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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撞南山

    李義府,真是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武後冊後的第一功臣,如今朝廷的第一紅人,要是招惹上了,還真不是什麼好事。莫看他李賢是皇子,但是,在武後的心中,其價值還真就未必及得上這個李義府。

    所以,賀蘭煙在那裡嘟囔可以去和姨父姨娘說革了李義府的職,李賢根本就當笑話聽了。小丫頭的政治敏感度不夠,不過好在凡事對他言聽計從,嘴巴又甜,武後一直都當她是女兒似的,更不曾惹出什麼事情。看這個架勢,演變成那位赫赫有名魏國夫人的可能性還是不高的。

    三言兩語支開了賀蘭煙,他就抓來李敬業追問。誰知這一位平常膽大妄為的猶豫了老半天都不肯說話,直到他幾乎發火,李敬業方才說出了事情始末。

    無非就是老掉牙的戲碼,李義府看上了一個美貌的女囚,壓著大理寺丞畢正義把人放了出來,結果事情敗露便逼死了畢正義。御史彈劾之後,給事中劉仁軌審理此案,卻在李治的偏袒下不了了之,反而是御史和主審者一起倒霉,貶斥的貶斥罷官的罷官。最最重要的是,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了,想來別人早就忘光了!

    聽完之後,李賢不禁連連冷笑了幾聲,卻沒有做出任何評論,也沒有再問這事和安康樓什麼關係。等到他和賀蘭煙出門離開李宅的時候,他便瞥見李敬業的臉上赫然有幾分失望。

    不好惹?他偏偏想惹惹看,合計合計看看情況如何再說,現在和李敬業說那麼清楚幹什麼!

    回到自己宮裡已經是下午,盤算著今天的事情,李賢愈發感到自己除了有個親王的身份,其他的東西要什麼沒什麼。正犯嘀咕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牆之隔的隔壁宮裡傳來了陣陣鼓樂聲和歡笑聲,頓時起了興頭,換了一身衣服就溜了出去。

    隔壁是什麼地方?那是他老媽武後的皇后正殿,自打她正位中宮之後,這裡的宴席就幾乎沒有斷過,整個大唐那些擁有誥命的貴婦人,一直都是這裡的常客。除了武後要去上朝處理政事的時候,其他時間這裡幾乎天天有客。雖說他母后崇尚節約不假,但是這樣的花費卻是從來都不吝嗇的。

    他剛剛跨進門檻,就有眼尖的內侍尖著嗓子嚷嚷了一句:「沛王駕到!」

    見裡頭的各色婦人齊刷刷往他望來,他不禁本能地打了個寒噤,然後小心翼翼地避過了最最熱切的幾道目光,上前行過禮就笑嘻嘻地往武後身邊一坐,故意說起今日李績的考較,然後便抱怨似的說道:「可惜師傅不肯教我兵法,說什麼我將來也不會上戰場,用不上這麼多。其實,我看書的時候倒是發現,孫武當年就是用宮女演練戰陣的。他能行,我為什麼不行?」

    一句話逗得武後哈哈大笑,而旁邊的各位貴婦也全都莞爾,左首第一的中年婦人便率先附和道:「皇后娘娘,臣妾覺著沛王殿下年紀不大志向卻不小,這英國公確實擔憂太多了。不過,用宮女演練戰陣倒是新奇,如果沛王殿下真的能夠完成這一壯舉,倒是真能媲美一下前人!」

    見老媽臉色歡喜,旁邊的外婆楊氏更是笑得額頭皺紋一顫一顫,李賢便知道自己這事一定能成,故意一本正經地道:「母后,我不是開玩笑,只要英國公肯教我,我一定練出個樣子給你瞧瞧,當初祖姑還不是有一支娘子軍麼,我也要建一支娘子軍!」

    這話頓時又引得下頭一陣大笑,而武後向來喜歡李賢的精怪靈動,吃他纏不過,母親楊氏又在一邊笑吟吟地幫襯,最終她自然是答應在李治面前提一提。李賢見計謀得逞,便滿滿斟了一杯酒奉給武後,自己趁機連喝了三杯。

    武後見狀輕輕一拍他的腦袋,沒好氣地嗔怪道:「小小年紀,就這麼知道吃酒,小心以後變成酒鬼!還有,上次的帳我還沒和你算呢,人小鬼大去什麼看什麼胡旋舞,還鬧得滿城風雨。如今洛陽上下誰不知道沛王迷戀上了一個胡姬,就連你父皇都問好幾次了!」

    此時,其他貴婦看李賢一臉愕然和尷尬,紛紛半是說情半是調笑地說開了。

    「皇后娘娘可是只說了一半,如今誰不知道沛王殿下怒打紈褲,皇后娘娘大義滅親?」

    「是啊是啊,現如今我們管教家裡的孩子,可都是以沛王殿下為榜樣的,看以後還有誰去仗勢欺人!」

    「愛美人有什麼要緊,沛王殿下如今就是俊俏哥兒,長大了要什麼美女沒有,何況小小一個胡姬?」

    李賢越聽越覺得離譜,最後不禁頭痛萬分。他怎麼看都覺得這幫女人的眼神有問題,那目光都像是丈母娘瞧女婿似的,至於麼?別說他如今還不到成親的年齡,就算到了,也不用這麼誇張吧,他只是親王又不是太子!

    而就在他鬱悶的時候,某貴夫人竟把這種意思乾乾脆脆地說了出來:「怪只怪皇后娘娘的幾位皇子全都是俊俏英武的,誰看了不愛?我只怪我的女兒沒福氣,比沛王殿下還大了兩歲,否則若是……」她說著彷彿後悔失言,後面半截就改口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一時失言,忘了分寸,罪過罪過。」

    武後卻不以為意:「這麼點小事,算什麼罪過?大家都如此高看賢兒,我這個作母后的只有高興。再說,義府家的千金,也並非配不上賢兒!」

    義府兩個字一入耳,李賢就立刻往剛剛那個說話的婦人望去,可不是最初附和自己演練宮女的中年婦人?他左看右看沒看出對方有多少美女基因,有母如此,女兒估計也不怎麼樣,再想想早先從李敬業那裡聽到的事情,他不由得有些心癢。

    看到沒多少人附和李義府的夫人,反而有人露出了不屑一顧的表情,他便忽然嚷嚷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又不單單是我!再說,天下還有不愛江山愛美人的皇帝呢!」

    武後當即愣了神,半晌才搖頭失笑道:「盡胡說八道,古往今來,愛美人不愛江山的都是昏君!」

    李賢心中早盤算好了,此時故意嘟囔:「愛美人又沒錯!再說了,這朝中那麼多大臣,有幾個是不愛美人的?上次去北市買東西的時候我還聽說,什麼宰相還愛上了女囚呢!那我上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有什麼不對!」

    話音剛落,便只聽乒乓一聲,剛剛還滿面笑容的李義府夫人滿臉惶然,桌子旁邊赫然是一隻摔碎的調羹,而旁邊諸位貴婦也不約而同地把眼睛投到了她的身上。

    不打自招!

