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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 [修真]誅仙 作者:蕭鼎(連載中)

第十章 幽谷


張小凡上得山來,來到那熟悉無比的竹林,但見滿山青翠,層層疊疊,山風過處,竹海起伏,如大海波濤,極為壯觀,心胸頓時為之一寬。

他深深吸了一口山間清新的空氣,活動一下身子,拿著柴刀走進了竹林。他此時去的地方已與三年前初來時不同,是在竹林最深處,那裡大竹林立,竹質也更是堅硬。

清晨淡淡的薄霧飄蕩在林間,如輕紗一般,小徑兩旁綠色的竹葉上,有晶瑩露珠,美麗剔透。

走了一會,便置身於綠色海洋之中,這裡的黑節竹大都高聳,枝葉繁茂,直插入天,光亮從枝葉縫隙間透了下來,在地上留出一片一片的陰影。張小凡左看右看,挑了一根大黑節竹,比畫一下,便舉刀欲砍。

「噗」,忽的一聲悶響,張小凡只覺得腦門一陣疼痛,卻是被一物砸中了額頭。他低頭一看,地上滾動著一枚松果。這裡前後左右都是黑節竹,竹筍有許多,但松果是絕然沒有的。

他想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向四周看去,大聲道:「師姐,是妳嗎?」

他的聲音在竹林間遠遠傳了開去,半晌卻無人回答。張小凡知道師姐一向調皮愛捉弄人,正要再喊,忽然間腦門又是一痛,疼痛之極,居然又被一枚松果扔中,而頭頂上方,也傳來了「吱吱吱吱」的尖叫聲。

張小凡忍痛抬頭看去,只見在這棵黑節竹上,不知何時爬著一隻灰毛猴子,手中抓著幾枚松果,尾巴倒懸在竹枝上,「吱吱吱吱」尖聲笑著,大有幸災樂禍的樣子。

張小凡呆了一下,這三年來他從未在竹林中見過猴子,而且大竹峰上幾乎都是竹林,只有山陰處深谷裡有一片松柏野林,看來這猴子是在那裡生活,今日不知怎麼會跑上山來了。

大竹峰挺拔險峻,雖沒有通天峰高過雲天,卻也直入雲海,從山腳往上攀登,幾無路可行,青雲門中弟子多是御空來去。

張小凡修為粗淺,除了每日砍竹,日常也曾聽師兄們談論過,大竹峰後山深谷中松柏野樹成林,幽深難測,人跡罕至。

當年大竹峰一脈的祖師也曾有人御劍去那深谷裡探查過,但那裡只是原始森林,無什奇異之事,倒是猛獸毒蟲多了些,但也從不出谷,所以這些年來也相安無事。

他正想著,忽見那猴子手一抬,他心中一跳,連忙移開,果然又是一枚松果砸了下來,若不躲閃,又要受罪。

那灰猴見他閃了開去,尖叫兩聲,面有怒容,似乎責怪張小凡不該躲閃一樣。

張小凡衝著那猴子做了個鬼臉,不去理牠,走了開去,心想這猴子居然以砸人為樂,倒也少見,真是無知畜生。

他走了兩步,忽聽耳後風聲響起,躲閃不及,「噗」的一聲,後腦勺又被堅硬松果砸中,這一下力道不輕,張小凡只覺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叫了一聲。

只見那猴子在竹枝上拍手大笑,晃來晃去,大是歡喜。張小凡心中大怒,衝過去猛搖竹子,偌大一根黑節竹被他搖得左右亂擺,但那灰猴只用尾巴纏在竹幹上,任他擺來擺去,全然不懼,反而「吱吱吱」笑個不停。

張小凡見奈何不了那隻猴子,心中更是惱火,拔出柴刀狠砍竹子。那猴子也不害怕,只在竹子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張小凡砍得滿頭是汗,好不容易砍了七八分,眼看成功在即,忽聽竹上一聲尖叫,抬頭看去,只見那隻灰猴尾巴一蕩,身子飛起,居然跳到了旁邊另一棵黑節竹上,然後「啪」的一聲,又扔了一枚松果下來。

張小凡大怒,也不管那猴子聽不聽得明白,指著牠大聲道:「有種你就下來。」

灰猴抓了抓腦袋,歪著頭想了半天,估計是不明白什麼是有種沒種,只是放聲大笑,衝著張小凡大做鬼臉。

張小凡被牠氣得半死,卻是無可奈何,這一日他勉勉強強完成了功課,但腦袋上卻被那猴子砸了七、八下,疼痛不已。

張小凡滿心怒火,恨恨下山,不去理那猴子。不料那猴子玩上了癮,連著幾日清晨都在竹林中相候,一旦張小凡前來砍竹,便以砸他為樂,看著張小凡惱火樣子,極是高興。


這一日晚飯前,田靈兒把張小凡拉到一邊,偷偷問道:「小凡,你頭怎麼了?」

張小凡連日來被那灰猴欺負,頭上被砸得青一塊紫一塊,疼痛不已,只是他自覺被一隻猴子戲耍很是丟臉,便誰也沒說,這時聽師姐問起,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告訴了她。

田靈兒紅唇一扁,不由得笑了出來,臉畔現出兩個小小酒窩,當真是秀美逼人。張小凡似是被她取笑,又似其他什麼,臉上莫名一熱,低下頭去。

田靈兒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張小凡的肩膀,道:「放心吧!小師弟,這些天娘要我多入太極洞中修習,準備兩年後的七脈會武,沒想到卻讓你被一隻猴子欺負了。你別擔心,明日我就陪你上山,教訓教訓那隻壞猴子。」

她口吻老氣橫秋,倒有幾分哄小孩的意思,不過張小凡自小聽得慣了,苦笑一聲,也不在意。

第二天清晨,田靈兒果然早起,與張小凡一道上了後山。

山間涼風,徐徐吹來,田靈兒身上一襲紅衣,一如當年她初次與張小凡上山砍竹的模樣,在前頭蹦跳著走路。

張小凡跟在後頭,看前方那個美麗女孩,便如一朵紅雲一般,在山間輕輕飄動,隨著山風,似乎還隱隱有淡淡幽香傳來。

他心中一陣恍惚,忽然間生出了一種希望就這般永遠走下去的感覺。

他正想得出神,田靈兒卻已走得遠了,回頭一看,大聲喊道:「小凡,你怎麼那麼慢啊!」

張小凡驚醒,臉上一紅,不敢再多想,連忙快步追了上去。

他二人來到竹林前,田靈兒對張小凡道:「小凡,你先一個人進去,我在後頭跟著。」

張小凡點了點頭,拿著柴刀走了進去,走了幾步,忽然想起要對田靈兒叮囑兩句小心,轉身看去,卻已不見了她的身影。

他呆了一下,心中莫名其妙有一陣惘然,隨即甩了甩頭,拋開那些無聊念頭,向著竹林深處走去。到了目的地,林間一片寂靜。張小凡舉目四望,居然找不到那隻灰毛猴子。他心下嘀咕:可不要那猴子通了靈性,料到他今日找來幫手,不敢來了。

他心中想著,向四處張望,但找不到那隻猴子蹤影,也是枉然,只得走到一棵黑節竹旁,作勢欲砍。

「吱吱吱吱」,突然,頭頂響起了熟悉的尖叫聲。

張小凡立刻條件反射般地跳開,但覺頭頂一疼,卻是來不及了,被一個松果砸個正著,好不疼痛。張小凡抬頭看去,只見那隻灰猴如往常一樣,倒掛在竹枝上,笑個不停。

他心中一陣欣喜,跳起來指著猴子大笑道:「哈哈,你終於來了!」

他聲音不響,那猴子卻被他嚇了一大跳,心想這人平日裡被砸了總是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怎麼今日反而歡喜不已,難道被我砸了幾日,居然砸上癮了,不砸便不舒服,砸疼了反而高興?

正在此時,竹林間忽然紅影一閃,田靈兒踏在「琥珀朱綾」之上,御空而來,疾如閃電,五指成爪,向那猴子抓去。

不料那猴子極是機靈,眼角一瞄,立刻反應過來,纏在竹枝上的尾巴立刻鬆開,整個身子掉了下去。田靈兒將牠前後左右逃竄的方位都算好了方法追擊,卻沒料到灰猴居然掉了下去,不禁怔了一下,抓了個空。

張小凡在地下作勢欲動,卻見在半空中那猴子輕舒猴臂,抓著竹竿,立時附了上去,然後毫不遲疑停留,似是知道上方那紅衣女子厲害,立刻搖擺跳動,從一根竹子晃到另一根竹子再到下一根竹子,意圖逃之夭夭。

田靈兒好勝心起,在半空中喊了一聲:「追!」左手一引,琥珀朱綾破空而去,張小凡在地下邁開腳步就跑,大步追去。

若在空地之上,以琥珀朱綾之快,不消片刻田靈兒已捉住了那隻灰猴,但如今在密密竹林之中,卻大是礙事。

那灰猴極是聰明,從不直線逃跑,在林間左蕩右晃,彎來折去,向前奔逃。田靈兒一邊要注意猴子蹤跡,一邊還得提防迎面而來無處不在的黑節竹,大是麻煩。至於張小凡則只能在地上追著乾著急,幫不上忙。

兩人一猴這麼急急追跑,在那灰猴「吱吱吱吱」的尖叫聲中,也不知追了多久,張小凡呼吸漸重,已感疲乏,料想已追出了很遠。

但見眼前青翠竹林,卻似無窮無盡,一層一層迎面而來。張小凡口乾舌燥,忽見前頭灰影一閃,竟直直掉了下來。他大喜過望,頓時來了精神,一股勁衝了上去,便在此刻,上方田靈兒忽然一聲急喊:「小心!」

在張小凡面前,霍然出現了一道懸崖,張小凡連忙收腳,險險便摔了下去。他定了定神,卻見懸崖下一個深谷,谷中遠處有濃霧瀰漫,看不清楚,而近處谷壁上便不再是黑節竹,而是各種雜木野樹,松柏居多,原來他們竟已追到了後山極遠處的那個幽谷。

張小凡眼見那灰猴落了下去,在空中故技重施,抓著樹枝身子一蕩一飄,便化去下墜之力,向前逃去。

他正著急,忽聽破空之聲傳來,抬頭只見田靈兒紅衣飄飄,御空而來,向他伸出一隻玉也似的手,叫道:「上來。」

張小凡不及多想,伸出手便抓住田靈兒,田靈兒用力一拉,將他拉到朱綾之上,「琥珀朱綾」頓時沉了一下,但馬上恢復原狀。

張小凡頭一次有此經歷,手足無措,田靈兒把他拉到身後,嗔道:「抱住我的腰,快。」

張小凡依言抱住,田靈兒便急不可待地引綾飛去,紅影掠過,兩人御著「琥珀朱綾」,直衝入深谷,向著那隻灰猴身影追去。

風聲凜冽,張小凡但覺呼呼直響,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偏偏腳下那「琥珀朱綾」似軟非軟,讓人覺得不小心就要掉下去一般,令人提心吊膽。他心中有些害怕,不由得又抱田靈兒抱得緊了些,只覺紅衣如雲,飄在眼前,師姐背影也如九天仙子一般,清麗無比,更有淡淡幽香,飄入鼻中,他心中一陣歡喜,當真希望這時光不再流逝最好。

田靈兒哪裡想到身後那小男孩諸般怪想,一副心思都在前頭那隻灰猴身上。她平日深受父母和各位師兄寵愛誇獎,性子頗傲,如今追不上一隻猴子,那是斷斷不可接受的。

於是深谷之中,樹影之間,但見灰影在前,紅影緊追,繞來晃去,追逐奔跑。

如此又追了小半個時辰,那隻灰猴不知是什麼異種,竟然全無疲憊之意,依然逃的飛快。但田靈兒經過這麼長一路追逐,已經漸漸熟悉了林間穿梭的方法,眼看便越追越近。

灰猴一路逃向幽谷深處,張小凡從田靈兒身後向前望去,只見前頭樹木漸稀,光亮透了進來,隱約是片空地,似乎還有水聲。這時灰猴尖叫聲越發急促,似是想不到這兩人追了半天還不放棄,但後無退路,只得拚命向前逃去。

過不多久,眼前霍然一亮,果然是一片開闊空地,地上俱是碎石,中間有一個小小碧潭,水波蕩漾,向西流去。那灰猴逃到這裡,明顯猶豫了一下,但身後破空之聲眨眼即至,不得已只得落到地上,又向前跑去。

但不知為何,牠步伐卻變得極慢,哪裡像是逃命,說是散步還差不多。饒是如此,牠仍是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張小凡看在眼裡,心中奇怪,但田靈兒一邊要快速躲避障礙,一邊要注意猴子蹤跡,全副心思都高度集中,哪裡想得了這麼許多,眼見灰猴就在眼前,大喜過望,一聲呵斥,驅綾直入,衝入空地之中,向那灰猴撲去。

眼看便要抓到猴子,張小凡忽地腦中「轟」的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搖晃了兩下,一股噁心欲吐的感覺從五臟泛起,直衝腦門,片刻間全身都抖了起來。

張小凡大吃一驚,不知所措,正在這時,他胸口忽然一熱,一股暖氣散發開來,護住心脈,隨後抵消了那股噁心。

張小凡下意識地向胸口看去,感覺出那股暖氣是出自普智送他的那顆深紫色的珠子。與此同時,前頭的田靈兒身體忽也抖了兩下,身子一軟,竟是跌了下去。

他二人本在半空中,田靈兒一旦失控,琥珀朱綾立刻停下,兩人登時便從半空中摔了下來。

張小凡在地下滾了幾滾,大是疼痛,但他顧不上這麼許多,還沒站起就連忙大聲喊道:「師姐,師姐,妳沒事吧?」

只見田靈兒仆倒在前方,一動不動,臉色煞白,冷汗滿額,已經昏了過去。

張小凡大驚失色,猜到多半和剛才那個古怪感覺有關係,當下強忍疼痛,爬起跑到田靈兒身旁,推著她叫了好幾聲,田靈兒仍是沒有反應。

張小凡又向四周看了看,只見以那一潭碧水為中心,三丈之內,寸草不生,但在三丈之外,卻是林木茂盛。他咬了咬牙,強忍住心頭不時泛起的噁心感覺,背起田靈兒,同時撿起丟在一旁的琥珀朱綾,向外走去。

這一兩丈的距離,放在平時簡直不值一提,但在那噁心感覺不時侵襲之下,居然走得艱難無比。好不容易才走出三丈,來到一棵大松樹下,那股噁心感覺果然立刻消失無蹤。

張小凡放下田靈兒,呼呼直喘粗氣,眼光向水潭那邊看去,只見那隻灰猴兀自留在那兒,不再走動,滿臉痛苦之色,看向這裡,眼中大有求救意思。

張小凡皺了皺眉,終究不忍心,站起身又向裡走去。才走幾步,那噁心感覺又復出現,同時胸口那股暖氣也重新泛起,抵住不適感覺。

張小凡緩緩走到猴子身旁,已然是滿頭大汗,那灰猴見他來到身邊,一動不動,看來是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了。張小凡深深吸氣,俯身將那猴子抱起,轉過身子向外走去。那灰猴此時甚為聽話,安安靜靜地伏在他的懷中。

好不容易又走了出來,走到依舊昏迷的田靈兒身旁,那股噁心感覺隨之消失。張小凡把灰猴放下,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氣,那灰猴也鬆了口氣,趴在地上,眼睛滴溜溜亂轉,卻不逃走,只是看著張小凡。

張小凡解開衣襟,拿出那顆用紅繩繫住的珠子細細查看,只見原本深紫色的外表已化作淡紫色,內裡那股青氣似乎受了什麼刺激,盤旋速度竟是快了十倍,轉個不停,四處衝撞那珠子外表。

與以前一樣,青氣每撞到一次,都會有佛家真言「卍」字出來擋住。而剛才救了張小凡的那股暖意,也正是從這真言上傳出來的。

只是張小凡卻分明看到,與自己三年前初次發現時相比,那些佛家「卍」字真言無論在大小上還是亮度上,都已遜色了許多。
第十一章 異變


張小凡看了那珠子半晌,呼吸逐漸平靜了下來,但除了看到顏色亮度差了些,其他的也沒有看出什麼來,只得又放回胸前。他向身旁的田靈兒看去,只見她仍是昏迷不醒,但臉上已漸有血色,情況好得多了。

他拿起那條琥珀朱綾,仔細看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地看著這件寶物,但覺觸手柔軟,很是舒服,回想起剛才田靈兒御空而行的優美身姿,心中一陣羨慕。

他看了一會,手也學田靈兒那般比畫了一下,叫了一聲:「起!」

琥珀朱綾如死蛇一般,理也不理,動也不動。

「嘰嘰嘰嘰」,卻是一旁那隻灰猴手捂肚皮,跌倒在地,大笑不止。

張小凡瞪了牠一眼,但剛才與這猴子共渡患難,不覺有了幾分親切,先前的一點敵意也都化為烏有。他衝著猴子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不去理牠,把琥珀朱綾放到田靈兒身旁,目光隨之看向了那片空地中的水潭。

那是個小水潭,範圍不大,不見源頭,估計是地下泉水噴湧而成。水潭裡水質碧綠,從這裡看去不知深淺,水潭西邊有個缺口,潭水從那裡流出,匯成一條小溪,蜿蜒而去。

在水潭中央,堆著一堆亂石,大小不等,形狀各異,露出了少部分在水面上。亂石之中,斜插著一根黑色短棒,露出水面一尺,其餘的浸在水中,通體烏黑,看不出是什麼材料,很是難看。

張小凡不以為意,只覺得此地古怪異常,還是早走為妙,但身旁田靈兒雖已平靜下來,卻依然昏迷不醒,怎麼叫也叫不醒。

相比之下,那隻灰猴卻極是精神,摸耳撓腮,抓癢捉虱,一刻也靜不下來,間中還竄上樹林,不知從哪裡摘了幾個野果,丟了兩個給張小凡,然後自己一屁股坐到地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張小凡拿起野果咬了一口,但覺入口甘甜多汁,不由得食慾大動。他自清晨上山,一路追逐,到現在已近正午,滴水未進,早已餓了。

當下三口兩口就吃了一個,正想再拿起第二個,忽然又搖了搖頭,輕輕地把它放在田靈兒身旁。

野果下肚,張小凡腹中飢餓感稍減,精神也好了許多。他站起伸了個懶腰,向四周看去,但見古木森森,小溪淙淙,景色倒是頗為幽美,誰知道竟會有這般古怪。

便在此時,張小凡忽覺胸口一熱,片刻間只聽「卡卡卡」幾聲悶響,似是有什麼東西碎裂一般。

他大吃一驚,連忙從胸口掏出那個珠子,頓時嚇了一跳,只見整個珠子青光大盛,內裡青氣如狼似虎,拚命撞擊珠壁,而阻止它的「卍」字真言益發脆弱,越來越是暗淡無光,眼看就要抵擋不住。

張小凡哪裡知道,這看似平凡無奇的珠子,其實是名動天下的至凶之物──「噬血珠」。此珠來歷不明,卻有奇異特性,嗜食生靈精血,若有生靈活物接近於它,一時三刻便被這「噬血珠」吸蝕精血而亡,只剩一具皮囊,實在是恐怖之極的邪物。

千餘年前,此珠曾被魔教長老黑心老人所得,因其吸精蝕血的異能而將之煉成法寶,一時間所向披靡,不知殺死了多少正道人士,名聲大震,隨後成為魔教四寶之一。黑心老人死後,此珠不翼而飛,從此不知所蹤。

天音寺普智神僧機緣巧合,於三十年前在西方大沼澤中無意間發現了此凶珠,那時方圓十里之內,白骨纍纍,已無活物,可謂是生靈塗炭,怨氣沖天。

普智慈悲之心大動,遂以佛門大法將之收起,之後每日夜以佛家降魔秘法施行於上,震懾邪力,三十年間從不間斷,並以佛門至寶「翡翠念珠」並行串掛,以其清淨之氣抵擋噬血邪念,終於將這股凶靈壓了下來,緊緊縛於珠中,在層層佛力之下不得見天日。

