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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一二一章 路修遠以多艱兮 騰眾車使徑待
  二月二龍抬頭,龍不抬頭人抬頭。

  中都北城,小清河邊、鐵扣胡同。這里整條街原本乃是京都最大商行乾順盈的庫房,沒有任何住戶。半月前乾順盈的古東家陪著一位貴公子來過一次後,沒幾天乾順盈就把里面成山的貨物運去了別處,空出了這條胡同里所有的建築。

  就在人們紛紛猜測何方神聖能讓乾順盈騰地方時,胡同里的大宅院門口支起幾只爆竿,劈里啪啦響響了一通,沒有人道賀,也沒有人出來說兩句。秦雷的巡查寺民情司就這麼冷冷清清的開張了。

  外面冷冷清清,里面卻熱鬧非凡。許許多多的泥瓦匠、土木工在按照秦雷的心意改建著這個由無數庫房組成的建築群。

  而秦雷此時,正在原本管事居住的小院內,接見昨夜剛從草原趕回的秦奇。方才那陣爆竹便是為了歡迎民情司都司秦大人履新。

  兩人盤腿坐在炕上,正各抱著一碗面條子,呼哧呼哧吃的正香。秦奇日夜兼程,換馬不換人的被秦雷召回來。若不是多年草原風霜打磨出的硬朗身板,怕是要歇個三五天才能複原。

  而現在,秦都司不知道該驕傲自己的鐵身板,還是埋怨自己的賤骨頭。只歇了一天便恢複了體力,今日便急吼吼的上任了。

  兩人吃罷早飯,秦泗水收拾起碗筷,抹了抹桌子,便退出去,以便王爺和都司說話。

  秦雷拍拍肚子,笑道:“回了京都,一直吃的精細,反倒不如今日這貓兒食來的過癮。”

  秦奇微笑道:“王爺日常用的是精膳美食,偶爾吃一次莊戶飯,當然感覺味道獨特,若是多吃幾次,只怕就會吃著沒味了。”

  秦雷撓撓腮,笑罵道:“老秦你說話總是一針見血,直中要害。說得孤王沒法回嘴。”

  兩人在草原上熟了,秦奇也不造作,灑然笑道:“若不是這樣,當年也不會從都察院被趕到大草原了。”

  秦雷停住笑,正色望著秦奇道:“從今天起,你只管把事情做好,明槍暗箭背黑鍋,那是本王的責任。”

  秦奇心中感激,他性情內斂,卻說不出什麼肉麻話來,只能拱手道:“卑職一定把差事辦好。”

  秦雷笑著點點頭,問道:“沈青他們怎麼樣了,軍馬和補給都送到地方了嗎?”

  秦奇毫不含糊道:“都辦妥了,殿下放心。”

  秦雷知道這位大總管心細如發,他說辦妥了便一定沒問題。便把話題引回中都,他坦誠的望向秦奇,正色道:“知道為什麼讓你,而不是館陶來干這個都司嗎?”

  秦奇想了想,也坦誠道:“館陶先生乃是運籌帷幄的智囊人物,干這種實務便被束縛住了。”

  秦雷頷首道:“館陶勝在務虛,而你秦奇勝在務實。”

  秦奇一臉坦然的接受了秦雷的這個評價。

  秦雷接著道:“之所以在改造未完成前開張,就是為了告訴後續到來的官員們這里一清二白,想要什麼只有靠自己的雙手。所以我選了你,也可以說選了你的務實。”

  秦奇點頭謹記。

  秦雷直視秦奇雙目,沉聲道:“人說三歲看老。這個衙門將來風氣如何,能有多大出息,就看你這首任長官如何去帶了。你是貓就帶出貓、你是虎就帶出虎。”

  這個說法秦奇還是第一次聽,卻感覺很有道理。他肅聲問道:“王爺想讓這個衙門成為個什麼?”

  秦雷神往道:“狼,草原上的狼。”

  秦奇久居草原,對這草原人又敬又恨的生靈自然清楚無比。他緩緩道:“凶殘、狡詐、智慧、勇敢、團結、堅韌、務實……”

  秦雷接到:“還有忠誠,對狼群的忠誠、對頭狼的忠誠。”

  秦奇思酌片刻,坦白道:“凶殘、狡詐,甚至是智慧,是屬下帶不出來的。”

  缺了頭兩樣,就不是狼,而是狗。

  狗也不錯,秦雷心中道。當然這話不能說,他微笑道:“你只管帶,缺少什麼,孤來給他們補上。”

  這時外面傳來敲門聲,兩人止住話頭,秦雷沉聲問道:“什麼事?”

  秦泗水的聲音響起:“王爺,吏部給派的官員到了。”

  秦雷朝秦奇笑笑,對外面道:“讓他們進來吧。”

  過了片刻,小院中,九個身著綠色或者青色袍服的下品官員按品級在秦雷和秦奇面前恭恭敬敬的叩首行禮。

  待他們起身,秦雷微笑道:“看來咱們真有緣分啊,幾位。”

  這九位悉數是去年除夕辭舊宴坐在秦雷身邊的官員。當時秦雷還以為昭武帝有意折騰自己,原來那時候就已經為自己備好下屬了。

  這些六七八品的小官無從知曉上層的鉤心斗角,乍一見了秦雷,都歡喜莫名。能在一個先前認識、還沒什麼架子的王爺手下做事,乃是天大的福氣。

  是以眾人皆滿臉喜色,其中官銜最高的那位,前禮部巡風清吏司主事朱貴抱拳道:“屬下等能在王爺手下效力實在三生有幸,定然鞍前馬後,誓死效命。”其余八人也使勁點頭。

  這些下級官員無一科舉出身,都是從小吏做起,一步步爬升到今日地步。能穿上官袍戴上烏紗便已經說明他們的能力,但也只能到此為止,不能寸進。再往上的官職,都是為那些個進士出身或者爵位蔭補的設置的,與這些皂吏出身的小官們沒有半點關系。

  拿朱貴來說,他是未入流的刑部牢頭出身,因受當時的刑部郎中秦守拙的賞識,提拔他為從九品的司獄,然後是正九品的檢校、從八品的提點、正八品的照磨。這四級升遷僅用三年完成,然後在照磨的位子上磨了整整八年。若不是秦守拙念著舊情,給他在禮部求了個巡風清吏司正六品主事的位子,他恐怕終生跨不過七品這個坎。現在已經是他在這個位子上的第五年,他也已經三十七歲了。

  若不是巡風兩字太過臭名昭著,就是秦守拙也求不來。

  這些官員經曆大多相似,是以能夠齊齊簡拔一級,便滿足非常了。

  秦雷溫言撫慰幾句,對其中的謝無憂和程思敏還特別招呼一下,令兩人感激莫名。這時石勇他們一身木屑泥灰的從外面進來。秦雷發現其中幾個官員暗暗皺眉。

  秦雷招呼石勇幾個過來,讓他們互相認識下。朱貴幾個才知道這些看起來泥腿子一般的人物,乃是自己將來的同僚,不禁驚詫莫名。朱貴這些官員天生有些自卑,是以比那些科舉蔭補的官更在意官儀官威,唯恐失了體面。雖然在秦雷面前,不敢表現出對石勇幾人的輕視,但語氣客氣間總帶著淡淡的疏離。

  石勇幾個先是當家兵、然後給秦雷做親兵、又在虎賁中浴血奮戰過半年。沒有做過官、也搞不清官架子之類的,一時沒有看出朱貴他們有些瞧不起自己。

  秦雷性子護短,石勇幾個乃是他的鐵杆班底,豈容別人輕忽,心中不悅的看了秦奇一眼,淡淡道:“這里就交給你了,秦大人。”說著跟眾人點點頭,在“恭送王爺”的聲音中,徑直出了小院。

  秦奇曆經滄桑,乃是面上木訥心里亮的角色,把秦雷送到門外。見離得院子遠了,才小聲道:“殿下息怒,俗言道,大官難斗、小吏難纏。這些老皂吏都是修成精的人物,心思最難琢磨,殿下萬萬不要與他們一般見識。”

  秦雷低聲憤恨道:“若真要一般見識,孤早就一人五十軍棍,叉將出去了。”

  秦奇知道秦雷面上和風細雨,骨子里卻還是武人脾氣。有心勸諫,卻沒有館陶那份膽量。但他有自己的法子,秦奇站住行禮道:“屬下願立下軍令狀,一個月內殺掉這股邪氣,兩個月內把整個民情司變成殿下想要的樣子。若做不到,自請摘去烏紗,為王爺趕車去。”

  秦雷氣的不是秦奇,也不對他使臉色,溫言道:“老秦,你知道我從來對事不對人,這股風氣要殺,這支隊伍也要帶好。此乃底線。至于你要攆要罰,我一概不管。我只要結果,不要你的烏紗。”

  秦奇躬身施禮道:“卑職領命。”

  秦奇的一眾部屬都還晾在院子里,秦雷讓他回去,自己在工地轉了一會,便上了等在一邊的馬車,離了民情司,沿著小清河往青龍大街方向駛去,他要去視察另一個工地。
第一二二章 簾動微風起 薔薇滿園春
  車隊在清河大街與青龍大街的交界處停下來,打頭一輛的車門打開,石敢跳了下來,為秦雷打開車門。十幾個衛士護著王爺進了用布幔圍著的三層高樓。

  這便是原來那家大合源。原來的東家劉福貴見了館陶之後,沒幾天就把自己的店面作價兩萬兩銀子投入秦雷的營生中。其實他的店面最多值一萬兩,秦雷給按雙倍算干股,也是他能這麼痛快答應的原因之一。

  見有黑衣衛進來,廳堂里監督匠人們干活的管事一面叫人通知老板,一面趕緊迎上來,把秦雷他們引過雜亂無章的大廳,請上三樓。

  秦雷還沒坐下,就見一個衣衫不整的虯髯漢子一邊紮著褲腰帶一邊跑上樓來。這漢子一看見秦雷,趕緊把手從褲帶上拿開,摸著大腦袋嘿嘿笑道:“您老怎麼來了,不是說明兒再過來嗎?”

