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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如果李賢在這裡,那麼,他一定會認出,說這句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李義府。事實上,此時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義府身上,甚至於沒人注意到,李義府身邊的某人,正悄無聲息地往旁邊挪開了一大步,那身手矯健敏捷的程度絲毫不亞於年輕人。

    見說話的人是李義府,李治的眉頭微微一皺,隨後又把目光放在了下頭,甚至沒有費神去發問。倒是武後意味深長地看了李義府一眼,但很快也轉過了頭。至於群臣在嗡嗡了一陣子之後,全都恢復了安靜。

    李義府的煞風景並沒有減低李治的興致,行列式走完之後,當看到兩個英姿颯爽的宮女應著李賢口中的竹哨作出各式各樣的旗語,而下面的宮女則用飛快的速度作出各種穿插陣列的時候,那點頭的頻率就更高了。他自然不糊塗,這些宮女雖然不具備戰力,但是,能夠把毫無紀律的她們訓練成眼下這個樣子,他那個兒子無疑是有點能耐的。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看到李賢忽然跳下高台奔上了台階,底下的兩個方陣也朝兩邊退去,眾人當然知道演練已經接近尾聲。正當李治笑著想要讚賞幾句時,李賢忽然回轉身發出了三長兩短的尖利竹哨聲。就在這個時候,那兩個紅綠方陣忽然之間反方向靠攏,完完全全擠成了一團,緊接著又嘩然散開,出現在她們頭頂的則是一幅巨大的紅綃。

    上面赫然又是龍飛鳳舞的「吾皇威武,四海賓服」!

    「哈哈哈哈!」

    李治終於不可抑制地大笑了起來,作為一個天子,他受過大臣的無數奉承,但是,這個兒子弄出來的這一套仍然讓他極其開懷。因此,他沒有等李賢自己上來,而是親自下了幾級台階迎了下去,重重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好,吾兒果然是有乃祖風範!」

    李賢還不知道剛剛有人敗興,此刻慌忙下拜稱謝。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在旁邊扮乖太子的李弘終於趁勢走了出來。

    「父皇,母后,此次六弟演兵,全仗英國公相助,六弟固然有心,但亦不可忘了英國公!」儘管一下子就把目光全都拉回到了自己身上,但李弘這種場面經歷多了,反而更加鎮定了些,「兒臣聽六弟說,英國公不僅傾囊相授兵法,而且將不少兵書孤本贈予六弟學習,但有疑問更是指導有加。兒臣讀先賢書,但知凡弟子有成者當先嘉其師,如今六弟練兵有成,自然是英國公居功至偉!」

    嘿,這話說的正當好處!

    李賢再一次在心裡為李弘豎起了大拇指,同樣的話由他來說和由李弘來說,意味絕對是大不相同的。儘管狀若恭順地低著頭,他卻偷偷地拿眼睛去瞥李績,見這位便宜師傅一下子成了聚焦的中心人物,頓時樂開了花。

    沒錯,李績是認了他當徒弟,也給了他兵書教了他兵法,但是,這老狐狸太謹慎,要是不能牢牢地綁過來,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心的!他今天已經大大出了彩,那麼,把剩下的功勞往老狐狸那裡一推,又有什麼打緊?

    「想不到沛王殿下那些天馬行空的練兵方式,居然是英國公教的!」

    這個討人嫌的聲音一入耳,李賢立刻抬頭往人群中望去,可不是李義府?正咬牙切齒於這傢伙的陰魂不散,他便看到李弘在那裡向自己打眼色。不用說,剛剛李義府肯定又給他上了什麼眼藥!他就搞不懂了,這傢伙怎麼就那麼囂張,一點都不知道收斂一下!

    眾目睽睽之下,李績即便是再好的性子,面對這種質疑自然不可能無動於衷。他微微一笑,上前對李治和武後行了一禮,然後便慢條斯理地道:「用兵之道,有正道有邪道有詭道有人道,李相並非帶兵之人,又怎知沛王殿下演練的這陣法就是以前沒有的?陛下,娘娘,殿下練兵有功,臣不過是稍加點撥,不敢居功。只是殿下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孝心,臣向陛下和娘娘道喜了!」

    一聲道喜讓李治和武後全都是眉飛色舞,至於面色陰沉的李義府,自然就成了可以忽略的對象。趁熱要打鐵,李賢哪裡會錯過這樣的機會,不待李治嘉獎,他便順勢又笑嘻嘻地行了一禮:「父皇,這演練女兵,只是兒臣送給父皇的第一件賀禮,兒臣和五哥一起翻遍了古書典籍,又由兒臣從外頭找來能工巧匠,還有另一件賀禮要送給父皇!」

    逢年過節過生日,李治都要收禮,可以說都收禮收得手軟嫌煩了。畢竟,年年歲歲都有這樣的花頭,縱使有一時的花樣,也不可能每年都花樣翻新,王公大臣誰都沒有那個心力。此時,原本就興致高昂地他不禁大笑道:「想不到弘兒和你如此有心,好了,既然要送禮就不要再藏著掖著了,趕緊拿出來!」

    李賢沖李弘使了個眼色,兩兄弟便聯袂下了台階,向著不遠處早就預備在那裡的宮監使了個眼色。這一舉動自然引來了上面眾人的矚目,眼巴巴望了一陣子,那邊四個內侍卻費力地抬出了一個木頭做的大箱子,這下子更是吊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而當李弘和李賢親自監督人把木箱拆開時,眾人便全都呆了。

    方底,圓扶手,高弧度的靠背,荷葉形托首,看到這個,李治便第一個疑惑地問道:「這……怎麼有些像胡床?」

    聽到胡床這個稱呼,李賢登時嘿嘿笑了起來:「非也,父皇,這不是胡床,這是太子五哥和兒臣為父皇特製的坐具。」

    在兩個兒子的攙扶下,李治好奇地坐上去一試,果然,整個後背貼合度極佳,再加上距離正好的弧形扶手,竟是前所未有的舒適。一向有風眩病的他把頭靠在托首上,閉目養神了一陣,竟是不想站起來。

    李賢也不去打擾李治的興頭,悄悄地溜到了武後旁邊,涎著臉低聲道:「母后,雖說不是您的生日,可兒臣和五哥也預備了給您用的禮物,過會兒臣就直接給您送過去!」

    眼見文武百官都在看著那東西嘖嘖稱奇,武後不禁伸手在李賢的頭上敲了一記:「小小年紀鬼主意卻多,得了,母后領你們的情就是!」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再次訛詐,更狡猾的老狐狸

    送給李治的賀禮討了不少誇獎,而送給武後的賀禮同樣不例外。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是已經步入了不惑之年,對容貌很是注重的武後?

    所以,摩挲著那木質的大梳妝台,又在李賢的指示下打開了一個個抽屜,賞玩著特製胭脂水粉和一些小玩意,武後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最後破天荒地連連點頭誇讚不止。

    底下的兄弟兩個互相對視了一眼,李弘固然是鬆了一口氣,李賢卻是心中興奮。花了這麼大力氣,不就是為了討好一下他這兩位至尊爹娘麼?否則單單只送了禮物給李治,卻忽略了武後,搞不好他這位母后嘴上不說,心裡卻存下了疙瘩,那就得不償失了。送禮全套,沒來由落了個不是那就鬱悶了。

    可惜啊,他不會做什麼勞什子的玻璃,否則若是妝台上用玻璃鏡子而不是銅鏡,他賺錢可就要海了。算了算了,做人不能得隴望蜀,他這個沛王只要能舒舒服服混下去,做個億萬富翁總歸是沒問題的,何必想那麼多?