不料草廟村一戰,普智為神秘黑衣人連般重創,幾近油盡燈枯,雖然黑衣人亦負傷遁逃,但普智知他未傷根本,又料其對「噬血珠」志在必得,自己服下「三日必死丸」後只能強延三日壽命。

一念之下,他兵行險著,將這噬血珠交於張小凡,並叮囑他不可示於人前,得空便丟下深谷懸崖,雖可能再傷些無辜生靈,但比起落到那妖人手中卻是好得太多了。

只是普智萬萬沒有想到,張小凡念及他的恩情,居然將此大凶之物留了下來以做紀念。這「噬血珠」失去了普智以佛家大法壓制,又無翡翠念珠清淨之氣抵擋,那凶靈之氣便開始逐步侵蝕禁制。

但天音寺降魔大法豈是等閒,那重重禁制雖然失了主人,卻一直忠於職守,將這股凶靈之氣震懾了整整三年。只是時間日久,終究是抵擋不住,漸漸力不從心,便在今日,眼看便要被那噬血凶珠破禁而出,為禍人間。

張小凡雖不知道這許多曲折,但心中已隱隱覺得不妙。當年草廟一戰,普智與黑衣人鬥法時「卍」字真言出現多次,他年紀雖小卻已記得極深。

此刻見珠上真言情況越來越是危急,心中焦慮,一狠心,握緊手掌抓住珠子,運起了他那一點點粗淺的「大梵般若」,注住珠子之中。

兩者本是同源,噬血珠上的「卍」字真言居然亮了不少,但還沒等張小凡露出笑容,瞬間後又呈暗淡,同時一股冰涼之氣更是順勢侵入了他的體內,片刻間張小凡半邊身子都麻木了起來。

旁邊那隻灰猴忽見張小凡面露痛苦之色,臉上青氣大盛,「吱吱」叫了兩聲,頗為焦急。但張小凡已然顧不上許多,只覺得全身精血盡數逆流,全往右手上那古怪珠子方向流去。而自己體內的大梵般若一觸即潰,根本不是那冰涼之氣的對手,這時他全身經脈痙攣劇痛,痛苦不堪。

他再也忍耐不住,踉蹌幾步,向後退去,忽地全身又是一抖,一股熟悉的噁心感覺竟又泛起,直衝五臟,卻是他不小心間又誤入那片空地之中,只是此刻,卻再也沒有那股暖氣起而抵擋了。

那隻灰猴大急,「吱吱吱吱」叫個不停,卻無論如何都不敢再踏入空地一步。

張小凡亡魂大冒,不知所措,但覺體內陣寒陣熱,如萬蟻啃蝕,噁心欲吐,卻又無物可嘔,當真是生不如死。他神志漸漸模糊,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卻渾然不知自己已走錯了方向,只覺得渾身力氣一分分地漸漸消失。

他全身皆抖,手足無力,腳下一軟,已癱坐於地。這時已走到了那水潭邊上,他用盡最後一分心力,運起太極玄清道,勉強引些天地靈氣入體,到了體內再化作大梵般若,居然稍解痛楚,但只在片刻之後,已然化為烏有,張小凡此時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勉力施為,能舒一分就是一分。

只是那股冰涼之氣實在太過強大,又有奇異的噁心感覺,幾乎將他五臟六腑都翻了過來,直衝腦門。他眼前金星亂閃,呼吸紊亂,忽地喉間一甜,「哇」的一聲,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險險便暈了過去。

就在此時,只聽一聲悶響,剎那之間,彷彿天空都暗了下來,噬血珠上青光大放,整個珠子都成青色,一陣暗淡金光閃過,佛門的「卍」字真言被徹底震碎,張小凡全身立時被青氣籠罩,如嗜血惡魔,再度重生。

然而怪事仍未完結,幾乎就在青氣重得自由的同時,一聲大響,起自水潭正中,頓時間風起雲湧,潭中碎石向四周激射而出,砰砰做響。碧綠潭水頓起波濤,圍著中心處急轉不停,成了一個大大漩渦。而自漩渦之中,水花縫隙,緩緩生起一物,黑氣騰騰,正是那一根玄黑短棒,兩尺來長,非金非鐵,一股凶煞之氣,撲面而來。

張小凡大叫一聲,向後倒去,那噬血珠似粘在他手心一般,甩脫不掉,其中還隱隱看到,有淡淡血色從張小凡體內緩緩注入珠中。

一聲呼嘯,在水波浪聲中,那玄黑短棒突地急射而出,衝向那青光閃爍的噬血珠,片刻後一聲巨響,兩件大凶煞之物撞到一起,張小凡如受巨震,整個人被向上震起了一丈多高,在他身下空地,竟也被這股大力打出了一個大坑。

張小凡落回地上,七竅流血,頭昏目眩,但體內痛苦卻似乎竟是輕了一些。他只覺得眼前一片血紅,卻是雙目流血,用手用力擦了擦眼睛,只見那枝奇異黑棒砸在噬血珠上,黑氣如縷不絕,向前攻去。而噬血珠似有靈性,知是大敵,收回青氣全力抵抗,兩邊相持不下,張小凡身上的冰涼之氣與噁心感覺倒是漸漸退了去。

張小凡呼呼喘氣,驚魂難定,下意識甩了甩手,但那兩個怪東西卻似他手掌一部分似的,甩之不去,黑氣青光,依舊爭鬥不休。

張小凡心中害怕,只想遠遠離開這兩個怪東西越遠越好,他用盡全力爬了起來,還未走出一步,便只覺得頭中一暈,整個人搖搖晃晃,腳下軟弱無力,身子一歪,又跌倒在地。眼前那青珠黑棒兩氣交纏,鬥得不亦樂乎,但黑氣蒸騰,似乎是佔了上風。

只過了片刻,果然見黑氣大舉侵入,青光節節敗退,似是無力抵抗,正在此時,張小凡忽覺手心一陣劇痛,一看之下,心幾乎都從口裡跳了出來。但見他手掌之中,在噬血珠附著的周圍一圈,殷紅鮮血竟滲膚而出,源源不絕,逐漸匯成了一個大血滴。

張小凡全身發抖,臉上盡失血色,與此相應的,噬血珠沐浴在血滴中,頓時青光大盛,大舉反擊,非但將局面扳回,還逐漸壓倒了黑氣。

隨著手上滲出的血液越來越多,張小凡逐漸失去了知覺。鮮紅的血倒漫上來,逐漸流到玄黑短棒與噬血珠介面處,便不再流動,任憑青光黑氣鬥個不停,過了片刻,便在此處滲了進去,漸漸將棒頂和珠子相觸的一部分緩緩染成了紅色。

一股淡淡血腥味道,飄蕩在空氣中。

隨著時間流逝,那片紅色越來越深,到後來幾乎鮮艷欲滴,而不知怎麼,原本纏鬥的青光黑氣都暗淡了下來,從原來排斥爭鬥的樣子,漸漸竟化出了融合之勢。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奇異變化終於到了盡頭,黑棒青珠完全失去了光彩,彼此融合,「卡」的一聲,從昏迷中的張小凡手上掉了下來,落到地上。


「小凡!小凡!小師弟!……」一疊聲焦急的呼喚,迴響在張小凡的耳邊。

他腦中一片混亂,只覺得頭腦中劇痛無比,似乎連睜開眼睛都用盡了他一身的氣力。田靈兒焦急中帶著一絲慌亂的臉龐,似遠還近,慢慢在眼前變得清晰,他動了動嘴唇,低低叫了一聲:「師姐。」

田靈兒大喜,道:「小凡,你醒了?」

張小凡強笑一下,道:「我沒事的,師姐。」

田靈兒扶著他坐了起來,張小凡第一眼便向自己手心看去,卻見右手掌心皮膚絲毫無損,除了有些蒼白之外一點都沒有異樣。他呆了一下,心中卻分明記得剛才掌心曾湧出大片鮮血,怎麼卻連一點痕跡都沒有了?

難道那是一場噩夢?

「小凡。」田靈兒見他坐起之後就怔怔出神,魂不守舍的樣子,心中有些擔憂,推了他一下。

張小凡驚醒,正想對她說剛才怪事,一時卻不知從哪裡說起,心中又覺得此事太過怪誕,便是自己也驚疑不定,愣了一下,終於還是道:「沒、沒什麼,師姐。」

田靈兒這才放下心來,她醒來之後,見天色已晚,自己躺在一棵大松樹下,師弟卻倒在遠處空地之上,不省人事。她心中害怕,連忙跑到張小凡身旁,幸好片刻後就叫醒了他。

此時田靈兒向四周看了看,對張小凡道:「師弟,這裡似乎大有古怪,我們還是儘早離開此處吧!等明日我叫娘過來看看再說。」

張小凡點了點頭,正要爬起,忽然間全身劇痛,頭暈目眩,若不是田靈兒手快扶住,幾乎又要摔倒。

田靈兒見他臉色蒼白之極,連一絲血色都見不到,心中著實擔心,當下小心將他扶起,張小凡定了定神,又看了看身上,不見有什麼傷口,便道:「師姐,我只是有點頭暈,沒什麼大事。」

田靈兒又細看了一下,確是如此,點了點頭道:「那我們就快些回去吧!天都黑了,只怕爹和娘還有各位師兄們都在擔心呢!」

張小凡道:「是。」

田靈兒深吸一口氣,遍查週身並無異常,心裡嘀咕自己怎麼會無緣無故暈了過去。隨之手勢一引,紅光閃處,「琥珀朱綾」呼嘯一聲,竄了出來。

田靈兒帶著張小凡剛要上去,忽聽「吱吱」聲在一旁響起,二人轉頭看去,卻是那隻灰毛猴子不知何時站在旁邊,衝他們裂嘴笑著,手中還拖著一根黑呼呼一尺來長,不知什麼材質的短棒。


大竹峰守靜堂前,田不易來回踱步,眉頭緊皺,臉上微有焦急之色。今日一早女兒與那不成器的七徒弟上了後山砍竹玩耍,到如今天黑了還不見人影回來。

蘇茹是一早就出去找尋了,如今各弟子也相繼被他派出,但大竹峰上不見蹤影,周圍又是山勢起伏,叢林密佈,要找兩個人真如大海撈針一般。

他正焦急處,上方忽有破空之聲傳來,田不易抬頭看去,卻是蘇茹帶著兩個小鬼回來了。看田靈兒二人樣子倒沒什麼大礙,倒是在張小凡肩頭居然還趴著一隻灰毛猴子,也不知從哪裡來的。

田不易這才放下心來,但臉上怒色絲毫不退。張小凡看了師父兩眼,心中發毛,不敢動彈,把頭直低到胸口,偏偏那隻灰猴甚是調皮,有一下沒一下地伸手到張小凡的頭髮中抓弄,似乎想從那裡找出幾隻虱子來。

田靈兒收起琥珀朱綾,眼角餘光看見父親一臉怒氣站在堂前,眼珠轉了幾下,笑顏如花,天真可愛之極,蹦蹦跳跳地跑到田不易身旁,拉著他的手道:「爹,我們回來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去哪了?」

田靈兒笑嘻嘻地道:「小凡砍竹子的時候被一隻猴子欺負,我去抓牠幫小凡出氣,嘍,就是那隻猴子。」說著,手一指張小凡方向。

張小凡肩頭那隻灰猴嚇了一跳,衝這邊「吱吱」叫了兩聲,做憤怒狀,然後抓了抓頭,又把注意力放到張小凡的頭髮中去了。

田靈兒衝牠做了個鬼臉,當下把一路追逐情況大概說了一遍,又道:「……後來追到谷中,我突然覺得一陣噁心,不知怎麼就昏了過去,醒來時看見小凡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不過還好我們都沒有受傷,到我們要回來的時候,我看那隻猴子好像很依戀小凡的樣子,就把牠也帶回來了。」

田不易眉頭一皺,轉向妻子,道:「怎麼回事?」

蘇茹搖頭道:「我在後山找到他們二人時,便下去查看過了,並無什麼異常之處。我看多半是靈兒修行不夠,又強要帶小凡兩人同乘琥珀朱綾御空而行,到最後脫力了。」

田靈兒撒嬌道:「娘,妳亂說什麼,我哪裡會修行不夠了。小凡,你說是不是?」

張小凡連忙道:「是,是,是!」

田不易白了張小凡一眼,冷冷道:「身為青雲門弟子,居然被一隻猴子欺負,傳了出去,我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

張小凡漲紅了臉,一聲不敢吭,低垂著頭。

蘇茹走過去,拉起田靈兒的手,柔聲道:「一天都沒吃東西,餓了吧?」

田靈兒吐了吐舌頭,笑道:「好餓呢!娘!」

蘇茹瞪了她一眼,拉著她向廚房走去,口中道:「人小鬼大!」

張小凡此刻也覺得腹中飢餓,但在田不易面前,哪敢動上一動,耳聽著蘇茹與田靈兒去得遠了,師父卻再無動靜,偷偷抬眼,卻見堂前已空無一人,田不易不知何時走了,估計在他心裡,罵上這白癡徒弟一句也覺得是浪費氣力了。

張小凡一時茫然,呆立許久,直到腹中雷鳴,這才轉身,卻下意識地不願走向廚房,而是向自己房間走去。

回到房間,關好房門,那灰猴在他肩頭左顧右盼,「吱」的叫了一聲,似是知道到了家,從他肩頭跳下,三步兩下竄到床上,撲騰跳躍,又抓起枕頭亂甩,大是歡喜。

張小凡看著灰猴,嘴角也露出一點笑意,但立刻又被肚餓給壓了過去,他在桌旁坐下,從茶壺中倒出一杯早已涼透的隔夜冷水,喝了下去。

一股涼意,直透心間。

他呆坐了一會,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物,正是那枝難看的短棒。此刻普智給他的珠子已與那根不知名的短棒緊緊連在一起,連顏色都一起變作玄青色,黑呼呼的,而在介面處一片暗紅,彷彿凝固了的血污,非但難看,簡直還有點噁心。

他看了半晌,忽地苦笑一聲,用力一甩手,將這短棒扔向牆壁,短棒打在牆上,一聲大響,又掉了下來,落在屋邊一個角落。

那灰猴嚇了一跳,抬頭看著張小凡,不知他為何發脾氣。張小凡嘆了口氣,脫鞋上床,蓋上被子蒙頭就睡。那猴子摸了摸頭,不明所以。

這一夜,張小凡輾轉反側,肚餓難耐,直到深夜,方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第十二章 重逢


從幽谷回來後,又過了半個月,張小凡入青雲門已整整三年,同時也結束了他的砍竹生涯,只是在臨結束的時候他所交出的成績,連自己也為之臉紅。

因為那一次莫名其妙的幽谷之行,在接下來的半個月中,張小凡時常感覺頭暈目眩,氣虧血乏,整個人特別容易疲勞。

他自己心中悄悄猜測,也許是那日神志不清時隱約看見的大出血造成的。但他遍查全身卻無一傷口,心中忐忑不安又不敢去問師父,只得埋在心間。

只是他不說話,身體卻做出了反應。往常差歸差至少也能砍斷兩根大黑節竹,如今沒砍幾下就氣喘吁吁,冷汗直冒,半天下來連一根黑節竹也砍不了了。

其實這也難怪,那日在幽谷之中,「噬血珠」幾乎吸去了他體內一半精血,若不是他身子一向壯實,只怕早就臥床不起了。不過張小凡想要再和從前一樣砍竹,也是妄想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著,到半個月後張小凡才感覺身子微有好轉,精神氣力都好了些。不過砍竹功課也在這時結束了。

最後一天,在前來驗收的大師兄宋大仁等人的注視下,張小凡竭盡全力,終於在時辰結束前砍斷了一根黑節竹。

宋大仁等人面面相覷,啞口無言,只有田靈兒走了上來,笑嘻嘻地拍著他的肩膀道:「小凡,沒關係,你有師姐我十幾分之一的本事,已經很不錯了。」

張小凡苦笑不已。

晚飯十分,大竹峰一眾人圍坐在用膳廳中。待田不易夫婦坐下後,宋大仁首先稟告了張小凡的情況,田不易冷笑一聲,連看也不看張小凡一眼。

蘇茹微笑道:「啊!小凡你來我們大竹峰已經三年了呀!」

張小凡連忙道:「是,師娘。」

蘇茹輕嘆一聲,道:「唉!時間過得真快,一晃都三年過去了。」說著,忽然頓了一下,提高聲音,對其他六位弟子道:「你們有沒有這個感覺啊?」

大竹峰眾弟子齊齊一震,立即坐直身子,道:「是!」

蘇茹哼了一聲,道:「現在你們的小師弟都長大了,可是你們這三年來還是一點進境都沒有,是不是要把我和你們師父給氣死啊!」

眾人都不敢說話,但是都把目光投向宋大仁。宋大仁在其他師弟的催逼下,硬著頭皮道:「師娘放心,我們這一次一定爭氣!」

蘇茹臉上擺明瞭「不信」兩個字,剛要說話,田不易忽然插口道:「老六。」

杜必書全身一激靈,抬頭訝道:「師父,您叫我?」

田不易淡淡道:「這幾日我看你閒暇時在廚房裡對著鍋碗瓢盆手舞足蹈,怎麼回事?」

杜必書臉上一紅,張口結舌,吶吶道:「師父,你、你怎麼看見了?」

蘇茹「咦」了一聲,道:「必書,怎麼了?」

杜必書猶豫了半晌,低聲道:「弟子想看看能否讓那些東西動起來……」

眾人登時動容,「驅物」這個境界是青雲門道法中修煉法寶的根本基礎,非達到太極玄清道玉清境第四層不可想像。

田不易點了點頭,面上雖沒什麼,但眼中掠過了一絲歡喜,道:「怎樣?」

杜必書低聲道:「好像、好像動了一下。」

「轟」,眾人嘩然,皆驚喜,坐在他身旁的老五呂大信用力拍著他的肩膀,面上全是笑容。

對面的蘇茹也是眉開眼笑,笑道:「好小子,想不到你倒爭氣,什麼時候的事?」

杜必書受眾人感染,也放鬆下來,道:「就在最近,前幾日我在房裡修行,忽然發覺在念力之下,桌上的水杯動了一下,我就猜會不會是我突破了第三層。」說到這裡,他頗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道,「不過弟子心中沒底,不敢相信,就時常試探,沒想到被師父發現了。」

田不易微笑道:「是這樣的,玉清境四層與三層之間,雖然功效有天壤之別,但初修成卻並無什麼明顯異樣。你性子機靈,入門雖遲,想不到倒後來居上。」

眾人都笑,紛紛祝賀,其間田靈兒插口道:「六師兄,那你決定了修煉什麼法寶沒有?」

杜必書獃了一下,道:「沒有,我也是剛剛才從師父口裡確定自己修到了第四層,還沒來得及想呢!」

蘇茹微笑道:「不急,這幾日你且慢慢想,不過你師父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從來都不逼你們一定要修煉仙劍,你自己喜歡什麼,想好了就去找材料吧!」

張小凡在一旁羨慕之極,眼見六師兄笑得滿臉是牙,又聽田不易道:「老六。」

杜必書連忙道:「師父。」

田不易道:「按我們青雲門舊例,修行到太極玄清道第四層的弟子,便要下山遊歷天下,同時尋找良材靈物修煉法寶,至於能否得到聚天地靈氣的神物,就看你自己的造化機緣了。你準備一下,這幾日就下山去吧!」

