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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一一一章 北城石老闆的大家來

  等到回去時,已是過午時分,若蘭伺候著換了衣服,兩人又卿卿我我的說了會話。秦雷這才滿面笑容的轉到前廳。

  秦泗水邊給他奉茶邊嘿嘿笑道:“王爺,前院請您去用晚膳呢。那個德全過來好幾次了。都按您的吩咐擋回去了。”

  秦雷見他一臉賤笑,便知道身邊的侍衛們沒少給德全顏色看。調笑道:“泗水啊,過個年回來怎麼骨頭輕了二斤啊?”

  沒等秦泗水答話,邊上的石猛粗聲道:“還不是他那婆娘把他伺候爽了唄。”秦雷強忍著沒有再噴出口中的茶水,擦擦嘴,笑駡道:“老子喝水的時候,你他娘的就不能消停點?”

  石猛摸著腦殼子,憨憨道:“知道了,下回等王爺喝完了再說。”然後又道:“不過俺可沒誑您,泗水這些天老絮叨這事,大夥都聽膩了。”

  秦雷見秦泗水老臉紅得發紫,也好奇道:“泗水啊,去年你不是說你老婆死活不讓你碰,你才一氣跟著我走了北山嗎?”

  秦泗水老臉笑成一朵菊花,訕訕道:“王爺,那可是老黃曆了。當時俺那婆娘嫌俺幹的是缺德事、撈的是黑心錢,怕挨著俺沾了晦氣。”轉而又有些興奮道:“現在不一樣了,俺成了王爺身邊的近人,沾了殿下的貴氣。俺婆娘跟俺說話都不敢高聲嚎了。”

  石猛看秦雷已經放下茶盞,迫不及待開口道:“若沒有咱王爺賞的那五百兩過年銀子,只怕你也沒這麼舒坦吧。”

  秦泗水瞪了石猛一眼,撇嘴道:“俗,當了幾天帳房,就開口閉口離不開孔方兄。”

  石猛一時氣短,他也深以為那半年的帳房生涯,乃是自己彪悍人生的一大污點。

  無奈造化弄人,秦雷想起一事,對石猛壞笑道:“猛子,你的差事已經給你安排好了,去館陶先生那領了,出了十五就開始吧。”

  石猛看秦雷的樣子,心中一陣發緊,試探問道:“什麼差事?”

  秦雷一本正經道:“完全按照你說得要求。”

  石猛迷糊道:“我說的……”少頃才驚喜道:“難道真的很香豔,很氣派,而且能在粉頭面前抬得起頭?”

  秦雷強忍住笑,點頭道:“千真萬確。”

  石猛呵呵笑道:“俺就知道王爺除了若蘭姑娘,最疼的就是俺猛子。那俺去找館陶先生了。”趁著秦雷的茶盞還沒有扔過來,他便一溜煙的竄了出去。

  秦泗水好奇的問道:“殿下,到底給他安排了幹什麼差事,如此誘人?”

  秦雷撇他一眼,怪笑道:“怎麼羡慕了?要是想的話,我現在就把猛子叫住,把這差事交給你。”然後上下打量秦泗水,口中嘖嘖有聲道:“越看你越合適,簡直就是天生的材料。”

  秦泗水被看的渾身發毛,又禁不住誘惑問道:“什麼材料?”

  “當青樓老闆的材料……”秦雷眉開眼笑道。

  “啊……殿下,俺還是更喜歡跟在你身邊伺候。”秦泗水立馬一副倍感惋惜的樣子。

  秦雷起身,拍拍他的肩,笑著安慰道:“這個位子猛子年前早就預定了,放心,等開分號時,老闆就是你的。”往外走著還感歎道:“真是天生的料子,不幹太可惜了。”把個秦泗水聽得渾身汗毛直立,生怕殿下格外開恩,賞他個老闆做做。還讓他進家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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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雷最終還是勉勉強強去了前廳,自從隱隱察覺某件事後,他越來越不願過來見太子了。

  今天餐桌上多了個羽扇綸巾帥絕人寰的美男,秦雷知道他叫公良羽,心中狂叫道:“怕什麼來什麼。”

  硬著頭皮給太子行禮後,無視他眼神的暗示。秦雷眼觀鼻、鼻觀腳尖的坐下,不聲不響的悶頭扒飯。把太子和剛要張嘴的公良羽尷尬的晾在那。

  一時間餐桌上只有三人默默吃飯的輕微聲響,氣氛沉悶極了。

  秦雷三兩口拔完飯,便起身告辭,想要離開這詭異的地方。

  一直按捺火氣的太子在秦雷起身的一刻終於壓抑不住,‘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秦雷趕緊站住,陪笑道:“小弟……”

  太子怒哼道:“別說了,誰不知道五爺你巧舌如簧,面皮厚重的連文相爺都甘拜下風?”

  秦雷腆著臉笑道:“都是謠傳,純粹的謠傳啊。”

  太子重新壓住火氣道:“小五,你怎麼這麼不懂事理?哥哥要介紹朋友與你認識,你看看你,可還有咱們天家子弟的絲毫氣度?”

  秦雷一捂肚子,苦著臉道:“哎呦,肚子疼。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啊。”

  太子登時感到火氣上湧,一拍桌子道:“你個不識抬舉的東西,滾出去就別回來了!滾……”

  一天之內被滾兩次,但這次純粹是秦雷自找的。他直起身子,向太子行禮道:“自小弟歸國後,哥哥對小弟一直照顧有加,人非草木,小弟銘感五內。永遠記著這份情。”

  太子聽他終於說幾句人話,面色逐漸恢復正常,想說幾句緩和一下氣氛。

  不料秦雷話鋒一轉,冷冷的盯著自開始便一直默不作聲的公良羽道:“哥哥乃是一國儲君,將來更是要統馭宇內,為萬民之表率。自當謹慎自持,潔身自好。豈能由著性子亂來一氣。你讓臣工們怎麼看你?你讓父皇怎麼看你?你讓皇祖母怎麼看你啊!”說完,秦雷毅然決然的離開飯廳,把面色陰晴不定的太子和一臉詭異的公良羽晾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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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雷次日便去求見昭武帝,結果吃了閉門羹。卓老太監給他帶來了陛下口諭:收起那些兒女情長,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秦雷說了大話完不成,只好去跟永福賠罪,永福卻不惱,只是微笑。定然昨日昭武帝來看過她,父女倆有什麼約定。

  秦雷也就收起心思,想去看看瑾妃和老七,無奈十四歲以上皇子,沒有皇帝恩准不能擅入內宮,只好怏怏的轉回。
第一一二章 石老闆看宅

  天色尚早,秦雷便棄了王車,換上輛普通的馬車,直奔北城而去。

  北城是中都的商貿區,九街十八坊二十四商行就坐落於此.蜿蜒的小清河貫城而過,大大小小沿著大運河從南方而來的船隻在這裏停泊。鱗次櫛比的商鋪店面依河而建,有無數扛活的勞力把貨物在商鋪與船舶間傳遞。北方的駿馬、牲畜,南方的稻米、絲綢,東方的穀類、瓷器,以及西方的礦石、玉器多半通過運河彙聚於此,再經由這大大小小的店鋪輸送到中都城的大街小巷,供給著秦國心臟的跳動。

  秦雷是來為幾天後就要籌建的衙門找宅子的。按章程,巡查寺的衙門並四個司應該同在西城辦公。但那是文丞相的地面,有個說法道,就是只蚊子從西城飛過,丞相府也能立馬知道它的公母。雖有些誇張,卻也能告訴秦雷,如果不想睡覺都讓人窺伺,還是乾脆不要在部院雲集的西城開山門為好。

  秦雷相中了北城,只是馬車沿著小清河來回兩趟,秦雷也沒有看到令他眼前一亮的宅子。秦雷關上車窗,活動下有些發酸的脖頸,朝邊上一臉哭喪的石猛輕踹一腳,戲謔道:“石老闆可有什麼中意的店面?”

  石猛只是下意識搖搖頭,完全不見往日裏龍精虎猛、話多氣長的神奇勁。昨日一聽館陶說讓他來北城開青樓,石猛就慌了神,就差沒跪下管館陶叫爺爺求饒了。但館陶把他招呼到桌邊,讓他看上面的秦國地圖,上面用炭筆畫著十幾個圈。館陶溫聲對他道:“你看,若是不願意在北城開也無所謂,這上面畫圈的地方都是要開的,你可以隨便選。”然後感歎道:“這就是第一個的好處,若是最後一個,就只能在別人挑剩下的地方了。”石猛不是笨人,知道館陶在隱晦的警告自己,不要挑三揀四。也明白王爺不會單單為了作弄他,去開個青樓,也只好不情不願的應下了。

  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未來就要和妓女老鴇大茶壺聯繫在一起,心中便一片灰暗。自昨日從館陶那裏出來,石猛便一直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就連為自己將來店鋪選址這種大事,都不能提起精神。

  秦雷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腦殼上,終於把他疼得回過神來。秦雷故作兇悍的問道:“難道這份差事不香豔嗎?”石猛可憐兮兮的點點頭,天下若是有比青樓老闆更香豔的差事,那一定是開了兩家青樓的大老闆了。

  秦雷又惡狠狠的問道:“那不能在粉頭面前抬起頭來嗎?”石猛又無可奈何點下頭,粉頭的頭,當然能在粉頭面前抬起頭。只是這樣一來,在別人面前可就抬不起頭來了。

  秦雷一臉憤慨的瞪著石猛問道:“那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石猛被秦雷直勾勾的盯著,仔細想了想,低頭小聲道:“好像不夠氣派。”

  秦雷拍拍他的肩,換一副溫柔的面孔道:“這個問題好解決,五爺給你找個最氣派的院子當店面,可以吧?”

  石猛不是不識抬舉的人,知道事情已然無法改變,就坡下驢乃是最好的選擇。牛眼終於眨了眨,澀聲道:“俺要三層的。”

  秦雷心頭也一陣輕鬆,方才他打算若是實在說不通也就罷了。他並不想‘過於’勉強這個外表粗豪、胸有溝壑的親近屬下。若是石猛知道再堅持一會,便會柳暗花明,也許會連呼三聲:“蒼天啊!”,然後一頭紮進小清河裏尋了短見。

  …………

  馬車又沿著小清河跑了一趟,這次石猛的牛眼瞪了起來,相中了緊鄰青龍大街的一家店面。

  秦雷二話不說,便讓馬車停在這家名為大合源的飯莊門前。這種事情本不該他出面,無奈秦雷心中對石猛有些歉意,非要親自為他盤下這個店面才行。

  一行人前呼後擁的進了大堂,現在是正月裏,吃飯的人不多,飯莊裏還有些冷清。

  掌櫃的一見這群黑衣壯漢簇擁著秦雷進來,趕緊迎上來,把秦雷引到三樓雅間。秦雷坐下後,和顏悅色問老掌櫃道:“這裏可能住店啊?”