    果然,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武後一高興,他和李弘立馬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其一,李弘以後可以出宮訪察民情——李賢的理解就是奉旨出公差遊玩,他這位太子哥哥終於是苦盡甘來了;其二,訓練出來的那些宮女很好,以後全都歸李賢使用,另外可抽空再訓練一批,自然,這又正中李賢下懷;其三就是答應了李賢的要求,若是薛仁貴回朝陛見,則請來教授箭術。

    出了武後宮,一向在外太子做派十足的李弘樂地蹦了兩下,然後狠狠揮舞了一下拳頭。旁邊的李賢咧嘴一笑,忽然想起早先的事,便勾肩搭背地把李弘拉到了一邊。

    「開始你給我打眼色那回,究竟李義府那傢伙說了什麼?」

    提到這事,李弘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就是你來的時候聽見的,這傢伙說什麼事有反常即為妖,橫豎就是不懷好心!這傢伙真是鐵了心攪局,不能再讓他這麼囂張下去了!」

    同感!李賢附和地點了點頭,暗幸自己早就做好了一應準備,還為此順順利利地把李績拉下了水。當然,李績那個老狐狸同樣不是好應付的,為此,他少不得還得玩弄一下弄虛作假的功夫。眼下他和老狐狸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李績別想撇開他!

    他正想著如何再訛詐李績一把,忽然聽到耳邊又傳來一句:「對了,六弟你送給父皇的那玩意……不,是椅子,能不能給我弄一把?當然,你這回白送給我一個功勞,我不會虧待你的,東宮新近有人送來了一把上好的弓,我臂力不夠留著沒用,使普通的弓就行了,你既然在練習射術,我就轉送給你,怎麼樣?」

    嘿,這位太子哥哥如今開竅了,知道什麼叫做等價交換!

    李賢心中一樂,一張椅子最重要的就是值錢的好木材,但不管怎麼說,良木易得,良弓難求,算起來他還是賺了。想到這裡,他便大力地拍了拍李弘的肩膀:「五哥,既然是兄弟,放心,三天之內我一定給你送一把過來。不過你可得注意些個,別招來了那幾位的嘮叨,否則於太傅那一關可是不好過的。」

    「說的是。」李弘不禁苦了臉,但很快就眼睛一亮,「這樣好了,乾脆再送於太傅一把椅子,這樣我也能落下尊師之名……啊呀!」他猛地想起,東宮除了於志寧這樣一位太子太傅之外,還有太子少師太子賓客若干,個個算起來都是他的師傅,要是厚此薄彼,說不定會落下更大的麻煩,一時間他只得拉下臉又去求李賢。

    「六弟,幫人幫到底,你乾脆幫我多弄幾件行麼?」

    多弄?我這可是都要賣錢的,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白送怎麼成?

    雖說心中直犯嘀咕,但是李賢卻知道李弘這個東宮太子不比他,用錢沒那麼方便,再說,賀蘭周那裡做出的成品全都是用的最好的木材,價錢算不得便宜。不過,如今用的人還僅限於皇宮,名氣是打出去了,但廣告效應還不夠,既然如此,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好吧,看在你是我五哥的份上,於太傅加上其他那些人,我再給你六件!」見李弘一瞬間興高采烈,李賢微微一笑,又搓動拇指食指中指作了一個招牌式的動作,「五哥,這剩下的我可就記帳了。」

    「好好好!」心情大好的李弘不再像往日那樣斤斤計較,一口答應了下來。兩兄弟又互相嘀咕了一會,這才分道揚鑣。李弘回自個的東宮,而李賢卻惦記著宮外的營生,回去換了一身衣裳就準備出宮。然而,在宮門口,他卻撞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沛王殿下今天可是大大出了一會風頭啊!」

    胖胖的身材,頭髮花白了一大半,眼睛笑得都瞇縫了起來,那圓臉怎麼看怎麼透出一種奸猾的味道。李賢只瞥了一眼就犯了嘀咕,這不是和李義府關係很鐵的許敬宗麼?

    「原來是許相!」

    許敬宗是太子少師,李賢雖說不知道這究竟是偶遇還是有心撞上,因此自然不敢缺了禮數。一陣寒暄之後,他正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卻不料許敬宗又笑吟吟地開口了。

    「話說太子殿下和沛王殿下今日送給陛下的禮物確實是別出心裁,這樣奇特新巧的設計,怕是不出幾日就要傳遍天下了。以前我就從皇后娘娘那裡多次聽說殿下天資聰穎,果然是名不虛傳,我等老人怕是沒多久就只能望殿下項背了!」

    這老傢伙不陰不陽說這些什麼意思?

    李賢看著許敬宗那張笑吟吟的臉,心中疑惑越來越大。這許老頭比李義府做人低調,老奸巨猾的程度自然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許敬宗有一樣特點是名揚四海的,那就是愛財!當然,許老頭是生財有道,並不像李義府那樣四處索要賄賂,其貪財指數雖高,但還是有所收斂的。

    「許相……」

    他話還沒說完,許敬宗便搶過了話頭:「殿下既然要出去,我這馬車寬敞,不如上車詳談如何?」

    上車就上車,小爺我鬥過的老狐狸不止你一個,還怕你不成?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越老越不是省油燈

    李賢雖然沒有和許敬宗正面打過交道,但是對這位冊立武後赫赫有名的功臣,同樣是如雷貫耳。現如今他和李義府有矛盾,許老頭是準備調停呢,還是準備橫插一槓子?

    上了馬車,他立刻感到一陣驚歎。他自個那輛馬車已經經過了精心改良,裡頭的陳設算是奢華了,想不到這許老頭也會享受。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小小的車廂中有書有畫有美酒有清茶,就差沒有一個紅袖站在旁邊添香了。

    李賢老大不客氣地坐了一個位子,許敬宗又坐定之後,馬車便動了起來。許敬宗不說話,他也樂得閉目養神,反正今天找上來的是許老頭自己,他急什麼急?

    「今日殿下將那張……唔,椅子送給陛下的時候,說是和太子殿下一起請能工巧匠設計的,不知道藍圖出自誰手?要說如今雖然滿朝大臣盡用胡床高墩,但如這種設計的我卻從來沒有見過。今日這風頭一過,只怕明天滿城王公都要趨之若鶩了。」

    這許老頭說話還真不拐彎!

    李賢不禁想到了賀蘭周當初看到那張藍圖時的反應,心中暗道了一聲薑還是老的辣。許敬宗既然打開天窗說亮話,他就自然而然地漏了一點口風:「許相說的是,這東西比胡床和高墩凳子坐著都舒服,再說又顯著尊貴,流行開來那是肯定的。父皇那張椅子是特製的,除此之外,我還做了好些,準備看看樣子賣出去小賺一筆。」

    看到許敬宗的臉一下子僵在那裡,李賢心中不禁暗自得意。士農工商,眼下商人的地位是最最低下的,雖然長安洛陽的商人大多數都是依附於權貴門下,但那些每年笑納了大筆錢財的官員卻絕對不屑於提到買賣之事。可他不管,他是沛王不是太子,再說胡鬧的名聲早就傳揚出去了,有什麼好怕的?

    「殿下果然是非比尋常!」許敬宗好容易迸出這句話之後,又稍稍頓了一頓,不多時又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如今年紀大了,那些胡床高墩坐著都不舒服,倒是想老著這張臉向殿下討要……」

    「哈,許相既然需要,直說就是,區區一張椅子我還是送得起的!」李賢頓時把胸脯拍得震天響,許敬宗是太子少師,原本就是李弘送禮名單上的人,再說,李弘已經打了欠條,他這回竟又是借花獻佛送人情。見許老頭的皺紋一條條全都舒展了開來,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他沒來由覺著一陣古怪。憑許老頭這花花腸子,不會這麼快滿足吧?

    「殿下的好意我就先謝過了,不過……」許敬宗這回停頓得久了一些,彷彿在斟酌什麼說辭,「我有個舊日奴僕,在長安洛陽也有些產業,專為各王公大臣的府邸置辦傢俱,我倒是想和殿下商議一下,如果可以……當然,殿下那裡倘若還有成品,我可以讓他高價收購。」

    看過貪婪的,沒看過這麼貪婪的傢伙,這老狐狸簡直是搶錢!

    李賢心下暗怒,但一想到上回一不留神沒把握好尺寸,結果和李義府鬧得不上不下,又有些警惕。李績那個老狐狸雖然狡猾,畢竟還算是正人君子,可這位可不一樣,能和笑裡藏刀的李義府媲美的傢伙,能是省油燈?不過,要把吃到嘴裡的肥肉吐出去,他也決計不幹!