杜必書怔了一下,眼中有幾分不捨,又有幾分歡喜,低聲道:「是。」說完又想起什麼,道:「不過師父,這裡的膳食一向都是由弟子負責,可是弟子走了以後……」

他身旁的呂大信呵呵笑道:「你怕什麼,你入門以前不是還有我嗎,放心,餓不死人的。」

杜必書與眾人都笑了出來,只有田靈兒在一旁笑道:「五師兄你還好意思說,就你煮的飯菜,我小時候吃了可直做噩夢呢!」

呂大信臉上一紅,眾人哄堂大笑,待笑聲稍止,田不易淡淡道:「以後廚房的事就叫老七做吧!」

眾人都是一怔,呂大信訝道:「師父,師弟他還小……」

田不易目光一斜,看了張小凡一眼,張小凡連忙道:「師父放心,我時常跟著六師兄在廚房幫忙,會做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也不多說,手一揮:「吃飯!」


三日之後,杜必書收拾停當,把廚房中一應事務交代清楚,就下山去了。

三年來在眾位師兄之中,杜必書年紀最輕,性子又活潑,張小凡與他最是親近。如今他這一走,張小凡心中頗為不捨,只覺得大竹峰上,頓時又寂寞了幾分。

隨後,張小凡便開始了他在青雲門的第二份「功課」──煮飯。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正式煮飯炒菜,他獨自一人在廚房裡忙了一個早上,淘米洗菜忙得不亦樂乎,不知不覺到了中午,田不易等人走進膳廳,只見桌上和往常一樣擺好了飯菜,張小凡坐在桌尾,雙手互握,戰戰兢兢,任誰都感覺得出那份緊張。

眾人坐了下來,田不易沒有說話,倒是蘇茹看了張小凡一眼,臉上露出了幾分笑容,道:「小凡,第一次做飯感覺如何啊?」

張小凡張了張嘴,卻想不出該說什麼,田不易哼了一聲,道:「吃飯。」

眾弟子應了一聲,舉筷夾食,放進口中。

用膳廳中,一片寂靜。

張小凡緊張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上,額上冷汗涔涔而出,低聲道:「師父、師兄,我、我做的不好,你、你們……」

「哇,真是太好吃了!」田靈兒忽的一聲歡叫,忍不住又夾了一片筍片放進口中。張小凡一呆,只見眾位師兄個個眉開眼笑,點頭不迭,出筷如風讚不絕口。

「想不到小師弟居然還有這一手,厲害,厲害!」

「唔(含糊不清),比老五,不,比老五和老六加起來都好吃,呵呵!」

這時便是連田不易也多夾了幾筷子,點了點頭,眼中多了幾分笑意。張小凡看在眼底,一陣滿足。

自此之後,張小凡便在廚房中做了下去。他在道法修習上還沒有顯露什麼才華,但於煮食一道居然頗有天賦,技藝無師自通,煮出來的飯菜味道鮮美,遠遠勝過了旁人。而在他心中,只要田不易微微點頭讚許,便已是最大的歡喜了。

時光匆匆,又過了半年,眼見青雲門一甲子一次的「七脈會武」日漸臨近,不只蘇茹,就連田不易也開始督促座下弟子。眾人專心修道,無人來打擾張小凡,反正眾人對他也沒抱什麼指望。

至於張小凡倒不在意,每日在廚房中忙碌,倒也從這鍋碗瓢盆中領悟到幾分快樂,閒暇時便自顧自修煉道法,每到深夜再修習「大梵般若」,日子倒也過的太平。

這段時間裡,當初他從幽谷中帶回來的那隻灰猴與他同住了半年,人猴之間已經很是親密,張小凡還給牠取了個名字──小灰。這名字便與他自己的名字一樣,平平淡淡,毫不起眼。

自從他開始到廚房做事後,小灰便近水樓台先得月,時常跟著他跑來廚房,東抓一個筍片,西拿一個水果,整日偷吃,半年下來居然胖了一圈,不過在這大竹峰上,猴子小灰卻仍有一個對頭,那就是田不易從小養大的大黃狗──大黃。

不知怎麼回事,大黃狗眼裡總是瞧著這隻猴子不甚順眼,最初日子牠每次見到小灰總是狂吠不止,嚇得小灰總往高處躲。到後來時日久了,終於算是勉強默認了小灰是大竹峰上的一員,但每一見面,都齜牙咧嘴做兇惡狀,每每到小灰嚇得「吱吱」尖叫,大黃才「汪汪汪」叫了幾聲,高昂狗頭,搖搖尾巴,走到一邊去了。

秋去冬來,大竹峰上天氣也漸漸寒冷,除了田不易夫婦兩人修行高深,早不懼這普通寒暖,其餘弟子都慢慢加上了衣服。

這一日,大竹峰上難得的陽光和煦,張小凡忙完廚房裡的事,走了出來,伸了個懶腰,在屋外一棵松樹旁坐了下來,靠著樹幹,瞇上眼睛,舒服地享受著陽光。

坐了一會,正在昏昏沉沉將欲睡去的時刻,張小凡忽然聽見前方傳來幾聲犬吠,睜眼一看,卻是大黃也趴在前頭地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而小灰卻從後邊一步一步向大黃挪了過去。

張小凡心中大奇,大黃平日裡也經常跑到廚房裡吃東西,與他也混得熟了,所以對這猴狗之間的關係他再清楚不過了,不想今日太陽像是打西邊出來了,小灰居然會主動接近大黃!張小凡頓時來了精神,緊緊盯著前方。

只見小灰很快接近了大黃,大黃雖然看不見身後事物,但鼻子一動,立刻就聞到身後異樣,回頭一看,登時張開大嘴,露出尖牙,「汪汪汪」連叫幾聲。

小灰身子一縮,看樣子還是有些害怕,但猴子眼睛骨碌骨碌轉了幾下,右手抬起,在大黃面前晃了晃。

大黃起先還不以為意,衝著小灰叫個不停,不料稍後鼻子抽了幾下,似是聞到了什麼,兩隻狗眼登時盯在小灰手上,眨也不眨,動也不動,也不再叫,張開嘴伸出老長舌頭,就連狗尾巴也開始搖個不停,以示友好。

張小凡驚訝之極,放眼看去,不覺啞然失笑,原來小灰手中握著一塊肉骨頭,香味四溢,隔了老遠他也隱隱聞到。這本是他用來熬湯的,因為知道大黃最喜愛吃這東西,所以煮好後特地封好放在高處,不料小灰不知何時偷了一塊,跑來和大黃套近乎。

當下只見小灰搖了兩下,便把這肉骨頭扔到大黃面前,大黃口裡早就流了口水,立刻張嘴把肉骨頭咬在口中,「嘖嘖嘖」啃個不停。小灰看著大黃那副樣子,「吱吱」叫了兩聲,小心翼翼地接近大黃,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向大黃頭上摸去。

大黃忽然低聲叫了一聲,小灰連忙把手縮了回去,但隔不多久,忍不住又伸出手向大黃頭上摸去。這一次大黃卻沒有反應,只忙著啃肉骨頭,小灰把手放到大黃頭上,輕輕撫摸大黃鮮亮柔軟的黃毛,大黃居然感覺很舒服的樣子,縮了一下,低低叫了一聲,不過已全無敵意。

小灰膽子變大了一些,笑著叫了兩聲,開始翻弄大黃毛皮,似乎在找虱子,間中大黃回頭,居然也用舌頭舔了一下小灰,這一猴一狗之間親密無比,變得比什麼都快。

張小凡直看得目瞪口呆,心道這小灰可當真聰明,不過看樣子以後的肉骨頭要藏的更隱秘些了。

他心裡正這般想著,忽然間頭頂響起了一陣破空之聲,兩道白光從西邊疾馳而來,大黃似是嚇了一跳,對著白光大聲吠了起來,小灰伸出手在牠頭頂摸了兩下,似在安慰,想不到倒是很有效果,大黃居然立刻安靜了下來。

張小凡眼看著那兩道白光落在主殿「守靜堂」前,一陣光芒閃爍過後,現出兩人,一人長身玉立,瀟灑不群,白衣飄飄,極是俊逸。另一人是個少年,比他矮了些,十五、六歲的樣子。

張小凡忽然屏住了呼吸,一縷曾經淡忘的悲傷從深心處緩緩泛起,因為那一個看去又些孤單的背影!

「驚羽?」他站起身,聲音變得嘶啞,叫了出來。

那少年身子一震,立刻轉過身來,雙眼圓睜,張大了口,似是想說什麼,可是到了最終,千言萬語終究只化成了兩個字。

「小凡!」
第十三章 奇才


「龍首峰蒼松真人座下弟子齊昊、林驚羽,拜見田師叔、蘇師叔。」

守靜堂中,田不易與蘇茹坐在上位,其餘弟子都排在旁邊,場中兩個白衣人,也就是林驚羽和另一個名叫齊昊的俊逸青年,正向田不易見禮。張小凡站在弟子列最末,看著場中的林驚羽。

數年不見,大家都已經長大了。

正在這時,林驚羽也轉過頭來看向張小凡,兩人目光相接,林驚羽微微一笑,張小凡心頭一熱,感慨萬千,點了點頭。

田不易的目光在齊昊身上轉了轉,又瞄了瞄林驚羽,臉色沉了下來,他見這二人丰神俊朗,以他的眼力,片刻間已然看出這兩人資質均遠在自己門下弟子之上。

齊昊是不用說了,在青雲門年輕一代中他早已負盛名,倒是年紀輕輕的林驚羽,從剛才他已可以御劍而來便知,他至少已修到了太極玄清道的第四層以上,以他入門不過三年半時間,這份資質當真驚人。

想到這裡,田不易下意識地看向站在最後的張小凡,兩相比較,田不易心情大壞,冷冷道:「你師父讓你們來做什麼?」

齊昊拱手道:「稟田師叔,家師蒼松真人受掌門道玄真人所託,著手打理兩年後七脈會武大試諸般事宜。因為有少許變動,故特命我與林師弟一同前來通報。」

田不易哼了一聲,上上下下打量了林驚羽一番,道:「他是故意想向我示威的吧!」

齊昊與林驚羽臉色都是一變,林驚羽當時就欲發作,但齊昊一伸手攔住了他,微笑道:「田師叔真會開玩笑,我們同屬青雲門下,田師叔又德高望重,家師絕無任何不敬之意。」

田不易臉色陰沉,絲毫不見好轉,倒是他身邊的蘇茹笑容和藹,溫和地道:「你們不必在意,田師叔是和你們說笑的。對了,你剛才說有什麼變動,是怎麼回事?」

齊昊恭敬地道:「回稟蘇師叔,事情是這樣的,往年『七脈會武』,青雲門下諸脈各出四人,此外長門通天峰再多出四人,共成三十二之數,抽籤對決,勝者進階,如此五輪,最後勝者即為青雲門年輕一代之翹楚,能得各位師長悉心栽培。」

蘇茹抿嘴一笑,風姿楚楚,道:「說起來上次大試之中,你可是大出風頭的人物,我記得你最後是榜眼吧!若不是長門中出了那個蕭逸才,保不定就是你奪了這青雲門的武狀元了。」

齊昊臉色不變,笑道:「蘇師叔太過獎了,上次大試中長門蕭逸才蕭師兄天賦奇才,修為精深,我遠遠不及,敗得心服口服,無話可說。不過關於兩年後的這一次『七脈會武』,家師與掌門真人商量之後,在規則上做了些改動,特命我來向二位師叔通報。」

田不易與蘇茹同時動容,道:「怎麼回事?」

齊昊道:「家師蒼松真人以為,『七脈會武』大試本意在於發現各脈弟子中可造之材,加以栽培。而青雲門時至今日,門下弟子已近千人,其中年輕一代新進弟子尤多,其中不乏許多天賦出眾的人物。以此思之,六十年方才一次的機會,各脈不過出寥寥四人,實在太少。所以家師提議,七脈各出弟子九人,其中長門人數最多,再多出一人,成六十四人數,在此基礎上一如既往,抽籤對決,共行六輪,決出勝者。這樣也可免去滄海遺珠之憾。」

田不易與蘇茹對望一眼,面色更是難看。他大竹峰一脈弟子人數少資質差,乍看似乎佔了便宜,但實際上卻是人數人才最多的長門通天峰和蒼松的龍首峰大大有利。

蘇茹見丈夫神色難看,微微搖頭,以目示之。田不易心中何嘗不知道妻子的意思,此事既然由掌門師兄與蒼松商議過了,便是成了定局,爭也無益,當下冷冷道:「如此甚好,我沒什麼意見。」

齊昊一笑,道:「這樣就最好了。另外臨行前家師曾吩咐一事,那就是我這位林師弟與田師叔座下一位張師弟是老友舊識,還盼田師叔讓他們二人敘敘舊。」

田不易心中有氣,手一揮,不耐煩地道:「准了,准了。」

林驚羽老早就等的不耐煩了,只是礙著他是前輩長老,不敢發作,這時聽得他准了,頭一轉就向張小凡走去,張小凡心中激動,也走了出來。

林驚羽走到他的跟前,細細打量了他一番,眼眶中忽然一紅,澀聲道:「你長大了,小凡。」

張小凡心中百感交集,一個勁地點頭,道:「你也是。對了,村子裡那件慘案你有沒有什麼消息?」

林驚羽搖頭道:「我這幾年問了師父許多次,可是都沒有什麼進展,你呢?」

張小凡苦笑道:「我也是一樣。」

林驚羽拉住他的手,道:「我們上外頭說話。」

張小凡猶豫了一下,轉頭看了看田不易與蘇茹,田不易沒理他,蘇茹卻微笑道:「去吧!」

張小凡大喜,向她一點頭,趕忙和林驚羽出去了。

大堂之上,此時便只剩下齊昊一個客人。他一身白衣,瀟灑出眾,絲毫無異樣神色,逐一看過大竹峰眾弟子,最後目光落到宋大仁身上,拱手笑道:「這位是宋大仁宋師兄吧!我們在上次大試中也曾見過面的。」

宋大仁連忙回禮,道:「齊師兄好記性,居然還記得我這個手下敗將。」

此言一出,眾弟子聳然動容,田靈兒站在母親身旁,悄悄問道:「娘,怎麼大師兄是敗在他的手裡的嗎?」

蘇茹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是。當年你大師兄好不容易連勝了兩場,我和你爹都極是歡喜,不料在第三輪遇到此人,幾個回合下來便敗了。」

田靈兒一吐舌頭,道:「那他豈不是很厲害?」

蘇茹沒有馬上回答她,而是轉頭看了看丈夫,只見田不易面色鐵青,坐著一動不動,只得搖了搖頭,道:「齊昊的資質的確遠勝過妳大師兄,那日在比試中並無什麼虛假花招,尤其是他修煉的那柄仙劍『寒冰』,是用北極萬載冰晶修煉而成,威力絕大,妳大師兄是比不上他的。」

這時,田不易忽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也轉過頭向蘇茹看來,二人目光相接,都看出了深藏在對方心裡卻沒有說出的話,那便是如果大竹峰門下有這般人才,那該多好!

堂下齊昊正與眾弟子聊到一塊,他修行有成,又得師長信重,常行走天下,見多識廣,加上口齒伶俐,妙語如珠,一時間眾人都起了親近之心,便連曾敗在他手裡的宋大仁,也早沒了敵意。

一陣笑聲過處,齊昊不知說了什麼笑話,眾人都是大笑,隨後齊昊目光無意中落到一直站在蘇茹身後的田靈兒身上,隨即又看到纏在她腰間的那條「琥珀朱綾」,目光一亮,微笑道:「這位姑娘莫不就是鼎鼎大名的田靈兒田師妹?」

田靈兒一揚眉,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

齊昊微微一笑,走上幾步,看著她道:「田師妹年方十六,在太極玄清道上的造詣已然非同小可,這是本門皆知的事情,我是仰慕已久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田靈兒臉上一紅,嗔道:「你又不曾見我動手,怎知道我名不虛傳了?」

齊昊呆了一下,隨即笑道:「田師妹不但貌美如花,而且心思敏銳,倒叫我這做師兄的慚愧了。」

田靈兒見他一個英俊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前,又聽他口中讚揚自己美貌,心中忽地一陣甜蜜,但面上仍作色道:「就會亂說,像什麼師兄了,不害臊!」

田不易眉頭一皺,蘇茹已然道:「靈兒,不許胡說。」

齊昊連忙向蘇茹道:「蘇師叔千萬莫要責怪師妹,都是我口不擇言,冒犯了她。」說到這裡,他微一沉吟,伸手從懷裡取出一個小錦盒,遞給田靈兒,笑道:「田師妹,這小盒中的『清涼珠』乃是數年前我隨家師蒼松真人行俠,剿滅一派魔教兇徒偶然所得,雖然並不是什麼奇珍異寶,但帶在身上倒也能祛暑降熱,另外據說對女子養顏護膚也有些好處。今天就送予師妹,權當我賠罪了。」

田靈兒臉上又是一紅,還沒說話,蘇茹已道:「齊師侄,這清涼珠也算是一件寶物,靈兒受不起,你還是快快收起來吧!」

齊昊微笑道:「蘇師叔有所不知,這清涼珠與我並無大用,有如雞肋一般。但田師妹青春美貌,正好合用,也算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還望田師妹不要嫌棄。」

田靈兒看了看齊昊,神色間已是大為和緩,伸手接過了小盒,低聲道:「多謝齊師兄。」

齊昊似是極為高興,笑容滿面,道:「不用謝,不用謝,師妹妳天資聰慧,將來前途不可限量。說起來青雲門中人才雖然眾多,但能有妳這般資質的卻少之又少,我也是甘拜下風的。」

田不易聽在耳中,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田靈兒道:「師兄過獎了。」

齊昊搖頭道:「不然,我也是自小就被恩師渡化上山,但像妳這般年紀時修行就比妳差了許多。不過……」

田靈兒少女心性,聽著齊昊誇獎心中對他極有好感,但聽他跟了一句「不過」,忍不住追問道:「不過怎樣?」

這時,連田不易和蘇茹也轉過頭來,想聽聽齊昊口中的「不過」到底是什麼意思。

只聽齊昊說道:「不過若是單論資質,倒有可以與田師妹媲美之人。」

田靈兒愣了一下,道:「誰啊?」

齊昊微笑地指了一下守靜堂外,道:「便是我這位林師弟了。自三年前他被家師蒼松真人收歸門下,短短幾年間進境驚人,在修真一道更是天賦奇才,本脈弟子中無人可及,以三年時間便突破玉清境第四層,千年來還未曾聽說有如此人物。」說到這裡,他滿是愛護之情,道:「家師對林師弟讚不絕口,稱之為千年一見的奇才,幾乎可與當年的青葉祖師相比呢!」

「啪!」一聲脆響,眾人都是一驚,轉頭向聲響處看去,卻見是田不易一臉鐵青,面色難看之極,手畔堅硬的檀木扶手,竟硬生生被他拗了一截下來。

齊昊愣了一下,向蘇茹低聲道:「蘇師叔,是不是我說錯什麼了?」

蘇茹強笑一聲,正欲開口,忽然間堂外一聲大喊:「哎呀!」

聲音未落,只見一個人影從堂外摔了進來,撲通一聲摔在地上,餘勢未歇,居然還向後滾了幾下,灰頭土臉,狼狽之極。眾人細看,不是張小凡是誰?

