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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霉星高照洛陽令

    李賢曾經在某書上看到過這樣一句話:前生不善,今生知縣;前生作惡,知縣附廓;惡貫滿盈,附廓省城。所謂的附廓,說的就是在知府衙門所在地擔任知縣。由這一層來看,王漢超前世簡直比惡貫滿盈還要倒霉,小小一個洛陽令,這滿城隨便拎一個官員出來也比他大些,撞上李義府和他李賢則更加是霉運當頭了。

    跟著這位洛陽令,他小心翼翼地在牢房裡玩著跳格子的遊戲,心裡暗自詛咒連連。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該在李敬業和程伯虎的聯手施壓之下到這裡玩什麼探監的遊戲。這年頭的獄吏哪裡有工夫作什麼清潔,不把犯人往死裡整就已經是做大好事了。

    王漢超每走幾步就會回頭看看李賢,要不是李賢如今還隱瞞著身份,他恨不得背著這位沛王下去。李義府那是什麼人,當朝宰相,皇后娘娘的寵臣!他迫於無奈出賣了這位相爺,要是不牢牢抓住沛王這根救命稻草,別說丟官,指不定連命都沒有了。此時此刻,他恨不得把前頭兩個獄卒抓過來好好罵一頓——這該死的地方能走人麼?

    「大人,已經到了!」

    前頭那個獄卒轉身過來賠笑道:「當初大人您特意吩咐單獨看押安康樓那些人,除了幾個女眷之外,其他人都關在前頭!」

    李賢順著那獄卒的手指往那邊瞧去,只見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這油燈的些許燈光在這種地方根本連屁也抵不上,他不禁懷念起宮裡頭時常有供應的蠟燭了。倒是王漢超拎高了油燈,然後義正詞嚴地對獄卒吩咐道:「好了,本官要親自問話,你們兩個先下去。此事勿要對人提起,本官之後重重有賞!」

    直到兩個獄卒都走了,他才轉過身來低聲賠笑道:「這地方實在髒亂,殿下多包涵!前頭那堵牆後面就是監房了,胡天野關在最裡面,單獨有個小間,到時殿下可以單獨問話。」

    李賢點點頭,拐過前頭那堵牆,他終於感到眼前一亮,只見旁邊的牆上插著幾支熊熊燃燒的火炬,旁邊一排四五間監房,裡頭的人全都是灰頭土臉看不出本色,一時也難以分辨誰是胡天野。

    見到有人來,那些原本蔫著腦袋的人頓時全都興奮了起來,待看清是穿著官服的王漢超,一聲聲的冤枉更是震天響。那聲音在狹窄的牢房中陣陣迴盪,幾乎沒讓李賢的腦袋炸裂了開來。正當他幾乎想要落荒而逃時,耳畔忽然傳來了一個炸雷般的吼聲。

    「都給我閉嘴!誰要是再敢亂叫,罪加一等!」

    真看不出來,王漢超那麼單薄的人居然能放出這麼大聲音!李賢一邊嘀咕,一邊跟著發過官威之後的王漢超往最後的單獨監房走去。如今他的身份是王漢超的小隨從,當然不能讓外頭的小角色發現了。

    最後一間監房四面都是石壁,唯一的開口是一扇堅實的木門。此時,這扇木門大開,從外往裡看去,裡頭比外面顯然要昏暗許多。顯然,這又是王漢超動的手腳。

    入內之後,李賢便看到木柵欄之後坐著一個中年男子,不消說肯定是胡天野無疑了。一個昔日富家翁忽然淪落到這個地步,所謂破家縣令滅門令尹真真是一點不假。他近前細看,只見胡天野那招牌式的虯髯顯得蓬鬆而雜亂,眼睛亦凹陷了下去,頗有些蓬頭垢面的味道,手足上還銬著沉重的鎖鏈。

    看到王漢超的出現,胡天野絲毫不為所動,仍然是靠在那牆壁上,似乎連出聲也不願意。看到這情景,王漢超登時不樂意了,重重一聲喝道:「胡天野!」

    胡天野稍稍抬了一下眼睛,不卑不亢地道:「王大人,我早說過了,我和高麗人沒有任何關係!所謂的私通高麗信函全都是別人偽造構陷,哪怕是再用刑,我也是抵死不會認的!至於畢家孤女如今在哪裡,我早說過了,人早就死了,大人不必費心追查,也休想從我口中套出半個字!」

    聽到用刑,李賢又想到李敬業提過胡天野吃了不少苦頭,心中一動便上前了兩步。只見監房中的胡天野衣衫襤褸,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上全都是橫七豎八的傷痕,這動刑一說,大約是做不了假的。他轉頭看向王漢超,見這一位尷尬地躲避了自己的目光,不禁眉頭一挑。

    他也不去理王漢超,自顧自地在柵欄前蹲下身來:「胡公,還認得我麼?」

    胡天野疑惑地抬頭,只看了一眼便一下子跳了起來,慌忙拖著沉重的鎖鏈搶上前來,聲音裡頭已經帶上了幾分顫抖:「沛……沛王殿下!」

    王漢超上去關門的舉動深得李賢心意,而胡天野在極度亢奮和緊張的狀況下還能憋住聲音,他就更滿意了。一個仗義的硬漢子,雖說有點狡猾,但還值得幫那麼一把。

    這一談就是足足大半個時辰,等到大功告成離開了暗無天日的監房,重新看到那明媚的陽光,李賢立刻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此時,他卻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一句低語:「殿下,要不要去看看那些胡姬?我把她們安排在另一個地方,比剛剛那裡可是要乾淨整潔多了!」

    去看那些胡姬?去看她們哭天搶地麼?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李賢當然是好色的,問題是,這個節骨眼上,他去了能幹什麼,他這個年齡這個身板能幹什麼?總不成他也去學李義府當年那一招,仗著自己是沛王,把一個女囚撈出來?說來這王漢超還真有眼色啊,居然知道給那幫胡姬區別待遇。

    翻了一個白眼,李賢便輕描淡寫地說:「她們那裡我就不去了,總而言之,你兩邊好好照應,拖一天是一天。」

    王漢超望著李賢揚長而去的背影,愣了老半天方才想到,這句輕飄飄的話裡頭可是壓根沒有任何保證!就剛剛在牢裡那會,這位沛王也只是一直在問,半句准信都沒有。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哀歎了一聲:「英國公啊英國公,您老不會給我這麼個小官吃藥吧!沛王這麼丁點大就如此油滑,我有哪門子能耐引得人家去和李義府死掐!我這個洛陽令,還真是天下第一霉星高照的官!」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韓國夫人失蹤事件之以錢砸人

    既頭痛於操練女兵,又煩惱於安康樓事件,李賢可以說是一個頭兩個大。然而,賀蘭煙這一天帶來的消息,便成了壓彎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你說什麼,姨娘失蹤了?你確定?」

    李賢頃刻間把嗓門提到最高,但是,這於事無補。小丫頭臉上的脂粉早就被沖得一塌糊塗,此刻只知道點頭,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到李賢幾乎要暴走的時候,她才結結巴巴地說道:「聽說娘……娘出門好多天一直沒有回來,本來……本來我以為是平常事。結果……結果到今天早上還沒有消息。我急死了,可外婆……外婆說先派人找找……」

    完了!

    這是李賢腦子裡冒出來的唯一兩個字。綜合他看過的無數電視劇和無數小說傳奇,他能夠想到的最大一種可能,就是韓國夫人被他那位母后派人幹掉了。

    對於韓國夫人這位姨娘,他一直都不怎麼關心。一來因為感情不咋的,二來因為她每次入宮,大多數時間都是用來和李治幽會的,在他面前出現的時間一年到頭加起來,也不知道是否有二十四個時辰。

    可是,那畢竟是賀蘭煙的娘親,要是韓國夫人真的莫名其妙死了,宮裡鐵定炸開鍋,到時候他老爹老娘肯定要鬧上一陣,指不定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會接踵而至,那他的太平日子也就結束了!

    「姨娘常去的地方都找過沒有?」見賀蘭煙還有些呆呆的,李賢不得不敲打幾句,「我父皇那裡去通知過嗎?」

    賀蘭煙趕緊搖了搖頭:「外婆說先不要驚動姨父,就連姨娘那裡也說先瞞著,說是等實在沒有辦法再說。」

    等等等,再等下去就真的什麼辦法都沒有了?李賢氣急敗壞地在房間中來回踱著步子,走了一多半忽然眼睛一亮。沒錯,他是沒辦法,也調動不了什麼人手,但是,放著現成的那兩個勞力不用,豈不是浪費資源?李敬業和程伯虎最近都閒得發慌了,他是許諾想辦法幫著把哈蜜兒撈出來,既然這樣,讓兩個人幫忙找人豈不是理所當然?