    「啊呀,原來許相是說這個。」他惋惜地歎了一口氣,隨後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可惜晚了,我當初為了給父皇母后一個驚喜,沒敢找外人,只能找了姨娘舊日的一個奴僕賀蘭周,是他一手包辦請的匠人。外婆和母后一直都托我照應煙姐和敏之,所以嘛……」

    看到許老頭那張明顯大失所望的臉,李賢苦惱地以手肘支著腦袋,忽然一拍巴掌道:「咳,這又不是什麼大事,許相改日讓那個家僕去五福客棧找賀蘭周商議一下,這事情還不簡單麼?忘了和許相說了,母后那裡我也送了一個妝台,可是討了母后不少讚賞!」

    許敬宗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看得李賢心裡直犯嘀咕。他還一直以為這老頭天生眼睛小的,原來竟是都被一臉的肥肉遮蓋了。一聽說能賺錢就能警醒成這樣,老奸巨滑四個字只怕還輕了!

    「聞聽殿下一向愛花,我家裡頭名花異草實在不少,殿下既然出了宮,何妨到我那裡去看看?」

    我怎麼不記得自己喜歡那些花花草草?李賢被這句突兀的話噎得一愣,見許敬宗的眼睛又恢復了剛才的大小,眨巴著流露出幾許狡黠,頓時恍然大悟。

    這老狐狸,為了錢財能夠把女兒嫁到蠻荒之地去,眼下肯定又準備用美色誘惑這一招!只是……為什麼不去,這主動權如今可是掌握在他手裡,再說了,憑他這個年紀,貌似還弄不出什麼既定事實讓許老頭賴上他吧?

    既然打定主意要會會老狐狸的招,李賢自然便一口答應了許敬宗的提議。因此,原本在大街上兜圈子的馬車立刻回到了正規路線,直奔淳化坊許宅。說了這麼多廢話,要是起先不繞路,只怕這會他和許敬宗都在皇宮和許宅之間打三個來回了。

    和李績的宅邸一樣,許敬宗這宅邸同樣是富麗堂皇——能夠達到宰相這個位分上,即使沒錢置辦宅子,朝廷總歸會給你一座像樣的,否則若是堂堂宰相住陋室,那就丟了天朝大國的臉面了。而相比李績宅子裡那些家人軍人似的素質,李賢站在許宅中放眼望去,只見一片奼紫嫣紅,端的是百花盛開——全都是綺年玉貌的年輕侍女。

    而當好幾個裊裊婷婷的妖嬈女子上來攙扶許敬宗的時候,口稱老爺的時候,李賢已經徹底找不出形容詞了。同樣是一把年紀,李績的侍妾他也曾經看到過,但就沒有像這幾位這麼誇張的,那個最小的怎麼看似乎也不超過十六歲吧?

    老牛吃嫩草,這許老頭真有那麼好身子骨?就不怕鬧出什麼醜聞麼?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死老頭,老東西

    宮中佳麗看得多了,因此,等閒即使是在百花群中,李賢依然是應付裕如。如果只是美貌侍女願意幫你揉捏肩背再加上遞水果斟酒倒茶,這應該是很美妙的,但是,似乎是在許老頭的授意下,這些女子的手有日益向不規矩發展的趨勢,他便有些忍不住了。

    「啊咳!」

    他藉著咳嗽拂落了一雙正漸漸伸向他大腿根部的手,心裡著實把許敬宗罵得狗血淋頭。看這幅做派,這些人估計不是調教一天兩天了,可想而知平日許敬宗待客的模樣。出姬妾享客原本是這年頭達官顯貴很平常的舉動,但是,他卻不是那些甘之如飴的人之一。

    「許相,你剛剛說要我賞百花宴,我怎麼連一朵花都沒看見?」

    此話一出,他就看到許敬宗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後拍了拍巴掌示意那些侍女退下。這人一走,那些若有若無的絲竹之聲頓時全都沒了,就連準備酒菜的僕役也全都消失得一乾二淨,絕對是訓練有素。

    「殿下如今年歲日長,開府建宅的日子也不遠了。殿下乃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愛子,人手自然是不缺的。而以殿下的身份,他日必定會獲賜大宅,到了那個時候……」

    說到這裡,許敬宗忽然停了下來,而悶頭喝酒吃菜的李賢則頭也不抬,自顧自地掃蕩著美酒佳餚。直到半晌沒聽見下文,他方才抬起頭來,這下可好,對面竟然沒人!

    東張西望之後,李賢幾乎把眼珠子都瞪了出來也沒看見許敬宗的人影,不由嘀咕這六十多歲的老頭居然和年輕人一樣敏捷。正尋思許老頭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時,他只聽一陣環珮叮噹聲,緊接著,旁邊的小門就出來了兩個盛裝的少女。

    只見兩人面目極其相似,左邊的少女純白褥衣,淡紫長裙,身材微胖;右邊的少女則是一身絳衣絳裙,身材偏瘦。她們全都沒有梳髮髻,如雲秀髮只是長垂肩頭,別顯少女的純真風情,但是,兩人的表情卻都有些怪異。

    這些年李賢在宮裡接觸最多的就是女人,所以不管怎麼裝扮,年紀多大他一眼就能看出來。從這兩個少女的臉蛋和身材尺寸來看,年齡絕對不超過十四歲。問題是,她們是誰?

    「許嫣拜見殿下!」

    「許瑤拜見殿下!」

    聽到這兩個嬌柔的聲音,再看到兩張幾乎可以說是鐵青的臉,李賢心中的疑惑就更大了。兩個少女的裝扮和剛剛那群侍女姬妾全然不同,而且舉止中也流露出了幾分貴氣,大約不是平常出身。

    要說大唐最最不缺的就是政治鬥爭,從李淵建國到現在,被貶的被殺的官員不知有多少,所以往日的高門貴女淪落微塵的也不在少數。再說了,這年頭奴僕往往都隨主人姓氏,這兩位雖說自稱姓許,但天知道和許敬宗究竟什麼關係。不過,這擺出的臉色是給誰看的?要她們出來待客這事情似乎和他李賢沒有關聯吧?

    他正忖度著想要發問,那位自稱許嫣,稍稍年長一些的少女便在李賢左手處坐了下來,用銀壺斟了一杯,又將自己面前的酒盞斟滿,然後舉杯說道:「爺爺有事不能久陪殿下,所以就由我們姐妹代勞了!」

    爺爺!這……她們是許敬宗許老頭的孫女?

    李賢幾乎沒有把眼珠子瞪出來,他真的被嚇到了。這年頭確實女性開放,問題是,還不至於開放到作爺爺的把倆孫女弄出來招待貴客吧?就算他是沛王,可許敬宗是誰?那是太子少師,同東西台三品,監修國史的宰相!天哪,這世界真的亂套了!

    看到他呆愣愣的神情,另一邊的許瑤忽然重重冷哼了一聲,然後忽然把手中的帕子一甩道:「姐姐你還道他是爺爺?他為了一個女人,把爹爹趕到嶺外那麼多年,好容易把爹爹弄回來當個縣令,爹爹卻又去世了,可憐我們連最後一面都沒見著!天底下哪裡有這樣絕情絕義的爺爺!」

    真的假的?