大竹峰一脈眾人都變了臉色,田靈兒與張小凡最是要好,當先衝了上去,扶起了他,急問道:「小凡,你怎麼了?」

張小凡這一跤摔得不輕,頭腦中還兀自有些暈眩,但口中還是道:「沒、沒什麼,我沒事。」

正在這時,林驚羽也從門外跑了進來,面上有焦急之色,道:「小凡,你沒事吧,我一時失手……」

田靈兒一聽便知是此人欺負了師弟,氣往上衝,加上剛才齊昊當面誇獎林驚羽,隱隱中還有自己比不上他的意思,心裡更是老大的不舒服。

此刻更不多想,起身怒道:「你憑什麼欺負人?」說著手訣一指,頓見霞光閃閃,琥珀朱綾已然祭起,「嗖」的一聲便向林驚羽衝了過去。

蘇茹與齊昊同時喊了出來:「住手!」

但琥珀朱綾快如閃電,片刻間已衝到了林驚羽的面前。林驚羽雖驚不亂,只覺得眼前五彩繽紛,知是仙家法寶,立刻連退三步,左手指天,右手向地,手握劍訣,大喝一聲:「起!」

「匡啷」龍吟,頓時響徹守靜堂中,只見林驚羽全身被青光籠罩,一枝光芒萬丈的青色仙劍祭起,劍刃清清如秋水,瑞氣蒸騰,一時間非但抵住了琥珀朱綾來勢洶洶的道道霞光,還把守靜堂中每一個人的臉都映成了碧色。

田不易突然哼了一聲,冷冷道:「蒼松可真是捨得,居然把『斬龍劍』也傳了給他。」

齊昊看見林驚羽沒有受傷,放下心來,在一旁微笑道:「家師曾言,師弟天資過人,必成大器,所以著力栽培,也是應該的。」

田不易面色更是難看。

這時場中琥珀朱綾與斬龍劍正相持不下,但見田靈兒美目圓睜,雙臂一振,紅衣飄飄,身子竟緩緩升到半空,左右手交叉胸口,作蘭花指,喝道:「縛神!」

話音才落,只見霞光頓長,原本身前一條三尺來長的琥珀朱綾,忽地退後,飛到田靈兒身前停住,一聲脆響之後,霞光大盛,見風就長,迅疾無匹,剎那間不知長了多少倍出來,把整個守靜堂上空填得滿滿噹噹,立刻把斬龍劍的青光壓了下去,片刻之後,化做千萬綾繩衝向林驚羽,把他圍在中間,密不透風。

蘇茹站起身,向空中喊道:「靈兒,不得放肆!」

但只在她說話間,萬丈紅綾已把林驚羽圍得嚴嚴實實,眾人非但看不到林驚羽,便連在半空中的田靈兒身影,也被一層層一道道的紅綾給遮住了。

張小凡只看得目瞪口呆,神乎其神,忽聽身後有人讚道:「琥珀朱綾,當真名不虛傳!」

他轉頭一看,卻是齊昊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場內,口中唸唸有詞,卻無絲毫擔心神色。

眼看田靈兒勝局已定,眾人忽聽見一聲刺耳的「嘶啦」,層層紅綾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缺口,透出一點青光。

田不易與蘇茹同時變色。

「吼!」一聲巨響,如怒龍狂嘶,聲動九天,剎那間那個缺口放大百倍,青光又復大盛,裂綾而出,林驚羽人劍合一,全身隱隱現出龍形,如離弦之箭,勢不可擋地衝向田靈兒。

眾人無不失色,倒是田靈兒雖驚卻不慌亂,雙手護在胸前疾做太極圖,虛空劃下,片刻間層層紅綾歸位身前,化作無數屏障。

只聽碎裂之聲不絕於耳,林驚羽斬龍劍刺破一層又一層的紅綾,去勢雖然稍緩,但一往無前的氣勢竟不稍減,眼看二人便要分出個生死勝負。

「諍!」

一陣寒意過處,斬龍劍如中敗絮,反震回來。林驚羽大驚失色,舉目看去,只見在片刻之間,在他與田靈兒中間又結了一道冰牆,寒氣襲人,斬龍劍威勢驚人,卻衝不過這道冰牆。而齊昊不知何時已搶到他的跟前,把他向後拉開退出有一丈之遠。

在另一邊,田靈兒面色蒼白,卻是蘇茹在眨眼間已然搶上將她拉在懷中,退到了田不易的身旁。

場中兩件仙家法寶沒了控制,逐漸失去了光芒,各自飛回到主人手中。

守靜堂中,一片寂靜。
第二集


第一章 神通


田不易站起身來,上下打量著林驚羽,面色難看之極,口中冷冷道:「好本事!好殺氣!」

齊昊低聲對林驚羽道:「師弟,快陪個不是。」

林驚羽年少氣盛,雙眉緊皺,踏上一步,卻是對站在一旁的張小凡道:「小凡,剛才是我的不對,說是試一下各自修行,但出手沒有分寸,對不起了。」

張小凡心中著實為好友擔心,但口中只得道:「沒、沒什麼。」

大竹峰眾人都變了臉色,田不易心中怒火更甚,忽地踏上一步,臉上赤氣一掠而過。

齊昊臉色大變,他與林驚羽不一樣,入青雲門時日已久,深知大竹峰一脈實力雖然遠不及其他六脈,但首座田不易與他妻子蘇茹卻實有驚人神通,各脈向來無人敢予輕視。

一向眼高於頂的蒼松道人臨行前也叮囑了他:田不易氣量不大但修行極高,加上他夫人蘇茹也是青雲門中有名的才女,便是掌門道玄真人也敬他夫婦三分,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別去招惹他。

只是林驚羽對此卻是全然不知,不過看他樣子,就算知道了只怕也不放在心上,小小年紀,傲氣卻是極重,想來多半是蒼松道人寵愛有加給慣出來的。

田不易看著他的樣子更是惱怒,正要有所動作,忽地人影一閃,蘇茹已站到丈夫身旁,伸手拉住了他,嘴邊有淡淡笑意,口中低聲道:「一大把年紀了,跟同門後輩鬧起來,像什麼樣子?」

田不易愣了一下,停下身子,齊昊連忙擋在師弟面前,陪笑道:「田師叔大人有大量,就請看在家師的分上,不要與我們這些晚輩一般見識了。」

張小凡眼見林驚羽惹惱了師父,心中焦急,在他眼中,同樣是草廟村遺孤的林驚羽便像是自己的親兄弟一般。

這時看到齊昊為林驚羽求情,心頭有熱,忍不住也跑出來跪在田不易面前,道:「師父,都是弟子不好,看見驚羽,不,是林師兄御劍而來,便想看看他的修行,這才動手,一切都是弟子……」

田不易心中本來就鬱悶,一股怒氣無法發洩,強壓了下來。齊昊倒還罷了,卻見這張小凡也跪在面前,多嘴多舌,看去傻不可耐,心中無名火起,怒道:「閉嘴,沒用的東西!」

說著袖袍一揮,張小凡只覺得疾風撲面,突然間身子一輕,前後左右上下狂風大作,周圍空氣竟似乎全部消失了一樣,頭重腳輕。

隨即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湧來,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飛去,直直衝向守靜堂一側的牆壁,「砰」的一聲大響,結結實實地撞在牆上,跌了下來,當時張小凡便覺得頭昏目眩,喉嚨一甜,「哇」的一聲噴了一口鮮血出來。

守靜堂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爹!」田靈兒首先大叫出來,衝上去扶起張小凡,林驚羽幾乎也是同時衝了過去,一看張小凡胸口血跡,氣往上衝,若是他自己受傷也未必如此氣惱,但他眼見張小凡為自己求情卻落得如此下場,林驚羽再也不管不顧,返身對田不易大聲道:「矮胖子,你做什麼?」

說話間,「斬龍劍」似是感應主人心事,青光又復大盛。

田不易雙眉倒豎,怕不是給這一句矮胖子給氣得七竅生煙,袖子一揮,「嗖」的一聲消失在眾人眼前。

齊昊急叫道:「師弟,小心。」

林驚羽心中早已加意提防,此時一見田不易人影如鬼魅一般,立刻將斬龍劍祭起身前,以劍氣青光護住全身。

只是他眼前一花,田不易矮胖身子竟視道道凌厲青光如無物,霍然現身在他的面前,所有的青光劍氣離他身子尚有三尺之遠便不得再進半分。

林驚羽心頭一跳,只見田不易怒目圓睜,幾乎就與自己緊貼著臉,心中一慌,「蹬蹬蹬」向後退去,饒是如此,斬龍劍依然不亂,凌空橫在身前護主。

田不易冷笑一聲,右手疾伸,硬生生插入劍氣之中,手掌上泛起一層赤芒,抵住青光,眨眼間竟把斬龍劍抓到手中。

齊昊立刻向場中搶去,大聲喊道:「田師叔,手下留情!」

田不易卻不追擊,任由齊昊把林驚羽護在身後,只看著手中這柄斬龍劍。這時幾乎所有的劍氣青光都已消散,但斬龍劍似有靈性,在田不易胖手中劍芒閃爍,掙扎不止,映得他半邊身子都綠了,卻還是無法掙脫。

田不易抬眼看向前方,冷冷道:「斬龍劍固然是九天神兵,但也未必就天下無敵了!」

話音一落,他五指突然用力,斬龍劍如受重擊,頓時乖乖不再動彈,片刻之後,整柄劍忽然重新泛起青光劍氣,燦爛奪目,不知比剛才在林驚羽手中亮了多少倍。

齊昊失聲道:「田師叔……」

田不易面如寒霜,再不多話,右手緊握斬龍劍,自上而下向齊昊與林驚羽方向用力凌空一斬,尖銳的破空之聲響起,剎那間銳聲尖嘯,綠芒狂盛如山,竟成高達兩人的大綠氣柱,如怒濤穿空,激射而出。

齊昊緊咬牙關,雙手齊握劍訣,「諍」的一聲,一柄白色仙劍迅速祭起,正是他那柄久負盛名的「寒冰」。

說時遲那時快,只眨眼工夫,田不易發出的綠芒劍氣破空而至,齊昊護著林驚羽連退幾步,右手劍訣連引,「寒冰劍」白光疾閃,寒氣大盛,片刻間在他二人身前連結了七道冰壁。

只聽「砰、砰」聲連續響起,綠芒劍氣已然撞到了冰壁,但與之前林驚羽御劍撞上冰壁迥然不同,這一次斬龍劍竟是勢如破竹,聲響冰破,片刻間將七道冰壁擊得粉碎,冰凌四濺,而綠芒劍氣竟無稍減半分,聲勢反而更厲,如怒龍狂吼,張牙舞爪地衝向齊昊。

齊昊臉色蒼白,避無可避,只得竭盡全力,十指連動,寒冰劍發出萬道白光,凝結成盾擋在身前。

「轟」,一聲巨響,綠芒劍氣打在白光之上,雖然沒有立刻打得粉碎,但登時把白芒向後壓去,齊昊雙目圓睜,使盡全身所有氣力,終於勉強把那看來勢不可當的綠芒劍氣擋在身前一尺處。

這時他只覺得眼前綠芒閃爍耀眼,風聲凜冽,近在咫尺,彷彿在與一隻猙獰凶獸面對面對峙一般,令人心驚。

還未等他定下神來,那洶湧澎湃的綠芒壓力卻一重重壓了過來,齊昊拼盡全力維持白光不散,腳下卻已支撐不住,被莫大之力向後直推了出去。

從開始動手到現在,田不易一直站在原地,動也沒動,但他手上斬龍劍激發的綠芒劍氣竟然越遠越強。

齊昊二人被這股大力直推到守靜堂門外,仍是不住向後推去,尤其是出了守靜堂到了空地之上,綠芒更是大盛,所過之處,空地上如被巨大利刃斬過,劃出深達一尺的巨大溝壑,觸目驚心。

這股驚人的綠芒劍氣從守靜堂中源源不斷地射出,將齊昊二人又向後逼退了整整三丈。

此時齊昊身前的白光已被壓縮得離身子不到半尺,而他自己也是呼吸急促,臉色由紅轉青,雙腳不知何時亦深陷土中。片刻之後,齊昊終於大叫一聲,支撐不住,白光消散,寒冰劍被莫大之力打得沖天而起,失去控制。

齊昊與林驚羽面無血色,只見來勢洶洶的綠芒劍氣眨眼間衝到眼前,真個生死立判之間,卻忽然頓住,停在半空。

齊昊手心冒汗,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一小會,那綠芒似是失去了控制,緩緩散了開去。

「諍!」

銳聲響處,卻是寒冰劍重新落下,倒插在二人身前。齊昊驚魂稍定,連忙向守靜堂方向恭聲道:「多謝田師叔手下留情。」

一旁的林驚羽眼見這貌不驚人的田不易竟然有如此神通,也不由得低下頭來。

「嗖」,破空之聲又再響起,二人嚇了一大跳,卻見綠芒閃處,從守靜堂裡飛出一物,青光閃爍,正是斬龍劍,凌空激射,不偏不倚地落到二人身前,插在地上,正好在寒冰劍旁,兩劍成交叉狀,顫抖不停。

「你們去吧!」田不易的聲音恢復了平靜,遠遠的從堂中傳出,冷淡之意清楚地顯露出來。

齊昊趕忙應了一聲,拉了一下還向堂中張望的林驚羽,二人收起各自仙劍,不敢多待,御空去了。


守靜堂中,眾弟子見田不易動了雷霆之怒,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喘,尤其是張小凡,初次見識到田不易妙法神通,敬佩之極,幾乎忘了胸口傷勢,一失神間牽動傷口,登時疼得「哎呀」一聲叫了出來,齜牙咧嘴。

田不易聽到張小凡的叫痛聲,向他看了過去,張小凡一咬牙,強忍了下來,低下了頭。

田不易看了他兩眼,卻沒有再說什麼,又一個個向一字排開站在一旁的弟子們看了過去。

眾人都低下了頭,不敢與他目光對視。

田不易深深嘆了口氣,微微搖頭,背負雙手,走向後堂。

站在一旁的蘇茹看了看丈夫的背影,對眾人溫聲道:「你們先下去吧!」

眾弟子應了一聲,田靈兒走上扶起張小凡,和眾人一起走了出去。

當所有人都走出守靜堂,蘇茹獨自走進後堂,一過堂門,便看見田不易站在迴廊上怔怔看著院中的青竹。

蘇茹走了過去,來到丈夫身旁,輕聲道:「今天怎麼發這麼大的火啊?」

田不易微微搖頭,不答反問:「適才靈兒與林驚羽動手時,齊昊凝冰成牆擋住斬龍劍,妳可看清楚了?」

蘇茹嘆了一口氣,道:「他沒有祭出寒冰劍。」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上屆七脈大試時,齊昊尚要憑藉仙劍法寶之力才能凝結冰牆,想不到只過了短短幾十年他就已經修到了這個境界。」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著蘇茹,道:「妳剛才在旁邊觀看,覺得他修行到了什麼地步?」

蘇茹淡淡道:「他施法時從容不迫且有餘力,至少已修到了玉清境第八層。」

田不易嘴角一動,欲言又止,蘇茹卻替他說了下去:「大竹峰門下,絕無一人是他的對手。」

田不易深深看了妻子一眼,緩緩轉過頭,看著滿園青竹,隨著冬日臨近,都漸漸枯萎變黃,不覺怔怔出神。

過了半晌,他忽然道:「老七怎麼樣了?」

蘇茹看著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還能怎麼樣,被你這位大仙人打得吐血了唄!」

田不易似是窒了一下,矮胖身子一動,卻沒有回頭,淡淡道:「今晚妳拿一顆『大黃丹』去看看他,免得他明日裝死,搞得我們沒飯吃了。」

蘇茹微笑不語。


入夜,天色黑了下來。

張小凡慢慢走回住處,推開了門,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猴子小灰第一個衝進房間,隨後是只一天工夫已和小灰親熱無比的大黃也跟了進來。

一猴一狗在房間裡打鬧不休,「汪汪汪」和「吱吱吱」聲此起彼伏。

張小凡嘴角露出一點笑容,走到桌邊坐了下來。他胸口仍在隱隱作痛,但腦袋裡全是田不易等人鬥法時的諸般奇術妙法,心中嚮往不已,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麼好好的嘆氣了?」一個溫柔平和的聲音從門口處響了起來。

張小凡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卻是師娘蘇茹站在門口,夜風習習,吹動她衣裳輕舞,髮梢微動,看去有如仙子一般。

他連忙站起,道:「師娘。」

蘇茹走到他的身前,把手放到他的肩上,微笑道:「沒事的,你坐吧!」

張小凡受寵若驚,不敢違命,坐了下來,蘇茹細細看了看他的臉色,又伸手到他胸口探了探,點了點頭,道:「還好,沒什麼大礙。」說著伸手從懷裡拿出一個白色小瓶,從中間倒出一顆指頭大小黃澄澄的藥丸來,遞給張小凡,道:「服下吧!」

張小凡猶豫了一下,接過吞下,片刻後就覺一股暖氣首先從丹田泛起,隨即散往四肢頭頂,全身暖烘烘的很是舒服,連胸口那隱約的痛感也消失不見了。

張小凡又驚又喜,站起身活動一下身子,果然一切如常,靈藥神效,匪夷所思。他心中歡喜,連忙向蘇茹道:「多謝師娘。」

蘇茹笑著點了點頭,收起小瓶,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道:「不必謝我,是你師父叫我拿大黃丹給你的。」

張小凡一怔,道:「師父他不怪我了嗎?」

蘇茹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他叫我來看你,自然是不怪你了。不過我倒不知道你有沒有怪他?」

張小凡嚇了一跳,連忙道:「沒有的事,師娘,我絕不敢……」

蘇茹一抬手,攔住了張小凡話頭,柔聲道:「小凡,你聽我說幾句,好嗎?」

張小凡心裡忽地沒來由地一跳,低聲道:「是,師娘。」

蘇茹道:「白天你師父動手打你,的確是他的不對。我在一旁看得清楚,他動手後心下就後悔了。只是他的性子……」

她溫柔的臉龐上有一層淡淡的憐惜,接著道:「只是他這個人一向好強,面子是看得極重的,所以縱然心中有了悔意,也是不會說出了,你可不要怨恨他啊!」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師娘,我不敢怪師父,我只怪自己太笨,惹師父生氣了。」

蘇茹看了他一眼,輕嘆道:「其實也不關你什麼事,修真煉道,本就要看各人資質,雖然說勤能補拙,但終究是差了一些。這一點你師父他心裡是明白的,他煩心的也不是這個。」

張小凡訝道:「那師父他煩惱什麼?」

蘇茹淡淡一笑,眉宇間有一絲無奈,道:「像齊昊和林驚羽這般的人才,一向是可遇而不可求,但如今青雲門中,大竹峰一脈日漸式微。你師父修行雖高,卻時常因為門下弟子被各位師伯師叔譏笑。他性子好強,心裡是極難受的,又擔心自己羽化仙去之後,大竹峰一脈只怕永無翻身之日,這就更對不起列位祖師了。這沉沉重擔都壓在他一人肩上,他心裡其實是很苦的。」

張小凡默然無語,蘇茹隨即醒悟,搖頭苦笑道:「真是的,我對你一個十四歲的小毛孩說這些做什麼?」說著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早些歇息吧!」

張小凡應了一聲,道:「是,師娘,您慢走。」

蘇茹點了點頭,走了出去。張小凡一直送到門口,看著蘇茹背影消失,這才回房。

只是他剛進房門,忽地眼前一亮,只見屋中桌旁,燈火搖曳中,俏立著一個紅衣女子,面若芙蓉,艷若桃李,不可方物。

他怔怔地看著,心跳忽然加快,口中低低叫了一聲:「師姐!」
第二章 私傳


這美麗女子自然就是田靈兒了,她見張小凡受了傷,心中擔憂,悄悄跑過來探望,沒想到母親也在這兒,便藏在門外,直到蘇茹走了才現身。

這時她看著張小凡好像呆住了一樣,不由得嗔道:「你站在那裡做什麼?」

張小凡驚醒,臉上一紅,正想找個藉口分辯一下,卻見田靈兒低下頭去,原來是大黃跑了過來,極親熱地用頭去蹭她的腿。

田靈兒彎下腰,摸了摸大黃的頭,大黃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她如玉一般的手。

「吱吱吱吱」,猴子小灰的聲音響了起來,兩人一狗同時看去,只見小灰跑到大黃身後,拉住它那條大尾巴向後拔著,似乎想把大黃從田靈兒身邊拉開。感覺到田靈兒驚訝的目光,小灰抬頭,忽然間齜牙咧嘴向田靈兒做兇惡狀。

