天,挽狂瀾於即倒。

    哪怕是人品相當不咋地的老三秦霖,也因為明白了這個道理,而在國家有事地時候,保持了安分守己地態度,沒有給皇室給大秦添任何亂子……對於有些人來說,不添亂就是最大地幫助。

    可見如果能領悟這一點,就算人品差點也不會給國家帶來災難,自己地結局也不會太差。但要是不明白這個道理。越是才具非凡,就越會禍害家國,自己的歸宿也就越淒慘。

    且不說憤憤而去地六殿下,單說秦雷進到御書房,與翹首以待的天佑陛下見了面。

    兄弟倆重新相見時,雖然僅隔了八個月,可都有些一入江湖歲月催的感覺。

     “你可算回來了。”來不及進一步感概,天佑帝幾步踏下御案,拉著秦雷在偏廳坐下。吩咐一眾宮人道:“你們都退下吧,朕和武成王說話期間,誰也不准打擾。”

     “是。”宮人們依命退下,把御書房留給了大秦的至尊兩兄弟。

     “什麼事兒這麼急?”秦雷笑瞇瞇道:“我這幾千里路趕回來,還沒換身衣裳呢。”

     “還好意思說。”秦霆笑罵道:“天下就沒有你這樣不負責任的傢伙,”說著一指御案上堆積如山的文簡道:“你讓一群四六不懂的書生擔當起國家運轉的重任,自己卻當起了甩手掌櫃,這個理走到哪也是說不通的。”

    秦雷大喇喇地靠坐在椅背上,隨手拿起個果子。喀嚓一聲咬下一大塊。含混不清道:“你以為我閒著啊,全國兩京九省。一百單八個府,我用了八個月時間跑了個遍,每到一處都得跟各色人等推心置腹,拍胸腹,下保證,還得遍覽當地的風土民情。”說著翻翻白眼道:“就算忙成那樣,你這邊的伙計我也一樣沒落下啊,每月的總體工作規劃是誰做的?每季的百官考評又是誰做的?”說著一拍胸脯,十分自豪道:“這些都是弟弟我在兩萬里奔波路上,在顛簸的車廂裡做完的!”

    聽他喋喋不休起來沒完沒了,天佑帝哈哈大笑道:“怨氣很重啊。“那是當然。 ”秦雷煞有介事地點頭道:“越想越覺著虧的慌,不如陛下先給臣弟個把月的帶薪假調整調整,咱們再說其它吧? ”

     “門都沒有,眼看著變法在即,你這個始作俑者,哪能在這時候撂挑子!”天佑帝一擺手,給秦雷斟杯茶道:“這杯茶就算是慰勞你了,喝完了我們快談正事。”

    秦雷當然也只是發發牢騷,並不是要抱怨什麼,接過那茶杯,仰頭便灌了下去,哈口氣道:“舒坦!”便抖擻精神到:“說正事吧,皇兄覺著那些見習官員可用與否,能否擔當接下來的大任?”

     “我看沒有問題。”秦霆頷首笑道:“他們似乎比前任幹得更好。”說著十分奇怪道:“但有件事情我始終無法理解。雖然這八個月來他們成長的很快,足以讓世人刮目相看。但這一群無沒有絲毫經驗的讀書人,是靠著怎樣的秘訣超越前任的呢?似乎不能單單用努力二字來解釋吧?”

     “兩個字當然不夠。”秦雷搖頭笑道:“起碼八個字。”

     “哪八個字?”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秦雷正色道:“正是這種極端的小心,讓他們遇到問題不恥下問,三思後行,而不像前任那般,拍拍腦袋便做決定。”
第十卷【腥風血雨】第六三九章君臣共治

    御書房裡光線充足,陽光透過窗櫺照在紫檀木的書架上,泛起一種難言的紫色光澤,給這至尊的書房更添幾分神秘華貴。

    端坐在椅子上,秦雷面色嚴肅的沉聲道:“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那倒是,”秦霆失笑道:“他們也太老實了,除了你交代辦的事情之外,竟沒有額外做一個決定。”說著真心實意的佩服道:“我從來沒想過,有人竟可以把一個國家一年要幹的事兒規劃到減一分則瘦、增一分則肥的地步。”