    李賢有些疑惑,轉頭去看許嫣,只見這一位姐姐臉上強裝的鎮定完全無影無蹤,眼眶中的眼淚還在打轉,眼看就要忍不住了。此時,他對兩人的身份再無懷疑。

    他只知道許敬宗是冊立武後的功臣,至於貪財之類的奇聞軼事還是幾個宮女多嘴告訴他的,至於其它的事情,他就真的一無所知了。不過,這姐妹倆如果說的是真的,那許老頭還真是有人品問題。和這種傢伙合作,多長一個心眼還遠遠不夠,起碼要多兩個。

    「殿下別聽小妹胡說,爺爺對我們很好……」

    許嫣這句轉圜還沒有說完,便立刻被許瑤一口打斷:「都這個時候了,姐姐你還幫那個死老頭說話?奶奶死的早,他滿屋子侍妾也就算了,偏偏看上了一個婢女,還花了大心思給她改姓虞,捧在手心當作了夫人。結果倒好,那賤人慾求不滿找上了爹爹,三番五次穿幫了,他不但逐了那個賤人,還上表告說爹爹不孝,貶去了嶺南,生生送了爹爹的性命!如今就連大哥也不能倖免,被老東西上表逐去了嶺南,又把我們視作家伎一般弄出來待客,這樣的人,你還叫他爺爺?」

    好嘛,一口一個死老頭老東西,這個許瑤還真是口無遮攔不管不顧!李賢心中咂舌之餘,對許敬宗的人品更有了深刻的認識。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許敬宗第一條第二條全都沒做好,居然一本正經地幹著治國平天下的大事,真真是……算了,這事情和他沒關係,反正他也沒打算遂了許敬宗的設計。

    李賢重重咳嗽了一聲,終於把兩人的目光拉回了自己身上,只是,一個怒目而視如金剛,一個梨花帶雨如林黛玉,這種感覺真是不同凡響。他二話不說長身立起,瀟瀟灑灑地躬身一揖道:「兩位小姐請告知許相,我也有點事情,不便在此久留,就此告辭了!」

    在四道炯炯的目光中,他轉身揚長而去——否則他能幹什麼,去管許老頭的家事?笑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沒看他父皇也壓不住他母后麼,他有什麼資格去管許敬宗的超級八卦!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做買賣?賣人情

    李賢的如意算盤終究還是落空了,他剛剛提腳出了廳堂,立刻就看到許老頭笑瞇瞇地站在那邊廊下,捋著鬍鬚衝著他直樂,那表情怎麼看怎麼顯得猥瑣。

    這死老頭居然把倆孫女當作籌碼扔出來,實在是無恥到家了!不過說起來,現如今當官不無恥,想要回家賣紅薯可能也沒機會,直接就拉去嶺南,一輩子別想回來!

    暗罵了許老頭幾句,他便收拾了一下臉上神情走上前去:「我剛剛想到還有些事情要辦,只能下次再期待許相這盛情招待了。」

    他特意加重了「盛情」兩個字的口氣,眼睛也在瞟著許敬宗的臉色,誰知這老狐狸愣是沒露出任何破綻。

    「殿下要走?哎呀,我只是剛剛離開一會,其實是讓她們預備去了!沛王殿下昔日為了一個胡姬仗義出手大鬧安康樓痛打武三思,這事情整個洛陽城都傳遍了,其實,那些小酒肆中哪有什麼真正的美人,倒是我這裡有幾個來自西域的真正頂尖舞者,那跳起胡旋舞來,才能說得上是真的天魔亂舞,嘖嘖……」

    這死老頭咬准了他貪美色這一條是不是,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還有,這巴巴地把安康樓三個字提出來是什麼意思?要說這老頭多精明的傢伙,還會不知道安康樓已經給洛陽令封了?

    「這看跳舞是要有心情的,只是我如今心情不好,即便是真的天魔之舞,我也不想看。」

    李賢索性耍起了無賴,年紀小就是好,少年老成能得大人誇獎,沒事的時候裝裝乖巧還能糊弄一下父母,就是耍賴,誰能說他的不是?這不,對面的許老頭一下子拉下了臉,裝不出那幅榮寵不驚的樣子了!

    「殿下今天沒興趣也沒關係,只要喜歡,以後隨時可以來,我這大門隨時敞開歡迎!」

    這句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委曲求全的話說出來,李賢心中一凜,雖然仍是頂著那張滿不在乎的臉,心中卻掂量起了這老頭。許敬宗是貪財沒錯,只是,這傢伙不管怎麼說都是宰相,要是放出風聲做什麼事情,只怕巴結的人會直接從淳化坊排到皇宮門口,壓根不必對他低三下四,他又不是太子!可是,要不是為了錢……

    見許敬宗又恢復了笑瞇瞇的神情,李賢甚至想去揪揪那一把鬍子,看看這能否使許老頭的臉垮下來。終究,他還是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皇子身份,打消了這種念頭。

    他正思量該怎麼應對許敬宗的話,卻只見旁邊有一個中年漢子一溜小跑地奔了上來,那圓滾滾的身軀格外顯眼。從他這個角度看去,那滿身的肥肉隨著跑動一顫一顫,每一步落下,那地下的石板都要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似乎連石板都不堪重負了。

    「拜見相爺,拜見沛王殿下!」

    李賢還沒開口相詢,不防胖子上前納頭便拜,忖度這光景,他立刻恍然大悟。要是沒猜錯,這傢伙怕不就是許老頭剛剛說過的那個舊日奴僕了。

    許敬宗這下子就沒那麼客氣了,下巴微微一點嗯了一聲,那胖子方才爬起來規規矩矩地站著。此時,許敬宗方才向李賢介紹道:「這就是我先頭和殿下提到的人了,他叫駱方,自從銷了他的契約放出去之後,他因為腦子還算活絡,便自個開了點小買賣。」

    小買賣?李賢打量了一下那滿身肥肉,心中很是表示懷疑。要養成這樣一身肥肉,估摸著不是一兩年功夫就夠的。再說了,這肥頭大耳,也不知吃了多少好東西,許老頭開始也說了為王公大臣家裡置辦傢俱,就這點營生,至少也是腰纏數十萬貫的主!

    那胖子搓著手指賠笑道:「許相說,殿下獻給陛下的那坐具著實是設計精巧,因著小人手下有不少匠人,一直都給各家王公定制這些物事,所以便來向殿下討教一二。」

    這事我先頭不是說清楚了麼?

    李賢轉頭去看許敬宗,見這老頭滿臉高深莫測的笑容,登時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但一想到先前許敬宗莫名的安康樓三個字,他不禁又動了心。

    他原本就沒打算吃獨食,營銷路子全都是賀蘭周想的。如今許老頭帶挈這個胖子橫空出世,顯然是要橫插一槓子,既然如此,退一步也無妨。前提是,許老頭總該有所表示才對!

    「這事情嘛不是不能商量的……」

    「小人願意出錢二十萬貫!」

    冷不丁被這個聲音打斷,李賢不由得斜睨了胖子一眼。要說是從前,說不定他這個沒有商業頭腦的人大喜過望就答應了,但現在不同,他不是窮光蛋,他是千萬富翁,手下還有賀蘭周這麼個打理產業的職業經理人!二十萬貫,二十萬貫給小爺我塞牙縫都不夠!

    「這無緣無故拿你二十萬貫,別人還以為我這個沛王訛詐良民。」他擺手阻止了那胖子的阿諛,忽然笑道,「既然你是生意人,賀蘭周知道吧?這件事你儘管和他去說,就說是我答應讓你入股一份。詳細的事情我不懂,你們都是方家,自己去定個章程不好麼?」

    見這胖子一瞬間臉色刷白,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李賢頓時犯起了嘀咕。難不成,這傢伙原本就在賀蘭周那老頭的手下吃過虧?

    「啊咳!」

    旁邊適時響起了許敬宗的一聲咳嗽,緊接著,這一位竟慢條斯理地往長廊那一頭走去。而李賢接到對方丟過來的一個臉色,便慢吞吞地跟了上去。至於那胖子是否留在這庭院中吹風,那就不干他的事了。

    到了一個僻靜的去處,他便看到許老頭轉過身來。緊接著,就只聽這一位就歎道:「殿下和李義府的誤會,我也聽說了。義府為人高傲,有時難免不會做人,這一點,我就替他賠個不是。唉,他雖然當初有莫大之功,可若總是這麼不知收斂,難免將來……」

    這話聽著像是替李義府賠罪,可最後一句似乎又不像。李賢暗罵一聲狡猾的死老頭,剛想開口敷衍過去,耳畔又飄來了許敬宗的一句話。

    「安康樓的事情中間多有波折,洛陽令那邊只怕也是兩面為難,這樣吧,我想想辦法,也好全了殿下的心願。」

    這下子李賢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許老頭這個人情賣得絕對不小,要說只是為財打死他都不信!可要不是為財,賣這個人情又是為什麼?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慘遭修理,方知人外更有人
    李賢當然不可能拒絕許敬宗明明白白的示好,他眼下算是想明白了,架樑子之前首先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得暗地裡使絆子,以後就是給他一千個一萬個機會,他也不會傻乎乎地當面去揭李義府的短。

    不過,既然結下了冤仇,帳還是要算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有的是時間!如果他沒記錯,李貓似乎也蹦躂不了幾天了,到時候,他絕對不介意來一個雪上加霜!