  老掌櫃成了精的人物,一眼就看出秦雷是京中權貴,打聽住店定然是有別的打算。但還是小心翼翼答道:“回公子爺的話,小店後面就是客房,有套院,有筒樓。都燒著炕,也乾淨。”

  秦雷點點頭,指了指石猛,對老掌櫃道:“帶他到後面轉轉,要是他滿意咱們再說別的。”老掌櫃連忙答應,對什麼作揖道:“這位爺,後面請。”石猛點頭跟他下去。

  這時邊上一直不敢作聲的秦泗水忍不住開口道:“五爺,咱們京裏有名的樓子可都在玉帶河邊,離這隔了好遠呢。”

  秦雷瞟他一眼,半開玩笑道:“我說泗水,你也就這麼大出息了。出來任事是別指望了。”

  秦泗水老大年紀,怎能聽不明白殿下對他這次的畏縮很不滿意。但他能吃幾碗乾飯自己清楚,‘噗通’給秦雷跪下,戚聲道:“屬下辜負王爺的栽培。可是俺是六個娃娃的爹了,俺離開宗人府就是嫌那份工讓俺家娃娃抬不起頭。可如今俺要是幹了窯子,那俺娃娃一輩子都別想有出頭之日了啊,殿下。”說著說著竟嚎啕大哭起來。

  秦雷聽他哭訴,知道自己今次有些孟浪,卻忘了屬下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有自己的追求和堅持。他起身上前扶起秦泗水,滿面羞愧道:“泗水,這次是我錯了。本王對不起你,給你賠不是了。”秦泗水哪敢受他的禮,忙躲開道:“小的還想多活幾年,王爺要折殺俺啊。”

  秦雷笑著鬆開他,坐回位子。秦泗水趁著勁問道:“那俺以後還能不能出來任事了?”

  秦雷歉意的搖搖頭,堅決道:“一碼歸一碼,這次你放棄了。下次就要輪到別人。”看他一臉沮喪,秦雷終不忍道:“趕明民情司衙門建好了,給你個地方,去搗鼓你那些瓶瓶罐罐吧。”

  秦泗水一下子興奮起來,又驚又喜道:“哎呀,比起出來獨當一面,俺更喜歡這個差事。”
第一一三章 二十年的狀元紅

  處理好秦泗水的事情,老掌櫃與石猛也上來了,同行的還有一個滿面油光的中年人。老掌櫃的向秦雷施禮道:“公子爺,這就是俺們劉東家。”

  那個中年人也向秦雷行禮道:“小人劉福貴,給公子爺請安了。”秦雷示意他坐下。隨便聊兩句諸如劉老闆年庚、家中子女如何之類的家長里短。待兩人熟絡,秦雷又看似不經意的誇了他幾句有福相、人緣好之類。把個劉掌櫃聽得嘴巴都合攏不上。幾個來回,兩人便如多年老友一般。

  秦雷輕拍下桌子,對劉老闆道:“福貴兄,今日我倆一見如故,實在是難得啊,怎能不痛飲一番呢?”劉福貴笑眯了眼,小雞啄米點頭道:“正是正是。”然後對一邊的老掌櫃高叫道:“老錢,快置桌上好的酒菜,切莫怠慢了貴客。”

  老闆發話,下面自然全力開動。少頃,酒菜便流水價的上來,把一張大圓桌擺的滿滿當當,儘是些滷貨冷切、魚羊燉鍋之類的葷腥。

  秦雷回京已經快一個月,奢華的皇家生活已經把他的胃口養刁,看著滿桌子肉食,不見菜蔬,不禁食欲全無。秦泗水瞭解秦雷,見他眼皮微微垂下,便把桌上幾盤花生米、滷豆腐之類的下酒小菜換到秦雷面前。

  劉老闆見了,終於相信這位公子爺確實是金枝玉葉,不是來打秋風、吃白食的。他不好意思的陪笑道:“這天寒地凍,咱們市井鄉里的,比不得公子家,實在拿不出什麼時鮮果蔬,公子恕罪。”

  秦雷微笑著示意他放鬆,溫聲道:“我吃不慣是我自己的問題,不代表飯菜不好。劉兄不必緊張。”

  聽他這一說,劉福貴更覺不好意思,對老掌櫃咬牙道:“去把那酒起出來,請公子爺品嘗。”

  老掌櫃驚訝道:“不是說等明年……”劉福貴胖手一揮,不耐煩道:“快去……”老掌櫃這才猶猶豫豫的下去。

  秦雷又與劉福貴隨便嘮幾句,待老掌櫃抱著兩個還帶著泥土芬芳的酒壇上來。秦泗水看了,失聲道:“女兒紅?”

  老掌櫃滿臉可惜道:“不是女兒紅,是狀元紅。是俺東家在大少爺滿月時親手釀制,又埋在地下二十年,盼著大少爺高中時慶賀飲用的。”

  秦雷聽了,不禁歎道:“埋了二十年了,今日起出確實可惜啊。”

  錢掌櫃把一壇遞到劉福貴手中,他伸出胖手小心地摩挲著光滑的瓷壇,把上面殘餘的泥渣揩去。對秦雷呵呵笑道:“生兒養女埋花雕,圖的就是大喜的日子有個稀罕物。”

  然後胖臉緊繃的望向秦雷,認真道:“公子身份小人不敢亂猜,只能說從沒見過像哪個貴人能如您一般和氣、肯與四民之末折節下交。這對小人來說,便是天大的福氣、天大的喜氣。”說著,‘砰’一聲,拍去壇上泥封,登時那經過歲月沉積的醉人醇香四溢出來,香氣飄滿整個房間。四周的護衛們無不目露癡迷之色,有酒鬼已經開始狂咽口水。

  秦雷也是好酒之人,爽朗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我若是推辭倒是矯情了。”

  琥珀色的酒液從壇中倒入瓷碗中。秦雷有些迫不及待的端起,只見瓷碗裏的美酒透明澄澈、鮮亮誘人。送到鼻前一聞,馥鬱芬芳的味道沁人心脾。再一嘗,醇厚甘甜之後便是酸、苦、辛、鮮、澀,這六種味道彙聚在舌尖又傳到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養兒育女十幾年的甘苦滋味盡在其中。若不是秦雷兩世為人,也品不出其中神韻。

  秦雷閉目回味良久,半晌才雙目放光道:“澄、香、醇、柔、綿、爽兼具。喝了此酒才不枉此生啊!好!好!”

  眾人見他一副滄桑神態,渾然不覺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說出這話有什麼怪異。

  秦雷連飲了三碗,把瓷碗往地下一擲,大呼過癮。劉福貴見他一副飄飄欲仙卻又不欲再飲的模樣,勸道:“公子爺只管放開喝,還有很多呢。”

  秦雷微醺道:“美食不可盡享、美酒不可過量啊。三碗之後,嘴巴發了木,再飲便沒有味道,無辜糟蹋了美酒。還不如大家都嘗嘗。”

  眾侍衛大喜道:“謝五爺開恩。”便由秦泗水一人倒一碗,劉福貴和錢掌櫃也有分,正好把個酒壇倒得乾乾淨淨。眾人端著嘖嘖品味,渾沒有往日鯨吸牛飲似的喝法。

  待喝完這二十載的狀元紅,眾人生怕混了口中的味道,竟然沒人再去碰桌上一壇壇美酒。

  秦雷笑眯眯對一臉回味的劉老闆道:“劉老哥,你的盛情我記在心裏了。放心吧,這二十年狀元紅不會白喝你的,你就等著吧。”秦雷已經懂得為上者不能把話說得過於直白,以免將來沒有迴旋的餘地。

  但此話在劉福貴聽來,卻如仙音一般悅耳。他忙俯身叩首道:“小人代犬子先謝公子美意了。”

  都沒說明白,卻也心照不宣了。至於秦雷能不能做到,劉福貴卻沒有絲毫擔心,即使做不到,能攀上秦雷這高枝,這筆買賣也大賺特賺了。

  秦雷讓他起來,劉福貴半沾屁股坐下道:“不知公子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他思酌再三,還是先開了話茬。

  秦雷微笑道:“還真有樁事。寒家有個不錯的營生,卻苦於冗務纏身,怕獨自照料精力不濟又遭人嫉妒,因而想物色幾個有擔當的東家入夥。一來可以借助各位的眼光手段,二來大家形成一股合力,也好抵禦風浪啊。”

  秦雷一番話,聽得一邊的石猛和秦泗水暗自咋舌,心道王爺沒有吹牛的毛病呀?怎麼這番話說得如此四六不靠。

  果然,劉福貴胖臉哆嗦道:“公子可說得詳細些?”

  秦雷搖頭笑道:“劉年兄若是有意,不妨明日去西城四合居,找一個叫館陶的詳細詢問下再說。”

  劉福貴趕緊應下。兩人便扯開話頭,不再提此事。又坐了一會秦雷便起身告辭,劉福貴送到樓下,末了還把另一壇狀元紅給秦雷塞到了車上。

  等目送著秦雷一行的馬車東去,錢掌櫃低聲問道:“東家,這公子什麼路數?怎麼這麼摸不透呢?”

  劉福貴眯眼一笑,滿臉精明之氣,哪有方才和氣生財的憨厚模樣。他乾笑一聲,對錢掌櫃道:“看他手下的佩刀了嗎?清一水的百煉唐刀。尋常貴人,都為弄一把上好唐刀而傾家蕩產。這京裏敢明目張膽拿出來顯擺的可不多呀。何況人家人手一把。再看這位爺的氣勢、做派。那可不是一般王公可比。”轉而輕聲道:“我估計是個這。”說著伸出五個指頭。

  錢掌櫃有些不通道:“聽說相府的三公子、太尉府的四公子、還有沈府的大公子都是這般年庚。怎麼不會是他們?”