  秦雷似笑非笑的指了指漢子的胸口,漢子低頭一看,方才忙中出錯,竟然把粉頭的肚兜夾在衣裳前襟而不自知。他老臉頓時通紅,把那露出的湖綢一角往懷里塞了塞,訕訕道:“方才起得急了些,沒注意,沒注意。”

  秦雷眼皮也不抬,淡淡道:“幾日沒見,石老板過得好是舒坦。要不要本王給你搬張床,你躺著和我說話啊。”他本來心中帶火,見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大將又這幅齷齪模樣,自然氣不打一處來,能不當場罵娘,說明最近開始修煉的養氣功夫已經小有所成。

  說句題外話,館陶鑒于秦雷的臉皮功夫已經到了天崩地裂、鬼神莫測的地步。現在針對他的暴躁脾氣,讓他開始練習大人物神功第二層——養氣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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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花太歲般的漢子,知道王爺真的火了,‘噗通’一聲跪下,垂首小聲道:“猛子讓王爺失望了,您處罰俺吧。”

  秦雷哼道:“你他娘的記吃不記打,老子才懶得費勁呢。”

  石猛的大臉一下子擠成個包子,在地上爬兩步,號道:“王爺,難道您不要我了嗎?”說著就要抱秦雷的大腿。

  秦雷抬腿一腳印在石猛的面門上,把他擋住。笑罵道:“你個狗日的怎麼跟個潑婦似的?一看不對就撒潑打滾?”卻再也生不起氣來。

  石猛咧嘴嘿嘿笑道:“俺就知道王爺心善,不會拋棄俺的。”

  四周的衛士們齊齊打個寒噤,心中暗贊石老板的臉皮功夫已經深得殿下真傳。

  秦雷也有些佩服的望著石猛,這種天生不要臉確實比自己後天修煉來的要自然一些。他見石猛嬉笑著想要起來,板下臉道:“跪著回話。”

  石猛只好一臉委屈的跪在那里。

  秦雷也不看他,面無表情道:“孤把這麼大的店面交給你,又給你那麼多的銀子,買回來姑娘是讓你睡的嗎?你到底是在開青樓還是在逛窯子啊?”說到最後,語氣已經非常嚴厲。

  石猛面色羞愧道:“俺也知道不對,可是後院那麼多嬌滴滴的小娘們,還不花錢。俺實在是忍不住。”

  秦雷眯著眼,商量道:“要不把你搞成黃召那樣,也許就忍住了。”

  石猛大驚,哀嚎道:“不要啊,王爺,俺還沒娶媳婦呢。俺再也不敢了?俺保證不碰那些小娘們一下了。”模樣極是淒慘。

  秦雷有些失望道:“把你個野貓放到這魚筐里,本來就是有考量你的意思。你果然經不住考驗。”

  石猛小聲道:“俺不知道是考驗,俺還以為是福利呢。”

  秦雷‘碰’的一聲,一拍桌子,把石猛嚇得渾身一哆嗦。他面色鐵青道:“別人問我,為什麼要把這麼敏感的位置交給你?我還得意洋洋道,你是‘外表豬像、心中嘹亮。’”

  甫一聽到秦雷這個評價,四周本來噤若寒蟬的侍衛們想笑不敢笑,模樣十分詭異。

  只聽秦雷繼續訓斥道:“可是這才幾天?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不務正業、荒淫無度、巧言令色、寡廉鮮恥。我看你心中也是個豬樣了!”說著,終于破了功,飛起一腳踢在石猛肩頭,把他窩倒在地。

  石猛趕緊爬起來,面上終露悔恨之色。秦雷厲聲道:“你不要看著我放過石威,就以為孤王心慈手軟。老子是不願意看著自己的老兄弟一步踏錯、終身悔恨。今日不妨告訴你石猛,跟老子起家的,只要不是什麼大事,老子都會原諒一次。恭喜你,你已經用完這一次了。”

  石猛面露希翼之色,可憐兮兮道:“就是說這次原諒俺了?”

  秦雷面無表情道:“下次再犯,你就給我卷鋪蓋滾蛋。起來吧。”

  石猛擦擦鼻涕,趕緊起來,乖得像一只老鵪鶉。

  秦雷這些手下,出身低微,沒見過什麼世面。心性雖然都不壞,卻很容易被手中那一點點權利所迷惑,從而漸漸墮落。秦雷不希望自己到時候迫不得已揮淚斬馬謖,把親近的手下送進鬼門關。他如此發作,不過是為了給石猛等屬下敲響警鍾,讓他們能保持心頭的一寸清明。

  秦雷不會天真的認為這一頓罵就可以讓他散布在五湖四海的手下永不犯錯。只要能在信鴿鷂鷹系統建成前,不發生什麼大事,他就滿意了。等那個領先時代的通信系統建立起來之後,他派在一眾手下身邊的賬房們,會按照他教的法子每個月彙總一次賬目,傳遞到中都,然後由館陶手下的審計房進行審核。一旦發現異常,便會有專門的稽查組下到嫌疑地方去調查取證,若確有問題,會有另一支緝捕隊將嫌犯押往京中受審。

  秦雷相信,通過這套監察體系,應該可以把手下的舞弊現象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圍。如果是一年千八百兩的缺口,他也不會追究。

  然而這個計劃要變成實際,需要大量的資財不說,訓練可以通信的信鴿鷂鷹就需要至少半年時間。所以秦雷只能祈求老天保佑這半年不要出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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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訓也訓完了,事情還是要做的。秦雷繃著臉道:“彙報一下改建進程吧,我看差不多有個樣子了。”

  石猛點頭不迭道:“回王爺,按您給的圖紙,整個一樓的單間已經全部拆除,這樣大廳足足擴了兩倍,這樣按上台子也不顯的擠。二樓三樓的普通間都已經隔好,明日就可以裝修了。只是後面跨院若要全扒了蓋院子還需要時日。而且臨近的住戶看准了咱們要玩大的,死活不願意把房子賣給咱們,就等著將來獅子大開口呢。”

  秦雷看他眉頭並無愁色,面色舒緩道:“你打算怎麼處理?”

  石猛賊笑道:“屬下不打算處理。”

  秦雷的好奇心一下被勾起來,板著臉罵道:“有屁快放,休要賣關子。”

  石猛嘿嘿笑道:“屬下想,反正咱們一開始也沒那麼多夠資格進園子的紅姑娘,倒不如先這麼將就著,只要咱們這‘滿園春’一開起來,每天晚上迎來送往,淫聲浪語的這麼一鬧騰。看他們還住得下去,到時候還不乖乖把地契給咱們送過來。”

  秦雷心中點頭,論起鬼心眼兒,石猛是一個頂倆,而且難能可貴的是,還有骨子韌勁。他要是能改了一見娘們就腿軟的毛病,是可以大用的。秦雷不禁為自己以毒攻毒的法子暗暗好笑。

  他故作嚴肅的揮揮手道:“到時候也要按市價給,下作的事情不要干。”

  石猛喜笑顏開道:“沒問題。”說著有些躊躇道:“王爺,咱們這樣大搖大擺的開窯子,會不會影響您的風評啊?”

  秦雷起身指了指樓下,兩人便慢慢往樓梯走去。一邊走,秦雷一邊小聲道:“如今京里空氣日似一日的緊張,大人物們的注意力全放在對方身上。我們干些荒唐事,只要不妨礙到他們布局,是不會管我們的。”想了想,又道:“你的擔心也不無道理,雖然大家心知肚明,事情還是要做的隱秘些,把賬面上與府里的聯系抹掉,反正除了這一萬兩本錢,我不會給你一個子了。”

  石猛心中叫苦,可剛挨過批,哪敢再咋呼。心中盤算著,過幾日王爺消了氣再去打點秋風不遲。他卻不知道,秦雷已經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就連昭武帝預備給他的王府,也被秦雷死乞白賴換成了三十萬兩銀子,拿出來救急了。

  就算這樣,許諾館陶的銀錢,還差了二十萬兩。

  大秦第一負翁終于感到壓力了。
第一二三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秦雷仍然住在書香閣。即使是跟太子鬧翻,他還是死乞白賴的住著人家太子爺的房子。連皇帝賜府都要折現的秦五爺,實在沒有閑錢去另買處宅子安頓闔府百十號人。

  這種毫不要面皮的白吃白住,就是在齊國上京有‘秋風客’美譽的館陶也有些心中惴惴。他曾經試探著請示秦雷是否在北城尋個便宜點的宅子搬出去,秦雷沉吟半晌,語重心長的對館陶道:“若是一直住著,那就還是一家人,說不定哪天心情不錯就和好了呢。但一旦我分家搬出去了,這兄弟情誼可就全完了。”

  館陶聽著這蠻有道理的齊家之言,對這位占領道義制高點,心安理得行無恥之事的殿下佩服的五體投地。

  好在雖然無恥,卻不是那種食言而肥的人,自己說過的話沒有做到,秦雷覺得無顏面對嘔心瀝血的館陶先生,索性眼不見為淨,每日天不亮就帶著侍衛出府拉練,搞得外面盯梢的探子們緊張了許久,最後發現竟然真的是在鍛煉身體。

  正當秦雷為躲避館陶討債鬼似的幽怨眼神而四處游逛,不肯回家時。一封昭武帝的手諭並宗人府的行文被送到了書香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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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秦雷在外面轉悠夠了,已是黑燈瞎火。當他偷偷摸摸回府,悄無聲息的在飯廳用飯時,館陶無聲無息的出現在餐桌前。當時秦雷正夾起一根青菜要往嘴里放,見館陶來了,又擱下筷子,苦笑道:“先生再寬限幾日,孤不會耽誤你用的。”

  館陶望著這幾日有些灰頭土臉的殿下,心中感歎。自己一個屬下又怎麼能逼迫得了東主呢?說這幾日秦雷的表現失態也好,丟人也罷,正說明他是一個看重承諾,珍惜信用的人。想到這里,館陶微笑道:“王爺,借不到就算了吧。”

  秦雷接過黃召遞過來的毛巾擦擦手,搖頭堅決道:“不行,他們在各地披荊斬棘,嘔心瀝血。遇到的困難比我們還多,絕對不能讓他們在錢上出問題了。”說著,歎口氣,有些無辜道:“本來以為能從父皇那借來起碼五十萬,這才敢跟你打了保票。沒想到……”

  館陶默然,他知道那天昭武帝聽說秦雷想把自己賜的王府折現,差點就不顧皇家體統,要擼起袖子給秦雷一頓暴揍。最後雖然沒有打成,但一場劈頭蓋臉的痛罵卻無休無止。秦雷老老實實聽著,小心翼翼解釋著,用了一個時辰才把昭武帝的怒火澆熄。勉強答應了他這一荒誕要求。

  饒是如此,費盡心機的秦雷也只換到三十萬兩,再想多要些,昭武帝便會咆哮著讓他償還那二百萬兩,秦雷只好作罷。

  秦雷見館陶沉默,以為他還在為那二十萬的缺口犯愁,咬牙道:“實在不行,我再去找老爺子借點,也不差這點了。”自從他打定主意防備沈家一手後,秦雷便不願意再欠沈家人情。

  世上最容易還得是錢,最難還得是人情。即使將來秦雷把錢還了,那份沉甸甸的人情卻不知什麼時候還得完。

  館陶這才回過神,從袖中掏出兩個信封,雙手遞到秦雷面前,微笑道:“陛下手諭,還有宗人府的行文,王爺看看再說。說不定會有解決之道。”

  秦雷狐疑的接過信封,先撕開上面一封的火漆,這封是宗人府的行文,大意是:因三位皇子並未按期繳納罰金,現派遣右宗人秦雷持馴逆杖前去追繳,限期五日。

  秦雷把這封遞給館陶,又拆開皇帝的手諭,看完了,不由樂了。他把這封也遞給館陶,笑道:“運氣好的時候,一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咱們皇帝陛下看不得有兒子富、有兒子窮,要給我一次殺富濟貧的機會。”

  館陶一看,上面只有六個字:“不得刁難秦靂。”也笑道:“不得刁難大殿下,言外之意就是必須刁難另兩位。”

  秦雷搓手笑道:“若非如此,給我馴逆杖干什麼?得,我還得去趟前院。”

  館陶拊掌稱善,頷首撚須道:“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兄弟和睦,方可不給外人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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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秦雷披著月色,晃晃悠悠出現在書房時,正在寫字的太子呆住了,緊接著欣喜道:“小五,你終于不生哥哥氣了?”隨手擱下筆,上期拉住秦雷,生怕他再跑了。

  秦雷撓撓後腦勺,不好意思笑道:“小弟是來為那日魯莽沖撞道歉的。”

  太子笑逐顏開道:“兄弟如手足,右手為左手拍死只蚊子,難道左手還要記恨右手不成?”

