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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三章 拖延時間,這也行?
    如果說李令月性子野什么都不在乎,上官婉兒漫不經心常常會丟三落四,那么,阿韋就是一個很有盤算,很敏感的人。

    她雖然年少,但也讀過庄子,自然知道什么叫做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因此,她本能地認為,這句話是徐嫣然提點自己的。一時間,她的心里劇烈翻騰了起來,只是勉強維持著臉色不變。

    雖然明知道此時此刻不應該再問下去,她卻仍是難以忍耐心頭那點沖動,忽然脫口而出道:“嫣然姐姐,既然不曾爭取過,又怎知道兩人便應該相忘于江湖?照我看,那兩條魚在枯澤之中相濡以沫,至死就未必是不樂意的,而相忘于江湖大海,焉知那刻骨銘心之痛不會讓它們終生難以快樂?”

    徐嫣然本是自嘆,不料阿韋忽然憤憤然問出了這么一句話,便轉過頭看著面前這個少女。遙想當年初見時,她也是這么年輕,也是這么不甘命運,甚至在流杯亭詩會的時候,不惜作詩觸怒至尊,這才得以免除了入宮之厄。然而,她卻不曾起意去抓牢那個人,是否因為她一開始就知道,他們之間只是交情,而不是感情?

    “我選擇的是相忘江湖,并不是說韋妹妹你就不能選擇相濡以沫。”

    她輕輕地為阿韋拂去了落在頭發上的一片樹葉,輕輕地說:“于我來說,有那些歷經歲月的典籍伴我終身,有三千道藏醒我肺腑,其他的不過是身外云煙。雖說有人曾說過,紅塵萬丈,安能躲避。但我既已答應袁師繼他衣缽,這紅塵就非避不可。而你還年輕,你的路自然只有你自己方才能夠選擇。”

    阿韋這才醒悟到自己領會錯了意思,心頭懊惱之余。面上也就露出了赧顏的神色。想到李賢過去雖然也有親昵舉動,可那些更多的只是把她當成妹妹,對上官婉兒也都是一般無二。而自從她及笄之后,李賢更是少有在她面前出現,仿佛是故意躲著她。

    而且,無論是屈突申若還是賀蘭煙,對于她地婚事都異常上心,也不知推介了多少年輕才俊。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那怕那一瓢水已經被人喝了一半,她卻不想放過。

    “嫣然姐姐。我和你不一樣。你的家里人能夠容忍你出家為女冠,甚至為你造了玄機觀,但我家里的人卻絕對不會容許。萬年韋氏是關中大族大姓,這樣的大姓能夠繁衍至今,無非是利用了每一個子女地婚姻,讓他們能夠為家族發揮作用。所以,與其嫁一個我不喜歡卻要忍受的丈夫,我寧可爭取得到我想要得到的。”

    說到這里,阿韋自嘲地一笑,面色黯淡了下來:“反正對于爹爹和几個伯父叔父來說。只要是有一線機會能夠嫁給儲君,哪怕是我像蘇姐姐那樣等到二十歲,他們也是可以忍受的。”

    李賢剛剛用最快的速度躲在了一棵四人合抱的大樹后頭,這一番話聽得清清楚楚。紅塵萬丈安能躲避是他無意中說的,想不到徐嫣然會一直記得。而更令人驚訝的是小阿韋。想當初他把人推介給妹妹當伴讀地時候,無論她還是上官婉兒,都只是黃毛丫頭,想不到這么倏忽間就長大了。

    想想當初她們通報消息的時候,面上總是帶著那樣的興奮。他還以為兩個小丫頭只是為了這種驚險刺激地經歷而高興激動。卻沒有想過是否有其他的原因。想來她們既定的生活軌跡被他改變了這么多,命運和感情自然也就一樣變了。

    他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子。結果感到脖頸處癢癢的異常難受,不覺轉頭狠狠瞪了一眼。發現程伯虎在那里使勁憋著笑,他哪里不知道這個可惡的家伙正在打什么鬼主意,問題是這狹小的空間壓根沒法教訓人,因此他只能惡狠狠地投過去一個警告的眼神。

    霍懷恩早就憑借高明的身手竄上樹梢去了,這樹后頭的三人是各懷鬼胎各有各的思量。程伯虎是暗笑李賢大大咧咧惹下了一身情債,薛丁山是感慨只娶一妻從此再無煩惱,至于李賢……他確實后悔起了自己地想當然。

    雖說是從小就膩在身邊的小丫頭,但若是單純當作孩子看,似乎是要有大麻煩的!

    正當三人想入非非之際,一個咋呼呼的聲音忽然在庭院中響起:“公子,公子,我剛才忘了,觀主每日下午必定要打坐一個時辰,你這時候進去找不到人!”

    聽那聲音,赫然就是某個沒見過世面的小道童。李賢聞聲自是頭皮發麻,就連程伯虎薛丁山也是大叫不好。他們可不像某人地厚臉皮,這要是被發現偷聽了人家閨中密語,這臉可就丟大了。此時此刻,兩人分外羨慕躲在樹上的霍懷恩,暗自懊惱沒有第一時間找個穩妥的地方藏著。

    見那個小道童東張西望一副找人的模樣,徐嫣然不禁心中奇怪,便上去問了兩句。得到回答之后,她登時吃了一驚,而跟在她后面的阿韋更是心如鹿撞,情不自禁地四處觀望了起來,果然看到了好几個可以藏人地地方。

    不等疑神疑鬼地兩女發現什么,就只聽一邊傳來了一個歡快的聲音:“爹爹,你躲在大樹后頭干什么,和我們捉迷藏么?”

    看到拽著自己衣角不肯放地寶貝閨女,李賢只覺得欲哭無淚。剛剛只顧著聽人家說話,壓根沒注意到兩個滿院子亂跑的小家伙,結果冷不防被她們抓了個正著。他怎么就忘了,這兩個小丫頭從小就最喜歡捉迷藏,逮人那叫一抓一個准,他只不過躲藏在大樹后頭,她們找起來自然是半點難度都沒有。

    李晨揪出了李賢的同時,李夕也拽出了另兩個尷尬得無地自容的家伙:“程伯伯,薛叔叔,你們這么大的人也居然喜歡玩捉迷藏啊!”

    面對四道犀利的目光,程伯虎薛丁山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心中大罵交友不慎以至于葬送一輩子英名。只有李賢知道躲不過去,索性便豁出去了,仿佛沒事人似的上去打招呼,還指著兩個小丫頭厚臉皮地說:“我正好看見晨兒和夕兒跟著你們出來,所以跟過來看看。”

    對于這樣的回答,徐嫣然已經是見識過不止一次,此時雖說心中著惱,卻只得沒好氣地瞪了這個口是心非的家伙一眼。而阿韋則是臉色緋紅。

    徐嫣然只是實話實說,可她都說了些什么?她沖動說出的那些話若是落在李賢耳中,他會不會認為自己在痴心妄想,會不會從此之后再不理會她?可是,她已經及笄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難道就這么一直含含糊糊過去?

    李賢仿佛沒看見阿韋似的,和徐嫣然點頭交談了起來。雖然這是闊別兩年之后的第一次見面,但他卻沒有感到一丁點陌生,仿佛她還是自家上賓的感覺。只不過,他仍是半玩笑半認真地重復了自己先前的話。

    “嫣然,我先前說過紅塵萬丈安能躲避,你既然出家,卻沒必要一直都憋在那一方小天地里,大可出去走走。我并不是讓你上哪里串門子,而是建議你去天南地北游名山大川。有道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袁真人道法精湛,又豈是蝸居一地參修出來的?以你徐家的財力,雇請几個高明的護衛應該不是什么難事,至于男女有別這種陳規陋矩,想必你也不會在意才是。”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徐嫣然默默在心中重復了几遍,面上忽然展開了動人的微笑,沖著李賢輕輕頷首,便欣然離去。這時候,站在那里的阿韋更沒了可以轉移視線的人,面色頓時更慌張了起來。正在她為了自己先前赤裸裸的話而心神難安患得患失的時候,忽然感到腦門子微微一痛。

    見阿韋茫然抬起了頭,李賢便輕輕在她的額頭上屈指又彈了一記,這才沒好氣地笑道:“早知道你人小鬼大,想不到竟是存有這樣的心思。阿韋,令月是我唯一的妹妹,但不管你還是婉兒,我都是一樣當妹妹看待的。你覺得我好,但那興許是朝夕相處的孺慕之情,未必就是真愛。雖然你及笄,也可以嫁人了,但你還沒看過多少男人,并不需要這么早決定。”

    他放下了手,看著那張眨巴著眼睛的秀顏,忽然覺得這丫頭和當初小的時候沒什么兩樣,便笑了笑繼續說:“你覺得申若賀蘭小蘇都成婚得晚,但我卻覺得那時候恰恰正好。十五歲于一個女人來說,不過是剛剛知道情愛,卻不知道情愛究竟是何物的季節,貿貿然作出了選擇,有時卻難免會一輩子后悔。”

    阿韋脫口而出大叫了一聲:“不,我決不會后悔!”

    她還想再說什么,卻不料腦袋又被人輕輕拍了拍。那種親密的觸感曾經是她最欣喜的,此時卻本能地生出了一種排斥,竟是往旁邊退了几步,恨恨地盯著李賢的眼睛。

    李賢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只得放軟了語調,用一種几近哄騙的口氣說:“這樣吧,再等一兩年,你好好看看周遭那些年輕才俊,到時候再做決定好不好?”

    程伯虎薛丁山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想道----拖延時間,這也行?
正文 第六百九十四章 歸來的“長子”
    李晨李夕年紀還小,自然不知道爹爹和她們很喜歡的韋姑姑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但是,她們不懂卻知道問,回到家里免不了把滿肚子疑問都兜給了最疼愛自己的娘親們。在得知李賢祭出了拖延時間這檔子辦法來對付阿韋,所有的女人都露出了苦笑。

    對于那個小丫頭的執拗勁,她們算是完全領教了。就在阿韋及笄之前的半年里頭,她們找來的公卿子弟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雖說中間沒有最最頂尖的,但亦有性情人品很好的,可小丫頭就是不松口。不但如此,就連上官婉兒和李令月也在旁邊打岔,結果是興師動眾卻無功而返。

    所以,李賢的法子雖不保險,卻也給她們留出了時間和希望。至于一兩年后會是怎么一回事,那就得寄希望于奇跡了。

    五月的天氣已經很有些炎熱,對于趕路的人來說更是如此。走路固然會落得一身汗,就是騎馬也同樣是如此,這雖說迎面風大,但沙塵更大,這一天下來若是不能好好洗洗,只怕這身上就能積下來無數油灰。所以,薛仁貴從遼東坐海船到達登州之后,走了一段陸路,便改走水路,這路上足足走了三個月。

    這是薛大將軍自從鎮守遼東之后,頭一次回來述職。這要是只有他,他絕對不會選擇坐船這樣娘娘腔的方式,穩當那是穩當不假,但問題是速度太慢了。在船上耗費地那些時光里。他几乎天天就找個護衛狠狠打上一場松筋骨,到最后,几乎每個護衛接到這樣的要求,都會叫苦不迭。

    因為他的船上坐著某位需要嚴格保護的人物,按照序齒來說,這一位可算是李賢的真正長子。他雖說和這孩子的相處時間不長,但卻覺得這孩子很聰明,問題也相當多,尤其是對于素未謀面的父親。而在這種問題上。偏偏他根本不好多說,到最后干脆只能避而不見。

    他此次回來。主要是述職,順便謀求一下調動----他雖然在遼東那塊地几乎成為了萬家生佛。但這種忙于民政的日子實在不是他想要的。正好六月十五乃是太上皇李治地生日,他准備了一份禮物,想看看能不能劍走偏鋒。

    不是他薛仁貴也會走歪門邪道,實在是快要被憋瘋了!

