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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一零一章 正月京都混亂之章(二)

  就在老三門人哭訴的時候。在他的哲郡王府上,那位破門而入的武勇郡王秦靂,卻也沒高興到哪去。他用馬鞭狠狠的抽著報信的親兵,一下子就把他抽倒在地上。但那親兵很快又爬起來,筆直的站在秦靂面前。

  秦靂又揚手要抽,邊上一個文士模樣的拉住他,規勸道:“王爺息怒,此事蹊蹺啊。”

  秦靂看來很尊重這位中年文士,憤憤的收回鞭子,怒駡道:“老子說過,只抓人,不許亂來。定是這群兔崽子在齊國殺人放火順了手。”

  親兵面上委屈無限,卻不敢吱聲。

  文士看了,問他道:“你所說屬實?確實沒有人放火?是那庫房自己走水?”

  親兵趕緊回道:“回孫先生的話,確實如此,咱們兄弟還沒靠近那庫房,火就騰的起來了,眨眼就把房子給吞了。”想了想,又補充道:“那火著的可猛了。就像咱們軍中的火油著了一樣。”

  孫先生望著已經燒成火海的哲郡王府,苦笑著對面色陰沈的秦靂道:“殿下,咱們多半是被人栽贓了。”

  這時候,又有親兵從哲郡王府外飛奔進來,大聲報導:“啟稟王爺,咱們搜查簡郡王府時,王府庫房奇怪自燃,現在火勢已經蔓延開了。劉統領派屬下請示,是否需要救火?”

  秦靂剛要發作,又有親兵接二連三的沖了進來。原來他們搜查的幾處外宅也莫名其妙燒了起來。

  怒不可遏的秦靂雙手一揆,把馬鞭一折兩半,暴怒道:“誰都想栽贓老子,都以為老子好欺負是不是?”飛起一腳,把侍立在一邊的親兵踹了出去,猶不解恨的舉起手邊的一個石凳砸了過去。若不是孫先生上前扯了扯,地上那已經陷入昏迷的親兵,便要魂飛魄散了。

  秦靂甩開孫先生的手,翻身上了棗紅的大宛馬,想要打馬離去,卻發現馬鞭已經折了。惱火的撓撓頭,與地上的孫先生相視苦笑。

  孫先生對大皇子的脾氣了若指掌,知道他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沉重的對他道:“殿下,你看這北風天,火勢已非人力可阻。咱們得想個法子撇清才是。”

  還沒等他說完,火紅戰馬上的秦靂傲然道:“燒了便燒了,正合孤意。”

  孫先生知道大殿下的牛脾氣上來,誰也拉不住。便對在一邊等命令的親兵道:“立刻控制火勢,防止蔓延到別的府上。”聲音逐漸嚴厲道:“你們回去跟各自統領說:燒到一家,便給王爺無端樹個敵人,讓他們看著辦吧。”

  孫先生的地位看起來頗高,親兵們也沒有再請示大皇子,便領命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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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三急吼吼的回去了,臨走時詫異的望了秦雷一眼,似乎沒想到他依然安之若素。

  秦雷的鎮定不是裝的。也許是二次為人的機會太難得,他萬分珍惜這次生命。來到這個世界後,他下工夫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解決自己和身邊人的安保問題。甚至可以說他之前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這個目地。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辛苦工作,若是連哲郡王府反應迅速都沒有,他真要找塊豆腐撞死了。如果這個時代有這種東西的話。既然現在什麼消息都沒有,那就證明一切正常。

  秦雷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即使有心理準備,依然大吃一驚。滾滾的濃煙在東城好幾處府邸升起,看火勢,竟有蔓延的趨向。秦雷感受下風向,確認火蔓延不到東宮方向。便放心的站在那觀賞起這火燒中都城的壯觀景象來。

  火越燒越大,北風送來濃煙。秦雷不僅從中聞到了嗆人的煙氣,還聞到了濃濃的陰謀味道。這個想法一出現在腦海,便越來越清晰。秦雷也不再流連火景,轉身下樓。命沈冰驅車趕往西城一處名為‘謝園’的庭院。

  小半個時辰後,謝園書房中,沈洛不在家,只有館陶與秦雷面對面坐著。

  秦雷劈頭問道:“今天的事情先生都知道了吧。”

  館陶點點頭,秦雷吩咐所有的情報都會抄送一份給他。一刻鍾以前他便收到了這次事件的大概描述。他沉吟道:“這裏面有蹊蹺啊,殿下。”

  秦雷輕笑道:“我也覺得蹊蹺,但到底是哪里不對勁,背後又隱藏著什麼。就得先生為我解答了。”

  館陶搖頭道:“事出突然,相關資訊又太少,我也看不懂。”

  秦雷笑道:“要是什麼都未卜先知,那館陶先生不就變成臥龍先生了嗎?但起碼給個思路吧。”

  館陶沉吟道:“查清三點便可得出結論。一,弄清楚大殿下的目地。二、這件事情誰會最終得利。三、哲簡兩位府上,自昨日起是否有異常狀況發生。這三件事情,按順序挨件去查。”

  搞清楚大殿下的目地,就會明白這場火到底是不是他縱的。搞清楚誰最終得利,有可能找到縱火案的幕後元兇。弄清楚兩個王府的情況,便可謂前面的推論,找到相關證據。

  秦雷拊掌道:“三個步驟分步進行,只要有一步證實,後面的便不用執行了。先生這個想法好啊,有條不紊不說,還避開了咱們現如今人手短缺的命門。說不準先生還真有臥龍之才。”

  館陶撚須笑道:“昔年在山上學藝時,學生也常自比管仲樂毅之才,不認為就比諸葛丞相差到哪去。可惜一直沒有劉備三顧茅廬罷了。”

  秦雷看他一臉惋惜的模樣,笑駡道:“沒有三顧茅廬,可我待你也不比劉備對諸葛亮差到哪去。再說,我可比劉皇叔有前途多了。到時候有你施展的地方。”

  館陶聽出他話中隱含之意,高興的起身施禮道:“既然如此,就讓學生拜在殿下門下,效犬馬之勞吧。”說完,三扣九拜,行了主仆之禮。

  秦雷見原先數次勸說無果的館陶,終於放下心中包袱,徹底加入自己的隊伍中,而不是以前那種吊兒郎當的客卿身份。生受了館陶的大力後,把他拉起來興奮道:“有了先生,我真是如虎添翼啊。”
第一零二章 昭武帝的態度

  館陶既然決定二次出山,便一掃往日鬆散模樣,當即跟著秦雷回了書香閣。

  鐵鷹他們因為忤了太尉府,不用秦雷吩咐,都老老實實待在府裏。秦雷一回來就宣佈閉府,同時把所有伺候的宮人重新排查一遍。

  囑咐完鐵鷹加強戒備,他便想抬腿往前院走。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自嘲的笑笑,又折返回去。

  跟在後面的沈冰心中明瞭,太子自從沒有為秦雷爭下巡查寺的位子後,便很少像往日一般,一日三喚秦雷去用膳聊天。表面看來,是太子心中愧疚,躲著秦雷。可連沈冰這種丘八都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

  秦雷心中敞亮,除夕那天發生了太多看起來對自己不利的事情,先是皇帝不僅沒有為他去爭一個巡查寺的位子,還默許了文丞相把自己往戶部黑洞裏拖的舉動。再加夜裏太極殿辭舊宴,自己被安排在一群小官中間,很明顯受到帝王冷淡。

  更何況自己又得罪了太尉、大皇子,像自己這樣的麻煩人物,太子做一下冷處理,也是應該的。

  但即便他有這麼多理由說服自己,心中仍然有些黯然。天家子弟的心性果然都有些涼薄,覺得幫助你有好處,便會一副古道熱腸、扶危濟困的模樣,一�感到你不但沒有價值,甚至還會牽累到他時,便會換上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漠嘴臉。自己好不容易培養出的那一點兄弟親情,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老三老四還好說,畢竟大家一見面就不愉快。但老二一直待他不錯,讓秦雷一度感覺扶著太子上位,將來做個國之賢王也不錯。誰成想,這才多大點風浪,太子就忙不迭的把自己推下船。