  劉福貴搖頭道:“李四公子我遠遠瞧見過,富態著呢。文三公子喜歡舞文弄墨,周圍全是青衣文士,也不是。至於沈家,人家低調著呢,斷不會如此招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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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胖胖的劉老闆評價為招搖的秦五爺,若是聽了這番對話,不知做何感想?多半會惱火道:“老子的眼光真不差。”

  此時他正面對著兩個屬下疑惑的目光,輕聲慢語道:“那邊光靠舅舅一個,是做不大的。他需要人,而這個劉福貴眼光、氣魄都還不錯,如果館陶那關過了,就讓他加進來吧。”說完便閉上眼不再做聲。

  今日選擇劉福貴雖是秦雷臨時起意,但準備物色些與沈府沒有瓜葛的人才,卻是秦雷心中早就有的計畫。

  現在秦雷各方面與沈家牽扯太深,無論是資財方面,還是人力方面,沈家的影子無處不在。館陶已經嚴正警告他,雖說現在雙方處在蜜月,誰知將來如何呢?若是早期不解決這個問題,未來很可能會被沈家扼住喉嚨,淪為傀儡。

  秦雷深以為然,他立刻同意館陶一系列自己訓練人手的計畫。無奈遠水解不了近渴,眼下依然無人可用。所以當秦泗水拒絕他的安排後,他才會忍不住發火。這也是他一見劉福貴有些道道後,立馬改變計畫的原因。

  只要劉福貴能入得了館陶的眼,秦雷便會把他像釘子一樣楔進沈洛的買賣中。
第一一四章 何處黃鶴破瞑煙

  等秦雷回去,將這事與館陶一說,館陶微笑道:“王爺已懂了人盡其用,但莫忘另一條,居心叵測、甚於知天啊。”

  秦雷點頭笑道:“還要先生耳提面命。”說著來到炕上,盤腿坐下。拿起小桌上的一張地圖,細細看起來。這正是昨日館陶給石猛看的那張。

  秦雷一邊看一邊在圖上比劃著,過了一會才沉吟道:“楚國也要加上,南方的機會比北方要多些。”

  館陶愁眉苦臉道:“話雖如此,可咱們沒錢啊。一百萬說是鉅款,可要同時開這麼多店面,已是吃力異常。若想拓展到楚國,光是打通關節、交好地方,花費就少不了,實在是捉襟見肘啊。”

  秦雷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堅決道:“錢的問題,我可以想辦法,但是網路早鋪設一天,便早一天見效。我們起步比別人晚,就不能像別人一樣按部就班,不然永無出頭之日。”

  館陶無奈笑道:“只要王爺能再借來五十萬兩,屬下就是拼著吐血,也給您把南楚的事情辦下來。”

  秦雷望著明顯憔悴了些的館陶,不忍道:“事情是做不完的,先生要注意休息啊。”

  館陶翻翻眼皮道:“在殿下沒給屬下找到幫手前,恐怕屬下還會更忙。”

  秦雷靠坐在被褥上,鬱悶道:“人才難得,忠心可用的更難得啊!”

  館陶想起一人,對秦雷笑道:“王爺是不是可以把秦奇想法弄回來。”

  秦雷拊掌道:“妙,反正那邊的訓練快結束了,就讓他們一起回來吧。我趕明就跟父皇說說這事。”轉而又懇切問道:“先生,你說孤應該如何招攬人才?下次有事,可實在找不到人了。”

  館陶思量一下,斟酌道:“殿下為人豪爽大度,易得武人傾心。”

  秦雷眯眼笑道:“你這館陶,罵我沒有幾滴墨水,讓文人瞧不上,是不是?”

  館陶坐直身子,嚴肅道:“武可以讓殿下強大,但只有文才可以讓您穩固。這問題若不解決,王爺將來難免興也勃乎、衰也勃哉。然而現在,幾位殿下,以及丞相府都開門納客,說禮賢下士也不為過,很難有大才會主動投到咱們這邊。”

  秦雷也正經起來,恭聲道:“請先生教我。”

  館陶頷首道:“三條路可選,一是學李家,廢文獨武、擁兵自重,這樣可以揚長避短、在幾年內積蓄起力量,自保有餘。”

  秦雷搖頭道:“自保有餘,換句話就是進取不足。而且我與李家身份不同。將來的皇帝能容下龐然大物的李家,卻不可能容下尾大不掉的兄弟。”

  館陶撚須道:“第二條嘛,很簡單,殿下聽過呂蒙‘士別三日’的故事吧。殿下只要從現在起用心苦讀,以您的天資,相信最多五年,便可以讓士子們刮目相看了。”

  秦雷一下子沒了精神,想也不想道:“一看書就頭痛,若是堅持著硬看下去,不出一刻鍾,定然呼呼大睡。這招不行,說第三個吧。”

  館陶知道秦雷上來那股憊懶勁,怎麼說都沒有用,就把什麼‘世上無難事、鐵杵磨成針’之類的規勸憋在心裏,重又道:“第三條需要大財力、大魄力、大毅力,缺一不可。但只要能堅持,二十年後,殿下便可以取文丞相而代之。”

  秦雷一下子來了精神,高興道:“這些條件我都具備,快說吧。”

  館陶差點把鬍子揪下來,疼得他呲牙道:“殿下功力越發深湛,只是還要注意收發自如,以免誤傷啊。”

  兩人笑作一團,過會館陶才正經道:“第三條乃是修學堂、請先生,讓一些讀不起書的聰慧孩童有機會學習四書五經。二十年後,自然桃李芬芳,這些人受殿下大恩,必然會是您的擁護者。若真能力行此策十年,大秦吏治便可為之一清,文丞相的網路也能不攻自破。若是再堅持十年,大秦之國力定然舉世無雙,大事可成、天下可定矣!”

  秦雷拱手歎曰:“此乃老成謀國之策。先生真國士也。”突然想起一事,問道:“先生的《齊國改良鄒議》中,是否也提及此事?”

  館陶知道秦雷的擔心,灑然笑道:“上官丞相長於算計,但眼光稍遜、有些急功近利。再說手下等著做官的都排成了隊。他不會採用這吃力不討好的法子。”

  秦雷思索道:“此事乃是百年大計,需要從長計議,而且辦學堂可是個純燒錢的營生,若不好好算計,多少錢都不夠填這黑窟窿。這樣吧,你寫個條陳出來,咱們討論討論再說。”想了下,又補充道:“一定要與咱們的發展規劃相匹配,不要冒進。”

  館陶點頭領命,兩人又把預備第一批開設的店鋪從規模到預算,細細盤點一番。這種事情看似簡單,但每一個環節都要仔細推敲,還往往引出許多新的問題。時間流水似的過去,連晚飯都是秦泗水送進來用的。

  這一忙就到了雞叫三遍,天色發白。秦雷揉了揉發澀的眼睛,伸個懶腰,對一臉倦容,滿眼眼屎的館陶道:“我得回去睡了,你也睡吧。確實要請幾個智囊了,事必親躬會折壽的。”

  館陶點點頭,強撐著把桌上散亂的紙張規整起來,便直挺挺躺下呼呼大睡起來。他不比秦雷,整日裏疏於鍛煉,又貪杯,身子骨經不住熬夜。

  秦雷扯過被子,給他胡亂蓋上。便穿鞋下地,出了館陶的居所。外面同樣一夜沒睡的秦泗水趕緊迎上。秦雷見他也已委頓不堪,便開恩道:“放你一天假,回去睡吧。”

  秦泗水苦笑道:“今個是上元節,本就是公假。”

  秦雷‘嗯’一聲,才恍然道:“這年眼看著就過完了。”

  秦泗水從懷中掏出一張描金的大紅請柬,遞給秦雷道:“王爺,這是李家四少爺送來的。”

  秦雷接過來,翻開一看,是一個名為薈墨草舍的組織,要在上元夜,舉辦一場掛著籌集善款名頭的燈會。邀請他隆郡王殿下到時蒞臨。

  初八那場大火,讓上元節的狂歡有些不合時宜,因而今年京都府並沒有組織燈會。秦雷猜測這大概是那幫少爺小姐們不甘無聊度過上元佳節,扯塊賑災的遮羞布,好心安理得的玩樂。他把請柬扔回泗水懷裏,搖頭道:“不去。”

  秦泗水知道自家王爺是個說一不二的主,也不多言,便把請柬拿在手裏,跟著秦雷往前廳走。走著走著,秦雷突然問道:“你剛才說是誰送來的?”

  秦泗水重複道:“李家四少爺,李四亥呀。”

  秦雷奇怪道:“這小胖子怎麼找上門了?好像咱們跟他家梁子結的不細吧。”

  秦泗水點頭道:“很粗。”

  秦雷劈手奪過請柬,再看一遍,沒看出什麼名堂,又扔回給秦泗水道:“那小胖子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知會我一聲?”

  秦泗水忙解釋道:“李四公子是晚飯前來的,王爺不是吩咐,誰也不准打攪您與館陶先生議事嗎?小的就斗膽把他擋駕了。”

  秦雷想了想,是有這麼回事,便不再追究此事。對秦泗水吩咐道:“你去給李四亥回個信,就說本王按時出席。”

  秦泗水也不提放假的事了,趕忙應下,出門辦差去了。

  秦雷看著他的背影,滿意的點點頭,秦泗水這張破鑼,就是要時常敲打敲打。

  他轉回自己的寢室,看見若蘭倚靠著床沿,斜趴在那和衣而睡。桌上的兩支紅燭也早已燃盡。看樣子,她竟等了一夜。

  或許是得來的太易,秦雷總是無意中忽視她的存在。但無論如何這總是秦雷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望著熟睡中的若蘭那恬靜的俏臉,這姑娘總是默默的付出、默默的承受,即使是兩人蜜裏調油時,也從不說什麼要求。

  秦雷不禁心生歉疚,彎腰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一吻。女孩睜開眼睛,輕聲道:“爺,您回來了。”便要起身服侍。秦雷伸出雙臂把她抱個滿懷,重新帶倒在床上,溫聲道:“別動,陪我睡會吧。”

  若蘭安靜的躺在秦雷懷裏,感受著他溫暖的胸膛,強勁的心跳。沒過一會,秦雷便發出輕微的鼾聲。若蘭這才敢偷偷往上瞧。

  看著秦雷那輪廓分明的面容,英挺的鼻樑,還有睡夢中緊緊抿起的嘴角。若蘭癡了,兩行清淚不由自主的順著面頰留下,女孩趕緊接住,生怕打濕了殿下的衣襟,擾了他的好夢。
第一一五章 山中元無雨 空翠濕人衣

  秦雷醒來時,日頭已經偏西了。

  若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來,正支頤坐在桌邊望著秦雷發呆。見秦雷起身,忙上前給他穿上鞋。然後柔聲道:“爺,先洗把臉,然後用膳吧。”

  秦雷在她圓潤的下巴上摸一下,笑道:“先洗個澡吧,有些髒了。”

  若蘭微微搖頭,輕聲道:“老人常言:飽不剃頭、餓不洗澡。空著肚子洗澡不好的。”

  秦雷訕笑道:“哈哈,原來我還以為是饑不剃頭,飽不洗澡呢。”他說的是去宗人府前那次。

  洗漱用膳完畢,秦雷這才舒服的泡了個澡。等穿衣時,若蘭抱來一摞衣裳。有些忐忑問道:“今個晚上燈會,爺還照常穿?”