    進了洛陽城,薛仁貴便把親兵分了一半回家,剩余几十人把那輛馬車簇擁在了中間趕往洛陽宮。他當初也曾經是統御北衙兵的禁衛軍統帥之一,現如今滿鬢風霜歸來,把守宮門地人卻已經不認得他了。更有甚者,某個年輕的羽林軍衛士驗過一應憑証地時候,竟是脫口驚呼了一聲。

    “右威衛薛大將軍?啊。是不是太子右衛率薛訥的父親?”

    饒是薛仁貴一向性子再好,一聽到這句話卻不由得火冒三丈。什么時候他這個戰功彪炳的大將軍,居然比不上兒子的名氣?當他在尚書省辦好了一應事宜,氣沖沖轉往東宮的途中,正好撞見了兒子。這下子,滿肚子火氣登時全都流露在了臉上。

    薛丁山早就得知父親要回來,甫一見面登時大喜過望。只不過這是公事場合,他只能強耐心中歡喜上前厮見,豈料父親只是淡淡哼了一聲。然后就開始劈頭蓋臉地教訓了起來。這教訓平時也有過。但今天他怎么聽怎么覺得有一股酸溜溜的意味,半晌都回不過神。

    這教訓了兒子一大通。薛仁貴的心緒總算是平了。見薛丁山站在那里發愣,他倒是覺得自己有些過分。畢竟,五個兒子當中就數這個長子最爭氣,官階高不說,在長安洛陽的名聲也同樣是一等一的。當然,這小子當初對女人的執拗勁也同樣可惡!

    一想到兒子地婚禮他沒趕上,有了孫兒孫女他也沒趕上,剛剛消解下去的火氣一下子又竄了上來。因此,他干脆丟下薛丁山不再理會,大步進了東宮。面對這種古怪的情形,薛丁山站在那里莫名其妙,實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老爹了。薛丁山木訥,面對硬梆梆前來拜見的薛仁貴,李賢卻心里頭清楚。這些年壓下薛仁貴調令的就是他,雖說他也給了人家薛大將軍高官厚爵,但壓著人家不能大展拳腳地也同樣是他,想想還真的有些過意不去。畢竟,老薛也算是一代名將了。

    所以,這一天在說話上頭,他就異常客氣,高帽子一頂又一頂地奉上,說得薛仁貴好似李衛公再世那般神奇。這初唐名將中,最最赫赫有名的便是李靖,因此薛仁貴心中逐漸舒坦,也就暫時把那點不舒服先丟在腦后了。

    “殿下著實謬贊了,我實在是愧不敢當。”心里頭舒服,嘴上卻還得客氣客氣。緊跟著,他便笑吟吟地拱了拱手道,“我此次從遼東回來,已經把那個孩子給帶來了,剛剛進宮的時候,已經有內侍引他去見太上皇和太上皇后,殿下父子團圓,也真是可喜可賀。”

    這樣一個算得上好消息的消息,聽在李賢心里頭卻有那么几份驚駭。他那個兒子已經帶回來了?這事情他事先怎么不知道?要知道,先前小慕容回來地時候,可是說孩子太小暫時無法送過來地。這要說是薛仁貴自作主張也不太像,莫非是他老爹老媽的主意?

    李賢眼神這么一閃爍,薛仁貴就趕緊出言把自己撇得一干二淨:“并非我有意欺瞞殿下,而是太上皇后事先囑咐過,再加上怕路上遇到什么麻煩,我也就未曾上報。再加上此子尚未名列宗譜,畢竟有些干礙,還是暫時先祕而不宣地好。”

    這種大道理李賢自己就能說上一籮筐,但此時此刻,他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便沒了再和薛仁貴深談的意思。客客氣氣謝過了人家路上的關心照顧,等薛仁貴一走,他立刻換上衣服急匆匆沖出了東宮。

    不管怎么說,那都是他的兒子他的骨肉,造孽的也是他本人,既然都回來了,難道他裝聾作啞?像李顯那樣生了兒子卻不認帳的舉動,他實在做不出來!

    然而,他在大儀殿卻扑了一個空。一問方才知道,內侍確實是把人先領到了這里,然而,武后卻問了几句,就帶著孩子前往貞觀殿了。不但如此,據某個機靈的小內侍所說,武后還讓人去叫了皇帝皇后,興許還有可能上修文坊連几個兒媳婦一塊召來了。

    李賢聽得頭皮發麻,可來都已經來了,明知這貞觀殿不好闖,他只得硬著頭皮往那邊去。這一路他緊趕慢趕,才來到貞觀殿大門口,兩個小內侍便殷勤迎了上來,其中一個行過禮后便提醒說,這里頭几位至尊都很高

    這一句關鍵的話讓李賢松了一口大氣,于是,當他出現在父母兄嫂面前的時候,便沒了剛剛那種急吼吼的模樣,表現得從容自在。然而,他這副泰然自若的面孔,很快就被擊得粉碎,而且根本就沒辦法恢復。

    “爹爹!”

    倘若這么笑著扑上來的是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即便不那么像他,李賢也不會有多少驚訝。因為他已經有充分的心理准備,不就是個兒子嘛,反正他現在膝下兒女滿地亂跑,多這么一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然而,這小家伙一上來就自來熟似的抓著他的手亂搖,眼睛里與其說閃動著興奮的光芒,不如說更多是狡黠,而人家居然叫他爹爹!

    老天,拜托,這可是個小丫頭,不是說高德笙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嗎?那位遠在遼東的高句麗女王不會巧合到生了一對雙胞龍鳳胎吧?

    他用求助的目光望著父母兄嫂,見他們只是笑卻沒開口為他解圍,他就知道今天這些家伙多半是准備看笑話。這四處瞅了一眼,他沒找到某個小男孩,只得蹲下了身子望著面前的小丫頭,希望在臉上看出某些不像他的地方。

    然而,讓他萬分失望的是,與其說這個小丫頭長得像她母親,還不如說長得像他。無論是眉毛鼻子嘴巴,抑或是那種眼神,都和他仿佛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唯一像母親的就只有那臉上柔和的線條。雖然只有四五歲,但看上去卻顯得很秀美。不但如此,當他打量她的時候,她也在盯著他身上直瞧,最后忽然蹦出了一句話。

    “爹爹,你沒有娘說的那么英俊嘛!當然,也不像娘說的那么可惡!”

    一句話說得李賢很想翻白眼,可前頭就是父母兄嫂,他不得不強自耐著性子,竭力讓自己的語氣柔和一些:“丫頭,你有沒有哥哥弟弟?”

    “娘只生了我一個!”小丫頭高高昂起了頭,面上寫滿了驕傲,“娘從小就把我當男孩兒養的,那個薛大將軍還號稱英明神武,笨死了,連我是男是女都分不清,還跟在人家后頭叫我小公子!還是皇奶奶厲害,一眼就看出來了!”

    聽了這么一番話,李賢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天哪,所謂的兒子,這會兒居然變成了女兒?他家里女權泛濫還是咋的,怎么女兒們都那么精靈,這么機靈的小家伙,怎么就不是兒子!一時間,他很有一種捶胸頓足的沖動。

    難道,高句麗下一代還得是女王?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五章 我家有女未長成
    這年頭沒有什么三從四德,雖然長孫皇后和武后先后撰寫過女訓女則之類的東西,但從根本上來說,大唐婦女參政議政的熱情空前高漲,后宮更是占著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便利。從太宗皇帝的時候開始,后宮上書建言不但不會受到申斥,反而會受到褒獎。

    也正是因為如此,武后代李治攬下朝政,朝臣們雖說頗有微詞,但也沒有辦法。而李賢家里雖說還不至于夫綱不振,但他那些嬌妻們一個賽一個的有本事,他自己又縱容,久而久之,誰都知道修文坊皇太弟殿下還能招惹一下,但千萬別招惹他家那些彪悍的女人們。

    這一天,當几個錦衣麗服年輕美貌的女子齊集貞觀殿的時候,縱使是李治,也不禁贊賞起了兒子挑選妻子的眼光。撇去性情不提,單單是容貌,他這些兒媳婦確實都是第一流的體格。他一邊想一邊瞥了一旁的武后一眼,正對上了那似笑非笑的目光,趕緊輕咳一聲端出一幅嚴父的臉色。

    老爹的眼神變化李賢完全沒注意,他只顧著琢磨自家嬌妻們的反應了。當然,即使他看到了,也不會生出什么了不得的想法。他老爹固然是貪新鮮愛美人的性子,但和他某位尚未出生的侄子還是不能比的,搶兒媳婦這種事情,某人絕對是做不出來。

    再說了,他家里頭這些“賢妻”們。可沒有一個是省油燈。

    預期中地男孩變成了女孩,屈突申若她們在驚愕之余,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氣。倒不是說兒子女兒有什么不同,而是李賢這個儲君要是留一個兒子在高句麗,到時候那麻煩絕對不會小。不鬧家務畢竟只是她們的一廂情愿,也是將來努力的目標,但要一碗水端平畢竟難。

    更何況,無論是賀蘭煙還是屈突申若許嫣,抑或是蘇毓和阿蘿。對高德笙都談不上多友好,更別提喜歡了。

    只是。地上那個笑得甜,說話清脆。兼且極其可愛的小丫頭卻非常討人喜歡。比起李晨李夕這對雙胞胎姊妹,小丫頭由于年長,更顯出了一種機靈活潑的架勢。最最難得的是,在遼東那種地方,由高德笙那么一位母親教導,她身上竟沒有一絲令人討厭的特質。

    眼見自家那几口子圍著小丫頭打轉,卻連瞥都不朝自己瞥上一眼,李賢不禁漸漸有些吃味了,遂忽地上前一把抱起了孩子,然后便竄了出來。笑呵呵地問道:“丫頭,你還沒告訴爹爹,你叫什么名字?”

    “末兒!”小丫頭一點不怕地用小手在李賢下頜上摩挲了兩下,仿佛一點都不怕那硌手的胡須,“娘親說。名字得由爹爹起,所以一直都只叫我末兒!娘親還說,雖然爹爹很壞,把我和娘親扔在遼東不管了,但我不能忘本!末兒已經認識几百個漢字了!”

    李賢這一驚非同小可。這年頭可不像后世的簡體字。那些繁體字寫起來固然麻煩,認起來同樣得花好大地力氣。就像他家里那几個兒女。如今年齡最大進展最快的李嘉,也統共不過認識了百八十個字,而且還尚未開始學習真正地寫字。

    高德笙究竟在這個女兒身上花了多大的功夫?

    “末兒。”

    武后輕輕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嘴角露出了一絲了然地微笑。單單只是這個小名,便能看出高德笙花費的心思,只可惜那個女人太傻,明媒正娶卻忽然逃了,否則留下來也不錯。瞅了一眼旁邊的李治,她輕輕笑了一聲。

    “陛下,末兒的大名還是你來取吧。賢兒在取名字上實在沒什么天分,李錚倒還罷了,那個李勝實在是俗不可耐。難得末兒有個這么好聽的小名,若是大名再給賢兒起壞了,那就實在太可惜了。他吟詩作賦倒是頭頭是道,這取名字上頭……唉。”

    武后這一聲嘆息,李賢登時覺得無地自容,甚至沒注意到屈突申若投過來的嗔怒眼神。當初只顧著樂和,滿腦子都是人定勝天,完全沒想到李勝這個名字有什么不好。話雖如此,對于武后的這種說法他還是有怨氣的,他就算沒本事起名字,也沒那么糟糕吧?

