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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本帖最後由 chj 於 2010-4-13 22:23 編輯

內容簡介:
  從來一個窠臼,何故至今出脫不得,豈自以為是之過耶?

  多少帝王將相事,多少千古興衰史,皆逃不出‘權柄’這個窠臼。

  本書便是一個講述‘權柄’的故事,看秦雷如何在錯綜複雜的局勢中,從一個戰戰兢兢的質子通過火與血的洗禮,陰謀與背叛的磨練一步步去接近權柄、掌握權柄、最後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

  權柄,公器也,豈能為一人之私所用———這是在朝堂上秦雷道貌岸然的奏對

  夫人啊,記住啦,握好軍權和財權,這天下就是咱家的————這是秦雷與某位夫人的私房話

==========================
權柄 第一卷 【原上草】 第一章 秦少爺初臨寶地 防狼術小試牛刀


    閃電劃破烏雲密佈的天穹,瞬間把夜空照耀的白晝一般。

    第一聲春雷隨即炸響。伴著震耳發聵的雷聲,豆粒大的雨點開始劈裏啪啦的砸向地面。頃刻間,這雨越下越大,把夜色中的都城籠罩起來。

    白日裏喧囂的城市在雨中分外安靜,雨水砸落在屋簷下、天井中、馬路上,發出嘈雜的聲音,彙聚在一起又那麼和諧,催人入睡。絕大多數人也確實早已安然入睡。

    除了城東的一處四進的宅子。

    這院子面積不大,斑駁的牆皮無聲訴說著它長久的歷史。院落寬綽疏朗,四面房屋各自獨立,又有遊廊連接彼此,乃是東方傳統的四合院結構。

    此時內宅東屋的屋頂,立著兩人,一位褐衣的老者為身邊白衣人打著傘,雨太大,隔著傘打濕白衣人的雙肩,白衣人卻紋絲不動,聚精會神的盯著院中的情景。

    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竟有一群黑衣人正圍繞著北屋相互拼殺著。約莫三十多人,分成兩方廝殺著。進攻的一方明顯更適應在黑暗中廝殺,他們的武器都塗成黑色,只有當閃電劃過時對手才能看到漆黑卻鋒利的兵器刺向自己的要害,往往沒有時間躲閃,噗噗的利器入肉聲響起一次,便會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或者身體的一部分。

    防守的黑衣人眼看著同伴不時倒下,卻沒有絲毫動搖,仍然一刀一劍的抵禦著強大敵人的進攻,他們似乎不知道後退,就像不知死的西秦軍人一樣。

    實力終究壓倒頑強。進攻一方利用人數優勢,死死纏住防衛北屋的黑衣人,分出幾個強大的刺客,撞開屋門——伴隨著裏屋一聲變調的慘呼,防守被攻破了。

    屋內床邊立著一位虯髯巨漢,手持長劍、侍衛打扮,正目瞪口呆的歪頭看著地上躺著的白淨青年,就連破門而入的刺客們見到那文弱青年突兀才慘叫後,直愣愣摔在地上,也不禁有些呆滯。

    身後的青年似乎嚇死了,巨漢錯愕之餘知道今日已是必死之局:自己保護的人一死,就算是殺退刺客,他也沒有活路。現在唯有以身殉主,或許還可保全萬裏之外的家人。

    打定主意,巨漢瞪著銅鈴般的牛眼大吼一聲,狀若瘋魔般揮舞起手中長劍,招招攻向敵人要害,竟然完全放棄防守,看來是打算拼一個算一個。刺客們見正主似乎自行倒斃,也不願與他拼命,竟被他一人逼的手忙腳亂。

    這些刺客終究精銳無比,又人多勢眾,十幾個回合便重新掌握主動,轉守為攻,刀劍相交間,巨漢的兵器被一個刺客架住,幾乎同時另一個刺客的劍毒蛇吐信般刺向巨漢左胸,眨眼就刺破他的的皮胸甲,似乎避無可避,巨漢目眥欲裂……

    這時巨漢身後躺著的‘死人’右腿突然猛地一蹬,正踹在他的後腳脖上,巨漢頓時一個趔趄,後仰著摔了出去,長劍擦著他的胸部刺過,把皮甲一分為二,卻也讓巨漢躲過一劫。

    看到已死之人突然詐屍,饒是那些刺客心如鐵石,也不由心中一緊,手下一松,有些不知所措。

    地上的‘死人’這時睜開眼睛,迷茫的四處打量。

    與屋外令人膽顫的喊殺聲相比,屋內這一刻的安靜令人窒息。

    刺客中有人先回過神來,箭步上前,舉刀下劈,就要平分了這個讓人難堪的混蛋。當眾人準備迎接一刀兩斷的血腥時,那舉刀的刺客卻‘嗷……’的一聲,癱在了地上,雙手捂著下腹部,蝦米一樣蜷縮著,全身痙攣起來。

    那刀失去控制,橫飛出去,隔著地上剛詐屍的人,向剛要扶床爬起來的巨漢腦袋紮去,巨漢本能施展鐵板橋功夫,直挺挺重又躺下,刀‘噌’的一聲入木三分,距巨漢腦門僅一寸……

    刺客們沒看到方才一瞬間的情景,無暇細想,當即分出三人,一起上前揮刀剁下,那詐屍之人連滾帶爬躲開了攻擊……

    …………

    秦雷強行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特種部隊王牌教官的素質令他將荒謬感壓在心頭,專心應付眼前的危機。

    身體很無力,就像在生大病一樣,動作全都變了形,剛才明明是一腳踢向那人小腹,卻低了三寸……

    不僅反應慢了,力道全失,就連腿似乎也短了一截,秦雷微微搖頭,看來病的不輕,都出現幻覺了。不容他進一步判斷,三個刺客又撲了上來。秦雷一個老牛甩尾,把自己甩了出去。

    借著側翻的慣性,秦雷左手一撐,漂亮的燕子半抄水,後竄著站起來,就在這電光火石間他已經決定用什麼功夫對付這些歹徒——儘管有些難為情,但最適合當前的身體狀況。

    刺客扇形圍了上來,秦雷左手護胸右手護腎,拉開架勢。刺客同時攻擊,左面使刀的最先劈到,秦雷側身讓過,順著左面刺客的臂膀一沖,到了刺客的懷裏,出左拳,提左肘,一招‘迎風揮袖’——將八尺高的壯漢打得立刻癱軟了下來,蝸牛一樣在地上蠕動。

    這招‘迎風揮袖’在旁人眼裏實在是太歹毒了:先拳擊襠部,後肘擊肋部,便是個鐵人也要被打壞了。

    解決一個,秦雷沒有乘勝追擊,實在是有心無力啊!這身體虛弱得很,幾次動作下來已經接近虛脫。另兩名刺客見他下手陰毒,每每斷人子嗣,不由自主的放緩了攻勢,雙方對峙起來。

    此時巨漢已經站起來抵擋住其餘刺客,他看到主人沒死,大喜過望之余大發神威,堪堪抵住另外四名刺客。

    每每刺客感覺穩操勝券殺局已成時,秦雷就會用一些奇怪的招數險之又險的避過,往往還會沾些便宜。他力道不大,但是專往襠部、鼻子、軟肋這些鍛煉不到的地方招呼,非常棘手,一時間刺客也奈何不得他。

    窗外的戰鬥還在繼續,防守的黑衣人漸漸習慣了夜戰。如屋內情景一般,十分狼狽但萬分頑強的堅持著。房頂上的白衣人眉頭輕皺,剛要對身邊老者說什麼,那老者側耳凝神片刻,對白衣人緩緩搖頭。

    白衣人輕哼一聲,把手放在唇邊打個呼哨,便與老者消失在雨幕中。

    聽到呼哨,刺客強攻幾下,便潮水般退走,眨眼間無影無蹤。那些防守的黑衣人竟也不聲不響的離去,仿佛從沒來過。

    整個院子只剩下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拉風箱般的喘息聲……

    片刻後,密集的腳步聲,盔甲兵器摩擦聲響起,秦雷看到大隊的兵卒湧了進來,這些人手持火把,身著皮甲,挽弓帶刀,滿臉煞氣……

    就算秦雷接受過地獄般的訓練,他那粗大的神經也快要崩潰了——這是在拍電影嗎?那剛才我是不是下手太狠了?我似乎不是演員吧?

    無數個問號湧了出來,把他的大腦攪成一團糨糊,嗡嗡聲不絕於耳……

    一個穿盔甲的大鬍子過來說話,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還是旁邊那位巨漢幫忙答的話。

    慢慢的意識重回大腦,秦雷只聽到巨漢對大鬍子說什麼‘殿下’,‘無礙’,‘請回’之類的話,然後就見大鬍子幸災樂禍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後施施然帶兵走掉,臨走對巨漢說了句什麼,把巨漢氣的臉色發黑。

    屋裏又恢復了安靜,只有方才士兵插在牆上的一個火把劈啪作響。

    秦雷現在身體狀態糟透了,酸軟難耐,還頭疼欲裂。費勁的把自己放到床上躺了下來,調整幾下姿勢讓自己舒服些。這才去看屋裏的另一個人,發現此時那位正神態怪異的盯著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秦雷緩緩閉上眼睛,輕聲道:“你有話要說?”

    巨漢點點頭,剛要開口,就聽床上的半死人接著哼哼道:“都累了,明天再說吧……”

    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巨漢差點沒憋死,腹誹幾句,雙手抱拳,甕聲說道:“屬下告退”,拔出插在窗棱上的火把,輕手輕腳出了房間,慢慢掩上門。

    黑暗重新籠罩了屋子,秦雷凝神聽著窗外淅瀝的雨聲,沒有再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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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從來一個窠臼,何故至今出脫不得,豈自以為是之過耶?