  若是往日,秦雷定然大大咧咧道:“嗯,該咋地咋地。”幸虧昨日一場小小反省,他注意到若蘭眉宇間的期待,便朝她呲牙笑道:“有什麼好的建議?說來聽聽。”

  若蘭咬著下唇,從懷裏那摞衣服的最下層,抽出一身寶藍色的衣裳。輕聲道:“夜裏穿黑色太不顯眼了,要不爺試試這身吧。”這身衣裳是她親手裁剪,又一針一線縫製起來的。

  秦雷看著她期待的目光,不忍拂了女孩的美意。便點點頭,讓她伺候著穿上。

  不一會,一個一襲藍衫的濁世佳公子便映現在落地銅鏡中。秦雷端詳一下,發現確實比原來整天一身黑皮要清爽的多,甚至心情也跟著好起來。他一把摟過若蘭柔若無骨的身子,在她額頭狠狠親了口。把若蘭羞得玉面通紅,小腦袋都快低到酥胸上去了。

  秦雷伸出右手,輕輕勾起若蘭白瓷般的下巴,專注的望著女孩柔美的面容。若蘭的雙目逐漸迷離,小嘴微微的張著。良久,秦雷才輕聲道:“你做的衣服,我很喜歡。”

  一層水霧蒙上姑娘廖若星辰的大眼睛,若蘭心中驚喜萬分,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

  秦雷一把將她拉進懷裏,溫柔撫摸著她瀑布般的秀髮,輕聲道:“有什麼話就說出來,不要憋在心裏,偷偷抹淚。”

  若蘭如遭雷擊,抬頭驚恐道:“今天早上王爺都看到了?”說著,便強忍心酸,想離開秦雷的身體。

  秦雷左手用力,不容抗拒的把她緊緊摟住,不讓她脫出自己的懷抱。右手輕輕撩起她耳邊的秀髮,在她耳邊輕聲道:“這幾日,你夜裏時常暗暗哭泣。能對我說說你的心結嗎?”

  若蘭的身體漸漸軟下來,淚水卻再也止不住,淅瀝的流下。漸漸的開始抽泣,顫抖的越來越厲害,最後竟完全沒有力氣站立,只能軟軟的靠在秦雷身上。

  秦雷也不急,輕輕的拍著姑娘柔弱的背,靜靜的等著她哭完。

  不知過了多久,抽泣聲終於漸漸平息。秦雷這才坐下,把若蘭抱坐在自己腿上,從懷中掏出手帕,遞給她。若蘭轉過頭去,擦了擦眼,又使勁擤了擤鼻涕,然後把手帕收了起來。

  若蘭終於鼓足勇氣,回頭去看秦雷那攝人心神的雙目。秦雷伸出右手輕輕撫摸她的面頰,溫聲道:“我跟太子殿下有些小彆扭,所以這些日子就要搬出東宮了。你願意跟我走嗎?”

  若蘭使勁的點點頭,堅定道:“爺到哪若蘭就跟到哪,就算爺不要若蘭了,奴婢也不會伺候別人了。”語氣中帶著一絲決然。

  秦雷點點頭,凝視著若蘭有些紅腫的雙目,認真道:“你知道,你是我第一個女人。你不知道,你在我心裏的地位遠比你想像的要高。”

  若是往日,若蘭心裏定然歡喜的開了花,但此時這話像刀子一樣剜在姑娘的心上。她緊咬著下唇,淒然道:“若蘭對不起爺,不配爺對我這麼好。”剛止住的淚水又流了下來。

  秦雷雙手把她身子扶起,定定的看著若蘭,輕聲問道:“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若蘭本是個蘭心蕙質的姑娘,方才的驚嚇惶恐之後,神智逐漸清明,知道秦雷並不是要興師問罪,便強撐著從秦雷身上下來。跪在他的膝前,雙目淒然的望著秦雷,輕聲道:“初十那天,前院的總管喚奴婢去訓話。奴婢去了,結果屋裏只有一個躲在簾子後面的人。他威脅說,奴婢家裏已經被他控制了,讓奴婢把爺的舉動,每五天一次報告給他,若是遲了一次,便會要奴婢家裏一人的性命。”

  秦雷沉吟道:“今天可正是日子。怎麼辦?”

  若蘭決然道:“奴婢從未存過出賣殿下的心思。便準備死在那人面前。想來我死了,他就不會再傷害奴婢家裏人了。”

  秦雷把她拉起來,笑道:“傻丫頭,下次誰敢威脅你,直接告訴本殿下,看我不派人把他剁碎了喂狗。”轉而正經道:“記住,在你看來天大的麻煩,對於爺,也不過是揮手之間的事情。這次便算了,下次要是還敢獨自憋著,看小爺不家法伺候。”說著說著,便不正經起來。

  若蘭把心事說出來,也是一身輕鬆,這才看到秦雷左肩上濕了大片。忙不好意思的起身,從里間衣櫃中又拿出一身寶藍色的衣裳。秦雷笑道:“你一次做了幾件啊?”

  若蘭輕聲道:“以為再也見不到爺了,便多做了些放著。”秦雷心中一陣柔軟,卻沒有做聲。

  等換上衣服,讓若蘭把馬南喚進來。這幾日,鐵鷹、沈冰、石猛幾個都被館陶派上了任務。是以現在由馬南充任秦雷的侍衛長。

  白白淨淨的馬南也是秦雷侍衛中的老人,跟著他走南闖北,大小事情一件沒落下。深得秦雷信任。

  秦雷對他淡淡的吩咐道:“兩件事,第一,派一個小隊,去若蘭家,把她的家人保護起來,直到解除警報為止。第二,你親自帶隊,暗中跟著若蘭,把她要見的人抓起來。我要活的。”

  然後溫言對一邊有些惴惴的若蘭道:“不用怕,他們都是孤最信得過的人,不會出紕漏的。”

  到了夕陽西下時,那位李四亥又來了。二話不說,便拉著秦雷上了馬車,往玄武大街駛去。

  秦雷笑眯眯的看著坐在下首的小胖子。小胖子也是滿面笑容,開口道:“半年不見,五哥還是那麼神武不凡,想必這半年過得還算舒坦。”

  秦雷腦門見汗,心道,這小胖子乃是皇帝的小舅子,卻叫老子哥哥,實在是狗屁不通。但秦雷也不願意當那個小,似笑非笑道:“托老四你的福,過得舒坦的緊。”

  小胖子李四亥知道,秦雷這半年無妄之災的引子,便是萬里樓上的那場架。他伸出胖手撓撓胖腮道:“我這當舅舅的怎麼好去欺負自己外甥女,想著你管教妹妹還是在情在理的。那時候大家又不熟,這不才搞了那麼一出,不是說好揭過了嗎?”

  秦雷點點頭,笑道:“不說這一樁。”然後玩味的盯著李四亥那油光光的胖臉,悠悠問道:“你娘的葫蘆裏買的什麼藥?無端端的來找老子幹什麼?”

  李四亥一臉委屈道:“就是想五哥了,便來找你。這有什麼道道?”

  秦雷嗤笑道:“我看你是夜貓子進宅。”

  李四亥倒沒聽過這新鮮話,好奇道:“怎麼講?”

  秦雷翻翻眼皮道:“無事不來。”然後坐直身子,正經道:“原本早就聽說中都有四害公子,我一直以為是四個紈絝,前些日子才聽說,居然是您老一人包辦這麼大的名頭。實在是可喜可賀。”

  李四亥被他說得面皮發騷,打哈哈道:“都是陳年舊事了,現在正經為家裏做事,不再招搖過市,已經沒人叫這諢號了。”

  秦雷這下真有些奇怪了,緩緩道:“既然出來做事了,就應該知道你家的立場,怎麼還來找我?難不成你們太尉府講究先禮後兵?”

  李四亥知道秦雷說話雲山霧罩、真真假假,但這句先禮後兵卻是說中了。他沉聲道:“不錯,我家老爺子讓我給你帶句話。”

  “洗耳恭聽。”秦雷笑道。

  “他說:他很欣賞你。”望著秦雷張大的嘴巴,小胖子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得意的笑了。
第一一六章 暮然回首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車廂內出現一段冷場。

  好半天,秦雷才平淡道:“我也很欣賞你家老爺子。”

  李四亥這次沒有笑,而是皺眉道:“何必呢?老爺子也算你的長輩,去家裏坐坐,把關係緩和一下,沒有什麼不妥的呀。”

  秦雷心道,這老李家竟然想不戰而屈人之兵,著實好大氣。他也嚴肅起來,兩眼緊盯著李四亥道:“這如果是你李家的態度,我就去。”

  李四亥沉吟半晌,低聲道:“我父親的意思還不行嗎?”