  秦雷心中一動,太子爺明顯話中有話,也不說話,任由太子拉著進了茶室。經過書桌時,方才太子寫下的詩句赫然在目,倉促之間,秦雷僅記住最後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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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依舊撥著了炭爐,望著幽幽的火光出神。屋里的溫度正好,秦雷懶懶的靠在竹椅上,眯著眼睛也不說話。

  等水開了,太子卻沒有沖茶,而是取出兩個竹杯,從銅壺中倒了兩杯開水。把一杯推到秦雷面前,然後自己捧起一杯,搖頭輕輕的吹著升騰的白氣。

  秦雷本以為能蹭點好茶喝,沒想到竟是白開水。雖然出自太子之手,想必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味道。他把杯子端在手里,輕聲道:“宗人府行文,要我借二哥的馴逆杖用一下。”

  太子點點頭,有些寂寥道:“就知你無事不登三寶殿。”

  秦雷放下杯子,嘿嘿笑道:“不是不是,老早就想找哥哥道個歉,一直拉不下臉來,好不容易有個由頭,這不屁顛屁顛的來了。”

  太子被他逗笑:“雖說得粗鄙,但勝在形象。可惜啊,就憑這份靈性,若是當初多讀些書,怕早有才子之名了。”

  秦雷苦著臉擺手道:“一想到上元節那天見到那些才子士子們,大冷的天還拿把扇子呼扇,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做才子太辛苦,我是做不來。”他這一說,好像別人求著他做才子似的。

  太子這次卻沒有發笑,而是有些出神道:“是呀,做太子太辛苦了,可我卻不得不做。”

  秦雷見他面色淒苦,心結郁郁。一時不知病從何來,更不知如何勸解。只見太子的表情越來越失落,心酸、痛苦、不舍、悔恨……這些情緒都可以從他迷離的目光中找到。

  良久,太子才低沉道:“他走了……”

  秦雷嘴巴一下張大,又趕緊閉上。他知道太子說的是誰,是那位風華絕代的公良云辭。

  太子已經完全陷入自己的情緒中,根本沒有注意秦雷滑稽的舉動。他雙目無神,喃喃道:“今天後晌走的,他看出我心里的掙紮,知道我現在的困境。他知我懂我憐我信我,所以他走了……”

  秦雷聽著這如泣如訴的自白,心中黯然之余卻忍不住渾身汗毛直豎。

  “他說:‘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是天地間最聰慧的男子,定然察覺到我的動搖,才說出這番兩傷之語。相忘于江湖、相忘于江湖,不思量、如何忘?如何忘啊……”說道後來,太子竟然熱淚盈眶,雙肩微微顫動。

  秦雷默默的看著,他看得出太子是動了真情的,他不支持這種行為,卻也知道在這個時代,或者說整個曆史長河中,王公貴族多好此風,但大多只是玩樂,能像太子這樣投入感情的太少了。

  秦雷有點被感動,卻怎麼也提不起勇氣,去拍拍太子的肩膀,柔聲安慰幾句。

  他就這樣隔著茶幾望著肝腸寸斷的太子,方才沒記住的那首詩,竟然清晰的浮現在腦海中——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知不知?”
第一二四章 起腳隨意踢 取勝鴛鴦腿
  當天夜里,秦雷連發噩夢,好幾次把懷里的若蘭推到一邊。若不是這床大的離譜,恐怕她免不了要掉下床去。

  每次秦雷驚醒,看到身邊女孩擔憂的面容,都會再把她摟在懷里,感受著絲綢般柔滑的肌膚,還有那女性特有的豐盈,喃喃道:“真好,真好。”

  被緊緊摟著的若蘭,眨著無辜的大眼睛,想破腦袋也不明白王爺這話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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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果然有了黑眼圈。若蘭想用粉底給他遮掩一下,被秦雷嚴詞拒絕,他正色對若蘭道:“男人就該有個男人樣子!”說完,挺胸腆肚的往外走去。

  沒走幾步,若蘭追了上來,手捧一支青竹杖道:“爺,您的棒子。”

  秦雷輕勾一下小丫頭的下巴,接過竹杖,哈哈大笑著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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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雷的車隊行出東宮,在烏衣巷與等候多時的宗人府府兵彙合,然後直奔東面的大將軍街。

  一刻鍾不到,馬車就駛入異常氣派的大將軍街。十幾丈寬的路面乃是清一水的玄武石鋪就而成,道旁栽著兩行高大的公孫樹,二月初還沒有長葉,卻把那粗壯筆挺的樹干,森然指天的枝椏顯露出來,酷似兩排威武雄壯的衛兵,筆挺站著,不苟言笑的守護著莊嚴的大將軍街。

  看的秦雷嘖嘖有聲道:“看人家老大多威風,住的地方都要氣派死。”

  邊上伺候的秦泗水笑道:“大將軍街是因為太尉府而得名,大殿下乃是跟著沾光。”

  秦雷‘哦’了聲,驚奇道:“小胖子家也在這?”說著探頭四望,只見整個街道左面,竟然乃是一家的院牆。四丈高的紅牆下還有一隊隊兵士在巡邏,此時這些天策軍打扮的兵士們正一臉警惕的注視著闖入自己領地的不速之客。

  秦雷把車窗關上,對秦泗水笑道:“竟然還有箭樓瞭望塔,這老李家可真是武裝到炕上了。”

  說笑間,馬車停下,外面的石敢拉開車門,秦雷拄著青竹杖跳下車。他認為用錦墩下車是中老年人的專利,一直這樣跳上跳下。

  剛站定便看見高大的武勇郡王府門前,站著個一身便服的魁梧男子,正是大秦皇長子秦靂。

  此時大皇子雙手負在背後,劍一般的站在台階上,正一臉肅然的盯著秦雷。

  秦雷進走兩步,到了大皇子面前,雙手一拱,施禮道:“小弟見過大哥。”

  大皇子有些躊躇的把手從背後伸出,拱了拱,口中道:“我是拜馴逆杖,你休要自作多情。”

  秦雷心中暗笑,但知道大皇子這種爆仗性子,最受不得調笑,便恭聲道:“小弟明白。”

  大皇子點下頭,便干脆的轉身往里走。秦雷無奈的笑笑,抱著竹杖跟在後面。

  兩人在大廳中坐下,大皇子便筆直的坐著,也不說話,就那麼定定的望著秦雷,看得他毛骨悚然。

  坐了半晌,秦雷實在憋不住道:“早上吃的咸了點,哥哥能賞碗茶吃嗎?”

  大皇子本來打定主意給他個冷板凳坐著就行了,未料此人臉皮如此之厚,根本不顧及他的白眼。

  過一會有親兵端上大碗的茶水,秦雷接過‘咕嘟、咕嘟’幾口喝了下去。本來准備笑話他嬌氣的大皇子只好把話憋回肚子。

  秦雷放下茶碗,用衣袖胡亂擦擦嘴,打破僵局道:“都說武勇郡王威武雄壯、豪邁灑脫,乃我大秦男兒的楷模,沒想到見面不如聞名啊!”

  大皇子冷目如電的盯著他,哼道:“孤王怎麼個名不副實了?”

  秦雷淡淡道:“明明有心要跟我談一談,卻學那些酸儒遮遮掩掩,忒讓人好笑。”

  被人評價為自己最瞧不起的‘腐儒’,大皇子火氣騰地竄了上來,目光森然的死死盯著秦雷,面色已是非常不善。

  秦雷毫不畏懼的迎上他的目光,仍不知死活道:“被說中軟肋就惱羞成怒,這就是堂堂大秦皇長子的做派?”

  秦靂氣極反笑道:“一回京就聽人說膽大包天秦五郎,果然膽子夠肥的。”突然厲聲道:“莫非你以為沒人治得了你?”說完起身,兩步走到秦雷面前。秦雷也站起來,兩人斗雞一般,怒目相向。

  外面的衛士們面面相覷,這種級別的沖突,似乎不是他們能摻和的。

  兩人互瞪了片刻,秦靂從牙縫中蹦出幾個字:“我要揍你。”秦雷毫不示弱道:“奉陪到底。”秦靂嘴角往上一扯,露出一絲剛硬的笑容道:“跟我來。”說完轉身往後院走去,秦雷不緊不慢的跟著,握著手中的青竹杖,竟突然有種丐幫幫主赴武林會的荒謬感覺。

  大皇子帶他來到後院寬闊的演武場,在場中站定後,一指台下木架上的十八般兵器,沉聲道:“隨便選。”

  秦雷把下襟撩起,紮進腰帶里,無所謂道:“不知大哥用什麼兵器?”

  大皇子攥拳道:“這雙手足矣。”看著秦雷利索的身段,微微訝異道:“看來你也是個練家子。”

  秦雷舒展一下筋骨,微笑道:“粗通拳腳,大哥,為了打得盡興,咱們來個彩頭如何?”

  秦靂沒有傻乎乎問道:“什麼彩頭?”,而是干脆道:“你若是贏了我,咱們過往種種一筆勾消。否則……”

  秦雷笑道:“否則什麼呢?”