    “朕得好好想想!”李治卻沒有在極其高興的情況下大手一揮立刻蹦出一個名字來,而是陷入了沉思。一旁的楊紋因想到自己生下女兒地時候,李治也是如是冥思苦想了三天,忍不住朝丈夫笑了笑,恰好李弘在這時候悄悄握住了她的手,這更是讓她平添了几分甜蜜。

    貞觀殿的喧鬧一直持續到了傍晚。雖說名字問題還沒有得到解決,但既然孩子已經有了小名,眾人也不急,倒是李賢腦海中盡是什么春花秋月之類俗不可耐的名字,最后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沒有取名的天賦。

    難得一家子全部入宮去了,修文坊皇太弟宅第地下人們便難得松乏了一天,可黃昏時刻看著主人們一起回來,還多了一個小女孩,眾人不禁都覺得奇怪。及至那個長相可愛的小丫頭口口聲聲叫著李賢爹爹,無數人的眼珠子掉了一地。

    這個……難道是傳說中的私生女?不會吧,這家里的几位女主人這么厲害,而且個個美艷如花,這儲君殿下居然會跑到外頭沾花惹草,最后甚至還直接帶了個女兒回來?

    對新來地充滿疑惑地不單單是這些下人們,看到李賢抱著一個小女孩進來,李晨李夕頓時不干了,待聽到要叫姐姐,那更是一陣大鬧----以往她們倆在家中是老大,李嘉雖然年紀大,卻根本拗不過她們倆。可現如今忽然又冒出來一個要叫姐姐的人,誰肯干?

    李賢雖然寵溺孩子,但自己家里地家規還是有的,面對兩個女兒的哭鬧,他用力一拍桌子,這前所未有的舉動立刻讓整個廳堂一片肅靜。雙胞胎姊妹何嘗看到過父親發這樣的火,全都嚇得作聲不得,可憐巴巴地去看母親的時候,卻見阿蘿也朝自己瞪眼。

    于是,在高壓政策之下,末兒的事情總算是塵埃落定。蘇毓自告奮勇接過了孩子的撫養和教導任務,而其他人也自然沒有異議----如今一群女人當中,尚未有自己孩子的,也就是蘇毓一個了。再加上她曾經去過遼東一次,和末兒想必是有共同語言的。

    而整個過程中,末兒一直都顯得很安靜很乖巧,若不是見到過她在貞觀殿的活躍模樣,眾人簡直很難相信兩者是同一個人。而這天夜里,李賢想要好好補償一下對女兒的虧欠,遂破天荒把末兒安置在了自己的床上。結果,他被小丫頭纏得一宿基本沒睡,直到天亮了女兒進入夢鄉的時候,他才終于體會到,所謂天使和魔鬼,原來是一體的。

    然而,即便他有心想要在家里多休息兩天,卻無奈他如今屬于日理萬機的國家公務人員,不是以前那個光拿俸祿吃閑飯的雍王。所以,即使呵欠連天再加上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他仍不得不早早地起床,洗漱吃飯之后趕往洛陽宮。好在如今李弘這個皇帝好歹不再休病假了,再加上連篇累牘討論的都是太上皇的壽辰問題,因此他可以在旁邊睜著眼睛打瞌睡。

    這門需要高超技巧的本領,現如今已經被他練得純熟無比,最是打盹休息的好法子。

    “六弟以為如何?”

    他正迷迷糊糊做好夢的時候,冷不丁聽見這么一句,他登時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見這一天小朝會上的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他偏偏根本不知道前頭在討論什么,連忙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陛下怎么說就怎么辦。”

    李賢在朝堂上頭,基本上大多數時候都扮演著這樣的角色。老媽的決議要堅決支持,兄長偶爾靈機一動的決策也照樣支持不誤,所以這時候群臣并沒有覺得他的說法有什么錯誤。然而,在李弘那個角度,卻能夠把弟弟的憊懶看得一清二楚,只不過卻不好說出來。

    “那么父皇這一回四十九歲的壽辰就這樣辦吧。明年乃是父皇五十大壽,明堂便從本月開始營造,務必在明年完工。至于地點,就選在洛陽宮的乾元殿,一來材料都可再用,二來也可以縮短工期。朕以孝治天下,此事便交給諸卿了。”

    李賢這才明白剛剛商量的是這么一件事,李弘說的處處在理,他也就沒有補充的必要。等到下朝之后他正想開溜的時候,卻被兄長拉住嘮叨了好一陣,當然,這其中必少不了他心不在焉乃至于打瞌睡的事實。當然,最后說到的還是正事。

    “弘化大長公主一行已經回到了吐谷渾,李驚蟄的冊封也已經下去了。據涼州王方翼傳來的消息,吐蕃沒廬氏將族女嫁給了贊普芒松芒贊為贊蒙之后,和欽陵兄弟的沖突日益激烈。再加上吐蕃西進東突北擴全都無果,所以國內對欽陵有諸多不滿。”

    說到這些的時候,李弘很有些高興。畢竟,有一個強大的鄰居,對于大唐并不是一個好消息。緊跟著,他又忽然問了一句:“薛仁貴在安東都護府畢竟已經好些年了,是不是也應該調動一下?西北那邊的諸將,也應該動一動了。”
正文 第六百九十六章 識英雄重英雄
    薛仁貴一共有五個兒子,自長子薛訥,也就是薛丁山往下,總共還有薛慎惑、薛楚卿、薛楚珍和薛楚玉四個兒子。由于他如今是大將軍,這兒子的資蔭當然也算是上等,年長一些的薛慎惑、薛楚卿已經補了低階文官,最后兩個十二三歲的則還在家練武讀書。此番他這個嚴父歸來,少不得被逼得上竄下跳。

    薛丁山木訥,不懂得老爹為什么回來之后反而脾氣大了,但柳氏和薛仁貴夫妻多年,又怎么會看不出丈夫的心思?雖然虎父無犬子是一個讓人高興的結果,但薛仁貴如今也就三品,眼睜睜瞅著兒子竄到了四品,甚至可能超過自己,薛仁貴這個當父親的自然高興不起來。

    所以,這一天看著丈夫窩在家里悶悶不樂地喝悶酒,柳氏作為妻子,作為兒子的母親,免不了要勸解几句:“大郎曾經對我玩笑似的說過一句話,道是皇太弟殿下曾經說過的。二十年前看父敬子,二十年后看子敬父,你如今是國公,又是大將軍,功勞彪炳天下皆知,在遼東更是被建祠供奉,還有什么好唉聲嘆氣的?”

    大道理薛仁貴不是不懂,但他生來好勝,這才會和兒子慪氣。此時被妻子一勸,他心情稍好了一些,可一想到兒子當初為了阿梨居然敢和他這個老子決斗,他又是一股心火冒了出來,渾然忘了當初是誰放水讓兒子通過的。

    “這個混小子,居然給媳婦混了個好出身。老契的女兒,這可是我的老上司,這不是分明給我找氣受嘛!”氣呼呼地哼了一聲,他繼而又憤憤拍了一下桌子,“這安東都護府如今被我整治得服服帖帖,哪里還有什么挑戰性。這皇太弟殿下非死壓著我不挪窩,大郎那個小子也不知道幫我這個老爹謀划謀划,真可惡!”

    這話說得柳氏直嘆氣,而正好走到外頭的薛丁山不免一頭大汗。這老爹的安東大都護當得好好的。而且還升了國公,這朝廷曾經駁了好几次申請把老爹調回來的建議,明顯是信任有加,誰知道他老爹居然想要回來!

    他不安地瞅了一眼旁邊的李賢,蠕動了一下嘴唇。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雖然他和李賢兄弟感情依舊,可畢竟如今還是有上下之別,他還不至于像程伯虎那樣大大咧咧什么都不管。這要是老爹的話被人家聽到了,一個怨望地罪名洗都洗不干淨。

    程伯虎卻覺得薛仁貴這種性情極其對脾胃,遂低聲對李賢嘀咕道:“六郎,這薛大將軍如此名將,擱置在遼東那塊太平地方確實太可惜了。你好歹給他一個打仗的機會,順便也讓我們歷練歷練不是?”

    打仗,你成天就知道打仗!打仗又不是單單看軍隊和將領素質。那是要考驗補給錢糧的!李賢沒好氣地白了程伯虎一眼,整整衣冠正准備從廳堂進去,里頭忽然傳來了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

    “大郎。是不是你這個臭小子回來了在外頭偷聽?趕緊滾進來,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樣子!”

    一句話吼得薛丁山剎那間紫脹了面皮,倒不是因為自己被斥之為鬼鬼祟祟,而是想到此時此刻身邊還有兩個人。一時之間,他非常后悔剛剛進來地時候沒讓人通報,這要是老爹知道李賢跟他一起回來,絕對不會這么張口就罵罵咧咧的。

    果然,正琢磨著怎么教訓兒子的薛仁貴一看到薛丁山后頭還有人,先是皺了皺眉,旋即那張開的嘴就沒辦法合上了。雖說眼瞅著李賢笑得陽光燦爛。但想到自己剛剛的埋怨嘮叨全都給人看去了,他那張老臉頓時漲得通紅。

    老天爺,這個死小子把儲君帶過來的時候,怎么就不知道讓外頭人通報一聲!這不是存心看他的笑話么!他薛仁貴怎么就這么倒霉,偏偏養了個這么沒眼色的逆子!

    他趕緊蹭地站了起來。彎腰就要行禮,誰知李賢可比他動作快,一把拽起來不算,還愣是順勢把他按在了椅子上。不但如此,他還聽到了一句讓他妥貼到心眼里的話。

    “老薛。這又不是在外頭。鬧那么多虛文干什么?你和我又不是陌生人,當初我可沒少和你喝過酒!至于你剛剛說地那些話么。放心,我還不至于往心里頭去。這是人都會抱怨兩句,又何況你寶刀未老,一心還想著馳騁沙場?”

    柳氏素來是不管外事的,除了當初為了丈夫特意跑洛陽的那一次。看李賢和丈夫說得高興,她便悄悄退了出去,吩咐了兩個有眼色地侍女上去侍奉酒菜茶水。當然,兩人都是平常姿色,她可不想讓那些有企圖的人上去接近當朝儲君。

    有道是一回生兩回熟,就像李賢剛剛說的那樣,他和薛仁貴絕對算是交情深厚,所以最初多年不見的那點子生疏,在熱酒熱菜的作用下很快就消失得一干二淨。

    有程伯虎這個大嗓門在旁邊插科打諢,木訥的薛丁山所不能發揮的所有作用,都被這小子發揮得淋漓盡致。一頓飯吃下來,要不是薛仁貴頭腦還算清醒,只怕就要拍著李賢的肩膀親切地叫賢侄了。酒酣之際,就連李賢自己也沒了那許多顧忌。

    “老薛啊,這把你扔在遼東那個冰天雪地的地方是我的主意。沒辦法,這年頭會打仗地將軍不好,但懂得打仗,但同時還會料理民政的將軍就鳳毛麟角了。遼東那一畝三分地從隋煬帝開始打,歷經太宗和本朝這才打下來,可以說每一寸土地中都浸透了我中原漢子的鮮血,讓別人坐鎮我實在不放心,所以才一力挺你這個安東大都護。”

    這話薛仁貴聽著實在,心頭那股憋屈的勁頭就消解了不少。畢竟,人家是認可他的本領,盡管那不是他最最自豪地本事,但已經夠了!只不過,這遼東他一干就是五年,如今就有人說他是遼東王了,就算他自己肯再干下去,也總得顧忌一下輿論是不是?

    此時,程伯虎剛剛掃蕩完一盆葫蘆雞,此時正准備消滅面前那盤子飛鸞膾,冷不丁看到薛仁貴仿佛正在躊躇,他便咧嘴笑道:“薛伯父,這不是在外頭,你甭把六郎當什么人物,有掏心窩的話直接說了就成。不說別的,沖著他和小薛不是兄弟賽似兄弟的交情,能解決的他必定會解決。若是不好辦地,那他也會明說,豈不是賽過你在背后發牢騷?”

    被一個和兒子一般大地年輕人教訓,這對于薛仁貴來說還是平生頭一次。然而,這句話卻奇跡般地打消了他的顧慮。緊跟著,這位頂天立地地漢子便霍地站了起來,粗聲粗氣地說:“殿下,遼東有獨孤卿云,他除了資歷淺一點,其他什么都能勝任,就算沒有我也必定壓得了局面。如今西北既然吐蕃蠢蠢欲動,那西突厥也不是省油的燈,所以我想請纓西北!”