  秦雷搖搖頭,淡然道:“我已不是初到京都的傻小子。”便不再說話。秦雷不能答應講和,首先這不是李家的意思,僅代表李渾的個人立場,沒有什麼保證意義。若是李清或者李二合對付秦雷,李家是沒有半點責任的。只有那位老太尉會損些面皮。而據秦雷推測,李渾的臉皮厚度,應該拍在中都三甲之列。

  秦雷現在的靠山是昭武帝,館陶很明白的告訴他,昭武帝這一段時間的折辱冷落也好、敲打恐嚇也罷,都是一位帝王準備大用臣下之前的應有之意。若是就此以為皇帝對自己產生冷落之心,而懈怠抱怨。那便會真的見棄于君王而不得重用了。

  因而秦雷已經打定主意,靠在昭武帝這棵大樹下,任他風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動。這時候去李家便成了愚蠢之極的舉動,很有可能拿不著狐狸還惹身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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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內只有一盞牛油燈,隨著馬車在青石路上行駛,那菊豆般昏黃幽暗的燈火也一跳一跳的,照的李四亥那張胖臉晦明晦暗,就像他那陰晴不定的心情一般。

  這種令人尷尬的沈默沒有持續多久,秦雷便起身坐在小胖子的身邊,親熱的拍拍他肉墩墩的肩膀,展顏笑道:“家族是家族,至少今夜,你我還是好朋友。”

  小胖子也是個心大的傢伙,聞言也心情好轉,哈哈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朝街邊睡。先玩他娘的,別的明天再說。”

  秦雷拊掌贊道:“看不出四公子還是個會吟詩的雅人,待會有什麼賽詩猜對就全靠你了。說不定還能搏個美人一笑,成就一段千古佳話。”

  小胖子也矜持道:“論起文采,小弟倒是略勝一籌。”

  兩人一陣怪笑,暫把煩惱丟一邊。

  馬車又行了一會才停下來,今日的伏羲大街被官差封鎖,來賓一律步行進入。既然是受邀客人,兩人也沒有多生事端,下車慢悠悠的步行起來。

  此時伏羲大街早已遊人如織,秦雷望著隨處可見的官差,微微好奇道:“這個草屋的面子不小啊,竟然用官差看場子?”

  小胖子‘呸’一聲,輕蔑道:“還記得咱們萬里樓打的那幾個小子?這草屋就是他們的場子。”

  秦雷心中鬱悶,上次在萬里樓把那些公子小姐們一頓暴揍,結果自己就在士子圈裏臭了牌子。看來那文銘仁還真有些影響。

  想著想著,秦雷不由擼起袖子,惡狠狠的對小胖子道:“說吧,今天又想揍誰?”

  小胖子見他一臉彪悍,忙拉住道:“今日中都名媛薈萃,萬萬不可發飆,不然咱哥倆的形象就全毀了。”

  秦雷把胳膊搭在小胖子的肩頭,初時見面,兩人還是一般高,可經過半年的風霜磨礪,秦雷已經比缺乏運動的四害公子高了兩寸。秦雷一臉賊笑的望著不遠處燈火輝煌長街道:“是不是你小子的相好的也在那?”

  小胖子一陣發窘,掙脫秦雷的胳膊,板著臉道:“什麼相好的,說得這麼難聽。”說著大踏步往人群走去。

  秦雷見他果然心中有人,嘻嘻哈哈的跟在後面調笑不已。

  遠遠墜在後面的衛士們互相看了看,王爺似乎從去草原開始,便再沒如此放鬆過,讓人幾乎忘了他的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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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雷兩個彙入賞燈的人群,只見大街兩側連綿的行道樹上掛滿了千萬盞燈火,又有絲絹綢帶纏繞其上。一眼望去,好一個火樹銀花不夜天,行歌盡落人間梅。再看這望不到頭的火樹下,無數錦衣公子、長袍文士徜徉其中,而平日裏難得一見的大家閨秀們,此時也打扮的爭奇鬥妍,借此難得機會出來一吐芬芳。

  秦雷看著這一幕,不禁長歎道:“這就是美好的生活啊。”邊上李四亥賤笑著點頭,剛要附和幾句。便聽到邊上一聲清脆而輕蔑的‘哼’聲。小胖子胖臉一陣抽搐,就要向前溜走。

  秦雷一把拽住他的衣領,回身向那發聲的方向望去。便見一個身穿湖藍色長衫的俊後生,正一臉鄙夷的望著他。秦雷瞪眼粗聲道:“小子,想挨揍是不是?”

  那後生面色一滯,卻沒想到世上還有比李四亥更粗魯的人。心中暗罵一聲,瞎了這身好皮囊。星目微瞪道:“哪里來的鄉野鄙夫,敢在京都府撒野?”

  秦雷一聽聲音,怎麼如此甜美。莫名想起了公良羽,打個寒噤問躲在身後的小胖子道:“這是個母的吧?”這種話估計滿京都就他能說出口,而且還說得理直氣壯。

  對面的俏後生聽了,面皮登時通紅,就要擼起袖子,上前揍這個登徒子。後面一個小廝打扮的趕緊拉住,惶急道:“小姐,小姐。”

  秦雷長舒一口氣,對身邊的小胖子感歎道:“最近被這些不男不女的搞怕了,有些神經過敏。”這才注意到四害公子的臉上寫滿了歉疚、尷尬、鬱悶、討好、無奈等十餘種表情。這些情緒彙集在那張胖臉上,怎一個醜字了得。

  秦雷揮手拍開那假小子搗來的小拳頭,恍然道:“這不會就是你那相好的吧?”見小胖子的臉又硬生生難看了三分,知道所料不錯,便怪叫一聲:“月上柳梢頭,人約草垛後。不打擾你們了。”一溜煙,消失在燈火闌珊處。

  只是那晃晃蕩蕩的身形,卻有掩不住的寂寥。

  秦雷在人群中漫無目的的徘徊,無數張笑臉擦肩而過,卻讓他覺得如此陌生。他本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即使當初來到這陌生的地方,情緒也沒有過太大波動。但這半年來,他的變化太大,無論是心性上還是地位上。從內到外的劇烈變化使他無暇細想對錯,只是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便毫不猶豫的去適應這種變化。

  就像在沙漠中狂奔前行的旅者,他的靈魂卻遠遠的落在了身後。

  終於在這上元佳節,感受到別人的歡樂、別人的愛戀、別人的一切。從未有過的孤獨襲上心頭,一絲絲纏繞住他前進的身體,使他不得不停下腳步,等一等疲憊的心靈。

  眼前的一切虛幻起來,仿佛與他處在兩個世界。腳步不知不覺慢了下來。就連被身後的人撞了,也沒有什麼反應。

  他沒有反應,不代表別人沒有,身後一個俏生生的聲音嗔怒道:“你這人怎麼走路不長眼睛。”又有一個溫柔的聲音道:“錦紋莫說了,是我們撞了別人,該賠禮道歉才是。”然後輕聲對秦雷道:“這位公子,奴家方才看燈走了神,對不起。”

  秦雷這才有些恍惚的回過頭,只見熙熙攘攘的人海中,一個身穿鵝黃長裙的美麗女子,落落大方的站在那裏,正關切的望著自己。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

  曹子建的詩句,仿佛就是為這鍾天地靈秀的女子所寫。

  秦雷感覺心弦猛的抖動一下,竟然被這詩一樣的女子把靈魂重新拉回到身體。他就這樣愣愣的看著她,一眼仿佛萬年之久。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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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子年的上元夜,中都城中花燈節。秦雷此生不會忘記此時此地,因為他,戀愛了。
第一一七章 野徑云俱黑 江船火獨明
  被秦雷這樣無理的注視,邊上的丫鬟不干了,閃到小姐身前,怒瞪著這放肆的登徒子。

  視線被隔擋,秦雷下意識的伸手撥開擋在眼前的東西,只見他的右手按上小丫鬟的左臉,輕輕一甩,便把嬌小的女孩撥拉到一邊。黃衫女子那詩一般的容顏又映入他的眼簾。

  黃衫女子表情淡然的扶住捂著臉、泫然欲泣的小丫鬟,向秦雷從容地福了福,便拉著小丫鬟的手翩然離去。

  秦雷狠狠的擰了自己大腿根一下,大腦徹底恢複了清明。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自言道:“莫非老子被魘著了?”便回身去找小胖子,又與側面行來的一個女子撞了個滿懷。

  幾乎同時,秦雷的右手鬼魅般的探出,擒住了女子的手腕,一把烏黑的尖刀赫然在目。秦雷的右手一翻,便卸掉了女子的手臂。隨即往下一探,接住掉落的匕首。左手在右手上翻的同時,一記手刀砍在女子脖子上。

  這幾個動作說起來複雜,卻電光火石般,前後未及一息。

  女子本自以為狩獵者,萬沒想到狩獵的目標卻搶先下手,猝不及防間,沒有任何反應便著了道,昏厥過去。

  她的身體還未倒下,兩個黑衣人一左一右靠上來,架著她的胳膊消失在人群中。秦雷也不再盤桓,轉身消失在另一個方向。

  這一幕發生的如此突兀,四周的游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事情的主角便消失的一干二淨。就像一塊小石子投入大河中,甚至連一點波瀾都沒有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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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衛們一直暗中跟在秦雷左右,當看到秦雷有些魂不守舍時,便提高了警惕,收攏隊形,隱隱把秦雷護在中間。但這畢竟有個時間差,若是女刺客能比那位黃衫女子先撞上秦雷,就憑當時秦雷失魂落魄的樣子,多半是要挨上一刀才能清醒。

  從另一個角度說,那位黃衫女子便成了秦雷的救命恩人,是她那鬼使神差的一撞,讓秦雷結束了神游,看到了衛士們的手勢。

  隨著這半年身體的成長,再加上刻苦的錘煉,秦雷已經超過鐵鷹,成為王府格斗第一高手。既然沒有被攻其不備,這次刺殺便毫無威脅可言。他甚至阻止了侍衛動手,貓戲老鼠一般,親手擒下了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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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生了這種事情,即使秦雷還想繼續游玩,黑衣衛們也會強制執行保護條例,把他架回馬車。誰讓規矩就是秦雷定的呢?若他自己帶頭違反,難道還能指望下屬遵守嗎?