     “皇兄謬讚了。”秦雷搖頭道:“我其實也沒有下什麼命令,除了廢止以前的種種不合理制度之外,就是讓那些官員們深入自己所管轄的範疇,身臨其境的學習如何去執政。”說著呲牙一笑道:“說實話,這半年我們大秦徹徹底底的處於無政府狀態。”

     “這正是我的另一個疑惑所在。”秦霆十指交叉,擱在胸前道:“為何官府什麼也不干,反而國家欣欣向榮,”說著自嘲的笑笑道:“連著大清洗那半年算上,咱們都一年多不干正事兒,怎麼老百姓反倒安居樂業起來了?沒道理啊。”

     “道理其實很淺顯。”秦雷搖頭道:“問皇兄個問題。”

     “請講。”秦霆點頭道,他覺著在秦雷面前,自己就像個學生,這種感覺雖然在南楚時一直就有,但直到最近一年,兩人理順關係,秦雷開始對這個重病纏身的老大帝國進行診治後,才變得如此強烈,如此讓他心悅誠服。

     “你是想過好日子還是孬日子?”秦雷笑瞇瞇問道。

     “這還用問嗎?”秦霆笑答道:“只要不是傻子,都願意過上好日子。”說著便若有所悟道:“你是說老百姓自己就能把日子過好?”

     “當然不行,國家或者說朝廷,是百姓安居樂業的前提。”秦雷搖頭笑道:“若是沒有軍隊抵禦外敵、包圍疆土,沒有官府維持秩序。震懾宵小,組織百姓修橋鋪路、築堤抗洪,百姓們連做人都不能,又怎能奢談做得更好呢?”說著兩手一攤道:“但我們的朝廷以往做了很多不應該做的事情,該做的卻一樣沒做好,你說老百姓能過好了嗎?大秦朝能興盛起來嗎”

     “現在我們只不過把那些令人厭惡的政令廢除。限制官員隨意擾民,給老百姓個寬鬆的環境。”秦雷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這也是他今天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微笑,道:“只要我們地官員干好該干的,不去貪贓枉法,勞民傷財,聰明如我華夏子民,自己就能把日子過好。”

     “無為而治就是這個意思吧。”秦霆拊掌道:“大戰之後確實應該讓老百姓休養生息。看來這一步我們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秦雷又翻翻白眼。心道:老子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地無政府無官員政策。竟然被看成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面上卻乾笑幾聲道:“雖然不好聽。但大抵還是確切地。”

     “那一直這樣下去不好嗎?”尋思一陣。秦霆突然問道:“為什麼還要變法呢?”

     “我地皇兄陛下。難道朝廷能一直這樣下去?”秦雷無奈地搖頭道。他發現今天自己搖頭特別多。心道也許對頸椎有點好處。趕緊搖搖頭。驅走那些繼續道:“那些官員尚屬菜鳥。當然可以老老實實了。但他們總有翅膀硬了地那一天。總要自己扑棱幾下地。”

     “就算我們一直用強權把他們壓下。”秦雷皺眉道:“但把他們都培養成唯唯諾諾地應聲蟲。就是國家之福嗎?就算這些人甘心當一輩子應聲蟲。難道他們地繼任者也願意嗎?”

     “民間有句俗語。叫君子之澤。三世而斬。歷史上許多改革也好。新政也罷。往往都是君主一個人地新政。可隨著新一代君王繼任。也可能是下下代君王地上位。總是逃不出人亡政息地怪圈。讓我們這個多災多難地民族總是在兜圈子、在原地徘徊。在自我消弱。”秦雷沉聲道:“皇兄可想過。這到底又是為什麼呢?”

    對這撲面而來的沉重問題,秦霆感覺到呼吸都十分困難,除了搖頭,他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因為蕭規曹循固然是好,但這也是曹參地偉大處所在。可我中華這麼多年來,只出了一個曹參!其餘那些口口聲聲把祖宗成法掛在嘴邊的人,一定是最早破壞規矩的。就算不破壞,他們也會把原先很優秀地制度。變成為搜刮地皮。擾民害民的工具,大悖於製定者的良苦用心。這究竟是因為什麼呢?”