田靈兒也不生氣,還衝著猴子也做了個鬼臉。

自從小灰跟著張小凡回來後,與其他人都相處的可以,唯獨對她十分記恨,不過當她看見一向與小灰不和的大黃轉過頭居然沒有發火,反而很親熱地與小灰玩耍打鬧時,卻是吃了一驚。

「這是怎麼回事?」田靈兒指著打鬧在一起的一猴一狗向張小凡問道。

張小凡把小灰用肉骨頭套近乎的事說了一遍,田靈兒失聲笑了出來,笑罵道:「想不到這死猴子還會這一手!」說著明眸一轉,目光落到張小凡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對了,今天我爹打了你,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張小凡搖頭道:「沒事了,師姐。」

田靈兒頗有些憤憤不平地道:「爹也真是的,心裡不舒服幹嘛拿你出氣!」

張小凡連忙道:「不是的,是我笨才惹師父生氣……」

田靈兒一瞪他,張小凡登時說不下去,半張著口,田靈兒哼了一聲,道:「其實根本不關你的事,還不是我爹見了那兩人的資質好,心裡不舒服,所以才……」話說了一半,她看了一眼張小凡,心道如此豈不是在說師弟很笨,便改口不說,岔開話題,道:「剛才我娘過來有什麼事?」

張小凡老老實實道:「師娘也是來看望我的,還賜了我一顆『大黃丹』,靈的很,我吃了一顆就全好了。」

「大黃丹?」田靈兒似是吃了一驚。

「是啊!」張小凡抬頭看著她,道:「怎麼了?」

田靈兒多看了這個小師弟兩眼,道:「這可是我爹的寶貝,聽娘說是採了二十三種靈藥煉製而成,功用神妙,各位師兄包括我在內都沒福氣服用過呢!」

張小凡張大了嘴,田靈兒眼珠轉了轉,自言自語道:「難不成爹實際上對你另眼相看,不過怎麼看也不像啊!」

張小凡道:「一定是師父慈悲,見我受了傷,便恩賜我靈藥。他老人家真是胸襟寬廣!」

田靈兒失笑:「我爹他胸襟寬廣……嘿嘿,算了,不和你說了。咦,怎麼會有雨聲?」

張小凡側耳聽去,果然聽見屋外隱隱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田靈兒走到窗前,推開窗子,一股清冷山風頓時吹進,帶著冰涼雨粉,拂過臉畔,涼絲絲的。

張小凡走了過去,站在她的身旁,向外看去。

寂靜而黑暗的夜裡,天空下著雨。整個天地一片黑沉沉的,目光所及,只有屋外小院之中,青松修竹的模糊影子。

雨絲從夜空裡落了下來,在黑暗的夜色中,在張小凡少年的眼裡,彷彿帶了幾分溫柔,甚至於他忽然覺得,這夜是美麗的,這雨是纏綿的,就連雨水打在竹葉上的清脆,也是動聽的,響在了他靈魂深處。

只因為在他身旁,有那樣一個美麗女子,抬著頭,帶著七分青春二分歡喜乃至一分淒涼的美,怔怔出神地看著這一場雨!

身後,大黃與小灰不知何時安靜下來,大黃懶洋洋地趴在床上,一雙狗眼半開半闔,小灰也難得的平靜下來,坐在大黃身邊,一雙手在大黃濃密柔軟的毛皮中翻弄著。

燭火搖曳,在山風中忽明忽滅,偶爾發出「劈啪」的聲音。

「下雨了啊!」田靈兒忽然幽幽地道。

張小凡應了一聲:「是啊!」

田靈兒又凝視了這夜色一會,緩緩轉過身子,回到桌旁,低聲道:「小凡,把窗子關上吧!有些冷了。」

張小凡點了點頭,把窗子關上,回過頭便看見田靈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桌旁,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盒,在燈火下打開,細細地看。

燭火倒映在她嫵媚而明亮的眼眸中,就像兩團溫柔卻熾熱的火焰。

「你說,這清涼珠漂亮嗎?」田靈兒目光停留在這散發著柔和光澤的小珠上,彷彿連聲音聽起來也飄忽不停,一如張小凡的心,空空蕩蕩,慢慢沉了下去。

他走了過去,鼓起了全部勇氣,用盡了一身氣力,才讓自己看起來這般從容。

田靈兒抬起頭看了看他,忽然發覺這一個平凡的師弟這一刻的眼睛,竟是這般明亮,甚至帶了一絲狂熱與痛楚。

「啪」,她輕輕合上小盒,柔聲問道:「小凡,你怎麼了?」

張小凡低下頭,沉默了一下,低聲道:「我沒事,師姐。」

田靈兒心中奇怪,但也沒有多想,站起身道:「好了,夜深了,我也該回去了。」

張小凡木然站起,田靈兒走了幾步,忽然停住腳步,返身一笑,剎那間那美麗撲面而來,打在張小凡的心上:「你看我這記性,連今晚想來做什麼都忘了。」說著,她從懷裡拿出一張薄紙,上邊密密麻麻寫著小字,遞給了張小凡。

張小凡接過看了幾眼,登時變了臉色,失聲道:「太極玄清道法訣!師姐,這……」

田靈兒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喊那麼大聲做什麼?」

張小凡急忙壓低聲音,道:「師姐,這可是第三層的法訣啊!你……」

「我?」田靈兒哼了一聲,道:「我自然是要傳給你了。」

張小凡大吃一驚,道:「什麼?」

田靈兒道:「我知道爹一向看不起你,今天對你動怒更是不知所謂。哼,他自己教不好徒弟還反過來責罵你,我就看不下去。你拿著這份法訣,自己偷偷修習,什麼時候練出個名堂來給我爹看看,再也別像今天這麼丟臉了。」

張小凡緊皺眉頭,道:「可是師姐,萬一被師父師娘知道了,他們豈不是要責罵你?」

田靈兒不耐煩地道:「你也說是責罵了,他們頂多罵我幾句,關我一段日子禁閉,那又怎樣了?反正我可不能讓你受人欺負!」

張小凡全身一震,心頭突地一熱,看著田靈兒俏立的身影,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這一刻他心中熱血澎湃,便是讓他為眼前這女子去死,也是絕不遲疑的。

田靈兒又道:「你自己記住要多用點功,爭取早日和那個臭屁的林驚羽打個平手,不過你再練也是比不上齊昊師兄的,那就不用想了罷。」說到這裡,她手一揮,叮囑一句:「要保密哦。」說完走出房門,快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你再練也是比不上齊昊師兄的!」

這一句話十三個字,每一字都重重打在了張小凡的心間,他的臉突然失去了血色,下意識中,抓緊了手中的那張白紙。

山雨瀟瀟,天地肅然,有誰望見夜色裡那一個少年,走進雨中,仰望蒼穹!


清晨,雨後,潮濕的山風帶著涼意,吹過大竹峰頂。張小凡來到熟悉的廚房,生火燒水。

柴火劈啪劈啪地灶間響著,明黃的火焰像在木頭上狂舞的妖靈,映紅了他的臉龐。張小凡拿著一個細柴做燒火棍,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灶間柴火,怔怔出神。

「你再練也是比不上齊昊師兄的!」

這一句話,他在心間默誦了千遍萬遍,每讀一次就傷了一次心。他知道這樣很傻,師姐其實沒有惡意,只是說出了大家公認的事實而已。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去想,拚命地想,就像心間有那麼一團狂野燃燒的火焰,無止境地焚燒心靈,直到火焰燒痛了他的手。

「哎呀!」張小凡驚叫一聲,向後躍開,原來他出神時灶火燒著了他手中細柴,沿路而上灼傷了他的手。

他抱著手向痛處連連吹氣,跑到水缸邊把手浸到涼水中,一片冰涼寒意倒灌上來,張小凡低低苦笑,他現在最需要的不是什麼,而是一根燒火棍。

「唔,唔,唔。」幾聲叫喚在門口處響起,張小凡聽出那是大黃的叫聲,只是搞不明白平日的「汪汪汪」怎麼會變成了「唔唔唔」。

他走出門口看去,不覺失笑,原來大黃與小灰打鬧,口中咬著一根黑色短棒,短棒的另一頭被小灰抓在手中,用力拉扯,雙方爭執不下,大黃口中叫喚,但咬著短棒含糊不清,便成了奇怪的「唔唔唔」。

張小凡走上前,伸手抓著短棒,揮手趕開了小灰與大黃。不料他們還不大願意,「汪汪汪」、「吱吱吱吱」地叫個不停。

張小凡揮手恐嚇道:「去去去,別在這鬧,不然中午不給你們飯吃。」

大黃與小灰對看一眼,一個咆哮一聲,一個大做鬼臉,然後小灰跳上狗背,大黃背著它從張小凡面前大搖大擺地走開,大有蔑視之意,張小凡為之氣結。

衝著那兩隻畜生罵了一句,張小凡轉過身進了廚房,這才驚覺,手中這短棒赫然便是半年前幽谷之行得來的那枝奇異的黑色短棒,想來是小灰調皮,不知什麼時候又從角落裡翻出此物,拿來與大黃玩耍。

張小凡歎了口氣,忽地心中一動,快步走到灶邊,把這黑色短棒當作燒火棍撥弄了幾下,居然極是趁手,而且這棒子不知是什麼材質,火燒不著,也不傳熱,烤了半天還是涼絲絲的。

張小凡連連點頭,心想這個倒是正好使用。

可憐那已過世的魔教長老黑心老人,若是知道了他費盡一生心血煉造的「噬血珠」,縱橫天下的魔教至寶,居然落到了做燒火棍的地步,想必會從墳墓裡氣得活過來又死過去吧!


這一日午間,大竹峰眾人坐在用膳廳中,田不易最遲走了進來,坐到位置上,抬眼向眾弟子看去,當目光落到張小凡身上時,他停了一下,張小凡低下了頭,田不易隨即移開了目光。

「昨天的事,你們都看到了?」田不易淡淡地道。

眾人默然,只有宋大仁陪笑道:「是,師父大展神威,出手懲戒那兩……」

「放屁!」田不易忽然一聲大喝,聲震全場,眾人噤若寒蟬,只聽田不易怒道:「昨日之事,你們該當看到別脈師兄弟的深厚修行,不說那個齊昊了,就連剛入門三年的小傢伙,居然也勝過了你們大多數人,跑到大竹峰上來撒野了。你們知不知道?」

眾人一片沉默,只有張小凡突然抬起了頭。

田不易冷冷道:「七脈會武轉眼即至,你們這些不成器的傢伙,從今日起全部閉關,不修到一個樣子出來,看我不剝了你們的皮!」

眾人面有苦色,卻一字也不敢說,田靈兒小心翼翼地問道:「爹,那我就……」

「你也一樣!」田不易斷然道。

田靈兒嘴角一撅,正要說話,卻被母親暗中扯了一下。她轉頭看了看蘇茹眼色,原本到口邊的話又縮了回去。

田不易的話聲在守靜堂中迴響:「以後除了老七負責飲食,你們在這一年半中,全部不得外出,閉關修習,知道了嗎?」

就這樣,時光匆匆,大竹峰平靜的氛圍下,卻籠罩上一層前所未有的緊張,所有的弟子都專心地修習著道法,除了一隻悠閒的黃狗、一隻調皮的灰猴和一個無聊的廚師。
第三章 驅物


「汪汪汪!」

「吱吱吱吱!」

犬吠聲與猴子的尖叫交織在一起,迴盪在青雲山大竹峰上,打破了這裡的寧靜。張小凡手拿著那根黑色的燒火棍,衝出廚房的門,大怒:「死狗!死猴子!有種你們別跑!」

猴子小灰嗖的一下跳到大黃狗的背上,早已蓄勢的大黃撒開四腳就跑,張小凡追之不及,眼睜睜看著小灰做著鬼臉,把一塊香噴噴的肉骨頭放到大黃的嘴裡。

大黃興奮得狗顏大悅,若不是兩排牙齒要咬著肉骨頭,只怕早就笑得狗牙也掉下來了。

「呼!……」

張小凡一臉沮喪,憤憤不平地走回廚房。自他十四歲那年掌管廚房,手藝令所有人刮目相看,而大黃以其「得道老狗」的道行,也忍不住垂涎張小凡手中美味,尤其是張小凡用來熬湯的肉骨頭,噴香鮮美,更是大黃夢寐以求的大餐。

不過張小凡熬湯是給人喝的,大黃「年齡」雖大(田不易從小養大),資格更老,卻得不到應有的待遇,往往垂涎三尺卻不可得。

直到牠與猴子小灰熟悉之後,大竹峰上便時常出現了上面的那一幕,一直持續了兩年,任由張小凡把肉骨頭藏得多麼隱秘,只要有大黃的鼻子加上小灰的靈活,這一場肉骨頭之爭便往往以張小凡的失利而告終。

兩年時光,匆匆而過,實際上也就是一年半的時間,張小凡已長成了十六歲的少年,身子更高,如今已比師姐田靈兒高出半個頭了。

這段時間裡,因為田不易當初的嚴令,大竹峰上所有的弟子都閉門苦修,除了下山遊歷的老六杜必書,便只有張小凡這個廚師最是清閒了。

兩年來,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張小凡一直獨自修習,只是讓他自己也不相信的是,按照大師兄宋大仁傳授給他的法訣,他只用了一年的時間,似乎就修習完成了玉清境第二層──煉氣。

他心中疑慮,但終究沒有去問田不易,而宋大仁、田靈兒等人一直專心閉門修習,無暇顧及他事,和他最要好的杜必書又下山去了,所以他只把這個問題藏在心間。

可是接下來的卻有一件大大的難事擺在他的面前,田靈兒私下給了他第三層的法訣,他很清楚這是大犯門規的事,可是,每當夜深,他獨自一人,站在小院中仰望夜空時,都會想起一句話──你再練也是比不是齊昊師兄的!

十個夜晚之後,他開始修習第三層的法訣!

太極玄清道中,玉清境一到三層是所有術法的根基,難度也是漸深,與前兩層「引氣」、「煉氣」不一樣的是,第三層的法訣「元氣」,已著重於修煉太極元氣。

法訣云:「太極元氣,函三為一。極,中也;元,始也,行於十二辰……此陰陽合德,氣鐘於子,化生萬物者也。」(註:語出「漢書.律歷志」)

青雲門中弟子,修習到這個境界時,都會明顯地呈現出一個分水嶺,資質高低一目瞭然。

聰慧之人往往勢如破竹,一舉突破進入到更高的「驅物」境界,從此打下修煉仙道的堅實基礎,而稍差的弟子往往便停滯不前,荒廢一生的也所在多有。

張小凡入門至今也有五年,這些事自然在與師兄們談話間聽了無數次,但是很明顯的,所有的師兄都把他劃在了「稍差」的那一類。

他重新走回廚房,來到灶邊,加滿了水,然後往灶間繼續加上柴火,準備燒些開水。

明黃的火焰重新旺盛起來,張小凡拿著他那根已經用了兩年的可憐的黑色的「燒火棍」,撥弄著灶間木柴,待火勢穩定燃燒後,他的目光便慢慢落到了手中的這一根燒火棍上。

不過這可不是他發現了什麼,而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在發呆。

通體玄黑色的燒火棍除了頭上的那顆圓珠外,只有一尺來長,唯一有些異常的是在燒火棍黑色之下,隱隱有著如血絲一般的脈絡,尤其是在短棒與圓珠相介面處更是明顯,有時候看起來幾乎讓人覺得這兩個東西似乎是用人血融接在一起的。

張小凡全身忽地一抖,剛才腦中閃過人血融接的這個念頭令他自己都覺得噁心。

這些年來,他已慢慢淡忘了當年的那一次幽谷之行,只是偶爾深夜夢迴,卻會突然夢見那次的古怪經歷,醒來後一身大汗。

那個時候他覺得自己很是孤單,一個人面對著未知的猙獰,一個人面對著黑暗的死亡。每到這個時候,他總是難以抑制自己莫名的情緒激動,帶著一絲狂熱的衝動,忍不住竟會有殺戮的感覺。

甚至於,他在黑暗中,重又回想起多年前,普智和尚在那個破碎的草廟邊上,看著他時眼中那種異樣的狂熱!

張小凡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但是幸好他還有一個方法能夠平靜自己悚然的心──大梵般若!

這套佛門無上法訣有著鎮懾邪靈、滌清心境的妙用,他修習了五年,最大的用處便是用來壓下這兩年來莫名其妙出現的奇怪情緒。

「啪!」

張小凡頭上一痛,一物落到地上,卻是一枚松果,張小凡怒氣上衝,返身大怒道:「死猴子,你別讓我抓到……咦,你是……啊!六師兄!」

張小凡一躍而起,只見在門口處站著一個人,中等身材,精幹面容,笑容滿面,背上一個小包袱,不是許久不見的老六杜必書又是誰?

杜必書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張小凡,口中嘖嘖道:「厲害啊!才幾年時間,你這小子就長得和我一樣高了。」

張小凡快步走了上去,用力抓住杜必書的肩膀,笑道:「六師兄,怎麼去了這麼久時間,我們大家都很想你呢!」

杜必書笑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張小凡隨即問道:「師父、師娘知道你回來了嗎?」

杜必書道:「沒有,我剛回來,看見這裡廚房中有煙,就先過來看看,呵呵,我就知道你這小子在這裡幹活。幾年不見,有沒有想我啊?」

張小凡心裡高興,連連點頭。杜必書摸了一下他的頭,忽然悄聲道:「走,陪我去見師父。」

張小凡愣了一下,道:「為什麼還要我陪你去?」

杜必書苦著臉,道:「師父當初讓我下山,說好了一年為限,可是我多玩了,呃!不是,我多尋找了半年時間,才找到好的材料煉製法寶,只怕要被師父罵了。你陪我去吧!」

張小凡瞪了他一眼,道:「那你還說是先來看我,對了,六師兄,你煉的是什麼法寶啊?」

杜必書乾笑道:「呵呵,我當然是先來看你的,小師弟,走吧!走吧!」說著拉著張小凡就走。

過了一會,正躲在某個角落大啃肉骨頭的大黃與靠在牠背上抓虱子的小灰,同時都聽見守靜堂那裡傳來了一聲怒吼:「不肖之人,氣死我了!」


晚飯時分,大竹峰眾人這兩年首次大團圓,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待眾人坐定,田不易卻仍是一臉怒氣,眾弟子在與杜必書打完招呼後,都忍不住悄悄問他:「老六,怎麼師父見了你就生了這麼大的氣?」

杜必書面色尷尬,顧左右而言他,而坐在他身旁的張小凡,卻是一臉笑意,只是不敢笑了出來,樣子頗為古怪。

這時,坐在對面的田靈兒終於忍不住了,第一個向田不易問道:「爹,六師兄好不容易回來,你怎麼還生這麼大的氣啊?」

杜必書悄悄抬眼看了看田不易,田不易一瞪他,嚇得杜必書連忙低下了頭。田不易哼了一聲,道:「老六,把你自己的法寶擺出來給大家看看啊!」

杜必書張了張嘴,吶吶說不出來,舉目向師娘蘇茹看去,卻見蘇茹微笑道:「必書,你就拿出來給大家看看吧!也讓大家知道一下你師父怎麼生氣的?」

杜必書眼見推遲不掉,磨磨蹭蹭地拿過自己的小包袱,抖了兩下,從中間拿出幾件事物,放到桌上。

眾人一個個眼睛也不眨,直直盯著,生怕漏掉什麼一樣,用膳廳中,一時安靜之極。

只見在飯桌之上,放著三個似乎是用什麼堅硬木料做成,有半個拳頭大小的東西,成六面正方形,通體白色,上邊還雕刻著各種點數,卻是三個骰子。

眾人呆若木雞,啞口無言,片刻之後嘩然大笑。

杜必書滿臉通紅,田不易看著他,一臉怒氣,口中怒道:「朽木不可雕!」

蘇茹卻在這時笑著搖了搖頭,道:「算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骰子就骰子吧!反正這法寶也是他自己用的。」