    來之前,李賢已經打算好了怎么說服人家勉為其難再留任一屆,但看看薛仁貴已經兩鬢霜白,盡管腰背健朗肩厚體闊,但再過五年,誰能說得清名將是否仍有當年勇?就是李績,在東征的時候也已經耐不得長途奔襲的勞累,只能坐海船,這西北可做不得船,誰知道日后薛仁貴還是否有再上陣的機會?

    和平年代的將軍,是最最痛苦的。想到自己常常也懷念那段血脈賁張策馬疆場的激情歲月,他一下子就改變了主意。這歷史都已經被蝴蝶那翅膀扇得不成樣子了,再說,就算是歷史,老薛的大非川之敗也是原因復雜,豈可因此就否決了老薛一輩子英名?

    借著六七分酒意,他也一下子站了起來,瞪得大大的眼睛在薛仁貴臉上直瞅,最后方才笑了起來:“薛大將軍既然有壯志,那好,安西都護府的大都護正好還空缺,你敢不敢去?”

    這薛丁山剛剛還在擔心老爹和李賢之間會不會鬧得不痛快,乍聽得安西大都護這几個字,頓時傻了眼。老爹剛剛從東邊回來,這又得去西域,簡直……簡直太胡來了吧?人家十六衛大將軍都在洛陽太太平平過安生日子,他老爹怎么就喜歡在外頭打,丟下老婆孩子全都不要了?

    “敢去,怎么不敢!”薛仁貴猛地又是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那聲音几乎如同咆哮,“甭管是于闐疏勒,還是見鬼的西突厥或是吐蕃,我絕不讓他們越雷池一步!要是出了半點紕漏,我……我愿意立下軍令狀,要是出問題就壓上我這顆腦袋!”

    程伯虎發現兩邊差不多談妥了,起初還覺得高興,倒了一杯小酒喝得樂呵呵的,此時聽到最后一句,他冷不丁一口全都噴了出來,全都灑在了薛丁山的前襟上。而薛丁山本人也是呆若木雞,就連勸解一下自己的老爹也顧不得了。

    好好的,至于壓上腦袋那么嚴重么?

    “六郎,這接連任兩塊地方的統兵大將,似乎不合適……”

    李賢很高興,說不出的高興,趁著酒意,他也不顧是誰提醒,猛地伸出了巴掌抓住了薛仁貴的手重重握了握,嘿嘿笑了一聲:“好,好!老薛你果然是英雄好漢,你等著,我明天就向皇帝五哥和母后提議!至于那些總喜歡造謠說風涼話的,我管他們去死!”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七章 風雨艷歸來
    從洛陽出發,往西經涼州、甘州、肅州、沙州這條河西走廊,過了玉門關進入西域之地,再轉至舊日的波斯如今的大食,這便是赫赫有名的絲綢之路了。由于東都洛陽現在實質上發揮著事實上的都城作用,因此涌入洛陽做生意的西域商人絡繹不絕,其中不乏來自大食,甚至來自更遠地方的商人。

    這一天,兩個風塵仆仆的騎馬人終于抵達了洛陽定鼎門。望著那城門上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其中一個不禁喜極而泣,另一個年紀較小的則用極其好奇的目光掃著來往的行人。

    見到那些鮮衣怒馬的豪門男女,他忍不住偷偷看了几眼其中那几個漂亮美艷的女子。可是,讓他驚詫萬分的是,那些千金們不但不曾發怒,個別几個也在那里看他,甚至還露出了感興趣的笑容。他甚至隱約覺得,那些眼神中赤裸裸的全都是勾引和挑釁。

    几次三番下來,他終于詫異了:“姐姐,這中原的女人難道都不怕人看么?”

    那個被稱作姐姐的女子擦去眼角的淚水,忽然將包在頭上的頭巾一把拉下,露出了滿頭漂亮的褐發,還有和年輕人一模一樣的淡藍色眼珠。那美艷的容貌一露出來,頓時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就連看慣西域胡姬進出的守門衛士都忍不住朝這里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大唐天朝,各家夫人千金當然不會那么小氣。”

    和年輕人生硬的漢話比起來,這美艷女子的漢話卻是字正腔圓,說起話來猶如珠玉落盤那般動聽。她掃視著來往的人群,冷不丁感傷地搖了搖頭:“一晃就是好几年了,只怕是進了這洛陽城,別人都不認得我了。回去的時候尚有五人。誰能想到,他們几個居然一心留在龜茲,卻是你跟我回來。不過,甘勒,我可得對你說清楚,這是洛陽,千萬別闖禍。”

    甘勒沒好氣地點了點頭:“哈蜜兒姐姐,你在中原待的時間久了。居然人也變羅嗦了,我已經十八歲,不是小孩子了!再說,我還想好好裝扮一番去見姐夫,要是他配不上你,我可是不依的!”

    對于幼弟地孩子氣,哈蜜兒實在沒什么辦法,只是輕輕說道:“等你見到他就會知道,是我配不上他。好了。不羅嗦了,進城先找個地方安頓一下再說!”

    經過盤查交了稅金,姐弟倆便進了定鼎門。哈蜜兒還好。甘勒卻是第一次看到這般寬闊的大街,見天街上楊柳垂絛綠樹成蔭,他忍不住驚嘆連連。再看到坊牆之內隱約可看到無數豪宅,他更是使勁吞了一口唾沫。

    在哈蜜兒找到他之前,他只不過是龜茲鎮某位王公的奴隸,雖然因為得到小主人的賞識得以認識几個字懂得一點武藝,卻根本沒有見過這樣繁華的大城----之前路過長安的時候,他只來得及在外頭看了一眼那大唐國都,此番真真切切見識了洛陽,他方才真正感受到大唐的繁盛。果然姐姐說的不錯。別說是龜茲鎮,安西四鎮加在一起也算不得什么。

    前往西域找尋弟弟居然用了三年多地時光,這一點連哈蜜兒自己也沒有料到。畢竟是幼年失散的親人,她之前雖然一直托胡天野打聽消息,卻沒有抱多大的希望。李賢倒是說可以幫忙行文西域各州各鎮尋找。但卻被她一力拒絕。

    這天下冒充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與其依靠官府,還不如靠行商的力量更管用。

    當胡天野終于送來了較為可靠的消息,又是李賢爽快地允准了她的請求,甚至還向專事販奴的某人討了四個胡人護衛陪她同行。結果。這一找就是足足三年。期間她不敢吐露自己的身份。而那四個胡人護衛也只知道她是朝中貴人地內寵,一直盡心竭力。直到最后找到人之后。他們才表示想要留在龜茲鎮,她也爽快地同意了。

    贖出甘勒,最終不過是花了一匹馬的價錢,而她三年尋親的花費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讓她欣喜地是,甘勒雖然當了那么多年的奴隸,卻沒有什么惡習,行事并沒有什么畏縮,甚至還會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這一路上,甚至是她這個剛剛找回來的弟弟保護的她,那武藝雖然說不上第一流,卻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悍勇。

    哈蜜兒本想找個地方先住下,然后派人去修文坊送個信。離開這么久,她心中自然是惴惴然的,畢竟,李賢如今已經是儲君,她也不再是當年的舞姬,任是哪家達官貴人家里,也不曾有家中寵妾在外長時間不歸的。她甚至想好了之后的路,只要舊主胡天野肯幫個忙,她和弟弟在洛陽謀生至少是不成問題地。

    然而,事實偏偏就與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在天街上行了不多遠,她便看到迎面正好有十几騎人奔來。情知那極可能是貴人踏馬出游或是狩獵,她趕緊拉過甘勒的缰繩避在一邊,誰知,那一群人風馳電掣地從她身邊掠過之后,竟是不多時又飛快地折返了來。為首的高挑女子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之后,忽然又驚又喜地嚷嚷了一聲。

    “哈蜜兒?”

    哈蜜兒依稀記得是見過人家的,在腦海中搜尋了許久,這才想了起來:“您是……尉遲夫人?”

    “啊呀,小妮子你總算是回來了!”李焱娘利落地跳下馬,見哈蜜兒也跳了下來,走上前去便在她臉上掐了一記,旋即便笑了起來,“人道是西域牛羊多,果然你在那里大概喝多了羊奶,這臉上更嫩滑了,竟是沒看出什么風霜之色,還好似年輕了几歲。嘖嘖,還真是讓人羨慕!”

    哈蜜兒雖說認識李焱娘,卻沒料到對方一見面不是責難,而是夸起了自己,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是好。她正為難地時候,卻不料身后傳來了一個好奇的聲音。

    “姐姐,她是誰?”

    哈蜜兒這才警醒過來,連忙拉過弟弟對李焱娘說道:“尉遲夫人,這是我弟弟甘勒。”

    “你不說我也知道,要不是為了找他,你能把六郎丟下在西域轉悠了那么久?”李焱娘笑吟吟地點了點頭,目光在甘勒身上轉了一圈,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果然是和你長得像,人也俊朗,看這樣子,大約有十七八歲了吧?正好,讓六郎這個姐夫好好的給他挑上一個姑娘,也該成親了!”

    李焱娘這么一幅理所當然的架勢,哈蜜兒頓時更覺得無地自容,當下便訥訥言道:“尉遲夫人,我這一走多年,他……他……”

    “他什么他,你難道以為六郎會就此不要你?”李焱娘沒好氣地在哈蜜兒肩膀上拍了拍,這才笑道,“放心,兩位太上那邊,有申若有賀蘭罩著,你回去決計不會出什么事。咳,你也別一口一個尉遲夫人,就和其他人一樣叫我一聲焱娘姐難道不好?好了好了,我原本打算出城打獵,結果獵物沒打著卻獵到了你。這下正好,打道回府,直接去修文坊!”

    哈蜜兒來不及抗拒就被李焱娘推上了馬,甘勒則是滿頭霧水,只得糊里糊涂地再次躍上馬背。兩人在一大幫人的簇擁下打馬前行,直到遠遠能看見天街盡頭那巍峨壯麗地洛陽宮時,馬隊方才漸漸放慢了速度,在一處豪宅面前停了下來。

    哈蜜兒倒還好,甘勒看到門前那站得筆直地兩排衛士,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他雖然年少,但見過不少來往于主人家的王公,對于護衛地素質自有一定的眼力。瞧見這幅光景,他漸漸有些擔心了起來。

    姐姐嫁給這樣有權勢的人物,不會受委屈吧?

    看到李焱娘到來,門上很快就有人端著笑臉迎了上來,才問候了一聲便看到了一旁那個褐發藍眸的女郎。他使勁看了一會,又不可思議地揉了揉眼睛,最后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他頓時露出了萬分欣喜的神情,顧不上其他便返身跑了進去。

    這時候,李焱娘方才挽住了哈蜜兒的手,輕輕眨了眨眼睛:“這下你看到了吧,某人可并沒有把你給忘了!”

    她一邊說一邊把哈蜜兒往里頭拽,口中便介紹這些年的景況。說著這些,她敏銳地注意到,當哈蜜兒聽說几乎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時,眼睛中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黯然。這時,她更確定了自己的判斷----沒說的,這丫頭就算人在外頭,也還是惦記著這里呢!

    才穿過前庭,屈突申若這個腳步最快的便風風火火沖了出來,一看到頭低低的哈蜜兒便笑了起來,竟是拍著巴掌笑道:“好好,哈蜜兒這一回來,如今的人可就都齊了!”

