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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吃虧本是平常事,贏回來就是了

    眼見屈突仲翔一瘸一拐地從地上爬起來,李賢方才感到腳上一陣劇痛,低頭看時,卻只見左腿馬靴上方的褲子已經破了,上頭還鮮血直流。雖說往日和李績對練的時候免不了有些磕著碰著,但是,吃這種暗虧他還是第一次。

    他正在這裡惱火的時候,卻只覺得面上火辣辣的,定睛一瞧,只見屈突仲翔正死死盯著他,那目光怎麼看都是不懷好意。這時,他才發現屈突仲翔的那匹馬也同樣橫在地上掙扎,似乎傷得不輕。

    屈突仲翔好容易才吐乾淨了嘴裡頭的沙子:「你的馬居然撂蹶子踢了我的馬,這是犯規!你賠我的馬來!」

    心中火大的李賢哪裡會懼怕對方噴火的目光,照樣怒瞪了回去:「這馬撂蹶子是本性,如果這算犯規,那你背地裡出陰腳踢人,算不算嚴重犯規?我還沒讓你賠償我的損失呢,你居然還要我賠你的馬?」

    看到這邊情勢頗有些劍拔弩張,李敬業和程伯虎立刻策馬奔了過來,一看到李賢那皮開肉綻的左腿,兩人立刻緊張了起來。李敬業一把拉住了想要發飆的程伯虎,斜眼瞟了瞟屈突仲翔,忽然冷笑道:「屈突仲翔,你倒是有本事啊,明的不成就玩陰的!要是沛王殿下受傷的事讓陛下和娘娘知道了,就算你家老爹也護不住你!」

    李敬業這回聲音頗大,不單單屈突仲翔聽得清清楚楚,就連場上其他人也都聽得分明。一時間,剛剛捋起袖子想要上來助陣的屈突軍團其他人頓時傻了眼,一幫人全是暗自叫苦。

    「這不過是剛剛擦了一下而已,哪裡是我存心傷人!」屈突仲翔嘴上雖然還強硬,心裡卻著實慌了,最後更忍不住嘟囔道,「再說,我怎麼知道他是沛王殿下!」

    「敬業,別沒事拿名號壓人!」雖說受了傷很惱火,但李賢卻不滿李敬業這一招以勢壓人,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著屈突仲翔道,「球場上以勝敗論英雄,和其他無關。就算犯規,你我各一次,也算扯平了。上半場我們輸了,下半場我們一定贏回來,你不妨洗乾淨脖子等著。」

    屈突仲翔畢竟是少年心性,起初的惴惴然一過,這最後一句話頓時讓他大怒。但他不是那種只有匹夫之勇的人,見對方可供替換的就只有李敬真和旁邊一個絕色少女,他眼珠子一轉便動起了狡黠的心思:「殿下就真的如此有把握?若是你們下半場輸了呢?」

    李賢見對方上鉤,便裝作毫無心機似的脫口而出道:「要是輸了,連帶我在內,我們這些人以後就給你當一年跟班!」

    「好!」屈突仲翔心中大喜,唯恐李賢中途反悔,連忙追加了一句,「要是我們輸了,我們這些人就全都給殿下你當一年跟班!」

    他一邊說一邊大手一揮,竟是立刻有僕人捧了筆墨紙硯過來,竟是要當場立文書。讓李賢當跟班他固然不敢,但是,能撈到李敬業程伯虎兩個人追隨左右,日後他豈不是大大風光?

    看到這架勢,李賢立刻心裡有數,這種活計對方肯定幹過不止一次。當下兩邊寫成了文書,他率先在上面簽字畫押,緊接著的一幫人連忙依樣畫葫蘆。

    中場休息的時候,屈突仲翔看到對面那幫人猶如沒事人一般該幹什麼幹什麼,不由得心中奇怪,漸漸有些後悔。剛剛只顧著佔便宜,卻沒察覺李賢如此自信滿滿必有憑恃,可是,長安城要說打馬球,除了御用那批高手,能夠勝過他們的人確實很少啊?可如今御駕還沒有回來,即便是沛王,也應該沒辦法才對!

    另一邊的李賢則正在裹傷,要說屈突仲翔那一下無影腳還確實不輕,脫下馬靴捲起褲腳一看,小腿上部的皮肉破了老大一塊,鮮血淋漓,好在他肌肉結實沒傷得太重。看到這個情形,賀蘭煙自然大為心痛,一面用白鹽水清洗傷口,一面在嘴邊輕聲嘀咕道:「待會一定讓申若姐姐好好教訓這小子,竟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吃虧不過是平常事,下半場贏回來就是了!」

    這幾年因為練武,李賢自然免不了受傷,雖說他宮裡有人伺候,但賀蘭煙幾乎次次都要親自動手幫忙,所以此時此刻李賢習以為常,照例和小丫頭談笑風生。這一幕看在旁邊的李家兄弟二人眼中,除了艷羨之外,又多了幾分其他的感受。

    李家老二就把李敬業拖到了一邊:「大哥,這沛王殿下一向就是如此?」

    李敬業瞥了旁若無人的那對人一眼,一時間會錯了意思:「賀蘭對他一向死心塌地的,不論場合都是這樣,要說我和伯虎都不止羨慕過多少回了!」

    「不是,我是說沛王殿下剛剛受的傷!」

    「傷?」李敬業一愣之後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拍了拍李敬猷的肩膀,他忽然語重心長地眨眨眼睛道,「二弟,看來我以後真還得好好操練操練你。六郎跟著爺爺練武,起頭的時候哪天不是鼻青臉腫的,這點小傷算什麼?」

    下半場的銅鑼敲響的時候,李賢早就包紮好了傷口,此時重新穿起了那身大紅外袍,裝束整齊準備上陣。他一個人騎了馬徐徐入場,在屈突仲翔等人奇怪的目光中,他拿出口中的竹哨吹了一長二短三下。下一刻,場外頓時傳來了陣陣馬蹄聲,緊接著,一大團紅雲便風馳電掣一般地衝進了場。

    等到大片煙塵散開的時候,屈突仲翔終於看清了來人的面目,登時面如土色。那個神采飛揚高踞馬上渾身一片火紅的女子,不是他姐姐屈突申若還有誰?在這種巨大的衝擊下,他的心裡只想到了四個字——自尋死路!

    屈突申若帶著大批娘子軍耀武揚威地在場中疾馳了一圈,最後便在李賢身後停了下來。她剛剛就聽說李賢受了傷,此時不由朝他的左腿瞥了一眼,隨即用大有深意的目光掃了掃屈突仲翔。

    「小弟,我倒沒看出你的膽子不小啊!這下半場,就讓姐姐我陪你們好好玩玩!」

    隨著她的這一聲,一群娘子軍頓時高高掣起了手中的鞠杖,齊齊嬌喝了一聲。眾美環繞之中,李賢赫然看見,對面的屈突仲翔軍團全體臉色刷白。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大姊頭的風采,群狼的無奈

    雖說是第一次和屈突申若等人配合,但由於李賢那些技術都是這些娘子軍手把手教出來的,因此幾個回合下來,他不但沒感到生澀,反而覺著得心應手,對她們的驃悍更是有了深刻的認識。

    勾球,追擊,掩護,時間差……一樣樣戰術在四個女人的聯袂演繹下,別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場面變成了一邊倒之後,場邊的觀眾已經變成一邊倒的態勢,全都在為屈突申若等人喝彩加油,而這又使得這幫娘子軍更是神采飛揚,變本加厲地玩起了花式。

    當屈突申若用一個漂亮的燕子抄水,將球準確地打入了球洞時,儘管還有那麼一點時間,但屈突仲翔等人再也沒有繼續打下去的勇氣。差距太大了,短短一個下半場,他們就被打了一個十比零,士氣自然而然低落到了極點。其實技術倒是其次,最最重要的是,在馬術和配合上,娘子軍比他們強得太多了。

    瞅準李賢離著還遠的空檔,屈突仲翔忽然策馬靠近屈突申若,滿臉不服氣地問道:「姐,我可是你弟弟,你幹嗎幫他們!」

    「幫你?」屈突申若眉眼含笑地看了弟弟一眼,忽然伸手在他頭上重重敲了一下,「什麼時候你能夠像沛王那樣給我帶個弟妹進來,我肯定幫你!至於這次,賀蘭難得求我一回,再加上那位沛王我看著順眼,就算你小子倒霉吧!」

    被自己的姐姐如此奚落一番,屈突仲翔頓時欲哭無淚。看到人走了,他身後的周曉只得上前拍了拍友人的肩膀:「仲翔,誰知道會碰見你姐姐,算了,這次我們就自認倒霉吧!」

    看到一群人垂頭喪氣地走過來,再看到李家老二老三的眉飛色舞,李賢不由得吁了一口氣。這回要不是小丫頭搬來了救兵,那是肯定輸了。打馬球可不是打架,不是幾天練習就能夠扛下來的。雖說有些勝之不武,但只要是贏了,管他什麼手段?