田不易瞪了徒弟一眼,對蘇茹道:「妳怎麼知道他不是用這個去行騙?」

杜必書嚇了一跳,連忙道:「師父,師娘,徒兒絕不敢做這下流無恥之事。只是年前在南方赤水之畔找到一棵千年三珠樹(註一),極有靈氣,取其精華雕刻了這三顆骰子,完全是一時興起,絕沒有想到其他……」

田不易怒氣兀自不止,道:「你高興了,哼,你修煉其他的倒也罷了,如今煉出了一付賭具出來,等到一個月後的七脈會武比試,你這上台一亮相,我還有臉嗎?」

杜必書不敢再說,蘇茹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易,這是他自己喜愛的東西,別去逼他。你還記得萬師兄……」

田不易忽然一震,轉過頭來看著蘇茹,蘇茹輕嘆了一口氣,對杜必書道:「必書,你是知道的,我與你師父從來也沒有強迫你們一定要像其他各脈師兄弟一樣修煉仙劍,但法寶往往關係甚大,你們自己要小心從事。」

杜必書偷偷看了一眼田不易,卻見師父臉色不愉,正在生著悶氣,哪還敢多話,連連點頭道:「是,是。」

蘇茹又看了一眼丈夫,然後對眾人道:「時間過得真快,下個月就是七脈會武大試了。到時候我們會一起去長門所在的通天峰,你們早些做準備吧!」說到這裡,她美麗溫柔的臉上忽地一肅,疾言道:「這一次可不要再讓我和你們師父失望了,知道了沒?」

眾弟子心頭一跳,齊聲道:「是!」

「師、師娘。」夾雜在眾人響亮的回答聲中,一個不協調的微弱聲音冒了出來,蘇茹看去,見是最末的老七張小凡,皺了皺眉,道:「怎麼了,小凡?」

張小凡小心翼翼地道:「那您剛才的意思是不是說我也去啊?」

蘇茹一怔,瞄了田不易一眼,臉上浮起了笑容,微笑道:「是啊!你不也是大竹峰一脈的弟子嗎?」

張小凡大喜,歡呼跳起,與旁邊的杜必書擊掌相慶,渾然不管田不易在遠處冷言冷語道:「反正有九個名額,就算給白癡一個,還是浪費了一個,不用白不用。」


入夜,張小凡回到屋中,便看見大黃與小灰老早就跑到自己床上休息了。

從一年半前,大黃就因為和小灰要好,也搬到了張小凡房裡睡覺,剛開始時還嚇了田不易一跳,到處找不到愛狗,最後知道了原委,哼了一聲,不說什麼就走開了。

張小凡見師父沒有責怪,也就沒趕大黃出去(實際上是趕不出去,一張床大黃佔了一半,小灰佔了一半的一半,便可以知道這個屋子主人的心情了)。

不過時間久了,大概擠得習慣了還是混熟了,張小凡也不再對大黃和小灰與自己同睡發牢騷。

這夜,他心情極好,走進屋子坐到桌旁,眼睛一瞄,卻見大黃懶洋洋地趴著,小灰卻不知什麼時候又去過廚房,把他那根黑色的燒火棍又偷了來,在大黃身上磨蹭著。

他心中一動,隱隱覺得小灰似乎對這根燒火棍很感興趣,不過他現在可沒心情去想那麼多,他心中完全被師父意外地允許他參加七脈會武的喜悅充滿了。

如果大黃與小灰這個時候看向張小凡,便會看見一個兩眼發光的人類了。

張小凡眼睛看著這一猴一狗,但口中卻似乎是對著空氣說話:「你看,我竟然有機會去參加七脈會武,真是太好了。師父他老人家真是寬宏大量,就算我笨還是帶我去長長見識,呃,到時說不定就能見到驚羽了。」

說到這裡,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又低聲自言自語道:「不過真的上台比試,只怕會給師父他丟臉吧!算了,該怎樣就怎樣吧!大黃,小灰,你們說是不是?」

「吱吱吱吱!」

張小凡抬眼看去,卻見小灰心思都在大黃的皮毛裡,細心的抓著虱子,只叫了幾聲來應付他,而大黃更乾脆,連兩隻狗耳朵都搭了下來,看都不看他一眼。

「死狗!」張小凡憤憤不平地罵道,忽地眼前一黑,卻是小灰突然把手中的燒火棍給砸了過來。

他嚇了一跳,連忙閃開,燒火棍砸到桌子,跳了兩下,掉在了地上。

「吱吱吱吱、汪汪汪!」這一次大黃狗和小灰猴的聲音倒是成了交響樂,張小凡衝著那兩隻畜生做了個鬼臉,恨恨坐下,不知怎麼,腦中忽又浮現出兩年前齊昊在大竹峰上的英姿。

「凝冰成牆啊!」張小凡低低地念了一句,他沒有修煉時還好,但這些日子他修行漸深,卻更是深深體驗到要達到齊昊那個境界的艱難與高不可攀。

他又想起了那個夜晚,田靈兒在這個房間的燈火旁,那溫柔卻熾熱的眼眸!

他的心那一刻像是被尖銳的針紮了一下。

地上的燒火棍安靜地躺在那兒,旁邊傳來了猴子與黃狗的嬉鬧聲,張小凡忽然覺得,自己與這燒火棍竟是這般相像,就連燒火棍倒在地上,在他眼中,彷彿也帶了幾分孤獨。

「唉!」他嘆了口氣,試圖想像著自己能夠到達那種境界的情形,然後以一種完全放鬆的、絲毫沒有在意的姿勢,平生第一次地做出了青雲門弟子做了無數次的「驅物」動作──向地上的燒火棍招了招手。

那一個瞬間,彷彿就是永遠。

張小凡很正常的,甚至沒有一點傷心,理所當然地準備接受了自己的失敗,然後,他看見地下的那根燒火棍動了一下。

就那麼輕輕的、微微的,像是沉眠許久方才醒來一般的,動了一下!
第四章 赴會


這天早上,青雲門大竹峰上人人興高采烈,尤其是眾弟子,個個面帶笑容,雖然也不乏些緊張,不過也多半淹沒在興奮中了。

眾人之中,參加過上次青雲門七脈會武的只有大師兄宋大仁以及老二吳大義、老三鄭大禮、老四何大智,至於老五呂大信、老六杜必書都是田不易這幾十年間新收的弟子,而年紀輕輕的田靈兒和張小凡,就更沒有見識過青雲門這一甲子一次的大盛事了。

田靈兒此刻最是高興,趁著田不易夫婦在做最後準備,纏著經驗最豐富的宋大仁,唧唧喳喳問個不停:「大師兄,七脈會武真的有那麼多同門去嗎?」

宋大仁面帶笑容,顯然心情也是極好,道:「不錯,七脈會武乃我門最大的盛事,同門各脈無不視之為頭等大事。而且能夠入選代表各脈出戰的各位同門師兄師弟,無不是佼佼出眾的人物,那個場面的壯觀刺激就不用說了。」

這時老四何大智在一旁聽到,走了過來,對著田靈兒偷偷眨了眨眼,笑道:「小師妹,妳有所不知,其實大師兄還有話沒有說出口呢!」

田靈兒「呀」了一聲,不理宋大仁一臉訝然,追問道:「什麼呀!四師兄?」

何大智微笑道:「會武大試現場,同門中數以百計之人圍觀,勝者站在台上掌聲雷動,那份得意是跑不了了,但若是有些美貌新進的別脈年輕師妹為大師兄風采折服,尖叫歡呼,那豈不更是人生一大快事?」說到這裡,他一臉正經地轉向宋大仁,道:「大師兄,你說是也不是?」

宋大仁臉上突然一紅。

田靈兒看在眼中,著實奇怪,道:「大師兄,你幹嘛突然臉紅了?」

宋大仁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一般,連連道:「沒有,沒有,我哪有紅……」

何大智咳嗽一聲,卻見周圍其他的師兄、師弟不知何時都圍了過來,年紀輕的如杜必書和張小凡都不甚了了,但吳大義與鄭大禮卻都是面帶微笑。

他便笑道:「哎呀!二師兄和三師兄也在這裡,最近我的記性不佳,好像在上屆大試中,大師兄連勝兩場進到第三輪時,有一位年輕貌美的同門師妹,咦,名字給忘了……」

吳大義立刻接著道:「啊!我也記不大清楚了,不過好像是小竹峰上的一位同門師妹,相貌那是極美的,不過名字嘛……」

鄭大禮滿臉笑意,道:「名字嘛!我們都是忘了,不過當天場中鼓掌拍得最大聲,和大師兄眉來眼去的那個人的樣子,我們都還是記得的。」

「嘩!」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田靈兒帶頭拷問:「大師兄,是哪一位同門師姐,居然對你這麼好?」

宋大仁滿臉尷尬,狠狠盯了何大智一眼,乾笑道:「沒、沒有這回事,妳別聽四師兄亂說,小竹峰的文敏師妹只不過是看在師娘份上,才為我們多喝彩加油了幾聲。」

「咦?」何大智立刻道:「大師兄,這就怪了,我與二師兄三師兄都不知道那人的姓名,怎麼你立刻就把人家的名字給說出來了?不過說起來文敏師姐對大師兄那個好啊……」

眾人哄堂大笑,宋大仁自知失言,更知道論詞語鋒利遠遠不如何大智這個大竹峰門中第一精明之人,說多錯更多。

當下他哼了一聲,仗著臉皮頗厚,乾笑道:「無聊之人,嘿嘿,我去看看師父、師娘好了沒?」

田靈兒還待追問,卻見宋大仁溜的比風還快,一眨眼就看不到人影了,只得一把抓住何大智,水靈靈的大眼睛滿是興奮之色,道:「四師兄,你快說說,那個文敏師姐到底長得如何?」

何大智笑道:「小師妹,妳不是常與師娘回小竹峰看望水月大師的嗎?怎麼會從沒見過文敏師姐,她可是水月大師的得意弟子呢!」

田靈兒搖頭道:「我與娘去小竹峰時都是直接去見水月大師,難得認識幾個同門師姐,你快點說嘛!」

何大智笑道:「別急,別急,今日我們去長門通天峰參加七脈會武,妳多半便見得到她了。」

田靈兒「哦」了一聲,眼珠一轉,彷彿醒悟什麼,道:「難怪我一早起來就看大師兄整個人神采奕奕,原來是心懷鬼胎!」

眾人一呆,隨即明瞭,放聲大笑,田靈兒自己也笑,原本對七脈會武有的一點點緊張也化作了無形。

她眼光移動,只見眾人都是笑容滿面,心情頗好,但當她看到張小凡時,心中卻是忽然一怔,張小凡臉上雖有笑容,但這些年來田靈兒與他最是親近,一眼便看出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趁著眾人笑談得起勁,田靈兒偷偷把張小凡拉到一旁,低聲道:「小凡,你有什麼事嗎?」

張小凡怔了一下,嘴角動了動,右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終於還是道:「我沒事,師姐。」

田靈兒看了看他,逕直道:「什麼東西,給我看看?」

張小凡猶豫了一下,把懷中之物拿了出來,給田靈兒看了一眼,田靈兒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卻更是驚訝,道:「你把這根黑呼呼的燒火棍帶著身邊做什麼?」

張小凡見田靈兒滿臉訝色,但容貌中就算帶了些許嗔怒,竟也是那般美麗,吶吶道:「師父恩典,讓我也去見識一下,我修為淺,沒什麼法寶,也不會用……」

田靈兒恍然大悟,卻又忍不住失聲而笑,道:「啊!呵呵,是這樣啊!那你就帶著這、這燒火棍去參加七脈會武嗎?青雲門兩千年來,出了個煉骰子法寶的六師兄本來就古怪了,沒想到、沒想到你,你居然、居然帶了根燒火棍去……哈哈哈哈,我,笑死我了。」

站在一邊的大竹峰各弟子聽見田靈兒突然笑得起勁,紛紛走了過來,問明情由,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張小凡眼見周圍都是笑容滿面、開心的師兄師姐,心頭卻忽然一陣憤怒。

這深心處的怒意眨眼即過,可是它那般強烈,幾乎令張小凡為之窒息。

他低下了頭,緊緊握住那根難看的燒火棍,那一份熟悉的冰涼傳上他的掌心。

「小凡,」田靈兒忽然收起笑容,正色道:「對不起了。」

張小凡身子一震,抬起了頭。

田靈兒道:「我本來想給你件寶貝撐撐門面的,免得你出去被其他同門笑話。可是這些日子娘逼我修行逼得太緊了,我就給忘了。」

張小凡下意識地搖頭,道:「師姐,妳修行要緊,不必再念及我了。」

田靈兒拍拍他的肩膀,微笑著道:「不過也沒什麼,大家都知道你的本事,這一次去就當是長長見識了。」她壓低了聲音:「如果有什麼人欺負你了,你一定過來和我說,哼,我立刻為你出頭。」

張小凡看著師姐親切的目光,絲毫不懷疑她的諾言,甚至於周圍所有人言談中的善意,他也感覺得到。

可是,可是,是什麼情緒依然如此澎湃,是什麼樣的火焰在深心處熊熊燃燒,以至於幾乎令他無法呼吸?

田靈兒依舊笑嘻嘻的,拍著這個她最喜愛的小師弟的肩膀,悄聲道:「告訴你吧!通天峰上好玩的地方可多了,這一次去我們偷偷跑去玩,好不好?」

張小凡眼前晃動著那美麗容顏,忽然間竟不敢直視她的容顏,低下頭,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煩惱,少年心事,彷彿百感交集,低聲道:「是,師姐。」

田靈兒展顏微笑,忽聽身後何大智道:「師父和師娘來了。」

眾人轉身看去,只見從守靜堂中,田不易和蘇茹走了出來。田不易一身天藍長袍,氣度頗是莊嚴,若不是身子稍矮,肚子又稍大了些,倒真有讓人肅然起敬的宗師氣派。

至於蘇茹,則是讓眾人眼前一亮,平素就姿色過人的她,今天一襲淡綠衣裙,頭上玉鏤花,金釵頭,眉若遠山含黛,膚似凝脂白玉,目光如水,紅唇帶笑,當真是傾倒眾生。

宋大仁跟在他夫婦二人身後,面色再正經不過了。只不過眾師弟一看見他,個個面上就浮起不大正經、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來了。

而在宋大仁身後,黃狗大黃和猴子小灰也跟了出來。小灰現在似乎已經習慣了坐在大黃背上,這時一看見張小凡站在前方,「吱吱吱吱」叫了幾聲,從大黃背上跳下,竄到張小凡這裡,三下兩下蹦上了他的肩頭。

田不易看了看眾弟子,點了點頭,道:「走吧!」

說罷,他右手一揮,掌心法訣引處,赤光一閃,他那柄久負盛名的仙劍「赤靈」祭起,赤芒萬丈,端的是仙家至寶。

田不易正要踏前,忽然間褲管卻被人拉了一下,回頭看去,卻是被大黃咬住了,只見這只他從小養大的黃狗搖頭晃腦,嘴裡「嗚嗚」(咬著褲管)叫個不停,尾巴搖得起勁,一雙狗眼更是眨也不眨,直盯著田不易看。

田不易猶豫了一下,嘴裡含糊說了一句,但還是袖子一揮,將大黃捲了起來,隨即飄身到赤靈劍上,與蘇茹打了個招呼,當先破空而去。

蘇茹輕笑搖頭,對眾人道:「你們也來吧!」頓了一下,又對宋大仁道:「大仁,小凡修為不夠,你帶著他走。」

宋大仁點頭道:「是。」

蘇茹點了點頭,也不見她如何作勢,一道淡綠光芒閃過,彷彿與她的衣裳相配一般,載著她直上青天,追著田不易那道赤光而去。

大竹峰眾弟子中,吳大義、鄭大禮與呂大信修行也沒有達到第四層,不能驅御法寶,當下宋大仁走向張小凡,其餘的何大智、杜必書與田靈兒一人帶著一個,各自上路。

眾人之中,田靈兒的法寶是「琥珀朱綾」,何大智修煉的法寶是一枝「江山筆」,倒很合他平素愛書的習性,不過最搞笑的莫過於老六杜必書的骰子法寶了,一經祭起,白光閃處,三顆骰子滴溜溜放大了十倍,在空中轉個不停,各種數字輪番出現,若論天下賭具,再也無過於此。

老五呂大信小心翼翼地上前細看,苦著臉向杜必書道:「老六,你這東西該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吧?」

杜必書眉毛一挑,嬉皮笑臉道:「五師兄,不如我們打個賭,若是從天上掉下來就算你贏,我就……」

呂大信「呸呸呸」道:「那我還敢贏這個賭嗎?」

杜必書一愣,道:「那倒也是!」

宋大仁走到張小凡身前,微笑道:「小凡,你準備好了嗎?」

張小凡正要點頭,忽然間肩頭的猴子小灰卻尖叫起來,二人吃了一驚,卻見小灰一會手指指天上,一會對著張小凡指指自己,張小凡愣了一下,道:「你也要去?」

小灰立刻咧嘴笑了起來,張小凡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宋大仁,宋大仁想了想,笑道:「反正師父都帶大黃去了,我們也帶小灰去吧!」

張小凡心中歡喜,點了點頭,小灰更是歡喜不已。

宋大仁轉身對其餘人道:「我們也走吧!不然遲到了師父又要罵了。」眾人答應一聲,各自御著法寶走了,田靈兒臨走時還到張小凡身旁叮囑了一句:「小心啊!要抓緊師兄。」

張小凡點了點頭,道:「知道了,師姐。」

田靈兒對他笑了笑,法訣一引,琥珀朱綾霞光頓起,破空而去。宋大仁隨即祭起了自己的法寶仙劍「十虎」。

他是大竹峰一脈的大弟子,雖然師弟們修煉的法寶不一而同,但他還是修煉仙劍。

「十虎」仙劍呈通體黃色,長四尺,三指寬,在仙劍中體型算是比較大的,不過可惜法寶威力不能以體型來計算。

當下宋大仁把張小凡拉了上來,張小凡以前有過搭乘田靈兒琥珀朱綾的經驗,入腳處「十虎」向下一沉,隨即穩住,他已不太驚慌,倒是猴子小灰似乎知道什麼,緊緊抓住了張小凡的頭。

宋大仁微微一笑,道:「小師弟,我們走了。」

說著,他右手法訣向天一指,只聽「十虎」仙劍劍身發出一聲低低震響,原本平平飄蕩在離地一尺的仙劍忽地升高三尺,張小凡下意識地抓緊了宋大仁。

這時,一陣山風吹來,「十虎」劍劍尖緩緩向上翹起,到了約莫有翹起七分,張小凡完全是靠緊拉著宋大仁才不至於掉落下去時,一聲尖嘯響處,「十虎」筆直向天疾衝而上。

張小凡站在仙劍之上,緊緊抱住宋大仁,心中雖然緊張,但無論如何也捨不得把眼睛閉上。

只見大竹峰青翠的山峰離自己越來越遠,忽地眼前一白,一片白茫茫的,竟是穿入了厚厚的白雲之中,再也看不清什麼東西。

這時上下前後都是茫茫雲氣,大風呼嘯不停,刮臉生疼,張小凡身子微微顫抖,半是緊張,半是激動。

馳騁於青天白雲間,這是何等的夢想!