    很快人就都到齊了,眾女少不得噓寒問暖,最后還是李焱娘提醒,她們方才注意到了哈蜜兒身后顯得極為好奇的甘勒。

    直到這個時候,甘勒還在四處找尋自己的那位姐夫。西域王公們也通常是妻妾成群,他對此并沒有什么不滿,而且看情況,姐姐似乎和其他人相處得很融洽。可是,他那個素未謀面的姐夫人在哪里?
正文 第六百九十八章 來自小舅子的挑戰
    李賢正在朝堂上爭取薛仁貴的新任命。

    最近,武后很有賢妻良母的架勢,雖然對于有些權力是死卡著絕對不肯放,但對于某些無關緊要的人事任命,她就漸漸下放給了兩個兒子。這固然讓李弘和李賢在決斷大事上更加自由,但同時也失卻了一個最強勢的舌頭。

    就比如今天,對于薛仁貴由安東都護府調任安西大都護府的問題,持有不同意見的官員那就多了。有道是擁兵在外向來是君王大忌,更何況薛仁貴不是一般的將領,而是戰績無數的名將。這遼東的安東都護府也就是駐扎了不到一萬人,可安西可不一樣。

    如今大唐的攻略重心可就在西北,而且安西大都護府的規格比安東要高一個級別。按照某些人的話來說,薛仁貴由東到西,難道大唐在西北就沒有人了么?

    人當然是有的,但比薛仁貴更合適的,暫時李賢還找不到。王方翼還算能用,但廉頗老矣;黑齒常之是一員悍將,惜乎降唐總共才六七年,資歷人望還不夠;程務挺倒是得中樞朝廷的信任,問題在實戰上也比不上薛仁貴的身經百戰。

    安西不但需要勇將,而且需要一定的治理手腕,想當初裴行儉剛回長安升任宰相的時候,安西大都護府不是險些亂了套?

    為了安定團結的大局面,以及戰時顯示威勢的目的起見,李賢不得不唇槍舌劍鏖戰四方,到最后勉強定下結果時,又有人提出,薛仁貴雖然東征過鐵勒,但對西域四鎮的情況并不熟悉,到時候授任之前。需得殿上考核才行。而這樣一個提議,很快就在殿上全票通過。就連李賢自己也不得不認可,這光有一腔熱血還確實是不夠。

    當然,在通知薛仁貴准備之前,他的第一要務還是去見自己那位太上皇后老媽,解釋一下不用程務挺而用薛仁貴的理由。武后最初還有些不太高興,當聽說李賢准備用程務挺接替老弱的王方翼,也就許可了這一方案。畢竟。涼州大都督府可以說是面對吐蕃地第一線。

    “母后,吐蕃雖有內亂,卻未必就一定無力進攻。我想,欽陵既然繼任大論,那么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樹立威信,他必定會發動一場大戰。倘若贏了,他便可名正言順地壓服反對勢力。所以,涼州那邊只怕壓力會增大。吐谷渾更是岌岌可危。”

    武后對于軍事并不太懂,但是,納諫尤其是采納兒子比較有道理的諫言。這點見識她卻還不差。點點頭的同時,她猛地想起了一件事,頓時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劉仁軌不在涼州,畢竟還是缺少一個老成謀國之人。程務挺畢竟還年輕,若是真的打起仗來,他指揮一路還說得過去,全盤策划只怕是還略遜一籌。裴行儉昔日戰功赫赫,便讓他去涼州坐鎮吧。”

    有道是女人都有小心眼的毛病,即使到了武后這樣的高水准,在某些事情上仍不免耿耿于懷。裴行儉昔日在背后說地那些話。她可以不計較,但不能不介懷。這逮著機會,自然還是要發作的。

    對于老媽的這點小九九,李賢只是略一思忖便心領神會。然而,這在大局安排上是妥當的。畢竟裴行儉的軍事素養放在那里,不用擔心。他要擔心的反而是仗打完之后的事,因為可以想見,老媽必定是偏幫程務挺的,若有罪過必然是落在裴行儉上。若有功勞則肯定是程務挺最大。到時候絕對是一樁麻煩。

    當然,現在想這些還為時過早。他最需要考慮的,反而是政事堂地配置問題。裴行儉一走,剩下的人就是李敬玄、劉之、裴炎,清一色的武后黨。雖然這三人都和他交情很不錯,但從平衡地角度來說就有點糟糕了。而且,如今人手確實不夠。

    得,回去和上官儀郝處俊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弄几個至少是中立的人物補進政事堂,在不引起老媽反彈的情況下給他減輕一下工作負擔。一整天的連軸轉之后,李賢回到家里時已經是滿天星斗時分了。他翻下馬背,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這才慢悠悠地跨進了門。然而,這滿身疲憊卻被一個門子興沖沖的報告給攪和了。

    “殿下,今兒個陸承徽回來了。”

    李賢愣了半晌,才反應到人家說的是哈蜜兒,頓時喜形于色。這三年間雖說偶有消息從西域傳來,但都是言簡意賅,甚至連歸期都難以確定,誰知道這不聲不響人居然回來了。他高興地隨手賞了那門子一枚金錢,連忙加快了腳步往里頭走。等他穿堂過廊來到廳堂的時候,遠遠便看到***輝煌,遠遠便聽到歡聲笑語不斷。

    “今天真是好熱鬧啊!”

    聽到李賢這個招牌的大嗓門,廳堂中說笑得正開心的眾女齊齊轉過了頭。緊跟著,三個人影便興奮地沖了過去,動作最快的末兒甚至使勁一扑吊在了李賢地脖子上,李晨李夕則只能委委屈屈地抓住了父親的兩只手。唯一沒有例外的便是那叫著爹爹的聲音,柔嫩的嗓音聽得人心里發軟,似乎要融化了一般。

    男孩子們就沒有那么會撒嬌了,李嘉為首,李勝和李錚搖搖晃晃跟在后頭,也一起叫了聲爹爹。手和脖子全都沒法動地李賢只能對他們笑了笑,好容易才把三個粘人的小丫頭給弄走,這才有功夫去瞧瞧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兒。

    等到孩子們都親近完了,他方才走到哈蜜兒跟前,凝視著那雙依舊明亮的眸子。微微一笑,他便伸出手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按了按:“回家了就好,其他地事你不用擔心,都有我呢!”

    聽了這熟悉地聲音,哈蜜兒頓時有一種莫名心安的感覺,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忽然,她瞥見一旁地甘勒正在好奇地瞅著這邊,頓時慌亂了起來。還不等她有時間向李賢介紹,甘勒便大步走了過來,抬頭挺胸地看著李賢----不是他有意擺出什么傲然架勢,實在是因為李賢太高,以他在龜茲人中間尚算高大的身材,和李賢比起來還得矮大半個頭。

    “你就是我姐夫?”

    對于這個突然鑽出來的人,李賢有些反應不過來,待聽到人家這句話,他頓時大笑了起來。笑過之后,他方才抱著手戲謔地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你姐夫!”

    雖說心中已經明了,這個姐夫只怕也是大唐王公之類的人物,但一想到自己和姐姐分離多年,連出嫁都不曾看到,甘勒還是憋著一股不忿。當下他連哈蜜兒連連使眼色都不曾注意到,深深吸了一口氣便一口氣說道:“按照龜茲的規矩,在姐姐嫁給你之前,你至少得和我比試一場。雖然之前沒有機會,但現在也得補上!”

    “哦?”這下子李賢來了興致,看看面前氣鼓鼓的青年,又看看一臉幸災樂禍的嬌妻們,再瞥見哈蜜兒滿臉尷尬,他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什么比試,你划下道來,我全都接著!”

    甘勒不明白划下道來是什么意思,但還是聽懂了李賢愿意比試,登時大喜:“好,這可是你說的!第一是比相扑,第二是比賽馬,第三是比射箭!只要你都能贏下我,我就認你這個姐夫!”

    雖說李賢這几年日理萬機,在練武方面的時間自然而然少了,但是,本著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一宗旨,他還是非常注重這些鍛煉。此時,見哈蜜兒這個弟弟信心滿滿,他便一口答應了下來。這好久不曾真正活動過筋骨,也該好好對練一下了。

    這李賢一答應,滿屋子女人頓時全都哄鬧了起來。几個年紀小的孩子不懂這些,但末兒和李嘉卻勉強聽明白了,李嘉倒還罷了,平常看到過李賢練武,但末兒卻不知道,于是擔心地抱住了李賢的胳膊,可嘴里吐出的話卻不是擔心,而是打氣。

    “爹爹,千萬別輸了!”

    李賢聽得哈哈大笑,旋即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以示安慰。不過,就算要比那也是明天,因此吃過飯之后,他便吩咐人先把甘勒帶下去休息,把孩子們都安置好了之后,他這才一臉壞笑地看著自己的嬌妻們。

    眾女都領教過了李賢的恣意,當下賀蘭煙便拉起蘇毓溜得飛快,竄出門去的當口還不忘回頭做了個鬼臉:“今晚我和小蘇一起睡,賢兒你可別打什么夜襲的主意,小心小蘇把你揍得滿頭包!哈蜜兒可是才回來,你先好好把她喂飽了才是正經!”

    這兩人一走,屈突申若少不得也拽起了許嫣退席,臨走前也不忘丟下一番嚴正警告。看到只剩下阿蘿和哈蜜兒,李賢正想說些什么,卻不料阿蘿施施然站了起來,輕描淡寫地給了他一個白眼:“這要是明天你准備輸給那小子,今晚你就盡情胡來好了!我先回去看看那兩個小丫頭,最近她們可是皮得很,你要是半夜三更闖進來驚擾了她們,明天你就有得苦頭吃了!”

    眼看著眾女躲得躲散得散,只剩下了滿面緋紅的哈蜜兒一個,李賢便干脆上去拽住了伊人的手,還沒來得及動作,一抹紅唇便忽然封住了他的口舌。

    這么多年了,哈蜜兒積攢下的情欲又何止一星半點?
正文 第六百九十九章 一夜貪歡,醒后孔武
    春意闌珊,一夜貪歡。

    對于李賢來說,昨夜這激情繾綣確實非同小可。哈蜜兒雖然不比屈突申若和蘇毓這樣練武多年的人,但她自幼學習跳舞,無論是腰肢腿腳還是手臂都相當柔韌有力。當那種闊別多年的柔情全部迸發出來的時候,即便是以李賢強盛的體力,也頗覺得有些吃不消。

    可以前好像不是這樣的。盡管有道是西域胡姬能柔情萬種,能豪爽奔放,但那從來都不屬于哈蜜兒。她一直都是羞澀而安靜的,盡管也敢于表達自己的愛憎,但不得不說,比起更為奔放的大唐女子來說,她一向都很有節制----尤其在情欲上。

    這年頭沒有玻璃窗,而且這寢室里里外外好几層,自然不會有什么陽光從窗櫺縫隙透進來,更不會有什么太陽晒屁股的勾當。所以,盡管李賢的生物鐘准確無比地將他從香甜而又疲憊的夢鄉中喚醒,他卻有些不想起來。

    反正昨天已經吩咐好人今天告假了,反正似乎常朝也沒什么事,該解決的都解決了,好歹還有皇帝李弘在,他老媽也不是吃素的,便索性偷一天懶吧。對了,今天還要應付那小子的挑戰,說起來哈蜜兒這性子,怎么會有那么個弟弟?

    他正琢磨著,忽然感到身邊的佳人挪動了一下,轉頭一看就發覺哈蜜兒已經醒了,正用一種迷茫的眼神看著他。見那張臉仍呈現一種嬌艷的緋紅色,他不由微微一笑:“都回家了,還不好好多睡一會?這三年在外頭風里來雨里去也辛苦了,你還真是一個好姐姐。”

    “你對兄弟和妹妹還不是一樣關愛有加?”哈蜜兒本能地反問了一句。見李賢笑得燦爛,她又覺得自己這話有些貿然,心中不禁有些懊悔,便把自己這三年的經歷揀著重要地提了提。最后方才說到了點子上,“甘勒年輕不懂事,我也沒對他說過你的身份,若是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

    “放心,我會和小舅子計較什么?”