  秦雷脫離人群,在侍衛們的保護下,匆匆到了馬車邊。這才對身邊一個娃娃臉的衛士吩咐道:“石敢,你去知會李四公子一聲,就說本王有急事先回去了。”末了還不忘加上句:“別忘了對他說:預祝四公子得償所願。”說完,便上了馬車。

  遠處,燈火輝煌中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估計正戲開始了。秦雷對這些東西興趣缺缺,若不是想找個由頭與李四亥見見,他是定然不會來這的。

  馬車越行越遠,漸漸的已經聽不到燈市的喧鬧。秦雷把自己隱沒在黑暗中,輕聲自言道:“若是不來,恐怕會一生錯過。”想到那

  謫仙般的女孩,他的嘴角不由勾起一道上翹的弧線,兩只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馬車沒有回東宮,而是拐向北城,徑直來到豐埠碼頭。此時已是戌時,白日里喧囂的碼頭已是一片甯靜,數不清的大小船舶停靠在岸邊,疲憊船家和水手早已入睡多時。

  一艘雙層畫舫靜靜的停在棧橋邊,見幾輛馬車停下,幾個人從船上下來,把秦雷他們接上去。為首的正是多日不見的沈冰。畫舫開動後,沈冰一聲唿哨,黑暗中閃出十幾條人影,跳上兩條烏篷船,一左一右的護衛著畫舫,沿著小清河順流而下。

  秦雷邁入廳堂,屋里的一眾屬下悉數起身相迎。甚至護送秦雷進京後便消失不見的勾忌都出現在房間里。

  秦雷跟眾人抱拳爽朗笑道:“今天晚上委屈大家跟我一起過節了。”眾人嘻嘻哈哈一場,才分主次坐定。

  秦雷輕咳一聲,整個廳堂立刻安靜下來。他環視一下兩邊列坐的手下。左首第一位毫無爭議的是館陶。而右首第一位卻是勾忌,沈冰只坐在左首第二位。這還要從年前北山牧場整編說起,當時除了為太子訓練的刺客由鍾離坎帶著未打亂編制外,秦雷共搭建了五個大隊的架子。雖然人數還不足編制的五分之一,但五個大隊長卻已各有其人。勾忌就是甲胄騎兵隊的大隊正,而沈冰只是黑衣護衛隊的隊副,是以比勾忌低半級。

  秦雷見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便開口道:“明日正月十六,便算正式過完年了。在座各位也要開始各奔東西了。至于各自的任務,務必遵守保密條例,嚴禁互相詢問。”

  眾人齊聲應是。

  秦雷點點頭,繼續道:“咱們隆郡王府可謂是篳路藍縷、百廢待興啊。到現在連王府在哪都不知道。”他說的淒慘,下面也笑成一片。

  秦雷等他們笑完,話鋒一轉:“但越是這種時候,建功立業的機會也就越多。而你們將作為我們王府的草創者,永遠載入史冊。”

  眾人呼吸逐漸粗重、感覺有一團火在心中燃燒。

  秦雷猛地一攥拳,鄭重道:“你們的努力程度決定著王府的高度,王府的高度又決定著你們將來的高度。”這時,黑衣衛士們端來十碗白酒,分與眾人。

  秦雷端起一碗,站在場中,高聲道:“你們為孤帶來榮光、孤必與汝等分享。”

  眾人轟然起身,高高舉碗齊聲吼道:“誓死效忠殿下、誓死效忠王府。”

  秦雷把碗往前一舉,喝道:“踐行!”送入嘴邊,仰頭痛飲、酒水四濺、順著他的脖子,打濕了衣襟。

  一飲而盡。秦雷單手反扣著碗,豪邁的望著自己的下屬。

  眾人向秦雷一施禮、齊聲道:“拜別!”齊齊痛飲一碗。

  飲畢、秦雷對沈冰道:“先帶諸位偏廳飲酒。”然後對館陶點點頭,又對眾人笑道:“大家先喝酒去,孤去換身衣服。”

  眾人已經聽說殿下會單獨與他們談話,便起身送秦雷上樓。

  二層畫舫上,神態輕松許多的若蘭見秦雷上來,乖巧的迎上來,輕聲道:“爺,您回來了。”

  秦雷伸手捏一下她的香腮,調笑道:“小若蘭沒了心事,看起來立刻小了幾歲。”

  若蘭紅著臉幫秦雷把沾上酒漬的長袍脫下,柔聲道:“奴婢服侍爺沐浴。”秦雷看著她瑩瑩的雙目,知道女孩已經動情。他賊賊一笑,在女孩酥胸前掏一把,嘿嘿笑道:“小乖乖莫急,爺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你乖乖洗白了等著爺哈。”

  若蘭臉皮本來就薄、今日鼓足勇氣想主動感謝一下王爺,心里已經小鹿般的亂撞。哪還聽得了秦雷這般瘋言瘋語,嚶嚀一聲,捧著臉逃進里間,不敢出來了。

  秦雷就喜歡看女孩害羞的模樣,每次都是心情大爽。一步三搖的走到門口,剛要出去,一聲蚊鳴般的話兒從里間傳來,虧得秦雷耳朵尖,才聽清是“聽爺吩咐。”四個字,秦雷頓時大喜,差點就要取消日程表上剩下的項目,直接進行最後一項:就寢。

  幸虧剛在樓下說了大話,他實在不好意思被屬下看成荒淫無道,這才用大毅力出了臥房,去了另一側的書房。

  館陶早在那里等著,他見秦雷一臉蕩笑的走進來,不由打個寒噤。小聲道:“王爺,容姿。”秦雷這才從春意蕩漾中擺脫出來,在書桌後坐下。

  館陶對秦雷的自控能力還是很滿意的,也不再多說,便吩咐衛士去叫人。不一會,勾忌便出現在門口,向秦雷行一個標准的軍禮,便筆挺的站在書房中央。

  秦雷微笑著讓他坐下,贊許道:“看來你們騎兵也沒有放松軍姿訓練,不錯。”

  勾忌上身筆直的坐在胡凳上,恭聲道:“王爺垂訊、屬下不敢一日懈怠。”

  秦雷聽了,笑罵道:“好你個狗日忌,還挺記仇的嘛。”

  聽秦雷這一說,勾忌滿臉不好意思的笑了。

  秦雷見館陶一臉不知情,便簡單解釋道:“當時大演武,他們甲胄騎兵隊得了個倒數第二,這幫人一直耿耿于懷。”

  館陶‘哦’一聲,笑道:“那倒數第一是?”

  “控弦騎兵隊。”
第一一八章 回舟不待月 歸去越王家
  笑了一陣,秦雷打住道:“沒什麼意外的話。今年上半年我就在京里盤桓了。你們也應該沒有什麼特別的任務。”

  勾忌知道這只是個引子,正襟危坐的洗耳恭聽。

  秦雷看了,贊許道:“確實比原來沉穩多了。”轉頭對邊上的館陶道:“這是我的冠軍侯啊。”

  館陶撚須點頭微笑。

  勾忌心中激動,強撐著冷肅的表情。他不是沈府衛士一系,而是出身太子衛軍騎營,原本只是一個小小的什長,連官都算不上。秦國以兵立國,是以世家子弟多以行伍為晉身之資。勾忌出身普通,又在秦國公認上不得戰場的太子衛軍服役,恐怕一輩子都熬不到校尉等級。

  是不問出身的秦雷,給了他公平競爭的環境、一展所長的機會。這位天才騎兵以騎術選拔第一、騎兵作戰科目第一以及最重要的騎兵指揮科目第一,連中三元。年僅二十二歲便讓人信服的當上了秦雷直屬的甲胄騎兵大隊正一職。

  大隊正這個職位相當于太子衛軍的校尉,但俸祿是其整整兩倍。是以勾忌對秦雷感恩戴德,早已發誓誓死效忠。

  秦雷指了指桌上的一本寶藍色的小冊子,沉聲道:“這是上半年的訓練科目,你務必嚴格執行。”

  勾忌起身鄭重領命,把小冊子收到懷里。

  秦雷向館陶示意,館陶便起身拉開右面牆上的一塊幕布,把一張精細大秦西域地圖顯現出來。秦雷起身上前,拿起一節三尺長的竹鞭,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地點道:“按照訓練計劃,你們將在三月中旬完成基礎科目,到達河西走廊一帶。統帥部將在玉門關設置兵站,你們可以在那里休整五天,並與控弦騎兵隊、斥候密諜隊彙合。這些在手冊上有詳細的要求,你可以回去查閱。”

  勾忌雙腳一並,朗聲道:“遵命。”

  秦雷手中的竹鞭沿著河西走廊一劃,嚴肅道:“你們將在沈統領的帶領下護送一只商隊西出玉門,這一路上氣候惡劣、不會有補給、而且有可能遭遇當地勢力的襲擊。所以要把困難估計到最足。”

  勾忌凜然道:“是。”又小聲問道:“真要開通您去年說的那條商路?”

  秦雷堅定的點頭道:“既然河西走廊在我大秦版圖,那孤就一定要讓這條蒙塵百年的絲綢之路重煥光彩。”見勾忌一臉凝重,秦雷為他減壓道:“現在西域什麼情況,孤也只了解個大概。甚至都不知道更西邊國家的名字。孤也沒指望這次就把商路打開,這次只要能到達這里就可以了。”秦雷指了指地圖上一個標著‘疏勒’的地方。

  秦雷把竹鞭遞給館陶,走到勾忌面前,嚴肅道:“具體的執行會由沈青安排。記住、你們的任務只是護送,到了疏勒即刻返回,我希望能在落雪前看到你們。”

  勾忌第三次應道:“是!”

  秦雷拍拍他的肩,送他門口,溫聲道:“咱們還不能在中原光天化日的活動、讓你們去西域也是迫不得已的,相信孤王,等再見到的時候,你們已經是堂堂正正的大秦軍人了。”秦雷知道這些前衛軍們不少為現在不白不黑的身份而苦惱,是以有此一說。

  勾忌大喜,問道:“可否作為政令宣達?”

  秦雷點點頭,勾忌這才心滿意足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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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個進來的是石勇。秦雷讓他坐下。看著自己第一任的戰斗隊長、秦雷關切問道:“腿好些了?”石勇咧嘴笑道:“謝殿下關心、不礙事了。”

  秦雷點點頭,微笑道:“那就好,你是孤王的老人了,孤也不與你拐彎了。你知道過兩天孤就要籌建一個司局。我希望你能過來幫我。”

  石勇正色道:“自從在乾州深山里,蒙殿下提拔的那一刻開始,屬下便決定一生唯殿下馬首是瞻。自然聽憑吩咐。”

  秦雷微笑道:“看來這半年曆練得不錯。這話說得多漂亮啊。”石勇面色一窘。剛想開口、秦雷抬手道:“你是我起家的老人,感情非比尋常、自然我說話也會直白一些。我知道這半年你們過的不容易,本王又鞭長莫及,幫不上什麼。”秦雷表情有些沉重。

  石勇坐直身子,感覺一股熱流沖到咽喉,想說什麼卻怎麼也發不出聲。

  秦雷定定的看著他,緩緩道:“不要因為一段時間的不得意、而喪失自己的本色。去做那些原本不屑于、不會做的事情。”

  秦雷的話讓石勇汗如雨下,撲通跪下,嘶聲道:“屬下牢記在心,永不再犯。”

  秦雷聲調依舊沒有變化道:“你不要怪老太爺,他畢竟是我外公、這些事情沒理由不告訴我的。”

  石勇磕頭道:“怎敢怪老太爺,是屬下不該吃了豬油蒙了心、竟然妄圖行賄執事堂。若是老太爺不說、那也不是咱們的老太爺了。”

  秦雷起身繞過書桌把他扶起來,按在椅子上,語重心長道“石大哥,在你需要的時候我不在,你去求助本家也是合情合理的。我不能責備你什麼。”頓了頓,秦雷嚴肅道:“我只想告訴你、既然回到孤王的麾下、就按照你的本心去做、其余的一切交給我,好嗎?”