    對這第二個為什麼,天佑帝覺著自己該說點什麼了,不然就顯得太過無能,輕言細語道:“也許是因為人性本惡,每個人都想著盡可能多的得到好處,而不想承擔相應的義務。貴人們對百姓不知有度的剝削,導致許多人生計無著,又會給國家帶來許多不安定因素哦。”

     “善哉。”秦雷起身正色道:“皇兄是有大智慧的。”說著負手踱步道:“說的一點都不錯,問題就在於,沒有能管了這些當官的。既然可以想怎樣就怎樣,那他們想對自己好一點,也就是……理所應當地了。”

    秦霆終於跟上了秦雷的思路,使勁點頭道:“是啊,有你我在時,官員們有人管,就算不變法,國家也能治理的大差不差。”說著感慨道:“所以說,一個好的繼承人有多重要啊。”

     “把一個國家的興衰放在一個人的身上,就好比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太危險了。”秦雷搖頭道:“就算我們有眼光,可以選一個優秀的繼承人出來,那下一代、下下代呢?萬一出個不肖的子孫,就是我大秦之禍,蒼生黎民之禍啊。”秦雷沉聲道:“譬如說楊廣,看起來是如此的優秀,卻三下五除二地。把剛經過開皇之治的新興大隋,拱手送給了李家父子。”

     “那該怎麼辦?”天佑帝額頭冒汗道,他彷彿看到了大秦朝最後的命運。在聽了秦雷地說法後,他覺著這簡直是一定的。

     “變,從根本上變。”秦雷左手成拳,狠狠錘在右手上道:“跳出這個怪圈。換成另一套玩法。”

     “怎麼玩?”秦霆定定問道。

     “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秦雷一字一句道。

     “共治天下?”秦霆低聲重複道:“具體呢?”

     “崇法制,尊皇權,重吏治,信賞罰,一號令為主!”秦雷的聲音十分低沉,卻有著震動歷史的力量:“通過一系列的舉措,把中央權力分成皇權、相權、台諫之權,三者互相限制,又互相倚恃,形成穩定的政治架構。”

    具體如何去做?

     “所謂崇法制,便是完善法制,講究依法辦事,使大秦律法高於一切。任何權力行為,都要依法施行,不得擅越……一道命令應先經過以內閣為代表地六部九卿提出。再由御史台或督察院,以及將來地六部審計官審查通過,最後經皇帝批准才能實行。”

     “也就是說,皇帝擁有否決權,但不能越過朝臣直接下令。”秦雷鄭重解釋道:“朝臣擁有行政權,但不經過臺諫的審查,和陛下地批准,同樣無法形成命令。”

     “這樣皇帝會不會太慘了點?”秦霆皺眉問道,他的職業畢竟是皇帝。當然不想看到自己的權力被削減。

     “這正是第二條,尊皇權的目地所在。”秦雷不慌不忙道:“皇帝是國家的元首,軍隊的最高統帥,擁有一切事務地否決權,也就是說,只要他認為不行的政令就無法通過,不過是不再直接下令罷了,這樣的權力還小嗎?”秦雷循循善誘道……其實也只有這個特殊地歷史時期,遇上這個一心傳位的皇帝。才能通過這條法令。緩緩的點點頭,秦霆還有些狐疑道:“可我還是覺著,皇帝會不會勢單力孤了點啊?”

     “不會的,首先皇帝是終身製的,”秦雷搖頭道:“而官員是有任期的,比方說內閣首輔,每任五年,最多任兩屆,之後便不能在政府擔任任何職位。鐵打的皇帝流水的官。皇帝本身就有優勢。”

     “而且還有臺諫言官,雖說他們既可以指出皇帝的過失。又可以糾察百官。但皇帝既不是政策地制定者,也不是政策的執行者,在國家大事上怎麼會有錯呢? ”秦雷伸出根手指道:“唯一一種可能,就是皇帝驕奢淫逸,勞民傷財,言官們才會指出皇帝在個人行為上的過失。”說著嘿嘿一笑道:“有人幫我們管教子孫,實在是求之不得啊。”

     “可以說,只要皇帝在生活上不太過分,言官們便是站在皇帝身邊的忠實力量。他們幫著皇帝糾察百官,審計政務,捍衛皇權,固本清源,如此三者關係便可以穩定,大家各司其職、各行其是,豈不善哉快哉?”