    許敬宗賣了好,他當然不會再擺臉色給那個胖子駱方看,直截了當地把人帶去給了賀蘭周,然後丟下一句你自己看著辦就揚長而去。至於兩人在他背後要怎麼合計怎麼絞盡腦汁互相拉扯,那就不干他的事了。

    人生多美好,哪能把大好光陰全部浪費在這種扯皮上?

    先前的演練大獲成功,再加上用禮物糊弄住了李治和武後,他的行動就愈發自由了起來。武後大筆一揮,又撥來了一百個宮女和女童,他卻懶得再次親力親為,把先前敕封紅騎尉和綠騎尉的十個宮女和女童全部調撥了過去做首領,這下子就連阿蘿和蓉娘也輕鬆了不少。

    躲得過宮裡的麻煩,李績的督促他卻不可能躲過去。要學兵法自然非一日之功,但是,不知道李績忽然發了什麼瘋,一連三日,竟親自放下身段來陪他真刀實槍地演練。旁邊的李敬業和程伯虎固然是羨慕得眼睛發光,可站在場中接受指導的李賢卻只差沒有哭爹叫娘了。

    以往李績教導他的時候,都是由一個心腹家將演練招式,即便是點撥那也是糾正居多,從來沒有親身喂招的。所以儘管他知道這一位不是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的羽扇綸巾型軍師,但一向認為李績好漢不提當年勇,一身功夫肯定也荒廢得差不多了。

    他現在只想抽自己一個嘴巴子,廉頗未老他都不懂,這下可是撞在槍口上了。

    用一個標準的鷂子翻身躲過直扎胸口的那一槍,李賢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看到那明晃晃的槍尖直奔面門,頓時臉色發白。外頭的人不清楚,可是他這設身處地地擋了十幾招,哪裡看不出來李績壓根就是招招動了真格,沒有半點指導的意味,那種撲面而來的殺氣第一次讓他感到了什麼叫恐懼。

    以劍對槍,他哪來的那個實力!

    這一寸短一寸險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按道理他當然應該搶攻上去,可是,李績身上看起來處處都是破綻,偏偏那槍用得神乎其技,縱有破綻他也根本沒辦法。正當他有些神思散亂的時候,手中的劍上忽然傳來重重的一擊,震得他手腕發麻。一不留神,那長劍就鏗然離手,然後,他就看到了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李績手腕微顫,只見那長劍就在槍尖上滴溜溜直轉,那鋒刃還在日光下反射出燦燦利芒。那長劍每轉一圈,他就感到頭皮一陣發麻,心中不由得念了一千聲一萬聲。

    有沒有搞錯,要炫技也換個地方吧,那利刃眼下就在他頭頂上轉悠,要是一下子失手砸了下來,他還要命不要?此時此刻,他完完全全忘記了,腿長在他自個身上,他完全是可以走開的。

    「好!」

    一聲響若暴雷的喝彩忽然響起,差點沒讓心志被奪的李賢一屁股坐在地上。不過他總算借此清醒了過來,一陣風似的脫離了威脅範圍,然後便狠狠朝得意洋洋的程伯虎瞪了一眼——好什麼好,別以為你會耍斧頭了不起了,有種你去試試看李績的槍!

    李績微笑著輕振手腕,那劍立刻飛出去數丈,劍尖朝下地紮在地上。而那猶自微微顫動的劍柄旁邊,則是面色發白的李賢。剛剛那呼呼風聲傳來的時候,他差點連呼吸都停止了。雖說是虛驚一場,他卻仍舊在心裡狠狠罵了一通,這師傅要折騰徒弟,也不應該是這麼一個折騰法吧?

    「伯虎,你來!」

    程伯虎聽到這聲,頓時喜出望外,他也不謙遜或是客氣兩句,拎著那巨大的斧頭就大吼一聲跳進了場中。這才是一場真正短兵對長兵的對決,旁邊的李敬業看得連連叫好,而李賢在眼花繚亂了一陣子之後,終於看出了端倪,差點沒罵出聲來。

    這算怎麼回事?剛剛和他對戰的時候,李績是一點餘地也不留,就差沒殺得他屁滾尿流了,眼下對程伯虎卻處處留著地步,這不是有心厚此薄彼麼!當然,他得承認,程伯虎那傢伙的武力值確實比他高!

    所以,當程伯虎得了誇獎笑嘻嘻,而李敬業上場沒多久同樣狼狽不堪,被修理得滿頭是包黯然離場時,李賢終於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然而,當李績說出接下來的一句話時,他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伯虎還算勤勉,你們兩個實在太不像話了!從明天開始,訓練加倍!」

    一句訓練加倍讓李賢腦門子直冒冷汗,再看看身邊的李敬業,同時是臉色發苦好不到哪裡去。此時此刻,兩人怎麼看旁邊咧嘴傻笑的程伯虎怎麼不順眼,卻苦於李績在場而不好發作。所以,等到李績提著長槍一走,李賢便朝李敬業丟了個臉色,兩人忽地撲上去以左一右將程伯虎挾持在了中間。

    「得了便宜不准賣乖,請客!」

    雖然受到敲詐,但程伯虎仍然是興高采烈,這和他身邊的李賢李敬業正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正當三人照例騎著高頭大馬招搖過市時,前方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鑼鼓聲。

    「安康樓重新開業大吉,擺開擂台喜迎天下豪士!」

    安康樓重新開了?

    李賢看了李敬業和程伯虎一眼,只見這兩位同樣是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不禁更覺得奇怪。但轉念一想許敬宗當日承諾,他不由佩服起了這許老頭的辦事效率。

    短短五天就擺平了這麼一樁讓他頭痛萬分的案子,不愧是能量巨大的宰相!想到這裡,他突然嘿嘿笑了起來,然後便感覺到四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了臉上。

    「好你個六郎,能量不小啊!」

    「說話算話,我老程服了你!」

    李敬業這句話固然讓李賢喜滋滋的,但程伯虎自稱老程差點沒讓他摔下馬來。倚老賣老也得看年紀,似乎這老程兩個字,應該是那位退休的程老爺子的專利吧?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華麗的初次登場
    洛水河畔的安康樓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熱鬧,非但熱鬧,前面還搭起了一個高高的檯子,只差沒有在上面掛上拳打三江腳踢四海的標語了。

    但即便如此,李賢還是感到一陣目瞪口呆。不管是誰被關在大牢裡嚴刑拷打了好些日子,出來之後都會收斂幾分,畢竟,對頭可是還沒倒台,哪有像這位胡天野這樣大大方方開張露面的?遠遠望著那位高台上略顯消瘦卻精神奕奕的胡天野,他不禁在心裡頭打了個大問號。

    隨便找了個人打聽了一下,李賢這才得知搭起的那個檯子確實是個擂台,只是比的不是刀槍棍棒,比的只有一樣——箭術。

    這年頭民間並不禁武,不管是刀槍棍棒還是弓箭,草民百姓只要有錢全都可以買,只有一樣是只准軍隊配備的,那就是弩。所以,在開張的時候擺擂台比箭術不犯法,更不會招來衙門的人。當然,射箭不比其他,需要寬敞的場地,所以擂台雖說不大,但比試箭術的場地卻不小。至於綵頭,則是亮閃閃的一百貫錢。

    那黃燦燦用繩子串好的一百串錢摞在盤子裡堆得老高,看上去格外誘人。只不過,這年頭有閒錢練武的大多是有錢人家的子弟,一百貫錢雖然不少,但卻不值顯擺一回,所以幾次三番就只有一些短打扮的年輕漢子想要搏一搏運氣,只可惜大多數人根本沒射過箭,有的根本拉不開硬弓,有的拉開弓射出去的箭軟綿綿無力,總算有一個人射到了靶子,卻離著那紅心還有十萬八千里。

    李賢看著倒是覺得手癢,但問題是,他在別的地方沒人認識,可在這裡就算得上名人了。他和李敬業程伯虎剛剛站定,就有夥計過來悄悄打了招呼,他自然不好意思再上去攪局。看著那上去嘗試手氣的人慘不忍睹的箭法,他幾乎差點去用手遮眼睛。