  秦靂獰笑道:“否則老子見你一次打一次。”話音未落,一腳側踹帶著‘呼’的風聲,踢了過去。眨眼間就到了秦雷肋下。貌似粗粝的大殿下竟要打秦雷個措手不及。

  他卻不知秦雷干什麼的出身,常年生活在危險中的秦雷,早就養成了時時刻刻保持警惕的好習慣。尤其是逐鹿河邊的那一箭,讓這種習慣幾乎變成了身體反應。

  好個秦雷面不變色,左臂肌肉猛地崩起,硬接住大皇子開碑裂石的一腿,同時右腿毫不留情的鞭向大皇子的脖頸。大皇子的個子太高,秦雷踢太陽穴有些吃力。

  大皇子也伸出左臂,硬接了秦雷一記。‘篷’‘碰’兩聲。兩人毫無花巧碰在了一起。

  大皇子正是鼎盛年華,力量上明顯占據優勢,這一下白刃相交,他只被打得晃了晃,秦雷卻趔趄了一下。大皇子看准空當,被彈回去的長腿在空中劃個優美的弧線,正踢到秦雷腰眼位置。

  秦雷雖然及時格擋,無奈身體尚未恢複平衡,一下子被踹了出去,有些狼狽的打了幾個滾。

  大皇子看著一個鯉魚打挺重新起來的秦雷,點頭道:“底子不錯,還經得起打。”

  秦雷呲牙笑笑,沒有做聲。方才的硬碰硬讓他明白雙方在力量上的差距有些大,卻又不能耍詐,否則不僅化解不了雙方的干戈,還平白讓這個武夫瞧不起。

  大皇子不給他思考機會,揉身上前,一腳直踹胸口。秦雷雙臂交錯,格下這一記,踉蹌著倒退幾步。攻勢接連而來,疾風驟雨般毫無間隙。

  秦雷一招受制、步步被動,只能左擋右支,連連後退,一時間如暴雨中的小舟,隨時都有被打倒在地的可能。

  攻得順風順水的大皇子卻暗暗心驚,自己毫不留手的進攻大多被秦雷間不容發的躲過,少量避無可避的也總是打不到要害,每每被秦雷格擋。一套連環腿踢下來,不僅沒有克敵制勝,反而被秦雷漸漸掌握節奏,到最後已經完全無法對他造成威脅了。

  秦雷憑著無比的韌勁,以及豐富的實戰經驗,終于勉強和老大戰成平手。雙方開始了纏斗。

  此時誰也占不到優勢,你打我一拳,我便還你一腳;你劈來一掌,我便頂你一肘。劈里啪啦幾十個回合下來,兩人身上已經沒有乾淨地方。

  當大皇子的連環腿又一次襲來,動作終于出現一絲空當。秦雷看准機會,左腿高高抬起,大皇子忙抬手格擋,這招卻是虛招,秦雷一個反身,右腿正中大皇子胸口。大皇子也是狠人,眼見躲不過,抬起一腳,踹在秦雷腰眼之上。

  一次劇烈的沖撞後,兩人齊齊退開,隔著一丈遠,各自揉搓的受打擊的部位,互相怒目而視。

  此時,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饒是兩人平日里刻苦打熬身體不輟,也有些吃不消了。氣息皆有些粗重,汗水也順著面頰往下流。

  大皇子望著秦雷那仍然紋絲不動的身姿,突然展顏笑道:“我輸了。”
第一二五章 風雨牢愁無著處 那更寒蟲四壁
  秦雷沒有得了便宜又賣乖的惡習,點點頭,也不問為什麼,緩緩的走下演武場。老大有些意外,一巴掌拍在秦雷肩頭,大聲道:“不問問為什麼?”

  秦雷回頭一皺臉,給老大個難看的笑容道:“肯定是有原因的,不過我只看結果。”

  兩人也不換衣服,就這麼髒乎乎的回去前廳。有親兵端上水盆毛巾,兩人胡亂擦了把臉,又咕嘟咕嘟喝了一肚子涼茶。竟然異口同聲道:“贊……”

  此語一出,兩人對視片刻,旋即放聲大笑,聲音震動屋頂,把外面覓食吃的麻雀嚇得連蹦帶跳,然後撲撲楞楞亂飛起來。

  大皇子揉著眉心的淤青,狀作不經意道:“你小子下手真狠,專往大哥臉上招呼。”

  秦雷心中一喜,面上卻愁苦道:“大哥把小弟揍得跟個茄子似的渾身烏青。卻單單留下一張面皮完好無損,教小弟連訴苦都無法。”

  大皇子爽朗笑道:“還不是可惜你這張俊臉,打壞了也是我秦家的一大損失。”端詳秦雷一會,又嘖嘖道:“還別說,看上去就是比老二順眼。硬氣的多,也男人一些。”

  秦雷的腦門見汗,希望大皇子真的心機單純,此話沒有別的含義。忙岔開話題道:“往日種種,皆是陰差陽錯,小弟確實從未存過忤逆兄長,不敬貴妃的念頭,雖承蒙哥哥諒解,小弟還是要賠上一禮的。”說完,起身一躬到底。

  秦靂大手一揮,笑罵道:“剛誇你是條漢子,卻又學老二那般扭捏作態,再要這般,看我打斷你的孤拐。”

  秦雷聽了,感覺大對胃口,嘿嘿笑道:“確實如此。”說著平攤著伸出右手,故作嚴肅道:“那我就不矯情了,大哥把宗人府的罰金交上吧。”

  一直豪爽灑脫的大皇子聽了這話,面色變得通紅,低聲道:“為兄確實還不起。”

  秦雷有些不信,自古窮文富武,朝廷每年的物資餉銀流水般的撥到軍中,大權獨攬的將軍統領們即使不刻意吃空額、扣軍資,從指頭縫中漏漏,也足夠發家致富的了。更何況老大乃是方面統帥,掌著十幾萬的禁軍。

  這個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過,但他不願破壞好不容易才修複的關系。秦雷眼也不眨道:“大哥定有自己的難處,小弟也不好逼迫。這樣吧,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吧。說得過去就可以。”

  秦靂有些感激的點點頭,,讓親兵從後堂取過一個木匣。秦靂接過道:“這里面有一萬五千兩的內府寶鈔,是昨日剛發的俸祿。還有除了這棟宅子外的幾處房產田地的地契。加起來大概值個八九萬兩銀子。”又解釋道:“為兄自十八從戎,十載光陰幾乎都是在邊關度過,是以沒有什麼田產,這些都是母妃為我置下的。”

  秦雷心中翻江倒海,他沒想到老大竟然窘迫到這個地步了。要知道,若是沒有到山窮水盡,誰也不會動自己的房產,那可都是基業啊。再看邊上伺候的親兵,個個眼圈發紅,目露悲憤之色。秦雷知道其中必有隱情。

  雖然接觸不多,但秦雷願意相信一次大皇子,他接過匣子,從中抽出一萬兩的寶鈔,又把匣子蓋上,奉還給老大道:“大哥,就拿這些吧,你手頭不能沒錢,房產也不能動,否則如娘娘會傷心的。”

  秦靂堅決道:“那你怎麼交差。若不是這王府乃是父皇所賜,若是變賣乃大不孝,我也會一並給你抵債的。咱們秦家男兒不能做那無賴之事。”

  秦雷心中咋舌,怪不得昭武帝那日暴跳如雷,原來自己大不孝了一把,倒是錯怪老頭子了。想到這,秦雷從懷里抽出一封書信,對秦靂道:“你看看父皇的手諭吧。”

  秦靂眼睛瞪得老大,失聲道:“你怎麼把父皇手諭揉搓成這個樣子?”

  秦雷打眼一看,心叫不好,那封昭武帝親筆所書的信箋被自己貼身藏著,方才打架時忘了取出,一陣腳踢汗浸,竟變得軟塌塌、破乎乎的,破棉花套子一般。

  秦雷不好意思笑笑,小心的把信皮撕開,露出里面還算完好的信瓤,松口氣道:“還好父皇的字沒有受損,不算大不孝吧?”後一句是問老大的。

  老大有些呆滯的搖搖頭,苦笑道:“應該不算吧。”

  秦雷放心的抖了抖信紙,那紙竟然從中間斷裂,僅剩一點邊緣連著。原來那折疊的部位早已被浸透,這個年代的紙質又脆,秦雷一用力,就搞成了這個樣子。

  秦雷喃喃道:“這應該算了吧。”大皇子拿過兩片藕斷絲連的紙,笑道:“沒人看見就不算。”他身後的兩個親兵馬上作茫然神游狀,顯然什麼都沒看見。

  雖然這張紙慘了點,但上面的字一個未少。秦靂看了昭武帝手書的六個氣度莊嚴的大字,竟有些微微顫抖,秦雷清晰的看到,他的眼圈也有些發紅。看來老頭子也知道老大的難處。秦雷好奇極了,卻又不好問出口,心里如貓撓似的。

  看了皇帝的手書,老大也不再堅持,謝過秦雷,便讓親兵把木匣子拿回去。

  秦雷把寶鈔遞給秦泗水收好,便起身抱拳道:“大哥,小弟還有公務在身,改日再來叨擾吧。”

  秦靂知道他還要去老三老四兩個難纏鬼那里去,也不強留,起身道:“為兄二月初八就要離京了,希望到時候你來送我。”

  秦雷抱拳道:“那是自然。”

  秦靂一直把秦雷送到門口,眼看著車隊消失才回轉。

  門房中轉出一位清矍的文士,對大皇子施禮道:“王爺,這位殿下確實是個妙人。”

  大皇子哈哈笑道:“不錯,孫先生,看來他也很對你脾氣啊。”

  那位孫先生苦笑道:“還不是因為跟王爺厮混久了,品味也變了嗎。”

  兩人大笑著回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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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那位很對孫先生脾氣的五殿下,卻精赤著上身,趴在馬車的大椅上,哼哼唧唧叫個不停。

  “嘶嘶,輕點輕點……也不知道老大是吃什麼長大的,被他打一下,就跟被蠻牛撞一下似的。”秦雷苦著臉對為他上藥的秦泗水抱怨道。

  秦泗水嫻熟的在秦雷背上揉搓推拿著,這些活計在草原上幾乎每天都要重複一遍,是以秦泗水的水准已經飆升至國手一級。他嘿嘿笑道:“看王爺那時候跟沒事人似的,連小的都唬住了。”

  秦雷郁悶道:“那不是輸人不輸陣嗎,其實老子打不過老大,那老小子才是屁事沒一點呢。”

  秦泗水不齒道:“一個二十八的欺負個十八的,算什麼本事。有種再過十年,等王爺也二十八了再比過。”

  秦雷搖頭道:“話不能這麼說,狹路相逢,難道還管你年庚幾何?老了不打、小了不殺,正正好好才動手?”

  秦泗水嘿嘿笑道:“可王爺這種身份,又怎麼會與人狹路相逢呢?”