  多少帝王將相事,多少千古興衰史,皆逃不出‘權柄’這個窠臼。

  本書便是一個講述‘權柄’的故事,看秦雷如何在錯綜複雜的局勢中,從一個戰戰兢兢的質子通過火與血的洗禮,陰謀與背叛的磨練一步步去接近權柄、掌握權柄、最後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

  權柄,公器也,豈能為一人之私所用———這是在朝堂上秦雷道貌岸然的奏對

  夫人啊,記住啦,握好軍權和財權,這天下就是咱家的————這是秦雷與某位夫人的私房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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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柄 第一卷 【原上草】 第一章 秦少爺初臨寶地 防狼術小試牛刀


    閃電劃破烏雲密佈的天穹,瞬間把夜空照耀的白晝一般。

    第一聲春雷隨即炸響。伴著震耳發聵的雷聲,豆粒大的雨點開始劈裏啪啦的砸向地面。頃刻間,這雨越下越大,把夜色中的都城籠罩起來。

    白日裏喧囂的城市在雨中分外安靜,雨水砸落在屋簷下、天井中、馬路上,發出嘈雜的聲音,彙聚在一起又那麼和諧,催人入睡。絕大多數人也確實早已安然入睡。

    除了城東的一處四進的宅子。

    這院子面積不大,斑駁的牆皮無聲訴說著它長久的歷史。院落寬綽疏朗,四面房屋各自獨立,又有遊廊連接彼此,乃是東方傳統的四合院結構。

    此時內宅東屋的屋頂,立著兩人,一位褐衣的老者為身邊白衣人打著傘,雨太大,隔著傘打濕白衣人的雙肩,白衣人卻紋絲不動,聚精會神的盯著院中的情景。

    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竟有一群黑衣人正圍繞著北屋相互拼殺著。約莫三十多人,分成兩方廝殺著。進攻的一方明顯更適應在黑暗中廝殺,他們的武器都塗成黑色,只有當閃電劃過時對手才能看到漆黑卻鋒利的兵器刺向自己的要害,往往沒有時間躲閃,噗噗的利器入肉聲響起一次,便會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或者身體的一部分。

    防守的黑衣人眼看著同伴不時倒下,卻沒有絲毫動搖,仍然一刀一劍的抵禦著強大敵人的進攻,他們似乎不知道後退,就像不知死的西秦軍人一樣。

    實力終究壓倒頑強。進攻一方利用人數優勢,死死纏住防衛北屋的黑衣人,分出幾個強大的刺客,撞開屋門——伴隨著裏屋一聲變調的慘呼,防守被攻破了。

    屋內床邊立著一位虯髯巨漢,手持長劍、侍衛打扮,正目瞪口呆的歪頭看著地上躺著的白淨青年,就連破門而入的刺客們見到那文弱青年突兀才慘叫後,直愣愣摔在地上,也不禁有些呆滯。

    身後的青年似乎嚇死了,巨漢錯愕之餘知道今日已是必死之局:自己保護的人一死,就算是殺退刺客,他也沒有活路。現在唯有以身殉主,或許還可保全萬裏之外的家人。

    打定主意,巨漢瞪著銅鈴般的牛眼大吼一聲,狀若瘋魔般揮舞起手中長劍,招招攻向敵人要害,竟然完全放棄防守,看來是打算拼一個算一個。刺客們見正主似乎自行倒斃,也不願與他拼命,竟被他一人逼的手忙腳亂。

    這些刺客終究精銳無比,又人多勢眾,十幾個回合便重新掌握主動,轉守為攻,刀劍相交間,巨漢的兵器被一個刺客架住,幾乎同時另一個刺客的劍毒蛇吐信般刺向巨漢左胸,眨眼就刺破他的的皮胸甲,似乎避無可避,巨漢目眥欲裂……

    這時巨漢身後躺著的‘死人’右腿突然猛地一蹬,正踹在他的後腳脖上,巨漢頓時一個趔趄,後仰著摔了出去,長劍擦著他的胸部刺過,把皮甲一分為二,卻也讓巨漢躲過一劫。

    看到已死之人突然詐屍,饒是那些刺客心如鐵石,也不由心中一緊,手下一松,有些不知所措。

    地上的‘死人’這時睜開眼睛,迷茫的四處打量。

    與屋外令人膽顫的喊殺聲相比,屋內這一刻的安靜令人窒息。

    刺客中有人先回過神來,箭步上前,舉刀下劈,就要平分了這個讓人難堪的混蛋。當眾人準備迎接一刀兩斷的血腥時,那舉刀的刺客卻‘嗷……’的一聲,癱在了地上,雙手捂著下腹部,蝦米一樣蜷縮著,全身痙攣起來。

    那刀失去控制,橫飛出去,隔著地上剛詐屍的人,向剛要扶床爬起來的巨漢腦袋紮去,巨漢本能施展鐵板橋功夫,直挺挺重又躺下,刀‘噌’的一聲入木三分,距巨漢腦門僅一寸……

    刺客們沒看到方才一瞬間的情景,無暇細想,當即分出三人,一起上前揮刀剁下,那詐屍之人連滾帶爬躲開了攻擊……

    …………

    秦雷強行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特種部隊王牌教官的素質令他將荒謬感壓在心頭,專心應付眼前的危機。

    身體很無力,就像在生大病一樣,動作全都變了形,剛才明明是一腳踢向那人小腹,卻低了三寸……

    不僅反應慢了,力道全失,就連腿似乎也短了一截,秦雷微微搖頭,看來病的不輕,都出現幻覺了。不容他進一步判斷,三個刺客又撲了上來。秦雷一個老牛甩尾,把自己甩了出去。

    借著側翻的慣性,秦雷左手一撐,漂亮的燕子半抄水,後竄著站起來,就在這電光火石間他已經決定用什麼功夫對付這些歹徒——儘管有些難為情,但最適合當前的身體狀況。

    刺客扇形圍了上來,秦雷左手護胸右手護腎,拉開架勢。刺客同時攻擊,左面使刀的最先劈到,秦雷側身讓過,順著左面刺客的臂膀一沖,到了刺客的懷裏,出左拳,提左肘,一招‘迎風揮袖’——將八尺高的壯漢打得立刻癱軟了下來,蝸牛一樣在地上蠕動。

    這招‘迎風揮袖’在旁人眼裏實在是太歹毒了:先拳擊襠部,後肘擊肋部,便是個鐵人也要被打壞了。

    解決一個,秦雷沒有乘勝追擊,實在是有心無力啊!這身體虛弱得很,幾次動作下來已經接近虛脫。另兩名刺客見他下手陰毒,每每斷人子嗣,不由自主的放緩了攻勢,雙方對峙起來。

    此時巨漢已經站起來抵擋住其餘刺客,他看到主人沒死,大喜過望之余大發神威,堪堪抵住另外四名刺客。

    每每刺客感覺穩操勝券殺局已成時,秦雷就會用一些奇怪的招數險之又險的避過,往往還會沾些便宜。他力道不大,但是專往襠部、鼻子、軟肋這些鍛煉不到的地方招呼,非常棘手,一時間刺客也奈何不得他。

    窗外的戰鬥還在繼續,防守的黑衣人漸漸習慣了夜戰。如屋內情景一般,十分狼狽但萬分頑強的堅持著。房頂上的白衣人眉頭輕皺,剛要對身邊老者說什麼,那老者側耳凝神片刻,對白衣人緩緩搖頭。

    白衣人輕哼一聲,把手放在唇邊打個呼哨,便與老者消失在雨幕中。

    聽到呼哨,刺客強攻幾下,便潮水般退走,眨眼間無影無蹤。那些防守的黑衣人竟也不聲不響的離去,仿佛從沒來過。

    整個院子只剩下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拉風箱般的喘息聲……

    片刻後,密集的腳步聲,盔甲兵器摩擦聲響起,秦雷看到大隊的兵卒湧了進來,這些人手持火把,身著皮甲,挽弓帶刀,滿臉煞氣……

    就算秦雷接受過地獄般的訓練,他那粗大的神經也快要崩潰了——這是在拍電影嗎?那剛才我是不是下手太狠了?我似乎不是演員吧?

    無數個問號湧了出來,把他的大腦攪成一團糨糊,嗡嗡聲不絕於耳……

    一個穿盔甲的大鬍子過來說話,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還是旁邊那位巨漢幫忙答的話。

    慢慢的意識重回大腦,秦雷只聽到巨漢對大鬍子說什麼‘殿下’,‘無礙’,‘請回’之類的話,然後就見大鬍子幸災樂禍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後施施然帶兵走掉,臨走對巨漢說了句什麼,把巨漢氣的臉色發黑。

    屋裏又恢復了安靜,只有方才士兵插在牆上的一個火把劈啪作響。

    秦雷現在身體狀態糟透了,酸軟難耐,還頭疼欲裂。費勁的把自己放到床上躺了下來,調整幾下姿勢讓自己舒服些。這才去看屋裏的另一個人,發現此時那位正神態怪異的盯著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秦雷緩緩閉上眼睛,輕聲道:“你有話要說?”

    巨漢點點頭,剛要開口,就聽床上的半死人接著哼哼道:“都累了,明天再說吧……”

    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巨漢差點沒憋死,腹誹幾句,雙手抱拳,甕聲說道:“屬下告退”,拔出插在窗棱上的火把,輕手輕腳出了房間,慢慢掩上門。

    黑暗重新籠罩了屋子,秦雷凝神聽著窗外淅瀝的雨聲,沒有再睜開眼睛。
權柄 第一卷 【原上草】 第三章 功夫再高 也怕菜刀

    鐵鷹大嘴一咧,笑道:“殿下,您說笑了,這又不是那些俠義傳奇,怎麼能飛天入地。據說有頂尖高人可以一縱丈二,這就是極限了。”談起武功,鐵鷹話多了起來。

    “那開碑裂石,刀槍不入,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呢?”秦雷繼續問道,樣子有些無知。

    鐵鷹笑容斂去,雙手向西方一抱拳,朗聲道:“卑職師承大秦第一高手紫雲劍客夏遂陽,我師能力敵數十人,從百人圍攻中全身而退。天下能與我師比肩者不過寥寥數人。但倘若是墜入虎賁之師,又有強弓硬弩,陣勢森嚴,天下沒有一人可以倖免。”

    話音剛落,一陣咕咕聲從鐵鷹的腹中傳來……

    秦雷朝鐵鷹擠擠眼,感同身受道:“吃飯吧,我也餓了……”

    鐵鷹臉上忸怩表情一閃即逝,隨即板下臉,無奈道:“殿下,府中廚子昨夜裏傷了……”

    秦雷推開屋門,看到一屋子亂七八糟,又退出來掩上門,無所謂的道:“隨便找個人做點什麼湊合一下吧。”

    “其餘的人都死了……”鐵鷹一臉無奈。

    正邁下臺階的秦雷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他撓撓頭,更無奈的問道:“就這三個人?”