    聽了秦雷的描述,天佑帝也不禁神往道:“若是能讓大秦長治久安,祖宗江山可以千秋萬代,就算損失一些東西也是值得的。”

     “不錯,”秦雷頷首輕聲道:“孟子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一句話讓亞聖大人徹底惹到了歷代的君王,以至於到現在他老人家仍然被關在小黑屋中,都不能接受供奉。”

     “這真是千古奇冤啊。”秦雷一拍大腿,感慨道:“他分明是為君王講述了國家如何長盛不衰的唯一真諦!如果千年來的帝王都能遵照這句話,不那麼自私自利,把百姓和江山放在自己之上,國家怎會鬧到那般田地?哪還有什麼朝代更迭?民不聊生?”

     “他唯一地錯誤,就是公開講了這句話,如果只是放在帝王心術中講一講,讓未來的皇帝們牢記在心即刻。說的四海皆知,會讓人有想法的。”

    秦霆輕聲道,身為皇帝,雖然大部分權力已經轉移給秦雷,這天下也將是秦雷的。但秦霆心裡都明白,今天這次書房密談。一定會影響大秦的命運,甚至決定今後幾十上百年地政治走向。

    在這種前提下,他還是要為後來的同行盡量爭取一點的。

     “就是要讓他們有想法。”秦雷卻面不改色道:“孟子說: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這就是說,違背仁義地統治者是獨夫民賊!周武王誅滅獨夫紂王,並不屬於弒君叛逆,並沒有違背禮地精神!”

     “我要把這句話用大字雕刻在中都城最醒目的地方。給我們地後代的腦袋上懸一柄利劍!告訴小子們,全天下的人們都看著呢,你們要是敢做像夏桀、商紂、週幽、秦二世、漢靈帝、漢桓帝、晉惠帝、隋煬帝那樣的昏君。大家就可以革你的命,重新換一個皇帝!”

    見秦霆已經瞠目結舌,秦雷趕緊補充道:“但皇帝必須姓秦,且是我們兄弟幾個的後代才行!除此之外,任何覬覦九鼎神器者,殺無赦!”

    秦霆這才鬆口氣,擦擦額頭的汗水道:“可是如果皇帝幼小,尚不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這條恐怕會被人利用了。”

     “這個不難。”秦雷語出驚人道:“立長立賢不立嫡。規定二十歲以下的皇子沒有繼承權,二十歲以上地身心健康的子孫都有繼承權!”說著看一眼秦霆道:“如果皇帝自己的孩子不夠格,就要從兄弟中選擇,絕不能為了延續小家地統治,而毀了我們祖宗的江山。”

    本來皇帝沒有子息,或者子息太不像話,就可以由皇太后做主,在親族中賢能者接任,現在秦雷只不過將這條強化了一些。對於今日已經飽受刺激的秦霆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稍一沉吟便點頭道:“好吧,我承認你這個法子如果成了,我們秦家的江山可能就永遠下去了。”

    說著從袖子裡拿出一個明黃色的文簡,滿面笑意的看著秦雷道:“你擬定的條目我細細看了數遍,這些天的精力幾乎都用在這上面了。我現在有最後一個問題,我就在上面用璽。否則……”

     “問吧。”秦雷長舒口氣道:“既然拿出法子來了,就不怕人問。”

     “我觀看這上面的條條目目,無不是在強化皇權,以至於讓我以為。你要建立一個前所未有地強權時代呢。”秦霆兩眼直勾勾的望著秦雷,沉聲問道:“可聽你這一說。卻又是完全相反的意思,我到底該信哪一個?還是……”兩個都不信這話雖沒說出來,傻子都明白。

     “兩個都可以信。”秦雷的表情也變得十分嚴肅道:“想達到我所說的局面,需要有個大權威、大能耐、大毅力之人,先把這個亂世收拾了,讓我華夏休戈止息,重歸一統。”說著一拂衣袖道:“然後又能不過分戀棧權柄,能再次把權力分配出去。”

     “你可以做到嗎?”秦霆審視著秦雷,淡淡道:“據我所知,權力會讓人上癮,終生不可自拔的。”

     “你不就沒有上癮嗎?”秦雷輕笑道。

     “這不一樣,”秦霆搖頭道:“我一直知道大秦的強權在哪裡,所以能保持清醒。”說著一指秦雷,毫不諱言道:“可你呢?你這個大秦唯一的強權,怎麼讓我相信你能永遠清醒下去?”