  秦雷聽了,撲哧笑道:“有理有理,泗水,孤還真有些舍不得把你扔到鐵扣胡同了。”

  秦泗水毫不含糊道:“那就一直跟著王爺,伺候您老一輩子唄。”此時藥已經上完了,秦雷坐起身子,秦泗水趕緊給他披上袍子,秦雷望著秦泗水那張老臉,溫聲道:“男子漢大丈夫,還是要做些事情的,老伺候人算怎麼回事。”突然想起一事,裝作不經意問道:“泗水啊,在咱們大秦,‘老二’這個詞可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秦泗水想了想,搖頭道:“沒什麼特別的意思。”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秦雷道:“王爺,這是大殿下府上的一個先生讓小的轉交給您的。”

  秦雷接過來,看看落款,是一個叫孫離的。便打開讀了起來。這位孫先生把大皇子攻擊老三老四府邸的原委經過,還有大皇子經濟窘迫的原因,以及對老三老四家底分析原原本本寫在了信上。

  秦雷先是打眼掃過信紙,繼而發現上面有許多自己非常感興趣的東西。便一字一句的開始讀起來。
第一二六章 想當年金戈鐵馬 氣吞萬里如虎

        據孫離說,大皇子對自己的神弓營被調動襲擊秦雷之事,事先毫不知情。等到知道時已經是臨近年根了。再加上為了向朝廷討要許諾已久的燒埋撫恤銀子,這才在年前匆匆趕回京城。

  神弓營被秦雷全殲,大皇子自然怒不可遏,他倒沒怨恨秦雷,畢竟殺人者人恆殺之,看慣生死的大皇子更明白這個道理。他惱火的是,竟然有人膽敢偽造自己的印信令箭,詐出了本來要回西河大營休整的神弓營一隊,最後令他們枉送性命。大皇子把數百條人命的債悉數記到那幕後黑手身上。

  大皇子進京後,見到了已經被關押在大牢中的神弓營統領,又拿到了偽造的印信令箭,之後證據一樣樣冒出來,最終指向老三老四。這才有了初八日馬踏兩王府那一出。

  最終卻沒搜到什麼證據,老大只能嚥下這個苦果。

  然後孫離告訴了秦雷,老大之所以拮据的原因——戶部一分燒埋銀子都不給,他只能傾其所有,把十幾年攢下的幾十萬兩銀子,全部拿出來撫恤了中路大軍。

  這種事情作不得偽,戶部確實沒有列支東征大軍的燒埋撫恤,這秦雷早就有所耳聞。而中路軍幾萬陣亡傷殘將士家裡若是真的拿到這筆撫恤,不消一個月就能傳遍天下。這孫離不可能開這種玩笑。

  秦雷撣著薄薄的信紙,閉目沉吟良久。過了一會才自言道:「這事情老頭子是知道的,說不定還暗中資助過老大,幾十萬兩換來十幾萬精銳之師的抵死效命。這買賣值得很啊。」

  秦泗水聽了,心中頗有感觸,若是半年前的殿下,定然會被武勇郡王的義舉感動的無以復加,九成九會把那十萬兩寶鈔還回去,說不定還會把自己荷包掏空,給大殿下添些善款。而現在的隆郡王,第一反應竟是尋找其中的利益所在,差別不可謂不大。

  秦雷收回心神,繼續往下看。他非常無奈,這個年代人寫字惜墨如金到每個字都有含義,若不仔細研讀,定會漏掉些什麼。還沒看幾眼,他的眼睛便瞪了起來,對秦泗水沉聲道:「發黃色信號,招沈冰過來。」

  秦雷的聯絡信號分五層,黑紅黃綠白,黑色是最高級,乃是十萬火急的意思,黃色在平時已是緊急信號,收到者除非在執行紅色以上任務,否則必須放下手頭的活計,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信號發出地。

  沈冰只用了一刻鐘便鬼魂一般出現在路邊的馬車上。這位秦雷的前侍衛長,也是秦雷最信任的幾個手下之一,現在統領京都密諜,在暗中窺伺秦雷感興趣的一切人物。

  秦雷看著越來越沉默的沈冰,淡淡道:「玉帶河上有一艘四季仙畫舫,找到它,若是有我們感興趣的東西,允許你先斬後奏。」沈冰點點頭,起身就要下車。

  秦雷突然叫住他,微笑道:「沈冰,別忘了還有陽光。」

  沈冰一愣,艱難的扯動嘴角,擠出一絲笑容,澀聲道:「確實有些忘了。」

  秦雷拍拍他的肩膀,輕聲道:「再堅持個一年半載,若還是不習慣,我會找人替換你的。」

  沈冰感激的點點頭,恭聲道:「屬下告退。」說完,便打開車門下去。

  秦雷望著沈冰消失的背影,有些愣神。他知道沈冰是一個善良的人,不喜歡在黑暗中生存,他需要陽光。然而世上事豈能盡如人意,秦雷喃喃道:「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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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這個小插曲,當秦雷一行到了老三老四暫時寄居的宅子時,日已正午,乃是家家戶戶午飯時間。

  府上管事的出來接著,石敢上前一問,老三老四竟然都外出訪友去了。原來這兩位早知道秦雷要來討債,一大早便躲了出去。

  秦雷聽石敢一說,無所謂道:「先進去歇歇喝口水吧,兄弟站了一頭晌,也都累壞了。」

  石敢領命而去,就要揮軍進府,此時裡面呼呼啦啦衝出百十號王府親衛,這些親兵個個神情彪悍,帶一股鐵血之氣,見宗人府府兵還不知死活的往裡沖,帶隊的馬臉統領『唰』地抽出腰間寶劍,向前一指。前排的親兵齊齊暴喝一聲,亮出雪亮的槍尖,頓時把有些虛張聲勢的府兵們堵在門口,不敢前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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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光遠的《新三國策》記載,宗人府設立之初,乃是為了將皇族從並立的門閥中拔高出來,造成皇族高人一等的事實,因而對府兵要求極其嚴格,儘是挑選皇家或其附庸家族子弟,訓練也極為殘酷,幾乎所有重大戰役都有參與。在開國一百年內,一直雄踞大秦第一強兵寶座。若不是那時三國激戰正酣,根本無暇它顧,秦家很有可能憑此強軍把國之權柄收回,完成皇帝集權。

  李光遠對當時在位的文帝沒有完成這一舉措頗有怨懟,這在講究『信史』的《新三國策》中極為少見,可見怨念之深。李光遠認為這位在位五十七年的長壽皇帝若能狠下心腸,不去顧忌太多的枝枝葉葉,以雷霆萬鈞之勢犁庭掃穴,定然已經大權獨攬。秦國萬不會出現如今這種不尷不尬的局面。

  機會稍縱即逝,宗人府府兵的輝煌是建立在宗族強大的凝聚力上,是靠皇族及其親族的鮮血澆灌出來的。一百多年後,人們回頭看大秦的歷史,駭然發現,因為不斷的流血,秦氏皇族竟已菁英盡喪,人口凋零。幾乎喪失了對各大門閥的壓倒性優勢。甚至可以說,府兵制度乃是後來皇室式微的重要原因。

  因而後來的皇帝皆不敢再派子弟兵上陣,近一百年下來,皇室的元氣倒是養回來了,可那支曾令人聞風喪膽的大秦第一軍,也退化成了眼前這支在長槍下畏縮不前的少爺兵。

  見到這一幕,秦雷微微不爽,從馬車上下來,分開左右,逕直來到那一排雪亮的長槍前。

  那位馬臉統領見到黑色王袍,知道是五殿下駕到,不敢托大,躬身施禮道:「卑職秦至武見過隆郡王殿下,恕甲冑在身不能全禮。」

  秦雷面無表情道:「你也姓秦?哪一支的?」秦至武恭聲答道:「乾德親王府的。」這是開國親王中的一支。

  秦雷淡淡道:「既是宗親,為何阻攔宗人府辦事啊?」

  秦至武面露難色道:「卑職奉王爺命守護王府,確實是職責所在,求王爺不要為難」

  秦雷把目光投向天空,幽幽道:「難道你真的活膩了嗎?」

  秦至武感受到秦雷語氣中的凜然之意,忽地想起他的赫赫凶名,喉頭抖動幾下,剛要說話……

  一支碧綠的竹杖憑空鑽出,在秦至武額前一分停下。秦至武看著近在咫尺的馴逆杖,撲通一聲,跪在地下。

  誰不知馴逆杖有三不打,除此之外全都打。

  秦雷憐憫的看著他,輕聲道:「看你也是我皇族中一條漢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便給你一個讓開的理由,讓開。」聲音不大,但語氣不容拒絕。

  跪在地上的秦至武面色陰晴不定,盤算片刻後,垂首嘶聲道:「讓!」

  一聲令下,親兵齊刷刷的收起兵刃,列在兩旁,怒目而視著囂張入府的宗人府兵。

  黑衣衛們護著秦雷進了大廳,在正座坐下。不一會,就有兩個府兵凶神惡煞的壓著已經癱軟如泥的管事進來,摜在地上。

  秦雷望著死狗般蜷在地上的管事,沉聲道:「先脫下褲子來閹了!」兩個黑衣衛立刻上前,就要解那管事的褲帶。管事的本想裝傻拌癡混過去,至不濟挨頓好揍也勉強能捱過去。哪想到這位爺二話不說,上來就要斷人本錢。眼見著兩條大漢目露獰笑的撲了上來,再顧不得裝癡,騰地坐起來,雙手交錯著倒爬退去。口中大喊著:「王爺。我乃世襲子爵,刑不上大夫啊!」
第一二七章 綾羅綢緞洞中藏

        黑衣衛們沒有絲毫停頓,把管事的一腳踹倒,一個按住他的上身,另一個抓住他的褲帶,用力往下一拉。管事的棉褲被一扯到底,兩條清潔溜溜的大腿便露了出來。

  這兩個黑衣衛把管事的死死按住,又有一個面容猥褻小老頭手持明晃晃的小鏟湊了過來,先是伸出粗糙的舌頭在鏟面上舔了舔,然後猛地把小鏟向管事的兩腿之間剁下。

  管事的眼見著鋒利的月牙小鏟帶著風聲朝自己的命根砍來,哪能不魂飛魄散?倏地感覺兩腿間一涼,肝膽俱裂間不由後門一鬆,竟是失禁了。

  兩個黑衣衛,還有客串淨身師的秦泗水齊齊跳開,面帶戲謔之色的看著在地上無力抽搐的可憐管事。只見他下身滿是黃白之物,卻沒有鮮血流出。原來秦泗水只是虛晃一槍,並沒有真下死手。

  騷臭的味道瀰漫房間,把秦雷熏到了西廂房。大口呼吸幾下新鮮空氣,這才緩過勁來,笑罵道:「泗水,你這也算是本色演出吧?太逼他娘的真的了。」

  跟著秦雷久了,秦泗水對他的古怪詞彙早已瞭然,訕訕笑道:「俺是演啥像啥,要不下次讓俺演個劍客,保準更逼……那個真。」

  兩人嘻笑間,有黑衣衛把已經沖洗乾淨、穿上褲子的管事死狗一般拖了過來,還是往地上一摜。這次管事的觸電一般爬起來,搗蒜般磕頭道:「爺爺饒命,爺爺饒命……」

  秦雷看著瑟瑟發抖的管事,微笑道:「非得讓咱們泗水大爺發飆才老實。說吧,你家主子的金庫在哪?」孫離在信中提到,老三老四掌握皇家收支用度五年之久,貪墨金銀不計其數,偏偏兩人一個經營得法、讓內府收入連年增長,一個安排有度、令各宮各府交口稱讚,昭武帝既恨其貪又愛其才,想必這也是暗示秦雷狠狠敲打二人一番的原因。

  管事的搖頭不迭道:「小人只是個下人,哪能知道那些機密呢……」

  秦雷鼻子裡發出『嗯……』的一聲,兩個黑衣衛惡狼般的撲上來,又要扒管事的褲子。驚魂未定的管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拍打地面叫喊道:「我說我說,求求你們別玩我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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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雷猜測的沒錯,作為老三老四不在家時的大總管,還可以調動親衛,定是老三老四親信中的親信。不可能對老三老四的秘密絲毫沒有察覺。