    想到這裡,他立刻找來蓉娘和阿蘿,讓她們倆全權負責下午的操練,隨即帶著賀蘭煙匆匆出宮直奔李宅,結果竟撲了個空。李家的僕役當著氣急敗壞的李賢,不敢拿什麼借口來搪塞,終於老老實實地說,李敬業和程伯虎相約去平康樂坊看歌舞去了。

    這兩個只知道花天酒地的花花公子!

    如果有鬍子,李賢恨不得吹鬍子瞪眼表示對兩人的鄙視,但是,十萬火急之下,他一句話都來不及說,拖著不明所以的賀蘭煙回頭上了馬車,火燒火燎地衝去平康樂坊找人。

    馬車一停穩,他便拉著賀蘭煙下車往裡頭沖,誰知道才走了兩步就被人攔了下來,當頭便是一句媚到骨子裡的吆喝:「這位公子,是大堂還是二樓三樓雅座?是想要人陪酒,還是聽我們樂坊招牌的天仙美樂……」

    「我找人!」

    「呃?」那個剛剛還滿臉媚笑的盛年美婦便有些不樂意了,再一看李賢身後還跟著一個滿臉淚痕的賀蘭煙,以為是哪家家眷上門鬧事,登時白眼一翻不耐煩地道,「我們這的大堂有百多個位子,上頭還有幾十個雅座,你讓我上哪裡……」

    李賢哪有功夫和人囉嗦,隨手從錢囊中掏出一把金銀錢砸了過去。一片嘩啦啦的聲音中,只見那個盛年美婦先是被砸得呆若木雞,隨後立刻換上了一臉諛笑:「公子只需吩咐一聲,我立刻吩咐人帶您上去,保準您滿意!」

    「李敬業和程伯虎,這兩個傢伙現在在哪裡!」

    那美婦被李賢這種咬牙切齒的語氣嚇了一跳,可看到一地的金銀錢,又忖度那是別人的家事,立刻又是滿臉笑容:「原來公子是找李公子和程公子,他們都在三樓,我立刻吩咐人領您過去!」

    李賢懶得多說廢話,一把拉起賀蘭煙便跟著那領路人蹬蹬蹬上了樓,渾然沒看到那個美婦曖昧的眼神。當然,就算看見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砰——

    在領路人指明那就是李敬業和程伯虎兩個人所在的包廂之後,李賢立刻想也不想地踹開了門。緊接著,裡面便傳來了一聲怒吼:「是誰不長眼睛!」話音剛落,一個人影便竄了出來,正是五大三粗的程伯虎。他剛要喝罵,猛地看清了面前的人,不禁伸手去揉了揉眼睛,然後便扯開嗓子道:「敬業,快出來!」

    僅僅是這麼一小會,李賢就看見了裡頭的光景,只見兩個少女正半躺在榻上,香肩半裸雲鬢散亂,如果他來晚一步,估計就是真的成就好事了。看到李敬業一邊繫腰帶一邊罵罵咧咧地出來,他頓時感到滿肚子氣全都沒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李敬業一出來見是李賢,又看到他在那裡捧腹大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不是典型的損人不利己麼?程伯虎亦覺得莫名其妙,搔了搔腦袋便看見了一旁愁眉苦臉的賀蘭煙,不覺問道:「賀蘭,你怎麼這個樣子,是六郎這小子欺負你了?」

    「不是……」

    賀蘭煙才說了兩個字,李敬業登時逮住了機會,立刻神氣了起來:「好啊,找上門來壞我們的好事,還敢欺負賀蘭!賀蘭,他什麼地方對不起你,我們兩個替你教訓他!」

    「廢話,要是我欺負了賀蘭,敢帶她來找你們?」李賢簡直覺得再和這兩個人分說下去,自己會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別廢話了,要不是急事我才懶得找你們。趕緊穿好衣服結帳,事情我到外面再和你們說!」

    那把門的美婦已經在算計著萬一打起架來摔了東西的賠償問題,誰知道就看到一幫人完好無損地走了下來,彼此還有說有笑的,不禁大失所望。饒是如此,她仍是上前賠笑道:「幾位公子以後有時間儘管常來!」

    什麼常來,最近的尋歡運真是遭透了!李敬業和程伯虎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感到小腹憋了一把邪火。然而,等到上車後賀蘭將事情緣由講給他們聽之後,他們立刻來了精神,拍著胸脯打下了包票。

    「不就是找韓國夫人麼,包在我們身上!」

    斜眼看著這兩個一下子精神奕奕的傢伙,李賢情不自禁地又想翻白眼。真要是那麼容易找到韓國夫人,他就該謝天謝地求神拜佛了!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韓國夫人失蹤事件之三教九流

    「這是什麼破地方?」

    當腳下踩了第七塊爛菜皮的時候,李賢終於忍不住罵了一聲。李敬業和程伯虎也是深一腳淺一腳,腳下簇新的鞋子早已沾滿了泥巴,此時也不約而同地罵了一聲娘。這一趟他們原來是不必親自來的,可是程李二人在賀蘭煙面前放了大話,又想趁機向李賢顯擺一下他們不止是花花公子,所以硬是親力親為。至於賀蘭煙憂心自己的娘親,反倒沒注意那雙靴子的泥污。

    「大少爺!」

    聽到前面傳來了一陣叫喚,三人同時心頭一振,李賢抬眼望去,只見不遠處的拐角處奔來一個人影,赫然是一刻鐘之前消失的程府護衛陳四。程府的護衛大多是當年程咬金留下的,因為這位主兒向來手筆大,收留了不少三教九流,所以比起正正經經過日子的李績路子更廣。如今程老爺子雖說不在這裡,但憑著這些舊日班底,程伯虎足以在洛陽橫著走。

    「找到那些人了沒有?」程伯虎最怕的就是在李賢和賀蘭煙面前失了面子,所以人一近前他便急不可耐地問道,「你可千萬別害的我們白走冤枉路!」

    「大少爺,我陳四出馬,還怕逮不到人?」陳四把胸脯拍得震天響,隨後便朝旁邊的李敬業和李賢嘿嘿笑著點了點頭,「他們聽說是大少爺來了,這不,全都迎出來了!」

    果然,他這話一說完,李賢就看到剛剛那個拐角出來一大堆人。領頭的是一個五大三粗膀大腰圓的圓臉壯漢,非但看不出幾分凶狠氣息,反倒是一臉祥和的笑意,其後的則是什麼打扮的都有,看樣子都是正經人,根本看不見什麼武器隨身。他生怕尋錯了人,一把將程伯虎拖到旁邊,低聲問道:「這些人真是洛陽地頭蛇?」

    「放心,老四說是就肯定是,家裡平常很多事情都是他擺平的!」程伯虎自信滿滿地一揮手,然後便哼了一聲,「再說,這洛陽道上的人誰敢惹我們程家,簡直是不要命了!」

    彷彿是為了印證他這句話,那群人圍上來之後,首先一件事便是衝著程伯虎叫了一聲程大少,然後打頭的那個圓臉壯漢一揮手,後頭立刻有人抬上來四架傢伙。

    旁邊的李賢怎麼看都覺得像是爬山的時候馱人常用的背椅,只是靠背很矮,倒像是把手的用途居多。看到程伯虎和李敬業理所當然地先後坐了上去,他也就示意賀蘭煙入鄉隨俗,心中暗自慶幸她換了男裝,不至於有走光之嫌。

    上了背椅,他立刻感覺到了這幫人的迅捷。他們四個剛剛走路的時候要避開的臭水塘或者泥濘坑窪,還有突然出現的上坡下坡,這些人簡直如履平地,這哪裡是走路,根本就像是飛奔似的,而旁邊那個陳四也同樣是健步如飛。正暗自驚歎的時候,他便看到程伯虎和李敬業在互相瞪眼,一愣之後立刻恍然大悟。