    「沛王殿下,這回我們輸了,既然都立了字據,我們當然不會賴賬!」

    屈突仲翔雖然認輸,表情卻仍然有些咬牙切齒,因此刻意忽略了旁邊歡呼雀躍的李家老二老三。輸給堂堂沛王沒什麼丟面子,可是要輸給這兩個沒用的活寶,他以後就不用混了!

    「哈哈哈哈!」見對面一幫人全都是臉色鐵青,李賢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過之後立刻搖了搖頭,「那賭約不過是開開玩笑,你們不用放在心上。要說馬球,若是沒有申若姐姐她們幫忙,我們就輸了,所以你們沒什麼好丟人的。以後若是有閒,我倒想向各位請教請教馬球的功夫!」

    這幫公子哥平日全都是做慣了「趕盡殺絕」的勾當,哪次不是逼得李家老二老三上竄下跳,因此這時早就做好了任人擺佈的準備。李賢這幾句漂亮話一說,屈突仲翔第一個瞪大了眼睛,才想道謝卻又覺得拉不下臉,但他身後的其他人就沒那麼矜持了。

    「沛王殿下客氣了,以後有事請一定叫上我們!」

    「是啊是啊,只要殿下一句話,我們一定到場!」

    「我們絕對隨叫隨到!」

    就連周曉也拍著胸脯許下了承諾:「今後殿下如果有什麼事但請吩咐,只要是能做的,我們一定當仁不讓!」

    別人都表態了,屈突仲翔怎麼也不好再保持沉默,可是,他正想也隨便說兩句,卻有人搶在他前頭發話了。只見一身大紅的屈突申若笑容可掬地拍了拍李賢的肩膀,派頭落落大方。

    「殿下不必和我這個弟弟客氣,輸了就是輸了,讓他當跟班也是瞧得起他!以後若是我這個弟弟惹出什麼麻煩,儘管來告訴我,我自然會好好收拾她!就是這些個小子,他們家裡的娘親姐妹我也全都熟得很,我還能幫忙管教一二!」

    全場頓時呈現出一片詭異的寂靜,就連李賢也不自覺地悄悄退後了一步。人說大唐是中國最最開放的年代,他還不太相信,現在他完全信了。這屈突申若豪爽恣意的模樣,怎麼看怎麼像大姊頭。如果誰娶了這麼一個女人……不對,只要惹上這麼一個女人就太可怕了!

    然而,他越是不想和屈突申若拉上關係,對方卻偏偏不放過他:「殿下,我聽說你在洛陽訓練了一支娘子軍,令行禁止好不威風,聽著我怪心癢的。如果可以,殿下能不能和皇后娘娘說一聲,送我們姐妹幾個?當然,如果難辦的話,就請殿下教教我們如何訓練也成!要是秋冬打獵的時候帶著這麼一群人出去,想必一定是極好的!」

    這屈突申若果然是武將世家出身!三句話不離本行!

    李賢才想開口,卻不料其他女人也立刻鼓噪了起來,個個都用一種令他極度膽寒的目光望著他。這個時候,他又怎麼能說自己當初只是一時興起,為了糊弄李績外加他的父皇母后,並不是真的有那令行禁止的本事?

    這時候,他忽然感到耳後一熱,緊接著,賀蘭煙刻意壓低的聲音便傳了進來:「申若姐姐幫了你那麼大忙,這點要求你就答應了吧!再說,她在長安手面打得很,各處女眷她都熟,如果你真的要鬥倒李義府,以後她還能幫你好多忙呢!」

    李賢立時一個激靈醒悟了過來——他怎麼就忘了,大唐女權主義高漲,高官向來有懼內的毛病,而且往往官當得越大越是怕老婆。這夫人路線向來是古今智士用計的突破口,如今機會自個送上門來,錯過可真的是可惜了!

    在眾女炙熱的目光下,他滿面笑容地打了個哈哈,終於爽快地應承了下來:「各位姐姐既然這麼說,那我豈有不效勞的道理?等我身邊的人到齊了,我一定幫忙!」

    一群惡少眼見沒自己的事了,一個個躡手躡腳地就想溜,誰知他們還沒走出多遠,猛地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猶如附骨之蛆的聲音。

    「話說殿下既然連那些柔弱宮女都能調教好,其他人自然更不在話下了。如今既然要在長安呆一段時間,不如把他們這些人全都組在一起好好訓練一下,也免得他們只知道聲色犬馬,順帶正好讓我們看看殿下的本事!」

    這句涼颼颼的話一出來,李賢只覺得不遠處那些人全都僵在了那裡,就連李家老二老三也是一臉惶然。而屈突申若彷彿沒有感到這句話帶來的風波,兀自笑得燦爛。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做詩大會的風波

    李義府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那天被李治一陣忽悠過後,他原本指望武後會幫忙,誰知武後在看了信之後立刻將他狠狠訓斥了一番,到頭來,他丟失的那封信還是沒有拿到手。

    要是換成往常,他肯定會變著法子折騰當地的地方官,但韓全已經是在御前掛了號的人,他若是貿貿然出手只會引來更大的麻煩。而這些都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嚴重的問題是,上官儀似乎是貿足了勁,處處都和他針鋒相對。

    御駕既然是一路緩緩而行回長安,自然免不了在一些風景優美的地方稍稍停留,而這個時候,大臣自然而然需得作詩相和。李義府在文采上雖然略遜許敬宗,但做出來的詩一向以富麗堂皇著稱,但是,如今多出一個搶風頭的上官儀,他的詩頓時又落後了一名。

    許敬宗因為是元老重臣,因此哪怕那詩及不上上官儀,李治總歸會給點面子評為魁首,上官儀佔了第二,李義府自然而然只得屈居第三,至於其他宰相位居何列,他根本懶得去注意,他唯獨在意的是被上官儀佔了上風。

    這一日,因為一首詠秋詩,兩位宰相和一位准宰相再次打起了擂台。雖說是應制詩,考的卻也是急才,而李義府恰好昨日在見武後時正好想到了一首,此刻立即搶在了前頭。

    「金微凝素節,玉律應清葭。邊馬秋聲急,征鴻曉陣斜。關樹凋涼葉,塞草落寒花。霧暗長川景,雲昏大漠沙。溪深路難越,川平望超忽。極望斷煙飄,遙落驚蓬沒。霜結龍城吹,水照龜林月。日色夏猶冷,霜華春未歇。睿作高紫宸,分明映玄闕。」

    上官儀一向被李治稱作是文思敏捷才華橫溢,哪裡甘心被李義府搶去了風頭,眉頭一皺便立刻高聲吟道:「殿帳清炎氣,輦道含秋陰。淒風移漢築,流水入虞琴。雲飛送斷雁,月上淨疏林。滴瀝露枝響,空濛煙壑深。」

    對於一向享受特殊待遇的許敬宗而言,是否在最後一個和詩並不重要,橫豎他年紀最大資格最老,自然沒必要和年輕人一般爭搶。因此,他只是看著上官儀和李義府相對瞪眼,自己卻一直在那裡慢條斯理地捋鬍子看天,直到最後方才緩步踱到了李治身邊。