  石勇狠狠點點頭:“決不辜負殿下期望。”

  秦雷滿意的拍拍他的肩膀,回到座位上坐下。石勇為人忠義厚道,這次被秦雷詰難也只字未提當初瞎出主意的石威。這種人只要敲打一次便可以管用一輩子,比石威那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油滑性子強多了。

  當然石威那種人也是石勇這種人無法代替的。為上者不能憑個人好惡用人,這是館陶經常念叨的。

  秦雷給他簡單的介紹下未來的差事,雖然繁重、但也沒離開中都,石勇知道秦雷在照顧他的傷腿,心中暗自感激。

  石勇走後,是侯辛。這家伙知進退、懂分寸、心有機杼,而且與秦雷關系最好,兩人見面後的談話也是陽光明媚、笑聲不斷。

  一邊的館陶見兩人胡扯起來沒完,只好干咳一聲,提醒他們後面還有人等著呢。

  秦雷這才收住笑容道:“你是我手下能力最高、忠心也最高的人,所以最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若是石威聽了這話,不知會不會心中鄙夷秦雷的無恥。

  即使是心有七竅,年紀輕輕的侯辛也樂得合不上嘴,胸脯拍的山響道:“那是教官信任屬下,屬下豁上命也要把它辦好。”

  秦雷笑道:“果然是俠肝義膽侯三郎。”說著屈指彈在桌上的信箋邊沿。那信箋便朝著侯辛直直飛了過去、侯辛一把接住,打開一看,不由失聲道:“不會吧,王爺,您就狠心把麾下最有前途的將領扔去楚國做買賣呀。”

  秦雷一臉嚴肅道:“你不是說豁上命也要辦好嗎?”

  侯辛只得苦著臉道:“那屬下就去孤老江南了。”他知道秦雷定了的事情誰也別想改,方才只是耍個寶,讓秦雷小小內疚一下,卻沒想過討價還價。

  秦雷很滿意他的態度,果然松口道:“孤王可以給你一個承諾,只要你能在落葉之前把這張紙上的事情悉數辦好。孤王麾下的位子隨你挑。”又看看館陶,笑道:“你就是想坐館陶先生的位子,也不是不可以,相信他正巴不得呢。”

  館陶笑道:“確實如此。”

  侯辛知道他倆在說笑,館陶乃是秦雷的大腦,是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的。

  送走侯辛,下一個是許偉。

  這位被秦雷暗中賦予監視馬奎職責的下屬,更需要的是鼓勵和對美好前景的描述。這個工作就交給了館陶。

  館陶用了一刻鍾時間仔仔細細描述了通過馬奎山寨走私齊國的可行性以及無限美好的前景。聽到動輒十萬兩、百萬兩的數字,許偉的呼吸漸漸粗重,嘶聲道:“王爺,說怎麼辦吧?誰要是阻礙您發財,屬下就把他撕碎了喂狗!”
第一一九章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在秦雷與館陶的王府發展規劃中,頭三年乃是築基階段。兩人希望到昭武二十年左右,在軍事上能打造出一支足以自衛的護衛力量、在政治上能有一定的話語權和影響力,同時在經濟上能實現自給自足。

  兩人皆以為,在這個階段會一直處于敵強我弱,應該主動讓出各方勢力爭奪的主戰場。但又不能遠離政治中心,否則會錯失從中漁利的機會。

  因而經濟與情報成了首要問題。秦雷提出了一個‘通天下有無之貨、得神州遍地消息’的想法,具體是在神州各國鋪設貿易網絡、互通有無,從而達到賤處買、貴處賣,牟取暴利的目地。

  同時還可正大光明的依托銷售網絡搜集各地官生民情,彙集到中都後統一分析處理,得到可供秦雷判斷的有用信息。館陶在反複思量後,終于同意秦雷大氣的設想。當然具體謀劃此事的還是命苦的館陶。幾經討論、反複權衡,終于在天亮時敲定了最後的方案。

  許偉過後,秦雷又見了俞錢,他將把秦雷的命令文書傳遞給沈青和秦奇。送別的時候,秦雷問了句題外話:“學了許師傅幾成功力了?”俞錢有些慚愧道:“技巧上學的還可以,只是那落日弓還是拉不得。恐怕只有許師傅天賦異稟才能使得。”秦雷拍拍他的肩,沒有說什麼。

  等他走遠,秦雷才輕聲嘟囔一句。館陶模糊聽到,是什麼‘還不死’之類的。

  之後秦雷陸陸續續接見了十幾個要派赴各地的衛士們,一一溫言勉勵。等該見的都見完,問問時間已經快寅時了。秦雷這才想起可憐的若蘭還等在臥房,不由暗罵自己沒數,本以為最多到三更天,誰成想絮絮叨叨拖到現在。

  秦雷心里有愧,對館陶呲牙笑笑道:“困了,回去睡了。”便准備回房睡覺。剛起身往外走,門口又出現馬南那疲憊又興奮的臉。

  還沒等秦雷開口,馬南便喜悅道:“招了、王爺,王爺、都招了!”

  秦雷心中郁悶,面上卻做出一副驚喜萬分的樣子,笑罵道:“什麼屁話,老子怎麼招了?”

  馬南老臉一紅,小聲嘟囔道:“是今天晚上咱們抓的兩個人,都招了。”旋即又興奮道:“王爺您寫得那本刑訊手冊真管用。”

  秦雷知道這是馬南第一次任事,這個特別有上進心的精明小伙子,也許會有遠大的前途,但現在他只是一個希望自己第一份差事被認可的菜鳥。秦雷不願意磋商他的積極性,心中暗歎一聲,對馬南笑道:“那是你們的功勞,就好像四書五經寫得好,卻不是人人都能中進士一樣。”然後一指小機上的茶水點心,聞言道:“你先吃喝一點,休息一下。孤失陪一會。”

  馬南只道是他要出去方便,謝過王爺後便與面帶詭異微笑的館陶坐在一起。

  秦雷借這個機會回到臥室,這個畫舫僅若蘭和抓到的女刺客兩個女性。難道讓女刺客給若蘭傳信,說:“王爺要晚些回來,吩咐姑娘先睡吧。”這顯然不合適。所以秦雷只好親自回來一趟。他還是希望能盡量對若蘭好一些。

  若蘭還沒睡,穿一身曼妙的輕紗坐在床邊繡花。她果然聽話的沐浴完畢,乖乖等待秦雷回來。聽到腳步聲,若蘭心中一陣欣喜,趕緊收起手中活計,起身相迎。

  秦雷看著嬌柔無限的美人向自己款款走來,差點就把見鬼的馬南拋到腦後。他大步迎上去,一把抱住若蘭柔若無骨的身子,往嬌豔欲滴的櫻唇上狠狠吻下。若蘭沒有像往日一般予取予求,而是主動地伸出香舌,迎合著秦雷。

  良久,唇分。秦雷在已經身體發燙的若蘭耳邊輕歎口氣道:“臨時又有事,你先睡吧。明天再好好陪陪你。”

  若蘭身體一僵,轉眼又恢複過來,她微微搖頭,輕聲道:“奴婢只是個下人,等爺是奴婢的本分。爺特意回來,實在是折殺奴婢了。”

  秦雷聽了,心中微微不喜,他有些不待見這種誠惶誠恐、謹小慎微的做派。但知道雙方地位太懸殊,自己的著緊給了本分姑娘太大壓力,即使想讓她放開些,也需要時間。現在明顯不是說話的時候。秦雷彎腰伸手把她橫抱起來,走到床邊放下。再拉過錦被給她蓋上。做完這些,秦雷在她額頭輕輕一吻,小聲道:“睡吧,不用等我了。”說完吹熄床邊的燈火,轉身離開臥房。他想用行動向若蘭證明,自己沒有拿她當一個下人。

  黑暗中閃爍著一對漂亮的寶石,那是若蘭的大眼睛。她怔怔的看著秦雷離去的背影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是下人?能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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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雷回到書房,館陶和馬南趕緊起來迎接。三人各自坐定後,秦雷對馬南笑道:“說說情況吧。”

  馬南方才已經被館陶提醒,自己來的有些不是時候。他心中暗暗感激秦雷的包容與用心,起身簡潔道:“回王爺,經審訊,昨夜屬下跟隨若蘭姑娘抓獲的男子名叫屈管,乃是東宮的太子洗馬。女刺客名叫聞雉,自稱是血殺刺客。但據屬下推測,她應該來自南楚。”

  秦雷終于有些訝異,問道:“從何得知?”

  馬南有些興奮道:“屬下在行刑時,發現她有纏過足的痕跡。”

  秦雷點點頭,楚國上層曾流行過一段纏足,但皇太後對此深惡痛絕,事母至孝的景泰帝嚴令禁止此風。因為社會風氣並未形成,這一令人毛骨悚然的貴族風尚也就漸漸淡了。

  而在秦齊兩國,這一陋習並未流傳。

  聽完馬南的描述,秦雷讓他坐下,溫和道:“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撬開他們的嘴,令我很驚喜。”馬南臉上流露出欣喜的笑容。

  秦雷微笑望著自己屬下年輕的臉,又問道:“你覺得那個叫屈管的,會是誰的人呢?”

  馬南知道殿下在考校自己,沉吟道:“太子洗馬直屬太子,必是太子心腹。是不是咱們這段時間的舉動惹著太子爺了。”

  秦雷喝口茶,潤潤喉嚨道:“你可能不太了解咱們這位太子爺,他心性隱忍,做事講究謀定而後動。不到萬全,他甯肯以靜制動。”

  見馬南有些迷惑,館陶笑著解釋道:“若是太子真要用間,當初派個女間過來就行了。何必臨時抱佛腳呢。”

  秦雷點頭道:“確實如此。太子是喜歡布大局的人,斷不會如此下作。”

  馬南有些明白道:“那就是有人栽贓了。那人一定希望殿下和太子的關系進一步惡化,猜忌越深越好。”

  秦雷聽了他的話,腦中一道霹靂閃過,瞬間照亮整個黑暗。秦雷閉上眼睛沉思良久,才喃喃道:“這人好算計,竟然想攪得我大秦不得安生。”

  馬南訝異道:“王爺,何出此言?真的那麼嚴重?”