    鐵鷹點頭,伸出大手,開始數:“一個廚子,一個丫鬟,一個門房,我,還有殿下您。”每數一個人就蜷回一個指頭。

    最後擎著醋缽大的拳頭,鐵鷹總結道:“沒有別人了。”

    秦雷給了鐵鷹一個完美的後腦勺,徑直往前廳走去:“那就出去吃,你請客!”

    還沒走出幾步,鐵鷹那低沉粗放的聲音飄了過來:“府門已經被齊兵封鎖了,不准出入。”

    秦雷依舊沒有回頭,就近拐到一間房內,近乎咆哮道:“叫他們送飯,或者送廚子!!”

    ~~~~~~~~~~~~~~~

    半個時辰後,小書房內。

    秦雷笑眯眯的看著一臉晦氣的鐵鷹粗手笨腳的從食盒中拿出吃食,幾樣小鹹菜,一罐小米粥,還有三屜小籠包。粗中有細的鐵鷹非要堅持親自去飯館買早點,還被齊國的兵士刁難了一番。

    秦雷拿起瓷勺和碗,盛了一碗小米粥,擱在鐵鷹面前,笑笑道:“消消氣,飯前生氣影響食欲哈,來,吃飯,快坐呀……”

    鐵鷹愣了半晌,才在秦雷的再三催促下,慢慢坐下半個屁股。

    秦雷不知道剛才的舉動讓鐵鷹小小感動了一下。他見鐵鷹坐下了,便端起小米粥,吹吹熱氣,嘗了一口,香醇粘稠,再夾一點爽口小菜,秦雷不由脾胃大開,心情大好。他又去夾那晶瑩剔透的小籠包,這才注意到鐵鷹沒有動筷子的意思。

    秦雷夾著包子的手懸在半空,用詢問的眼神望向鐵鷹。鐵鷹不好意思的一笑,從食盒底下拿出三張卷肉大餅,向秦雷解釋道:“咱們若是早上不吃飽,一整天都沒勁……”

    秦雷看著‘呼嚕呼嚕’大口喝粥,‘吧唧吧唧’大口吃肉餅的鐵鷹,咽了咽口水,好羡慕啊……

    ~~~~~~

    剛吃完早飯,就有人在院子裏高聲喊:“鴻臚寺少卿李大人求見五殿下……”

    秦雷沒有停下吃飯,只是用詢問的眼光看向自己的侍衛長,他已經知道自己就是倒楣的五殿下了,而鐵鷹則是一般倒楣的光杆侍衛長。

    鐵統領使勁咽下去口中的食物,清清嗓子,壓低聲音道:“李大人是我大秦使節,為商討盟約而來。”

    秦雷點點頭,示意鐵鷹隨他迎客。

    來到前廳,看到一位身著紫衣,豐神俊朗的中年男子已經立在大堂中,神態頗有些焦急。聽到腳步聲,男子躬身頓首,清聲道:“微臣拜見殿下……”

    他還沒有拜下,便被一把扶住,一個清亮的聲音同時響起:“李大人多禮了,我們同在異鄉為異客,正要相互扶助才是,快快請坐。”

    李大人借勢起身,主賓落座。他坐定後望向主位,但見那五殿下頭髮有些淩亂,衣服也有點褶皺,但氣色尚好,兩眼格外有神,似乎比上次見的時候,精神了許多。

    秦雷知道要瞭解更多的情況,這位元李大人是最佳人選。於是打起精神,微笑著問道:“李大人可曾吃過早飯?”

    李大人拱手道:“尚未用過,臣得知殿下遇刺,寢食難安,未曾確認殿下安危,臣是吃不下飯的。”

    秦雷面露感動之色,微微激動道:“這怎麼行?”側身對鐵鷹道:“快,去後面把早飯端上來。”

    饒是鐵鷹心智堅韌,也不得不在心裏翻一個大大的白眼。他兩人已把早餐吃的乾乾淨淨,頂多還能找到幾個米粒,半根鹹菜,如果來客是一隻耗子還成。殿下擺明瞭不想請客啊,鐵鷹腹誹道。

    他剛要張嘴,那邊李大人已經感動莫名,連忙攔住鐵護衛,激動道:“殿下厚愛,臣銘感五內,只是情況緊急,實在沒有時間。改日殿下回京,臣定然為殿下接風洗塵。”

    鐵鷹看了看秦雷,秦雷點點頭,他便下去備茶。這一番做作,主賓的距離拉近了許多——兩人已是緊挨著坐。

    李少卿見房門都被自己的護衛把守住,這才壓低聲音對秦雷說道:“殿下為國犧牲巨大,勞苦功高,身處危境不忘報國,微臣佩服的緊,也心傷的緊。”

    秦雷不太清楚他的意思,含糊的笑笑,算是回答。

    這笑容落在李光遠的眼裏,卻是五殿下優雅的一笑,高貴大方。心中贊一聲龍種什麼時候都是龍種,越發恭敬道:“在咱們和齊國談判的時候對殿下不利,定然是南楚的那群鷹爪,他們毒辣狠厲,喪心病狂,殿下千萬小心。”

    秦雷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面上沒有一點波動。

    李光遠見五殿下不急不躁,氣度沉穩,心中讚歎一聲,接著道:“微臣有個非分的請求,肯請殿下答應。”

    ~~~~~~~~~~~

    兩人在房中嘀咕好一會,大概夠吃三頓早飯的時間,足以駁斥李大人沒時間吃飯的托辭。

    秦雷和鐵鷹送客到門口,那些齊國兵士板著臉伸出手中長槍,冷聲道:“奉上京府尹令,質子不得出府!”

    鐵鷹大喝一聲:“大膽!”上前攥住長槍,與齊軍怒目而視。

    正和李光遠握手告別的秦雷面色一滯,李光遠便感到手被握的生疼。秦雷不好意思朝李光遠點點頭,微笑道:“大人走好,因故恕不遠送了。”

    李光遠感到殿下臉上說是冷笑更恰當些。他心中歎息,板起臉對齊兵呵斥道:“狗膽包天,竟然羞辱于我家殿下,看我不告到朝堂上,讓你家府尹吃不了兜著走!”

    雖然齊兵不怕這大齊手下敗將的使節,可也怕鬧將起來府尹遷怒於自己,連忙撤下長槍,對李光遠好生賠笑,又連連保證下不為例。

    李光遠知道這些兵痞最是無賴,也不多做糾纏,對秦雷拱手道:“殿下,若是他們再敢無禮於您,臣定為您討個公道。”他實把秦雷當成孤苦的小孩了。

    言畢,兩人作別。

    秦雷望著李光遠的背影,對邊上的鐵鷹呢喃道:“無禮?老子便是天下最無禮的人。”

    鐵鷹看著秦雷清秀面容上的猙獰之色,感覺很舒服。
權柄 第一卷 【原上草】 第四章 武瘋子暴起傷人 新三國紛爭不休

    秦雷和鐵鷹轉回到門口,那些衛兵見秦國使節走遠,便又恢復趾高氣昂的模樣。

    秦雷站上門前的石凳,睥睨的看著幾個衛兵,右手食指關節在鼻尖輕輕劃動。幾個兵痞見傳說中懦弱無比的小質子這般模樣,心中不爽,紛紛把長槍抱在懷裏,一臉挑釁的盯著秦雷,其中一個嘴上不乾淨道:“還真白淨,不會是個兔爺……。”

    ‘吧’字還沒出來,便見秦雷飛起一腳,直直踹到那人小腹,那人‘哦’的一聲橫飛出去,撞在大門上,震得門房上落塵紛紛。

    那些兵丁未曾想到自己看守的‘囚犯’敢與自己動手,扔掉長槍,‘嗷嗷’叫著撲了上來。鐵鷹見識過殿下動輒斷人子嗣的肉搏功夫,也不擔心,熊臂一抱留下兩個,一使勁,‘碰’的一聲,兩個兵痞的腦殼撞在一起,暈了過去。

    秦雷見六個兵痞一起撲上來,順手抽出一根門閂,作勢橫掃,待對方攻勢一滯,變掃為砸,狠狠擊在右邊一個的鎖骨上,令人牙根發酸的‘哢嚓’聲同時響起,那人哼一聲都沒來得及便暈了過去。

    另外五個趁機撲上來,想抱住秦雷。其中兩個剛想伸手便感覺背後一緊,倒退著飛回去,卻是被鐵鷹留下了。

    秦雷側身讓過左邊撲上來的齊兵,正好撞到中間那個的懷裏,秦雷大吼一聲:“起!”一沉肩,把齊兵斜斜撞倒。秦雷借著這股勁沖到左右兩人身後,反身一棍狠狠抽在左邊那位的小腿上,立刻骨斷筋折,轟然倒地。

    最後一個齊兵已經嚇破了膽,秦雷作勢要打,鐵鷹卻衝上了,把這個齊兵小雞一樣拎起來,左右正反十幾個耳光,直打得牙齒盡數鬆動,嘴巴變成一個血葫蘆才狠狠一甩拋到街上,砸的地面‘碰’的一聲。

    做完這一切,意猶未盡的鐵鷹才想起應該對殿下解釋下,他不好意思的對秦雷道:“就是這小子早上羞辱屬下。”

    秦雷理解的點點頭,他打架只追求結果,往往一招制敵,但不表示他不欣賞鐵鷹這種追求快感的打法。

    秦雷望著滿地呻吟昏迷的齊兵,心情一片大好,思維也正常起來,突然氣急敗壞對鐵鷹道:“快去找李大人,不然咱們要挨板子了。”

    ~~~~~~~~~~

    質子府雖然地位低微,但好歹坐落在上京東城,乃官員勳貴府邸所在,治安良好,行人也不多。

    所以小質子怒打看門狗的橋段沒有傳播出去,負責東城治安的金吾衛也很快開過來。還好方才打人只是片刻功夫,鐵鷹沒多久就追上李大人的轎子,一聲‘殿下被欺負了’便把李光遠唬得趕緊轉回,正好碰上了金吾衛搜查質子府。李大人登時暴跳如雷,怒吼道:“若少了殿下一根汗毛,這盟約不簽也罷,大家各自準備開戰才是正理。”

    內裏走出一位渾身金燦燦的金吾將軍,對李光遠行禮道:“末將正在緝拿兇犯,職責所在,還請外使大人見諒。”

    李光遠瞧見院裏金吾已經往外走,兩手空空,看來一無所獲。心中稍安,眯起眼睛,對金吾將軍森然道:“此事牽扯兩國邦交,本官會知會貴國陛下並鴻臚寺,這位大人請回吧……”

    一席話說的金吾將軍面皮發紫,但身為北城金吾,消息豈能不靈通?他略一沉吟,咬牙對李光遠一拱手,轉身吼道:“撤!”。

    ~~~~~~~~~~

    李光遠與鐵鷹兩人忙走進院來,但見一片狼藉,沒有殿下蹤影。兩人正焦急時,背後一個晴朗的聲音傳來,“兩位好心情,在玩躲貓貓嗎?”