    「秋深桂初發,寒窗菊餘菲。波擁群鳧至,秋飄朔雁歸。月莢生還落,雲枝似復非。凝宸閱棲畝,觀文佇少微。聖敬韜前哲,先天諒不違。」

    三人作完,剩下的大臣自然是一個個緊跟著奉上了自己精心炮製的詩,供李治武後品評。在這種事情上,武後向來笑吟吟地任憑丈夫做主,因此對李義府的眼神完全是視而不見——不過是做詩小事,若是因為這種事情和李治頂起來,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許卿這一首秋暮言志,寓情於景,的確是上上之作,上官這一首華麗婉媚,功力也相當不凡。唔,李卿這一首也相當不錯。」

    一圈品評下來,輪到三位宰相的時候,李治便道出了這樣一番話。上官儀固然是興高采烈,許敬宗同樣也是笑容滿面,只有李義府強笑著應了,心中卻有些咬牙切齒。

    正在大家歡宴笑談的時候,外間忽然有內侍前來,雙手呈上了幾封書信。按照重要性排列,分別是李績報的平安,還有李賢和賀蘭煙的家書。

    李治掃了一下李績的信,自然放下了心思,隨手把賀蘭煙的信遞給了武後,自己拆開了李賢的信,只看了一眼便笑了起來:「這賢兒還真是會胡鬧,上回操練了宮女,如今倒上起了癮。你還記得屈突通的那個孫女麼,就是打馬球相當出色的那個?」

    「臣妾當然記得,馬球場上她可是威風得緊。」武後對李賢的胡鬧已經見怪不怪了,此時不禁莞爾,「難不成賢兒又招惹了人家?她可似乎比賢兒大十歲呢!」

    「這倒不是!」李治聞言啞然失笑,忍不住搖了搖頭,「這丫頭雖然是女人,卻有乃祖的武風,竟想讓賢兒幫她訓練一批侍女,將來好去打獵,當然,大約也有炫耀的意思。不單單是如此,聽說她一聲令下,各家那些不務正業的子弟全都被她集結到了李家。雖然李卿沒在信上說什麼,大約心裡正叫苦不迭呢!」

    「竟有此事?」這下子武後不由得驚訝了起來,她生性好強,如今聞聽屈突申若一個女孩子如此威勢,禁不住有些好奇,「那賢兒可降得住他?」

    帝后兩人說話並沒有避著下面的群臣,因此不少人便議論紛紛了起來。上官儀對此並不在意,許敬宗則是眼中閃過一絲微光,稍稍皺了皺眉,至於李義府則是滿臉陰霾。對於眾人的臉色變化,坐在李治武後下首的李弘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暗自存下了心思。

    「放心,我們那個兒子,你還怕他會吃虧?」李治笑著把信遞給了武後,忽然心中一動又把賀蘭煙那封信從妻子那裡要了過來。拆開一看,這一驚卻非同小可,呆了好半晌,他終於哈哈大笑了起來。這一笑不單單是武後莫名其妙,就連其它臣子都面露愕然。

    「哈哈哈哈,朕在這裡品評諸卿的絕妙好詩,想不到煙兒快馬送來了賢兒的一首佳作。妙,果然是妙,朕且念給各位聽聽!」

    言罷他便長身而立,朗聲念了出來:「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彈了彈信箋,李治心情大好,口氣中自然而然帶出了幾許戲謔:「想不到,賢兒小小年紀就有如此佳作!不過,把這樣一首詩送給賀蘭,還真是應了《詩經》的一句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皇帝如此稱讚,底下的群臣自然不會吝惜溢美之詞,大堆的奉承頓時不經大腦脫口而出。而遠在長安的李賢當然不會知道,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賀蘭煙已經把他轉手賣給了李治。
正文 第八十四章 紅豆風波,女人的敏銳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當李賢看到那碩大的招牌上赫然是龍飛鳳舞的這二十個字,嘴角頓時一陣抽搐。再看旁邊的小丫頭一臉得意,他哪裡會不明白究竟是誰搗的鬼?

    「我問過賀蘭周,他說相思子雖然運輸不易,卻著實是一樁好買賣,所以我便拿出了十萬貫錢,讓他幫忙進貨,又在長安城盤下了好些鋪子。我想來想去,還是賢兒你那首紅豆辭最最貼切,果然前兩天一開張就是日進斗金。對了,因為那十萬貫脂粉錢上次是姨父給的,所以這回我把你那首詩給他看了!」

    什麼,這首詩已經給他老爹李治看了?

    李賢聞言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見賀蘭煙滿臉心虛,他只得在心中哀歎了一聲。剽竊幾首赫赫有名的詩詞沒什麼關係,反正他臉皮厚,那些赫赫有名的詩人詞人也還沒出世。可問題是,他不需要留一個文采出眾的名聲!

    於志寧那個老頭上次的話絕對不是開玩笑的,要是招惹來這樣一尊大佛,那他今後的苦難就大了。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胡鬧的名聲大一些不要緊,但要是別的名聲大了,指不定會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麻煩。算了算了,讓人知道也無所謂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李賢怕過誰來?

    和賀蘭煙一起進了店,他卻沒有看到想像中的熙熙攘攘人頭攢動,不禁疑惑地瞅了旁邊的小丫頭一眼。很快,賀蘭煙便湊在他耳朵旁邊低聲道:「這也是老周說的,這年頭價錢越高,別人越是趨之若鶩。能到這裡買東西的全都出自大家,所以裡頭一共有十個房間,專門接待大家女眷,一般都接受定制,也免得她們為了什麼好東西爭搶起來,惹出沒必要的麻煩。」

    李賢聞言暗自點頭,好一本生意經,韓國夫人真是留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理財高手!

    一個小夥計見有人光顧,慌忙迎了上來,此時,後面的帷幕一掀,緊接著傳來了幾個女人的說話聲,其中一個異常熟悉。還沒等他分辨清楚,一個女人就打頭走了出來。那鮮艷的大紅外袍,那風情萬種的笑容,可不是屈突申若?

    一看到李賢和賀蘭煙,屈突申若眼睛一亮,轉而便往後招呼了一聲,遂笑吟吟地走上前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兩人一會,她便沖賀蘭煙眨了眨眼睛:「這裡的貨色可比洛陽那邊齊全,而且還可以依樣畫葫蘆定制。賀蘭,既然讓他陪你到這裡來,你可得好好選選!」

    話音剛落,門內又傳來了一陣笑聲,隨後閃出了好些人。李賢略略一數,只見六七個人全都是上回見過的,心中不由暗自叫苦。他雖說答應了屈突申若她們,但一直借口練武太忙而把事情拖著,如今被人撞見自己帶著賀蘭煙出來閒逛,只怕是待會這一關不是這麼好過。

    果然,幾個女人一上來就把他和賀蘭煙圍在中間,個個都用一種饒有興致的目光瞧著他,然後便左一個又一個地調笑起了賀蘭煙。除了屈突申若之外,其他女人大多都已經嫁作人婦,因此幾句玩笑話把小丫頭說得臉色緋紅,最後終於發飆了。

    「哼,你們再胡說八道,以後就別想買到這些別緻的相思子,這鋪子可是我開的!」

    賀蘭煙一句話出口方才察覺到自己露了餡,偷瞥了一眼李賢,隨後便氣鼓鼓地站在那裡一聲不吭,心中卻著實惴惴。而幾個女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屈突申若便露出了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容。

    「我還尋思誰能在東市西市盤下那麼大的門面,敢情是賀蘭你的手筆。看來我剛剛說錯了,既然你是幕後的大老闆,那麼乾脆換個法子,你送相思子給他就得了!雖說歷來都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偶爾來個翩翩少年淑女慕之不也是美談麼?」

    這下李賢終於招架不住了,他很懷疑,要是他再保持沉默,屈突申若還不知會胡說八道些什麼。瞧瞧旁邊那一個個盛年女子,全都笑得樂不可支,滿臉戲謔分明是在看好戲!