  若是兩位殿下知道秦雷是如此的簡單粗暴、陰損毒辣,想必會帶著可憐的管事一起躲出去。

  然而世上沒有後悔藥,管事的心防崩潰之下,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老三老四那點見不得人的事抖了個乾乾淨淨。收穫之大出人意料,這賤人居然連老四床底間的怪癖都知道。聽的秦雷膽戰心驚,眼光不時瞟向埋頭記錄的秦泗水。

  半個時辰後,管事的已經吐無可吐。秦泗水上前請示如何處理,秦雷笑道:「人的腦子是很有意思的,很多一時想不起的東西,只要有什麼一觸動,就能回憶起來。這可是一本活字典,帶走好好養起來。」說完,對一遍侍立的石敢沉聲吩咐道:「方纔他供出的九個地方,你帶著這些府兵去城內四個,老三老四必然會來阻止,與他們糾纏住,不要怕,拖得越久越好。」石敢領命而去。秦雷甚至想把打狗棒一道給他,無奈這東西不是在誰手裡都有威力的,只好作罷。

  秦雷又對秦泗水吩咐道:「發紅色令,命石猛拿下西郊老槐樹莊那處宅子。命石勇拿下北郊錢家莊那處宅子。命馬南拿下南郊柳樹莊那處宅子。命館陶先生著人拿下東郊羊腸村那處。限時兩個時辰,日落前必須感到鍾家村匯合。」秦泗水領命而去。

  然後朝剩下的黑衣衛們笑道:「咱們也去打家劫舍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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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時辰後,京都西郊的侯家莊。

  秦雷望著面前高大的院牆,氣派的大門嘖嘖有聲道:「看見什麼叫有錢沒?人家七處明宅被燒了,還有九處如此闊氣的暗宅。」

  一邊的秦泗水湊趣道:「說不定還有幾處那管事的也不知道的呢。」

  秦雷點頭道:「有理。」說著右手抬起,輕描淡寫的一揮。黑衣衛們有條不紊的佈置好防禦,八個牛高馬大的黑衣衛抱著道旁一丈高的栓馬樁,呼喝著朝大門撞去。

  「轟隆」一聲巨響,猛烈的撞擊下,大門應聲而倒。外面的黑衣衛便魚貫而入。裡面的看守還未來得及反抗,便被掀翻在地,捆成了幾個大粽子。

  秦雷出奇的沒有跟著湊熱鬧,當看到大門倒下後,便回到車廂裡。方才被財富的誘惑迷了心竅,直到現在冷靜下來,才意識一個重要的情報被自己漏掉了。

  那個爆料的管事乃是老四的總管,他曾經跟著老四見過一個帥的一塌糊塗的白衣公子。過了幾天,就發生了古州城外的襲擊事件。

  秦雷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位帥的慘絕人寰的公良雲辭。一定是他!秦雷恍然明白過來,公良羽不是為情所傷而離開東宮的,一定是那個女刺客失蹤嚇跑了他。秦雷不禁有些佩服公良羽。如果他真是國外間諜的話。那這位不惜犧牲色相的美男膽子也太大了,竟然堂而皇之成為太子爺的入幕之賓,大搖大擺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

  也只有這樣的絕世美男才能讓那女刺客遭受百般折磨之下,仍心甘情願的為他保守秘密。

  這些念頭在腦海間閃現,來不及懊惱自己的燈下黑,大聲道:「秦泗水!」外面看熱鬧的秦泗水趕緊爬進車裡,聽候吩咐。

  秦雷張張嘴,又無奈的閉上。這公良羽既然驚走,必然不會等在中都讓自己抓,恐怕早已離開京畿地界,不知又跑到哪裡招搖撞騙去了。不過秦雷不相信這位花一樣的男子會就此銷聲匿跡,他一定會再生是非的。

  下次你就不會這麼好運了。想到這裡,秦雷心情又好起來,起身笑道:「走,咱們去看看收穫如何。」

  當秦雷進入這間宅子,發現院子中央已經堆起了近一丈高的小山,儘是些綾羅綢緞、玉器古玩。還有侍衛從隱藏在柴垛下的暗窖內源源不斷往外運。

  秦雷望著滿眼的財帛,咧嘴笑道:「這下能在館陶面前直起腰板來了。」一邊的秦泗水更是兩眼瞪得溜圓,喃喃道:「這兩位爺真是血有錢了,不會把內庫搬到家裡來了吧?」

  秦雷自己齷齪可以,但看不得別人也這樣。一巴掌拍在秦泗水腦後,笑罵道:「趕緊登記,再發呆全讓你吃下去。」秦泗水摸著後腦勺嘿嘿笑著忙碌去了。

  秦雷叫過這支黑衣衛的隊長馬侃,肅聲道:「按照條例,抄家所獲你們可以得幾分?」

  馬侃恭聲答道:「十五得一。」

  秦雷森然道:「起碼也是兩萬兩之巨了,你去說一下,若還有人手不乾淨,絕不法外容情。」馬侃領命而去。

  秦雷的各項條例,無不貫徹著『分享』這一理念,凡有所獲,每人必有所得。當然出力多的多得,出力少的少得。

  這些資財會由賬房清點入庫,每人應得的份例會隨著每月的俸祿下發。在現場是嚴禁任何人藏私的。一旦發現,一律沒收資財、逐出衛隊、永不敘用。

  還是秦雷反覆強調的那句話:「孤賜你的誰也奪不走,孤不給你的,不許妄想!」

  ~~~~~~~~~~~~~~~~~~~~~~

  臨近清點完畢,又有侍衛從院子裡的石磨下挖出兩箱金子,引來一陣狼嚎。激情又被點燃,侍衛們瞪著血紅的眼睛,恨不得挖地三尺,再找到些什麼。

  秦雷看了看日頭,對馬侃吩咐道:「裝車!一刻鐘內撤離。」

  馬侃有些不捨,但秦雷日復一日灌輸的『一切行動聽指揮』的戒律已經形成條件反射。他朗聲道:「喏!」然後扯著嗓子喊道:「所有人停下手中活計,開始裝車!一刻鐘內撤離。」

  黑衣衛轟然領命,將滿院子的財帛搬到外面,足足裝了四大車。把外圍警戒的衛士們看的瞠目結舌。

  不到一刻鐘,秦雷的車隊緩緩駛離侯家村,往西而去。
第一二八章 明月別枝驚鵲

    秦雷這一隊離鍾家村最遠,到的也最晚。秦雷看著館陶領著石勇幾個迎上來,不由欣喜道:「不錯,沒有被金銀財帛迷花了眼。」

  聽到秦雷這句誇獎,眾人很是歡喜。館陶撚鬚笑道:「請王爺過目。」秦雷哈哈笑道:「同去,同去!」便在幾人簇擁下,走向密林邊停著的十幾輛大車,查看這次傾巢出動打劫的戰利品。

  這十幾車財物中,竟有五車黃金,共計十萬兩,折成白銀,就是一百五十萬兩。再加上各色絲帛玉器、古玩字畫,據館陶粗略估計,總值不會低於三百萬兩白銀。

  經過這段時間的困頓,秦雷已經清楚這些數字意味著什麼,要知道大秦一年的歲入不過一千七百餘萬兩。這兩兄弟短短幾年功夫貪墨出偌大家業,還能保證內庫連年增長,確實令人肅然起敬。

  清點完戰利品,秦雷長舒一口氣,與館陶進林中說話。

  此時夕陽近山,將樹林染得紅彤彤。秦雷望著被樹枝切割成一片片的落日,聽館陶在背後輕聲道:「我們能留下多少?」

  秦雷沉吟道:「最多一半。」

  館陶有些可惜道:「一百五十萬兩倏地送出去,有些可惜。」

  秦雷轉頭望向館陶,爽朗的笑道:「先生著相了,應該說我們白得了一百五十萬兩,外加向老頭子賣了好,天底下哪找這樣好事去?」

  館陶一想也是,自嘲道:「屬下是財迷心竅了。」

  秦雷溫和地笑道:「先生是被王府雜務所羈,本王要說一聲抱歉啊。」

  館陶洒然笑道:「王爺此話,屬下受之有愧。館陶空活幾十載,再不做些事情,就要終生一事無成了。」

  秦雷笑笑,繼續道:「待會我們就分開,你帶石勇和馬南南下,走水路把東西直接運到秦奇那。我帶其餘人把剩下的東西趁黑運進宮裡去。」

  館陶拱手領命,兩人出去後,卻看著七個黑衣衛面如死灰的跪在林邊。秦雷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一邊站著的石敢,石敢單膝跪下,面色羞愧道:「啟稟王爺,方才檢查,這七個兔崽子有夾帶。」

  秦雷『哦』一聲,平靜問道:「多少?」

  「最多的有一把首飾,最少的有一個金元寶。」

  秦雷輕歎一聲道:「倒是不多,看來還沒有完全昏頭。」

  石敢似乎聽出一點希望,小意道:「他們只是一時糊塗,屬下會嚴加管教的。」

  秦雷搖頭道:「你管不著他們了,他們再也不是你的屬下了。」

  石敢聽了,頹然道:「屬下確實不能勝任此職,甘願接受殿下處罰。」

  秦雷並不理會,大踏步越過他身邊,走到跪在地上抹淚的七人面前,沉聲道:「誰告訴孤,你們是怎麼想的?」

  打頭跪著的一個囁喏道:「俺看那首飾好看極了,想俺沒過門的媳婦帶著一定美死了。就鬼迷心竅的塞到懷裡了。」

  秦雷點點頭,又望向其餘幾人,也是各有理由,不是想著家裡婆娘月子裡身子弱,就是娃娃正長身體,一個個都讓人同情。

  秦雷強抑著怒氣,閉目聽著幾人的辯解。等他們都說完,他突然睜開眼,像一頭憤怒的雄獅死死瞪著地上的七人,咆哮道:「狗屁!你麼這群混蛋。一群狗苟蠅營的混蛋。」

  他有些顫抖的伸出右手,指點著幾個被他唬地臉色慘白的黑衣衛,憤怒道:「你們難道不知道有二十萬兩的分成在等著你們?你們難道不知道最多半年,你們每一個都有可能成為小隊正、中隊正、甚至是大隊正嗎?難道這些還不能抵消你們心中的愚蠢嗎?」說著,暴怒的秦雷一腳把身邊跪著的衛士踹飛出去,又給了身邊另一個衛士一記凶狠的耳光,直接把他扇飛出去。

  邊上的館陶和一眾屬下第一次見秦雷暴怒若斯,都嚇得不敢上前勸解。秦雷又打倒兩個衛士,才漸漸從狂躁的狀態中平復下來,有些低沉道:「你們都是隨我起家的弟兄,孤一直把你們當成手足一般對待。也曾想著讓你們將來都能封妻蔭子,風光到老。看來這只能是個幻想了。」

  幾人這才聽出秦雷語氣中的決絕之意,大驚失色道:「教官不要啊……我們甘願受罰,求求您別趕我們走啊……」

  秦雷的手指挨個點過七人,慘笑道:「虧你們記得『教官』,我從乾州山裡就讓你們每日背誦的條例卻背到了狗身上。」

  說完,長歎一口氣道:「我們患難一場,孤也不會虧待你們,到了榮軍農場,再把家人接過去,好好過幾年安生日子,等解密期一過,你們想去哪都隨便。」

  十年的解密期……

  七人哀號著爬到秦雷身邊,乞求他的原諒。秦雷眉頭一皺,馬南便帶著衛士把七人架住。幾個人掙扎不已,其中一個嘶聲道:「王爺那天不是原諒石猛了麼?怎麼到我們這點小錯就要如此重處呢?」

  馬南聞之大怒,正反給了他兩個大耳光,痛罵道:「按條例你們都是死罪,現在只讓爾等提前退役,還不知足嗎?」說著又要責打一番。

  秦雷拉住馬南,平靜看著鼻青臉腫的衛士,淡淡道:「石猛是犯錯,你們是犯罪,這有質的區別。況且本王對諸位領隊傳達過,此次絕不法外容情,難道你沒有聽到嗎?」說完,再不理如喪考妣的幾人,逕直上了馬車。