    李賢更加確定這位李夫人是個沒用的女人,正慶幸得計間,忽然感到背後一陣火辣辣的。不會吧,是他太過敏感,還是他母后的敏銳度真的這麼高?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吃一塹長一智,沒錢寸步難行

    突然來了這麼一遭,氣氛便有些尷尬。倒是武後依然鎮定,很快便吩咐幾個宮女收拾乾淨。雖然接下來看似賓主盡歡,但一群貴婦哪個不是機靈透頂的,忖度苗頭不對,恨不得早點回去,所以筵席竟比往日早了半個時辰結束。

    才一散場,李賢便被武後匆匆拖到了後殿。看見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他不禁有些惴惴,知道自己是操之過急了。剛剛他之所以會一時興起試探一下,無非也存著認為他這位母后好名聲,若是寵信的大臣出了這種事,應該會和先前貶斥那些武家人一樣處置。現在看來,武後不比別人,不能用常理揣摩。

    「賢兒,你說有宰相放了犯婦這件事,真的是從坊間聽來的?」

    被那雙犀利的眼睛一瞪,李賢便縮了縮脖子,故作老實地答道:「事情是我在南市閒逛的時候聽說的,我也就隨口說說而已。」他停了一下,突然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好像說那個宰相姓李……」

    「別說了!」

    被武後這麼當頭一喝,李賢頓時嚇了一跳。再看她的臉色已經鐵青一片,他便知道,今天這事情算徹底沒戲了。怪只怪自己沒考慮清楚,怪只怪自己沒料到李義府竟然這麼受寵。總而言之,接下來裝乖寶寶就完了,萬不可再說什麼廢話。

    還在想著,他的胳膊就被武後一把抓住,緊接著就是一番疾言厲色的訓斥:「宰相的事是朝廷的事,你小小年紀管著自己就好,別去理會別人胡言亂語!要是傳到大臣的耳中,少不得會認為你這個皇子輕浮,明白嗎!以後你要是再隨隨便便把外頭的事拿出來胡說,我就不再讓你在外頭自由走動了,非禁足你一年半載不可!」

    覺著自己對兒子的態度太過嚴厲,她很快緩和了語氣,溫和地拍了拍李賢的臉頰:「你往日四處閒逛,我和你父皇也不去管著你,但你終究是皇子,一言一行都有人看著,出不得半點輕忽。今天你說的事情,你父皇早就處置過了,不過是謠言而已。你說要和英國公學習兵法,到時候我自會去和你父皇提一提,就是召集宮女演練,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有一條以後不可忘了,在宮裡頭這種人多的場合,要謹言慎行,明白嗎?」

    眼見武後從嚴母轉變成慈母,李賢幾乎有些反應不過來,但最後還是應承道:「兒臣明白!」

    他終於明白了,武後的一切舉措都是有底線的,所謂的大公無私只是一個表象。武家那些親戚和她根本沒多大關係,給他們陞官是因為顯示皇后的大度,而之所以貶斥,也不過是因為尊嚴受到了侵犯,所謂的名聲根本只是很次要的。既然這樣,以後母后這條路線走不得了,他可不想三兩次霉頭觸下來,到時候讓武後徹底不待見了自己。

    回到了自己的宮裡頭,他小指頭一勾便召來了自己的兩個心腹內侍,打發他們去打聽李義府那件事的真實情況。

    他很早就知道身邊人的忠誠很重要,所以頗用了一點恩威並施的戲碼,成功把那些近身服侍的人都籠絡了。武後的發家史一直是他琢磨的對象,所以,當初在王皇后蕭淑妃身上發生的遭遇,他是絕對不會重演的,無間道很好看,但發生在自己身上就不那麼美妙了。

    打造一個鐵桶一般的班子,這就是他眼下的最大任務。可是,他還是缺一樣東西——錢!

    要是他開府建宅,那就會有錢了,問題是,他得等到十六歲!他那位母后早年就派了一個老成的宮女阿蘿在他身邊,他每月的開銷都是由阿蘿管著。最初那些日子,他只要用錢,阿蘿必定是死卡著不肯給,就是給了也嘮嘮叨叨追問用途,但是,當他打聽清楚阿蘿家裡的情況,讓李敬業設法弄來了阿蘿唯一弟弟的家書之後,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

    武後的籠絡無非是金錢和小恩小惠,他沒那麼多錢,自然就只能用親情攻勢了。當然,李敬業和程伯虎沒少幫忙,這倆人的家裡都是大財主,做這種事情當然是小事一樁。

    李賢命人召來了阿蘿,把其他人屏退之後便問道:「阿蘿,我現在還有多少錢?」

    鵝黃襦衣,月紅長裙,阿蘿如今稱得上是春風得意,武後數日前剛剛提拔她為李賢身邊唯一的一個女官,而弟弟更是每月一次有信捎來,因此她以往臉上的愁容早就無影無蹤。此時一聽到李賢問話,她便笑道:「殿下現在有兩萬兩千貫錢的積蓄,等到過端午節的時候,陛下和娘娘必定還有賞賜。」

    兩萬兩千貫,聽上去是不少,再加上那些存著的金銀傢伙,算個五萬貫沒有任何問題。可是,要憑這些錢做什麼大事,那是根本休想!再說了,阿蘿確實可靠沒錯,但從她那裡調太多的錢,到時候肯定要驚動武後!

    「好,反正我這個管家就全都由你做了!」李賢瞥了一眼阿蘿,見其滿臉喜色,知道自己這顆定心丸給得沒錯,忽然跳起來一把抓了她的手,「到時候給你弟弟寫信的時候,別忘了囑咐他好好讀書,以後我開府建宅,給他一個去處還是辦得到的!」

    「多謝殿下!」阿蘿纖手被抓,先是一陣驚愕,聽了後頭這話登時喜極而泣,來不及掙脫李賢的手就連忙跪了下來,「殿下大恩大德,奴婢……」

    李賢唯恐再聽到什麼結草啣環之類的說辭,連忙把人拽了起來,又把後面半句話堵了回去:「你是我的人,你弟弟也就不是外人,到時候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好了好了,趕緊下去補補妝,否則人家還以為我欺負了你!」

    軟言哄走了阿蘿,他便躺在床上自顧自地思量了起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看起來,他真的得找幾條生財之道。

    等等,前一次可是有人把大筆錢送到他面前的,可是他沒要!

    他一下子從床上蹦了起來,再回憶起李敬業聽說安康樓那個胡公奉送產業時說的話,眼睛頓時一亮!

    那個胡公絕對是和李義府有什麼過節,所以李敬業才會由此引發出李義府招惹不起這種感慨。還有,這事情背後,究竟有沒有李績的算計在裡頭?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借太子的大旗

    「昨天姨娘責怪你了?」

    聽到賀蘭煙的這句話,李賢本能地一悸。要知道,武後那可是單獨教訓他的,旁邊一個人沒有,這樣隱秘的事,怎麼會有其他人知道?

    賀蘭煙笑吟吟地眨了眨眼睛,見李賢直愣愣地盯著自己,便得意洋洋地說:「昨兒個我去姨娘那裡晚了,筵席都散了,我找人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你和姨娘在說話,就偷偷聽了一會。姨娘開始那個樣子真嚇人,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她對你發這麼大脾氣!」

    「沒錯,我也是第一次看母后發那麼大的火。」得知賀蘭煙不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李賢便無精打采地歎了一口氣。這麼多年了,他雖然提防自己這位母后,可終究沒法把她完全和史上那位空前絕後的女皇聯繫起來。慈母和暴君,這普通人的兩個極端武後卻全都有了,翻臉可比翻書更快,他還真是防不勝防。

    他很快把一絲沮喪扔到了腦後,又振作精神道:「煙姐,走,我們現在去李宅!」

    剛剛出了自己的地盤,李賢就迎面碰到了李弘。不消說,他這位太子哥哥今天又放風了。而在知道他要去李宅之後,李弘便露出了心癢難耐的表情。李賢原本不想帶著這麼一尊招人眼球的大神,但考慮到自己如今對李績沒有多大威懾力,他最後還是答應了。為此,他不得不跑了一趟武後宮,又和李弘賀蘭煙硬著頭皮聽了小半個時辰教訓,這才得以成行。