  將來不知還有多少驚濤駭浪等著秦雷呢!因而秦雷終於滿足了館陶的條件。館陶說過,秦雷的目標若是雙親王,他當客卿足矣,不必去費那心神,勞那體魄。

  秦雷知道自己的處境不像看起來那麼糟,那日昭武帝那番教誨、甚至是隱晦的警告已經可以說明問題。他不認為皇帝會對一個沒有用的人多費口舌。當他對館陶描述當日情形後,館陶只對他說一句話:“皇上要用你。”

  既然如此,皇上那‘慎獨’自己就不得不照做。秦雷關門閉戶,

  想避開這場是非。可是,是非卻找上門。過了兩天,宮裏一道旨意:宣五皇子雷覲見長水閣。

  秦雷讓人招呼傳旨太監,借著到後堂換王服的機會,與館陶碰了個面。館陶沉吟片刻,微微興奮道:“殿下去了,只管公正說話。咱們火種取粟的機會來了。”

  天子傳召,豈敢怠慢。小半個時辰後,昭武帝便在書房中見到了身穿黑色團龍王袍的秦雷。望著額頭見汗的秦雷,他冷峻的神色稍稍緩和。

  待秦雷行禮完畢,天子賜坐。昭武帝沒有廢話,直接問道:“這兩日中都大火,混亂不堪,你那沒有事吧?”

  秦雷恭聲回道:“兒臣老實呆在府裏,安然無恙。”

  昭武帝見他恭謹模樣,一陣氣憤,冷聲道:“朕教你‘慎獨’,不是叫你躲在家裏不出門。”

  秦雷知道這只是引子,忙起身小意陪笑幾句。昭武帝也不是要說這事,罵他兩句便過去了。轉而問道:“朕聽說那日老大說要你‘等著瞧’,可有此事?”

  秦雷點頭道:“是有此事,但兒臣既然先對如娘娘不敬,大哥揍我一頓也是應該的。兒臣定然不會還手。”

  這話意思是,可以讓老大有限度的出出氣,但不能過火。皇帝手指輕敲下桌案道:“朕知道那件事並非你的本意,你也領了雙份的罰。已經告訴秦靂不可去找你麻煩。你放心吧。”

  秦雷忙謝恩道:“謝父皇護佑。”說完又嘿嘿笑道:“看大哥雄偉模樣,兒臣還真怕他那醋缽似的拳頭呢。”

  昭武不禁莞爾,聲音緩和道:“你過些日子與老大道個歉,揭過這一章。兄弟和睦才是正理。”

  秦雷心中微動,趕緊應下道:“孩兒定不教父皇操心。”

  昭武帝見他如此聽話,便進入今日正題。他指了指桌邊一個奏章,讓秦雷拿去看。

  秦雷恭敬地上前,雙手取下,退回座位,打開一看,乃是京都府上的京都大火奏報。

  他粗略的流覽一下,為損失之大暗暗咋舌。昭武帝見他看完,沉聲道:“六家王公府邸、七個部府衙門、四千間民宅被燒為白地。這是十六年前京都大亂都沒有造成的損失。”

  竟有上萬百姓因為這兩日的大火失去了家園,秦雷默然點頭。

  昭武帝眯著眼睛,冷聲道:“這件事不可能像表面那麼簡單,朕已經責成大理寺、刑部、京都府嚴查。事涉皇室子弟,宗人府也應出面,朕問過嘉皇叔……”

  秦雷凝神靜聽,生怕漏了皇帝每一個字。

  昭武帝頓了頓,才肅聲道:“他舉薦你代表天家去應這個差事。”

  秦雷面色不變,起身拱手道:“孩兒願為父皇分憂,但經歷不足,唯恐把差事辦砸了。”

  昭武帝頷首道:“不妄自菲薄,不妄自尊大。不錯。你只要記住三點,朕就算你這次差事完成的好。”

  “兒臣洗耳恭聽。”

  “多聽少說、少做多想、敢說敢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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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聽少說、少做多想、敢說敢做?”館陶笑著對回到府中的秦雷道:“多聽少說,是讓殿下虛心學習。多想少做是讓您心裏要有正注意。敢說敢做、是讓您關鍵時刻要站出來,維護陛下的立場。”

  “陛下的立場?”秦雷沉吟道。

  “對,陛下既然說過要殿下‘兄弟和睦’,那就是讓您保住大殿下啊。”
第一零三章 出其東門 有女如雲

  翌日一早,便有內官過來宣旨,封秦雷為宗人府右宗人。因祖制郡王銜以上方可擔任此職,特晉秦雷為郡王銜,稱隆郡王。

  叩首謝恩後,卓老太監笑眯眯道:“恭喜隆郡王,老奴可要討個喜錢了。”

  秦雷也笑道:“那是自然。”說罷,吩咐一旁的沈冰去封些紅包。兩人坐下說話。

  卓老太監唏噓道:“我朝開國二百餘年,僅有三位龍子十八以前封王,殿下您可是他們中最年輕的。實在是可喜可賀呀。”

  秦雷客氣幾句,面上沒有什麼特別的欣喜。等沈冰把紅包奉上,卓言告辭,秦雷都沒有與這位皇帝的貼身太監多說些什麼。

  卓言一回到宮裏,便向皇帝稟告傳旨的過程。皇帝聽完後,玩味道:“看來這孩子沒把朕的話當耳旁風。你怎麼看啊?卓言。”

  卓言低眉順目道:“確實如此,陛下。像隆郡王這樣的人中龍鳳可不多。”

  昭武帝‘哦’一聲,沉聲道:“話裏有話啊,卓言。”

  老太監跪下道:“陛下,您前次訓斥奴婢要把心中所想講與聖聽。是以奴才不敢隱瞞。”

  昭武帝面色一沉,哼道:“講!”

  老太監早已習慣昭武的喜怒無常,聲音平靜道:“於殊榮而不色變,見內臣而不結交。非大賢便乃大奸。”

  昭武帝盯著他半天,才緩和道:“你做的很好,就要與朕講真話。起來吧。”

  背後已經濕透的卓老太監才顫巍巍的站起來,便聽皇帝幽幽道:“大賢也好,大奸也罷。只要不是庸才便好。”

  看來陛下鐵了心要用隆郡王了,卓老太監心中默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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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尤其是皇帝家的牆。一個時辰後,皇帝與老太監極為隱秘的談話,便幾乎一字不差的出現在太子書房的那張書桌上。

  太子面色陰沈的盯著桌面的情報。他的對面,坐著一個手持羽扇,峨冠博帶,俊逸絕倫的白衣年青人。

  太子把視線從桌上移開,語氣微重的對年青人道:“雲辭,這次你卻失算了。”

  對面這人名喚公良羽,表字雲辭,號湖海散人。卻有幾分傳奇色彩,其自稱鬼谷傳人,要游遍天下,觀各國氣象而事明主。這公良羽先去了南楚,半年時間把南楚上下仔細考察一番,便飄然去了東齊。

  按說這種人,楚皇不應該放走。但楚國的景泰帝卻一句:“相信先生周遊列國後,必然還回到我大楚,助朕解北方百姓于水火。”這話把北齊昌元皇帝鬱悶的半死,只能由著這湖海散人在境內遊歷。最後還得禮送處境,生怕留下昌元帝氣量不如南楚景泰帝的惡名。

  五個月前,公良羽終於來到了秦國,遊歷一段時間後。在太子三番五次的誠摯邀請下,勉為其難的答應為他做一段時間客卿。

  即使是半年,太子也非常高興。這公良羽可說過,曆天下而擇一明主事之。他能投入自己帳下,是不是就說明自己真有明主之資呢?