雲海茫茫,也不知行了多久,正當張小凡心情慢慢要平復下來的時候,彷彿要再一次的給他驚奇,「十虎」仙劍在破空的尖銳呼嘯聲中,衝出了雲海。

那一片無垠的藍天,如倒懸的深海,藍得幾乎是純淨的,無邊無際,壯觀雄偉。

當他們衝出雲海,腳下的白雲彷彿水花,隨著他們的去勢泛起長長雲氣,似乎依依不捨,又如大河微浪,飄起半空,然後再緩緩落下,回到雲海之中。

長空如洗,「十虎」仙劍沖天而起,直到離腳下那茫茫雲海又有了幾乎三百丈的高度,宋大仁才將劍身放平,開始向通天峰方向直行而去。

遠處,一座高聳入雲,不,高聳入天的雄偉山峰,傲然屹立。那裡,白雲飄渺處,隱隱有鐘聲迴盪在這蒼穹天地。

通天峰,彷彿真的通往青天。

張小凡屏住了呼吸,放眼遠眺,無垠的青天下,雄偉的山峰旁,飛舞縈繞著無數道各色光芒,越接近通天峰,這些光芒就越是密集。

張小凡知道那些都是青雲門中弟子驅用的法寶,因法寶五行之分而有各種不同顏色,看去五彩繽紛,極是漂亮。

但見這些道光芒如彩石落雨,紛紛湧向那座山峰,景象蔚為壯觀。

而他們與「十虎」仙劍一道,也很快融入了這五彩繽紛的洪流之中。


伴著呼嘯聲,宋大仁帶著張小凡御劍落到了一片巨大的廣場之上,一落到地上,猴子小灰便東張西望,隨即從張小凡肩膀跳下,在廣場上跳來跳去,興奮不已。

張小凡也不去管牠,放眼看去,只見這裡白玉為欄,仙氣陣陣,廣場中央有九個大銅鼎,成三三之數擺放中間。最令人吃驚的,便是這廣場之上,雲氣蒸騰,行走時如在雲中,使人有成仙的感覺。

張小凡看在眼裡,倍覺眼熟,記起這裡是當初自己初上青雲山時到過的所謂「青雲六景」中的「雲海」。

五年不見,這裡一如既往,沒有什麼變化,還是那麼美麗飄渺,只是今日卻比五年前熱鬧了許多。

廣場之上,此刻已是熱鬧非凡,青雲門前來參加七脈會武的弟子們估計都暫時停在這裡,遠遠看去,人頭聳動,怕沒有數百人。

站在這廣場上的人物,多數身著青雲門服裝,有道有俗,有男有女,其中年輕一輩尤多,英氣勃勃之人在所多有,可見這些年來青雲門勵精圖治,大力栽培年輕弟子。

雖然廣場上站了數百人,但依然顯得很寬敞。

宋大仁舉目四眺,忽聽遠處一個清脆聲音喊道:「大師兄,我們在這兒。」

宋大仁與張小凡看了過去,正是大竹峰眾人,喊話的不用說是田靈兒了,他們站在廣場中間一個巨大銅鼎旁邊,田靈兒正對著他們揮著手。

宋大仁應了一聲,與張小凡走了過去。

一路之上,張小凡向四周張望,只見廣場上其他各脈弟子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個個看去興高采烈談論著什麼,想來無不是對即將到來的會武大試充滿期待吧!

他們走到跟前,站在田靈兒身後的何大智首先道:「大師兄,這一路還順利吧?」

宋大仁微笑道:「這裡又不是第一次來,還能有什麼事?」

田靈兒看了張小凡一眼,笑道:「小凡,路上的景色還好吧?」

張小凡回想起剛才在青天之上那壯觀到動人心魄的景色,衷心道:「漂亮極了。」

田靈兒嘻嘻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以後你自己努力些,等煉了法寶學會了御空而行,讓你自己天天飛上青天去看個夠。」

張小凡沒有說話,但面露笑容,重重點頭。

宋大仁向周圍看了一下,向何大智道:「四師弟,師父和師娘他們呢?」

何大智道:「我們幾人跟著師父、師娘到了這裡,接待的長門道兄就把師父、師娘引到上面玉清觀去了,說是七脈首座長老要聚會一下,商量一些會武大試的細節。師父吩咐我們就在這裡等候。」

宋大仁點了點頭,隨即招了招手,把眾師弟召到身邊,向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我怎麼看著其他各脈面生的師兄弟好多,你們先來這裡一會了,有沒有什麼消息?」

何大智搖了搖頭,道:「我也有這個感覺,看來這些年同門各脈收了不少新人。」

老二吳大義看了一下周圍,道:「新人是不少,不過我估計等明日上台比試的,多半還是以前修為精深的各位師兄,畢竟修行經驗上還是他們……」

宋大仁忽然嘆了口氣,道:「二師弟,未必如此,你還記不記得兩年前龍首峰派來傳信的那個年輕弟子林驚羽?」

吳大義一怔,隨即默然,眾人相看一眼,都沒有說話,只有張小凡心中忽地有一股複雜的情緒掠過,似是歡喜,似是羨慕,彷彿還帶了一分嫉妒。

「那廝算個什麼東西?」忽然間有人冷冷地道。

眾人吃了一驚,卻見說話的正是田靈兒,只見她一張俏臉微微漲紅,美目圓睜,恨恨道:「他不來參加這次比試也就罷了,若他敢來,最好就叫他遇上我,到時候我再與他分個勝負!」

大竹峰眾人面面相覷,老六杜必書一向機靈,反應極快,笑道:「小師妹說的極是,若是真有這麼巧,嘿嘿,各位師兄,不若我們來打個賭,看看誰輸誰贏……」

「去去去!」站在他身旁的老五呂大信一腳把他踢開。

宋大仁笑了一下,正想說些什麼,忽聽身後一聲輕咳,有一個女子輕聲道:「宋師兄,許久不見了啊!」
第五章 怒獸


宋大仁忽然如受重擊,怔了一下,這聲音縈繞在耳,便如仙樂一般,片刻之後他如夢初醒,閃電般轉過身來,只見身後站著五、六位女弟子,看她們的服飾是青雲門中一向只收女弟子的小竹峰門下。

而當先出排對著他們的,是一位瓜子臉的美貌女子,秀髮如雲,肌膚如雪,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笑意。

張小凡看了看那女子,正想回頭問問是哪一脈的同門師姐,不料回頭一看,卻見從吳大義到鄭大禮再到何大智,個個面上都有詭異的笑容,心念一動,再看宋大仁的樣子,卻見這平日精明能幹的大師兄一臉傻笑,呆呆的樣子,似乎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他轉念想了想,便把這女子的身份猜了出來。

果然,一旁的何大智等人正待要看好戲,不料宋大仁突然陷入了癡呆境界,那副呆樣不但大竹峰眾人受不了,就連對面小竹峰的各位女弟子也是掩嘴偷笑不已。

站在宋大仁前邊的那美貌女子臉上微微一紅,低聲叫了一聲:「宋師兄。」

宋大仁還沒反應過來,大感不耐煩的何大智已然介面道:「哈哈,文敏師姐,妳、我也是多年不見了,近來可好啊?」

文敏美目移到這精瘦之人身上停了片刻,便微笑道:「這位是何大智何師兄吧?」

何大智連連點頭,道:「正是在下,文師姐好記性,妳我只在一甲子前見過一面,居然也記得在下,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了。」

文敏微微一笑,道:「何師兄在上次比試中力抗強敵,大顯身手,我自然是記得的。」

何大智臉上一紅,上一屆的七脈會武,他在第一輪比試中就遇上長門通天峰的一位高手,雖然竭盡全力,還是敗下陣來,不過他為人精明,當下一笑帶過,道:「那些陳年往事,不提也罷,小弟這些粗淺修為,與文師姐還有我們大師兄相比,那是遠遠不及的。說起來,自從上次大試之後,我們大師兄可是時時掛念著妳呢!」

文敏臉上微紅,卻不答話,只用眼角瞄了一下宋大仁,不過她身後那幾個年輕的師妹卻已經笑了出來。

宋大仁一個粗豪的大漢,此刻卻窘迫的像個害羞的少年,連忙抗聲道:「沒,沒有,我哪有時時……」

「什麼?」他話沒說完,便被對面文敏身後一個年輕女子打斷:「那麼你是不掛念我們文敏師姐了?」

宋大仁心中一跳,偷偷抬眼看了文敏一眼,只見文敏也正看著他,一雙美目眨也不眨。

他心中著急,衝口而出道:「不、不是的,我有掛念著……」

「哈!」

大竹峰和小竹峰眾人一起哄笑,尤其是文敏身後幾個年輕女子,笑得尤其燦爛大聲,惹得附近的其他各脈弟子也往這裡多看了幾眼。

何大智待眾人笑聲稍止,正色對小竹峰各位女子道:「各位師姐,其實我們大師兄的意思是這樣的,他不是不掛念文敏師姐,但也沒有時時掛念著……」

「那是什麼呀?」小竹峰一個女弟子高聲笑問。

何大智向那女子看了一眼,微笑道:「他是過了一刻便記了文師姐一次,過了一刻又念了她名字一次,所以才說沒有時時掛念著。」

眾人大笑,宋大仁狠狠瞪了何大智一眼,眼角卻看向文敏,只見她嘴角含笑,卻似乎沒有什麼生氣,心中不由得暗暗有些歡喜,嘴裡卻吶吶道:「文師妹,他們就是愛開玩笑,妳、妳別在意。」

文敏笑了一下,轉過頭去先攔住了身後那些笑得花枝亂顫的師妹,然後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宋大仁苦著臉,嘴裡「我、我、我」了幾聲,卻說不出什麼話來,看他這副樣子,那幾個女子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文敏搖了搖頭,瞪了他一眼,不去理他,走到田靈兒身前,拉起她白玉一般的手掌,細細看了看她,道:「妳就是靈兒師妹了吧?」

田靈兒奇道:「是啊!文師姐妳怎麼會知道我的?」

文敏笑道:「妳常隨蘇茹蘇師叔來我們小竹峰上看望師父,我們早就認識妳了。幾年不見,真是長得越發俊俏了。」

田靈兒握住文敏的手,笑道:「哪裡,我怎麼比得上文敏師姐妳如花一般的樣貌。」說到這裡,她壓低聲音,湊到前邊悄聲道:「我大師兄可為文師姐妳神魂顛倒了哦。」

文敏瞄了宋大仁一眼,宋大仁立刻露出一臉傻笑,她搖了搖頭,低聲道:「妳那個大師兄呀!真是個榆木腦袋。」

田靈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立刻感覺與這文敏師姐相見恨晚,當下文敏輕輕一拉,田靈兒便跟著她走到小竹峰那群女人中間,唧唧喳喳幾句聊了下來,立時便混得熟悉無比。歡聲笑語,不時從那群女人中間傳了出來,倒把宋大仁等人給晾在一旁。

宋大仁站在一旁,滿心想上前與文敏說話,一時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只得站在原地。

不說別人,便是張小凡看在眼裡,也是大搖其頭。

正在這時,張小凡忽然聽見身旁的杜必書「咦」了一聲,道:「又來了好多人啊!」

張小凡心中奇怪,轉眼看去,身子忽然一震。只見遠處走過來一群人,共有三十幾人,個個身著白衣,英氣勃勃,換句話說是趾高氣揚也無不可。

不過當先幾人卻是氣度不凡,尤其是最前一人,白衣如雪,俊逸瀟灑,不是那個齊昊又是何人?

齊昊!

張小凡盯著那群走過來的人,在心中重重地重複著這個名字,同時聽到身旁四師兄何大智忽然笑了一下,低聲道:「龍首峰一脈果然是人多勢眾。」

齊昊這時也看到了大竹峰眾人,立刻走了過來,他身後眾人也跟了過來。

走到跟前,他拱手向宋大仁笑道:「宋師兄,你、我又見面了。」

宋大仁不敢怠慢,回禮道:「齊師兄,你也來了,這次大試不知道你可有參加?」

齊昊笑道:「原本小弟是不想參加了,不過家師以為小弟修行還需磨練,命我參加,所以就厚顏佔了本脈一個名額了。」

宋大仁點頭笑道:「如此甚好,以齊師兄的人才,這次的勝者非你莫屬了。」

齊昊連連搖頭,謙虛道:「哪裡哪裡,宋師兄太過獎了。」

他二人說著門面話,張小凡卻瞪大了眼睛在齊昊身後搜尋著,果然不出片刻,便看到在齊昊身後站著的林驚羽也把目光掃來掃去,顯然也在找著什麼。

二人目光相觸,歡喜之極,同時走了出來,握住對方的手,彷彿有千言萬語,卻一時都說不出來了。

許久,林驚羽才道:「小凡,你有參加這次的大試嗎?」

張小凡點了點頭,笑道:「有,我師父對我極好,開恩讓我參加了,你呢?」

林驚羽道:「我也有參加,哼,你那個矮子師父有什麼好的,兩年前我去你那裡,他那樣對你……」

張小凡連忙道:「不,他平日裡不是那樣的,那天他只是生氣。」

林驚羽與這兒時好友難得重見,不願讓這些無聊話題打擾各自心情。當下岔開話題,笑道:「你這小子,兩年不見,倒長的這麼高了?」

張小凡捶了他一拳,笑罵道:「怎麼,就你可以長大,不許我高了嗎?」

林驚羽大笑,他二人在一旁自顧自說話,這一次再沒有什麼師長在旁邊,什麼話都說個痛快,別人也不管他們。

只是在說話間,張小凡無意間回頭一看,卻見齊昊不知什麼時候看見了田靈兒和文敏那一群女子站在一旁,正走過去打招呼,他心中沒來由的一痛,連臉色也變了。

林驚羽看在眼裡,訝道:「怎麼了,小凡?」

張小凡搖了搖頭,強笑著道:「沒事。」只是他話雖如此,眼睛卻還是看著齊昊那邊的。

齊昊這時已走到田靈兒與文敏面前,他首先笑著向田靈兒打了個招呼,道:「田師妹,還記得我嗎?」

田靈兒一直在興高采烈地和文敏等小竹峰眾人說著話,此時忽見齊昊突然出現,不知怎麼,臉上一紅,聲音也變得小聲了:「是,齊師兄好。」

遠遠看去,田靈兒清麗的臉龐上微微泛紅,水汪汪的大眼睛乍一看竟是如夢似幻,但這美麗的容顏映在遠處張小凡的眼中,竟是如刀割了一般,痛在了心裡深處。

「小凡,你怎麼了,怎麼臉色突然變得這麼白?」林驚羽不明所以,關心地道:「是不是生病了?」

「沒、沒事的,我很好。」張小凡低低地道。

遠處,文敏心思何等敏銳,看了看田靈兒的樣子,心裡便大致有了數,當下向齊昊道:「齊師兄,怎麼你只認得田師妹,眼中都沒有我們小竹峰各位姐妹了嗎?」

她說了這話,身後的各個女子都起鬨起來,齊昊連忙道:「文師姐這是哪裡話,我豈敢如此怠慢了小竹峰各位師姐?」

文敏輕笑一聲,道:「齊師兄這次再度參加七脈會武,想必是志在必得了?」

齊昊眼中精光一閃,道:「文師姐在上屆大試之中,連過三關,可惜敗於長門蕭逸才蕭師兄之手,令人扼腕。想必經過一甲子的精修,加上水月大師的悉心栽培,如今以小竹峰第一高手的身份,必也是衝著這大試桂冠來的吧!」

文敏微笑道:「不敢,不敢,我怎敢與齊師兄你爭,而且小竹峰第一高手這個稱號,我可更是擔當不起的。」

齊昊皺眉道:「文師姐妳太客氣了……」

文敏笑道:「非也,家師水月大師學究天人,我資質愚鈍,不能得她老人家真傳一二,本脈另有奇才姐妹,齊師兄可要小心了。」

齊昊眼中精光大盛,但臉上卻微笑道:「如此更好,想必能讓文師姐甘拜下風的,一定也是不世出的奇才,小弟真想早日見識一下。」

文敏輕笑一聲,點頭示意,不再多說,拉著兀自不太捨得的田靈兒走到一旁。


正在這時,廣場上空忽然傳來一聲尖嘯,聲若驚雷,震動全場。

廣場上數百位青雲弟子都抬頭看去,只見一道紅光電射而來,片刻間停到廣場上方,一把紅色仙劍散發道道仙氣,橫在廣場半空,上面站立著一個通天峰長門道士,朗聲向站在廣場上的各脈弟子道:「諸位師兄,掌門真人與各位首座有令,請參加七脈會武大試的各位師兄上玉清殿說話。」

山風吹來,白雲飄渺,廣場上數百人的青雲弟子騷動了一陣,便陸續有人走了出來,向廣場前端走去。

張小凡本以為那些修為高深的弟子會直接祭起法寶御空而去,不料看著眾人卻似乎都無此意,一個個老老實實地走著。

他與林驚羽走在一起,向左右看去,只見田靈兒與小竹峰文敏等女子走在一起,笑容滿面,看來心情頗好,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則跟在她們後邊。

至於龍首峰一脈,從齊昊那一堆人中走出了七、八人,此刻卻又走到別處,和同樣走出來的另幾脈弟子打起了招呼,尤其是齊昊,熟稔地喊著另幾脈弟子的名字,打著招呼,八面玲瓏,而其他各脈弟子也無不笑臉相迎,看來交遊很廣的樣子。

「齊師兄他是很會交朋友的,」注意到張小凡的目光一直看在齊昊身上,走在他身旁的林驚羽道:「而且他修為高深,又得師尊蒼松真人的信重,所以在青雲門裡,大家都很給他面子。」

張小凡聽在耳中,面無表情,只是慢慢的點了點頭。

走到廣場的盡頭,便是青雲六景中的「虹橋」,張小凡與林驚羽在五年前被救上青雲山時都走過此處,此刻故地重遊,心中不由得一陣感慨。

踏上虹橋那鬼斧神工般的橋身,看著橋兩側涔涔流下的清澈水流,依舊折射出迷幻美麗的七色彩虹,五年前兩個不知世事的少年,如今已是青雲門下的弟子。

走在人群的最後,林驚羽忽然低低嘆了一聲:「五年了!」

張小凡默然不語,只是向前走著。眼前的景色一如當年,隨著虹橋的上升,白雲漸漸都落在腳下,蔚藍的天空清澈如洗,橫在頭頂。

「你為什麼不御劍上去呢?」張小凡突然道。

林驚羽面上微有訝容,道:「你不知道嗎?我們弟子輩在通天峰主殿附近是不容許御劍凌空而行的。我聽齊昊師兄說過,這個一來是為了表示尊重長門,在玉清觀聖地要步行而上;二來聽說在我們青雲門建派初始,青雲祖師為了保護此地,曾在這通天峰峰頂設下極厲害的禁制,名叫『誅仙劍陣』,任何人只要擅自御空飛到通天峰上空,必然要受到『誅仙劍陣』的誅殺。」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難怪這麼多同門高手,居然一個御劍的也沒有。對了,那個『誅仙劍陣』厲害嗎?」

林驚羽目光望向高高聳立在前方的山峰,道:「我也沒有見識過,不過想來是極厲害的。聽說這『誅仙劍陣』從青雲祖師傳下,到了千年前青葉祖師又再予以完善,威力絕倫。從那以後,就再沒有聽說過有什麼人膽敢到我們青雲山撒野了。」

張小凡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座雄偉高大的山峰,感嘆道:「好厲害啊!」

他二人這麼邊說邊走著,跟隨著這數十人一起走過了虹橋。一路之上,張小凡向這些青雲門年輕一代的精英看去,但見這六十多人中,男子佔了大半,女弟子估計只有十三、四人,其中多半還都是身著小竹峰服飾的。

不過不論男女,放眼看去,幾乎個個氣度過人,男的氣宇軒昂,女的美麗大方,俊男美女,滿目皆是。任誰看了,也要說青雲門後繼有人,前途光明。

過了虹橋,就到了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所居的碧水潭了。與五年前張小凡和林驚羽初來時不同,這頭被青雲門弟子敬稱為「靈尊」的上古異獸,此時沒有躲在潭水中,而是老早就趴在了潭邊空地上曬著太陽。