    看來,這倆傢伙現在也醒悟到走冤枉路了,要是打一開始就讓人來馱,他們剛剛也不必花費了那麼長時間。李賢一邊詛咒著兩人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一邊慶幸自己雖然投胎當了武後的兒子,總算還是掉到富貴窩裡去了。這年頭要是成了一窮二白的貧民,那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到了地頭,李賢卻覺得驚疑了起來。黑漆大門青石門框,這哪裡像什麼龍潭虎穴似的堂口暗樁,反倒是一座寂靜的深宅大院。即使開門迎出來的人也是一臉和氣的大家家丁模樣,壓根不像什麼混黑道的。

    他這邊剛剛跳下那背椅,旁邊的陳四就像專門答疑解惑似的解釋道:「公子別看剛剛這些人一個個都文文弱弱的,真正要打起來,大約大少爺用斧頭也只能和其中的倆人打個平手。他們現在都大多收手不幹了,洛陽街面上全都是他們的徒子徒孫那一輩。」

    徒子徒孫?李賢瞟了一眼最前面那圓臉壯漢,怎麼看也覺得不過四十出頭,這徒子還有可能,徒孫輩未免就有些恐怖了,再想想達者為師的道理,這才釋然了。反正他不管過程,只要結果是能夠找到韓國夫人,那麼萬事大吉。

    大宅就像是尋常富貴門庭那樣齊齊整整,當眾人入了廳堂的時候,還有兩個清秀的侍女上來奉茶。而程伯虎大大咧咧地坐下,便立刻開門見山地說:「今兒個我特意來找各位幫忙,是想拜託大家找一個人。」

    此話一出,李賢便看到那些漢子面面相覷,和他料想中的反應大相逕庭。正當他心裡疑惑的時候,那為首的圓臉漢子便滿面為難地站起身道:「程大少,要是你讓我們去探聽消息砸買賣打人搶東西,哪怕是殺個把人,我馮老沙就是眼睛也不眨一下,但這找人……實話不瞞大少你說,這洛陽城太大,哪怕把弟兄們全都撒出去,也未必能夠找到人影。對了,大少您要找的究竟是誰?」

    程伯虎瞥了李賢一眼,見其微微點頭,便索性直截了當地說:「我要找的是一個大大有名的人,不是什麼小角色,憑你們的力量還不是手到擒來?我實話實說了吧,就是當今皇后娘娘的姐姐韓國夫人。」

    韓國夫人四個字一出,李賢便感到那些人的面色有些不對勁,心中登時咯噔一下。看這架勢,這些人鐵定知道什麼內情。千萬別告訴他事情已經來不及了,辛辛苦苦這麼多年,要是小丫頭還是不可避免地要變成魏國夫人,他非得去撞南牆不可。

    程伯虎稍微木知木覺一些,但李敬業卻還算機靈,一見這架勢就立刻問道:「你們可是知道韓國夫人的下落?」

    馮老沙沉吟了一會,又和其他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這才猶猶豫豫地說:「最近常常有弟兄看見一輛車一大早就出城門,車子的樣式倒也罷了,可裡頭那個女人著實漂亮,一般是當天出城當天晚上就回來。幾天前這車照例出了城,可晚上似乎沒回來。我曾經遠遠看見過韓國夫人一眼,又親眼看到過那車裡的女人,覺得有些像,曾經當笑話似的和諸位弟兄說起過。」

    見賀蘭煙眼睛一亮似要開口,李賢連忙重重咳嗽了一聲,然後狠狠朝她瞪了一眼。要不是小丫頭硬是要親自出馬,讓程伯虎和李敬業倆人一齊上,眼下怕什麼穿幫?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韓國夫人失蹤事件之偷雞摸狗

    洛陽城內權貴雲集,洛陽城外當然也一片片的全都是富貴人家的別莊。不說別的,李賢和賀蘭煙如今雖然年紀小,但在名義上還是一人有一個別院外加一大片土地和幾十名奴僕。而這一次,一行人要去探的,就是賀蘭煙名下的那座別院。因為,馮老沙的一個徒孫曾經親眼看見,那疑似韓國夫人的車駕最後就是進了這個別院。

    正面硬闖當然不行,在沒有弄清楚這件事情是否武後手筆之前,李賢無論如何也不敢暴露身份。而他同樣不能讓李敬業和程伯虎出面,否則,就是傻子也知道這事和他這個沛王有關係。所以,最後商量下來的結果是,馮老沙派出了手下一個偷雞摸狗的頭號好漢燕三充當探子,趕在天黑之前往莊子裡探一探。

    好說歹說讓李敬業把賀蘭煙帶回了李宅,李賢便坐了程伯虎的馬車,捎上燕三直奔賀蘭家的別院。到了程家的地頭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停好了馬車,李賢和程伯虎便在燕三指導下穿過幾家官宦的產業,然後越過了賀蘭別院的籬笆,直接往中心地帶掩去。

    李賢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犯冒險精神,但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雖然舒坦,總歸少了幾分刺激,再加上馮老沙燕三和程伯虎拍著胸脯保證一定不會出岔子,他立刻好奇地跟了過來。以前他只在電視裡看過那種神乎其神的飛簷走壁,還沒瞧過真正爬圍牆的本事呢!

    偷雞摸狗……其實很簡單!

    在燕三的幫助下翻了幾堵圍牆,李賢立刻感到,那些所謂豪門大宅防備森嚴根本就都是胡說八道!怪不得傳奇裡頭還有人敢直接去皇宮大內當飛賊小偷的,原來,這種達官貴人的院子這麼好進。

    就拿他剛剛翻過的那些圍牆來說,高度全都不超過兩米,簡直就和爬牆玩似的。當然,這種古代別墅除了庫房之外,普通房間裡就只有傢俱等笨重傢伙。再說,在這片貴族聚居區之內,如果不是程家那輛馬車,路上三人肯定會被巡邏的家丁當作閒雜人等驅趕出去。當然,這裡防範不怎麼嚴密,是不是代表著事情沒有他想像的那麼糟?

    「燕三,這名字還真是沒起錯!」

    在一道約摸兩米高的圍牆下面,看到燕三一會兒就竄上去消失得沒了影子,李賢忍不住嘀咕了一聲,而程伯虎則嘿嘿笑道:「那是當然,整個洛陽城那些小偷小摸加一塊,也頂不了他半根手指。聽我家老爺子說,當初他曾經和燕三的師傅打賭,結果人家和他說了幾句話,就把他的玉珮給偷了,老爺子愣是沒發覺。」

    據燕三說,這牆後頭就是別院比較要緊的位置,所以他得一個人去看看情景,至於李賢則是和程伯虎躲在一塊山石後面胡侃閒聊,最後幾乎忘了兩人是在做偷雞摸狗的勾當。正當李賢開始盤問程伯虎有幾個姐姐妹妹時,忽然聽到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說話聲。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把身子盡量蜷縮了起來,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他們眼下根本就是做賊,再說,這裡的人天知道是不是他那位母后派來的,要是他敢露面,以後要想在家裡那位台上再裝乖寶寶,肯定也是沒人肯信,先頭的所有功夫就全都白費了!

    「……這回不知道能不能……。」

    「……那麼一個大美人……」

    「……搞不好真得香消玉殞啊……」

    雖然句句話都是沒頭沒腦,但李賢還是聽出了幾分端倪,這一顆心登時怦怦直跳。這麼說,他那位姨娘應該確實還在這裡,人也還活著,可是,要怎麼把人弄回去?要真是他母后派人來綁架的韓國夫人,他唯一的辦法就是殺人滅口,但這種技術含量要求很高的活計,他找誰去幹,到時候怎麼善後?

    一時間,他只感到一個頭兩個大,竟沒留神那談話的聲音漸漸遠了,直到程伯虎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他才醒過神來。

    「喂,他們剛剛那麼說,不會是有人綁票了韓國夫人吧?」

    程伯虎雖然憨厚,但還不笨,賀蘭煙的愁容不是假的,而李賢的氣急敗壞則怎麼看怎麼可疑,要是他如今還品不出滋味,那就真的只是一條蠻牛了。李賢沒說話,他也就當默認了,用胳膊肘支撐著腦袋想了片刻,他便義無反顧地道:「等燕三回來之後我們就走,我去找馮老沙!他娘的,居然有人敢綁賀蘭的娘親,不給他們一點厲害看看,我就不姓程!」

    這兄弟真仗義!雖說李賢很感動於程伯虎的為朋友兩肋插刀,但是,除非他真是頭殼壞掉了,否則絕對不會打這個主意,他還沒瘋!