    因為我來自遙遠的未來?因為在另一個時空中,華夏將被反復入侵?到有一個千年還沒有拾回往日地榮光?因為我是一個炎黃子孫,想為自己的母親做點事?

    秦雷有充分的理由,卻一條也說不出口,最後只好悶聲道:“我們可以將今天所說的一切,白紙黑字寫下來,讓天下人監督我們!”

     “好吧。”沉思片刻,天佑帝終於點頭道:“我簽字用璽!”
第十卷【腥風血雨】第六囧零章武成王新政

    天佑二年四月二十日,天佑皇帝明喻天下,頒布了震驚諸國、影響深遠的《天佑二年國事政務革新除弊詔》,又稱《天佑新法》,但在歷史上更加響亮的名字,叫做武成王新政,因為秦雨田才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他規劃了變法的藍圖,完善了變法的細節,並用自己的權威和鐵腕,為它保駕護航,使其由設想變為現實。

    其實正經說起來,變法的開始並不應該從其標誌性文件《天佑新法》頒布之日算起。一個普遍的觀點是,應該從秦雷在清河園講話開始算。

    因為從縱向看,之前對朝臣的大清洗也好,中間的見習官員大上崗也罷,以及後來的考成法頒布實施。這一系列的舉措顯然是連貫且經過精心設計的。

    從平定李渾到今日,秦雷和秦霆的每一次行動,除了要收攏權柄之外,還隱藏著更深層的目的,那就是清吏治

    道理其實很簡單,事情都是人做的,如果做事的人有問題,那再好的曲子也會被唱歪了。只有先把唱曲子的角兒們整治出來,才能把調唱好。

    所以秦雷認為,雖然當時國內的自身造血功能嚴重不足,財政連年入不敷出,面臨著嚴重的財政危機。但那是隱藏在更深層的吏治腐敗造成的。正因為官員們拉幫結派,競相以權謀私,損萬民以養數人,把自己變成不納稅,吃國庫的特權階層,才讓國家該收的稅收不上來,該花錢的地方沒錢花,以至於常年陷入困頓境地。

    更為可惡的是,這些士族官僚為了能長久的胡作非為不受懲罰,視欺上瞞下為常理;置國君百姓於不顧。以至於上澤雖布而不得下疏,下情雖苦而不得上達,

    因此如不先解決吏治上的沈痾,定然會在推行新法過程中用人不當,使新法成為地方官擾民、困民的工具,對百姓和國家有益無害。以至遭到百姓的反對。

    且變法對士族地主的利益觸犯頗多,如果不先把這些人打掉,定然會遭到激烈地反對。

    到時候可真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了人。可見,在吏治沒有澄清、舊有的勢力沒有打破之前,改革是會遇到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的。

    正是看到了這些潛在地問題。 《天佑新政》上才會開篇名義道:治理之道莫急於安民生。安民之要。惟在於核吏治! ”明確地指出。如果吏風不正。一切政令都會流於形式!

    所以雖然面臨嚴重地財政危機。秦雷卻沒有一上來就貿然整頓財政。而是先行改革吏治。至於如何革新吏治。通過這些年來地觀察思考。他也有著極為清晰地認識。

    秦雷認為當時朝野病症可以總結為八個大字洩沓成風。政以賄成主要原因是吏治不清。以至權責不明。相互間推諉扯皮。即使好不容易想做件事。也是拍拍腦袋想到啥做啥。事前沒有計劃、事中沒有追踪、事後沒有總結。

    原先那種但也不能光怨官員。畢竟在原來那種沒有監督、沒有問責。幹孬干好都一樣地情況下。很難有人會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做事。大多數地動議、規劃、行為。都像熱鍋子炒屁一般。臭過一陣便啥都沒有了!

    正是在這種混亂不堪地狀態中。朝廷效率極端低下。國家資源嚴重浪費。百姓負擔卻無比沉重。這才導致了今日地一系列弊病。

    摸清狀況後。秦雷便決定對症下藥。他一不申斥、二不宣導。只用一招招雷厲風行地手段。向天下表明他地決心!

    既然原先官僚已經盤根錯節,無藥可救,那好,就請全部回家,沒了你們這群王屠戶,老子照樣吃帶毛地豬!