    李賢輕輕拍了拍哈蜜兒的面頰,翻身坐起抓了一件衣服披上,一轉頭見哈蜜兒也想跟著起來,他便把人按了回去,又把那一床錦被嚴嚴實實捂在了她身上。見那雙褐色地眼睛盯著自己不放。他頓時笑開了。

    “你那個弟弟好歹還有些志氣,沒看到這富貴驕人的氣象就打退堂鼓,還敢我和拼上三場!放心。就算我真的一不留神輸了,也不會因為這個就遷怒于他的。好久沒有真正活動一下身子,有這么個愣頭愣腦的小子,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在這樣的安慰下,哈蜜兒只得又睡了下去。許是真的太疲倦了,當兩個侍女捧著衣服進來的時候,她竟是已經發出了均勻的鼾聲,竟是已經睡熟了。換好衣服的李賢對兩人低低囑咐了几句,這才出了門。

    由于這場難得一見地比試,一大家子人全都早早起床。屈突申若甚至還指揮人把演武場打掃收拾得干干淨淨,更喜歡熱鬧的賀蘭煙甚至還讓人擺出了十八般兵器,仿佛完全忘了今天的比試根本就沒有比兵刃這一項。

    李賢固然是一宿纏綿,憋著一肚子勁頭地甘勒也是一晚上沒睡好,一大早吃了早飯頂著個黑眼圈來到了這里。看到這諾大的演武場就露出了羨慕外加驚嘆的表情,同時也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勇氣。他一定要看看,能夠娶到他姐姐的男人,究竟有什么樣的本事!

    正主兒還沒到,湊熱鬧的家伙就先后來了。一大早得到李賢告假的消息。程伯虎薛丁山都猶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遂特意上門瞧個究竟,結果正好在門口遇到了抱著同樣目的的李敬業和屈突仲翔。四人你眼看我眼面面相覷了一陣。全都笑了起來。等從下人口中得知是怎么一回事,這四個人自然二話不說,直接來到了演武場。

    “就是那小子?”程伯虎歪頭看了半晌,忽然搖了搖頭,“六郎地體質比不上我,技巧比不上小薛,相扑不如仲翔,馬朮不如敬業,但若是單單看著几項之中的平均,卻是他掌握的最好。那小子要三戰兩勝,只怕不那么容易。”

    對于這樣的論調,其他三人都表示同意。畢竟,李賢又不是一人沖殺在前的勇將,這拔尖不如中庸。這些年他們和李賢對戰地時候往往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放水,結果李賢一氣之下寧可找屈突申若和蘇毓陪練,也省卻了他們老大一樁麻煩。

    雖說舊日是兄弟,但如今畢竟有君臣上下的分別,他們老是贏大唐儲君似乎不太好。

    李賢到場的時候,便看見了四周一大幫子人。嬌妻兒女,還有不是兄弟勝似兄弟的那四個,再加上周遭那一群正好身上沒有職司跑來看熱鬧的下人……看到這些,他忍不住萬分頭痛。這是干什么,當他是猴子把戲么?

    他正想把無關人等趕走,卻不料屈突申若忽然拉著其他人走了過來,不等他說什么,便忽然蜻蜓點水地給了他一個吻。這還不算,賀蘭煙平素就不在意眾人地目光也就算了,即使是許嫣蘇毓阿蘿這几個臉嫩地,也都紅著臉給了他一個鼓勵之吻。這下子,他只覺得小腹一股烈火猛地沖了上來,几乎剎那間就進入了無敵狀態。

    李賢昂首挺胸地扒下了外頭的大衣裳,率先進到了場中,使勁用穿著牛皮靴子地腳蹬了蹬地,這才滿意地轉過身來,朝瞠目結舌的甘勒勾了勾手指頭。這時候,某個著實被嚇了一跳的家伙方才恍然醒過了神,脫下外頭的皮背子便跟了進來。

    相扑角力原本就是從西傳到東,在大唐貴族之中雖說流行,但很少有兩個貴族沒事情玩這個的。所以,對這一項運動異常喜愛的李賢,便是相扑的大力推廣者,大唐第一屆相扑大會就是他主辦的,還提拔了一個盛允文。他不但身體力行,甚至還把李弘也引入了這項運動。在習練孫思邈的改良五禽戲有所進展之后,李弘每月都會花上兩三天和李賢來一場相扑。

    比個頭比健壯比技巧,這一場自是沒有任何懸念,李賢周旋了几個回合便把甘勒甩出了圈外。看到栽了個大跟斗滿臉懊喪不服氣的年輕人,他頓時哈哈大笑:“輸一場有什么打緊的,趕緊起來,還有兩場再比過!”

    甘勒完全沒料到李賢有那么大的力氣,心中只顧著抱怨自己的輕敵,一聽到這話頓時齜牙咧嘴地爬了起來,揉了揉手腕子狠狠地說:“下一場馬朮我決不會輸給你!”

    然而,當他看到人家牽出來的那匹馬時,頓時呆若木雞。西域原本就是產馬之地,昔日享譽中原的大宛汗血寶馬,便是出自西域,所以他年紀輕輕,相馬之朮也頗有一點水准。看到那馬高大健壯毛色鮮亮,甚至在李賢身邊親昵地晃動著脖子,再看看那如雪一般的四蹄,他頓時想到了疏勒一個有名的品種,這一驚非同小可。

    就連他昔日侍奉的王公,也曾經說過這樣的好馬千金難求,他這個姐夫居然那么有錢!

    不知不覺,他已經在心里認可了這個姐夫。然而此時卻仍有些不服氣。仗著馬匹優良算什么,在龜茲,他的馬朮可是曾經打進過賽馬會前三的!

    屈突申若等人原本就對在戰場上有上佳表現的李賢信心滿滿,看到李賢上馬連續越過三個障礙,手中長刀閃電般地劈下了八個木人頭上的寒瓜,只漏掉了一個,自然都歡呼雀躍了起來。然而,讓她們沒有料到的是,甘勒不聲不響地上馬之后,竟是猶如旋風似的劈開了所有九個寒瓜,而且每個寒瓜都是整整齊齊的兩半。

    這下子,本來還權當看熱鬧的屈突仲翔陡然嚴肅了起來。看到那把彎刀,他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在西行過程中遇到的馬賊和沙盜。這些人來無影去無蹤,要不是他那次隨行的都是武藝高強的家將,只怕半路上就沒命了。看這年輕人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刀法,足可以想見西域那邊的景況。

    雖然那些部族的人算不上最多,但軍民一體,若是有戰事,只怕所有部落轉眼就可以拼湊出几十萬人。

    想到這里,他一把拉過了贊嘆不已的薛丁山,低聲說道:“小薛,安西大都護府就在龜茲鎮,你爹爹要去那里任職,不是還要過朝臣那一關么?這甘勒既然是正好出身龜茲,豈不是能給你爹爹派上用場?還有,要是你爹爹真的就任安西大都護,帶上這么一個人,想必也能事半功倍吧?”

    薛丁山倒沒有想到這么一檔子事,愕然之后立刻陷入了沉思之中。而李敬業程伯虎正好聽到這個,不由也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想到了一個可能。

    他娘的,六郎那個家伙大大的狡猾,這答應什么比試必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個年輕氣盛卻有些無知的年輕人,指不定到最后怎么被他賣的都不知道!
正文 第七百章 李六郎的高明
    無論是李敬業程伯虎,還是薛丁山屈突仲翔,他們都錯誤估計了李賢的智慧。他只不過昨天剛剛知道哈蜜兒找到了弟弟,結果又在毫無准備的情況下接受了挑戰,緊跟著又在床上和哈蜜兒大戰了一百回合直到早上剛剛起來。

    要不是補了一碗燕窩粥練了一套太極拳,只怕他怎么都緩不過精神。

    要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能考慮到什么給薛仁貴配備心腹或是向導,那就實在太高看他了。他只是覺得這個小舅子很有趣,僅此而已。當然,在輸了馬朮----其實更確切地說應該是馬戰之后,他非但沒有什么被戰敗的惱怒,反而感到異常高

    在某些記載中,這達官顯貴的小舅子似乎都是會惹禍的多,有真本事的少,像屈突仲翔這樣有志氣的可謂是鳳毛麟角。所以,這哈蜜兒給他帶回來一個頗有志氣的小舅子,他能不高興么?就算其他地方派不上用場,天天陪他打上一場也不壞嘛!

    所以,當比試射箭的時候,由于是直接射靶子,因此李賢充分發揮出了高水准----開什么玩笑,他的箭朮可是師傳自號稱可左右開弓的神箭手薛仁貴,這還有一個准神箭手薛丁山常常陪練,倘若是射移動靶他還說不准,這靜止的靶子怎么可能會輸?

    可憐的甘勒,由于鐵在西域算是緊俏商品,所以他平日練習都只用的木箭,真正的羽箭根本不曾怎么用過,這自然是大失准頭。當發現自己輸掉了整場比賽的時候。他懊喪地放下了弓箭,都不知道該用什么樣地目光去見姐姐。

    所以,當有人在他肩膀上使勁拍了兩下的時候,他在第一時間根本沒反應過來。等到抬起頭發現面前的是李賢那張笑臉的時候,他頓時有些無地自容,但很快便振作了起來。

    “姐夫,這次我輸了,但我以后一定會苦練,一定會贏過你!”

    “年輕就是好啊!”李賢笑呵呵點了點頭,旋即覺得自己似乎有些老氣橫秋,這算算年紀,他自己也比這小子頂多大個五六歲而已。但話都說了,他也就索性不管那么多。又在那里加油打氣道,“人貴在有志氣,你還年輕。有地是提升的機會和可能!”

    既然都比完了,眾人很快就簇擁了過來,李賢固然是得到了嬌妻們帶著嬌嗔的贊賞,甘勒也同樣得到了無數贊許。雖說甘勒也曾經參加過一些大場面,但往日縱有功勞那也只是主人的,平生頭一次面對那些鋪天蓋地的稱贊,他的臉上先是出現了紅暈,隨后那紅色漸漸加深,到最后干脆漲得通紅,甚至恨不得落荒而逃。

    為什么中原人這樣熱情?

    李賢本准備看熱鬧。誰知忽然背后伸來兩只手把他拽了出來。等到了旁邊看見李敬業四個人都用一種極端詭異的目光看著他,他不禁覺得奇怪。這四個人今天是怎么了,難道他臉上有花么?

    屈突仲翔嘿嘿笑了一聲,旋即便伸出了大拇指:“六郎你還真是和當年一個做派,這小子大概沒想到你反手就要把他給賣了!說吧。你什么時候把人引荐給薛大將軍?”

    引荐給薛仁貴?這是為什么?

    李賢一下子愣了,然而,他一向裝腔作勢慣了,心里頭固然在急速思考,面上卻端著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頃刻間。他立刻明白這四位想當然了。可再一想,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人么?于是。他笑嘻嘻地點了點頭,故作高深地說:“你們別高興得太早,哈蜜兒好容易和弟弟團聚,未必就肯放他再去西域。”

    “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我敢打包票,這小子要是知道你就是大唐下一任皇帝,肯定二話不說直接就答應去西域了!”程伯虎這話說得擲地有聲,而且理由還很是那么一回事,“要是別人,看到姐姐嫁了有權有勢的家伙,絕對不會傻乎乎挑戰,偏生他干了,這便說明這小子一根筋。風風光光重回故地,還是在洛陽過安生日子,你說這小子會怎么選擇?”

    程伯虎地話引起了其他三人的附和,李賢卻聳了聳肩:“反正我會瞅個機會去說。這些天朝廷爭論多,裴行儉裴大相公也會去涼州防范吐蕃,所以薛大將軍的任命一時半會下不來,反正不急在一時。小薛你和你爹多年不見,也正好敘敘舊情。”

    這話說得薛丁山面露懊喪:“別說了,也不知道我爹回來怎么回事,橫看豎看就是看我不順眼,都借機發作好几回了。倒是他對阿梨客客氣氣,我都不知道哪里惹了他!”