    終於,在一堆庸手的蹩腳表演之後,一個五大三粗的大漢排開人群跳進了場中,二話不說拿了一把硬弓,然後在一旁的箭囊中抽出一根羽箭,輕輕鬆鬆張開了弓。只聽嗖的一聲,那離弦之箭正中靶子。雖說未中紅心,但只差了半指,算得上是箭術不錯了。

    李績雖然不是最擅長箭術,但平日也教了李賢幾招。而李賢平日偏重練劍,可每天也會花費一個時辰練習射箭,如今差不多就這水平。看那漢子一身短打扮面相粗豪,李賢心知對方不是什麼富貴出身,能有這水準著實不易,因此便帶頭叫起好來。

    他一叫好,程伯虎自然是隨之起哄,而李敬業雖然瞧不上這點水準,但亦隨之拍起了巴掌。他們這三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人這麼一叫好,四周圍觀的人頓時個個附和,一時間喝彩聲雷動,什麼百步穿楊之類的賀詞全都往場中灌去,倒是把那個大漢鬧得紅了臉。

    當喝彩聲稍稍止歇的時候,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響起:「百步穿楊可不止這點水平!」

    李賢聞聲望去,只見說話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衣著還算樸素,但眉眼間卻有些倨傲,身邊也沒跟著大人。他正觀察的時候,旁邊冷不丁撞來了一個手肘:「六郎,這傢伙看起來有點來頭,要不你和敬業大哥上去會會他?」

    不用看李賢也知道這是程伯虎,這傢伙人太衝動,當初練習射箭幾個月也沒有任何進展,最後索性一門心思練斧。而他李賢和李敬業兼職練箭,水平也是半斤對八兩,說不上多高明。

    「你可別小看了人!」李賢渾然不覺自己也是小孩,很是肯定地說,「沒聽說過江湖有一句俗話麼,和尚道士還有女人小孩最不可輕視,指不定高手就在裡頭!」

    「什麼俗話,我沒聽說過,我不信!」李敬業聽到這兩位對話,也擠了過來,「我們仨練了這麼多年,全都加一塊還抵不上爺爺。這傢伙不過十二三歲,能練出什麼了不得的箭術?」

    見一旁的程伯虎也在那裡搖頭,李賢不覺興起,脫口而出道:「那我們打賭,我賭他今天肯定贏!要是我輸了,你們之前的欠賬一筆勾消!」

    這賭注頓時激起了程伯虎和李敬業的豪氣,幾乎異口同聲地答應道:「要是輸了,之前的欠賬加倍!」

    聽到這一說,李賢自然是滿口答應,立刻策馬往前趕了幾步找了個好位置。而這個時候,那個說話的少年已經進入了場中,卻沒有選取安康樓提供的弓箭,而是取下了背上那個長長的包袱,展開那層重重包裹的布之後,赫然是一張造型獨特的弓。

    「是柘木!」李敬業喃喃自語了一句,見李賢回頭看他,立刻改口道,「就算是用柘木弓,最終還是得看箭術高低,說不定他連弓都拉不開!」

    李賢沒李敬業那麼好的眼力,所以只覺得那是一把好弓,此時聽到柘木兩個字,便知道自己贏了大半,嘿嘿一笑便不去反駁李敬業,抱手站在那裡看熱鬧。只見那少年取了弓,然後上前在桌子上擺的箭囊中抽出三根箭,轉身略一瞄準便弓成滿月。

    三支箭間隔極短,說是連珠箭也毫不誇張,最最難得的是,三支羽箭正中靶心不說,而且全都擠在最最中央的一塊,箭尾仍在微微顫動。

    看到這個結果,李敬業和程伯虎不禁面白如紙,雙雙想到了他們那數目可怕的欠賬,而李賢雖說興高采烈,但在聽到四周再次喝聲如雷,又看見起初那個漢子滿臉垂頭喪氣,而那少年卻略顯得意時,忽然靈光一閃。搶在胡天野去取那一百貫錢之前,他猛地喝了一聲。

    「且慢!」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時,李賢便撇下面面相覷的李敬業和程伯虎,笑嘻嘻地下馬進入場中,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少年好一會。

    那少年被李賢的目光看得心裡發怵,最後不禁回瞪了一眼:「怎麼,你也想和我比試比試麼?」

    李賢嘖嘖了兩聲之後,卻三兩步過去把剛剛那個大漢拖了回來,忽然開口向那少年問道:「敢問尊兄這箭練了幾年?」

    那少年已經有些警覺,卻仍然答道:「五年!」

    「這位大哥,你練了幾年?」

    那大漢沮喪地搖了搖頭:「我只是揀了旁人用壞的竹弓,沒事就使使,練了十幾年了!」

    「這位大哥要為了生計奔忙,一向練習時用的又是最次的竹弓,你用的卻是最好的柘木弓,而且還是天天練習,若是贏不過他豈不是怪事?」看到那少年的臉漲得通紅,李賢立刻趁熱打鐵地又加了一句,「你師傅或是你長輩教你練箭的時候,應該是為了讓你戰場揚威,不是為了和人爭強鬥狠吧!」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巧言激將,神箭少年出誰家
    李賢小小年紀用這種倚老賣老的口氣說話,不遠處的李敬業和程伯虎雖然是笑得前仰後合,場邊圍觀的百姓卻覺得大有道理,一時間,支持那大漢的人不禁紛紛起哄。倒是那漢子沒有料到這個看起來像是富貴人家出身的小孩為自己講話,尷尬地撓撓頭道:「我本來就不如這位小哥高明,賞錢本應該是他的。」

    然而,他這話不說倒好,一說出來,那少年的臉色頓時更加不好看了。旁邊的李賢覷著那光景,心中更有了判斷——這傢伙必定是武將世家出身,而且家教必嚴。眼珠子一轉,他便忽然笑嘻嘻地慫恿道:「用箭射靶子不過是普通功夫,倘若你能夠再露一手,想必旁觀的人都會心服口服,到時候傳揚出去,也就沒人會說你仗著一點小本事壓人了!」

    胡天野原本不明白李賢為何莫名其妙出來攪局,此時總算品出了一點苗頭,遂客客氣氣地上前拱手道:「這位公子好俊的箭術,我這安康樓重新開張大吉,想不到遇到了這樣的高手!若是能再展身手,這裡這麼多人,必定為公子大大揚名!」

    先是被李賢質疑爭強鬥狠,然後又被人慫恿再露絕藝,當外頭的喧嘩聲越來越高時,少年登時沉不住氣了。他用徵詢的目光掃了四週一眼,卻發覺自己一個隨從都沒有帶,不由萬分為難。可是,當對上李賢那雙促狹的眸子時,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氣終於完全冒了出來。

    「露一手就露一手!」

    看到胡天野依照那少年的話吩咐人去忙活,李賢心中頓時樂開了花。以他現在的身份,還怕什麼架樑子?若這少年是個平民,那就讓李敬業程伯虎兄弟幫個忙弄到李宅裡頭去;要是這少年真是武將世家出身……嘿嘿,他轉眼間就能又多一個伴讀了!對於這方面的要求,無論他父皇還是母后,可是從來都沒有刁難過他。

    小子,你箭術越高明越好,最好拿出壓箱子的本領出來賣弄一下,讓我好好見識見識!

    很快,場中便豎起了一個高大的木頭架子,上面赫然懸吊著一串銅錢。李賢極目望去,只見那繩子不過是普通穿錢的繩子,而那銅錢不過十來個,由於掛的高再加上此時還在颳風,那繩子竟在左右晃動,似乎一時半會停不下來。

    難不成,這不是百步穿楊,而是百步穿「揚」?