    人都光了,朝廷的架構自然隨他揉捏。秦雷大刀闊斧的砍除了超過總數一半地冗官編制。再把清河大學堂裡的士子們一股腦塞進去。

    在見識了王爺的雷霆手段之後,這些被他一手拔上高位的菜鳥官員自然是惟命是從。不敢稍有差池。

    在賞罰分明,執法公正的前提下,秦雷推行了蓄謀已久的考成法。實施近一年來,以至於百官惕息,一切不敢飾非,朝廷號令,雖萬里外,朝下而夕奉行,效率大大提高!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這些戰戰兢兢的菜鳥們,整日被接踵而至的任務纏身,只想著把考核通過,可別被擼了官職,那可就丟死人嘍。以至於無暇去進行原本官場上最重要、最費心力、也是最殘酷地勾心鬥角,一時間朝堂上的空氣前所未有的清新起來,行政效率很快便超過了前任。

    當朝廷變得海晏河清、齊心協力時,秦雷便獲得了一個得心應手的利器。他再運用這個經過改造的工具去推行經濟民生等諸方面的改革,一時間無往不利、事半功倍。

     《天佑新政》的舉措可以概括為二十四個字丈田畝、改稅賦、修水利、平物價。重科舉、興工商、暢交通,強軍備。實實在在的八條內容。

    這八條又分兩部分,前四條可以看成是安民之舉,後四條則是強國之策,且聽我們一樣樣分說。

    先說丈田畝,就是之前便提過的清查土地。變法詔書上說:豪民有田不賦,貧民曲輸為累,民窮逃亡,故額頓減,是國匱民窮地根源。

    為了改變這一局面,詔書下令在全國進行土地的重新丈量,清查漏稅的田產,以增加朝廷的賦稅。減輕百姓的負擔。

    第二條改賦稅,主要是針對現行田賦有夏糧、秋糧之分,徵收上又有種種名目,非常繁煩,貪污剋扣等現象非常嚴重。現將所有賦稅、貢品以及中央和地方需要的各種經費和全部徭役統一編派。

    除國家必需的米麥絲絹仍交實物,以及徭役折算的丁銀仍歸人丁承擔外。其餘皆計畝徵銀,折辦於官全部折算為稅銀,總為一項收入,統一徵收。如此可以避免田多者偷稅漏稅、田少者多繳稅,平衡了稅賦負擔。

    且國家容易掌握該收多少,百姓明白易知該交多少,還可防止官吏欺上瞞下、從中漁利。

    值得注意地是,詔書中明確規定,將百姓應服地徭役。也按照朝廷制定地標準折算,按照每一戶的丁口數加總,一併加入了稅銀中。

    同時明喻天下。官府用役一律官為僉募,按當地勞力標準僱人從役。將無償轉為有償,這錢就從收上來地丁稅中出。

    這樣做的好處很大。比如在新法沒頒布之前,官府征夫地隨意性很大,除了催稅、解送田糧之差、修路、築堤這些官差之外,還會無償使用百姓給自家搬運、做飯、抬轎、駕車之類,完全是以官役之名,命百姓行奴僕之事。

    新法實施之後,僱傭民夫的權力將統一收歸州府一級。由各縣按實際情況上報所需勞力,再由州府審核後統一撥付經費,事畢還要檢查完工情況,以免假公濟私。

    顯然新法改變了原先混亂不堪的徭役制度,大大減少了官府無度濫徵民夫的現象,將百姓從繁重的勞役中解脫出來,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從事生產,為國家創造財富。

    同時稅賦勞役折銀,用夫付費這兩樁新鮮事。也必然會把銀錢提升到社會經濟生活中的關鍵地位,有利於商業的繁榮和經濟的發展。

    其三是修水利,總結疏浚大運河,重開京水河、開鑿引水渠這三大水利工程地經驗教訓,將大河流域和大江流域重新治理。用分流主幹的方式,減少水災、增加灌溉面積。

    其四平物價,乃是由朝廷出巨資,在中都、洛陽、襄陽三地設立市易司,任務是在豐收時以合理的價格向百姓收購穀物稻米。以此抑制不法商販趁機壓價。避免穀賤傷農、米賤傷農;再在春荒或某地遭災等糧食緊俏之時,以合理地價格向百姓出售。同樣為了抑制不法豪強囤積居奇,訛詐百姓。