  ~~~~~~~~~~~~~

  因為這件事情,秦雷一行晚了半個時辰才到西安門下,此時已是月明星稀,城門早已關閉良久。

  秦泗水過來請示,秦雷不耐煩道:「叫開城門。」秦泗水心中叫苦,中都城的城門是那麼好叫嗎?可這位爺自從上車後便一直拉著個臉,一副要吃人的樣子,秦泗水也不敢多嘴,只得硬著頭皮到城門下大喊道:「守城的官軍聽著,此乃宗人府右宗人隆郡王殿下,命爾等速速開門,不得有誤。」

  古怪難聽的聲音在寧靜的夜晚異常刺耳。不一會,城頭上亮起幾隻火把。一個離奇憤怒的聲音從上面傳來:「叫秦雷出來說話!」

  車廂裡的秦雷懶得理會,對秦泗水吩咐道:「告訴他,想見本王就下來說話。」

  秦泗水只好回去喊話,城上人聽了,怒罵道:「秦雷,孤與汝不共戴天。」說完,城上就沒了動靜。

  秦泗水有些尷尬的站在城下,見城上連火把都沒了,這才跑回去,小心問道:「王爺,他們會不會開門?」

  秦雷不理會他,兀自想著心事,自己以兄弟義氣治軍,不可避免有親有疏,本來公平合理的事情,落在別人眼裡也是有偏有向。若是那日不是石猛,而是馬南或石敢,今日斷不會有人提及。館陶先生提醒過多次為上者不可與屬下過於親近,秦雷只當耳旁風,此時看來確實如此。秦雷喃喃道:「孤王孤王,孤獨的王爺……」

  秦泗水一時沒聽清王爺嘟囔什麼,想要支起耳朵,仔細聽明白。卻聽得身後『唔嚕嚕』的悶響,最左面的西雲門竟然真的緩緩打開。秦泗水驚奇道:「王爺,這門真開了!」秦雷並不驚奇,起身整一下王袍,出了馬車,上了邊上一匹烏黑的駿馬,正是那匹『烏雲』。

  西雲門洞開後,一隊持戈兵士打著火把從裡面衝出,把秦雷一行團團圍住。黑衣衛們毫不示弱的紛紛抽出兵刃對峙。秦雷彷彿沒看見場中針鋒相對的情形,對著門洞中剛出來的一騎輕笑道:「好亮的佛爺痣,原來是四哥專門為小弟開門來了。太客氣了。下不為例啊。」

  圓臉的老四硬生生被氣成了長臉,哆哆嗦嗦剛要開口,秦雷又搶著道:「諸位軍士,這裡是要進呈陛下的賊贓。想必諸位還不知道吧?看這是什麼?」說著又無恥的祭起綠油油的馴逆杖,示威似的點了點。

  碧竹杖一出,兵士們都有些畏懼,但仍強撐著維持隊形,依舊把秦雷等人圍在中間。

  老四放聲大笑道:「想不到吧,比起你的馴逆杖來,他們更怕本王……」,笑畢,陰森森道:「拿下!」

  兵士們慢慢的合攏上去,眼看就要與外層護衛短兵相接。
第一二九章 青青子佩 悠悠我思

         眼見著便要喋血城門,秦雷突然大喝一聲道:「皇甫戰文何在!」把剛要廝殺的雙方震得一愣。霎那間城門前裡靜下來,便聽到不遠處一聲暴喝回應道:「末將在!」隨後腳步聲大作,眨眼間,身著明黃鎧甲的太子衛軍又把老四的兵士團團圍住。

  老四望著策馬從門洞中出來的甲冑將軍,惱火道:「皇甫戰文,你來跟著湊什麼熱鬧?」

  皇甫戰文把頭盔的護面扶起,手握寶劍向老四行禮道:「回簡郡王的話,末將奉皇命借隆郡王殿下進宮。」

  火光下,皇甫戰文手中那把華貴的寶劍異常耀眼。

  老四咬牙切齒道:「天子劍!好好好!!」又仰面乾嚎一聲:「天啊!你不公吶!」言畢,也不管自己的兵士,失魂落魄的打馬奔回城裡。

  剩下的兵士見主子跑了,立時沒了爭強的勇氣,都望向自己的統領,那統領已經不是早上的秦至武,而是一個高瘦的中年人。他向皇甫戰文拱手道:「皇甫將軍,我等皆是奉命行事、況且沒有釀成大錯,還望將軍格外開恩。放我們過去吧。」