  當他把這件事情彙報給昭武帝時,昭武帝只是淡淡道:“你乃大秦太子,可開府設帳。用什麼人,不必問朕。”

  得到皇帝的許可,太子便隆重的把公良羽接進府中,與他同食同塌,朝夕相處。甚至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太子最近的很多舉動,都是來自他的授意。

  面對太子的責難,被叫做雲辭的公良羽,輕搖幾下羽扇,瀟灑笑道:“人算有時窮,無傷大雅。”

  太子被他的厚臉皮絕倒,想了一圈,也只有秦雷能與之媲美。便溫和道:“雲辭,你最懂孤的心,應該知道孤無論如何都不會怪你,只是我那五弟自幼離落,嘗盡人情冷暖。至情至性,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只要我們稍有怠慢,必然心生不滿,以至隔閡漸生。倘若我們以誠相待,他便會報我們以誠。”

  公良羽面色微慍道:“既然殿下早知,為什麼還要按我的意思做。”語氣完全不像在與一位國之儲君說話。

  太子竟然歉意一笑道:“當時孤也覺得五弟可能見棄于父皇,聽你的主意也未嘗不可。”

  公良羽喟歎一聲:“你們兄弟的事,我這外人本就不該插手。誰知哪天你與老大複合,會不會又怪罪於我。”

  提到老大,神色溫柔的太子面色頓時凝固,冷聲道:“我與那廝血債累累,誓不兩立,永無妥協之日。”

  公良羽見觸到太子傷心處,也有些歉意,柔聲道:“是我不好,不該提那畜生。算了,除了你和老五的事,其餘我還管,成了吧?”

  太子這才面色緩和,微笑道:“知我者雲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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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秦雷與若蘭早早洗完鴛鴦浴,準備共效于飛時,太子的貼身太監德全來請他。秦雷只好放開已經被面色潮紅的美人,讓她伺候著重新穿上衣服,怏怏的跟著一臉莫名其妙的小德公公去了前院。

  還是那間書房、還是那個淨室,還是那兩個兄弟。

  太子不緊不慢的把茶水倒入茶盞,輕輕送到秦雷面前。秦雷便喝下去。如是反復三杯,因情欲而浮躁的心便平息下來。

  秦雷知道,太子這是以茶代酒,向自己敬三杯賠不是。

  太子見他面色漸漸平和,微笑道:“小五,這幾日過年,哥哥府上整日裏高朋滿座,弄得哥哥不勝其擾。竟然疏忽了弟弟,你可不要怪罪哥哥。”

  秦雷便住在太子府中,對前院的事情自然了若指掌。知道太子沒有撒謊,確實自初一到初九,一直有客人叨擾太子。再加上太子與一個叫公良羽的過從甚密,說沒有時間,倒也可以接受。

  秦雷便強迫自己接受了這個經不太起推敲的解釋。不接受又能怎樣?難道為這幾日的冷落與太子翻臉,那太小器了。

  但即使接受了這個解釋,他也不打算失信于館陶了。
第一零四章 四堂會審縱火案

  兄弟兩個飲一會茶,太子狀作不經意問道:“五弟,趕明你就去京都府報備了,心裏可有個章程?”

  秦雷搖頭道:“到現在還一頭霧水,那有什麼章程。”

  太子溫聲安慰道:“你只要記住多聽少數,多想少做就可以了。”

  秦雷點頭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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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秦雷便乘車趕往座落在銅鎖大街的京都府衙門。

  《秦書.職官志六》上說:“京都府尹掌尹正畿甸之事,以教法導民而勸課之。中都之獄訟皆受而聽焉,小事則專決,大事則稟奏。”也就是說,京都府尹是中都百姓的父母官,中都城的市容、民政、治安以及刑事案件都歸他管。這麼大的權利官銜自然不能低了,位列尚書之下,侍郎之上。乃是響噹噹的正三品大員。

  但京都府乃天子腳下,權貴如狗。有時抓到個地痞混混都有可能是破落男爵,比府尹大人還高一級。是以京都府尹不能自決的事情真不少,往往要請示丞相府和陛下才能決定。又加上時常會捲入王公大臣之間的恩恩怨怨,淪為替罪羔羊。這天下最大的地方官,竟成了全天下最不穩的位子。是以這任府尹秦大人自歎做的不是三品官,而是‘三桶官’。哪三桶?“傳聲筒、出氣筒、泔水桶”而已。

  大秦開國二百年,竟然換了二百個京都府尹,正好一年一個。這還不算這位秦守拙大人創紀錄的八年。

  文丞相嘗與人言,自己一生佩服三個半人。三個是李渾、趙無咎、文莊。那半個就是秦守拙。旁人問:“秦府尹何德何能可以半躋身與當世巨掣之列?”文丞相笑曰:“于京都府尹任上五年者,足令老朽佩服一半。若得十載,便佩服他整個。”

  秦雷就與這位已經被文丞相佩服了五分之四的三桶秦府尹在後堂交談。

  兩人並不陌生,那日在金殿之上便已見過。沒發生什麼衝突,甚至還有小小合作。是以談話氣氛不錯。待府尹大人介紹完具體的損失情況,恭謹的請示隆郡王下一步的方略時,秦雷便坦誠道:“父皇叫孤王來,不過是應個景。秦大人該怎麼做便怎麼做,當孤不存在好了。”

  秦守拙心中苦笑,恭維幾句,便對秦雷道:“殿下,升堂時間到了。”秦雷便與他轉到大堂之上。刑部派出查辦的是右侍郎謝至嚴,大理寺則派出左少卿周維公。兩位大人早已恭候多時,見秦雷來了,忙起來見禮。

  秦守拙請秦雷上座,自己則坐在左手邊一張案台後,一排驚堂木,大喝一聲:“升堂……”

  兩班衙役沉聲唱到:“威……武……”

  秦守拙先向秦雷行禮,然後喝道:“今有中都縱火一案,燒民宅四千,死者數百,傷者數千。此等人間慘劇令天顏震怒,特命宗人府、大理寺、刑部與本府四堂會審,查辦真凶,以平民怨。”

  一拍驚堂木,高聲喝道:“帶人犯。”

  話音一落,便有一群衙役壓著三個軍士打扮的漢子,送上朝堂。

  秦雷看他們那特有的虎皮圍腰,知道這是大皇子嫡系――龍驤軍的裝扮。但這三人最高才是個什長,連個軍官都算不上。大皇子難道準備拿這些上不得臺面的小蝦米頂缸?能頂的起來嗎?秦雷深表懷疑。

  知道今天的過堂只是個程式,向中都百姓證明朝廷已經開始審理此案而已。秦雷便不停他們聒噪,不由自主的打起盹來,昨夜與若蘭太過瘋狂,這小妮子食髓知味,長腿一纏上隆郡王的腰,他便立刻興致盎然,揮軍再戰,渾然不管今日還有正事要做。

  “到底是四次還是五次呢?”秦雷正尋思間,便聽到秦守拙問道:“殿下您看四十可以嗎?”

  秦雷仿佛被踩到尾巴的貓,暴怒道:“什麼四次,是五次!!”