    正當他琢磨著該用什麼話敷衍了程伯虎時,耳畔忽然傳來了一聲叫嚷,登時嚇了一跳。

    就在這個時候,牆頭忽然翻出了一個人影,正是燕三。他落地之後什麼也來不及說,腳尖一著地就一溜煙往前方的牆頭竄去。緊跟著,後面就傳來了一連串抓賊的叫聲。面對這一幕,李賢不禁愣了,然後轉頭看看程伯虎,見這位也同樣呆在那裡,立刻感到一陣氣急敗壞。

    開什麼玩笑,要是沒有一個專業人士帶路,他和程伯虎怎麼出去?總不成一路打出去吧!那傢伙既然是什麼神偷,沒道理撇下他們兩個正主就這麼跑了吧!

    看到一幫腰挎鋼刀的漢子氣勢洶洶地從面前奔過,李賢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心裡把能罵的人全都罵遍了,當然,順便也把自己藏得更加隱蔽。好容易等到這群人全都過去,他就聽到旁邊傳來了程伯虎不耐煩的聲音。

    「在這裡等著也不是辦法,乾脆我們翻牆過去看看。這裡大多數人應當都被燕三引走了,裡面估計不會有什麼防備!」

    李賢看到程伯虎搬了一塊大石頭過來,又朝自己做了個手勢,猶豫了片刻便立刻踩著程伯虎的肩膀爬上了圍牆。正想伸手拉人,這一位卻朝掌心吐了兩口唾沫,自個滋溜溜地爬了上來,那敏捷的動作和巨大的塊頭絕不相稱,顯然平時沒少做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

    小心翼翼地跳下了圍牆,李賢還來不及和程伯虎說一句話,耳畔就傳來了女子的說話聲。他一邊閃身往一棵樹後藏,一邊在心中暗自祈禱不已。

    漫天神佛,千萬千萬保佑她們看不見我!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韓國夫人失蹤事件之大出意料

    很不幸,李賢選擇藏身的那棵樹算不得什麼大樹,嚴格說起來,不過是一棵碗口粗細的小樹而已。所以,無論他怎麼隱藏身形,總是難免大半個身體露在外面。然而,即便他這裡沒有半點破綻,仍然像無頭蒼蠅一般四處尋找藏身之處的程伯虎,卻無可避免地要露餡。

    所以,當兩名侍女終於出現在視線中,而且目光全都落在了身形巨大的程伯虎身上時,他便知道事情要糟。此時此刻,他分外痛恨燕三當初的托大,要是早準備兩塊蒙臉布,用得著現在這麼手忙腳亂的?

    「喂,你們兩個,小爺我迷路了!」

    看到程伯虎乾脆理直氣壯地走上去,李賢登時呆若木雞。誰說這一位憨傻,這樣的急智,這樣的腦子,哪裡傻了?只怕就是鬼主意一大堆的李敬業,這會也不見得腦子轉得那麼快吧?

    兩個侍女彷彿全都呆住了,其中一個指著程伯虎,結結巴巴了好半天,這才迸出了幾個字:「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這時候都不知道發揮一下女人的尖叫優勢,真是大好機會!

    李賢暗自慶幸連連,自個趁著沒人注意,悄悄繞到她們身後,也顧不得什麼憐香惜玉,一記手刀恰到好處地敲在其中一人的後頸。看到她軟軟倒了下去,而前頭的程伯虎卻愣愣地傻在那裡,他不由將其罵了一千遍一萬遍。剛剛不是挺聰明的麼,現在怎麼不知道把剩下那個挾持過來好問話!

    來不及細想,他一手將那個癱軟下來的侍女推向程伯虎,自己則伸手去捂另一個侍女的嘴。而此時,那侍女終於反應了過來,蹬腿甩手拚命掙扎,力氣大得驚人。無奈之下,李賢只得在她耳邊狠狠警告道:「再亂動你就沒命了!」

    這下子那侍女方才消停了下來,而程伯虎也手忙腳亂地接住了人。好容易把兩個女人全都弄到牆角樹後,李賢不免心中發愁。要問話必定得鬆開手,可萬一自己這手一鬆開,對方大叫大嚷怎麼辦?會不會驚動了莊子中的其他人?可要是不問,誰知道這裡是怎麼回事?

    思忖再三,他忽然看到那侍女一直盯著自己的臉,眼睛一眨一眨的,登時大叫不好。韓國夫人常常帶著侍女進宮,即使是和他打照面的機會不多,但只要記性好,指不定這些人還是記得他的。思來想去,他把心一橫,漸漸鬆開了右手。

    「沛……沛王殿下!」

    終於給人認出來了!

    李賢心中歎了口氣,暗歎自己不善於做打悶棍的活計。誰知,就在他想要盤問韓國夫人如今究竟怎麼樣時,那侍女卻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緊張地哀求道:「殿下,夫人……夫人就快不行了,你……你……」

    韓國夫人就快不行了?

    李賢一下子感到五雷轟頂,剛剛聽到那幾個人說話的時候,意思不是韓國夫人還活著嗎?怎麼轉眼間就冒出個快不行了?他來不及細想,一把抓著那侍女的手腕,厲聲問道:「我姨娘眼下在哪裡?」

    「就在……就在……」也不知是情急之下還是其他什麼原因,那侍女竟是無論如何說不清楚,最後乾脆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把扯著李賢就往一處房舍跑。這一下,不單單是程伯虎呆若木雞,就連被拉著飛奔的李賢也傻了。

    不對啊,要是有人綁了韓國夫人,那麼這個侍女無論如何也不至於那麼大膽?難道自己剛剛全都想岔了?可真要是那樣,韓國夫人不行了究竟是什麼意思?

    那排屋舍所在的院子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而那侍女一手拖著裙子,一手拉著李賢,步子出乎意料地快。倆人幾乎以飛一般的速度一頭撞進了居中的一個房間,而李賢一看到房中的人,立刻再次傻眼了。

    坐墩上的赫然是他的老外婆榮國夫人楊氏,至於榻邊的那個人,則赫然是他的母后!老天爺,勞煩給他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吧?

    他在心中哀嚎了一聲,立刻看見四道疑惑的目光朝自己射來,只得硬著頭皮上去問安,眼睛卻瞥見了這兩位不約而同的詫異。

    「這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個招牌式的質問,李賢哪裡不明白武後不是在問他,而是在問那個侍女。既然證明這事情不是他這位母后搗鬼,剛剛他做的那些事情用胡鬧兩個字勉強也能矇混過關。不過,要是讓別人把剛剛燕三鬧出來的勾當和他的動作聯繫起來,他以後如果還想搞什麼小動作就難了!上天保佑,這個侍女千萬機靈一點再機靈一點,別讓事情露餡啊!

    「回稟皇后娘娘,奴婢……奴婢剛剛到外頭去的時候,正好看見了沛王殿下。殿下說是因為小姐憂心如焚,所以便四處找尋夫人的下落,到這裡也是想碰碰運氣,奴婢正好認得殿下,又想到夫人的心願,就……」

    哈,好個聰明的丫頭!李賢心中給她豎起了大拇指,可仍舊不敢放鬆。武後是什麼人,說心有九竅還輕了,那根本是什麼事情都會多拐幾個彎!此時,他連忙裝出了一幅老老實實的模樣:「母后,外婆,我只是看煙姐急得那個樣子,所以就答應她找到姨娘。城裡都找遍了也沒見下落,就想到這裡試試看。剛剛我看到外面一片鬧騰,就和伯虎跟著悄悄進來了,誰知一眼就被人認了出來。」

    看到武後臉色漸寬,而他那外婆卻在那裡擦眼淚,他要是再不明白就真的成了傻子。看來,所謂的韓國夫人快不行了,意思不是指別的,而是指他這位姨娘得了重病。可是,什麼重病非得這麼神神秘秘,連親生女兒賀蘭煙都得瞞著?

    「好了,賢兒留下,你先退下吧。」

    看到那個侍女畢恭畢敬地退下,李賢心中吁了一口大氣。以她的聰明,肯定會去和程伯虎對好口徑,既然如此,只要燕三沒有落網,暫時不必擔心謊言拆穿,也不至於暴露了他們這次求助於道上人士的事實。

    大門重新掩上之後,他便聽到了一個不容置疑的聲音:「賢兒,到這邊來,我有話對你說!」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為什麼托付的人是我

    看到榻上的韓國夫人,李賢露出了貨真價實的驚愕。這不能怪他,往日他瞧見這位姨娘的時候,哪次不是顧盼自得風情萬種,哪裡像現在這個不死不活的樣子?可是,要他沒有記錯的話,貌似一個月前還看到過韓國夫人進宮,那時候分明是好好的,怎麼忽然就重病不起?