    「啊咳!」他重重咳嗽了一聲,好容易把那些笑聲壓了下去。然而,正在他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後面的帷幕又被人掀了開來,當先出來的是一個中年婦人,而後面跟著的則是一個掌櫃的男子,滿臉都是奉承的笑容。

    「李夫人放心,您要的我一定盡快送過去,絕對不會誤了事!」

    一聲李夫人,李賢立刻想起了這個看上去有些面熟的婦人是誰——他和這位當初在武後宮中的某次宴會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可不是李義府的夫人?因為屈突申若等人擋在他身前,因此對方似乎沒有看到他,他眼珠子一轉,也就順勢拉著賀蘭煙往角落裡一躲。

    這邊那位宰相夫人看到外邊這麼多人,臉色便微微一變,等到發現屈突申若的時候,立刻擠出了一絲笑容:「怪不得我聽說這家店如今聲名不小,居然把各位也驚動了,可曾挑中什麼喜歡的麼?」

    李賢冷眼旁觀,只見包括李焱娘等人在內的眾女全都不說話,便把目光轉向了屈突申若。而這一位依舊是笑容滿面,還沖李義府夫人點了點頭:「不過是姐妹們來挑選一些小玩意,倒是讓李夫人見笑了。啊呀,我們姐妹阻了你的路,實在不好意思!」

    李義府夫人原本就不想和這些長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女人有什麼牽扯,謝過之後立刻匆匆離去,壓根沒有注意到在場的還有別人。而她前腳一走,傅燕蓉便嘿嘿冷笑了一聲:「還真是夫貴妻榮啊,聽說他們一家全都是斂財的第一把好手,只要看上的全都往懷裡摟,這位李夫人的本事同樣不小!」

    聽到這一句,聯想到剛剛屈突申若舉重若輕地打發了那位宰相夫人,李賢頓時多看了這位大姊頭一眼。只見這一位柳眉一挑,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和她計較什麼,沒來由折了大家的身份。李家驟貴,又不知道收斂,倒霉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御駕回來了,擠兌老狐狸

    「賢兒,賢兒?」

    埋頭只顧著想心思的李賢猛地被一陣叫聲驚覺,恍過神來之後,方才醒悟到自己已經是坐在車裡,而且早就和屈突申若等人分手了。他原本以為那只是個大姊頭似的彪悍女人,誰知倒還有心細如髮的一面,明裡能夠笑臉面對李義府的夫人,暗裡卻明白李家驟貴不知收斂維持不了多久,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煙姐,屈突姑娘真的是因為眼界太高才沒有嫁人?」

    賀蘭湮沒料到李賢忽然之間問這個,愣了片刻方才反應了過來,臉色便有些異樣:「上門提親的倒是有些門當戶對的人家,可聽說申若姐姐一概回絕了。最後她家裡逼急了,她就說寧可出家去做女冠也不會隨便嫁人,所以就一直拖了下來。她今年都已經二十二了,當初艷名可是滿城皆知。」

    聽小丫頭說著說著居然扯出了什麼艷名,李賢頓時覺得一陣奇怪。轉頭見賀蘭煙在那裡玩弄衣角滿臉忸怩,他立刻恍然大悟——敢情小丫頭會錯意了!

    「想什麼呢!」他一把抓住了賀蘭煙的手,揉捏了兩下便笑嘻嘻地道,「我只是覺著奇怪,她長得那麼漂亮,雖說彪悍了些,但應該還有不少人願意娶回家去的!要我說,敬業的年紀差不多該成婚了,湊一塊倒是不錯的一對。」

    「敬業?」賀蘭煙歪頭想像著李敬業和屈突申若湊成一對的情形,沒來由一陣惡寒,不禁白了李賢一眼,「申若姐姐要真的嫁了敬業,你就等著你那位伴讀天天鼻青臉腫吧!我可告訴你,申若姐姐不但馬術精,這手底功夫也不賴,用的一手好鞭子!」

    李賢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屈突申若舞鞭的情形,然後本能地打了個寒噤。這樣的女人絕對是一朵帶刺的玫瑰,誰碰誰倒霉。不論是李敬業或是程伯虎,誰都消受不起,他還是老老實實少做這種無聊事的好,要借助她的力量,不是還有賀蘭煙在中間麼?

    「御駕離長安只有五里地了!」

    大街上猛地傳來一個咋呼呼的聲音,很快,東市上就沸騰了起來。對於這裡的生意人來說,皇帝皇后回長安意味著大批的達官貴人隨同一起回來,這就是無以倫比的商機——無論是宰相還是普通官兒,哪個不需要吃喝,哪個不需要玩樂?至於女眷們需要的胭脂面脂和各色小玩意就更不用說了。

    而坐在車中的李賢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不由得探出頭去張望了一下,正好看見百姓議論紛紛的場景。他當然知道今天李治和武後要回來,只不過,他一早只打算直接在宮門口迎接,沒打算到春明門去。要知道,這麼大搖大擺地在留守長安的一幫子官員面前露面,目標也太大了。

    然而,人群中緊接著傳來的一個聲音卻讓他有些猶豫——西征鐵勒的大軍將帥將在御駕之後進城!

    薛仁貴回來了,他要不要順道去瞻仰一下名將風采?

    就當他盤算連連的時候,小丫頭卻替他做出了決定,乾脆利落地吩咐車伕改道。要去迎駕,穿這身衣服當然不行,幸好李賢的行頭已經李宅裡也有一份,這穿戴整齊的功夫大概還是夠的。至於小丫頭有孝在身,這時候卻是不適合露面的。

    由於御駕回來在即,因此別說中央的二十米御道早就被灑掃得乾乾淨淨,不許人通行,就連城門兩側的邊道也有差役維持秩序。李賢的車還沒到春明門,半道上就被差役攔下,這還是因為這馬車上頭有英國公宅第標記的緣故。掀開車簾一看到全副親王裝束的李賢之後,立刻便有人畢恭畢敬地領他去見李績。

    遙遙看見一大批身穿官服的大臣在那裡等候,李賢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幾個身穿紫袍的人身上。雖說迎駕的時候幾乎所有官員都要傾巢而出,但時下以朱紫為貴,真正有份量的自然只有那領頭的幾個人,其中,李績年紀一大把,站在那裡卻比任何一個人都要顯眼。

    「沛王殿下!」

    儘管不是第一次受到這種全體注目禮,但是,李賢還是本能地感到今次眾人的眼神有些奇怪,尤其是李績。心裡暗自猜度的同時,他連忙笑著一一打招呼,最後到李績跟前行禮如儀時,他終於得到了答案。

    「殿下和我學武那麼多年,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殿下的詩做得如此絕妙。」

    李賢愕然抬頭,見面前的李績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頓時在心裡埋怨起了小丫頭和他那位父皇。沒說的,小丫頭大約是想在李治面前炫耀一把,而他那父皇更絕,乾脆向所有大臣們炫耀了一把。怪不得剛剛這些官員個個眼神有異,原來是為了這個!

    「這都是師傅教導有方,我這個弟子才能夠有進益,以後還得請師傅多多指點。」

    誰都知道英國公李績善武不善文,但是,李賢都這麼說了,李績自然也享受了一回注目禮的待遇。不少大臣甚至在心裡琢磨,要不要將自家子弟也送到李績那裡去好好管教一下,到時候若是能成就一個能文能武的全才,自己臉上也有光彩?

    看到李績臉上不動聲色,李賢便笑嘻嘻地往他旁邊一站。誰都知道他這個沛王除了李績沒有別的師傅,他只要一口咬定,這個「黑鍋」李績是不背也得背。話說回來,教出來的徒弟有出息,這作師傅的應該最有光彩才對!