    在路上,李賢便把昨兒個的想法一五一十對李弘和賀蘭煙說了。一聽到要在宮中演習娘子軍,兩人全都是眼睛大亮,賀蘭煙更是激動得幾乎站了起來,狠狠揮舞了一下拳頭:「好,到時候賢兒你要是演練宮女,我就給你去當一個隊長!」

    李弘心情大好地調侃道:「煙姐,六弟到時候如果真的演練宮女,那可是要用軍法的。當初孫武幫吳王整軍,可是把吳王的兩個寵姬都殺了!」見賀蘭煙俏臉一陣發白,他便故意又加了一句,「當然,六弟是捨不得殺你的,最多打你的屁股,哈哈哈哈!」

    平日兄弟倆雖然有說有笑,但李賢還是第一次聽到李弘這樣調侃自己和賀蘭煙,一愣之後便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好容易安撫了暴跳如雷的賀蘭煙,他便將今天去李宅的目的對李弘交待了一遍,末了便警告道:「五哥,你可是給我去充場面的,要是今兒個出了什麼問題,下回我就再也不費功夫帶你出來了!」

    既然宮裡有好戲看,又是用他最最拿手的好戲去應付大臣,李弘自然沒有二話。揣著好心情的他並沒有看見李賢那一絲狡黠的笑容,更沒有體會到這一回他又被當槍使了。

    李家的僕役把人迎進來之後,李賢也不說自己旁邊的是太子,三人就這麼只顧著往裡面闖。而當演武場中的李敬業和程伯虎看到三人時,臉上的神情自然是精彩極了。太子他們都見過,問題是以往李弘學李弘的,李賢學李賢的,他們這兩個伴讀沒多少機會上前和李弘搭話。

    砰——

    程伯虎姿勢用老,手中的飛斧卻不敢扔出去,這收勢不及,不單斧頭砸在地上帶起一片煙塵,腳下更是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倒是李敬業機警,扔下手中劍上前下拜,可這雙膝還沒著地就被眼疾手快的李賢一把拉了起來。

    「這又不是宮裡,你這麼緊張幹什麼!對了,師傅眼下在哪?」

    「在……在書房。」

    李敬業結結巴巴地回答之後,見李賢李弘賀蘭煙三人揚長而去,頓時更感到奇怪。上回李賢瞞著他和程伯虎,帶著李弘去安康樓那種聲色犬馬的地方就已經夠奇怪了,這回居然又把太子帶到這裡來了?難道真的如他爺爺所說,太子太傅等人三天一至東宮授課,其實也是李賢的主意?他左思右想不得要領,旁邊卻傳來了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

    「敬業大哥,這太子殿下怎麼會突然跑這裡來了?」

    李敬業瞥了瞥捂著手腕子呲牙咧嘴的程伯虎一眼,最後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問我,我去問誰?」

    聽說李賢求見,李績不覺有些奇怪。他雖然是李賢的師傅不假,問題是,平日李賢一般也就是在演武場和李敬業程伯虎折騰,他也就是每天指點,再隔一段時間考校一下進度。武藝上他是傾囊相授,但兵法他卻一直不敢怎麼教,所以至今李賢很少到這裡來。

    滿心疑惑地出門一看,李績就禁不住一陣頭痛,慌忙彈了一下衣角上前拜見道:「臣李績拜見太子殿下!」

    「英國公乃國之重臣,不必如此多禮!」李弘連忙上前雙手扶起李績,又是一通客套話,卻對自己的來意隻字不提。

    旁邊的李賢見李弘一瞬間變得道貌岸然,一派無可挑剔的太子派頭,心中暗自點頭。不愧是東宮那些人花了大力氣調教出來的模範太子,不管是寒暄客套還是面上的微笑,全都是舉止有度的典型。不過,他也不耐煩看他們一直這樣做戲下去,便輕輕咳嗽了一聲。

    李績沒多大反應,而平時和弟弟串謀多次的李弘立刻醒悟了過來,詞鋒一轉開始讚揚起了對方的軍功赫赫和無敵兵法。他平常和李績打交道不多,這一番話自然比李賢的馬屁有效,這麼一來二去,李賢就看到李績略有緊繃的表情漸漸鬆弛了下來。

    正在這時,李弘便抖開了包袱:「六弟能夠有英國公這樣的師傅,不啻是天大的幸事。昨天六弟回去之後,一時急躁抱怨英國公不肯教兵法,結果父皇和母后就教訓了他一番,說是武藝固然可以平時演練,兵法之道卻不單單是謀略之道,學個皮毛還不如不學。」

    聽到兵法兩個字,李績立刻警覺了起來,但李弘的說法無疑正中他下懷,當下連連點頭道:「不錯,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不敢隨便教授沛王殿下……」

    話沒說完,李弘就立刻搶過了話頭:「所以,父皇和母后計議之後,決定倣傚當年孫武練兵之舉,由英國公教授六弟兵法,然後讓他在後宮宮女中選擇一些人演練。想當初祖姑平陽公主便是帶著娘子軍南征北戰,雖然父皇母后並沒有指望六弟能夠演練出那樣的效果,卻也足可為天下之表率!」

    高,實在是高!李賢眼看李績的臉色一點點變了,心中不禁對李弘豎起了大拇指。先抑後揚,不愧是名嘴於志寧的高足啊!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小狐狸二斗老狐狸

    太子代表李治和武後放了話,李績當然無法推辭,當下只得答應了下來,但瞟向李賢的目光就很有些古怪。知道大事成功的李賢哪裡還會在李績面前礙眼,連忙藉機提議大家一起去騎馬,誰知還沒走兩步就聽到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沛王殿下,既然要學兵法,那你便算是我真正的弟子。你且和我到書房來,我有話要交待。吳升,帶太子殿下和賀蘭去馬場!」

    眼見旁邊上來一個高大壯實的漢子不由分說地請走了李弘和賀蘭煙,李賢不禁心中叫苦,轉過身後卻是滿臉笑容:「師傅有教導,我自然洗耳恭聽。」

    「跟我來!」

    李績一句廢話也不說,抬腳就進了書房,李賢只得跟了上去,有心開著門留點地步,但一看李績的臉色,他還是把門關上了。

    這間書房很大,除了靠門的這一邊,三面都是書架子,上面有的摞著紙書,有的則摞著竹簡,大多數的書看上去都有些年頭了。李賢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然後在李績的對面坐了下來。

    「沛王殿下,我還是想問一個問題,如今西北都已經平定,我大唐的外敵已經七零八落撐不上威脅,為何你就偏偏一定要學兵法?」

    見李績又是砸過來這樣一個問題,李賢便知道這是一道一定要跨過去的門檻。問題是,正面回答一定會引來更多難以回答的難題,因此他便拋出了心中早已預備好的反問。

    「敢問師傅,如今你已經年過七旬,還能在戰場打多久的仗?」窺見李績表情有所鬆動,他便立刻趁熱打鐵道,「如今我大唐確實聲威赫赫諸國來朝,但是,師傅是否看到,那些昔日橫刀立馬的將軍都已經老了?師傅,你這一輩的名將已經基本上死的死,告老的告老了,而蘇定方薛仁貴這些人也都要老的,剩下的人都是青黃不接!你現在說大唐沒有外患,但是誰能說得準將來?」

    見李績雙目光芒大盛,他立刻不服輸地回瞪了過去。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陣子,他終於看到對面那一位歎了一口氣。