  秦守拙本來只是象徵性徵求下秦雷的意見,沒想到他會暴跳如雷。忙不迭道:“好好好,就五十,就五十。來人那,賞這三個咆哮公堂之徒每人五十大板。”

  秦雷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時失語,被秦守拙會錯意了。他可是本著‘兄弟和睦’原則來的,怎麼能嫌人家打的太輕呢?想叫停卻已來不及。兩班衙役上前,水火棍齊齊一叉,便把三個兵士掀翻在地,又用水火棍摁住了,劈裏啪啦的打了起來。

  打了便打了吧,還提神。秦雷心道。

  把幾個倒楣的兵士打得奄奄一息,秦守拙便命人把他們叉到大牢中。然後宣佈退堂,擇日再審。

  退堂後,四人來到方才秦雷與秦府尹談話的後堂。有府吏抱進一摞文書,擱在桌上。圍坐在圓桌邊的四人才真正開始梳理案件。

  秦雷很快看完了手頭的情報,結合前日與館陶商討的成果,心中已經有了個大概方向。但既然陛下讓他來聽來看,他便閉上嘴,靜靜地聽幾位刑偵高官分析。

  三人推讓一下,由品級最低的大理寺少卿周維公先說,他先客氣道:“殿下,兩位大人,下官獻醜了。”然後清清嗓子,朗聲道:“據現場勘察,可排除自燃的可能。但是火勢過猛,把起火地點燒成白地,要發現什麼已不可能。因而下一步應該將所有在火場的人員抓捕,再一個個審訊當時的情景,幾相印證,定然出不了什麼紕漏。”這話他自己都不信,但是必須這麼說,不然他把對的都說完了,後面說話的大人怎麼辦?

  刑部右侍郎謝至嚴接著道:“周大人的法子乃老成之言,萬無一失,但是皇上限咱們三天之內破案。這法子卻有些慢。下官以為,只要調查這幾日兩府物資進出的清單即可。”

  時間緊迫,幾個人討論小半個時辰,便簡單分下工。本來沒有秦雷的份,但他硬把那‘查訪民間’的差事要了過來。
第一零五章 明察秋毫之末,燭照陰暗角落

  秦雷領了差事,便裝模作樣的把手下散出去打探消息。自己則換上便服。悠哉遊哉邁入京都府對面的一家名為‘四合居’的酒樓。

  開飯館的笑迎八方客,閱盡百樣人,眼勁都毒著呢。見一位年青英俊的公子被一群衣著華貴的壯漢簇擁著進來,哪還不知道來了貴人呢。

  掌櫃的感覺放下算盤子,從櫃檯後繞出來,滿臉卑謙向秦雷行禮問好。

  秦雷向他微微一笑,胖掌櫃仿佛吃了人參果似的渾身舒坦,笑容可掬道:“公子爺有什麼吩咐,小店定然全力照做。定讓公子爺感受咱們的一片誠心。”

  一番話說得有裏有面,秦雷心中點頭,邊上的沈冰看了王爺的表情,便對胖掌櫃道:“掌櫃的,我家公子喜歡肅靜,你看著安排吧。”

  掌櫃的使勁點頭道:“公子樓上請,咱們這四合居雖然比不得萬里樓那樣的去處,卻也別有風情。”說著便引一眾上了三樓。

  這三樓幾丈見方,上面只擺著三張圓桌。樓下食客不少,這裏卻空無一人。

  胖掌櫃呵呵笑道:“今日三樓不招待別的客人了,公子可好?”

  秦雷點點頭,第一次出聲道:“不錯。”

  沈冰便對如聞仙音的胖掌櫃吩咐道:“只管揀鎮店的酒菜上,不上菜就不要打擾。”掌櫃的連忙應下,下樓張羅去了。

  休假歸來的秦泗水把靠窗的桌椅擦了一遍,請秦雷坐下。秦雷邊坐邊苦笑道:“怎麼一當了王爺,就得擺這譜?”馬南幾個嘿嘿笑著不說話。

  秦雷也明白如果自己不穿金,手下就不敢帶銀。只有自己擺出王爺的譜,手下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該享受的。若是僅憑個人喜好,隨性而為,便會讓跟著自己的人很不自在,甚至引發更多問題。

  泗水給秦雷奉上茶盞,秦雷接過輕啜一口,對一邊侍立的石猛點點頭,石猛便開口道:“啟稟王爺,南城那邊來信說,那人已經找到了。”

  秦雷‘哦’一聲,笑道:“我還以為他死了呢。”

  石猛嘿嘿笑道:“那破落戶膽子小著呢,感覺事情不妙就躲在南城叫花堆裏不出來。要不是王爺主意精妙,咱們也找不到的。”

  秦雷微微得意一笑,他讓石威經常在幾個‘大家來’以各種名義懸賞找人,賞金是一定時間的白食。一下子便把無數腳夫苦力、潑皮叫花調動起來,找人尋物無往不利。現在很多商人富戶已經開始委託大家來辦一些耳目之事,令石老闆收穫頗豐。

  找尋那人的任務就這樣毫不顯眼的發出去,沒幾天便被南城的叫花子發現,為了爭奪獎賞,十幾個叫花子差點把那人撕了。

  秦雷輕聲問道:“問出什麼沒有?”

  石猛笑道:“那就是個鬆包,一頓暴打,連偷看隔壁孫寡婦出恭都招出來了。”

  秦雷‘噗’的一聲,把含在嘴裏的茶水噴了出來。笑駡道:“猛子,咱現在是有身份的人,你他娘的說話文明點。”

  石猛忙上前陪笑著幫秦雷擦拭,被秦雷推開道:“說正事。”

  那日秦雷把紙條遞給石威後,石威不敢怠慢,第二天便親自去了紙上寫的地址,卻發現那個破落的小院已經被官府查封。旁敲側擊打聽到,原來這裏一個月前發生了命案,住在院子裏的兩夫妻,一死一失蹤。

  半年的歷練讓石威心思更縝密,也更沉得住氣。他通過街坊打聽到那個破落戶有個叫胡全的把兄弟,便帶人撲過去,卻又是人去房空。但是他發現屋裏沒有外人來過的痕跡,便大膽判斷這胡全沒有被抓,而是躲藏在中都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避禍。半個月過去,當秦雷都以為著胡全死了,準備另闢蹊徑時,石威卻來信說,人找到了。

  石猛知道秦雷很在意那個人,不再廢話道:“據胡全說事發當天他正要去找那死鬼秋二維喝酒,叫了半天沒人開門。他便翻牆進去,尋思等著秋二維回來,結果一進去便發現他橫屍在院子裏。這小子嚇壞了,便跑到南城乞丐堆裏躲起來了。”

  秦雷點點頭,沉吟道:“這小子怕成這樣,定然是知道些什麼。”

  石猛贊道:“殿下明察秋毫之末,燭照陰暗角落。屬下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一邊的沈冰等人齊齊打個寒噤,這石猛拍馬屁都拍得如此生猛,也只有殿下那種神人可以安然承受。

  石猛繼續道:“胡全說,秋二維生前是個酒鬼,喝了酒便會毆打他那渾家,原本念瑤姑娘在時還能替她娘撐腰。後來那酒鬼把念瑤欠了賭債,乾脆把念瑤往宮裏一賣,還了錢,還落了清靜。”

  秦雷默然,怪不得念瑤當時對自己那樣抵觸,原來是童年不幸造成剛烈性子。也不插言,繼續往下聽。

  “但是大概兩個月前,有一次喝酒,秋二維大哭大號,說自己替別人白養了十五年的女兒,後來又狂笑道,自己後半生的榮華富貴有著落了。胡全追問之下,秋二維只說念瑤的親爹貴不可言,便醉倒了。等醒來後,再也不提這事。”

  聽完石猛的講述,秦雷閉目冥思。當日他讓人從內侍省調出念瑤的檔案,希望按圖索驥,找到一絲線索。今日看來,這事情多半是那秋二維把念瑤的身份當作奇貨,去某位大人物那裏販賣,結果被人家殺人滅口,人財兩空。

  看來念瑤的身份不簡單啊,秦雷對石猛沉吟道:“你告訴石威,孤很滿意。”那次從石威那裏拿回帳本,在館陶這個行家裏手審計下,與石猛記得小賬對比,兩者出入不超過五十兩。基本可以認定石威這半年沒有貪墨。加上這次的功勞,確實應該賞賜一下了。