    「你姨娘這病症來勢洶洶,我已經讓好些御醫診治過,都說是陽毒攻心,藥石罔效。」武後臉上的情緒很是複雜,而那雙原本就多變的眼睛更是難測,既有痛惜,還夾雜著別的情緒。「之所以不告訴煙兒,也是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的娘親現在已經成了這個樣子。這件事如今只有你外婆和我知道,你既然誤打誤撞找到了這裡……」

    「唉!」

    武後話還沒說完,李賢就聽到旁邊傳來一聲歎息,見楊氏起身朝自己走來,慌忙低下了頭。下一刻,他覺著自己的雙肩被人緊緊抓住,整個人立刻被壓得沉甸甸不能動彈。

    「賢兒,你雖然年紀小,卻是個有心人,以後多照看一點煙兒。她為人單純不解世事,若是沒了娘親,更是不知道如何照顧自己。你娘畢竟有那麼一攤子事情要管,外婆也老了,所以外婆就將煙兒托付給你了。」

    這是什麼,托孤麼?

    李賢不禁抬頭去看了看武後,見什麼端倪都看不出來,心情不禁愈發沉重。韓國夫人那秀麗的面龐上,如今已經是赤色斑斑,看那形狀煞是可怖,什麼天姿絕色都看不出來了。既然御醫都說了沒辦法,那就基本上真的沒救了。他雖然對這位姨娘沒多少感情,但是,看到一個昔日美人變成如今這個樣子,自然還是有些不忍。

    武後的神情終於漸漸軟了下來,蹲下身在楊氏的肩頭輕輕拍了兩下,柔聲勸道:「娘,姐姐的病不見得就真的無藥可醫,你和賢兒說這些,豈不是顯得更加無望?吉人自有天相,姐姐一向福大命大,若是上蒼保佑,一定不會有事的,放寬心等等吧!」

    楊氏微微點了點頭,隨即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眼睛,但還是不忘給了武後意味深長的一睹。看到這一幕,李賢簡直有一種如「站」針氈的感覺,恨不得立刻找個借口躲出去。武後的心思就是他這個男人也能隱約猜到,韓國夫人雖說是她姐姐,但同樣是和丈夫私通的情敵,那份愛恨交纏的心思,楊氏這個作母親的不會不能體會。

    正當他尋思著如何避開這個尷尬場景的時候,床上的韓國夫人忽然呻吟了一聲,隨即睜開了眼睛朝這邊望來。李賢見那目光掃過楊氏和武後,最終忽然落到了自己身上,頓時心中咯噔一下。不是吧,這位姨娘也準備對他交待些什麼?

    「媚娘,我……我求你一件事!」

    聽到這個掙扎的聲音,武後慌忙在床頭坐了下來:「姐姐,有什麼話你直說,用不著一個求字。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應你!」

    「我想和賢兒單獨說幾句話。」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韓國夫人竟半支著身體坐了起來,「我已經是快要死的人了,媚娘,求你……」

    「姐姐!」武後硬是把韓國夫人壓了下去,替她掖好被角,一把便將李賢拖了過來,「這算是多大的事,用得著求?你有什麼話儘管對他說,我和娘先出去了!」

    見武後和楊氏匆匆離開了房間,再聽到大門掩上的聲音,李賢簡直覺得莫名其妙。就算自己和賀蘭煙要好,韓國夫人似乎也不用這麼神神秘秘非要和他單獨談吧?這下可好,他到時候還得費心去坦白,否則誰敢擔保他母后心裡沒有疙瘩?

    房間中一片沉默,良久,他方才聽到韓國夫人悠悠歎道:「賢兒,雖說我是你姨娘,可似乎和你並沒有說過幾句貼心話,你的事情,也大多都是煙兒和我說起的。我這輩子沒什麼成就,只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這撒手一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我卻不放心留下他們將來遭罪。」

    果然又是托孤!

    李賢已經感到腦子一片混亂,外婆楊氏剛剛還只是托他照顧賀蘭煙一個,這位姨娘如今一下子要他照顧兩個人?他現在還沒成年哪,難道看起來就真的這麼可靠?

    「煙兒一直對你百依百順,想來你將來也不會虧待了她。至於敏之,以你的能耐,帶挈他一把想必也不難。」說著說著,韓國夫人還是情不自禁地挪著坐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李賢,「我知道你一定會想,為什麼不把他們托付給你娘?」

    李賢心中大大跳了兩下,卻不說話,只當默認了。確實沒錯,放著老當益壯的榮國夫人楊氏和一手遮天的武後不去求神拜佛,找自己這個沒權沒勢的皇子幹什麼?

    「因為我怕你娘。」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李賢嚇出了一身冷汗,一時竟有一種口乾舌燥的感覺。正當他提心吊膽怕有人聽到這話的時候,韓國夫人懺悔似的囈語又接上來了。

    「當初我和皇上……固然是迷上了他的風采和身份,也是因為我久曠在身……我不是不知道他是媚娘的丈夫,可還是……後來看到媚娘的手段,我愈發驚悸,可還是沉迷於那種滋味……報應啊,御醫的意思我怎麼會聽不出來,想不到這一身病,竟是因為我毫無節制……」

    李賢終於聽不下去了,聽到一般人的隱私沒有關係,但是,這種內心獨白可是能夠隨便聽的?因此他實在無法之下,只得硬生生地提醒一聲:「姨娘!」

    韓國夫人這才如夢初醒,轉頭看了看李賢,目光立刻恢復了清明。呆坐了片刻,她忽然伸手在枕頭底下摸索,半晌才掏出一個錦囊,輕輕放在手裡摩挲不止。

    「之所以把煙兒和敏之托付給你,是因為你的事情我比你娘知道的更詳細些。煙兒不像你,凡事都不曾瞞著我,包括你當年小小年紀強吻她的事。」她說著便噗嗤一笑道,「我那時和皇上顛鸞倒鳳的時候,哪裡想到櫃子裡還藏著你們兩個鬼靈精!」

    自己這麼多年竟養了個這麼大的間諜!李賢眼睛瞪得老大,心中很有一種氣急敗壞的衝動。幸好自己滿肚子心思都藏得好好的,就連賀蘭煙也不知道,否則這許多事情韓國夫人都知道了,非得出大事不可!

    而就在此時,他忽然感到自己手裡被塞了一個東西,低頭一看,可不是剛剛韓國夫人拿的那個錦囊。

    他正想開口發問,就只聽韓國夫人道:「這其中是一方金印,是你父皇送給我的東西。珍貴倒是其次,只不過意義卻不小。除了我那宅子裡的積蓄家底之外,我在外還有不少產業,林林總總大約有幾十處。雖說掌管這些的是一個跟了我多年的老家人,可畢竟還是外人。你到時拿了金印把房契地契等等全都收回來放好,以後每年的收益,也就都交給你管了!」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閻王不好過,小鬼也難纏

    敷衍武後遠遠比李賢想像中容易,他只是紅著眼睛說韓國夫人托付他照顧賀蘭煙,武後和楊氏就同時歎了一口氣。賀蘭煙一天天長大,人也出落得愈發楚楚動人。雖說一直她養在宮裡,但上回和李賢一起在安康樓痛打武三思,卻有不少好事的貴冑子弟看到了,驚為天人的不在少數,艷名不消幾日就傳遍了全城,變成了無數豪門子弟的夢中情人。

    這些事情李賢當然不知道,即使他知道了也絕不會放在心上。後宮粉黛三千人,但是卻挑不出一個賀蘭煙,再說了,多年的感情豈是等閒,將來若是任由李治武後給他挑一個王妃,還不如早早定下一個可靠的。

    只是,他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小丫頭——話不能亂說,好在韓國夫人還算是口風緊的,否則若是讓別人知道他幹了那許多荒唐事,豈不是大大糟糕?

    「以後煙兒就交給你了。」

    帶著武後的這句話,李賢終於得以和程伯虎一起離開了賀蘭別莊。當馬車駛出這裡的時候,他不禁長長舒了一口氣。這一次的韓國夫人失蹤事件雖然大出意料,更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但總比他想像中的那個結果好。可是,武後和楊氏都讓他暫時先瞞著賀蘭煙,可這種事情能藏著掖著麼?要是不分說清楚,將來鐵定遺禍不淺!