    「沛王殿下說出這麼一番話,平時那些小孩子把戲大概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吧?」

    聞聽這一句,李賢頓時明白剛剛賣弄過頭了。而李績出了名的小心謹慎,他不會真的弄巧成拙了吧?忐忑不安地在那裡等候了許久,他卻等到了一句題外話。

    「沛王殿下和太子殿下的感情一向很好?」

    「那當然,他可是我五哥!」

    好嘛,折騰了這麼久,原來李績還是在擔心他會威脅到李弘的太子之位!上次已經恐嚇了一次還不夠,這次又是拐彎抹角的探詢。橫豎話已經點透了,他乾脆不再囉嗦,筆直地站在那裡等待李績最後的決定。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績霍地站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好吧,殿下志氣可嘉,我便收下你這麼一個入室弟子!若是我將來上戰場,也會對陛下稟明讓殿下隨行觀戰!」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李績的態度忽然發生這樣三百六十度大轉彎,李賢頓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等到弄清楚這些話的含義,他幾乎想高興地仰天大笑,但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然後畢恭畢敬朝李績施了一禮:「多謝師傅成全!」

    李績也不說二話,隨手從架子上抽出幾本薄薄的冊子遞給了李賢,沉聲囑咐道:「民間傳聞中,學了一本兵書就能夠當軍師,就能夠能掐會算縱橫不敗,其實那都是荒唐話。我當年出身富戶,剛剛入了綠林的時候只知道拚殺,所謂的兵法也是在打仗的時候一點點自己積累的,這幾本是前人留下的用兵心得,我當年也都看過,你回去先看看。」

    師傅賜下兵書秘籍,李賢當然小心翼翼地收了,正想開口要一塊包袱皮把這些書包裹起來,耳畔卻又飄來一句話。

    「聽說昨天你在皇后娘娘的宴席上說,某位宰相貪好美色私放了犯婦?」

    李績居然連這事也知道了!李賢眼珠子骨碌一轉,便嘿嘿笑道:「那是因為從敬業大哥那裡知道了當初的那件案子,借了酒意就說出來了,誰知道被母后訓了一頓。師傅,如果我沒記錯,昨兒個母后宴請各位朝臣夫人的時候,似乎師娘並不在吧?」

    這句話一出,他就看到李績的臉色刷地一變,心中暗自一喜。好容易扳回來一城,他那裡肯就此罷休,又笑嘻嘻地加了一句:「昨天敬業大哥說的事情,大約也是師傅你告訴他的?我當時就挺奇怪的,安康樓那胡公再有錢也不過是一個商人,敬業大哥怎麼知道這件事還能牽扯上李義府。」

    啊咳——

    看到李績在那裡連連咳嗽,他便知機地不再說下去,只是站在那裡等著李績的下文。這一等就是足足一盞茶功夫,他幾乎不耐煩了,李績才終於又說話了。

    「你說要拿宮女練兵,也並非不可行,這樣也可以避免外人說三道四。只是,當年孫武的手段別說是你,就是我亦絕對不及。只不過,旁人只知道令行禁止乃是將帥之道,卻不知道令行禁止只是最最簡單的。以上壓下很容易,但是,心服口服卻不是僅僅用威權和軍法強壓就能做得好的。還是兩個字,分寸,這些心得都是前人治軍的時候留下的,就看你能體會多少了。什麼事都講一個天賦,你若是沒有這個天賦,我多教也是無益。」

    還真是一個老狐狸,幾句話就把干係撇得一乾二淨,這是哪門子的師傅!人家拜師全都是碰到那種恨不得傾囊相授的名師,怎麼自己偏偏碰上李績這麼一個不哼不哈的!

    李賢豎著耳朵一一記下,心中一邊腹謗不止,一邊還惦記著李義府那邊的事。李貓這兩個字他早就聽別人提過很多次,既然綽號為貓,可想而知李義府不是一丁點會鑽營。昨天他已經當著李義府夫人的面重提了這個案子,估摸著李義府不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李義府是招他老爸老媽喜歡沒錯,但是,老爸念著的不過是李義府幫忙廢後,另外還除掉了長孫無忌,感激之情遠遠不如他老媽武後。眼下老媽那裡的主意既然打不得,那麼,他就應當在老爸那裡動動腦筋了,畢竟,老爸李治才是那真正名正言順的皇帝哪!

    先父母之憂而憂,後父母之樂而樂,這是他眼下行事的最大準則,厚此薄彼可是要不得的。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好囂張的人,好大的架子

    正式成為了李績的弟子,李賢心情大好,到馬場看到李弘正在那裡縱馬飛奔,不由得一愣。轉念一想,他就恍然大悟——又想當然了,雖說他的太子老哥被那些師傅學者輪番轟炸勤學苦讀,但是以大唐尚武的風氣,這馬術總還是不錯的,他想看李弘出醜的心思算是落空了。

    場中四個人的馬術都稱得上高明,但放眼望去,還是賀蘭煙那一身紅妝最是好看。如今胡裝雖然並不是最盛行,可賀蘭煙成天不是騎馬就是練劍術,自然不可能穿那種寬鬆的衣服,那一身質料輕薄的緊身衣裹在身上,還真是凹凸有致,看不出幾分青澀。

    他正在那抱手欣賞的時候,忽然聽到旁邊一陣馬蹄聲,轉頭一看,只見李敬業和程伯虎雙雙從馬背上跳下,三兩步朝他這邊走來。

    「六郎,爺爺都對你說什麼了?」

    李賢正想敷衍,旋即想到此事又不是隱秘,宣揚開來反而更好,便白了李敬業一眼:「什麼六郎,論輩分,我是師傅的徒弟,比你們兩個全都高一輩,快叫一聲師叔來聽聽!」

    和李賢廝混久了,無論是李敬業還是程伯虎,都幾乎把禮節拋在了腦後,此時李敬業便沒好氣地道:「我爺爺是王傅,又不是真正的師徒相授。你想真的當我爺爺的徒弟,得從洛陽排到長安,軍中想得到我爺爺真傳的人多了去了!你要想當長輩,以後和賀蘭成親,自然就有了!」

    李敬業這麼一說,程伯虎也不禁嘿嘿笑了起來。

    這兩個傢伙真是不識相!李賢的臉皮如今極厚,哪裡在乎這種程度的調笑。他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掏出李績贈送的兵書,隨手一晃便哼了一聲:「看到沒有,這是剛剛師傅送給我的!現如今我是師傅的入門弟子,當然是你們的師叔!」

    「什麼師叔?」

    賀蘭煙和李弘這時候也一起騎馬回轉了來,小丫頭就聽到師叔兩個字,立刻好奇地湊上去發問。從李賢口中得知事情原委後,她登時大喜,挺起胸脯便神氣活現地對李敬業和程伯虎道:「我是賢兒的姐姐,以後就是你們的小師姨!來,趕緊叫一聲小師姨聽聽!」

    「好你個六弟,幹得好!」

    李弘也渾然忘了先前的教訓,狠狠在李賢的背上拍了一巴掌,結果自然是被震得生疼。一幫人嬉笑了一陣子,李敬業便提議去安康樓,李賢三人自然沒有意見,而李弘難得出宮一次,只是猶豫片刻就答應了。

    外頭大好春光,眾人自然不願意憋在車裡,於是全都選擇了騎馬。而李弘李賢的護衛原本就人人高頭大馬,這樣一來竟是浩浩蕩蕩一大幫人。

    雖說時下貴冑子弟策馬出遊正是一景,但如今馬價昂貴,就是頭一等富貴人家也不會給隨從全都配備上良馬,所以,李賢等人走在路上,頓時得到了全體注目禮的待遇。然而,一路到了安康樓之後,興致勃勃的眾人卻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原因很簡單,原本門庭若市的安康樓如今大門緊閉,上頭交叉貼著兩張封條,赫然已經被封了。

    「這是怎麼回事?」李賢皺眉疑竇大起,隨即吩咐一個隨從上前查看,又轉頭對李敬業和程伯虎問道,「好好的怎麼被封了?」

    程伯虎搖頭,李敬業卻在李賢炯炯的目光中,略有些心虛地答道:「上次還有一件事我沒對你說,安康樓的胡公收留了當年自殺身亡的大理寺丞畢正義的女兒,聽說是因為昔日的恩義。可是,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居然會弄到封門?」

    怪不得上次那個胡天野那麼大方,原來是有這一層過節在裡頭,說不定是指望他這個沛王幫著翻案出頭呢!