    兩人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出來見秦雷手中提個食盒,笑容和煦的站在院中,著實有些……可惡。

    秦雷見兩人怒視自己,提提手中的食盒,對李光遠嘿嘿笑道:“我就是去給大人買了個早點,地方不熟,耽擱久了,大人見諒啊。”

    李光遠見這位死要面子的樣子,不禁莞爾。也笑道:“微臣真有些餓了,謝殿下美意。”兩人挽手進屋,後面的鐵鷹也一臉笑意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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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院涼亭中,秦雷正襟危坐在石凳上,一邊石桌上的茶盞早已沒了熱氣。鐵鷹望著秦雷標槍似的背影,知道殿下真的變了,天翻地覆。他輕舒口氣,一個念頭浮上心頭,無論怎麼變都不會比原來差吧。鐵鷹回過頭,安靜的守衛著他的殿下。

    李光遠已經離開很久了,他拋給秦雷的信息仍在秦雷腦海中盤旋。再加上剛才對鐵鷹的詢問,秦雷大體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十六年前,當時最強大的秦國襄文皇帝駕崩,諸子爭帝,時局混亂。齊楚兩國在東齊百勝侯趙無咎,南楚柱國將軍諸烈率領下,百萬大軍聯手攻秦。秦軍士氣低落,一潰千里,大半國土淪陷,幾十萬軍隊灰飛湮滅,國家危在旦夕。

    危急時刻,秦國車騎將軍李渾,右丞相文承彥串聯百官,擁戴現在的昭武皇帝登上大寶。穩定朝政的同時:割九州,允歲貢,質皇子,嫁皇妹與北齊。這才瓦解了齊楚聯盟,而後秦軍合兵一處,逼退了楚國大軍,解了亡國之局。

    十幾年過去了,時間改變了很多事情:秦國那位和親的公主心情抑鬱,幾年前就薨了;齊國上層陶醉在勝利的芬芳中,紙醉金迷,驕奢淫逸。百姓苦不堪言,矛盾日益尖銳,國力冰消雪融;而秦國臥薪嚐膽,勵精圖治,上下一心,終於恢復了國力。

    此消彼長,形勢不言而喻,秦國需要一場戰爭,一雪前恥。

    至於那個已經長大成人的皇子,似乎沒有人關心。

    這兩年秦國與南楚關係緩和,轉而敵對齊國,幾十萬大軍陳兵大散關,隨時都會猛虎出籠。自從那位元公主去後,兩國關係唯一的緩衝也沒有了,摩擦不斷。這種情況下,作為人質的皇子怎麼會有好日子過呢?

    若是那個也叫秦雷的皇子還在,定要自艾自怨一番。可現在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秦雷,王牌特種部隊的精英教官,所有軟弱自傷都與他無緣。

    通過對掌握情況的分析,秦雷強烈的感覺到,接下來一段時間自己可能會成為三國博弈的焦點。楚國一定希望自己死,昨夜的刺客,很大可能是楚國的;齊國應該不希望自己死,給秦國開戰的理由;而秦國的態度就比較曖昧,儘管李光遠名義上是來探討盟約,贖回皇子的,但李光遠隱約流露出秦國的大人們似乎準備放棄自己,用來引發戰爭。但是意見應該不統一,至少李光遠就傾向於保住自己。

    他理清思緒,便不再胡思亂想,伸手端起涼茶,“咕嘟”喝下去,甩手把杯一擲,一朵白菊綻開在紅色的廊柱上,伴著清脆的破碎聲,秦雷穩穩起身,大步走出涼亭,鐵鷹緊緊隨在後面。秦雷不會告訴鐵鷹早上的劇烈活動,害得他腰酸背痛不敢動彈,剛剛恢復過來。

    ~~~~~~~~~~~~~

    李光遠對秦雷的請求是——裝病,秦雷答應了,讓鐵鷹對外宣稱自己驚嚇過度,失憶失眠,情緒波動劇烈,激動時甚至暴起傷人,危險無比。

    而他自己則躲在西面小書房裏,每日翻閱李光遠親自撰寫的《新三國志》,這本書從前朝大唐失九鼎開始,一直寫到現在,他學風嚴謹,秉筆直書,對秦國沒有多加讚美,對齊楚也沒有肆意貶低,只是客觀的描述了這二百多年的歷史。

    這樣的書,放在哪個朝代哪個國家都討不到好,李光遠也沒有公諸於眾的打算,全書六十多萬字,全部是雋秀的楷書手寫,珍貴程度不言而喻。那天秦雷托李光遠買些歷史類書籍,不知存的什麼心思,第二天李光遠把自己的作品送了過來。

    加上書房的藏書,秦雷知道了這個世界在唐以前,與他原本的世界是一樣的。但歷史的長河在馬嵬坡上轉了個小彎,以後的事情便面目全非了。

    玄宗死了,肅宗也死了,天下大亂了,唐就此而亡了。五十年的軍閥混戰後,便剩下現今的三大國家,二百年來時戰時和,每當一方勢大,另外兩方便默契的聯手打壓。直至今日,三個古老的國家仍然矗立著,紛爭著……

    ~~~~~~~~~~

    幾天後,齊國太醫來了。

    那個顫巍巍花白頭髮的老頭子一番望聞問切,沒發現什麼異常,可秦雷失憶,是實打實的。

    望著邊往外走邊搖頭的老太醫,秦雷撇撇嘴,對鐵鷹道:“繼續跟他們交涉,說我快忘了喘氣了。”

    接下來的日子,李光遠來的越來越頻繁,有時和秦雷手談幾局,有時閒聊幾句。甚至會把在東齊朝堂上的談判講給秦雷聽,秦雷知道機會對於他這種半囚犯來說太少了,也就不藏拙,往往幾句話把紛雜的朝堂鬥爭分析的鞭辟入裏,令李大人的臉色越來越欣慰——

    一天晚飯後,感覺身體基本恢復的秦雷拉上鐵鷹來到後院。

    鐵鷹疑惑的看著對面短衣襟小打扮的秦雷,等他發話。

    秦雷抬起蘆柴棒似的小胳膊,手掌內招,對鐵鷹道:“咱們切磋切磋,鐵大哥,請全力進攻。”

    鐵鷹‘哦’了一聲,想了想,道:“還是殿下進攻吧。”

    秦雷知道他怕傷到自己,心中小窩火,點頭道,“也好,鐵大哥,請接招。”話音剛落,便揉身上前,一腿鞭向鐵鷹的腰眼。
權柄 第一卷 【原上草】 第五章 煉身體秦雷自強 成棄卒皇子惱火

    半個時辰後……

    汗流浹背的秦雷惡狠狠的盯著鐵鷹,見他呼吸平穩,若無其事,秦雷咬牙道:“以後每天晚上都打一架。”說完轉身回屋去了。

    他消失後不久,鐵鷹緩緩的坐下,開始揉搓身上被打到的地方,月色如水,灑在他身上,竟有些哀怨味道。

    剛才的切磋,或者說打沙包更合適,秦雷的拳腳沒法攻破鐵鷹的防守,速度和力度都不夠。當然,還是很疼的。如果鐵鷹知道秦雷準備用他長期測試自己的力量水平,可能心會更痛。

    質子府門前鬥毆事件似乎已煙消雲散,上京府尹也沒有前來討要幾個受傷士卒的湯藥費,而是派出整整一營兵卒把質子府團團圍住。

    鐵鷹只道是齊國怕人少了再挨揍,秦雷卻感到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無奈最近幾日李光遠似乎有些躲著他,也無從打聽。

    既然搞不明白,秦雷索性不想,給自己制定一套訓練計畫,一心恢復起體能來。

    他每日卯時起身,稍微活動後,便背上一個自製的包袱圍著小院子跑圈,院子很小,一圈不到三十米,一圈圈跑下來,足以讓旁觀的鐵鷹眼暈。

    鐵鷹知道,包袱裏是五塊磚頭。秦雷這樣跑半個時辰後,調整片刻,便會脫下被含稅浸透的小褂,赤著排骨似的上身,拿起另一個包袱,同樣裝著五塊磚頭,平舉二十個,側舉二十個,然後用一根扁擔一頭一個掛起包袱,擔在肩上,深蹲二十個,諸如此類,花樣繁多。做完這些後,齊國新派來的廚子才剛起床呢。

    早飯後,秦雷會重複早上的鍛煉好幾遍,還會把住涼亭飛簷做幾組引體向上,或者坐上護欄,把包袱掛在腳踝上,小腿抬起放下幾十次。雖然鐵鷹不知道這樣做的效果如何,可看著秦雷帶著強烈節奏感的運動,也不禁暗自佩服。心道,自己可不能持續這麼長時間運動,看來殿下是有竅門的。

    午飯後,秦雷會小睡半個時辰,然後頂著太陽平舉扁擔,扁擔一頭吊著那個包袱,一動不動半個時辰,然後換手,再半個時辰……

    汗水出了又乾,乾了又出,旁觀的鐵鷹十分不忍,勸了幾次,都被秦雷殺人的目光頂了回去,也就隨他去了。

    整個後晌秦雷便會一直這樣反復,鐵鷹看得都渾身酸疼,也不知道貌似柔弱的殿下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到了晚上,負重跑半時辰後,這才結束了一天的磨練。鐵鷹會囑咐廚子燒好洗澡水,把一個指頭都懶得動的殿下扔進浴桶裏。

    等殿下泡完澡,鐵鷹又會把他撈出來,用大毛巾胡亂一擦,扔到床上,自己活動一下臂膀,壓了下去……

    殺豬一樣的慘叫聲傳出小院,迴響在上京城的夜空中,驚起一群夜鳥,也讓門外的齊國士兵面面相覷,胡思亂想。

    秦雷不得不承認,儘管鐵鷹的手太重,但是號稱正宗內家推拿手的本事是一流的,每次鬼哭狼嚎後,便會通體舒泰,一夜無夢。次日又可狀態全滿,繼續自虐。

    ~~~~~

    這天晚上,結束了一天的修行,秦雷舒服的趴在浴桶的邊沿哼哼唧唧,看著坐在門邊的鐵鷹欲言又止的樣子,懶洋洋的道:“鐵大哥,你這人忒不爽快,我倆身在異鄉,相依為命,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鐵鷹聞言,望向秦雷,水汽蒸騰間,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知道秦雷這句話真心的。這一個月的相處,他已經能分辨出秦雷那句是開玩笑,那句是正經了。

    本來作為侍衛,是不該對主人的事情指手畫腳的。可他想了想,覺得秦雷自從蘇醒後處處以誠相待,平等尊重,實在不該隱藏什麼,於是清清嗓子,道:“殿下,今天盟約簽訂,卻隻字未提您的事,實在是欺人太甚!”