不過看著牠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倒與五年前沒什麼兩樣。

青雲弟子走下虹橋,逐一向這頭龐然大物行禮,然後踏上潭邊的台階,向那高高在上的玉清觀主殿走去。

林驚羽與張小凡跟在眾人背後,悄聲向張小凡道:「你還記得我們剛來時候的遭遇嗎?」

張小凡點了點頭,心有餘悸道:「記得,淋了一身水,不過那也罷了,看到這麼一頭大怪獸,可把我給嚇壞了。」

林驚羽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就是,以前我們在草廟村裡的時候,什麼時候見過這種東西了,我還以為,這世上最大的動物就是青雲山上的狗熊呢!」

張小凡失聲大笑,一時間眾人紛紛回頭看來,張小凡嚇了一跳,連忙止住笑聲。林驚羽也是吃了一驚,乾咳兩聲,面色微紅。

其他人看了幾眼,便轉過頭繼續走去,張小凡這才鬆了口氣,轉眼向林驚羽看去,二人目光相接,都是莞爾一笑。

前頭數十人很快走了過去,張小凡與林驚羽走下虹橋,來到碧水潭邊,向那隻水麒麟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不過從一開始這隻水麒麟似乎就睡得特別死,任誰行禮也沒有反應,此刻埋頭大睡,鼾聲如雷,十成十是不知道這兩個青雲小輩在向牠行禮的。

張小凡與林驚羽也沒想過水麒麟會答理他們,行過禮後,他們便走上台階。

張小凡道:「驚羽,上次你到大竹峰來,匆匆忙忙的,我也沒恭喜你。想不到你才幾年工夫,就有了這麼高的道行。」

林驚羽笑了笑,道:「這都是我恩師蒼松真人與各位師兄用心教導,」說到這裡,他話音一頓,聲音漸漸轉為低沉,道:「其實最初幾年,我每在用功之時,就想到了草廟村裡那一堆血淋淋的屍體,心中難受,所以狠下心來努力修行,希望能有一天為父母與村子裡的人得抱大仇。」

張小凡心中一酸,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林驚羽定了定神,收拾心情,展顏笑道:「好了,不說以前的事了。你呢!修煉的如何了?」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你知道我從小就沒你那麼聰明,這些年在大竹峰上,師父與各位師兄對我都很好,但我太笨,修真上進展極慢,很是對不起師父與大師兄。」

林驚羽哼了一聲,道:「你哪裡笨了,我看八成是你那個矮師父故意難為你,不傳你真正的青雲門修真道法。」

張小凡沒料到兩年前那一次爭端,林驚羽到如今還對田不易耿耿於懷,當下笑道:「不會的,我師父不是那種人。算了,不說我了,對了,你的法寶還是兩年前那柄『斬龍劍』嗎?」

林驚羽點了點頭,微笑道:「這柄神劍是龍首峰一脈的至寶,得恩師厚愛傳我此劍,除了威力絕大,而且劍有靈性,對我修真有莫大幫助。」

張小凡心中羨慕,臉上也顯露出來,道:「那最好了。」

林驚羽微笑反問:「那你呢!小凡,你有什麼法寶嗎?」

張小凡呆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到懷中摸了一下那根黑呼呼的「燒火棍」。一絲冰涼,若有若無地竄上他的手掌。

「沒有,」他低聲道:「我的修行不夠,還不能驅用法寶。」

林驚羽也不在意,似乎早已料到,安慰他道:「沒關係的,小凡,只要你勤奮修行,一定會成功的,反正我們還年輕,就當這次來見識一下了。」

張小凡嘴角動了一下,看著老友和善的面孔,聽著他溫和的話語,卻沒有一絲欣慰的感覺。

見識一下?

誰都認為他來這裡只是見識一下,想到此處,他心裡忽然一陣說不出的怒氣,就像一團火焚燒在深心處,可是轉眼間便消散了。

他低下了頭,沒有說話,甚至連責怪朋友的心意也沒有,因為他發現連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彷彿響應他的心思,在他懷中此刻仍然與他手掌相接的「燒火棍」,突然起了一絲反應,在片刻間寒氣大盛,從他的手掌直接蔓延到肩膀。

張小凡大吃一驚,但隨即發現,這股感覺對他的身子完全沒有任何危害,反而涼絲絲的頗為舒服。他向旁邊看去,卻見林驚羽毫無所覺。

就在張小凡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忽地,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吼,從他們身後爆發。

不只是張小凡,就連修行遠勝於他的林驚羽竟也和他一樣,全身一震,耳朵裡轟然作響,耳鳴不止,而走在他們前面的部分青雲門弟子,看來也是同樣情況。

眾人驚訝之極,在這青雲門聖地之上,怎會有如此怪聲,當下紛紛回頭,一看之下,眾人更是驚駭莫名,只見在碧水潭邊,那隻一直酣睡的巨獸水麒麟,突然間甦醒過來,惡狠狠回過頭,碩大的雙目竟透出無盡凶光,背上毛髮根根豎起,張開一張血盆大口,露出了兩根長長鋒利的獠牙,竟是擺出了一副攻擊姿態。

而牠的目標,赫然便是站在台階上的青雲門眾弟子。
第六章 抽籤


這水麒麟乃是洪荒靈種,上古異獸,這一發威,登時便只見風雲變色,本來蔚藍的天空竟在剎那間暗了下來。

伴隨著牠向台階踏出了第一步,原本平靜的山風成了狂風,尖銳呼嘯,捲過這通天峰頂。

而離水麒麟最近的那灣碧水潭中,水面更是起了變化,從波平如鏡開始顫動,隨之突然劇烈轉動,整個潭水急速旋轉,圍繞中心處轉出一個深深漩渦出來,在那漩渦深處,更似有隆隆之聲傳來。

片刻之後,眾人只聽一聲巨響,一道水柱從漩渦深處霍然沖天而起,足足竟有三人合抱之粗,而且凝而不散,在半空中打了個轉,凌空折下,彷彿受到什麼驅使似的,落到水麒麟身前,矯若游龍,晶瑩剔透,在空中旋轉游動。

這時,站在台階上所有的青雲門人,包括修為最精深的齊昊等人,再也沒有一個能保持鎮定,全都變了顏色,有的甚至已是面色蒼白,微微顫抖。

水麒麟之所以能夠成為千年前青葉祖師除妖伏魔的得力臂助,並在千年中被青雲門尊崇已極,牠的實力在這一刻完全顯露了出來。

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水麒麟乃是水系的極品靈物,只看牠這一手憑空御水的本事,毫無借力,召出水柱之粗且凝結不散,甚至盤旋半空游動不已而無絲毫吃力神色,靈力之強,念力之純,早就遠遠勝過了尋常人間修真之士。

便是高手如雲的青雲門中,不要說純以念力做到這一點,便是借用法寶能有這份水準的也沒有幾人。

這一刻,但見天地齊暗,風雲翻湧,青雲門眾弟子眼見靈尊水麒麟突發千餘年來從未有的雷霆之怒,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水麒麟口中怒吼不止,雙目瞪圓,眼中狂怒憎恨之色越來越濃,似是感覺到什麼深仇大恨或極度憎惡的東西,要與之決一死戰,不死不休。

而盤旋在這頭巨獸身前的粗大水柱游動速度也越來越快,忽的一聲巨響,「轟」的一聲,龐大的水柱帶著無盡聲勢,舖天蓋地地打向台階上的青雲弟子。

就在這關鍵時刻,只聽半空中傳來一聲疾呼:「靈尊息怒!」

一道墨綠身影,像是憑空出現一般,突然出現在水麒麟與青雲弟子中間半空中,正是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

五年不見,他鶴骨仙風,絲毫沒變,只是他此刻眉頭緊皺,顯然也對水麒麟突然發難極為不解。

但此刻情況緊急,他身後便是數十個青雲門中最優秀的年輕弟子,而前頭呼嘯而來的水柱內裡波光陣陣,隱隱現出各種猙獰巨獸的影子,顯然是往日水麒麟殺死的凶獸,死後魂魄竟為水麒麟攝入體內,不得往生。

此刻被水麒麟用在水柱之中,更增威勢,以道玄真人通天徹地之能,也不能不為之心驚。

眼看水柱迫近眼前,道玄避無可避,只得深深吸氣,口中誦了一聲:「無量天尊!」

他雙手抬起,虛空抱球,左右手成劍指法訣,似緩實急,在身前虛畫了個太極圖,片刻之間這圖案凌空發光,白光陣陣,瑞氣騰騰,隨即道玄一返身,身上墨綠道袍無風自鼓,霍然從他身上飄下,空中的太極圖立刻如受驅使,衝到道袍之上,當即烙在道袍上。

這墨綠道袍看來也是仙家寶物,受了那太極圖,「呼」的一聲,見風就長,片刻間大了十倍不止,橫在半空。

「嘩」,一聲重響,水麒麟御使的水柱撞上了那放大的墨綠道袍,只聽水柱中嘶吼連連,似乎是那些妖獸魂魄大怒狂呼,墨綠道袍重擊之下,向後退了數丈之遠,道袍中心被水柱撞擊的部位更是深深鼓出,看得出受力之巨。

而站在台階上幾乎傻眼的青雲年輕弟子們,只覺得忽地一股巨風湧來,個個立足不穩,除了幾個修行深的還勉強支撐,大多數人竟都是左右跌倒。

眾人不由得盡數失色,若沒有道玄真人出手擋下了水麒麟這雷霆一擊,真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張小凡面色蒼白,立足不穩,便向旁邊倒去,林驚羽眼角看到,剛想伸手去扶,不料自己身子歪了一下,卻也倒向了另一邊,自顧不暇。

張小凡大驚失色,下意識地放開了伸在懷中握著那根「燒火棍」的手,拚命伸出想找個地方支撐一下,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的手一離開燒火棍,那股冰涼感覺就消失無蹤了。

空中,道玄真人面色肅然,嚴陣以待,而在他身後,「刷、刷、刷」幾聲,又出現了十幾條人影,凌空站在他的背後,為首的是蒼松真人,其餘的是六脈首座以及各脈的長老,田不易與蘇茹都在其中,個個面色嚴肅。

青雲門高手此刻盡數在此,放眼世間,遇到這種陣勢,任誰也先怕了七分,偏偏這水麒麟在一眾青雲門道行高深的掌門首座長老環視下,竟無絲毫畏懼之色。

但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水麒麟原本怒火中燒的雙眼忽然平和下來,反露出古怪神色,似是大惑不解,而身前聲勢巨大的水柱也隨之緩緩縮小,最後失去控制而落到地上,「嘩啦啦」一聲,把地上打成一片濕漉。

此時水麒麟聲勢全無,但龐大的身軀聳立原地,仍然頗為可怕,只見牠理也不理在半空中的一眾長老,眼睛只瞪著台階上年輕弟子,目光掃來掃去,又用鼻子在空氣中嗅了嗅,似乎也沒聞出什麼味道來。

過了半晌,在這古怪舉動重複了許多次之後,水麒麟好像終於放棄了,搖了搖牠那巨大的腦袋,返過身,一搖三擺地走到另一塊空地上,躺了下去,把頭往腿上一靠,瞇起眼睛,過不多久,居然又有了鼾聲響起。

青雲門眾人個個面面相覷,目瞪口呆。

蒼松道人最快回過神來,悄悄移到道玄真人旁邊,低聲道:「掌門師兄,不宜讓弟子們在此多待。」

道玄醒悟,看了一眼蒼松,點了點頭,道:「你帶著弟子們先上去,我去看看靈尊怎麼回事?」說完,身子一折,便向水麒麟飛去。

蒼松回過身子,朗聲道:「剛才是靈尊給大家開了一個玩笑,大家不必緊張,現在凡是參加會武大試的弟子,依次走到玉清殿去吧!」

一眾弟子齊聲應了一聲,恢復了秩序,向上走去。

不過在心裡,看到剛才水麒麟那驚心動魄的一擊,只怕沒幾個人會相信那是一個玩笑吧!


跟隨在眾人身後,張小凡與林驚羽走進了雄偉寬敞的玉清殿。站在這座殿堂之內,張小凡忽然覺得,五年裡的記憶一幕幕翻了起來。

「驚羽。」張小凡突然低聲道。

「什麼?」林驚羽看向張小凡。

張小凡低沉著聲音,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這幾年裡,你見過王二叔了嗎?」

林驚羽面色頓時黯淡了下來,隨即搖頭道:「沒有,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回到通天峰。三年前我問過齊昊師兄王二叔的情況,聽他說他還是那副瘋瘋癲癲的樣子,整日在通天峰上跑來跑去,不過有長門的師兄照顧著,應該沒有問題的。」

張小凡沉默了一會,道:「等這次比試完了,我想去看看他,你去嗎?」

林驚羽點了點頭,道:「好,我也很想見他的。」

這時,大殿之上,忽然綠影一閃,卻是道玄真人從外頭閃了進來。

青雲門各長老的目光都落到他的身上,蒼松道人走前問道:「掌門師兄,靈尊……」

道玄抬手止住,向他使了個顏色,蒼松道人立刻會意,住口不說。

隨即道玄真人若無其事地轉過身來,和顏悅色地向站在大殿上的數十位青雲門年輕弟子道:「大家都來了吧!好,好。」

眾弟子一起彎腰行禮,道:「見過掌門真人。」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走回座位,向蒼松道人看了一眼,蒼松道人隨即走上前,朗聲道:「諸位,你們都是青雲門年輕一代的佼佼者,我青雲一脈從建派至今,已有兩千餘年,實為道家正統,正道領袖。但古人有道:『業興於勤,荒於嬉。』又有云:『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派列代祖師為了警戒後人,並提攜年輕弟子,傳下了七脈會武這一盛事,到如今已是整整二十屆了。」

「啊」,青雲門眾弟子中傳出了一陣驚嘆聲,二十屆,以一甲子一次計算,便有了一千兩百年之久。

蒼松道人滿意地看著眾人的反應,又道:「時至今日,我青雲門在道玄掌門師兄的帶領下,興旺繁榮,遠勝前世,年輕一代中出類拔萃者數不勝數。故此次掌門師兄與各脈首座商議之後,特將大試人數增為六十四人,以免有滄海遺珠之憾。」

聽到這裡,張小凡不禁向田不易看了過去,只見田不易坐在道玄真人下首,面無表情,眼中卻大有不耐煩的神色,畢竟增加比試人數之事,說是與各脈首座商量了,其實還不是道玄真人與蒼松真人說了算。

只聽蒼松道人接著道:「此次大試,人數上多了一倍,所以在抽籤上也有些變化。諸位請看。」

說著,他手一指大殿右側空地之上,眾人看去,只見那裡擺放著一個大紅木箱子,四四方方,只在上側開了個容一臂伸進的小洞。

「在那紅木箱子之中,共有六十三粒蠟丸,其中各包著一張字條,上書著從一至六十三此類數字。」

眾弟子忽地一陣喧嘩,蒼松道人不去理會,又道:「在抽籤完成之後,即以數字為準進行比試,以一號對六十四,二對六十三,三對六十二如此類推,其後第二輪,則以一號與六十四勝者對二號與六十三的勝者,如此類推,一直到最後決戰。諸位明白了嗎?」

站在堂下的青雲門眾弟子沉默了一會,忽然有人大聲道:「請問蒼松師叔,明明有六十四人,怎地卻只有六十三粒蠟丸?」

蒼松道人似是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乾咳一聲,道:「此次比試的規矩本是青雲門七脈中各出九人,其中長門再多出一人,不過,咳咳,因為有一脈同門總共只派出了八位弟子,所以便少了一人,故只有六十三人。」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的臉上,田不易臉上掠過一陣怒容,但端坐於位,絲毫不動。

底下青雲門弟子喧嘩聲頓起,議論紛紛。

待眾人聲息稍稍平復,蒼松真人才正色道:「不過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在那六十三粒蠟丸中,只要有哪位弟子抽中了一號,那便是幸運之極了,因為並無六十四號對手,所以他首輪輪空。」

此言一出,青雲門弟子中又是一陣嘩然,不過青雲門畢竟是名門大派,家教甚嚴,這個方法看起來雖然頗為滑稽,但也無人反對。

道玄真人站了起來,環顧四周,他掌門之尊,登時四下無聲。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既如此,大家就去抽籤吧!」

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隨之都落到了那個紅木箱子上,首先,是長門一脈走出了十位弟子,依次走到箱子旁,各自抽出了一粒蠟丸,然後便是龍首峰一脈的弟子。

林驚羽向張小凡打了個招呼,也走了出去,張小凡看了他背影兩眼,隨即把目光望向坐在上首七位首座和各位長老。

這些人中,從道玄真人以下,蒼松道人、天雲道人還有商正梁、曾叔常等各脈首座他在五年前都已見過,只有坐在右側最後一把椅子上的一個女道姑未曾謀面,不過看這樣子,多半便是大名鼎鼎的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了。

張小凡平日裡時常聽師兄們提起這個師叔,聽說小竹峰乃是青雲門中唯一隻收女徒的一脈,水月大師本人的道行也是極深,在青雲門中大大有名。

而小竹峰出的弟子,在歷屆七脈會武大試中也時有出色表現。

張小凡向那水月大師多看了幾眼,只見她相貌約莫有三十上下,與師娘蘇茹倒是差不多,鵝蛋臉形,細眉潤鼻,一雙杏目炯炯有神,一身月白道袍,看去竟是風姿綽約。

而在她身後,並無站著長老一輩,倒是侍立著一名女弟子,一身白衣如雪,相貌極美,背後背著一把長劍,劍鞘劍柄通體呈天藍色,色澤鮮亮,隱隱有波光流動,一看便知是仙家寶物。

他正看著出神,那年輕女子像是感覺到他的目光似的,忽地轉過頭來,目光如電,冷冷盯了張小凡一眼。張小凡心中一震,如受電擊,雙眼中竟似乎被刺痛一般。

他嚇了一跳,面上微紅,但見那女子面無表情,但眼中隱隱有輕蔑之色,趕忙低下頭來。

正在這尷尬時刻,旁邊忽然有人伸手過來拉他一下,只聽田靈兒的聲音道:「小凡,你發什麼呆啊!到我們去抽籤了。」

張小凡連忙道:「是,是。」說著再不敢向水月大師處看上一眼,轉過身子跟著田靈兒向那紅木箱子走去。

此時大殿之上只剩下大竹峰與小竹峰兩脈未曾抽過籤,以宋大仁為首的大竹峰眾人依次走到箱子旁,抽出了蠟丸,隨之走回堂下。

之後,在眾人紛紛查看自己抽到什麼號數的時候,小竹峰一脈中走出了八位女弟子,文敏也在其中,而站在水月大師身後的那個白衣女子向水月大師低頭說了一句,水月大師點了點頭,道:「妳也去吧!」

那白衣女子應了一聲,走到小竹峰諸女之中,和文敏諸人笑了一下,一起走到那紅木箱子旁,抽出了最後九粒蠟丸。

此刻,大殿之上,眾弟子紛紛查看蠟丸,而坐在上首的各脈長老首座也不由得緊張起來,目光都盯著本脈弟子,一心盼著弟子抽個好籤,若是抽到那寫著「一」的字條,自然就是再好不過了。

彷彿響應著眾位師長的心情,堂下青雲門年輕的弟子們一個個發出了聲音。

「啊!我是二十六。」

「我是三十三,咦,你是多少?」

「哦,我是四十七,不知道對手是幾號,我算算……」

各弟子說了半天,卻沒有人說自己抽到那寶貴的一號字條的。

蒼松道人皺了皺眉,咳嗽兩聲,朗聲道:「是誰抽到了一號籤的?」

他聲音洪亮,一時壓下了所有聲音,大殿上一片寂靜。

許久,人群之中,忽然有一個小小聲音,帶著一絲驚訝與小心,似乎是連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語氣,道:「回、回稟蒼松師叔,在,在我這裡。」

眾人一起看去,不覺愕然,只見張小凡站在人群中,手裡拿著一張字條,呆立原地,眼光卻瞄向田不易,怯生生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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