    上去查看情況的隨從很快奔了回來,稱封條上看不出什麼端倪。如此情形,李賢不禁有一種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的感覺。而李敬業和程伯虎看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便下馬隨便找人問了問,回來的時候全都眉頭緊皺。

    「衙門封門的理由是安康樓胡天野裡通高麗,說是還在裡頭搜到了和高麗大臣來往的密信,所以現在安康樓被封,上下人等都抓起來了!」

    通高麗?

    李賢聞言也嚇了一跳,要知道,大唐從太宗皇帝的時候開始打高麗,到自己老爸即位之後,這高麗也已經打了好幾回了。儘管他從來都只認為那是一個彈丸小國,但似乎在大唐朝堂上下,高麗戰局已經上升到了珠穆朗瑪峰的高度。要真是如此,這事情就不好管了。

    正在這個時候,一陣吆喝開道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四周百姓紛紛閃避。而李賢一愣之後也約束著屬下和李弘賀蘭煙一起靠邊,卻沒有立刻下馬。他是親王,李弘更是太子,當然可以不避讓,但如今全都是微服,他當然沒有和人爭風頭的意思。

    「是李相爺!」

    「真真是威風!」

    「你們沒看到,永康陵旁邊正在修的李家祖墳,那才叫風光!」

    居然是李義府!李賢正嘀咕的時候,那前後大批扈從,裝飾得富麗堂皇的車駕卻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緊接著,便有人掀開了馬車前面的簾子,在僕人的攙扶下,一個丰神俊朗的中年官員走下車,仰頭往安康樓望了一眼,旋即目光又落在了李賢和李弘身上。

    他甩開那僕役往前走了幾步,在離眾人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捋著下頜的兩三根鬍鬚瞇起了眼睛,忽然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這洛陽城中的胡姬酒肆眾多,多這一家不多,少這一家不少,太子殿下和沛王殿下要是真的喜歡這種格調,大可以到寒舍來一觀風情,絕對比這種低俗的地方好。只是,皇后娘娘應當不會喜歡二位殿下縱情聲色的,所以臣不得不勸一句,適可而止!」

    他隨隨便便行了一禮,轉身大笑著登上了馬車。車輪滾滾,一行人很快便繼續起程,只剩下李賢這幾個人在這邊發呆。

    好囂張的人,好大的架子!

    李賢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這樣給自己甩臉子看,心頭不禁大怒。再瞧瞧旁邊,李敬業程伯虎俱是臉色鐵青,就連不明所以的李弘也死沉著一張臉。瞇眼望著那漸漸消失的車駕一行,他忽然笑了起來。

    很好,你李義府玩陰的,我和你看看是誰笑到最後,我們走著瞧!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不愛紅妝愛武裝

    在外頭無緣無故吃了排揎,李弘當然不高興,因此,一從李賢口中知道李義府的所作所為,立刻氣得倒仰,幾乎就要回宮去找李治告狀。李賢哪裡能夠放任這位太子哥哥如此胡來,一把將其死死拽住了。

    「那件案子可是父皇結案的,你如今去說,要是父皇問你從哪裡聽來這些胡說八道,你該怎麼說?到時候李義府告你一個偏聽偏信,父皇那裡就不用說了,母后的責備你消受得起?為了這件事,我已經在母后那裡受了教訓,沒來由帶挈你也去討不是!」

    「難道就這麼算了?」李弘實在氣不過李義府今天那囂張的嘴臉,狠狠一跺腳道,「居然那樣皮裡陽秋的說話,他以為自己是誰!」

    李賢還是頭一次看到李弘發這樣大的火,心道再好脾性的人也有火氣。好容易一番話安撫住了,他便拍著胸脯保證說:「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他李義府又不是兩袖清風為人正派一點把柄抓不著,現成這麼多把柄,你還怕他跑了?五哥,你可千萬記住,這些事千萬藏在心裡,別對一個人說!」

    李弘對李賢言聽計從慣了,自然沒有二話。回宮之後,兩兄弟便沒事人似的分道揚鑣,而多了一個心眼的李賢明白事情遲早會傳到武後耳中,這回好人先告狀行不通,他便自個到武後面前把話頭揭開了,然後又可憐巴巴地扮好人,一個勁地檢討自己的不是。這一招果然奏效,武後的眉頭舒展開了,無關痛癢地教訓了兩句。

    「罷了,你也是一心一意顧著你五哥的身子,再說都是無心的,誰又知道那安康樓東主居然私通高麗?李義府既然責備了你們,你又代弘兒把事情攬下來向我認了錯,我就不怪你們了。宰相就是宰相,你以後別再拿宰相出來開玩笑,知道麼!」

    一番話聽完,李賢頓時鬆了一口氣,旋即卻又感到一隻手在頭上摩挲,情知是武後話沒說完,頓時默不作聲充當起了乖兒子。

    「你半歲就會說話,從小人又乖巧機靈,無論是我還是你父皇,一向喜歡你不亞於喜歡弘兒。你們兄弟和睦,我這個當娘的自然高興,所以一向由著你們,但有一條,國事就是國事,如果你們和宰相起了衝突,我決不會偏幫自己的兒子!李義府是宰相,外頭難免有胡說八道的誹謗,以後若是你聽到了,就一一告訴我,我會派人去處置!」

    稍稍停頓了一下後,那嚴厲的聲音又漸漸溫和了下來:「英國公肯全心全意教你,你就好好學。至於先前提到的那件事,我和你父皇都說了,宮裡的宮女任你挑選,只是有一條,這可不是胡鬧,到時候若是不成體統,我和你父皇一定要罰你的!」

    溫和——嚴厲——再次溫和的聲音,輕柔——沉重——再次輕柔的動作,李賢敏銳地感受到了武後的情緒變化,最後連忙順應著點了點頭。吃一塹長一智,要是今天他因為李義府的囂張而跑到這裡告狀,那就真是撞到槍口上了。

    三天後,當李賢站在飛香殿前頭的台階上,俯視下面黑壓壓一片的時候,著實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嘛,這還只是洛陽宮而不是長安,而且只徵召了一小部分,下頭就幾乎有幾百號人。看來,人家說後宮粉黛三千人,還真是一點沒錯。

    可是,養眼的確實不少,慘不忍睹的同樣很多。他掃過一張張企盼的臉,心中卻在哀歎不已。宮裡當然不收醜女,問題是,即便天生麗質,可要是塗脂抹粉過了頭,照樣一等一的難看。可惜,過猶不及的道理不是時下的標準,淡掃娥眉素面朝天的少之又少。

    自從他在武後面前誇下海口,演練這件事很快就傳開了。此時,他甚至能看見有不少女官服飾的女人在看熱鬧。要不是宮裡如今沒幾個嬪妃,而公主都不是武後親生的不能亂跑,怕是圍觀的人還會更多。不過,上至李治和武後,下至這麼些人,估計以為他是胡鬧的佔了大多數。過不了幾天,沛王好色的名聲只怕要傳得更廣了,當然,這對於他沒多少壞處。

    選人的標準其實很簡單:十五歲左右的宮女挑選四十九人,十歲左右的宮女挑選四十九人,要求身材勻稱,至於相貌倒無所謂,清秀即可。所以,他掃了一眼旁邊雄赳赳氣昂昂一身緊身男裝的賀蘭煙,示意她去挑選宮女,自己則向身邊的阿蘿吩咐了幾句,吩咐她去選擇那些體格不錯的女童。

    李賢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盤,女人的身體原本就比不上男人,所以年長的宮女再怎麼操練也不會形成戰鬥力。至於女童,卻有一定的可塑性,稍加培養可以幹點其他的勾當。到時候讓兩者走一次隊列,估計引起的效果就可以讓人轟動一下子了。而他只要再耍點花招想想辦法,這其他的用處就能發揮出來。

    不是沛王親自下來挑人,眾多為此打扮了老半天的宮女便有些失望,然而還是一個個挺起了胸脯等候篩選,搔首弄姿的不在少數。

    賀蘭煙手裡提著馬鞭,開始還有興致一個個仔仔細細看過去,但越看臉色越差,最後幾乎沒有冷哼出來。明明是她在選人,可這些宮女的目光卻全都在看上頭的李賢,彷彿是蒼蠅在叮雞蛋。現在就這樣,以後她還不得被她們踩在頭上去,哪還了得!