    眼看前路煙塵滾滾旗幟飛揚,一幫等了老半天的官員頓時肅穆了下來,人群中連一聲咳嗽都聽不到,就連李賢也把腰桿挺得筆直,眼珠子卻仍舊不住往四面亂轉。

    隨著那御輦徐徐接近,李治和武後的面目漸漸依稀可見。此時此刻,迎駕的百官便高聲祝道:「恭迎陛下!」下一刻,數百人齊齊跪伏了下來。

    「諸卿平身!」

    由兩個內侍攙扶著從御輦上走下,李治的臉色看上去不錯。而他在等到百官起身之後,先是慰藉了一番留守長安的幾位高官,又和李績說了兩句話,緊接著便把目光轉到了李賢身上。

    「朕倒是想不到,賢兒你小小年紀,這做詩竟有些格調!」

    李賢聽到這句贊語,口中謙遜連連的同時,心中卻不免泛起了嘀咕。後世膾炙人口的王摩詰名作,居然只是有些格調?
正文 第八十六章 熱鬧過後,冷冷清清

    站在這四面透風的城門口,父子兩人總不好把大批臣子干晾在那裡,所以李治也不過略略誇獎兩句。但就是這麼兩句,李賢就感到後背一陣發熱,不用回頭看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

    好容易等老爹從眼前過去,他忽然感到前頭傳來了一陣壓倒性的壓迫感,這次他學乖了,頭也不抬便連忙施禮道:「拜見母后!」

    好在武後沒有讓他再一次體會沙地裡行禮的滋味,一把就把他揪了起來:「好你個賢兒,要不是賀蘭,我倒還不知道你會做詩!以後你父皇和我過生日,別的禮物你就不用送了,每年一首賀詩,省得你絞盡腦汁想新鮮玩意!」

    每年一首賀詩!李賢打了個寒噤後,幾乎是猛地抬起了頭,看見武後戲謔的表情才鬆了一口氣。開玩笑,詩詞也是要應景的,除非他當初有能耐把全唐詩打包背下來,那也許還能勉強應付一二。他正想開口糊弄兩句時,卻不料武後忽然不理會他了。

    「英國公這些年教導賢兒,也著實辛苦了,此番從北邊送來了一些高麗人參,我已經選中了三支,回頭我讓人送去李宅。」

    他母后這是在對李績示好!李賢趕忙轉過了身子,見李績依然是剛剛那幅淡然處之的神色,再看看武後滿面笑容,不禁心中一動。直到帝后全都過去了,他起步想要跟上,忽然感到袖子被人拽住,一回頭卻是李弘。

    「好你個六弟,不聲不響居然會做詩了!」

    這李弘沒事也來寒磣他幹嗎?李賢如今一肚子亂七八糟的情緒,哪有時間理會李弘的小心思,打了個哈哈便想抽身,誰料衣服仍是被人死死拽住,他一下子用力過猛,險些把袖子扯破了。這下子他著實怒了,惡狠狠地瞪了李弘一眼,沒好氣地問道:「五哥,你究竟想幹嗎?」

    「我可是好心提醒你!」李弘見沒人注意自己這兄弟倆,遂悄悄地在李賢耳邊說,「你那首詩傳開了之後,當天晚上許敬宗就鬼鬼祟祟去見了父皇和母后,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還有李義府,那天父皇誇你的時候他的表情就不太對,你可得防著他一點。咳,要是上次能夠扳倒他,那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李義府,看來這傢伙還沒學乖,還以為是立後功臣,在朝中不可或缺麼?話說許老頭找他父皇又是商量什麼事?

    李賢瞇著眼睛在心裡冷笑了一聲,然後便笑嘻嘻地謝過了李弘。哥倆還沒來得及說上兩句話,他便瞥見東宮幾個恪守禮法的老臣面色不善地朝這邊而來,連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趕忙找李治和武後,死皮賴臉地要求留下來瞻仰西征將帥風采。很快,大多數人便和御駕一起進城,而剩下迎接西征軍的則只有寥寥數人,連李績都不在場。

    看到這樣冷冷清清的場面,李賢不禁歎了口氣。要是沒有坑殺俘虜十萬,要是沒有西征軍在鐵勒燒殺搶掠以致功虧一簣,那麼,此時的迎接陣容一定會空前強大。勝仗凱旋弄成了如今的模樣,該說那些將領當初太過驕矜呢,還是該說這薛仁貴時運不濟?

    冷不丁瞧見城門那邊閃出三個人影,他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就知道,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全都是閒不住的主,尤其是薛丁山,不可能不念想那位征戰在外的父親,這不,如今全都到齊了!

    「六……殿下!」看到有外人在場,雖說知道大多數人都不認識自己,而且這些人聽不見自己的話,但薛丁山還是硬生生地改了稱呼。他不安地瞥了一眼那邊滿臉肅穆的大臣,囁嚅了一下才開口問道,「我爹他們什麼時候到?」

    李賢還沒開口,李敬業就把話頭接了過去:「御駕剛剛過去,不管怎麼說,西征將帥都不可能那麼快進城的。看這架勢,你爹他們估計一路慢行,在長安附近等候了不少時間,專門就是等著御駕過去才進城。放心,我爺爺說過,就算真的有罪也是小過,朝廷不可能責罰凱旋大將,那樣的話不是寒了將士的心麼?」

    這話李賢自個也對李績說過一次,但如今看著那幾個臉上滿是寒霜的大臣,他禁不住泛起了嘀咕——這一個個都拉著死人臉,彷彿迎接的不是凱旋而歸的西征軍,而是處置敗軍之將似的。還是說,這世上文武天生就是不合的?話說這大唐的兵部裡頭有不少都是武將,並非都是文官,這年頭又不存在什麼崇文抑武。

    也不知等了多久,遠處終於再次揚起了漫天煙塵,而這一次的速度就要快多了,只見數百騎人風馳電掣一般地奔了過來,然後在距城門只有百米左右的距離齊齊翻身下馬。打頭的一個將領看上去有些年紀,人固然魁梧高大,但臉色卻是陰沉沉的。他身後另有四五名將領,其中一人卻顯然與其他人不同。

    「那就是我爹爹!」

    不用薛丁山提醒,李賢就知道那是薛仁貴,儘管距離這麼遠,但是,那馬背上掛著的兩把大弓他卻是不會忽略的——天底下善射的將軍雖說不少,但像薛仁貴這麼佩雙弓的並不多見。

    兩撥人很快碰頭,而李賢忖度了一下身份,逕直站在了城門的陰影處。在這種西征軍功過未明的時候,他上去能幹什麼,總不成代替他父皇表態吧?而薛丁山差點兒沒忍住,幸好李敬業程伯虎見機得快,一邊一個將他看得死死的。

    然而,兵部的那幾個大佬剛剛就看到李賢在那裡,雖說不知道這位沛王留下來幹什麼,但在事情辦完了之後,還是不免有人上前打招呼。此時,風塵僕僕的西征將帥方才看到李賢等人,主將鄭仁泰當初曾擔任過三衛大將軍,見過李賢好幾次,因此一下子就把人認了出來。

    「沛王殿下!」

    主將見禮,其他人自然免不了上前行禮。而薛仁貴看到李賢身邊的薛丁山時,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他實在不明白,自己的兒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赫然站在沛王李賢身邊?

    李賢在心裡把那幾個多事的官員罵了個半死,但臉上還只得笑嘻嘻地敷衍,當然,他絕口不提西征的功過,只是大大說了一通漂亮話,其中一句派用場的都沒有。讓他格外慶幸的是,小薛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了驚人的自制力,站在程伯虎李敬業身後愣是一聲沒吭。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武德殿和承慶殿的區別

    辦理好了一應手續,大批西征將領也就算交割完了。但是,只有等過完了御前和百官這一關,他們的任務才算真正結束。只不過,無巧不巧地撞上了御駕回長安,面聖這一道關口自然只能暫時放放。而兵部眾官也算是有人情味的,一眾將領全都得以回家和妻兒老小團聚。

    李賢早在應付完之後溜之大吉,而其他人也漸漸走光了。坐在馬上的薛仁貴滿臉心不在焉,直到頭都想痛了,他仍然覺得眼前迷霧重重——他那個兒子固然是從小勤練武藝,可他一向沒帶他四處走動,怎麼會突然認識了沛王?如果他沒記錯,剛剛李賢身邊另兩個人就是李敬業和程伯虎,全都是伴讀的身份。總不會他兒子也成了沛王的伴讀吧?

    他不做聲,身後那幾個親兵自然更加不會言語。其中一個親兵一路都在好奇地四下張望,不時還在嘴裡低聲嘀咕幾句,隱約可以聽出一點異邦口音。

    緊挨著朱雀大街的幾個裡坊向來都是公卿貴族的聚居之地,而薛仁貴當了左武衛將軍之後,自然也躋身於大唐的大將行列,所住的宅邸便在宣義坊。雖然比不上那些世家豪族,但規制一樣富麗堂皇。過了坊牆,再拐進自己宅邸的那條街,他就遠遠看到妻子柳氏帶著十幾個家人在門口迎候。

    下馬之後自然免不了夫妻寒暄,進屋之後少不得又是主僕禮數。好容易只剩了老夫老妻兩個人,薛仁貴就從妻子那裡得到了一個令他萬分震驚的消息。

    沛王李賢竟然挑中了他的兒子,似乎有意作為伴讀!