  他又對另一側的馬南道:“去告訴鐵鷹,讓他派人狠查老三老四,務必連耗子洞也要摳一摳。”然後輕聲笑道:“若不是兩個兄弟也成了嫌犯,還真不好下手呢。”
第一零六章 正月十二搭燈棚

  秦雷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意念瑤,還是在意她背後的故事。既然有人花大力氣從自己與太子手中劫走念瑤,那念瑤親生父親的身份一定很有趣。

  秦雷小小感歎下自己變得如此功利,在看到好處之後才會獵狗般追逐。有三個原因支持秦雷去刺撓一下老三老四。首先,念瑤失蹤這件事上,老四的嫌疑最大,這小子見了秦雷就一臉陰沈,好像秦雷搶了他的奶瓶一樣。而且他具備所有的犯案條件。其次,這兩個兄弟當初那烈酒之恩,秦雷還沒有報答。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老三那天很明顯是要拉自己進局。若不是老大霹靂火的性子,大過年的就動手,打了老三個措手不及,說不好秦雷便被老三帶進去了。

  這一點令秦雷尤其惱火,是以他命令鐵鷹加緊搜查,不要顧忌太多。

  秦雷在四合居盤桓了一整天,連晚膳都是在這用的。他倒不擔心皇帝陛下的三天期限,被文丞相佩服了五分之四的秦大人一定會有個章程的。

  掌燈時分,鐵鷹他們陸陸續續回來,甚至館陶都過來了,秦雷已經讓沈冰包下這家酒樓,他下意識不想再在太子眼皮底下活動了。

  讓鐵鷹他們吃過飯,秦雷才開始聽取幾人的報告。

  哲簡兩郡王府都被燒為白地,兩家現在暫住在宗人府的一處閒宅裏。鐵鷹他們憑著昭武帝嚴辦此案的聖旨,把兩位郡王的府邸翻了個底朝天,卻絲毫沒有發現。

  另一方面,通過館陶對現場的勘察,已經基本確定這場甫一點著、便無法撲滅的大火是由隱藏在王府各處的動物油脂造成的。館陶沉吟道:“結合當事者的描述,屬下認為此事兩位殿下脫不開干係,但絕不該負全責。有人把三位元殿下全部算進去了。”

  “確實,老三老、四再蠢也不會把苦肉計演的這麼拙劣。定然是有人火上澆油了。”秦雷摸了摸下巴,苦笑道:“咱們的太子殿下、丞相,甚至李老頭都有這個可能。”

  館陶搖頭道:“應該不是太尉,屬下觀他往日行事,無不以泰山壓頂之勢,雷霆萬鈞。力量過於強大的人有時候是瞧不起陰謀的。他更信奉絕對的力量。”

  秦雷笑道:“從不使壞的人偶爾使一次壞,才叫人想不到呢。”雖然這麼說,他卻已經相信了館陶的判斷。

  秦雷有所覺悟道:“那丞相大人也不可能了。”有些話不能說,但大家心裏都清楚,今日之大秦便似今日之天下,三足鼎立。掌握大秦七成軍權的太尉、掌握大秦七成官吏的丞相與大秦正統的秦氏皇族共同擁有著這天下第一強國。

  這三方有著微妙的平衡,不善內政的太尉府需要丞相的官員保證給養,文官之首的丞相大人也需要太尉的軍隊保護。雙方把各自地盤經營的水潑不進。而作為大秦正統的昭武帝又不是那麼孱弱。在齊楚兩國強大的外力下,三方對立中保持著合作,都不會輕易毀壞共同的根基。

  對於太尉和丞相,昭武帝才是真正的對手,而他的兒子,還不夠看。根本無需用如此下作的法子對付,明刀明槍就成了。

  問題是這法子雖然拙了些,但無疑很好使。作為事件的挑起方,老大必須要受到懲罰。而老三、老四作為縱火方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太子殿下?”只有秦雷敢說出這個疑問。

  館陶點點頭,又搖頭道:“太子爺有足夠的動機,但據說這位太子隱忍功夫冠絕陛下諸子。怎會如此急功近利?”

  秦雷默不作聲,他知道館陶作為下屬,心有顧忌,只敢隱晦的提醒自己――太子有些不對勁。

  是不對勁,自從他從北山牧場回來,便感到太子有些蹊蹺。原來的太子像平靜的湖水,有什麼事情都會沉入湖底,不帶起一絲漣漪。而現在的太子,面上仍然平靜若斯,但作出的事情卻有些毛躁。

  就像戀愛中的……中年人。

  “給我全力去查那個狗屁公良羽到底是個什麼來路?難道是女扮男裝?”秦雷艱難的說服自己,盡力不去胡思亂想。

  ………………

  正月十二搭燈棚,然而昭武十七年的這一天,原本應為上元節準備的工匠們,卻悉數在滿目瘡痍的廢墟邊,為兩萬遭受無妄之災的百姓,趕工搭起了窩棚。

  平民百姓賤如狗,秦雷面無表情的關上車窗,把視線從哀鴻遍地的街上隔斷。他不想代表正義,甚至不想代表良知,卻依然感到憤怒,對不守規矩者的憤怒。

  這種情緒一直延續到京都府的大堂上,今日是限期破案的第二天,三位當事的皇子都已經坐在堂下。只是大皇子依舊威風凜凜,一副凱旋將軍模樣,而兩位雙生殿下卻面色鐵青,如喪考妣。

  秦雷面無表情的向三位哥哥行禮問安,老三給他一個難看的笑臉,算是回應。而老大、老四乾脆沒有理他。秦雷也不在意,徑直走向大案後坐下,示意秦守拙可以開始。

  秦府尹依舊是那套開場白。不鹹不淡的跟幾位皇子請安後,便恭聲問大皇子道:“武勇王殿下,下臣斗膽問聲,您當日帶兵進入哲簡兩郡王府可有宗人府宗正令?”

  大皇子搖頭道:“不曾。”

  “可曾有陛下手諭?”

  “不曾。”

  秦府尹聲音微沉道:“那殿下可有什麼許可文書?”

  “沒有。”大皇子依舊神色拽拽道。

  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秦守拙見自己連給大皇子三個臺階,都被踢走,不禁低聲喝道:“殿下,您可知擅自縱兵進入王府乃是重罪!”即使是心中惱火,他也不說什麼樣的罪,話裏留有餘地。
第一零七章 隆郡王判斷聾啞案

  大皇子眯著眼盯了秦府尹一會,颯然一笑,朗聲道:“本王認了這罪。”

  秦守拙‘哦’一聲,剛要說話。大皇子突然又道:“你若敢栽贓本王別的,看本王不剁下你的狗頭!”噎的秦府尹半天沒有說出話。左右的謝侍郎和周少卿也不約而同打起了盹。

  秦守拙看他們的樣子,心中羡慕,無奈自己正問著話,卻也不好跟著睡過去。只好裝作沒聽見大皇子的恐嚇之言,轉而問老三老四道:“兩位殿下乃是苦主,可有什麼要求,但講無妨。”

  老三心中鬱悶,自己雖然吩咐,若是老大敢上門就點火燒宅子,卻萬萬沒想過”縱火燒中都”這個戲碼。看著本準備拉過來當盾牌的秦雷老神在在的坐在大堂上,心裏更不是滋味。再看身邊的老四,他更是黑著臉,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至於嗎?不就是個賤人嗎。老三心中納悶,轉過臉對秦守拙道:“咱們知道現在這事捅破了天,也只能把私人恩怨放在一邊,但求給天下百姓個交代。”

  秦守拙頷首道:“善,殿下此言大善。”然後對秦雷拱手道:“殿下,您看……”

  秦雷點頭道:“合該如此。”另外兩位大人也點頭稱善。

  秦守拙便朗聲道:“經勘,正月初八日,武勇郡王無故縱兵闖入哲簡兩郡王府,期間不慎走水,釀成中都三日大火,損失之重、駭人聽聞。三位殿下可有異議?”