    氣急敗壞的她忽然停下了腳步,手中的馬鞭猛地凌空一揮,立刻發出了一聲尖銳的破空聲,成功把大多數人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李賢一見賀蘭煙似乎要發飆,立刻朝旁邊的一個內侍點了點頭。那內侍心領神會地上前一步,尖著嗓子嚷嚷道:「沛王殿下奉陛下和娘娘之命,遴選宮人演練。凡選中者,賜銅質腰牌一面,新衣兩套,以後每日辰時集合參加演練,在此宣佈軍法十條!」

    「演練遲到者一概清退,宮內諸司永不錄用!」

    「演練中任意喧嘩者一概清退,宮內諸司永不錄用!」

    「演練中不服軍令者一概清退,宮內諸司永不錄用!」

    ……

    「以下為恩賞令。三月後會操,選拔兩方優異者共十人賞錢一百貫,錦袍一件,銀牌一面,各賜號紅騎尉和綠騎尉,此後食七品俸祿……」

    看到下面一雙雙驚懼中摻雜著驚喜的眼睛,李賢不由得得意地笑了起來。殺人這種血淋淋的勾當他不想做,而對於這些一心想爬高枝的宮女來說,清退和永不錄用大概比死更可怕。有罰沒有獎,當然不能激勵起人的鬥志,眼下他恩威並濟搞三個月演練,弄出一支充充場面的娘子軍,大約還是沒有問題的。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不成功便成仁

    卯時三刻,李賢就帶著賀蘭煙阿蘿站在了飛香殿門口等候。和他們一樣,雖然時辰還早,但是已經有人陸陸續續地趕來了,其中四十九個女童已經來了三十多個,比例達到了一多半。

    三天的遴選工作非常順利,在初選復選之後,賀蘭煙選出的宮女全都是一票身康體健的,容貌還確實就僅僅是清秀。雖說有她的私心在裡頭,但正好對了李賢的心意。他可不希望拉來一隊嬌嬌弱弱的女人,結果一訓練就集體趴下了。體質和耐力雖然後天可以練出來,但他沒那個時間,自然得挑選先天諸般要素就出眾的。

    當旁邊的內侍報說辰時已經到了,他便讓賀蘭煙和阿蘿上去點數,三遍點下來竟是一個不缺。這個發現讓他很是得意,誰說一定要殺人才能立威的,對於宮女來說,殺人的效果遠遠不及含屈帶辱地被清退。當然,他可是堂堂正正的皇子,和孫武當年的情景不一樣。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排列方陣,確定前後左右的位置。這一點他早就有了計較,知道這些宮女大多數不識字,所以他乾脆在銅質腰牌上用七七四十九個凹下的圓點表示方陣,其中每個人所在位置的那個點則劃了十字交叉。

    但即使如此,初次接觸這種新鮮玩意的宮女們還是花費了老大功夫辨別和排隊。期間發生踩踏鞋子事件無數起,原本信心滿滿的賀蘭煙喊得喉嚨都幾乎冒煙了,這才好容易把隊伍拉起來。而一旁的女童方陣則順利得多,阿蘿是宮女出身,對於上下之別廖若指掌,她先挑出了七個隊長,然後對各人面授機宜,很快便拉出了一個還算過得去的方陣。

    站在這樣兩個方陣前,李賢不由得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左邊的人全都比他高半個頭以上,而右邊的則無一例外地比他矮半個頭,這個教官固然是威風了,但那種落差感著實讓他心中鬱悶。好在這是大唐,否則讓這麼多女人全部穿著男裝,只怕是外面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大唐對於男人固然是最好的時代,對於女人又何嘗不是?

    列好了陣之後,他卻沒有把人拉出去直接操練,而是清清嗓子開始政治教育:「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我大唐娘子軍紅綠雙營的一員!可別以為這只是遊戲,父皇和母后欽賜紅營和綠營之名,足可見對此次演練寄予厚望,所以,我也會天天在這裡監場。你們的統領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我,兩位分管你們的副統領直接聽命於我,若是有誰違反她們的命令,那麼我必定按照先前的軍法處置……」

    他這一說就不可收拾,滔滔不絕地從軍令的重要性,參加娘子軍光榮,一直講到三個月演練結束之後的美好待遇,說到最後口乾了,他一看日晷才知道自己的長篇大論足足耗費了一個時辰。四月天的太陽算不得毒辣,但這麼久曬下來,底下不少人卻有些發蔫,但愣是沒一個走神的。果然,有他這麼一個上司,宮女的紀律性還可以期待。

    一整天的政治教育和初步操練結束後,李賢一回到自己宮裡頭就累趴下了。以前以為被李績死死操練是天底下最累的事,但他現在才知道,講話同樣是要耗費掉大量精力的。當然,那還是底下的人全都對他存有敬畏之心,而且都關心日後的待遇問題,否則今天那一通話肯定是雞同鴨講,半點效果都不會有!

    他正趴在床上思量三個月時間的緊迫,背後忽然飛來一陣香風。緊接著,他就感到身邊好似多了一個人,然後就是一陣抽泣聲。

    「賢兒……我……我不當什麼副統領了!」

    李賢這才聽出是賀蘭煙的聲音,連忙坐了起來。見她在旁邊哭得梨花帶雨,他不由得滿心疑惑,一把抓著她的肩頭關切地問道:「煙姐,怎麼好好地說這種話!要是誰敢不聽你的或是取笑你,我立刻把她清退出去!」

    「沒……沒有人嘲笑我,是……是我自己覺得不如阿蘿!」賀蘭煙老半晌才抬起頭,紅腫著眼睛看著李賢,「阿蘿開始只用了那麼一會兒功夫就安撫了那些人,我……我卻弄得亂七八糟的。還有,之後阿蘿又去那些女童的住處,我看她和她們聊得很開心,也想去學學,誰知我一進去,那些宮女立刻就露出誠惶誠恐的樣子,誰也不肯說一句話!」

    原來就是為了這麼一丁點小事!李賢曬然一笑,忽然心中一動。沒錯,有一件事他想錯了,賀蘭煙雖然向李績學習武藝,眼下一身功夫也還算不賴,但終究和這些宮女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別。任何一個宮女看到這麼一個高門貴女當頂頭上司,面上縱然服了,要說心裡話總歸不可能。可是,一時間他要從哪裡去找一個合適的接任者?

    對了,蓉娘,他怎麼把蓉娘給忘了!