    雙管齊下,可以讓百姓的生產生活更保險,不至於輕易破產,淪為佃農。正像詔書中所說,權貴賤,通有無,以平物價、濟黎民,所以抑兼併也。

    從以上四條可以看出,秦雷的變法旨在安民,盡可能的為老百姓解除負擔。他的設想是,十年之內使絕大多數可以養活一家老小,不至於逃離鄉里,成為危害社會的流民。二十年內,能讓半數人家,家有餘財……至少逢年過節能想買點啥就買點啥吧。

    但我們同樣可以看出,秦雷這法子對百姓、對朝廷都有好處,可就是有一批人想必不會太高興。那就是原先不交稅不服役、還可以隨意驅使民夫做這做那、時不時還能靠著囤積居奇,發筆大橫財的既得利益者們。

    這些人包括被秦氏兄弟暫時攆出朝堂的士族老爺們,甚至未來也會包括剛剛躋身朝堂的新貴們。秦雷雖然對那些官僚不報好感,卻也知道自己終究還是要靠這些士大夫治理天下,而不是那些感自己恩地老百姓……

    前唐太宗說:民為水,君為舟,水可載舟,亦能覆舟。百姓的擁戴確實是很偉大的力量,但大多數時候卻不頂什麼事。就好比他李世民,是靠著那幫子老西兒門閥奪下來的天下,而不是什麼老百姓的支持。

    所以他這句話的重點,是在最後一句亦能覆舟上。李世民清醒的認識到,老百姓那溫順的表像下,隱藏著無比狂暴的力量。這力量足以毀天滅地。改換新天。

    因為畏懼,所以愛民。古來賢君皆是如此,秦雷也不例外。但真正能幫得上這些至尊地,卻還是那些不怎麼可愛地官僚,以及他們所代表的各種勢力。

    兩邊都不宜太過得罪,這便是一個矛盾。秦雷的解決方法是大家誰也別革誰的命。都得點好處、都退一步,你好我好大家好吧……很沒有技術含量,卻相當的管用。

    這其實也是無可奈何的選擇,因為他要變革,要讓老百姓能活下去,就必須讓大戶們停止對百姓地盤剝壓榨。但要是單純讓大戶們吃虧,他們就會不樂意,就算不跟秦雷對著幹,也絕不會與他合作的。

    如果把這些人都逼急了。一樣會出大亂子。所以秦雷地後四條,就盡量向士大夫們傾斜……

    比如說第五條重科舉。 《新政》上明確指出,科舉將是國家取士地唯一正途。本著自由報名、公開考試、平等競爭、擇優取仕的原則進行官員選拔,除此之外所有地方式全部予以廢除。

    這條發令是秦國選官制度的進步,是對被搞得烏煙瘴氣的科舉的撥亂反正。是對察舉制、徵辟制和蔭庇制,最直接有力地替代和否定,給庶族地主和平民百姓,通過科舉的階梯而入仕以登上歷史的政治舞台,提供了一個公平競爭地平台、機會和條件。

    新法中重申科舉制度應分為文舉和武舉兩部分。強調武舉是專門選拔武官而設置的科目。文武兩科,殊途並進,不分軒輊、無論尊卑。

    但話雖如此。可國家終是需要文臣來治理的,且武將更重視的是戰功,誰能打仗誰才是英雄,而不是你出身哪年武舉,你是第幾名;我出身哪年武舉,我是第幾名。

    所以武舉的地位不如文舉,這是不容置疑的,也不是一道聖旨可以改變的。

    而從歷年的統計資料看,參加武舉的人中。普通家庭出身地佔大多數,參加文舉的人中,卻是庶族地主家庭出身的要多些。這很容易理解,畢竟在世人眼中,當兵扛槍是粗人幹得活,雖然立功容易,可也太過危險。除了那些好奇叛逆的公子哥之外,絕大多數都是普通人家的子弟,仗著手腳粗壯。又練了些刀槍棍棒。便想著通過這個途徑參軍,搏個軍功出來……至少不用從頭做起了不是嗎?