  皇甫戰文沒有搭理他而是恭恭敬敬的向秦雷行禮道:「末將來遲,讓王爺受驚,還請恕罪。」

  秦雷微笑道:「剛剛好。」秦雷出城前便派了衛士去通知皇甫戰文前去皇宮報信。等他回城前便已接到衛士回報,皇甫戰文已經領了皇命,暗中埋伏在西安門,準備接應秦雷。

  是以秦雷才敢大搖大擺的帶隊直入中都城,根本不顧及老四的伏兵。

  太子衛軍把簡郡王府的親兵驅逐到兩邊,給秦雷一行讓出空當。皇甫戰文這才能過來與秦雷說話,兩人跟著緩緩進城的車隊,慢慢的走著。

  秦雷有些奇怪的問道:「城門司的人活膩歪了嗎?把京都西門就這麼閃給我四哥?」

  皇甫戰文輕聲道:「回王爺,西城門司的城門官乃是四爺的妻弟。」

  秦雷瞇眼道:「這麼說,你早料定老四會在西安門外等我。」

  皇甫戰文早見識過這位殿下翻臉如翻書的功夫,忙不迭小聲分辯道:「聖命不敢違。」

  「聖命……」秦雷輕聲重複道,便再也不說話。這老頭子到底想幹什麼?攛掇自己兒子窩裡鬥很好玩嗎?似乎這天下還沒到太平到需要猴戲為帝王解悶的地步。秦雷有些摸不著頭緒,索性拋在一邊先不想。

  ~~~~~~~~~~~~~~~~~

  半個時辰後,長水閣內,軟榻上的昭武帝放下手上的奏章,揉著發澀的眼睛,對恭敬行禮的秦雷道:「起來吧,歲月不饒人啊,才看了多會折子啊,眼就受不了了。」

  秦雷忙恭聲道:「父皇春秋鼎盛,如日中天。不過是白日裡操勞過了,還是要保重龍體啊。」

  昭武帝捋了捋鬍子,淡淡道:「你這孩子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秦雷嘿嘿笑道:「都是父皇教導的好。」

  昭武帝終於被逗笑,輕罵道:「現在京裡傳說咱們皇家出了個臉皮堪比太尉丞相的青年俊彥,朕看你受之無愧。」

  秦雷訕訕笑道:「卻是有些謬讚了。」

  昭武帝一時有些無從張口,過了好一會,才正色道:「此次收穫如何呀?」

  秦雷忙從袖口抽出一份奏折,呈到昭武帝面前,又退回去恭聲道:「兒臣按照幾個哥哥府上申報的數額前去追繳,經查實,大哥府上確實拮据,兒臣斗膽給他留了五千兩柴米錢,其餘的全部充作罰款。」

  昭武帝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三哥四哥兩家更是淒慘,宅子都燒成白地,什麼都沒剩下,兒臣更是不忍,是以一分銀錢也沒取。兒臣無能,請父皇責罰。」雖然在老三老四身上大發利市,卻不能明說,這叫巨額財產不能說明來源。

  昭武帝放下沒什麼意義的奏章,輕聲問道:「城內的四處報上來有個三十萬兩之巨,城外的那幾處呢?」

  秦雷一聽,怎麼這麼少?此時車隊還停在皇宮外,秦雷有些拿不定是否要少報個一百萬兩。心念電轉間,想到自己與館陶說過的話。便坦然道:「兒臣一共找到一百五十萬兩之巨。」

  昭武帝本來耷拉著的眼皮兀然抬起,雙目直直的盯著一臉坦蕩的秦雷,有些意外道:「這麼多?」他確實是在試探秦雷,城裡報上來的數是六十萬兩,據卓老太監估計,城外少說有一百萬兩。若是秦雷報的少於這個數,應該就是他黑下了那部分差額。

  秦雷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條,呈給昭武帝,上面詳細記載了五處宅院的所得。昭武帝打眼看了一下,便把紙條湊近燭火點著。看著越燒越短的紙條,昭武帝喃喃道:「想不到朕的兒子個個精彩。著實令朕欣慰啊。」

  秦雷發現自己根本摸不透這位帝王的心思,只能把他的一言一行仔細記下來,回去與館陶慢慢參詳。

  昭武帝隨手把燃盡的紙條扔進痰盂中,有些意興闌珊的對秦雷道:「你趕明找找你那外公,把這些財物換成現銀,送回來一百三十萬兩就行。」言外之意,多出來的那些,就算賞你的了。

  秦雷面色歡喜的應下,心中卻苦笑不已,他昨天就打聽過,這種銷贓似的買賣,一般是要折讓兩成的。也就是說一百五十萬兩財物最多能換回一百二十萬兩現銀。若不是秦雷與沈家的關係,還要倒貼十萬兩進去。

  正事說完,昭武帝有些意興闌珊道:「今天夜裡你就歇在這,明天好好陪陪永福,這丫頭想你想得緊。」

  秦雷趕緊應下,心道,確實對不住永福。

  一夜無話。

  秦雷知道永福睡眠少,起得很早。第二天清晨,草草用過早膳便往翠竹林趕去。

  隔著老遠就聽到久違的琴聲傳來。秦雷調整下呼吸,放慢腳步,唯恐驚動了彈琴的姑娘。

  人說近朱者赤,秦雷跟著永福聽了段時間的古琴,已經好歹能分辨出彈琴者的水平和心境了。

  只聽琴聲清雅柔和,有七分從容三分自如。秦雷心中訝異,幾日不見,怎麼妹妹的心境大變,莫非自己的魅力真的超乎想像?讓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秦雷輕手輕腳轉過竹林,透過支起的窗戶,往裡一看,不禁呆住了。

  那具熟悉的古琴前,端坐著一位身著鵝黃留仙裙的女子,只見她天鵝般的粉頸低垂著,瀑布般的青絲簡單的打成一個結,自然的垂在腦後,順著那優美的肩披散下來。一雙修長瑩白的玉手在琴上隨意的劃過,行雲流水一般,絲毫不沾煙火氣。

  因為垂著頭,秦雷並沒有看清她的面容,但自己無法抑制的劇烈心跳告訴他——這便是上元夜那位驚鴻一瞥的姑娘。

  秦雷就這樣靜靜的站著,欣賞著她渾然天成的彈奏,一時有些癡了。

  姑娘一曲終了,優雅的抬起頭,立時看到傻站在那的秦雷,小口驚訝的微張,那雙剪水雙瞳也輕輕地瞪了起來。

  秦雷見到她仙女謫落般的表情,十分歡喜,也咧嘴朝她笑笑。

  姑娘的失神祇有一瞬,轉眼就恢復了那種出塵的優雅。她裊裊婷婷的起身,向秦雷福一福,輕聲道:「民女見過五殿下。」

  秦雷有些尷尬的撓撓頭,吭哧道:「好……哦,免禮。」

  這時,一遍躺椅上傳來一陣嬌笑:「哥,你害羞了。」

  秦雷心中大喜,心道,解圍的來了。便朝躺椅上慵懶臥著的永福笑道:「你這小丫頭,身子一見好就開始犯貧。著實該打。」

  兄妹幾日不見,自由些想念,免不了要鬥鬥嘴。

  黃衫女子在一邊微笑的聽著,在他們說話的間隙,朝兩人輕施一禮,柔聲道:「二位殿下慢慢聊,民女去後堂看看藥煎好了沒。」說著便告罪離了外間。

  待那美好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秦雷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道:「她是哪家的千金?」
第一三零章 帷幕徐徐拉開(上)

    蜷在躺椅上的小姑娘聽到哥哥的問話,嘴巴微微撅起,泫然欲泣道:「哥哥還不知道人家叫什麼,就開始不心疼永福了。」

  隨著天氣轉暖,永福的身子有所好轉。也有些閒情去開開哥哥的玩笑,再小小的八卦一下。

  秦雷在椅邊坐下,輕輕揪一下永福好看的小瓊鼻,寵溺道:「若不心疼我家小永福,大清早巴巴地趕過來作甚?你可好些了?」

  永福舒服的『嗯』一聲,細聲慢語道:「這陣子沒那麼難過了,只是還沒有力氣。」

  秦雷為她輕輕理了理鬢角,柔聲道:「慢慢來,等葉子綠了,你的身子也就有勁了。」

  永福微微點頭,用冰涼的面頰蹭了蹭秦雷火熱的手指,憧憬道:「等永福身子好了,父皇就能答應哥哥帶永福出去玩了。」

  兄妹兩個又說了會、話,永福見秦雷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終不忍心作弄。瞇著好看的眼睛微笑道:「那位姐姐是東城李家的大小姐。」

  秦雷驚奇道:「李家?不會吧……」

  永福見秦雷嘴巴張的老大,知道他想岔了,掩嘴輕笑道:「不是西城太尉府,是東城一門九卿的李家。」

  秦雷試探著問道:「就是李光遠他們家?」

  永福點頭道:「正是李大人的千金。」然後又調皮一笑道:「芳名卻不能告訴哥哥,不然姐姐要怪罪的。」

  秦雷也知道,此時女子的閨名是不能隨意告訴男子的,嘿嘿笑幾聲。又問道:「她怎麼會在宮裡?」

  永福伸出小舌頭,扮個可愛的鬼臉,搖頭感慨道:「話裡話外繞不開李家姐姐了。小妹好生羨慕啊。」

  秦雷見永福性子日益開朗,心中高興,嘴上卻凶狠道:「若是再調笑為兄,看我不把你的小屁股打成八瓣。」

  話音未落,就見永福在朝自己使眼色。從她黑亮的瞳孔中,秦雷看到一個黃色的身影端著藥罐往這邊走來。忙坐正身子,狀作和藹道:「永福啊,要注意身子,吃好喝好睡好……」

  黃衫女子款款過來,把藥罐放在躺椅邊的小機上,用毛巾墊著掀開蓋,裊裊白氣帶著一陣清香散發出來。她舀出一盅,奉到永福面前,柔聲道:「殿下,藥膳熬好了。」

  永福笑著接過,柔聲道:「謝謝姐姐。」又對秦雷誇讚道:「小妹這身子見好,多虧了李家姐姐的藥膳調理呢。」然後彷彿自言自語道:「李家姐姐仙子般的樣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煲的一手好藥膳。真是叫小妹自愧不如啊。」

  李家小姐溫柔笑道:「殿下說笑了,您才是瑤池仙子般的人物。這樣說民女卻是作弄了。」

  秦雷知道永福在開自己玩笑,雖不知往日裡清清雅雅的妹妹哪來的如此興致,也只好裝糊塗糊弄過去。

  服侍永福吃完藥,李家小姐收拾起藥罐,向兩人福了福,又從從容容的退到後堂。

  秦雷又陪永福說會話,見她吃了藥有些睏倦,便起身告辭。永福招手讓他湊近些,在他耳邊輕聲道:「李家姐姐一時出不了宮,哥哥可要常來啊。」說著,在秦雷耳垂輕輕一咬,憤憤道:「不過不許跟妹妹說話的時候還想著李家姐姐。」

  意識到自己舉動有些荒唐,永福雙手捧住發燙的面頰,把小臉埋進錦被裡,嗡聲道:「小妹恕不遠送。」

  秦雷毫不在意的哈哈一笑,輕輕拍了拍永福的香肩,轉身離去了。

  待到腳步聲漸漸遠去,永福才從錦被中露出笑臉,目光迷離的望著秦雷,輕聲呢喃道:「一個黛玉姐姐還不夠嗎?」

  ~~~~~~~~~~

  秦雷昨夜便跟昭武帝請了旨,從永福宮出來後,去太后、瑾妃那裡請安。陪老太后說會話,又在瑾瑜宮用過飯。知道秦霄已經開始進學,秦雷生怕老七問自己什麼《千字文》《百家姓》之類的,隨便誇讚小傢伙幾句,便落荒而逃了。

  等秦雷坐上馬車,秦泗水問道:「王爺,咱們回府還是去哪?」

  秦雷把頭往椅背一靠,輕聲道:「去老爺子那。」

  秦泗水趕緊對車外的把式道:「去沈府。」

  ~~~~~~~~~~~

  一刻鐘後,車隊停在沈府門口。門子認得秦雷的車駕,趕緊一邊吩咐通報,一邊小跑著接下秦雷,迎進去。

  秦雷剛進大門,就看見一個身穿淡青長衫的英俊青年迎了過來。青年看見秦雷,緊走兩步,開懷笑道:「小弟可把表哥盼來了。」

  秦雷也朗聲笑道:「子嵐,幾日不見,你嘴巴又甜了些。」來人正是沈家大少爺,沈子嵐。

  兩人寒暄一番,沈子嵐笑道:「表哥,咱們進去吧。爺爺正在屋裡等著呢。」按理說,沈老爺子只是侯爵,應親自迎接秦雷才是。但秦雷說:「一來您是我的外公,二來沈家對我有大恩。若是還讓外公在門口迎接,不孝至極不說,還讓人笑話。」沈老爺子也沒有說什麼,便隨了他的便。

  是以沈老太爺只是站在書房門口笑吟吟的等著秦雷。

  秦雷見到精神矍鑠的白鬍子老頭,小跑兩步,嘿嘿笑道:「您老在屋裡等著就行,還出來幹什麼?」語氣親熱熟稔,渾不像才見一面的樣子。

  老爺子很吃他這套,捋鬚爽朗笑道:「殿下,可曾用過午膳?」秦雷笑道:「在母妃那用過。」兩人說笑著進屋,分主賓坐下。

  幾句寒暄後,秦雷道明來意。老爺子大手一揮,豪爽道:「過會叫子嵐帶人過去盤點一下,按原價給你。」

  秦雷搖頭道:「使不得,一百三十萬兩足矣。不能讓咱家吃虧。」又輕笑道:「外公莫擔心,孩兒這會有得賺。」

  沈老爺子笑道:「這些小事,你想怎樣就怎樣。不夠再來找外公要。大錢沒有,百八十萬兩的零花還是掏得出來的。」

  秦雷終於對富可敵國這個詞有了比較感性的認識。在秦國時,沈洛說自己十六年來積累了八百萬兩資財,秦雷那時還沒什麼感覺,現在才知道門閥之福,堪比國庫。

  謝過老爺子後,秦雷輕聲道:「孩兒有幾個問題苦思不得其解。」

  老爺子撚鬚道:「不妨說出來咱爺倆參詳參詳。」

  秦雷點頭沉吟道:「父皇曾對我言道:太尉府佔了大秦七成兵鋒。孩兒不解為何他們佔據如此優勢,還不……」

  沈老爺子哈哈笑道:「殿下真是敢說。也罷,就讓老頭子說道說道。」

  端起茶盞,輕啜一口。老爺子悠然道:「你可知十七年前,這大秦軍界的牛耳由誰執掌?」

  秦雷湊趣道:「莫非是咱們沈家。」

  老太爺被他逗笑,咳嗽道:「咱們沈家代陛下掌御林,不過是這幾年的事情。之前可是連軍隊的邊都沒摸到過。」

  秦雷訕訕笑道:「我也就是一猜,您繼續說。」

  老太爺頷首沉聲道:「自古以來,誰的兵強馬壯,誰就是大王。十七年前,先帝爺掌握六成軍力便已經坐穩江山。那時候甚至皇甫家都比李家掌握的軍力要強一些。」

  那時的秘辛,由經歷過那些事情的人說出來,自然更真實一些。秦雷認真的聽著,唯恐漏掉什麼重要的片段。

  老太爺有些感慨道:「十七年前的事情,乃是我大秦二百年來最慘烈、也是最恥辱的一段。先帝在時,國力蒸蒸日上,軍力更是天下無敵,再加上先帝又英明神武,是以舉國上下只有一個想法就是『三分一統』。為了這個目標,門閥間默契的講和了,文武之間也密切的配合著。朝野上下生機盎然,令人振奮不已。那真是老夫一生中最痛快的日子。」

  秦雷知道這是說故事的人最愛用的先揚後抑,重點卻是在後面的『抑』上。

  果然老太爺轉而失落道:「經過十年籌劃,我大軍終於要揮師東進,準備一舉滅齊。可就在這時,先帝莫名其妙的昏迷不醒,直到龍馭賓天也沒有再醒過來。而那時先帝春秋正盛,也沒有想到立儲。一時間群龍無首,幾個實力伯仲之間的殿下為大統展開你死我活的拚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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