    「是我想岔了,這和你沒關係!」他掏出帕子給賀蘭煙擦眼淚,又軟言哄道,「煙姐你身份不同,那些宮女看到你自然不敢說什麼,既然這樣,你不當這個副統領,我改封你當我的侍衛長!以後天天跟在我身邊,這樣就不怕我被人拐騙去了!」

    「誰在乎你的什麼侍衛長!」賀蘭煙忽地大惱,狠狠在李賢背上掐了一把,這才破涕而笑,「我才不耐煩監督她們呢,你另找人最好!」

    說笑了一陣,便有人進來報說榮國夫人進宮了,賀蘭煙自然是一陣風似的跑去見外婆。而李賢則趕緊換了身衣服去見武後,把賀蘭煙這邊的實際困難一說,又提出要調一個年長老成的宮女過來,武後幾乎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也好,煙兒畢竟是我的外甥女,和那些宮女並列自然不妥。你說要挑年長的,乾脆就從二十歲以上的宮女當中挑選,這樣一來自然能夠服眾。」武後一邊說一邊瞪了李賢幾眼,沒好氣地道,「鬼主意那麼多,這次要是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出來,休說你父皇,我也饒不了你!至少,花費的這些錢就全算在你帳上了!」

    李賢嚇了一跳,別看就這麼一百號人,衣服加上銅質腰牌再加上調動住處以及其他花費,三個月下來,他那點家底估計全貼進去都不夠。這下可好,還真的是不成功就成仁!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你沒搞錯,我就是沛王

    逍遙居。

    這是李賢玩笑的時候為蓉娘等人居住的地方取的名字,然而,這一天中午他偷空找去的時候,卻發現蓉娘不在。幾個和他相熟的宮女先是賣了好一會關子,方才七嘴八舌地告說蓉娘最近身子不爽快,再加上前幾天她家裡設法給她帶了一個口信,更是一直悶悶不樂,如今大約是在後面的水渠邊。

    聞聽是這事,李賢頓時好一陣懊惱,更是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早些想到此事,那就能夠也幫著蓉娘帶帶家書。順路尋去之後,他方才看到蓉娘坐在水渠邊的一塊青石上,正望著水面呆呆地發愣。

    「蓉姐!」

    蓉娘這才回過神來,一看是李賢,這才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你好些天沒來了,怎麼今兒個又有空過來看我?」

    「我前些天不是沒空麼?」雖說確實是忙,但李賢還是有些心虛。見蓉娘的笑容中流露出幾分黯然的味道,他便又上前幾步,試探著問道,「蓉姐,她們說你家裡有人送口信進來,之後你就心情不好,究竟是為了什麼事?」

    「她們真是多嘴!」

    蓉娘一下子站了起來,臉上儘是嗔怒。好一會兒,她看著李賢歎了口氣,又伸手在他面上撫摸了兩下,方才苦笑道:「六郎,這些事情你縱使知道了也沒用。我家裡人捎口信說,因為欠債太多,只怕不得不賣了我那兩個弟弟填補家用。可憐我進宮的時候他們還只有三歲,十幾年未曾通音信,聽到的第一個消息竟是這樣的慘訊。可是……可是我在宮裡半點忙也幫不上!」說著說著,她終於難以掩飾心中悲慼,雙手掩面抽泣了起來。

    若是從別人口中聽到這些,李賢必定會斥之以狗血,此時卻有一種淒涼的味道。愣了片刻,他便想要安慰幾句,一時間卻找不到合適的說辭,乾脆直陳來意。

    「蓉姐,今天我來,是想要你幫一個忙。你應該知道,沛王殿下剛剛得陛下和娘娘允准,遴選了一批宮女演練,綠營的頭領定了沛王身邊的阿蘿姐姐,但賀蘭小姐卻不太適合紅營。我和殿下舉薦了蓉姐,你是否願意去試試?」

    見蓉娘抬起頭滿面驚愕,他便趁熱打鐵地勸說道:「這可是好機會,只要三月之後能夠操練成功,賞錢不說,蓉姐你今後的境遇也會好得多。沛王殿下很好相處的,一旦知道你的遭遇,肯定還會幫你一把。再說了,他得陛下和皇后娘娘允准常常出宮,到時倘若能把你帶出去,你說不定還可以和家人團聚。」

    蓉娘聽得眼睛大亮,隨即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盯著李賢看了許久,她忽然問道:「這樣大的事情,你舉薦真能頂用?當初篩選宮女的時候,多少人塗脂抹粉希望被選中,但娘娘只讓了三殿的宮女過去應選,不少人還在那裡懊惱不已。這回還是頭領,沛王怎麼能挑中我?」

    李賢神秘兮兮地一笑:「山人自有妙計,蓉姐你只要答應,其他的都交給我好了。」

    雖然不信李賢有這樣的神通,但蓉娘一心牽掛家人,自然也顧不得那麼周詳。再加上往日李賢沒事就在那裡誇說沛王的種種事跡,她思來想去還是點了點頭:「那好,只是,你可千萬不要胡來,到時把自己搭進去,那我可就過意不去了。」

    得到了蓉娘的答覆,李賢心情大好,回去之後立刻動用了武後給他的權力。二十歲以上的宮女整個洛陽皇宮也有一千多人,但是,在他故意表明了幾個範圍之後,便只剩下了幾十人。而為了避免暴露的風險,他直接採取了圈名單的方法,選了蓉娘和其他九個毫不相干的人,找來掖庭宮的掌令問了眾人技藝,他立刻親自圈了蓉娘的名字。

    蓉娘雖說懷著企盼,卻沒有想到此事能夠如此順利,而同住的那群宮女自然是有羨慕的,有驚喜的,有嫉妒的,賀喜的人齊集了一屋子。即使在歡喜的興頭上,蓉娘也沒敢忘記李賢的吩咐,全然一幅意外之喜的模樣,不管什麼人問其中奧妙都是搖頭推說不知。鬧騰了一天,次日便有人帶她去晉見武後。

    武後往日也曾經叫蓉娘伺候過幾次,只是不記得名字,此刻發覺是自己使用過的人,不是那種一味善媚的女子,自然也很滿意,囑咐了幾句便讓人帶著她去見李賢。最後,當轉了一大圈來到目的地的時候,蓉娘已經是出了一身燥汗。

    「蓉姐。」

    熟悉的人,熟悉的聲音,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服飾——看到李賢的第一眼,蓉娘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刻失聲驚呼了出來:「六郎,你……」

    此時旁邊只有阿蘿一人,李賢自然沒有什麼顧忌,笑嘻嘻地走下來繞著蓉娘轉了兩圈:「怎麼,蓉姐不認識我了麼?」

    蓉娘終於醒悟了過來,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就是沛王殿下?不是……不是弄錯了吧?」

    「你沒搞錯,我就是沛王!」李賢見蓉娘一下子臉色大變,知道她一時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便賠笑解釋道,「我不是故意騙你,若不是喬裝打扮隱瞞身份,你也不可能認我當弟弟不是?再說,你也該知道,上面盯得緊。總而言之,你要生氣沒關係,但如今你就是我的人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幫幫我吧!」

    蓉娘方寸大亂,更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只是呆呆地點頭。直到阿蘿帶她去宿處,她方才勉強回過神,一把抓住阿蘿的胳膊,顫聲問道:「我……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阿蘿早看慣了李賢的各種把戲,此次絲毫不以為異,見蓉娘一驚一乍的樣子,便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是做夢,說起來,殿下都和我說過好幾回了。說他認了一個姐姐,怎麼溫柔怎麼可親,聽得我一直都好奇是怎樣的人,今天見了果然不同!別擔心,以後你就是殿下身邊的人,若有什麼事儘管找我阿蘿。」

    一直認為只是小內侍的弟弟竟然是沛王,這個事實給蓉娘帶來了巨大的衝擊,這一夜,躺在榻上的她始終無法安心入眠,而李賢幾次帶來的那個名喚五郎的少年,肯定是太子無疑了。想不到,她居然無意中認識了太子和沛王!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又是你這只李貓

    蓉娘出馬,一個頂倆!