  老三、老四見自己被摘得乾淨,當然樂得點頭。而要承擔所有責任的大殿下竟然面無表情的也要點頭。

  秦雷心說,這可不行,皇帝讓我來幹嘛了。大喝一聲:“不行,我有話說。”

  被嚇了一跳的秦守拙趕緊道:“殿下請講。”

  秦雷清了清嗓子,嚴肅道:“來前陛下囑咐本王,要好好跟著諸位大人學習,少說多聽。但是今天孤不得不說幾句公道話了。”

  秦守拙恭謹道:“下臣洗耳恭聽。”

  秦雷微一沉吟,朗聲道:“眾所周之,武勇郡王殿下高傲剛烈,從不屑於自辯。那孤就替他辯幾句。會不會不妥啊?秦大人。”

  秦守拙心中苦笑道:知道不妥還說?嘴上卻說:“只要秉著顆公心,就不會不妥。”

  秦雷這才神秘道:“其實大殿下派兵前去哲簡郡王府,乃是事從權宜。”

  屋裏的眾大人都有些傻眼,包括大皇子,也想知道自己怎麼個事從權宜了。

  只聽秦雷繪聲繪色道:“當時有南楚細作潛入王府。被外出拜年的武勇郡王撞上,諸位大人知道,大殿下乃是我大秦軍人的楷模。知道軍情如火,來不及通稟便帶兵闖入了王府。”

  大殿下就聽他在那信口開河胡說八道,板下臉便想喝斥,無奈秦雷說話不換氣,不等他開口便接著道:“至於那火,乃是南楚細作狗急跳牆,喪心病狂所為。實與大殿下無關。”接著一臉正氣的望向在座幾人,義憤道:“難道見義勇為的大殿下,卻要為敵人的倒行逆施負責嗎?這在哪都說不通!”

  大殿下被他說得一陣發懵,仔細回想下當日情景,這才確認自己沒有做過那等好人好事。遂板起臉哼道:“一派胡言。”

  眾位大人心中為秦雷不值,五殿下都這樣豁出面皮為您老人家胡扯了,您就不能就坡下驢呀。

  哪知秦雷並不惱,反而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他對三位大人一臉無奈道:“看吧,孤早就說過,我這大哥太過清高,哎,做了好事還不承認。真是值得我們學習,是不是呀,諸位大人?”

  又一聲“一派胡言!”響起。這次說話的乃是一直悶不做聲的四殿下,只見他眉心那顆朱砂痣已經紅得發亮,仿佛被馬蜂叮過一樣。他起身指著秦雷怒駡道:“好你個老五,老大給你什麼好處了?你這樣護著他?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這是公堂,不是你家可以亂放厥詞的澡堂。”

  聽他說完,秦雷俊臉一黑,‘啪’的一聲,猛一拍驚堂木,倒把老四嚇個哆嗦。秦雷冷哼道:“你也知道這是哪,那還敢咆哮公堂?”

  老四一把推開拉他的老三,上前幾步,大喇喇的站著,咆哮道:“孤王就是咆哮了,你還敢打我?你別忘了我還是你四哥。”說到最後,竟有些色厲內荏。原來他霍然想起那日金殿之上秦雷差點擊殺天策將軍李清那一幕。心中暗自後悔:我怎麼會與這渾人放對?

  秦雷輕蔑的瞄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你也別忘了,那裏坐的是你大哥。”轉而一字一句低聲道:“你做了那些好事,是不是真以為我不敢跟你算賬?”

  老四面色頓時難看起來,老三趕緊上前把他拉下來,老四也就順著這股勁退下了。

  秦雷看了看秦守拙等人,幾人交換下眼神,秦守拙便朗聲道:“經勘,正月初八日,武勇郡王為緝拿南楚密諜、迫不得已進入哲簡兩郡王府,期間南楚密諜縱火,釀成中都三日大火,損失之重、令人聞之色變。三位殿下對此事可有異議?

  老四別過頭去,不理會秦守拙。老大也冷笑著不說話。只有老三無奈道:“確實如此。”

  秦守拙接過書吏記錄的文書,看了一遍,拊掌道:“善,王爺、二位大人,咱們簽印之後,便呈陛下御覽吧。”

  謝侍郎和周少卿自昨日起,便如木頭一般,不聞不問。但秦府尹話音一落,兩人便齊聲贊道:“善。”

  再加上秦雷,四個人分別代表宗人府、京都府尹、刑部、大理寺在筆錄上用印,又簽上自己的大名。秦雷依舊寫的是“雨田”這個鄉土氣的名字。
第一零八章 成�與文相爺

  秦雷可以在京都府大堂上信口雌黃,卻不代表在御書房中依然可以。

  今日是限期破案的第三天,中都縱火案的四位主審官一早便來到御書房外等候見駕。

  等了小半個時辰,裏面的太監才開門出來宣見。

  四人大禮參拜昭武帝後,又向左右坐著的丞相和太尉行禮。待四人站定,文丞相便開口道:“今日聖上只想知道真相,你們弄出來糊弄人的東西就不要在這現眼了。”

  四人齊聲道:“是。”相互看了眼,便由刑部右侍郎謝至嚴出列恭聲道:“遵丞相令。啟奏聖上,此案案情並不複雜。乃是武勇郡王殿下衝府,引發兩府下人反彈縱火所致。”

  李渾牛眼一瞪,罵道:“說點新鮮的。”這位上朝就瞌睡的老太尉,在御書房中卻很精神。

  謝至嚴對太尉並不陌生,也不驚慌,繼續有條不紊說道:“遵太尉令。經我部專司刑偵的老胥吏勘察,在現場發現大量牲油燃盡後的灰燼。進而推斷京都大火乃是被人助長了火勢。甚至可以說,即便兩府下人不擅自點火,也會有人替他們做。”

  一直默不作聲的昭武帝出聲道:“老三、老四有沒有參與這事?”這才是他最關心的。哪怕心裏通亮,還是希望謝至嚴能對他說聲:“沒有。”

  看著陛下期盼的眼神,又用餘光看下丞相,見他手指在膝蓋上敲了兩下,謝侍郎臉色一下子刷白,他垂首低聲道:“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話音未落,秦雷出列道:“父皇,兒臣有話要說。”

  李渾眯眼看了看他,插言道:“朝堂之上也要講個先來後到,五殿下等小謝說完了再說不遲。”

  秦雷心道等他說完就要蓋棺定論了。便笑眯眯對李渾拱手道:“孤只說一句。”李渾這才不做聲。

  秦雷又對昭武帝拱手道:“父皇,事發當日三哥正與兒臣在萬里樓小聚,四哥也外出訪友。大哥的進攻又毫無徵兆,是以他們根本無從預謀此事。即便是有宮人私自放火,也不可能將幾處內外宅悉數引燃……”

  老太尉不願意了,喝道:“你是說秦靂放的火了?”

  秦雷閉口不言,李渾怒道:“怎麼不說話了!”

  秦雷一臉苦相道:“您只允許小王說一句,怕說多了忤逆了太尉。”

  李渾卻也是個猛人,他不怒反笑道:“是老夫忘了,那殿下就收聲吧。”

  秦雷點點頭,真的退回班列,閉口不言。

  只聽李渾對昭武帝道:“陛下,秦靂乃是奉老夫之命去抓捕偽造印信的逃犯。又不是去打家劫舍。萬萬不會放火燒府的。定是有賊人栽贓陷害。”

  秦雷聽了,不由有些羡慕老大,有這麼個護犢子的外公。想想自己那小心翼翼、生怕雙方過從甚密的沈家外公,不由一陣氣悶。明明是對自己很著緊,為何又像做賊似的,秦雷想不通其中道理。

  這時昭武帝沉吟道:“栽贓?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秦守拙,你看呢?”