    這個時候,就連剛剛還躲在遠處看熱鬧的李敬業和程伯虎也忍不住了,把馬丟給隨從看管便雙雙進入了場中,又和胡天野打了招呼。大難不死的胡天野哪裡不知道正是這三位幫了他脫難,根本不會在乎這點小事,連忙慇勤地打了招呼。

    忖度了一下距離,再瞥了一眼那兀自搖曳不止的銅錢,李敬業不禁咂舌道:「這麼托大,他真能辦得到?要是搞砸了,只怕待會非得被人喝倒彩不可!」

    「怎麼,敬業大哥你不信?」李賢又打量了旁邊滿面狐疑的程伯虎一眼,詭異地一笑道,「要麼,你和伯虎大哥再和我打個賭?」

    一聽到又要打賭,李敬業和程伯虎不禁勃然色變,最後同時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一向話語不多的程伯虎更是心有餘悸地道:「還打賭?再打賭我非得把褲子都輸給你!他娘的,六郎你小小年紀賊精明,你說他能成,那肯定成!以後我要再和你打賭,我……我他娘的就……」

    見程伯虎甚至語無倫次了起來,李賢很有一種放聲大笑的衝動。打賭麼自然就是賭的眼光運氣膽量,可惜李敬業和程伯虎膽量是有了,這眼光和運氣實在是不咋的。仗勢欺人不過癮,能夠像他這樣把人吃得死死的,那才叫過癮!

    這時,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少年便再次出場了。這一回他沒有用安康樓提供的箭支,而是從剛剛包裹柘木弓的布包裡摸出了一支箭,而在看到這支箭時,李敬業忽然看了李賢一眼,然後低聲對程伯虎道:「幸好我們這回聰明沒和六郎打賭,那小子用的居然是雕羽箭!」

    李賢沒注意旁邊兩個人在嘀咕著咬耳朵,他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那個彎弓搭箭的少年上,心中暗自背誦著李績傳授給他的射箭口訣,然後一一作了對照,越看越動了心思,暗自發誓一定要把人弄過來。

    正當他盤算不止的時候,那少年終於射出了驚艷的一箭。只見那箭支橫跨百步,不偏不倚地正中那懸掛銅錢的繩子。只聽叮咚一聲,百十來個銅錢就砰然落地,散落得滿地都是。在短暫的寂靜之後,四週一瞬間彩聲不斷,而李賢更是眼睛瞪得老大。

    他眼力還算不錯,剛剛那箭射中繩子的一幕他正好完全看到了。這傢伙不是一般性的聰明啊,射中的不是最最上頭懸掛在架子上的那根繩子,而是這一串繩的繩結。所以一箭射去,一串錢才會四散落在地上,而不是一整串砸落下來。

    那少年在喝彩聲中眉飛色舞神采飛揚,繼而婉拒了那一百貫錢,卻在胡天野的再三邀請下進了安康樓。見此情景,李賢不禁摩挲了一下下巴,心中異常得意。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這不,他還沒有說話呢,胡天野就順順當當安排好了。眼下要做的,就是去會會這位神箭少年了。

    拉著李敬業和程伯虎進了安康樓,李賢便在胡天野的親自指引下,一路來到了三樓最靠裡的一個包廂,這裡早就拉上了厚厚的帷幕。他笑嘻嘻地掀簾進去,立刻就看到了一張愕然的臉。

    「這位尊兄,剛剛我出言相激,只因一時見獵心喜,還請不要見怪。」李賢最會說的就是場面話,而這句話一完,他立刻把李敬業和程伯虎扯上前來,「這位是英國公的長孫李敬業,這位是盧國公的長孫程伯虎,剛剛就是他們攛掇我讓尊兄一展身手的。」

    不等瞠目結舌的李敬業和程伯虎有所反應,他便笑嘻嘻地向那少年抱拳問道:「我是沛王李賢,敢問尊兄名姓?」

    一通報名結束,對方那個少年原本愕然中帶著一點惱怒的臉色終於變了,最後連忙站起來回禮道:「在下薛訥,家父左武衛將軍,鐵勒道行軍副總管薛仁貴。」

    李賢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不是吧,這是老薛的兒子?難不成他遇上的竟是傳說中的薛丁山?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薛丁山被嚇跑了
    那少年報了名,李賢固然是激動得眼睛大亮,就連李敬業和程伯虎也雙雙驚呼了一聲。原本這兩位全都是武將世家子弟,並不怎麼在意別的將領,但是,薛仁貴是什麼人?

    李賢自從拜在李績門下之後,一直在關注大唐的那一堆名將,更是悄悄打聽薛仁貴的各種戰績,沒事就拿出來和李敬業程伯虎吹噓。所以,程李二人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得知了老薛三箭定天山的光輝事跡,自然也變成了差不離的追星族。

    李賢一早就把名字報出來,順帶著揭開了李敬業和程伯虎的身份,就是為了削弱剛剛激將的影響。此時,看到對面這一位很有些拘束,他哪裡不知道人家在顧慮什麼,但仍然順勢在旁邊坐了下來。一向和他沒規矩慣了的李敬業和程伯虎則更不客氣,一屁股佔據了對面的兩個位子。一時間,六道目光全都往薛訥的臉上掃去。

    薛訥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看過,鼻尖上已經冒出了汗。若是尋常人敢這樣看他,他早就氣急敗壞打過去了,可是,對面那位剛剛已經把名字報了,那是沛王,可不是普通尋釁的百姓!一時間,他分外後悔今天自己的逞能,若是讓老爹知道了,恐怕逃脫不了一頓家法!

    「薛將軍神射天下聞名,想不到薛大哥也有這樣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法!」

    李賢端詳了一會,心裡頭著實慶幸自己今天眼光高明,然後便把一頂高帽子送了過去。果然,薛訥立刻紅了臉,連連謙遜不止,而李敬業和程伯虎早就看多了李賢的這種把戲,各自在心中暗歎不止。

    又是一個即將被騙上賊船的!

    「對了,薛大哥如今在洛陽城常住麼?」

    「是……啊,不是。」頭一次面對李賢這樣身份的人物,薛訥不是尋常的緊張,說了一半便連忙改口,「聽說大軍大敗鐵勒,大軍要班師回朝了,爹爹也可能回來,所以我和娘就到洛陽來住一陣子。」

    李績那老狐狸這回總算沒有騙他,薛仁貴確實是要回來了!

    李賢心中舒暢之餘,看到對面的薛訥拘束得不成樣子,不禁撓了撓腦袋。剛剛只想著一下子鎮住對方問出來歷,誰知道這個自信滿滿的神箭少年這麼不經嚇。奇怪了,當初李敬業和程伯虎跟他認識沒多久就全都放開了,現在又不是在宮裡,用得著這麼戰戰兢兢?

    「薛大哥……」

    「沛王殿下勿要如此客氣,我萬萬當不起!」薛訥這下子再也忍不住了,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深深一揖道,「今日幾乎因故冒犯殿下,殿下不怪罪已經是我之大幸,不敢再叨擾殿下!家中還有要事,請恕我先告退了!」

    在李賢愕然的目光中,薛訥竟如避瘟神一般匆匆離去。他前腳剛走沒多久,李敬業和程伯虎就雙雙捧腹大笑了起來,李敬業更是誇張得把桌子敲得砰砰響。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六郎你居然有吃鱉的時候,看看那個薛訥,居然被你這幅作派嚇跑了!」

    李賢原本就鬱悶,聽到李敬業這種嘲笑更是氣急敗壞,剛拿起一個杯子想砸過去,隨即靈機一動,連忙掀簾出去叫來一個隨從,低聲囑咐了一陣。回轉來之後,見到程李二人還在那裡笑個不停,他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還笑!要不是你們兩個不配合,會把人家嚇走!告訴你們,要是到時候這個薛訥找不到了,我就把你們送過去給太子五哥當伴讀!」

    一句不是恐嚇的恐嚇卻立刻讓李敬業和程伯虎停住了笑聲,臉上同時露出了驚懼的神色。上回李賢開玩笑地把他們送過去給李弘當了一天伴讀,結果在於志寧關於為臣之道的長篇大論狂轟濫炸下,他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們天不怕地不怕不假,但是,這種事情領教一次就夠了!