    秦雷聞言,眉頭打了個漂亮的節,轉瞬又舒展開來,他微微直起身子,慢悠悠道:“前些天李大人便知會我了,本來就沒報多大希望,也就沒感覺多麼失望。”

    鐵鷹一聽,有些著急,也直起身子,甕聲道:“這些日子見殿下日夜用功,還道是您轉了性子,知道上進了,沒想到這才幾天又變回原來那溫吞水的破性子了。”聲音漸大,語調也漸高。

    秦雷就是喜歡他這直筒子脾氣,像極了原來他手下的兵。他笑笑,不再逗鐵鷹,沉聲道:“從來沒有救世主,也不*神仙活命,只有自己救自己。”

    鐵鷹很喜歡這句話,頓時被點燃了激情,起身抱拳道:“全憑殿下吩咐……”

    秦雷笑眯眯的指了指一邊的浴巾,接著說道:“國內突然授意李光遠結束談判,倉促締結盟約,一定是準備一戰雪恥了。”水中的拳頭卻緊緊攥著。

    接過鐵鷹遞過來的毛巾,秦雷起身跳出木桶,擦乾身子,隨便裹上件長袍,道:“現在我們的形勢變的很危險,但是只有變化才會有機會,若仍是原來的樣子,只怕我就要在上京終老了。危機有多大,機會就有多大,鐵大哥,相信我,我們不會這樣混吃等死的。”

    鐵鷹看到秦雷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猜他應該有主意了,也不多說。

    隨後,殺豬聲按慣例傳出,門外的衛兵已經充耳不聞了。

    做完推拿後,鐵鷹吹熄蠟燭,起身告退。

    黑暗籠罩了臥室,這一次,秦雷沒有沉沉睡去,而是盯著房梁愣愣的出神。雖然安慰了鐵鷹,可他心裏也一樣惱火。

    他沒想到竟然會有這種結局,本來覺得自己這個雞肋般的質子,沒什麼值得兩國大人們計較的,那秦國的皇帝但凡有一點骨肉之情,也會把自己要回去,更何況自己為國出質十六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

    兩國一旦開戰,自己就徹底失去價值了,很有可能成為齊國洩憤的工具被哢嚓了事。所以必須要抓緊行動,放手一搏了。

    “你們這些下棋的想放棄我這棋子,卻也要看我答應不答應。”黑暗中,秦雷緊緊攥起雙拳,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恨聲道。
權柄 第一卷 【原上草】 第六章 會少卿秦雷問計 質子府皇子話別

    第二天一早,秦雷讓鐵鷹再次去請李光遠。

    這次李光遠沒有推脫,很快便到了。

    秦雷在日常會面的小書房等他,李光遠見他神色如常,也稍放心了些。秦雷稍寒暄一下,便從那本《新三國志》中抽出一張紙遞到他面前,有些犯愁道:“我不知道該找誰,還請大人教我。”

    李光遠接過一看,上面有五個名字,分別是齊國太醫院的馬醫官,內監的黃公公,報國寺的至善和尚,龍虎山的徐道士以及中都會館的鐵中豪,五個不相干的人。

    李光遠看著五個名字,沒有半點疑惑,顯然他對此是知情的。

    這是李光遠當時靈機一動讓秦雷裝失憶的結果,原本計畫利用秦雷遇刺這件事情,在談判中多掙幾分好處,這份前來探視醫治人員名單倒是副產品。

    未想到形勢急轉直下,談判倉促結束,裝病也就沒有了意義,秦雷要利用這份副產品自救了。

    他將視線從紙上移開,看向秦雷,這位殿下剛滿月便被送到異國為質,若不是嫁到齊國的長公主細心照料,能否活下來都是問題。長公主去世後,更是孤苦無依,被齊國欺負到了極點。現在又被自己的祖國遺棄了。

    李光遠心中暗歎,面色越來越凝重。

    秦雷給李光遠端過茶盞,便靜靜站在一邊等他從思緒中擺脫出來。

    良久,中年官員長歎一口氣,澀聲道:“殿下,您可知我大秦為何倉促締約?”沒等秦雷回答,他接著道:“我大秦已經完成佈置,最多還有一月便會開戰了。”

    秦雷點點頭,果然如此。只是不知為何會有如此變故,他自嘲的笑笑,

    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東齊百勝公趙無咎已經從前線連夜返回上京,應該是敦促齊國皇帝作戰爭動員。

    秦雷笑道:“那就是說至少還有一個月時間來著。”

    李光遠見殿下仍談笑自若,頷首道:“天不絕人,這紙上有三人可用。”他在紙上點了三下:分別是黃公公,至善和尚,鐵中豪。“黃公公乃是齊國皇帝的近侍,至善是齊國國師慧能和尚的首徒。而鐵中豪是可以成為臂助的。”

    秦雷輕輕點頭,微帶苦惱的道:“自從姑姑去後,小侄的處境越來越艱難,現在更是被軟禁在家中,難以施展。”若是質子府外齊兵人少,還可打將出去,可如今足有二百金吾,秦雷雖然自信,卻沒狂妄到僅憑兩人去挑釁數百壯漢。

    李光遠撚須沉吟道:“黃公公與微臣還有些交情,便交給微臣。只是微臣後日便要啟程回國,其他兩人還需您親自交通。”

    秦雷笑道:“還要大人幫我聯絡。”

    李光遠動作很快,正午便傳話過來,已經辦妥。

    他臨近歸期,事務繁雜,只能做到這一步,接下來只能靠秦雷自己。

    ~~~~~~~~

    這天中午,那手藝不錯的齊國廚子整治了一桌西秦菜,四葷四素兩個湯,色香味俱全。看來秦雷以實際行動對他廚藝的讚美大大激發了這位廚子的熱情。

    西秦菜類似于秦川原本時代的川菜,講究麻辣鮮香:大紅的辣椒、鮮亮的蔬菜、誘人的半肥肉片配上各種佐料,在高手大廚的精心烹飪下,變成一桌看著便口中生津,聞著就陶醉不已,吃起來更是大叫過癮的地道美食。

    在食不厭精的齊國,做工簡單,口味強烈的西秦菜被達官貴人視為鄉下菜,普通百姓卻讚不絕口,流傳頗勝。這位大廚見秦雷食欲健旺,葷腥不忌,試探著做了一次,果然大受歡迎,被秦雷和鐵鷹吃的乾乾淨淨,於是西秦菜便成為質子府食譜上的常備菜品。

    秦雷夾起一片泛著金光的回鍋香肉,歪頭對一旁悶頭大吃的鐵鷹問道:“你跟那位元鐵老闆真沒有親戚關係?”

    鐵鷹口中正咬著片碧綠的油菜,聞言使勁搖搖頭,把菜葉甩的左右晃動,湯汁飛濺。

    秦雷視若無睹,把肉片送入口中,痛快的嚼著。不再理會那位鐵老闆的問題。

    ~~~~~~~~~~~~~

    秦雷不知道,那位鐵老板正面臨一次關鍵的抉擇。

    上京城是傳統的四方城池,格局嚴整,城東是達官貴人所居;城西是商賈雲集之所;城南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北面則是各部衙門,京畿金吾衛所所居,這四部將偌大的皇城拱衛其中,階級森嚴,等閒不得逾越。

    雖然三國並立,戰火不熄,可同根同源,互補性很強,自然之間往來頻繁,貿易繁榮。但也因為國與國的對立矛盾,致使單個商人很難在刁難盤剝中生存,因此商人們不得不集合起來,組成大大小小的商社來面對生存的挑戰。

    上京城西最繁華的陶朱大街上樹立著大大小小的各國商行,其中最大的一個占地幾十畝,紅瓦綠樹,高牆大院。內裏館舍眾多,商旅雲集。門前一塊古樸匾額,上書‘中都會館’,顧名思義是來自秦國都城中都的商人們聚集的地方,鐵中豪是這裏的館正。

    往日裏舉止沉穩,雍容大方的鐵老爺此時有些失了方寸,他在上京奮鬥了十六年,才有今天養尊處優一呼百應的地位。突然要放棄在上京的一切,去完成掛滿蛛網的任務,鐵中豪無法從容面對。

    他在堂中來回踱了幾步,良久,沉聲對邊上默默侍立的管家打扮的老者道:“財叔,三件事,請去安排一下:一,自即日起我鐵家所有商鋪停止進貨,賬上流水全數抽回。二,答應劉胖子的收購要求,但是必須現銀交割。三……咱們的人,都撤回國去。”

    被稱作財叔的老者啞著嗓子道:“老爺,那您這十六年的努力豈不付諸東流了?”

    鐵中豪沈默良久,最後挺直腰身堅決道:“家族高於一切!”聲如金石。其實前些日子派出府中衛士阻攔對秦雷的行刺時,他便明白,遲早會有今天。

    ~~~~~~~~

    那個引起鐵中豪苦惱的人,正與秦國鴻臚寺少卿李光遠話別。

    李光遠次日一早便會啟程回國,自有一番儀式。秦雷困於府中,無法相送,因而李光遠提前來辭行。

    質子府門口,秦雷有些傷感,雖然與李光遠相交不久,但兩人亦師亦友,相處甚歡,可謂忘年之交。

    秦雷面帶不舍,握住李光遠的手道:“今日送別先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一邊的鐵鷹見殿下對李大人仍然堅持一貫的悲情路線,心中偷笑卻不敢表現在面上。

    李光遠也有些不舍,雖然五皇子學業被耽誤了,但是天縱之才,聰慧過人,最難得是寬厚謙遜,待人以誠。倘若能夠回國,必是大秦棟樑。他渾然忘了質子府鬥毆事件中,那幾個仍躺在病床上的可憐人兒。

    他拍了拍秦雷的手,動情道:“殿下千萬保重,有時間多看下那箱子裏的書,您一切都好,就是學問還不夠啊。”秦雷之乎者也統統不會,應該說不學無術才對。

    看主子有些尷尬,鐵鷹端起一個託盤上前,盤中是三杯水酒。

    秦雷雙手端起一杯,敬到李光遠面前,朗聲道:“第一杯,敬祝大人歸途順利,一馬平川。”清秀溫和的臉上再也看不到一絲傷感。

    李光遠鄭重接過,滿飲此杯。

    秦雷端起第二杯,清聲道:“第二杯敬祝我大秦旗開得勝,一戰雪恥!”聲音清雅,卻有說不出的諷刺。

    李光遠歉疚的望了秦雷一眼,飲了。

    秦雷端起最後一杯,朗聲道:“第三杯,為了明天的相會!請滿飲此杯!”