    正思量間,他忽然瞥見了旁邊無精打采的程伯虎,不由上去推了一把:「喂,你怎麼像蔫了的菜似的,不是都沒事了麼?」

    「沒事?」程伯虎狠狠地瞪了李賢一眼,只差沒有破口大罵了,「換作你被你母后審問半個時辰試試?乖乖,被那雙眼珠子一瞪,我幾乎沒把所有事情全都兜出來,答話的時候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他娘的,就連當初我家老爺子拿了家法對付我,我也沒這麼害怕過!以後要是再碰到這種事,休想我為你隱瞞!要是再讓我面對皇后娘娘一回,我鐵定第一個出賣你!」

    程伯虎從來就不是多話的人,這時候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大串抱怨,李賢不由得縮了縮腦袋。別看他敷衍武後次次都是勝利告捷,可其中花費了多少算計?程伯虎這麼一個直腸漢,能夠強撐著沒說出實話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咳,伯虎大哥,這回我欠你一個人情……」

    「廢話少說,早點把哈蜜兒撈出來才是正經,這都多少天了!」

    一開口就是哈蜜兒,這位老兄還真是念念不忘!李賢一邊嘀咕,腦海中也一邊浮現出哈蜜兒的異域風情,還有那宛轉流波的明眸,然而,下一刻,另外一個問題也隨之竄了上來——要是他不能首先把李義府那邊解決好,別說哈蜜兒,就是王漢超的拖延大計也要完蛋大吉!

    車子進了洛陽城,程伯虎便在程宅下車,堅持要去尋燕三的晦氣,而李賢自然是驅車直奔李宅。可是,該怎麼開口對賀蘭煙分說清楚,這卻是一個大大的難題,分寸一個掌握不好,轉眼就要出大亂子!

    他剛剛踏進李宅大門,兩個門子先是一愣,隨後一個上來行禮,另一個則大喜過望,連行禮都顧不上就一陣風似的往後院衝去,口中還連連嚷嚷著:「大少爺,大少爺,沛王殿下回來了!」

    看這架勢,李賢哪裡會不知道賀蘭煙肯定在使小性子,頓時在心裡哀歎了一聲,認命似的緩緩往裡邊挪去。還沒走上幾步,一個人影便裹挾著一陣香風向他撲了過來,他還沒看清楚,肩膀就被人牢牢抓住了。

    「賢兒,我娘……你找到我娘了沒有?」

    李賢這才看清賀蘭煙臉上沒有半點脂粉痕跡,眼圈亦是紅紅的,顯然,小丫頭肯定不止哭過一回。他抬頭一看,只見李敬業滿臉訕訕的站在賀蘭煙身後不遠處,衝他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然後便躡手躡腳地溜了。

    這個沒義氣的傢伙!

    罵歸罵,但是看到一群李宅的僕役也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李賢還是鬆了口氣。畢竟,這消息如今還瞞著自己那位父皇李治,要是讓太多人知道了自然不好。想到這裡,他一面從懷中掏出手帕替賀蘭煙擦眼淚,一面斟酌著說辭。

    「我找到你娘了。」

    「真的?」賀蘭煙一瞬間眼睛大亮,死命地抓住了李賢的手,聲音亦提高了幾分,「我娘怎麼樣了,她真的在那裡?你趕緊帶我去,我……」

    「賀蘭!」

    李賢重若千鈞地吼了一聲,這是他多年來頭一次直呼小丫頭的姓。

    激動的賀蘭煙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嚇了一大跳,眼睛直直地盯著李賢,到了嘴邊的話全都嚇回去了。

    「你聽我說……」李賢簡明扼要地將和韓國夫人見面的情況複述了一遍,為了防止小丫頭太激動,一雙手自然是牢牢抓住了她的肩膀,「你娘是病了,她不是故意瞞著你,而是不想讓你看到她那個樣子。她的病還是有可能治好的,倘若因為你的哭鬧而讓她分心旁顧,病情不但會反覆,甚至會變得更重,你明白麼?」

    「我……我……」

    「賀蘭,你娘原本是不讓我告訴你的。」李賢狠狠心,從懷中掏出了韓國夫人相贈的那個錦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開始撒謊,「這是你娘送給我的,其中那方金印,是她的表記,憑它可以支取她所有的產業。她已經說了,將來那些東西都作為你的嫁妝,你娘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賀蘭煙顫抖著接過那個錦囊,從裡面翻出那顆金印,只看了一眼便簌簌發抖。愣了半晌,她忽然撲進了李賢懷中,失聲痛哭了起來。

    不得不說,這確實挺令人心酸的,畢竟母女情深,可是,這其實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想到武後在得知韓國夫人托付賀蘭煙時的反應,以及那種痛惜中摻雜著如釋重負的複雜神情,李賢不禁鬆了一口氣。

    他不想對上他那位彪悍的母親,即使他答應幫小丫頭去找韓國夫人,其實也沒有做好翻臉的準備,如今不翻臉當然是最好的選擇。可這一次萬幸之中躲過了,下一回呢?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千萬富翁是怎樣煉成的

    武後和楊氏在韓國夫人的病情急劇惡化之後,終於還是把賀蘭煙和賀蘭敏之接到了別莊,陪著她母親度過了人生最後的七天。當最後得知韓國夫人過世的消息之後,李治自然是大慟,親自作了一首輓詩。雖說這不合禮制,但武後自然不會和已經過世的姐姐再計較這麼多,然而,李賢就不一樣了。

    當聽到他那位父皇有意加封賀蘭煙為魏國夫人,以示追念之情的時候,他幾乎沒有一頭栽倒過去。好在讓他鬆了一口氣的是,素服的賀蘭煙婉拒了這一封賜,並請求回家為母親守孝。最後,得了大好處的還是賀蘭敏之,爵位官職一樣不少。

    有孝在身的賀蘭煙不能再住在宮裡,在最初的幾天清靜過後,他反而覺得有些無聊了,就連操練那些宮女的時候都興頭不足。

    好在紅綠雙營有阿蘿和蓉娘照看著,成效斐然不說,他還從武後那裡得到了許諾,將來開府建宅的時候,那些宮女和女童全部賜給他作為婢女。有了這個動力,即使他有事不在,只靠著晚間向阿蘿和蓉娘的面授機宜,練兵的事情愣是一點沒耽誤,而他在李績面前也大大長了一回臉子。

    此時此刻,他就坐在馬車上拿著那方金印出神。雖說他對賀蘭煙解說這是韓國夫人留給她的嫁妝,但是小丫頭一點猶疑都沒有,只取了錦囊貼身珍藏,卻將金印留給了他。

    「我的就是你的,分那麼清楚幹嗎,再說……我娘不是都托付你照顧我了麼?」

    回憶起這句情意綿綿的情話,他不禁咧嘴一笑,心中異常舒坦。古來讀書人追求的就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顏如玉。他這回生得好,沒費多大功夫就什麼都有了,雖說攤上武後這麼一位彪悍的母后,目前還有小小的溝坎要過,但將來還是有盼頭的。

    當兒子的即使性格叛逆,面對武後這種彪悍的母親,什麼事都得藏在心裡頭,除非他瘋了,否則絕對不會明裡和武後衝突。這也是李義府的仇他雖然記下了,但到現在還沒有動作的原因。

    將那塊金印翻來覆去的看,李賢終於確認,這塊東西本身沒有多大價值,大約正如同韓國夫人說的那樣,之所以用它來當作表記,不過是因為東西是李治送的。

    小說看的多了,他原本擔心還會不會遇到那種侵吞主人財產的刁奴,踏進五福客棧的時候便左顧右盼了一陣,誰知道金印還沒拿出來,就有夥計把他請入了內堂,然後出來一個老者納頭便拜,拜完了就立刻號啕大哭,一時讓他愣了神。

    雖說他那些隨從都是可靠人,但他哪敢讓別人知道韓國夫人的大筆遺產落在了他的手上,所以人都留在外面,此時他只得親自上去把人扶了起來。而這個平平常常的舉動,又讓那老者感激涕零,再三拜謝之後無論如何不肯坐下,李賢也只得隨他去了。

    聽到對方道出了殿下兩個字,他便打斷問道:「你怎麼認得我?」

    他打一開始就疑惑了,自己這個沛王雖然老在外面閒逛,但應該還不至於人人都認得出來的地步,這年頭的傳媒業還不發達,沒道理自己這麼出名啊!再說,他可以很肯定地說,自己絕對不認識這老頭!