    李敬業體諒地拍了拍薛丁山地肩膀,一針見血地解釋道:“小薛,你太老實了。你爹會看你不順眼的原因只有一個,你戰功及不上你爹,武藝比不上你爹,但官升得比他快,名氣也提升得比他快!”

    對于這樣一個答案,李賢忍不住笑了一聲。作老子的固然都希望兒子有出息,但太有出息了讓人家忘了當老子的,那對薛仁貴來說實在不是什么快樂的事。當然,也就是薛仁貴這樣的武將方才會表現得這樣明顯。

    五個人嘻嘻哈哈說得正開心,忽然聽到外頭一陣大呼小叫。眼尖的李賢回頭一看,怪叫一聲當即拔腿開溜,緊跟在他后頭的就是李敬業和程伯虎,至于還在那里發愣的薛丁山則被屈突仲翔一把拎住了衣領,五個人一起一溜煙逃得無影無蹤。“都給我站住!”

    上官儀一聲怒吼,見五個人正好趕在他前頭越過了那扇門,登時氣急敗壞。而郝處俊看到演武場中還未撤去的箭靶等等物事,便上去問了兩句,得到解答之后方才若有所思地走到上官儀身邊,低聲提醒了几句。

    “是為了西域地事?”

    上官儀緊皺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隨即打量了一下那邊的年輕人,心頭的怒火稍稍消解了一點。李賢這家伙干事情大多是有理由的,就如同他和郝處俊被禮請到東宮一樣,那價值簡直被李賢壓榨得一干二淨!

    李賢可以二話不說溜之大吉,屈突申若等人卻好歹得給前任宰相面子,當下眾女便笑吟吟地把上官儀和郝處俊請到了廳堂。奉茶說了几句話之后,不耐煩這種勾當地賀蘭煙便拉著其他人避開了去,只余下屈突申若一個人招待這兩位難對付的老頭。

    雖說丈夫不在,但某位大姊頭原本就是李賢最得力的臂膀之一,先耐著性子聽完了上官儀和郝處俊的抱怨,便將武后預備將裴行儉派到涼州去主持抗擊吐蕃的事情說了。結果,剛剛兩個老頭剛剛還准備游說屈突申若管教一下李賢地懶脾氣,這下子全都變了臉色。

    李敬玄、劉之、裴炎……天哪,這下子政事堂几乎就是太上皇后地一言堂了!

    俗話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問題是上官儀郝處俊都是閑不下來的人,勉強退了休,但真地閑下來兩人都覺得渾身發慌。所以,雖說也埋怨李賢給他們壓擔子,但從本質上來說,倆老頭還是很得意的。

    “請轉告殿下,三日之內,我們一定會商量几個人選出來。”

    撂下這樣一句話,上官儀郝處俊再也坐不住了,當下便起身告辭。而屈突申若親自送到門口,見兩人上了一輛車,不由微笑了起來。看來,這兩個老頭對她還是有些防備,大約是擔心再出一個武后的緣故。可話說回來,難道性格中稍帶強勢的女人就真的那么樂意指點江山?

    她懶洋洋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呵欠,這才沒好氣地想道---她也就樂意稍微給李賢幫一點小忙,要是像她婆婆那樣一肩膀扛了所有該是男人扛的事,打死她都不干!這李賢倘若打這樣的懶主意,就算用鞭子抽,她也會把他抽得團團轉!

    從后門溜出家的李賢正在前往薛家的路上,聽見薛丁山說薛仁貴最近正在火燒火燎地重新勘察西域地形圖,以及無數前輩或是后輩的西域札記,他自然很高興,壓根不知道自己的某位嬌妻正在背后悄悄非議他。

    雖說是逃出來的,但坐騎是這年頭不可或缺的必備品,否則靠他們這兩條腿走到薛家,那簡直是要死人的。由于都是大路,眾人自是風馳電掣,這快要抵達的時候,卻不料迎面也正好有人騎馬而來,李賢等人便放慢了速度,兩相一打照面,頓時都愣住了。

    來的是熟人,但縱使是熟人,也已經是很久不見了。李賢端詳著那個兩鬢風霜的男子,怎么都不敢相信,當年以飛白聞名長安,和他年齡相近卻相差一個輩分的曹王明,在外放蘇州刺史之后竟變成了這般蒼老的樣子。

    就算這年頭的蘇州還沒有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名聲,也總歸還不至于那么淒慘吧?

    曹王明卻只是愣了一愣就拍馬上來,笑呵呵地說:“這多年不見,你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怎么樣,是想讓我叫你一聲皇太弟殿下,還是六郎?”

    李賢滿肚子感傷被曹王明的戲謔沖得一干二淨,忽然就跳下馬來,疾步上前把曹王明也拉下了馬。在人家肩膀上重重擂了一拳之后,他才笑道:“十四叔,你看上去老了,這骨子里還是當年年輕的模樣!”
正文 第七百零一章 我的兒子交給你了
    雖說原打算去找薛仁貴,但由于甘勒的事情原本就是八字還沒一撇,因此既然碰上了曹王明,李賢就暫時改變了行程。薛丁山是絲毫不愿意回去看老爹臉色的,自然沒有絲毫異議,其他三人就更沒什么想法了。

    畢竟,曹王不是那種假惺惺的家伙,在太宗那么多兒子里頭,如今就數曹王李明和紀王李慎聲望最高。不過,后者還勉強有些叔父派頭,前者卻因為年輕的緣故,和小一輩的皇族向來處得好。

    除了久別重逢的喜悅,李賢心中也不是沒有疑惑的。他這個儲君事先沒有聽到任何消息說是曹王要回來,這是怎么一回事?一問之下,他方才得知是老爹壽辰在即,李弘下旨特召了所有叔伯回京,也就是李治的同輩所有兄弟。而為了讓李治高興,所以李賢這個被認為是嘴快的就給蒙在了鼓里。

    說是所有,但太宗十四個皇子,病死的病死賜死的賜死,如今尚在世上的只剩下了三個。原本還有一個蔣王李惲,可去年因為人家誣告,這位膽小怕事的親王居然惶惶自殺,最后火冒三丈的太上皇李治毫不猶豫地下令將誣告者處死。

    所以,除了李治之外,如今碩果僅存的兩位就只有紀王李慎和曹王李明了。

    曹王的宅子就在附近,他剛回洛陽,只不過不奉詔不得入宮,原本准備去拜訪一下熟人----順便提一句,熟人名單上的第一位就是李賢,誰知道竟巧巧兒剛出門就撞上了,于是便干脆帶著人直接打道回府。

    一進曹王第,李賢便敏銳地發現,這座外頭看上去還算光鮮的宅子,內中卻已經流露出了破敗景象。青石路的縫隙中已經長出了雜草。在夏日的風中輕輕搖曳,看上去綠意盎然,就連屋檐上也能看出几分綠意。那些慌慌張張前來迎候的仆役看上去也不像過著什么好日子的光景,身上地衣衫雖說不上破舊,但好歹也是几年前的樣式了。

    有道是豪門氣象先看仆役,真真一點不假。

    曹王明當初還未就藩的時候,和李賢的交情很是不錯,當然知道這家伙眼睛賊得很。此時。見李賢東張西望面有所動,他便知道有些事情瞞不過,索性把仆役都遣開,隨即實話實說道:“怎么,是不是覺得我這里不像親王住的地方?”

    “就是一個六品官,只怕也比你這里氣派些,我可記得十四叔你沒那么窮的。搜書網”

    人家不拐彎抹角,李賢索性也直截了當。這時候,李敬業拉了拉程伯虎。屈突仲翔拽了拽薛丁山,四人躡手躡腳就避開了。這種皇家的家務事,即使他們和李賢交情非比尋常。那也是少管閑事得好。知道得多了平添煩惱,何必呢?

    “我當然沒那么窮,單單是母舅楊家,總還指望著我這個親王,再加上太上皇如今又只有我和紀哥兩個弟弟,平日照拂亦是周到,我當然不會缺錢。”曹王說得爽快,忽然便笑了起來,“蔣哥當初太張揚了,在封地縱情享樂。不知道體恤民力,雖說是誣告,其實歸根結底也是他的不是。我既然不怎么回洛陽,何必還在這里擺闊?”

    這道理雖然淺顯,但皇族中間能夠做到地卻少。就比如李賢那位號稱明君賢帝的便宜祖父太宗皇帝。這教出來的兒子使勁爭皇位不算,這驕奢淫逸揮霍無度的也是好几個,無非是因為仗著自己的身份罷了。從這一點來說,李賢這一輩几個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當中,即使是再胡鬧的李顯。最多就是斗雞遛馬。連強搶民女的事情都不曾做過。

    看官別發笑,這年頭別說王公。就是權貴公卿,偶爾搶個把民女到家里作為寵妾,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李上皇自豪于自己的四個嫡子,確實并不是王婆賣瓜自賣自夸。

    “十四叔,你果然是和當初不一樣了。”

    李賢感慨了一聲,見曹王明兩鬢白發霜霜,不禁心有所悟。不消說,這白發,只怕也使某人熬出來地。否則蘇州那地方就算再不濟,也不至于讓一個不管事的親王勞心勞力成這么一個樣子。從這個角度來說,昔日醉心書法文事的曹王明,如今也已經深悉自保之朮了。

    曹王明當然知道李賢一點就通,當下也不在這個話題上多說,忽然四下一望便笑了起來:“你那四個形影不離地家伙倒是乖覺,這溜得倒快!說起來,我還真是羨慕六郎你,皇家子弟能交到朋友的鳳毛麟角,而且你還不是一個而是四個,彼此更是真心相待。不但如此,你和陛下……”

    他搖了搖頭,面上露出了深深的羨慕。要知道,李治雖然對他一直還算友愛,但畢竟隔著一層,更深一步地說,本質上是君臣而絕對不是兄弟。至于其他兄弟,他就更沒有什么深刻印象了,倒是李賢這個晚輩比兄弟還有趣些。

    “好了好了,人生都得向前看,這些也就別嘮叨了!”

    李賢揮揮手把亂七八糟的心思都驅出了腦海,反客為主地拽著曹王明往里頭走。穿過了一個院子,他就聽到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走近一瞧,卻是李敬業那几個溜之大吉的被兩個少年攔住,仿佛正在爭執些什么。

    兩個少年俱是十二三歲光景,生得白淨挺拔,說話又急又快,李賢聽了個大概,竟好似是指責李敬業等人隨便亂闖之類的話。他好笑得往曹王明臉上看了一眼,結果這一位不好意思地捂住了眼睛,好半晌才嘆了一聲。

    “這是我的兩個兒子,大的李俊十三歲,小的李杰十二歲,還有一個尚在幼沖,我這次沒帶回來。”他笑著在李賢臉上瞥了一眼,“聽說你現在也是膝下兒孫滿堂,甚至還從高句麗接回來一個小郡主,我可比不上你了!”

    李賢素來自豪自己兒女滿堂,聽了這話絲毫不惱,反而有些得意洋洋。兩人聯袂上前之后,李俊李杰看到父親陪著人過來,這才住了口,垂手訕訕地退到了一邊。待父親示意他們上來見禮之后,兩人頓時愣了一愣。

    這人就是皇太弟李賢?看上去就比自個大十几歲,也不像有三頭六臂地,怎么父親偏偏如此推崇?

    話雖如此,兩人還是規規矩矩地上前行了國禮,起身之后又是家禮。而李賢今天乃是溜出來的,身上什么都沒有,這見了兩個堂弟之后頓時苦笑了起來。這人家頭也磕了,兄長也叫了,他卻連見面禮都拿不出來,這堂兄實在也當得太狼狽了!