    他還在那裡失神,柳氏便用略帶自豪的口氣將當日李賢登門的情形敘述了一番,隨後又笑道:「後來沛王殿下又賜給了大郎一件袍服,外加腰牌和短刀。大郎這些日子一直在隨沛王在英國公那裡,我聽大郎說,英國公平易近人,甚至還親自點撥他的槍法,因此他的武藝頗有進益。」

    兒子當真撞上了大運?在大喜過望之餘,薛仁貴對於自己的前途不免又多了幾分信心。

    而另一邊的李賢已經回了李宅收拾東西,李治和武後都回來了,他一個親王還賴在李宅不走當然不像話。他倒是想這時候上薛家瞅瞅來著,問題是,長安的薛宅不比洛陽,聽薛丁山說,四鄰不是公卿貴族就是大將,他這麼一去,明天別人就全都知道了。因此,見薛丁山呆在那裡滿臉不自在,他乾脆便打發其回家,臨走時又關照了幾句。

    穿過橫街進入宮城,李賢的方向感就漸漸沒了。好幾年沒回來,他就是記性再好也記不住那些雕樑畫棟的宮殿。好在前面有領路的內侍,他不虞有迷路之憂,一路走來就彷彿是參觀似的東張西望。

    經過東宮的時候,他稍稍停留了一下,原本想進去看看李弘,但一瞥見裡面出來一個疑似於志寧的人影,他連忙滑腳開溜。在穿過好些宮殿樓閣之後,他終於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武德殿。經過李治御批,武後點頭,在他今後沒有出閣建宅之前,這就是他在長安的居處了。當然,在他看來,更喜歡洛陽的李治和武後大約還會將政府班子再搬回去的。

    他當然對武德殿很滿意,地方寬敞進出方便,離東宮很近,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去隨便騷擾李弘。即使是出宮,只要走武德門永春門,再穿過橫街,他立刻就能進入繁華的長安市區。而他雖說高興了,那邊的阿蘿和蓉娘卻同時皺起了眉頭。

    阿蘿便在那裡低聲嘀咕說:「怎麼是武德殿,以殿下的身份,應當住在承慶殿的。」

    武德殿還是承慶殿,難道這住的地方也有什麼問題?李賢用徵詢的目光看著蓉娘,結果這一位稍稍猶豫了一會兒,便低聲解釋起了緣由。

    「武德殿是當初巢刺王住過的地方,當初他便是在這裡和東宮隱太子合謀……」雖然時隔多年,但蓉娘還是有些含含糊糊,「而承慶殿是當年太宗皇帝住過的地方,不管怎麼說,兆頭總比這武德殿好。」

    巢刺王?李元吉?

    李賢見阿蘿也在那裡附和似的點點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至於麼?要真避諱這個,那東宮乾脆就荒廢算了,那東宮當初李建成還住過呢!這年頭,連個宮女都要操心這種問題,還真是想得遠。再說,他那位父皇似乎根本就不喜歡承慶殿,或者應該這麼說,根本就不喜歡太極宮,否則也不會一登基就修蓬萊宮,一回長安便挪窩蓬萊宮。

    「話說回來,如果住在承慶殿,殿下一定更滿意。」阿蘿忽然插了一句,臉上的笑容中便有些促狹的味道,「承慶殿毗鄰掖庭宮,向來是妃嬪和宮人住的地方。殿下如果住在那裡,近水樓台先得月,必定是大飽眼福!」

    大飽眼福……這不是擺明了諷刺他好色麼?

    李賢狠狠瞪了阿蘿一眼,忽地想起一件事來。自從韓國夫人去世之後,宮中就再度恢復了武後一人獨尊的局面。他老爹李治堂堂一國之君,別說六宮粉黛三千人,就連一個實質性的嬪御都沒有,也不知是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還是他母后加大了管束的力度。

    他正這麼想著,蓉娘忽然恍然大悟似的一拍巴掌,臉上滿是笑意:「奴婢倒忘了告訴殿下,皇后娘娘已經下令,殿下遷居武德殿之後,把之前訓練過的那些宮人和女童全都調過來。武德殿雖大,但這百十號人還是需得殿下安排。」

    一說起那些宮女,李賢的眼前立刻晃過了屈突申若那張臉。想到自己在外還有那麼一樁任務,他不禁嘴裡發苦,想想比自己更倒霉的屈突仲翔那一幫惡少團伙,他方才好過了一些。左右他不過是一個吆喝的,吃不了虧,實在不行,就乾脆把李敬業程伯虎拉過去充場面好了。

    然而,等一大批宮人進駐武德殿之後,他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家裡一下子多了百多個女人是什麼概念。雖說其中一多半都是稚齡女童,但是,剩下那幾十人也頗為可觀了。對於她們來說,調入武德殿無異於一步登天,目光自然比起初還要炙烈。

    他還沒來得及考慮這種生活上的問題,另一個消息就砸了過來——他老爹李治的風眩病又犯了。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拐彎抹角的誇獎

    當皇帝的人最怕什麼?

    不是怕大臣造反,也不是怕邊疆告急,往根子裡說,但凡當皇帝的人,最最害怕的就是短命。因此,看到李治露出了鮮有的暴躁易怒那一面,而武後則在那裡不厭其煩地安慰,李賢不禁覺得這一刻那兩位至尊很像普通的一家子。

    終於,折騰了許久的李治沉沉睡去,武後這才站起身來,臉上閃過一絲疲憊之後,又恢復了往日的精神奕奕。李弘身為太子,當仁不讓地被武後趕回了東宮讀書理事,至於李賢和李顯兩兄弟則被留了下來。

    「百善孝為先,陛下如今時常犯病,你們身為人子,除了晨昏定省之外,也別忘了平日多多承歡膝下。弘兒是太子,不可能時時刻刻陪著,你們倆自當把兄長的份一併算上,明白麼?」

    李賢敏銳地聽出承歡膝下四個字帶上了重音,腦袋瓜子一轉便立刻醒悟了過來,連忙答應不迭。而他一答應,周王李顯立刻如同應聲蟲一般連連點頭。這時,武後便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又吩咐了幾句方才放過了兩兄弟。

    「六哥,母后說的承歡膝下是什麼意思?」

    聽到耳邊傳來的這個問題,李賢轉頭看了李顯半晌,發覺這個弟弟一本正經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不由得一陣頭痛。當然,他不能像要求自個那樣要求這個弟弟,只是,李顯好歹也學學人家李弘,這年紀也不算太小了,說話做事不要那麼木知木覺行麼?

    「七弟,所謂承歡膝下,就是說我們有時間多陪父皇說說話,別讓父皇感到寂寞,你明白麼?」

    看到李顯依舊是滿臉茫然,他不禁有些頭痛。聽說最近他那位庶兄素節和廢太子李忠都有奏折問安,李治的態度有所鬆動,所以,武後剛剛那些話絕對不會是空穴來風。

    李顯是三個皇子中最小的一個,有什麼風雨全都讓兩個哥哥分擔光了,因此見李賢在那裡皺眉沉思,他忽然狠狠拍了拍巴掌:「六哥,我明白了!」

    李賢這下子自然高興,誰知李顯接下來一番話差點沒讓他背過氣去:「反正大道理我不懂,以後六哥怎麼做,我依樣畫葫蘆肯定不會錯。六哥,這宮裡頭規矩多,我都快憋死了。你幫忙去求求父皇母后,讓英國公順便收了我當徒弟,我也要學騎馬學武藝!」

    他這個弟弟把李績當什麼了?他當初要不是耍詐加上運氣好,然後還有幾分聰明,能那麼順順利利地把這位不摻和皇家家務的老狐狸拉下水麼?