    「殿下,小人賀蘭周……」

    「小人兩個字暫且免了,我聽了頭痛!」

    「是,回稟殿下,我早就得了夫人的口信,所以一直預備著殿下來,至於為何會認得殿下,原因很簡單,小姐還有一幅畫寄存在我這裡。小人曾經看過不少次,所以還記得。至於外頭的夥計我全都打過招呼,殿下又豈是旁人,自然認得出來。」

    這話聽起來倒沒啥問題,可這老頭的表情怎麼那麼曖昧?李賢心中犯了嘀咕,臉色便有些不好看。

    而賀蘭周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連忙躬身道:「殿下既然來了,還是先去帳房接收一下夫人的產業,我也有不少賬得向殿下報說一下,畢竟,如今和當年的情形已經不一樣了。」

    不一樣?產業是多了還是少了?李賢盡拿眼睛去瞟賀蘭周,誰知這老頭硬是不接眼色,只管悶頭在前面帶路。到了地頭將李賢讓進了帳房,他很快抱出了厚厚一摞賬本,足足有半人多高,看得李賢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好在賀蘭周沒有讓他一本本查看的意思,而是指著賬本滿臉自豪地說:「夫人當初在洛陽長安各置辦產業二十三處,一直都是我幫忙打理。後來因為有了盈利,所以我又在關中買了幾千頃田地,又添置了一些其他產業。不過,因為夫人用錢的地方多,每年利錢的五成都要上繳,所以周轉的就慢了些。總數我早就計算出來了,地契房契加上各種產業,一共價值一千二百萬貫。」

    一千二百萬貫!

    李賢倒吸一口涼氣,險些露出了滿臉的振奮,但眼神中全都是光芒萬丈的金銀財寶。他當然知道這年頭達官貴人有錢,只不過,一般官員就是有錢也都是囤積在家裡,拿出來做生意的本錢一般並不多,比如傳言說李義府有上億的家產,但沒聽說這一位名下有多少店舖產業。想不到,他這位姨娘居然不哼不哈,五年就攢下了千萬的家業,這還是花掉那麼多的結果!

    這年頭沒有遺產稅,也就是說,他現在就是千萬富翁!和這些錢比起來,他費了那麼大勁攢起來的幾萬貫錢,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如果可能,他甚至想在那些錢上高枕無憂地睡一覺,享受一下數錢數到手抽筋的美好生活!

    總算他還保留著一絲清醒,失神了一會就立刻追問道:「姨娘當初投的本錢是多少?」

    「皇上數次賞賜夫人脂粉錢大約幾十萬貫,再加上夫人當初從賀蘭家帶出來,這麼多年攢下的體己,總共是一百五十萬貫左右。」

    從一百五十萬貫到一千二百萬貫,足足八倍!這一次,李賢看著眼前這一位的目光完全不同了,那簡直是看待財神爺的目光。要是憑著什麼跨時代的技術,有這樣的成就不足為奇,但這老頭怎麼看都不像是穿越的。既然如此,要是能夠再給賀蘭周支幾招,他李賢的家產豈不是……

    正當他想入非非的時候,賀蘭周忽然神秘兮兮地將一個卷軸捧到了他的跟前:「這就是我剛剛和殿下提到的小姐親筆畫,還請殿下慢慢觀賞,我先告退了。」

    見賀蘭周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李賢不由更加好奇了。展開畫軸一看,他先是愕然,隨即便覺得有些尷尬。大幅的畫捲上赫然是幾十張小圖,那生花妙筆固然把他描繪得惟妙惟肖精氣十足,而其中的內容……

    那全都是一張張男女調情的圖,雖說不至於春宮圖那麼露骨誇張,但由於惟妙惟肖,反而比那種沒有代入感的春宮圖更加曖昧,可他怎麼就不記得對小丫頭有那麼不規矩過?

    莫不是真應了一句話,哪家女兒不懷春?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送禮得別出心裁

    所謂的娘子軍原來不是女人組成的,這是李賢在訓練了那些宮女兩個月之後,李敬業某次和他開玩笑時道出的緣由。雖說這明顯就是笑話李賢沒常識,但是,他的臉皮厚度豈是等閒,噢了一聲便神態自如地岔開了話題,臉上沒有半點變色。

    他以前哪裡防備著人生還會有穿越這麼一遭,否則非得把新唐書舊唐書全都打包背下來不可!他只知道那赫赫有名的娘子關就是平陽公主鎮守過的,誰知道這娘子軍居然不是用的女兵!不過就算古代沒有女兵又怎麼樣,他又不指望這些人能上戰場殺敵,以後身邊多了一群如臂使指的侍女有什麼不好?

    武後的生日是一月二十三,眼下自然是遙遙無期,但是,他父皇李治的生日就是六月,正合了他的三月演練之期。除此之外,身為人子,一份禮物總歸是不能少的。

    說起來他這個沛王的頭銜還真是不少,雍州牧,幽州都督,揚州都督,左武侯大將軍,聽起來固然是威風凜凜光芒萬丈,可實際上,他除了在長安洛陽兩個大城之間轉悠,順便跟著父皇母后在周邊巡視一圈,壓根沒機會看看他的治所是什麼樣的,更不用說號令他那些名義上的屬下了。

    禮物的事情,還是得自己動腦筋啊!

    盤腿坐在榻上,他絞盡腦汁地回憶著李治和武後以往過生日時收到的賀禮。在印象中,似乎這兩位全都號稱是崇尚儉樸的,所以文武百官和那些命婦都不敢送什麼太奢華的東西,金玉製品雖然也有,但總的來說絕對不會出現什麼金髮塔之類聳人聽聞的東西,甚至有宰相手書一幅或著書一本當作壽禮的也有。

    「殿下!」

    李賢抬頭一看,見是蓉娘一身新裝進來,頓時眼前一亮。人逢喜事精神爽,人要衣裝馬靠鞍,這蓉娘自打來到他這裡之後,簡直如同一天年輕一歲似的容光煥發,讓他不得不驚歎世界上還是有奇跡的。不過也難怪,他幫著安頓了她家裡面的人,又給調了這麼一個好差事,這沒了後顧之憂,誰還會不高興?

    此時此刻,只見她的單環髻上斜插著一支白玉釵,滑膩白皙的頸上別無配飾,淺紅襦衣,絳紅長裙高高束起,流露出一股別樣的風流嫵媚。盈盈施禮後,覷著四周無人,蓉娘便上前笑道:「殿下又偷懶了,你若是再不過去,奴婢可就難以鎮壓場面了。就算真有什麼心事,外頭人多力量大,總比殿下一個人苦苦尋思的好?」

    李賢歪頭想想,覺著也是,便挪動了一下想跳下來,誰知這不動還好,一動之下,他登時呲牙咧嘴。盤腿坐了這麼久,雙腿血脈自然不活絡,這猶如千萬根針在刺的感覺差點沒讓他呻吟起來。

    他剛剛捏了兩下小腿,蓉娘便連忙上來幫忙,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在高墩上坐好,這才俯下身子幫他揉捏了起來。雖說這不是她的本行,但只是輕輕幾下,李賢就覺得刺痛感大減,連忙喚她停下,蓉娘卻抬頭白了一眼,反而取笑道:「放著現成的高墩不坐,非得盤腿坐在榻上,殿下你還真是自討苦吃。」

    趁著居高臨下的光景,李賢的眼睛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蓉娘的酥胸上,正想著是否乾脆設計一件新款衣服當作禮物送給他老爹,忽然聽到這句,旋即眼睛一亮。

    現如今的坐具大多數是垂足而坐不假,但大多數全都是沒有靠背的鼓墩高墩之類,貌似靠背的東西不太常見——還有,不論是女人的妝台還是其他傢俱,他從來沒有看到過抽屜!

    天助我也!風尚是怎麼帶動的?這年頭,風尚就是達官貴人帶動的!