    李光遠見秦雷恢復往日的神采飛揚,不由哈哈大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高聲道:“真乃酒逢知己也!”擲杯轉身上轎。

    李光遠支起轎簾,向秦雷拱手堅毅道:“微臣回國後定然面見聖上,為您討個說法。殿下保重,後會有期!”

    言畢起轎而去……

    秦雷走到門前,習慣性的踏上石凳,默默沉思。把守門的金吾駭的心中打鼓,他可聽說面前這位‘武瘋子’便是在這個地方將一伍同僚毆得臥床不起。

    待秦雷回過神來,看到面前衛士滿臉驚駭之色,有些愕然,轉瞬又明白過來,伸手拍拍可憐衛士的臉蛋,施施然走進府中。
權柄 第一卷 【原上草】 第七章 為家族沈洛埋名 論拳腳秦雷進步

    送別老朋友,迎來新朋友。李光遠前腳走,鐵中豪就來了。

    又是一個從容優雅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微微發福,面色紅潤,保養得很好。那雙鷹目居然與秦雷有幾分相像,只是更滄桑,目光也更深邃。

    這是兩人第二次見面,上一次秦雷裝病時,他來探望過。對這個人,秦雷只知道他是中都在齊商人的領袖,再就是李光遠暗示,這人與自己有些親戚關係。

    “小人姓沈,名洛。”這是鐵中豪的開場白。

    秦雷沒有什麼反映,他不瞭解這個名字背後的東西。可鐵鷹明白,他失聲道:“沈洛?你與咱們殿下舅家什麼關係?”

    自稱沈洛的鐵中豪瀟灑的一撩衣袍,向秦雷單膝跪下,抱拳道:“小人正是沈家外府執事,瑾妃娘娘的八弟。”

    秦雷連忙扶住,瑾妃便是他這世的母親,母親的弟弟,不是娘舅是什麼。

    秦雷扶起沈洛,苦笑道:“舅舅折殺外甥,快快請上坐。”心中還是非常歡喜的。

    沈洛沒有推辭,坐定後,端詳著這個令他從中都來到上京,又要放棄現在生活的‘外甥’。似乎比上次探望時強壯了些,也精神了很多。

    秦雷見沈洛似乎陷入某種情緒,也不著急,安靜的看著茶盞中嫋嫋的熱氣,他能感到眼前的男子似乎剛做出過某種抉擇,有些沉重。

    比較成功的人自控能力都很強,大商沈洛也不例外。他很快回過神,鄭重道:“十六年前,小人受命前來上京暗中保護殿下,家主命我隱姓埋名,不必與您接觸,只有在殿下最危難的時候才會出現在您面前。請殿下恕罪。”這是在解釋十六年不曾照拂的原因。

    秦雷不是原本的苦命人兒,對這十六年淒慘歷史也就沒有感覺,因而誠懇道:“舅舅言重了,長輩深謀遠慮,豈是小輩可以妄言的。況且您在此時前來,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聽了這番暖人心扉的話語,沈洛眉頭稍稍舒展,微笑道:“謝殿下寬慰,我沈家上京城五百忠勇,三千萬資財自今日起便交予殿下了。”

    饒是兩世為人,秦雷也不禁站了起來,失聲叫道:“真的?”

    沈洛看到一直溫文爾雅的表少爺終於露出了少年模樣,心中呵呵一笑,點頭道:“千真萬確,家主有言,只要殿下能脫困,就是我沈家在上京的佈置全毀了,也是值得的。”十六年前說過的,沈洛心中加了一句。

    形勢急轉直下,與中都相距萬里,請示是來不及了。這時候便是不執行這十六年前的命令,時候也有托詞,但是沈洛矛盾之後還是堅決執行了。

    即便不知內情,秦雷也知道人生能有幾個十六年,看沈洛的模樣,想來他離開中都時最多十八九歲,人生最好的一段時間便放在了這裏。

    秦雷突然恍然大悟道:“那日夜裏遇刺,鐵鷹說有人相助我們,應該就是舅舅吧。”

    沈洛點頭道:“不錯,只是對手點子太硬,我們折損好些人手,也沒救得了殿下。”

    秦雷搖頭正色道:“舅舅此言差矣,若沒有那些兄弟犧牲,外甥定不能拖到刺客撤退。”站起身,整整衣襟,向沈洛躬身施禮道:“舅舅大恩,外甥不敢言謝,唯有他日以孝事您。”

    沈洛生受他一禮,心懷大慰。他們雖是舅甥,可秦雷乃皇子之尊,君臣之禮壓過了親倫之禮,而秦雷這樣說便是放棄了君臣之禮,從此以後只論親情。這樣的態度無疑令沈洛非常滿意。他大笑起身,扶住秦雷問道:“殿下可有定計?”

    甥舅兩人轉到書房中密謀良久,到天擦黑沈洛才滿臉驚訝的離開質子府。

    送走沈洛,鐵鷹心道:“殿下果然不喜留人吃飯,連自己舅舅都要回家趕晚飯。”

    ~~~~~~~

    日子一天天過去,沈洛按照計畫緊鑼密鼓的拜訪上京的大小權貴。過一段時間便會來秦雷府上坐坐,商量些什麼。果然是錢能通神,守門的金吾對沈洛極為客氣,任他隨意出入。

    秦雷仍然按部就班的錘煉自己,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這天晚飯後,例行打沙包時間。

    秦雷按慣例以鞭腿開局,鐵鷹反應稍微有些遲緩,沒有及時格擋,帶著呼嘯的鞭腿抽向他的太陽,鐵鷹後仰已經來不及了,那條氣勢十足的腿竟然瞬間停在他的耳邊,僅隔一分。

    秦雷看鐵鷹心神不寧,方才虛踢一腳把他驚醒,笑道:“鐵大哥可是想起那個園子裏的粉頭?”

    鐵鷹已經對這人前人後兩幅面孔的主子初步免疫了,自動過濾掉殿下調笑的話,粗聲問道:“殿下真不打算動用武力?”

    秦雷點點頭,笑道:“我道鐵大哥擔心什麼,我是打算讓齊國禮送我回國的。”

    鐵鷹也不接話,接著委屈道:“我乃殿下親衛首領,理應為殿下保駕守衛,您怎麼能不要我了呢?”

    秦雷嘿嘿一笑,道:“鐵大哥的心意小弟明白,可是我想不出第二個可*的人可以把信送到大散關了,別的人我都信不過。”

    鐵鷹知道秦雷謹慎無比,即使是沈洛的人,他也不會全盤相信。這樣看來,此次任務非他莫屬了。鐵鷹不甘心道:“那殿下的安全怎麼辦?”

    秦雷伸手一撩額前的頭髮,哼道:“以為這些天本公子在作秀嗎?”

    鐵鷹點點頭,擺個起手式沉聲道:“正要請教殿下。”言畢,一個黑虎掏心,右拳從腋下擊出。臨近分別,鐵鷹終於主動進攻一次。

    秦雷清聲道:“來得好!”紮個馬步,一招貴妃照鏡,將鐵鷹的拳擊偏。緊接著側身近前,右手手肘猛擊鐵鷹肋部。鐵鷹忙將護住內臟的手臂下移,試圖格擋這一擊。沒想到這竟然是虛招,秦雷的小臂猛擺,力量一下轉移到拳頭,速度陡然加快——實實在在擊在鐵鷹的鼻子上,頓時鮮血橫流,慘不忍睹。

    鐵鷹難掩心中驚訝:殿下進步太神速了,速度和力量都有了長足的發展,再加上那詭異的進攻套路,一般高手已經攔不住他了。他從衣襟撕下兩塊布條,使勁堵上流血不止的鼻孔,甕聲道:“殿下既然主意已定,那俺聽你的便是。”聲音竟有些幽怨。
權柄 第一卷 【原上草】 第八章 皇子與大師對弈 秦雷向至善行賄

    齊國內務府自秦雷遇刺後派了一營金吾衛駐紮質子府外,同時每半個時辰都會有巡邏的兵士查看秦雷的狀況。

    秦雷起初的確打算武裝越獄,甚至與鐵鷹反復推演過幾遍,他估計自己只要恢復七成實力,憑藉多年的特戰經驗,逃脫這個破綻百出的牢籠的希望還是蠻大的。

    與沈洛一次深談,打消了秦雷的這個念頭:非不能也,實不為也。沈洛明確告訴秦雷,據可靠消息,秦國這次出兵的理由便是迎回質子。倘若他這樣不明不白的失蹤,秦國的計畫必然受到影響:質子都逃了,還迎個屁啊。

    所以秦國需要他被囚禁著,像被惡魔抓住的公主一樣,等待王子去拯救。秦雷雖然沒有這樣的自覺,卻也不能不顧軍方的感受,秦國五皇子的身份意味著太多的東西,是秦雷不能拋棄的,只要他還在這個世界生活。

    ~~~~~~~

    也是那次談話,沈洛告訴秦雷他必須親自說服一個人,計畫才能順利進行下去。

    那是個和尚,方頭大耳,笑容可掬,法號至善。

    兩人對坐在小涼亭內,桌上擺著棋盤,此時黑方的大龍已被白棋重重圍剿,眼看就要被滅。

    至善大和尚拍拍圓滾滾的肚皮,對秦雷笑道:“施主太過計較了,豈不知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

    秦雷撚著手中的黑子,無所謂的笑笑:“幾個草芥之輩,打了便打了,大師乃慧能老禪師的衣缽傳人,這點事情還兜不住?”