  秦雷望向館陶,見他臉上也是少有的凝重。秦雷這才沉聲道:“我大秦軍力天下無敵,國力也是蒸蒸日上。齊楚兩國即使聯手,于我們也不過五五之數。”

  馬南知道殿下在教自己,否則沒必要從頭說起。遂凝神靜氣,唯恐錯漏一字。

  “可以說現在外力不足以傷到我大秦根本,這不是什麼百勝公、千勝公可以改變的。如果說還有什麼能改變這個局面的辦法……”秦雷考量的望著馬南。

  馬南試探道:“內亂。”

  秦雷與館陶齊齊拊掌乘善。館陶歎道:“不錯,我大秦局勢看似平靜,實則如千鈞一發,岌岌可危。這十幾年李家已成尾大不掉之勢,定然朝思暮想更進一步。即便是老太尉心思通明,可他也不能永遠強壓住李家眾人的欲望。”

  秦雷點頭接到:“而且我皇家已經從十七年前那場內亂中漸漸恢複,畢竟我們占著二百年正統的名分,只要假以時日,定能割掉這個大尾巴。”
第一二零章 歸去來兮
  馬南第一次聽王爺講解天下大勢,只覺仿佛開了一扇窗,透過它,許多過往模糊不清的事件,一個個露出了背後的真相。他恍然道:“若是能讓王爺眾兄弟間鬧將起來。定會刺激李家人的野心。那時候京城劍拔弩張,國內風聲鶴唳。哪還有心思去管別人。”

  秦雷贊許的點點頭,面色有些陰沉道:“從古州城外的刺殺、正月初八的大火、直至這次。甚至還有一些我們不知道的。這些事情看似沒頭沒腦,卻成功的離間了我們幾個兄弟間的關系。”

  館陶也同意道:“若是站在這個角度看,這些事情便都脈絡清晰了。”

  秦雷摸了摸下巴,對馬南吩咐道:“再審,把這兩人榨干為止。特別是那個女的,我感覺她是個突破口。”

  馬南起身領命,聽到後半句又驚奇道:“她?她也有關系?”

  秦雷點頭笑道:“我假假也是個王爺,而且是經過很多次刺殺的王爺。難道有誰犯了癔病,以為用一個稍經訓練的小丫頭就能殺了我?”

  馬南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本事還差得遠,臉色微紅道:“屬下這就去用心辦差,不叫王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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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雷的畫舫還在小清河上飄蕩的時候,京城大大小小的官邸都亮起了燈,夫人小妾們為睡眼惺忪的大人們穿好官袍,戴正烏紗。條件好還會奉上一碗燕窩蓮子羹。差一些的也會有熱乎乎的黃米粥端上,伺候著喝了,好讓官人早朝能撐得住。

  今日是正月十六,乃昭武十七年第一次早朝。歇了半個月的大臣們竟有些迫不及待了。若說天下還有不願清閑的,這些人定然算做一份。

  寅時一到,承天門大開,滿朝官員文左武右,分兩列整齊進入承天門,太和門,沿著青云道,進入宣政殿。

  待百官站定。不多會,一聲“皇上駕到……”神采奕奕的昭武帝出現在金殿之上。文武百官齊聲唱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轟然拜倒,三扣九拜。

  今日面君不拜的卻有三人,除了李渾與文彥博外,還多了個身材高大的王袍的老者,乃是宗人府宗人令、皇上親叔,七十九高齡的嘉親王秦宸。

  參拜完畢,依舊是那句:“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不過君臣心情都很放松,今日乃是當年第一朝,按慣例是報喜不報憂的。以示本年政通人和、海晏河清。

  然而皇帝百官黑燈瞎火的爬起來,屁顛屁顛的趕到這冷颼颼的太極殿,卻不能就聽幾句歌功頌德便各自回家。還是要有些實質性的東西。

  是以各部院長官便趁著陛下宰相不想壞了兆頭,拿出一些年前沒了的事情報出來。只要不是太離譜,便會得到個不錯的答複。

  朝堂上的奏議就這樣和風細雨的進行,令習慣了劍拔弩張的大臣們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洪亮的聲音在金殿上響起:“陛下,臣有本要奏。”一下子把神游四海的大人們拉了回來,齊齊看向從錦墩上起身施禮的嘉親王。

  昭武帝溫言道:“老皇叔不必多禮,有事請講。”

  嘉親王捧著手中的象牙笏板道:“啟奏陛下,宗人府領皇命,按照京都府、刑部、大理寺的結論,已經議出了京都縱火案的處理法子。請陛下明鑒。”

  昭武帝點頭道:“皇叔請講。”

  “依京都府通報,武勇郡王即為首犯,當重處。當判鞭笞四十、幽禁兩載,並賠償火災損失三十萬兩。簡郡王哲郡王兩位亦責無旁貸,每位當判鞭笞三十,幽禁一載半,並賠償火災損失二十萬兩。”

  皇帝點點頭,眼睛掃過文武百官,沉聲問道:“眾位卿家意下如何?”

  便有兵部尚書左侍郎李一姜出列,拱手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李卿家請講。”

  “啟奏陛下,宗人府的處罰十分公正,微臣並無異議。只是武勇郡王尚有軍職在身,不日便將奔赴戎機,微臣懇請宗人府變通。”

  右班武將紛紛出列複議,皆言道:“軍不可一日無帥,懇請宗人府變通。”

  昭武帝一臉為難的望著嘉親王,沉吟道:“皇叔,你看……”

  嘉親王思酌一會,抱拳道:“可依宗人府規,待司職結束後,再行懲處。”

  昭武帝點頭道:“就聽皇叔的吧。眾卿家意下如何?”

  眾人齊聲稱頌陛下聖明。

  這時禮部右侍郎顧濬出列道:“啟奏陛下,哲郡王司職內府、簡郡王司職內侍省,皆一刻不得稍離,是否也可循此例。”其實他並不想出這個頭,無奈自己的頂頭上司尚書趙季禮乃是這兩位小爺的外公,顧濬也只好勉為其難了。

  他話音一落,金殿上出現片刻的冷場。武官這邊是樂得看老三老四遭殃的。但剛保下了大殿下,卻不好出聲阻撓,只好閉口不言。而文官這邊,文丞相出奇的沒有理會趙季禮投來的祈求目光,是以眾位大人皆緘口不言。

  趙季禮額頭見汗,站在場中的顧濬更是如芒在背。

  這時,禦階下一直緘口不言的太子終于打破沉默道:“父皇,兒臣有話要講。”

  昭武帝頗有些意外的望著自己的二兒子,頷首道:“講來。”

  太子向昭武帝一抱拳,溫和道:“是。兒臣以為兩位郡王責大罪小。”

  昭武帝面無表情道:“此話怎講?”

  “責大是說京都大火,兩人總是脫不了干系。罪小是說兩人最多是個管教不嚴之罪。所以兒臣以為,兩位郡王應主要承擔賠償責任,至于別的處罰,不宜太重。”

  昭武帝依舊看向嘉親王,緩緩道:“皇叔意下如何?”

  嘉親王人老心明白,微一思酌,便道:“太子殿下說得也在理,那就改成鞭二十,幽禁半年吧,至于罰金還請陛下定奪。”

  昭武帝點點頭,望向京都府尹道:“秦守拙,你覺得多少合適?”

  秦守拙出列道:“回稟陛下,微臣以為每人五十萬兩合適。”大秦郡王的俸祿是白銀一萬兩,再加上糧食絹帛之類,一年也就是一萬五千兩上下。這些錢還不夠他們龐大的王府日常開銷,更何況兩人皆養著不少請客,所費更是巨大。按理說兩位王爺應該窮的補丁摞補丁才是,但中都城誰不知道三爺四爺乃是富得流油的主。秦守拙估計兩人都有近百萬家財,是以報出這個數既不傷筋動骨,又說得過去的數。

  金殿之上誰不是京里打滾的人物,都對這個數字比較滿意。是以便准了秦守拙所奏。

  又議了會,文彥博出列道:“陛下,臣有本奏。”

  昭武帝溫聲道:“丞相請講。”

  文彥博從容道:“年前議立的巡查寺這幾日就可以籌備了,卻還不知寺卿屬誰,請陛下定奪。”這事非常滑稽,巡查寺的四個司的都司都已經定下來,他們的長官卻還沒著落。

  大家都清楚,在三家瓜分巡查寺的背景下,這位寺卿乃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只有出了問題背黑鍋時才會用得著。誰都不願意平白葬送了前程,是以這個正三品的寺卿至今難產。

  但是寺卿一天不到位,巡查寺便一天不能掛牌。今日早朝就是趕鴨子上架也要趕出個寺卿來。

  昭武帝稱善道:“確實刻不容緩了,丞相可有好人選?”

  文丞相成竹在胸道:“臣舉薦工部左侍郎楊應元,楊大人心胸寬廣、公忠體國,足堪大用。”

  神色淡然的太子聽了,心中訝異,這楊應元乃是文丞相手下得力干將,怎麼會把他流放到巡查寺呢?文丞相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楊應元早已知道自己的命運,出列拱手道:“微臣願往。”他本來就是三品侍郎,去作寺卿乃是平調,因而有此一說。

  事情便定了下來。

  至于楊應元空下的位子,文丞相沒有按慣例舉薦右侍郎接替。而是舉薦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人選——鴻臚寺少卿李光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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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朝陽就要升起,河面上金光粼粼,一艘畫舫順流而來。畫舫的露台上,一個藍衫公子憑欄而望。他的身後,一位落拓的文士正一臉陶醉的呼吸著清晨的空氣。

  良久,藍衫公子才開口問道:“先生,他們都上路了嗎?”

  文士點點頭,答道:“都出發了。”

  藍衫公子伸個懶腰,長嘯一聲,驚起一灘鷗鷺。這才望向已經清晰可見的城郭,朗聲道:“那我們也該回去大干一番了,可不能讓他們笑話。”

  火紅的太陽終于躍出水面,萬丈光芒籠罩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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