    而文舉則完全是另一番模樣。首先在這個年代,讀書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束貴、書本貴、筆墨貴、白紙更貴。保守估計,一個學子從入蒙的《三字經》,千字文開始,直到把四書五經讀下來,共需要十年時間,這十年裡一個壯勞力完全搭進去不說,僅各項花費便達到二百兩銀子,這是普通人家也不敢想像的,更別提連飯都吃不上的貧苦人家。

    所以那些連飯都吃不上,還能考中狀元郎地事蹟多半屬於勵志故事,做不得真的。就算偶爾有之,也是破落料到的官宦子弟,本身就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因此一百個人裡能有一個識字的就不錯了。所以百姓對讀書人有著天然的敬畏……別說你考上進士,就是個秀才都要讓人肅然起敬的。

    所以當士族地主的子弟垮掉後,庶族地主在大秦各色人等中,絕對屬於有文化的那一類。因此毋庸置疑,在秦雷主導地公平科舉中,他們考中地機率要遠遠高於士族和平民。

    這就是秦雷對士大夫的傾斜……而不是士族。在他地構想中,庶族地主將成為新興的士大夫,擠占掉原先士族的位置。

    至於那些被攆出權力圈子的士族,秦雷有第六條興工商和第七條暢交通伺候。興工商便是鼓勵工商,這可能是全部變法中最叛逆的一個,因此歷朝歷代都把商人看成是亂國之人,認為他們囤積居奇,擾亂當地經濟秩序,且唯利是圖,與道義社會顯得格格不入。

    但秦雷要說他們是放屁,沒有商人的買賣轉運,那荊州府的稻米就到不了洛陽城。巴蜀地中的井鹽也到不了中都城。那全國各地的農民兄弟就只能自己生產了自己用,華夏經濟也要倒退千年。

    至於如何對付囤積居奇、投機倒把這樣的行為,秦雷早在第四條平物價上有了詳細的闡述,在此不必贅述。

    雖然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但秦雷還是認為瑕不掩瑜,他覺著商人地地位應該更高。因為他們是社會生產生活的加速器。有了他們,生產者才能盡快的賣掉所產的貨物,縮短生產循環週期,而消費者也能及時的獲得所需的產品,大大刺激了消費。所以把商業搞上去了,其他地行當都會被注入一陣強心劑,獲得更快的發展速度。

    秦雷十分清楚,國無農不立、無商不富,因此在確立農本地位的同時。他也不忘發展工商業。具體舉措有三條:第一,取消全國州府及以下地方設卡收稅的權力,一批貨物在省內流轉。僅需交一筆商業稅即可,之後只要不出省,便不會再徵稅,體現稅不重徵的原則。第二,降低稅率,把原先五徵一的商業稅降低為十五課一;第三,取消對商人的一切不合理限制,明確其私有財產不受侵犯。

    為了刺激工商,他又提出了第七條暢交通。有句俗話道:要想富先修路,有了寬敞平坦的馬路,交通就會便利,就不愁生產出來東西運不出去,就不愁東奔西走,就會大大降低商人們的成本,可謂是如虎添翼。

    而且有了四通八達地寬敞道路,可以顯著拉近城與城、府與府之間的距離,有利於朝廷對地方的控制。有利於國家安全,所以秦雷將通暢交通放在瞭如此重要地地位。

    但這些事情他當然不會親自去做,而是將會採用複興衙門的方式,在全國各省組建類似的機構,同樣是皇室,官府、豪族三方合營,同樣是豪族貢獻巨額財富,官府大開方面之門,秦雷為其提供庇護的模式。將轄區內的工商業。交通業全部交與其打理,收益也按照既定的比例。皇家拿兩成,朝廷拿四成,豪族拿四成。

    秦雷這樣做是有底氣的,且已經在南方進行了試點,其效果之好、收益之大,讓其他省的士紳豪族眼紅到睡不著覺……復興衙門那高漲的價格便是明證。而且秦雷早就規定,復興衙門地議事,及其近親屬,不得在南方兩省官府任職,人為為其劃分了一道界線。

    這樣資產的擁有者不直接參與管理活動,但可以有效的監督、箝制、甚至是提請罷免相關的瀆職官員,如此一來庶族地主執政,士族地主監督,一個相互牽制,相互監督的體系便建立起來了。

    秦雷的良苦用心,在這件事情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至於最後一條整軍備,是關於大秦軍力上的安排,詔書上語焉不詳,我們只能知道,朝廷似乎覺著現在的兵力夠用,沒有再次徵兵地打算,但軍費撥付卻悄悄上漲了一倍,顯然是要走精兵路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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