    至善苦笑道:“若是別人,施主打了便打了,可貧僧恩師的俗家侄子卻不是那麼好打得。”

    秦雷把棋子輕輕拋起接住,嘿嘿笑道:“誰知道堂堂國師內侄竟跑到我這質子府當起了門官啊。”他確實沒想到那日被自己一腳踹暈的兵痞竟是國師侄子。

    至善訕笑道:“咱們這位小爺確實有些胡鬧,放著好好的差事不做,整日跟一幫兵痞廝混,吃些苦頭也不全是壞事。”

    秦雷聽出他話語有鬆動之意,對身後伺候的鐵鷹點點頭,鐵鷹從懷中抽出一張薄薄的禮單,推送到至善面前。懇切道:“自從知道誤傷貴公子,小弟深感不安,幾次欲前去登門賠罪,無奈……唉……這個就給賠貴公子買點小米雞蛋補補身子吧。”

    至善微笑接過禮單,打開一看,不由自主嘴巴大張,一百萬兩!要知道五十兩銀子就可以讓小康之家舒舒服服過一年了。換成雞蛋的話?齊國似乎沒有那麼多雞蛋。

    秦雷趁熱打鐵道:“若是小弟順利回國,旅途遙遠,自然輕裝簡行,我有些不值錢的字畫就麻煩大師費心收著了。”

    至善含蓄道:“既然施主所托,貧僧也就接下這個重任了。”

    秦雷笑著起身,把棋子往棋盤上一扔,挽起至善的手,誠懇道:“那就拜託大師了。”

    說罷,送至善離去。那棋盤上被秦雷隨手丟下一顆棋子後,局勢竟然天翻地覆,黑棋奇跡般被盤活,再無大龍被殺之虞。只是至善被秦雷擋住了視線沒有看到,看到的鐵鷹又不懂棋。

    ~~~~~~~~~~~

    那天後秦雷再也沒有見過客,只是不時吩咐鐵鷹做些沒頭沒腦的事情:譬如給沈洛送去一些古怪武器,稀奇服裝的設計圖;去市集買各種奇怪東西,什麼針頭線腦,花椒八角之類的。他隱隱感到殿下還是會動點武的——收集硫磺、硝石和木炭不會是真要作爆竹吧?雖然在鐵鷹的認知裏這些東西只能做爆竹。

    ~~~~~~~~~

    當鐵鷹看到秦雷穿上沈洛送來的古怪衣服、再把那些武器熟練的別在上面時,他終於相信殿下那次昏迷中定有奇遇。

    至善離去不久,秦雷便讓鐵鷹對外宣稱報國寺的至善大師治好了自己的‘瘋病’。

    半月後的一個中午,守門的齊兵畢恭畢敬的遞給鐵鷹一張鎏金請帖。

    秦雷正在用午飯,今天的主菜是紅燒鹿蹄。齊國廚子手藝不錯,把鹿蹄配上花生米、幹椒、剁椒、紅椒、薑、蔥、紅油、香葉、八角、鹽、胡椒,燒得肉酥爛,色鮮豔,汁濃味厚。部隊出來的,都好這口。

    秦雷放下啃得精光的骨頭,拿手巾胡亂抹下手,接過請帖,看了一眼,扔回給鐵鷹道:“看來這沈舅舅不得了啊,幾天就驚動齊國最大的官了。”

    鐵鷹皺眉接過被秦雷油手弄汙的請帖,翻開看到貢品雲紙的裏面上寫著漂亮的正楷:“敬具止戈公閣下:愚喜得一孫謹于六月初六巳時潔治湯餅,敬請閣下玉賜,老朽雲鶴敬上。”

    鐵鷹火冒三丈,緊緊攥住請柬道:“這上官匹夫,怎生如此羞辱於人。”

    秦雷端起茶盞,漱漱口無所謂道:“不就是請客嘛,去就是了。”其實他看不太懂請柬的內容,只能猜個大概。

    鐵鷹這才想起殿下很多事情都忘掉了,恨聲解釋道:“殿下有所不知,這止戈公乃是您剛到齊國,在繈褓中被那齊國皇帝封的,一來,以您殿下之尊,屈就公爵之位,便是諷刺我大秦比他齊國低一級;二來,止戈這個封號是諷刺我大秦無能,只能靠女人孩子才能免於戰爭。”他越說越氣,一掌拍到桌子上,把碗碟齊齊震起,湯汁飛濺。

    隨著訓練展開,秦雷身手越發敏捷,輕描淡寫的一晃,一點都沒濺到。秦雷有些滿意自己的身手,他雙腿盤上椅子,趴在椅背上,欣賞鐵統領難得一見的長篇大論。

    鐵鷹怒氣不減,揮著被握成乾菜的請柬,粗聲道:“因而我大秦強烈抗議,齊國也就從未使用這個稱號,誰想今日上官雲鶴那老匹夫竟堂而皇之寫著紙上,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更何況派人轉交請柬,本就是蔑視!殿下,去不得呀!”

    秦雷伸手抽過被握的不像樣的請柬,使勁拽了幾下,試圖平整一下,試了幾次,沒什麼效果,便扔到一邊,問道:“這上官丞相平日裏名聲如何?”

    鐵鷹想想,道:“這上官老兒素有賢明,號稱禮賢下士,溫良恭儉,被稱為天下楷模。”並沒因為方才的憤怒,歪曲上官丞相的形象。

    秦雷起身舒展一下臂膀道:“這樣名聲的人最愛惜羽毛,會做這種低級的動作嗎?”

    鐵鷹也奇怪道:“是有些反常。”

    “事出反常必為妖!這是上官老頭在試探咱們呢。”秦雷沉吟道。

    “那咱們去?”鐵鷹問道。

    “去,還要歡天喜地的去!”秦雷堅決道。

    “可是這請柬……”鐵鷹瞟了瞟桌上那慘不忍睹的請柬。

    “可以不帶請柬嗎?”秦雷弱弱的問。

    “不行,會被拒之門外的。”鐵鷹肯定地說。

    “那麻煩您把它恢復原樣吧。”秦雷哈哈一笑,午睡去了。

    ~~~~~~~~~~~

    去見齊國丞相前,秦雷先跟沈洛見了一面,仔細瞭解了齊國達官貴人的種種,又詢問了下事情的進程,心中有了定計。

    八月八日中午很快到了,鐵鷹笨手笨腳給秦雷穿上齊國貴族服飾,繁瑣的盛裝顯然不是鐵鷹這種粗手漢子可以搞定的,他記不清是先扣前襟還是先掛流蘇,弄不懂那一件件玉器該往哪里掛。若不是沈洛來了,五皇子殿下的第一次赴宴便會因為一個荒誕的理由告吹。沈洛不僅幫秦雷正好衣裝,還在他的臉上敷了一層粉,畫了下眼圈。

    沈洛不陪秦雷去赴宴,他要見一個更尊貴的人。

    丞相請帖果然非同凡響,包圍質子府的金吾衛這次沒有阻攔質子的馬車,反而分出半營士兵護衛秦川上路。

    初夏的正午,沒有樹蔭遮蓋的地方已經有些燥熱。緩緩行進的馬車上,被複雜禮服層層包裹的秦雷已經開始出汗。也不知沈洛用的什麼材料,臉上的粉居然不怕水,在二十一世紀一定很好賣,秦雷腹誹道。他見對面的鐵鷹強忍住笑的樣子,哼哼道:“想笑就笑吧,反正這次就是去讓人笑的。”平靜的語調中,有掩飾不住的鬱悶。

    在鐵鷹的嘿嘿悶笑聲中,宰相府到了。
權柄 第一卷 【原上草】 第九章 齊丞相擺酒 止戈公扮癡


    東齊號稱禮樂傳邦,皇家奉至聖先師孔丘為祖,最重禮教,體制嚴謹。丞相府作為齊國首宰駐蹕之所,自然氣派非凡:但見一棵千年古槐,冠如華蓋,覆住宰相府正門。兩丈高三丈寬的一對朱紅大門上皆卯著縱七橫七四十九顆鎏金釘,與門前那對威武的石獅一齊昭示著府院主人貴比王侯的身份。

    秦雷下了車,站在丞相府高高的臺階下,似乎有些局促,眼神散亂無主,身體也微微佝僂。鐵鷹黑著臉把佈滿褶皺的請柬遞給知客,便一言不發的大步邁進王府。

    秦雷這才反應過來,忙邁步跟上鐵鷹,偏偏齊國禮服下擺緊窄,相府臺階又高,小質子不由踉踉蹌蹌,苦著小臉,提起衣襟追了上去。

    相府護衛知客們面面相覷,轉而又低聲嘲笑起來。過了好一會才想起職責,忙一起唱到:“止戈公到……”

    相府果然庭院深重,一層層的傳報聲還是跑在客人的前頭,進入宴客的正廳。此時喜宴早已開席,看那些賓客微醺的模樣,似乎已是酒過三旬……

    聽到傳報,廳中一下子安靜下來,達官貴人們紛紛扭頭看向門口,想瞧瞧這個最近京中最熱的話題人物是何模樣。

    最先進來的確是一個身高八尺,滿臉虯髯,門神般的巨漢,待看清他身上的侍衛服色後,貴人們才鬆了口氣,現實與理想差的太遠,總是不好受的。

    那大漢站定後,抱拳粗聲道:“大秦綏節使,五皇子殿下敬祝大齊丞相添丁之喜!”說完側側身,眾人才看見鐵塔漢的背後挪出一個人,只見他面色慘白,目光游離,身形呆滯,神態慌張,唯唯諾諾,小心翼翼。這才對嘛,這才是被大齊囚禁十六年的可憐質子應該有的倒楣模樣。眾位大人心態平和下來,把早準備好的或嘲諷,或鄙夷,或唏噓的各種表情掛在臉上,紛紛扭回頭去,繼續飲酒作樂。

    秦雷團團作揖,廳中眾人模樣盡收眼底。那坐主位的白鬍子瘦老頭想必是上官老兒,此刻正撚著酒杯與左首邊第一位的黃鬍子大胖老頭交談著什麼。兩人的眼睛卻時不時的瞟過來,尤其是胖老頭,面色不善。這屋裏第三個引起他注意的卻是坐在門邊的一個鬍子拉茬的布衣漢子,三十許的年紀,一直悶頭喝酒,也不與別人交談,在滿屋錦衣的環境中顯得格格不入。

    似乎沒有人聽到鐵鷹的通報,主人和賓客都忙著對酌交談,沒工夫往門口望,主僕二人就這麼杵在門口,面紅耳赤。

    鐵鷹剛要發作,聽到耳邊細不可聞的一聲咳嗽,才強忍住,拳頭攥的格格作響。鐵鷹用餘光看殿下,他正微低著頭,似乎不知所措。可從鐵鷹這個角度恰好看到殿下眼中那一閃即逝的戲謔。

    自從收到請帖,秦雷便知道他與沈洛的謀劃成功了一半。沈洛無數小手段、幾個大手筆終於換來這次見面。齊國丞相要看看這個傳說中傻傻呆呆的質子是否真的一無是處,倘若不能給齊國帶來威脅,那麼給陛下和太后一個面子,同時又能避免戰爭,給齊國幾年準備時間,何樂而不為呢?