  秦府尹一臉肅然道:“陛下所言甚是,微臣以為栽贓的可能性最大。”

  右邊坐著的文丞相似笑非笑的盯著正氣淩然的秦府尹,把個老醬油看的毛骨悚然,這才悠然道:“那秦大人認為是什麼人栽贓啊?”

  秦守拙微一沉吟道:“幾方都有可能,下官還請相爺幫著破開迷霧。”

  文丞相頷首道:“確實撲朔迷離,此事可先按下不提。”然後對一直泥塑般站著的周少卿溫言道:“維公,你諳熟大秦律法,看看三位殿下各該領什麼責任啊?”

  周維公拱手道:“回丞相,大殿下縱兵入府,犯得乃是擅闖王府、尋釁滋事之罪,按律當杖八十,發配三千里。三殿下四殿下,犯的是管教不嚴、縱奴行兇之罪,按律當杖二十,罰金兩千兩。又有此次京都大火損失約合官銀一千四百萬兩,應由兩位殿下共擔。”

  秦雷見自己老子面色不善,不慌不忙上前笑道:“孤王忝為宗人府右宗人,當於四堂會審後,參照諸位大人所定罪責,對犯事的皇親進行懲處。不勞周大人費心。”

  周維公用餘光看看文丞相,見他的手指又在膝蓋上敲了兩下。心中叫苦,嘴上卻不讓道:“如果宗人府可以代幾位殿下賠償,把此案交予貴府也未嘗不可。相爺,您說呢?”他畢竟還是心虛,不得不扯上自己座主這面大旗。

  文丞相撚須微笑道:“善。”

  秦雷眼都不眨一下,乾脆道:“成交。”

  一室皆驚。

  秦大爺自來到這個世上起,雖沒見過一兩現銀,卻出手過上百萬兩的賄賂。再加上至今還欠著沈家三百多萬兩,想當然的,他認為堂堂皇家拿出個一兩千萬兩銀子,應該是沒問題的。

  不是有前賢說過:“這世上能用銀子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嗎?

  但當他看到昭武帝如喪考妣的樣子,便知道事情不對,想要改口。文丞相豈能讓他如願,搶在秦雷前頭幽幽道:“君前無戲言。隆郡王殿下這就算立下軍令狀了。三個月內,本相希望在國庫中見到這筆銀子。”

  昭武帝面色變幻不定,心中大罵秦雷不知輕重,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秦雷兩眼一瞪,無辜的望向丞相大人,愣聲道:“孤王不過說個人名,怎麼成君前無戲言了?”

  丞相大人面色一滯,作為當時世上面皮最厚的幾個人之一,他竟對秦雷的臉皮厚度產生了高山仰止之感。

  老太尉小聲問一邊秦府尹道:“還有叫這名字的?”

  秦守拙輕聲道:“成交乃是秦始皇之弟。”

  李渾奇怪問道:“那秦小五提這名字有什麼意思?”

  秦守拙心中苦笑,能有什麼意義?瞎掰唄。只得咬牙向太尉解釋道:“秦王政即位八年後,成交造反被殺。五殿下提及此人,可能是希望丞相大人不要過於逼迫吧。”說完,不得不用袖子擦擦額頭的汗。

  李渾突然‘啊呀’一聲,粗聲道:“當時不是有個叫呂不韋的奸相嗎?跟咱們文相爺不知道誰更奸些。”
第一零九章 昭武訓子論英雄

  禦書房中,傳來咆哮聲。

  那場令人啼笑皆非的奏對結束了。昭武帝最終用七百萬兩的內孥保下了自己三個兒子。要知道,大秦宮廷三年的用度,加起來不過六百萬兩而已。

  望著心滿意足離去的文彥博,還有一臉幸災樂禍的李老混蛋。昭武帝很憋屈、很肉痛。被訛了一大筆的痛感,讓他想罵人、甚至想打人發洩一下。所以秦雷被留了下來。

  昭武帝從書案後起身,怒瞪著老老實實站在禦階下的秦雷,怒氣衝衝道:“你這個混小子,知不知道你那一句成交,就害得朕多掏了二百萬兩銀子呀!二百萬啊!夠整個內廷開銷兩年了!”

  秦雷看著吹鬍子瞪眼的昭武帝,心裏竟然感覺更踏實一些。暗罵自己一聲賤格,便可憐兮兮的望著昭武帝,一副嚇怕了的樣子。

  昭武帝罵一陣,又心疼起自己的錢袋子。嘶聲道:“咱們大秦論富庶不必東齊南楚,這一下子就把幾代祖宗積攢下的內孥用去四成。朕就知道,文彥博這老賊一早就盯著朕的內孥了!”

  秦雷還是對數字沒有什麼概念,卻也不能讓皇上在那唱獨角戲。他小意道:“父皇,咱們下次再把文老賊宰回來就是了。”

  昭武帝不屑哼道:“把這老賊敲骨頭熬油也不夠本!你知道今日文彥博為什麼吃像如此難看嗎?”

  秦雷陪笑道:“大概是窮瘋了吧。”

  昭武帝哂笑道:“不錯,若沒有這七百萬兩,戶部都撐不到夏稅入庫的時候了。”

  秦雷駭然失聲道:“不會吧?”

  昭武帝心氣漸漸平順,回到御案後坐下,唏噓道:“都說天下三分,大秦也三分。”

  秦雷有些駭然的聽著皇帝說著這種犯忌諱的話。心中惴惴道:“不會出門就把我哢嚓了吧。”轉而又想到,皇帝自己犯自己的忌諱,應該沒問題。這才放寬心繼續聽。

  “李渾那老匹夫背靠五百年的世家,又掌著天下七成兵馬。根深蒂固,枝繁葉茂。不是你可以想像的。”秦雷能清楚的感到昭武帝對太尉府的忌憚。

  說完李家,昭武帝又道:“朕有至尊之名,乃天下正統,黎民百姓、貴戚勳舊無不奉朕為主。又掌天下三成軍力,三成官員、三成財力。就是李太尉,也不敢動朕分毫。”話語間竟頗有些傲然之意。

  秦雷默不作聲的聽皇帝自評,知道下面就是丞相了。

  果然昭武帝慢悠悠道:“而他文家,雖也有百年,卻乃詩書傳家,是地地道道的文臣,從來沒有機會插足武事。你知道這有什麼壞處嗎?”說完考量的望著秦雷。

  秦雷輕聲道:“這就有些先天不足了。關鍵時刻比力氣是要吃大虧的。”

  昭武帝滿意的點頭道:“不錯,你小小年紀就能認識到這一點很不錯。兵權誰主,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江山誰主啊。”說這番話時,昭武帝的眼中閃著難明的光。

  秦雷一時想不透昭武帝這話背後的意思,只得順著昭武帝道:“那文家是如何與太尉並稱的。”秦雷沒有說什麼‘三分’之類的,忌諱這東西,昭武自己怎麼說都可以,但是別人一說,定然還會犯堵的。

  昭武帝嘴角上扯,顯然對秦雷的措辭滿意,微笑道:“文家三十年前只能算是官宦世家,遠遠無法與李家相提並論。直到出了個驚才絕豔的文彥博。”提到這個名字,昭武帝不自覺的坐直了身子。

  秦雷這才知道,皇帝對太尉府的戒懼是來自李家可怕的實力,而對丞相府的忌憚,更多的是來自那個叫文彥博的人。

  “文彥博用了二十年時間,編了一張網,支了一把傘,自此便有了與朕和李家分庭抗禮的實力。”

  “那是什麼網?什麼傘呢?”秦雷湊趣道。

  昭武帝語帶佩服道:“他把天下官吏織成一張經緯交錯的關係網,又用這無數官吏的力量支起了一把保護傘。護住了他自己,也護住了天下所有的官吏。”

  秦雷聽著,沉吟道:“都說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這些官吏安穩久了,難免會變質的。”

  昭武帝撚須贊許道:“小五,你的確是眾兄弟中,腦子最好是的一個。”

  秦雷心中暗自警惕,昭武帝今日幾次或明或暗誇讚自己,定然沒有好事。

  昭武帝沒有理會秦雷的小心思,猶自沉浸在評判當朝權相的快感中不能自拔。他語帶譏諷道:“關係網、保護傘,這都是用來幹什麼的?這是用來官官相護、結黨營私、貪贓枉法、徇私舞弊的。若天下官員都廉潔自守,清正自持,要那勞什子破網爛傘作甚?”