    好在屈突仲翔機靈,他身上一向帶的小玩意多,此時見李賢窘迫,他也就不再計較剛剛這兩個少年倨傲的光景,笑呵呵地掏了兩把精巧的小刀遞給了李賢,總算是解了燃眉之急。直到這時候,李俊和李杰方才得知這四人便是父親說地李敬業四個,謝了李賢贈禮之后,便開始好奇地打量著四個傳說中的人物。

    這要是李敬業四個知道自己搖身一變成了傳說中的人物,只怕要笑得直打跌。

    這一天招待貴客,曹王明自然讓兩個兒子相陪,而李敬業四個則敬陪末座。酒過三巡,曹王明便提出了一個要求----他想將李俊和李杰留在洛陽,希望李賢能夠把他們留在東宮崇文館讀書。

    所謂的東宮崇文館,和中書門下的弘文館一樣,其實就是大唐地貴族學院,這入門地門檻便是父輩祖輩的官階高低。只不過藩王向來都會把子孫帶在身邊撫養,所以這兩個地方都是公卿子弟居多,很少有皇族加入。

    李賢瞥了一眼兩個滿臉驚訝地堂弟,心想這么大的事情自己這小叔父居然不和兒子商量,不覺搖了搖頭。豈料他這一搖頭引來了誤會,曹王明竟是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朝他深深一揖了下去。

    反應過來的李賢慌忙起身攙扶,把人按著重新坐下方才沒好氣地說:“當初我向你借兵的時候,你二話不說就借給了我那么多家將,如今這點小事也用得著十四叔你這么多禮?我剛剛只是想你這個做父親的心狠,這一分別一年才能見一次,豈不是生生拆散了你們父子?”

    “現在心狠,總比將來心狠的好。”

    曹王明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忽然厲聲吩咐道:“陛下壽誕之后,你們兩個便留在洛陽,入東宮崇文館讀書,需得聽皇太弟殿下管教。若是有什么欺男霸女之類的勾當,我也沒什么別的話,權當沒有你們這兩個兒子就是!”

    李俊和李杰從來沒看到父親這樣嚴肅地說話,慌忙應了,被父親打發出去的時候還覺得不可思議。而等到他們倆一走,曹王明又鄭重其事地對李敬業程伯虎四個拱了拱手。

    “六郎日理萬機,只怕沒時間管教這兩個小子,四位和六郎交情深厚,平日還請多多提點他們。我并不希望他們怎么成才,但至少不能是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貨色!待我那個小的長大些,也一樣會送過來。”

    此時此刻,李賢終于隱隱約約明白了。這留下兩個兒子在洛陽,若是將來還有什么想要誣告的人,只怕便不是那么容易了。當然,曹王明亦不怕朝廷會薄待了他的兒子們。說到底,去年蔣王的死,實在是讓宗室皇族心驚膽寒的一件事。
正文 第七百零二章 李上皇四十九歲生日的突發事件
    生日年年都過,但今年卻大不相同。因為,曾經號稱大帝,而且又以大唐史無前例的年富力強年齡退位的李上皇,今年正好年滿四十九歲。而明年,便是他的五十歲大壽。按照李賢所知的通俗話來說,李上皇要奔五了。

    李治之前倒是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可是,當他發現自己即將五十歲這個事實之后,忽然陷入了一種異常迷惑的境地。他竟然要五十歲了?當然,與其說這個事實驚人,還不如說武后已經五十三歲這個事實更驚人,他完全忘了妻子五十大壽的那一次生日。

    看著鏡子中那個還算精神的人,李治很滿意。自從孫思邈的調養大見成效之后,曾經被他下令統統移出貞觀殿的鏡子,又重新安設了回來。每日里看到自己精神奕奕的模樣,某人可謂是心情漸好。有道是那個心寬體胖,他如今這橫里的漲幅也頗為喜人,這太上皇的肚子里,也可以撐一只船走走。

    他親切接見了兩個趕回來參加自己壽誕的弟弟后,看到紀王李慎和曹王李明的蒼老模樣,忍不住掬了一把同情之淚,同時也慶幸自己聽了孫思邈的建議,隱退得徹底,否則必定是同樣光景。本著孝悌的宗旨,他還詢問了侄兒們的情況,甚至准備破例為兩家除了嫡長子之外再添一個郡王,結果被紀王李慎和曹王李明堅決而誠懇地拒絕了。

    對于兄弟們虛懷若谷的姿態,李治很滿意,說不出的滿意,這一夜和武后繾綣過后,免不了嘆息了一下去年自殺的李惲。而武后面上安慰著自己的丈夫,等李治沉沉睡去之后卻有些著惱。

    這去年的事情完全是個意外,人人都道是她因為越王李貞的事厭棄了那一輩所有地親王。豈料她根本沒把蔣王李惲放在心上。那個出言誣陷的司馬,還真是自以為是。

    看在臨川長公主的份上,她對紀王李慎沒什么壞觀感;看在李賢份上,她也懶得理會曹王李明的小心思。她一個兒子是皇帝,一個兒子是儲君,剩下還有兩個嫡子,難道宗室皇族還能翻得了天?

    居安思危向來是武后行事的原則。然而,當經歷了一段漫長的太平日子之后。丈夫牢牢地被她抓在手心,兒子又對她這個母親言聽計從,她這危也就思不起來了。搜書網

    正在家里忙忙碌碌備辦禮物的李賢并不知道老媽的想法,一年老爹老媽再加上兄弟妹妹都得過一次生日,就算他靈感再多,如今也已經到了枯竭地時候,所有連著三年,這些事情都是他家那几口子動手,而他只負責坐享其成。然而。鑑于以前的慣例,不但是李弘李顯,就連李令李旭輪的禮物也都會來征求他的意見。讓他好不頭痛。

    終于到了壽筵那一天,王公大臣送來的無數禮物讓太上皇李治龍顏大悅,從上到下通通贊賞了一通。當然,某太上皇最高興的一件事卻是明堂的動工。一想到明年的壽誕就能夠端坐明堂之上接見中外臣工,李治自然高興得緊,連原本曾經懊惱過的奔五這個事實也顧不上理會了。

    太宗李世民是明君,而他李治卻做到了父親不曾做到地三件事:第一就是征高句麗大勝;第二就是封禪泰山;第三則是興建明堂。雖然在不少人看來這三件事都是好大喜功勞民傷財的勾當,但由于天下太平府庫漸漸殷實,再加上李治統治的年間雖然也有朝臣傾軋,好歹一群兒子沒有鬧家務。這成就大多數人還是認可地。

    因此這天晚上,上官儀這個已退休宰相少不得要獻上佳作一首,他這么一開頭,無數應制詩猶如雪片一般飛了上去,而已經多年不曾干這種事的李賢則只是祝酒祝壽。壓根沒有再賣弄的意思,讓不少人好生失望。

    皇太弟殿下江郎才盡了!

    這是不少人的共識,畢竟,這些年已經不怎么看到李賢有新詩問世,坊間流傳的多半還是昔日舊作。而李賢自己也很滿意公務繁忙這么一個借口。他兩輩子加在一起活了那么多年。現如今終于明白自己當初實在是賣弄過頭了。

    虧得他做對了兩件事,那就是拍好老爹老媽的馬屁。還有就是團結好兄弟妹妹,否則單單憑他闖出來那些亂七八糟的名頭,只怕現如今連骨頭渣滓都剩不下來。

    壽筵少不了歌舞,同時也少不了十六衛軍士的一起表演。當一場精彩絕倫的馬球在御前獻演之后,整個壽筵便進入到了最高潮,人人都露出了極其振奮的表情。也不知道是誰帶頭,群臣中間忽然響起了山呼海嘯一般地聲音。

    “太上皇萬歲萬萬歲!”

    這和最初群臣祝壽時拜舞的聲音大不相同,中間能夠聽出一種發自肺腑的意味,這頓時讓李治臉上憋得通紅,一時間高興得無以復加。旁邊的武后自剛剛開始一直含笑坐著,這聲音一入耳冷不丁覺得有些頭暈,竟是搖搖晃晃往后一倒。阿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發現武后臉色發白,頓時驚駭欲絕,腦袋里頭一片空白。

    此時此刻,下頭的又一輪表演已經開始,因此即便是李治也正在得意地頂峰,沒注意到另一邊的妻子有什么不對。倒是下頭的李賢對這些喜慶的節目沒多大興趣,一直在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這一瞥到上頭老媽的臉色不太好,旁邊地阿芊滿面焦急,他頓感心中咯噔一下,隱約有一種不妙地感覺。

    李治李弘父子都是多愁多病的主,而武后和李賢母子則仿佛是一脈相承地健壯,別說是大病,就連頭疼腦熱之類地小毛病兩人也很少有。李賢還能夠說是年輕,而對于已經過了五十知天命大關的武后還這么身體康健,那就確實很少見了。

    趁著大家的目光都不在自己身上,李賢對身邊的李顯低聲囑咐了一句,悄悄地往后挪了挪,隨即端起一杯酒上前去,裝作是前去祝酒的模樣,卻晃晃悠悠來到了老媽身邊。見阿芊呆在那里一動不動,他不得不使勁將其拽開,自己則一把托住了武后的胳膊,不露痕跡地在那額頭上探了一探,只覺得有些發熱,汗水更是濕漉漉。

    “扶……先扶我下去,別讓你父皇知道。”

    聽到耳畔的聲音,李賢見武后面上已經稍有緩轉,立刻點了點頭。所幸這一天是李治的壽辰,夫妻倆沒有坐在一塊,而他的老爹如今也沒有什么嬪妃,故而這一邊沒多少人注意。當下他就借口武后多喝了兩杯,親自把人攙扶了下去。等到李治回過神來發現妻子不見了,問明白是醉酒之后便放下心來。

    然而,李賢把武后扶到了后殿的一間靜室,剛命人去請太醫,還沒來得及問明白是哪里不舒服,外頭忽然就冒冒失失沖進來一個人。

    “六哥,母后怎么了?”

    瞧見是李令月,李賢這才松了一口氣,旋即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對她搖了搖頭。見阿芊已經為武后灌下了一杯熱茶,他便拉著李令月上前低聲問道:“母后,我已經讓人去請秦鶴鳴了,你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對于這個問題,武后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一想到自己剛剛險些在群臣面前露出病弱的一面,她就感到一陣心驚肉跳,看到一雙兒女在面前擔心得什么似的,她便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不礙事,大約是天氣太熱聲音太大,一時間聽得有些心悸心慌罷了,看你們倆嚇的。我又不是你們父皇,沒那么容易病倒的。”

    這話讓李令月破涕為笑,剛剛沖進來的時候,她几乎都給嚇壞了。几個人中,就數她老喜歡隨著李賢的目光東張西望,這才會成為第二個發現這狀況的人。然而,她還是堅持等到太醫秦鶴鳴趕來。豈料秦鶴鳴診斷過后便急匆匆地下令人准備水,親自試過水溫之后,又再三關照了一應注意事項。

    等一群侍女把武后送進去搓洗按摩,秦鶴鳴又在外頭說了一大堆,最后才說,太上皇后只是因天氣悶熱過度,這只是中暑。

    居然是中暑!

    李賢這才想到如今正是六月最熱的天氣,雖說大殿里頭都擺放了冰盆,但還是難擋悶熱,從這一點說起來,他老爹的生日居然在六月份,還真不是什么好時候。只不過,怎么會居然是身體最好的武后中暑了,他老爹卻精神奕奕一點事情都沒有?

    然而,就在他剛剛疑惑不止的時候,外頭忽然響起了一陣敲門的聲音,緊跟著一個內侍便推門而入,滿面緊張地說,大殿中有好几個年邁官員暈倒了。

    如果說,什么事情是李上皇四十九歲生日最出人意料的事件,那無疑是太上皇后外加七名官員的中暑事件。也就是因為這個,惱火的李治干脆下令明年把大宴放在晚上,免得再出現這樣午后大宴發生的中暑。

    七名中暑官員中,上官儀很不幸地占據了一個名額,送回去之后還折騰了整整三天,一把老骨頭都快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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