    秦雷通過與沈洛的印證,幾乎肯定了上官雲鶴的心思。心理學上,如果一個人希望一件事情往一個方向發展,他便會重視資訊中可以佐證自己推論的情報,而忽視有悖於推論的情報,這就是日常說的先入為主。

    作為一個在繈褓裏便開始人質生涯的小子,實在是不能引起齊國巨頭們的關注,若不是上官雲鶴生性謹慎,連見這一面都是沒有必要的。

    所以秦雷從一開始,要做的便是順從上官雲鶴對自己的判斷,儘量自然的強化它,讓事情向上官丞相希望的方向發展,這樣會少很多麻煩,順勢而為就是這個意思。

    思路清晰了,便不會被周圍人的嬉笑所激怒,反而有種愚弄別人的快感,至少秦雷現在就很爽。

    ~~~~~~~

    上官雲鶴睥睨著門口可憐的質子,心裏卻想的另一回事,齊國這些年很不好,連年大旱,百姓生活困難。偏偏那些皇親貴戚,官員士紳沉迷于十幾年前大勝秦國,辟地千里的榮光中不可自拔,整日裏驕奢淫逸,浮華奢侈。國庫被這幫水蛭吸食的虧空巨萬,形同虛設,不得不加重稅賦,竭澤而漁,弄得民不聊生,賣兒鬻女,時不時有暴亂發生。

    他要實行改革,他有一大套澄清吏治,保護農業,發展軍備,精兵強武的政策要實行,他要鎮壓既得利益者的反彈,要確保新政的落實,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時間!

    因而齊國十年內不能發生也經不起戰爭,儘管有號稱戰神的百勝公,有百戰百勝的百勝軍。所以他才會不顧與趙無咎多年的交情,主張放質子回國。若不是他自己願意,這天下又有誰能左右大齊丞相的注意呢?皇帝也不成。

    所以他決定放秦雷回國,堵上秦軍的嘴。當然如果秦雷優秀到一定程度,他是不會放虎歸山的。

    良久,他才從思緒中擺脫出來,似乎才看見門口二人,哈哈大笑道:“原來是止戈公大駕,公爺來晚了,快快入席,罰酒三杯!”

    一眾賓朋紛紛附和道:“罰酒三杯”“怎能來晚了?”“不敬,大不敬”之類的屁話。

    鐵鷹大怒,欺人太甚了,你請柬上說午時,我們提前半個時辰便來了,還是沒趕上開席,這不是故意戲弄是什麼?更氣人的是,入席入席,席在哪里?哪有一張空席?

    他腦門青筋突突直跳,便要發作。這時秦雷急切的對上官雲鶴辯解道:“不怨我,不怨我,都怪這黑廝磨磨蹭蹭,您要罰就罰他吧。”面色惶急,左看右看,終於在那布衣漢子身邊找到空位,小跑過去坐下,還不小心帶倒了漢子的酒壺,撒了一身。
權柄 第一卷 【原上草】 第十章 落魄白衣相 糞土千金裘


    那布衣漢子眯著醉眼,一言不發的看著秦雷造作。秦雷向他問好,他也只是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抱著酒壺不再理他。

    鐵鷹憤憤的隨著入席,與秦雷對視一眼,又很快移開,兩人神色皆很怪異。落在旁人眼中分明是這主僕因為方才的事情起了齷齪。

    上官雲鶴見秦雷如此膽小怕事,竟不顧身份,與庶民同席,不由微微鄙夷,也不再提罰酒三杯之事。賓客們摸不清丞相大人的意思,一時也不理會秦雷。

    ————————————————

    齊國地處神州東部,自古便是神州大陸頂尖繁華之地,國家又追求奢侈享受,自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齊人以品美食為榮,倘若嘗到什麼八珍玉食,往往會額手相慶,撰文詠之,更有美食泰斗自號饕餮客,在齊國竟可以與兵法大家武之隆,書法大家顏行璽,儒道大家孔敬文並稱‘四絕’。

    齊國宰相府的宴席,在齊國也是可以排前幾位的。秦雷與鐵鷹兩個土包子確實沒見過這麼多藝術品般的美食,盯著一盤盤菜肴不敢下筷,這次倒不是裝的。

    那喝酒的漢子倒來了精神,自發介紹起來,方才他一直飲酒,桌上的菜肴都還保持完整。他指著中間一盤雕琢成春江花月夜的菜肴道:“這便是‘北齊武成王生羊膾’乃是選用上等小羊羔,絕品黃河鯉剁碎擀餅,再配以金玉栗子面膾炙而成,因北齊武成王府所制而得名。別發傻,就是這大的嚇人的月亮。”秦雷二人狠心捅出筷子,月亮表皮一破,濃郁的鮮香之氣撲鼻而來,嘗一嘗,酥軟爽口,滑而不膩,吃到肚中回味無窮,渾然忘我。隨即下筷如飛,盡顯平日苦練的身手。

    漢子見他倆餓鬼投胎的樣子,也動了食欲,伸出筷子與他們爭搶,竟然不落下風。眨眼間盤中空空。那人端起茶盞漱漱口,搖頭遺憾的道:“相府廚子未得此菜真諦,用料太多,白白糟蹋了許多珍貴食材。豈不知魚羊為鮮,如鄰家之女,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

    邊上一桌的客人一直關注這桌的動靜,聞言嘲諷道:“秋風客慣會故弄玄虛,吃白食還這般多事。”

    布衣漢子臉漲得通紅,分辯道:“今日怎算白食?丞相說為我餞別哩!”

    “那是丞相趕你走哩……”那桌惡客模仿他的語調。

    “分明,分明是鄙人辭行在先。”秦雷注意到他握筷子的手有些發抖。

    “那是您秋風客大人實在打不著秋風了吧。”那桌客人很高興有人可以與他們爭辯,以顯示他們能言善辯,才思敏捷,若是有幸得到丞相青睞便更妙了。

    秦雷雖然打定主意要裝癡賣傻,可他最看不得自己人被欺負,儘管還不知這布衣漢子姓字名誰。他一拍腦門,對鐵鷹道:“哎呀,原來我們吃飯還是要付錢的,那個誰,我們付錢了嗎?”

    鐵鷹嗡聲答道:“沒有,不過沒事,滿屋子都沒付。”

    “那不就是滿屋子吃白食了嗎?”秦雷惶恐道。

    “可不,一屋子人全白吃。”鐵鷹憤憤的道。所謂近墨者黑,與秦雷共同生活月餘,鐵鷹學到很多不好的東西。

    邊上的客人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看那主僕二人癡癡呆呆的樣子,多半是無心之語。倘若發作,便是自承白癡了,還不如也裝作不知,揭過了事,憤憤吃下這個啞巴虧,自我安慰道,不與渾人一般計較。

    主僕二人暗爽,接著請教布衣漢子菜肴,布衣漢子見兩人為自己出氣,暗暗感激,賣力的將什麼“越國公碎金鼎”、“虞公斷醒餞”、“成美公藏蟹”、“含春侯新治月華飯”之類的王侯飲饌一一道來,從食材到烹飪,從口感到意境,引經據典,海闊天空,聽得二人眼冒綠光,食指大動,往往一道菜講完,不出幾個呼吸,便被三人吃得精光。

    ~~~~~

    三人吃的痛快,吃相自然不雅,遠處主席上的上官丞相看了自然不喜。他也不知方才兩席的口角,那桌人當然不會傻到把自己的糗事拿出來曬,算是叫秦雷逃過一劫。

    上官丞相清清嗓子,嘈雜的大廳中頓時靜了下來。他舉起酒杯遙遙對末席道:“今日與館陶先生一別,不知何時相見,老夫敬你。”

    秦雷起初以為上官老兒與自己說話,剛要舉杯,誰成想人家打理的是邊上那位,不由老臉一紅,訕訕放下杯,撓撓頭。

    鐵鷹看了,佩服的五體投地,殿下演技真是出神入化,太真了,太自然了。按殿下的話說就是什麼‘熬死卡水平’。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所崇拜的五殿下,剛才沒有演戲,只是擺了個烏龍。

    ~~~~~~~

    被稱為館陶先生的布衣漢子起身舉杯道:“謝丞相厚意。”

    飲完一杯,高高在上的丞相有些苦澀的問道:“先生不能改變主意了嗎?”

    布衣漢子堅決搖頭道:“去意已決。”秦雷卻聽出一股子蕭索味道。

    “老夫若虛右以待呢?”老頭子語不驚人死不休,他是左丞相,虛右是什麼?右丞相,有六千萬子民,兩萬里山河的齊國的國務院副總理。

    一室皆靜,落針可聞。

    一個個達官貴人,強咽下口水,妒火中燒的盯著好命的幸運兒,目露凶光,好似一俟他點頭答應,便準備一起撲上去,把新出爐的副丞相撕個粉碎!

    空氣凝滯,眾人都在等著那人的回答,秦雷也不例外。

    那館陶先生也無法再保持平靜,沉吟半晌,終於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沈默:“蒙丞相錯愛,無奈草民已心灰意冷,唯願相忘於江湖,寄情於山水,觀神州美景,品天下美食,不再為這五斗米折腰了。”

    眾人皆唏噓。

    上官丞相表情沒有什麼變化,沉吟片刻,哈哈大笑道:“看來天下百姓無福生受先生大才了。飲完這杯,咱們算是緣盡了。”一飲而盡。

    館陶先生身體微晃,馬上又止住,也哈哈大笑道:“他日若蒼天有眼,草民必將為您作碑立傳,好教天下知曉丞相高義。”也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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