  秦雷深以為然,這位昭武帝確實不糊塗。

  昭武帝接著道:“後來便是,你若是不貪,便會格格不入,被排斥出這張網。一來二去,我大秦的官員無不貪墨,無不枉法。”最後八個字,是昭武帝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經年累月下來,這些蛀蟲把祖宗留下的財產吃光了,甚至截留了部分的稅賦,這個號稱天下第一強國的大秦,終於被這群蛀蟲啃出個大窟窿,補也補不上。然而國家的兵事、河工、賑災、撫恤等等都要錢,哪一樣斷了炊,這個國家就要出大亂子。饒是他文彥博拆東補西的本事天下無雙,現在也難為無米之炊了。”

  秦雷心中一動,猛然想到:去年夏秋那場對齊作戰,定然包含拖垮文丞相的題中之意。面上卻露出一副毅然決然的表情。
第一一零章 假作真時假不假

  昭武帝面色嚴肅的盯著秦雷,沉聲道:“大後日早朝,將議立個新衙門,你知道了吧?”

  秦雷不敢隱瞞,忙道:“二哥已經告訴兒臣了。”

  昭武點下頭,淡淡道:“民情司都司的位子給你留下了。趕明擬個人選,寫成摺子遞上來。”

  秦雷心中驚訝,不是說丞相與太尉平分了巡查寺嗎?壓下心頭的驚喜,趕緊行禮謝恩。

  昭武帝見他不甚熱心,微慍道:“想必你也知道,本來這裏沒你什麼事,你知道花了多大代價才讓文彥博吐出一個都司來嗎?”

  秦雷連忙賠罪道:“孩兒第一次有了正經差事,滿腦子都是怎麼把它辦好,是以有些走神,請父皇責罰。”

  昭武帝面色稍霽,舒口氣道:“有這個心思比什麼都強,記住三件事,就什麼都不用怕。”

  秦雷趕緊洗耳恭聽。

  “首先你要謹記,這個小小的民情司是用兩省污吏的狗命,向文老賊換過來的,費了如此大的本錢,若還不用心辦差,就太令朕失望了。”

  秦雷抱拳道:“兒臣定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叫父皇失望。”他本不想說的這麼噁心,無奈腹中墨水太少,想不到別的詞。

  昭武帝被他逗笑:“休要學那孔明事必親躬,反教下人們不自在。”又道:“第二條,朕對你這個衙門期望很深,不怕你做壞了,就怕你不敢做。放開手腳,拿出年青人的朝氣,殺出一條血路來。”

  秦雷朗聲道:“遵旨。”

  昭武帝揮揮手,一邊侍立的太監把一個託盤端到秦雷面前。昭武帝示意他打開託盤上的信封看看。秦雷有些忐忑的掏出信紙,打眼一看,那信紙上竟然一條條列著與沈家的銀錢往來,雖然都是他進沈家出。

  秦雷臉色一下慘白,豆大的汗珠流了下來。‘噗通’跪下,慘聲道:“請父皇責罰。”

  昭武帝玩味的看著噤若寒蟬的兒子,有些滿意給他造成的衝擊。卻也擔心嚇住了他的手腳,便沉聲道:“起來吧,男子漢大丈夫要有骨氣,畏畏縮縮的,像什麼樣子?”

  秦雷忙站起來,神態仍有些戚然。昭武帝見他這幅樣子,便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怒吼道:“學誰不好?偏要學你二哥,沒點陽剛之氣,滾出去。”

  秦雷小心翼翼的行禮告退。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樣子,直到步履蹣跚的上了王車,關上車門才忍不住無聲的笑起來。孤王的演技又有精進啊。

  卓老太監從牆角陰影中走出,有些意外的搖搖頭,回御書房複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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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雷當時一出御書房,直覺有人在暗中窺伺,因而一直裝出戚戚然的樣子,把奉命觀察的桌卓老太監騙過。

  方才皇帝給他看的那份賬目,乃是初二那天,他與沈老太爺在書房中鼓搗出來的。與沈家相交的事情定然瞞不過聖聽,還不如坦然示之以誠,也好把皇帝的猜疑扼殺在萌芽中。

  當然,這份賬目是縮水的,至少過年老太爺給秦雷的那點‘壓歲錢’就不在上面。數目也不多,剛好等於內廷一年的用度,若是整個宮廷,半年都支撐不到。

  眼看著這關過了,秦雷有些疲乏的靠在空無一人的車廂內。外面的侍衛敲門問道:“王爺,回府嗎?”

  秦雷剛要答應,一株空谷幽蘭浮上心頭,遂開口道:“去華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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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林苑中,碧竹林邊。今日卻無琴聲相迎。

  永福這幾日下不來床了。

  羸弱的女孩正安靜的躺在床上出神,聽到有力的腳步聲,嘴角微微上翹,輕聲道:“哥,你來了?”

  秦雷聽了,心中酸澀,在繡床邊坐下,理了理妹妹額頭的青絲,柔聲問道:“可好些了?”

  永福微不可察的點點頭,感受到秦雷大手傳來的溫暖,那種舒服的感覺讓她不想開口。

  秦雷的手停留在永福如玉的面頰上,時間仿佛也停留在這一刻。直到有溫熱的液體滑落到他的手心。

  秦雷把永福的淚滴攥緊,他清楚的感受到手中的自傷與留戀。

  昭武帝雖然疼愛永福,無奈國事纏身,只能百忙之中抽些時間過來看看她。有時忙起來,三五天也不會朝面。即使是這樣一點關愛,也引得那些嬪妃公主嫉妒莫名,再加上永福久病纏身養成的清冷性子,讓她的永福宮終日門可羅雀。

  若是往日,正合了永福的性子,可眼見著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琴不能彈、書不能讀,只能臥在床上自傷。小公主終於感到清淨其實還有另一個說法叫寂寞。

  秦雷俯下身子,在她晶瑩溫潤的耳邊輕聲說了句:“好好將養著,哥改天就求父皇接你出去住兩天。”

  永福輕輕搖頭,幽幽道:“哥是要做大事的,不用為妹妹這風中殘燭費心了。”

  秦雷聽了,微怒道:“你以為你是林黛玉?扭扭捏捏的想把你哥憋死?”又瞪眼道:“若是以後再說這種話,看我不把你小屁股揍成八瓣。我明天就跟父皇說,一過完年就把你接過去!”

  永福一臉駭然的望著突然發飆的秦雷,她這十幾年中何曾聽過什麼粗言粗語。若是當日秦雷便這般做派,她是定然不理的。

  好在過了這些日子,秦雷在永福心中早已經成為了頂頂重要的人物,這偶然的粗魯在小公主看來也就不那麼難以接受。

  只是這‘林黛玉’是何方神聖呢?難道是哥哥心中的那個她?永福心中酸酸的想著。便閉上眼不理秦雷了。

  秦雷只道是自己嚇壞了妹妹,忙訕訕賠禮道:“哥就是這個臭脾氣,妹子千萬別生氣,哥把剛才說得那些都收回好不好?”

  永福一下睜開眼,原本有些無神的雙目在那一瞬間熠熠生輝,她小聲卻堅決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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