    他也顧不得僅剩的一絲刺痛,一下子跳了起來,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抱著蓉娘就打了個圈圈,隨後興高采烈地奔了出去。而蓉娘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直到人消失了方才反應過來,臉上閃過一絲紅暈,繼而輕輕啐了一口。

    出了宮,李賢就直奔五福客棧,很快找到了賀蘭周,連氣也來不及喘一口,便拿過紙筆開始畫花樣,無奈他用毛筆寫字還沒多大問題,畫畫就比較勉強了,花了老半天功夫才出來幾個輪廓。

    他也顧不得那許多,指著其中的圖樣便對賀蘭周道:「找幾個最好的木匠把上頭的東西做出來,記住,中間接合的地方務必巧妙,至於花樣你不妨再找幾個人琢磨。這是要送給我父皇和母后的,要雍容大氣,別做的俗不可耐,到時丟臉的可是我!」

    賀蘭周絕頂聰明,聽了一半便立刻恍然大悟,捧著那圖紙立刻如獲至寶地反反覆覆看,一邊看一邊問出了一大堆問題,到了最後乾脆猛地拍手歎道:「殿下這設計果然巧妙,那些高墩坐著固然比以前的席地而坐要舒服,但時間長了卻難免腰酸背痛,有了這靠背和扶手就不同了!」

    一陣高興過後,他忽然又皺起了眉頭:「可是,這做法並不困難,就算能風靡一時,卻難以抵擋同行群起倣傚,雖然賺錢卻不能長久……」

    這老頭真是鑽到錢眼裡去了,一看到圖紙就想到錢,還這麼快就想到盜版和跟風!

    李賢當然知道這法子難以抵擋別人的倣傚,這年頭王公貴戚但凡需要什麼傢俱,全都是請來木匠,然後提供材料支付工錢,而椅子和帶抽屜的傢俱這種簡單玩意,即使不是巧匠,也能夠輕而易舉地拷貝出來。他正想說這只是用來送禮的,沒想著賺錢,旁邊這位忽然又拍起了巴掌。

    「這天底下的能工巧匠一向不多,至於那些達官貴人,想必也不屑於找個普通木匠來做這些!只要我花大價錢把這些人全都雇來,到時候只要有殿下這條路子,專供皇宮也不至於虧本!殿下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十天之後,我必然讓殿下看到第一批成品!」

    看著賀蘭周鬍子一抖一抖,就差沒有仰天大笑了,李賢也不由得摩挲著下巴嘿嘿笑了起來。凡事親歷親為?莫說他只是多了千多年的見識,並沒有實踐經驗,只怕實行中的困難也會讓他煩死。既然有專業人士操心,他只要等著數錢就好,人生真是美妙啊!
正文 第四十章 英姿颯爽,抽冷子逆襲

    這一天是李治的生日,既然是天子慶生,當然不可能是草率為之,儘管李治三令五申說是要儉樸,必要的場面卻還是得做的,沒來由堂堂一國之君居然連生日也不過不是?所以,群臣賀壽完畢照例又是熱熱鬧鬧的大宴,觥籌交錯之間,李賢覷著李治興致高昂,李弘又剛剛執杯勸過酒,連忙瞅準空子上前。

    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之類的話還是要說的,見李治滿面笑容地滿飲一杯,他便立刻趁熱打鐵地說道:「先前父皇和母后允許兒臣操練的那近百名宮女,如今都已經初現雛形。今天藉著父皇生日的大好日子,兒臣恭請父皇和母后前往一觀!」

    「哦?」

    李治眉頭一挑,大為動意,旋即對旁邊的武後笑道:「你是不知道,朕上次一時興起去看了一回,似模似樣還真像是那麼一回事。如今一晃又過去了兩個月,想必是更加精進。」

    「賢兒這孩子自小就是主意多,臣妾怎會不知道?陛下的大好日子,他自然要來顯擺一下!」武後此時也是滿面笑容,說著還往底下的李賢瞥了一眼,「他當初就誇下海口,如今又是這般信心滿滿,臣妾倒也想看看他究竟練出了一點什麼名堂。只是臣妾當初和他有約在先,若是到時大家不滿意,這所有的開銷,便得由他自己掏腰包!」

    「哈哈哈哈!」李治聞言大笑,一瞬間甚至忘記了風眩病的困擾,「好好好,賞罰分明,你這個做母后的果然公正!賢兒,你現在去準備,到時候差個人過來報說一聲,我和你母后還有各位卿家便出去觀瞻!」

    當自己那位母后用那種混合著讚許和告誡的目光那麼一瞥,李賢便立刻振奮了精神,連忙高聲答應了一句,便自信滿滿地轉身離開,臨走時還不忘向李弘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睹。

    老哥,那樁功勞分給你一半,你到時千萬別給我掉鏈子!

    得到李弘一個回復的眼神之後,他立刻匆匆離開了大殿,直奔他早就預備下的地方。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從服裝到鞋子,他花費的功夫絕對不少,就指望這一回給自己多長一點面子。要知道,前一次他可是連李績也照樣糊弄了,沒道理糊弄不了內行!

    由於心頭掛著這麼一樁事,李治和武後面對那滿桌子的美酒佳餚,一時興致全無,連帶著教坊精心演練的歌舞也無心觀賞了。而幾個宰相則互相按照派繫在那裡悄悄地咬耳朵,唯有李績一個人坐在中央巋然不動。

    好半晌,終於有一個內侍奔進殿來,拜倒在地稟奏說:「陛下,娘娘,沛王殿下已經都預備好了,恭請陛下和娘娘移駕觀賞!」

    這下可好,皇帝皇后一移駕,宰相和上下官員再這麼一跟,含元殿頓時完全空了,滿桌子珍饈佳釀頓時無人理會。就連內中伺候的一些內侍宮女,面面相覷了一會,幾個稍微有點頭臉的也乍著膽子跟了出去看熱鬧。

    軍隊是什麼樣子的?

    在李治武後和文武百官眼中,自然是雄赳赳氣昂昂的威武之師雄壯之師,但是,底下這支由紅粉組成的軍隊卻顛覆了他們的一貫印象。女扮男裝在時下並不算新鮮,大多數高門仕女在外出的時候,往往會搖身一變成為翩翩美男子。但是,如眼下這般光景他們還是頭一次看到。

    既然稱為紅營和綠營,那麼,紅色和綠色自然就成了主色調,而這些宮女和女童所穿的服裝則是和時下日漸流行的寬鬆之風完全不同,一概都是緊身。按照李賢的話來說,穿著長袖大袍招搖過市自然不要緊,但誰看到過沙場將士拖著個大袖子的?

    按照李賢的打算,自然是想讓這些娘子軍來一套齊步走換正步走的,但是,向左轉向右轉還問題不大,但是,要讓這些邁慣了小步的宮女們踢腿走正步,簡直比登天還難。

    當初他在電視裡看閱兵的時候,最最喜歡的就是女兵方陣。儘管她們走得不見得比男兵更好,但是,英姿颯爽四個字,卻不是那些一味剛硬的男兵能夠表現出來的。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足足花費了一個半月,還去特別訂製了一批特製的靴子。自然,指望她們能夠踢出一樣高的正步,那是想都不用想了,但湊合著像那麼一副樣子也就行了。

    只要能夠踢出正步,那麼,對於這個年代的人來說就是一個驚喜!

    踏著竹哨的節拍,兩個方陣已經快要漸漸接近了含元殿正門,而李治武後和百官的面目已經清晰可見了。趁著這個時候,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的李賢猛地吹出一聲急促的哨聲,緊接著,剛剛只是普普通通的行進隊列倏然一變。

    李治和武後起初還在低聲交談,群臣們也在三三兩兩地議論紛紛。但是,當底下的陣容忽然一變,那整整齊齊的踢腿,那百多個腦袋全都轉向了自己這些人,口中甚至還大喝著「吾皇威武,四海賓服」的時候,所有人都頓時露出了不可抑制的驚訝情緒,而李治笑意則完全爬滿了整張臉。

    吾皇威武,四海賓服!

    對於李治來說,這句話無疑是搔到了癢處。他有一個文治武功宇內聞名的父親李世民,而要超越這樣一個父親談何容易?他情不自禁地拉住了身旁武後的手,連連讚許道:「好,好!賢兒果真有本事,媚娘你可是給朕生了一個好兒子!」

    武後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遭震住了,但她的自制力顯然比丈夫更強些,卻不像李治這樣失態。她當初不過尋思著遂了讓這個心愛兒子的心意,即使真的失敗,也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可現如今既然事成,她自然是面上風光。此時,她便轉頭嫣然一笑道:「這是陛下教導有方,臣妾哪敢居功?」

    然而,就在人人為之驚歎的時候,卻依舊有一個煞風景的歎息聲從旁邊傳來:「事有反常即為妖,此等演兵之法,從古至今從未見過,真不知道沛王殿下又從何處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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