    「七弟,我看這樣吧,英國公如今年紀大了,趕明兒我讓敬業和伯虎教你騎馬。伯虎的三板斧你不是最最羨慕麼,到時候我讓他一併教你!」

    這樣的承諾自然而然轉移了李顯的注意力,興致勃勃地答應之後便自顧自地回轉了去。出了大殿,李賢卻沒有直接回自己的武德殿,而是在附近兜了一圈,遠遠望見武後也離開了,他這才準備打道回府,可還沒來得及走,便有小內侍匆匆而來,說是李治要見他。

    當了那麼多年皇子,李賢很少遇到過李治單獨召見的事,此時不禁有些猶疑。心中奇怪歸奇怪,但他還是立馬二話不說地回身進去,這個時候,他卻發現自己這位父皇已經醒得炯炯的,雖然眼神間隱約可見痛苦之色,但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聽你母后說,薛仁貴之子如今也在李宅?」

    當頭第一句話讓李賢吃了一驚的同時,也放下了一樁心思。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他添油加醋地把當日看到薛丁山神射的經過一說,又點明李績曾經指點了小薛幾手,李治非但臉色釋然,反而還讚賞有加地衝他點了點頭。

    「英國公曾經對朕提過,他孫兒李敬業以前是難以管束的性子,既不喜歡文理,武藝上也不過稀鬆平常,論理並不適合當什麼伴讀。誰知道跟著賢兒你這幾年,李敬業在習武上頗為用功,總算沒有墮了他英國公的名聲。他還說,就連程家上下,也對賢兒你頗為感激。」

    他沒聽錯吧,老狐狸李績居然會誇他,而且是在李治面前誇他?這可是開天闢地頭一回!

    「這都是英國公教導的功勞,兒臣哪裡有這麼大的能耐?不過是練武有個伴兒,大家都有爭強好勝之心罷了!」強忍心中的興奮,李賢乖巧地謙遜了兩句,可話還沒說完就被李治截斷了。

    「弘兒勤於讀書,東宮諸官一向認同他這個太子。你生性聰穎不在弘兒之下,朕當年還擔心你們兄弟都太聰明,是否會有不合,如今看來這擔心著實無謂。就連許敬宗上官儀都稱讚太子和沛王儼然一體,足可為兄弟友愛的楷模。」

    這番話一說,李賢彷彿是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頭,心情輕鬆的同時不免還有些疑惑。許敬宗會溜鬚拍馬不奇怪,這老頭就是靠溜鬚拍馬起家發家的。可是,上官儀沒來由說他的好話幹嗎,他和這位准宰相又不熟!

    「原本你母后的意思,是讓你住在承慶殿的,但朕考慮再三,還是決定讓你住在武德殿。這也是為了周全你們兄弟倆的情義。平日弘兒到你那裡去,或者你去找弘兒,都不用橫穿大半個太極宮。你雖然好武,但是一味不懂文也不是道理,得空了也該向東宮諸位請教請教。」

    李賢一邊聽一邊點頭,心中暗歎自己宮裡那兩位左膀右臂白擔心了一場。而最後一句話一進耳朵,他便感到後背一陣發涼,偷覷了一下李治臉色,見確實沒有其他端倪,他這才放心了下來。只要不是讓於志寧那個白鬍子老頭專門來教導他,那麼萬事都好說。

    見李治的精神有些不濟,他便連忙岔轉話頭,說起了自己回長安之後的一系列趣事,說到那場馬球時,更是添油加醋了幾分。果然,只見他這位父皇漸漸露出了笑容,神情也輕鬆了下來。還沒等他完全說完,李治便沉沉睡了過去。

    見幾個內侍小心翼翼地上前服侍,他這才悠悠然地再次出門,心中不免存下了十萬分疑惑。李績對他一向嚴苛,就算有誇獎往往也是別有深意居多,這回這老狐狸在李治面前這麼拐彎抹角地誇獎他,究竟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美女請客,故人重逢

    春明大街橫貫春明門金光門,直通東西兩市,正對著皇宮朱雀門。如果說貫通南北的朱雀大街是長安第一街,那這條春明大街說是長安第二街也毫不為過。當然,中央寬闊的御道是不允許旁人走的,上至親王百官,下至尋常百姓,全都只能在兩側的便道上走。

    此時此刻,李賢便和李敬業等人騎馬走在便道上,除了李賢,其他人臉上都不那麼好看,彷彿今日不是去赴約,而是去上斷頭台似的。就在昨日,屈突申若的帖子送到了李家,「盛情」相邀眾人在崇仁坊望雲樓飲宴。要說這地方本是沒什麼特別的,問題是,南面毗鄰崇仁坊的正是平康坊。

    這平康坊乃是長安第一煙花之地,諸妓雲集,最是尋花問柳的五陵年少喜歡扎堆的地方。如果是其他人相邀,李敬業程伯虎兩個色中惡虎一定會興高采烈,可問題是,今天下帖子請客的是一堆女人!

    李賢雖說在洛陽不時去那些有名的胡姬酒肆看個胡旋舞,但真正的煙花之地卻不怎麼涉足。所以,經過平康坊的時候,他不禁往裡頭望了一眼。此時乃是正午時分,裡頭一片靜悄悄的,既看不見什麼穿紅著綠綺年玉貌的女子,也看不見什麼尋歡作樂的人,倒是旁邊的崇仁坊還能看到幾分熱鬧景象。

    「別看了!朝廷有規矩,凡是有官職在身者,一律不准進平康坊宿花眠柳。能夠在這裡頭享受溫柔鄉的只有那些沒有功名的士子和沒有朝籍的外官,新科進士還沒放官的時候,也能在裡頭逍遙一下。」說到這裡,李敬業的臉上就有些咬牙切齒的,「六郎你身上一堆的官職,不能進這種地方也是應當的,我和敬業卻被你帶挈得連門都進不了!」

    李賢見程伯虎只是聳了聳肩,沒露出多少氣惱的神情,哪裡不知道李敬業是在藉機耍詐。規矩是說不許官員隨便進平康坊宿妓,可沒說不允許諸妓應招出來吧?他正想取笑李敬業幾句,忽然瞥見薛丁山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由感到一陣奇怪。

    「丁山,在想什麼呢!」

    猛地聽到這一聲,薛丁山方才茫然抬起了頭,見其他幾人都在看他,他連忙搖搖頭道:「沒事,我只是想其他事情去了,你們剛剛說什麼?」

    李敬業上上下下在薛丁山臉上瞧了一陣,突然露出了促狹的笑容:「小薛,只要你爹他們的事情解決,你就和我們一樣名正言順有了官身。趁著現在沒有官職在身,這種地方還能夠進去好好耍耍,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

    薛丁山立刻氣惱地瞪了李敬業一眼,而旁邊的李賢卻發覺他臉色頗有些不自然,轉念一想便微笑了起來。這薛丁山不比李敬業程伯虎,自制力相當可觀,這些日子見過的女人也不在少數,愣是沒看到這小子對誰有什麼特別的。看現在這樣子,別也是有心上人了吧?

    彼此打趣了一陣子,一幫人便拐過了崇仁坊的坊牆,很快便看到了望雲樓。走近之後,李賢卻沒來由想起了洛陽的安康樓,而他踏入大門的那一刻,果然立時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笑臉。

    「六公子!」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此時此刻,李賢終於想起了胡天野當日說過的話--這傢伙確實早就提過,在長安洛陽都有多處產業,只是沒想到這胡天野的動作居然這麼快。話說回來,哈蜜兒難不成也跟著回來了?