    「六郎……沛王殿下,我們這不是和你鬧著玩麼?」李敬業咳嗽一聲,一把將還愣在那裡的程伯虎拖了過來,「殿下你說一句話,上刀山下火海絕不含糊,這下成了吧?」

    李賢哼了一聲,隨即狠狠瞪了兩人一眼,便率先出門。才走到一樓,他就看見胡天野領著一個漢子過來,仔細一看,赫然是剛剛那個箭術不錯的大漢,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六公子……」

    李賢瞥了剛剛下場的哈蜜兒一眼,微微一笑後便擺了擺手。雖說許敬業幫著把安康樓一群人都撈了出來,但這樣的公開場合,他和胡天野自然還是少說一句是一句。

    「胡公就不必多說了,大家心裡有數就行。對了,這位大哥的箭術不錯,你找個人送他去英國公的宅邸。如果他們問你,就說是敬業大哥要的人。」

    見胡天野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而那個大漢則是滿臉的莫名,他也不解釋,點點頭便揚長而去。倒是李敬業又被當作槍指使了一把,唉聲歎氣地搖搖頭,無可奈何地拖著程伯虎跟上。好容易看到李賢出醜,結果不一會兒就被扳轉了回來,他不得不自認倒霉。

    一幫人上馬走了一陣,李敬業便漸漸感到方向不對,策馬上前問道:「我們這是去哪裡?」話一出口他便忽然眼睛一亮,「難道六郎你準備來個直闖薛宅禮賢下士,然後把人請回來?」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李賢白了一眼,心中漸漸有了一點譜。薛仁貴雖然戰功赫赫,但是,和程咬金李績這樣的開國功臣終究還是不能相提並論的,而且,看薛訥剛剛那個模樣,似乎還有什麼難言之隱。既然如此,不打聽清楚就把人弄過來,搞不好會惹麻煩。

    他先頭已經不知就裡惹上了李義府,可不能在沒摸清楚情況之前再犯什麼錯誤了。皇子身份用處不少,但也不是處處都能無往不利的。

    對了,薛訥這個名字怎麼叫怎麼彆扭,還不如薛丁山呢,又好聽又好記,要不,他到時攛掇薛訥把丁山當作表字?
正文 第五十章 薛仁貴大危機
    由於先前派去的那個隨從順利跟上了薛訥,因此,李賢一行很快找到了薛宅。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從外頭看去,這座宅子不但稱不上光鮮,反而顯得很是寒酸。

    李賢當然不會帶著一大幫人浩浩蕩蕩地闖進去,老遠就留下了大部分隨從,而自己則是和李敬業程伯虎兩人站在巷口張望。據他所知,薛仁貴如今是左武衛將軍,河東縣男,雖說不過是一個男爵,但總歸是一個高級將領,沒道理家人混得這麼落魄。

    「六郎,還要不要進去看看?」

    「不去了,找到了地方就好,這樣子看上去古怪得緊,還是打聽清楚一下再說!」

    做出這樣的決定之後,李賢便帶人折返,在路上和李敬業程伯虎分道揚鑣,自個回了皇宮。次日一清早,他照例來到了李宅,尚未來得及去見李績,就被匆匆趕來的李敬業拉到了一邊。

    「你知不知道,薛仁貴出事了!」

    李賢被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大跳,立刻緊張地反問道:「薛仁貴出了什麼事?」

    李敬業一幅唉聲歎氣的樣子,四處張望了一下方才低聲道:「昨兒個回家之後我就讓人去打聽了一下,怪不得那個薛訥那幅模樣,原來是鐵勒那邊出事了。薛仁貴三箭定了天山不假,但是,接下來他卻幹了一件不得了的事。鐵勒那邊打了敗仗之後,十幾萬士兵全都投降了,結果,薛仁貴居然下令坑殺戰俘,事情已經捅到了朝廷,那幫子大臣已經鬧翻天了!」

    坑殺戰俘十幾萬!

    李賢腦際轟然巨響,他只知道薛仁貴征東薛丁山征西,知道這薛家父子聲名赫赫,其他的一概不知道。好傢伙,當初白起長平一役坑殺趙軍四十萬,如今薛仁貴居然也一下子坑了十幾萬人?一想到一大堆活人被坑殺的情景,他不由一陣頭皮發麻,臉上的表情立刻變了。

    「所以我才說,薛仁貴惹上了大麻煩。」李敬業咂巴了一下嘴,露出了惋惜的神情,「否則以他的功勞,回來之後必定加官進爵少不了。這回可好,別說功勞,只怕要被那些人彈劾得灰頭土臉。對了,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

    李賢自個也在心裡問自己,要擱漢武帝那會,殺個把人算什麼問題,衛青霍去病哪一次發兵打匈奴不是殺個萬兒八千的,可現在不一樣!他從沒見過的那位便宜爺爺李世民是各族共尊的天可汗,而他老爹李治是天可汗的兒子,這仁義的面子還是要的。換言之,出了這種破壞民族和平大義的行為,搞不好薛仁貴就會被當作靶子推出來。

    「啊,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忘說了,也是關於薛仁貴的,不,應該說是關於西征軍的。這回鐵勒大捷之後,大軍劫掠了好幾個部落,上至將領下至兵卒,搶了不少各族女眷,結果嚇跑了原本有意投降的好些部落,西征的最大目標也因此落空。要說前頭坑殺俘虜的事情還有情可原,這事就了不得了。我還打聽到,似乎好些人彈劾的本章都已經寫好了,就等著大軍歸來砸上去。」

    這世界上怎麼煩心事全都一塊來了!

    李賢當然知道李敬業所謂的消息來源必定是李績,對於這位師傅非得喜歡拐彎抹角傳遞來傳遞這種消息,他一直覺得很是費解。此時,他頭痛之下恨不得把李績這個老狐狸抓來質問一通——作為現如今軍方名副其實的第一號人物,你事事撒手是怎麼回事?

    雖然心裡在暗自罵娘,但不代表李賢真的敢去這麼做,所以,考慮再三,在等來了程伯虎之後,他便拉上了兩人直奔薛宅。為了避人耳目,他一個隨從也沒帶,這薛家怎麼也不可能是龍潭虎穴,再說了,李敬業和程伯虎那兩把刷子,面對一般小蟊賊足夠了。

    敲門的工作自然還是由程伯虎完成的,這一位砰砰砰地砸上去,李賢幾乎差點用雙手去捂耳朵,心中暗自祈禱薛家的門結實一點。好半晌那大門終於打開,撲面而來的卻是一句喝罵:「誰這麼沒規矩,門是這麼敲……」

    話才說了一半,擱下另一半就全堵在了嘴裡。應門的赫然是薛訥,看清了外頭這三位之後,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時竟是關門也不是,開門迎客也不是,站在那裡動彈不得。老半晌,他方才想起自己的失禮,慌忙退後兩步下拜。誰知趁著他退後這工夫,李賢帶著李敬業程伯虎立馬闖了進去,一把將人扶了起來。

    「薛大哥,這又不是朝堂,又沒有外人,你非得拜來拜去幹什麼?」

    見李敬業已經知機地掩上了大門,李賢便讚賞地眨了眨眼睛,但心中的疑團就更重了。這薛家再寒酸,也不至於連門房都請不起。另外,在外頭覺著這房子已經夠寒酸了,如今進來之後更覺得空間狹窄,根本不像是官員宅邸。

    薛訥在李賢的寒暄下,終於招架不住了,匆匆告罪一聲便奔入內宅,不多時,他便扶著一位兩鬢斑白卻腰板硬朗的老婦出來,旁邊還跟著兩個侍女。

    「薛柳氏拜見沛王殿下!」

    這薛柳氏三個字一出,李賢哪裡還會不知道這是薛仁貴的夫人,連忙上前攙扶了一把:「薛夫人不用多禮,我只是昨天遇到薛大哥,覺著一見如故,所以今天便找了過來。」

    「沛王殿下昨天和犬子見過面?」薛柳氏斜睨了旁邊滿面通紅的兒子一眼,這才笑道,「這孩子回來沒和我說起過,不過怎敢勞動殿下到這陋宅來,若是想見他,傳一句話也就成了!」

    面對這樣一位爽朗的長輩,李賢頓時有些為難。他最喜歡和老狐狸打交道,因為那很有成就感;而面對程伯虎李敬業這些同輩,欺壓起來也格外有趣……但是,在這柳氏面前耍花槍,那他是不是太卑鄙了?

    「我們搬來才幾日,屋裡零亂,實在不是待客的地方,還請殿下稍等一會,我已經讓人去收拾了。這孩子不懂事,要是他早說昨日見過了殿下,好歹也有個準備……」

    「薛夫人,其實,我是聽說了薛將軍的事情,所以才來的。」

    李賢終於還是決定單刀直入,但是,看到對面母子倆勃然色變的表情,他不禁懷疑,這母子倆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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