    他笑嘻嘻地點了點頭,才想說話,誰知旁邊的程伯虎搶在前頭直截了當地問道:「老胡,你可把哈蜜兒帶回長安了?」

    「那是當然!」胡天野笑著拍了拍手,很快,一個熟悉的身影便飄然出現在眾人面前。褐髮藍眸,雪膚麗顏,可不是哈蜜兒?數月不見,她的臉頰比當日更加豐滿了一些,腰肢略顯豐腴,但舉手投足之間,那股子異域風情卻一點不減。

    「哈蜜兒見過諸位公子!」

    這一聲已經是字正腔圓的中原口音,見她盈盈行禮,程伯虎動作最快,一把就將她扶了起來,笑嘻嘻端詳了一陣子,口中立刻迸出了一句話:「哈蜜兒比以前更漂亮動人了!」

    「多謝程大少盛讚!」

    李賢見哈蜜兒雖然在和程伯虎說話,眼睛卻不停地往自己這個方向瞟,便覺得有些不自在。再看四周客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自己這群人身上,他連忙輕咳一聲提醒道:「好了好了,若要敘舊大可等到之後再說,別讓人家等急了。」

    話音剛落,頭頂便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看來我今天確實找對了地方,各位竟然還能在這裡碰到熟人敘舊!樓上諸位姐妹都已經等你們好久了,一群大男人姍姍來遲,看來今天我就是想不罰你們酒,那也是沒人會答應的!」

    李賢循聲望去,只見樓梯口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一個似笑非笑的麗人,正是屈突申若。這回這位大小姐不再是一身大紅,而是改穿了一件紫色的外袍,頭上的青絲隨意地挽在一邊,顯得格外慵懶。隨著她緩步下樓,透過內裡極低的鵝黃襦衣領口,他正好看見了玉頸下的大片滑膩肌膚,暗自留戀的同時,旁邊也同時響起了一陣嘖嘖稱讚聲。

    屈突申若絲毫不在意四周那些貪婪驚艷的目光,隨手把胡天野撥到旁邊,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哈蜜兒一眼,忽然笑著連連點頭:「剛剛胡公說自己的人怎麼了得,我還以為是吹牛,現在見到真人我才信了!打個招呼,今天我宴請貴客,先借她給我用用!」

    言罷她一把拉起哈蜜兒,二話不說地往樓上走,快到樓梯口時方才朝下頭嫣然一笑:「要是各位再不上來,待會我可不保證你們能站著回去!」

    不是站著回去難道還躺著回去?話雖如此,但看到李敬業程伯虎三兩步搶上樓,李賢也立刻拉著薛丁山趕著跟了上去。至於下頭那一道道艷羨中夾著畏懼的目光,他完全當作沒看見。
正文 第九十章 好男也需和女斗

    儘管是中午,但三樓的包廂中仍舊點著燭火,顯得格外亮堂。李焱娘、殷秀寧、秦無熙、傅燕蓉……一群風情萬種的少婦少女佔去了包廂的半壁江山,看到李賢等人來了之後,數十道火辣辣的目光就立刻投了過來。

    李賢笑容可掬地和眾女打了招呼,再看平時在脂粉堆中應付裕如的李敬業程伯虎全都像變了個人似的老實,原本就老實的薛丁山變得更加木訥,他不禁暗笑連連。然而,他這陣高興勁還沒過去,甫一落座,一個人影便挾著香風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那笑容怎麼看都有些促狹的味道。

    這時他再也高興不起來了,好容易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申若姐……」

    「今天賀蘭不能來,我這個當姐姐的自然得替她好好看著你!」

    屈突申若一笑之後,立刻輕輕拍了拍巴掌,此時,旁邊的幾個女人便嘻嘻哈哈地站了起來,如同變戲法似的將三個碩大的酒罈搬上了桌子。看到那三個大傢伙,李賢心中直冒寒氣,而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也好不到哪裡去,個個都是一臉土色。

    「你們既然來得晚了,自然是每人當罰三杯。」屈突申若大手一揮,四人面前頓時多出了一個足可當作海碗的杯子。她彷彿沒看見那一張張哭喪的臉,輕輕眨了眨眼睛,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

    「我和諸位姐妹也不會欺負你們,你們罰完之後,大家就輪流擲骰子行酒令。平時那些雅的也行多了沒意思,今天就來個簡單的,骰子擲到了誰的頭上,誰就得連喝三杯!到時候這三個罈子空了,你們四個男的要是能夠剩下一個,就算我們姐妹輸了你們一個人情。要是你們全都倒了,那今後就得負責幫我們做一件事。還有,以後要是看到我們就躲著走,別怪我今後堵了你們家的門!」

    男女拼酒?李賢看到對面一個個摩拳擦掌的女人,心中怎麼也難以和柔弱兩個字聯繫起來。他前世當過銷售,可以稱得上是海量,曾經有過一個人喝倒一桌子的光輝歷史。但如今身份不同,沒幾個人敢灌他喝酒,也就是和李敬業程伯虎隨便喝喝而已,從未真正測試過酒量的底線。這年頭的蜜酒和那些高純度的白酒是沒法比的,問題是,看這些酒罈子的份量,他怎麼也得是條水牛才應付得過去!

    「比就比!」他心中猛地生出一股豪氣,霍地站了起來,重重拍了拍桌子,「如果真的要喝,這三罈子怎麼夠,至少得再加三壇!」

    李敬業聞言倒吸一口涼氣,脫口而出道:「六郎,你瘋了!」

    程伯虎倒是被李賢的豪氣一同感染了,此刻不顧李敬業給他使眼色,也站起來連連點頭:「沒錯沒錯,這麼多人,三罈子絕對不夠!」

    屈突申若往日也曾經見過不少豪門子弟,個個都是大話連連,真正比拚起來全都只有告饒的份,今次本也是存著玩笑的意思,畢竟李賢不是尋常的公子哥。

    對方忽然說出了這樣的豪言壯語,這頓時激起了她的好奇和好勝,環視了眾女一眼,她臉上的笑容頓時更燦爛了,逕直走到門口高聲喝道:「來人,把我訂下的其他六罈酒一併拿上來!」

    滿桌珍饈佳釀全都放到了一邊,取而代之的則是九個酒罈子以及一個碗兩個骰子。四人自罰三杯,這十二大杯酒一下肚,立刻空了一個酒罈子,而薛丁山的臉已經是漲得通紅。雖說沒什麼大感覺,但李賢生怕這酒後勁大,連忙就搶過了骰子,這一擲恰好是輪到屈突申若。

    屈突申若微微一笑,斟了滿滿三杯一飲而盡,然後隨手將骰子在碗裡一扔。骰子滴溜溜一陣轉動,結果是一個三和一個四。一路順數下去,竟又是李賢。這回李賢心中有些嘀咕了,喝完自己那份之後,不免多了個心眼,左右掂量了一下骰子方才擲了下去。

    而這一次,他擲的骰子居然又是輪到屈突申若。旁邊的人在瞠目結舌之後,不免大聲鼓噪起來,而屈突申若端起了酒杯,卻忽然皺了皺眉頭,抬頭四下望了望,便衝著一旁呆立的哈蜜兒點了點頭:「這光是喝酒有什麼趣味,聽說哈蜜兒你的舞是洛陽一絕,眼下不跳還等什麼時候!」

    哈蜜兒先是一愣,繼而露出了欣喜之色,目光越過李敬業等人,逕直落在了李賢身上。須臾,只見她輕輕一跺腳,整個人便猶如旋風般轉入場中,舞動雙臂急旋了起來。這時候,屋子裡忽然應景似的傳來了一陣鼓聲,李賢轉頭一看,只見角落裡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一個西域漢子,正在那裡賣力地擊打著手中的鼓。

    樂舞聲中,骰子再次轉動了起來,哈蜜兒一曲未完,眾人卻轉眼又是幾輪過去,九個酒罈子又空了三個,幾個女人全都是紅暈上臉,卻個個更加興奮了起來。尤其是每當骰子擲到了李賢等人身上,她們便會齊齊發出一陣歡呼。

    哈蜜兒一曲連一曲,而李賢也記不得自己究竟喝了多少,他只看見薛丁山已經第一個承受不住趴下了,至於李敬業程伯虎也只是苦撐。此時,對手已經倒了兩三個,但屈突申若、李焱娘和秦無熙則似乎仍有餘力,一杯接一杯猶如喝水似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賢仰頭灌酒的時候,忽然聽得對面咕咚一聲,等他抬眼看時,只見屈突申若已經滿面通紅地坐倒了下去,一雙秀目已經是閉了起來。直到這個時候,他方才茫然看了左右一眼,只見哈蜜兒的舞早就停了,坐在地上累得滿頭大汗,至於角落中那個鼓手早就不見蹤影,大門更是緊緊關閉著。屋子裡充斥著一股刺鼻的酒氣,地上橫七豎八橫倒了一片人。

    他贏了麼?

    李賢使勁晃了晃腦袋,終於確定了這個事實,不由得也感到整個人搖搖欲墜。強撐著最後一點力氣,他搖搖晃晃地走到屈突申若面前,昏昏沉沉地打量了一陣,忽然狡黠地取下了她插在頭上的那根點珠雙股金釵,隨手往懷裡一揣。

    既然贏了,那麼就先取一點利息好了!

    下一刻,他便一頭栽倒在地,完完全全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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