    自從蓉娘來了之後,沒花一天工夫就和那四十九個宮女打成一片,個個全都當她姐姐似的,絕不是賀蘭煙這樣的小丫頭可以比擬的。多年的宮中生涯再加上比這些小宮女多好幾歲的閱歷,都使得蓉娘在眾人面前應付裕如。她只用一個晚上就記住了所有人的名字,然後和李賢通過氣之後,便許諾表現最好的七個人作為隊長,到時候可以晉陞一級。

    所以,當李賢看到一群宮女和女童身著男裝英姿颯爽地甩開大步走路時,頓時眼睛大亮。他簡直恨不得把軍裝軍帽那一套通通拿出來試驗,但最後還是硬生生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大唐固然是最最開放的時代,人們也能夠容得下他的奇思妙想,但如果太亂來,只怕那些大臣又要囉囉嗦嗦一片嘩然。

    但是,有一樣東西他卻派上了用場,那就是竹哨。將示警用的哨子用在訓練當中,這一大創舉雖然是他盜用別人的智慧,但是,當他把工匠巧手製成的哨子各交給了蓉娘和阿蘿一個之後,還是引來了底下一片殷羨的目光。

    終於到了休息的時間,李賢見一群宮女四散坐下,眼睛卻全都盯著自己,不由一陣頭皮發麻。他如今年紀不大身量卻高,哥哥李弘比他矮一個頭不說,就連程伯虎也不過勉強比他高大半個頭。前一次他原本想學學領導,在中場休息的時候到紅營綠營慰問一下,結果差點被那些熱情過度的宮女嚇死。至此之後,他便再也不敢搞什麼親民了。

    玩弄著自己留下的一個哨子,他忽然想起上次阿蘿和蓉娘演練過幾次的集合要領,一時玩心大起,悄悄地放在口中。正準備趁人不注意吹一下試試她們的反應,他陡地看到那邊過來一行人,定睛一看登時大吃一驚。那走在最前面的,不是他那父皇李治還有何人?

    不是吧,還搞突然襲擊?

    他正想叫阿蘿和蓉娘回來,忽地想起這正是顯擺的大好機會,立刻咬咬牙忍住了這股衝動。這都練了十幾天了,如果不能拿點成果出來,只怕要叫人看輕了自己。直到那幾個人漸漸近了,他方才猛地鼓起雙頰吹了一下,那哨子頓時發出了尖銳的鳴叫聲。

    蓉娘只是愣了一愣,便立刻拿起自己拴在頸中的哨子吹了一下,而阿蘿亦很快反應了過來。已經經歷過兩回這樣的試驗,四散休息的宮女聽到哨聲便猶如條件反射一般紛紛跳起來歸隊,那動作竟是比小鹿還敏捷。

    看到頃刻間就像模像樣的隊列,李賢心裡很滿意。還好還好,沒給他丟臉,上幾回他賞了頭十名歸隊的人每人十貫賞錢,至於最後十名則加練兩個時辰作為處罰。僅僅這一項,就花去了他三百貫積蓄,要是真沒個作用,他非得虧死不可!

    突如其來的哨聲讓李治一行人驟然一驚,隨行的兩個護衛甚至搶至皇帝身前護衛。等到發現是虛驚一場,李治立刻推開了他們,大步走上前去,臉上露出了極其欣慰的笑容。

    直到這時,蓉娘和阿蘿方才望見是天子駕臨,才想趨前下拜施禮,卻又想起了李賢的告誡和之後的花招,只得默立原地不動。至於那些宮女早就被調教得只看李賢一個人,誰都沒發現旁邊有人走來。

    李賢則一溜小跑奔上前去,笑嘻嘻地下拜行禮,這腰還沒彎下去就被李治一把拉了起來:「賢兒你果然有些門道,剛剛朕遠遠張望的時候,只看見她們四散休息,誰知一眨眼功夫就似模似樣地集結了起來,不錯不錯!」

    「父皇這突然一來,著實嚇了我一大跳!」李賢悄悄用藏在背後的手給阿蘿和蓉娘做了幾個手勢,暗自祈禱她們能夠領悟過來,嘴上又笑道,「父皇大約不知道,母后已經發話了,說是要不能練出什麼名堂來,到時候我得負擔所有的花銷,那不是要把我搾乾了麼?」

    「哈哈哈哈!」

    李治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這笑聲還沒完,只聽到一長兩短的哨聲又是一響。緊接著,剛剛還臉朝著大殿的宮女們忽然齊刷刷地一個右轉,眼睛也不眨地高聲叫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李賢炯炯的目光中,她們並不是行宮禮,而是整整齊齊地行了一個單膝下拜的軍禮,英姿颯爽煞是好看。半個月了,她們訓練最多的就是左轉右轉後轉,下拜行禮外加喊口號。雖說當初挑選的都是最最伶俐的人,但剛開始訓練的時候,效果仍然是慘不忍睹。而所有的實地演練中,這一次的效果卻是最好的。

    儘管每天看到無數人下跪行禮,儘管也曾經不止一次身臨高台親歷閱兵,但是,李治在看到這樣的情形時,仍然是龍顏大悅:「好,好!賢兒你果真有能耐,她們也練得好,朕重重有賞!」

    話音剛落,旁邊便響起了一個煞風景的聲音:「陛下,沛王殿下雖然練兵初見成效,但不可隨意恩賞!我大唐有雄兵數十萬,軍功赫赫,訓練何止比這些宮女刻苦百倍,若是單單賞她們,外人會如何看,豈不是叫將士寒了心麼?如今國庫並不寬裕,雷霆雨露儘是君恩,陛下口頭嘉獎一番,便是對她們最好的鼓勵了!」

    李義府,又是你這只該死的李貓攪局!

    望著李治旁邊突然閃出來的李義府,李賢只覺得兩眼冒火。話是說得沒錯,比起前線苦戰的將士,重賞這些宮女是不妥,但是,這話也該我自個推辭,用不著你李義府說吧!還有,你李義府說得道貌岸然,你私底下收了那麼多錢,怎麼就不拿出來填補一下國庫!

    被李義府這麼一提醒,李治頓時眉頭一皺,轉而意興闌珊地點點頭道:「李卿所言有理。」

    眼見自己這位父皇也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李賢立刻醒悟到李義府並不像表面這麼受寵,心中更堅定了走父皇路線的念頭。李義府,來而不往非君子,你給我等著瞧!

    只顧著瞟李義府的李賢,絲毫沒注意李治旁邊還有一個人在那裡拿眼睛瞟他。
正文 第三十章 做事情多用用腦子

    操練宮女半個月,李賢幾乎連出宮的時間都沒有,即使真的匆匆出宮一趟,那也必定是跑去李績那裡詢問兵法要旨。但是問歸問,他完全沒準備把這些條條框框用在自己那幫宮女身上。沒有兵器甲冑,沒有各兵種的配合,要讓那些宮女去演練一字長蛇陣?那真的要笑掉行家大牙了!

    這一日黃昏,當內侍報說李敬業程伯虎有急事求見的時候,李賢頓時感到有些奇怪。李敬業和程伯虎兩人全都是正宗的五陵年少,家裡的靠山沒幾個人惹得起,尤其是李敬業有李績這樣的爺爺,更不可能有什麼事情需要他來幫忙解決。

    因此,他一出去便沒好氣地問道:「有什麼急事非得這個時候來找我?」

    李敬業往李賢身後跟著的兩個內侍瞟了一眼,這才上前兩步把李賢拉到了一邊,然後低聲道:「我打聽到哈蜜兒和胡天野的下落了!」

    李賢一下子眼睛大亮,安康樓的事情他原本沒打算管,但是,李義府這麼囂張地一露面,他反而卯上了勁,如今更是恨不得好好整上李義府一次。隨手一揮打發閒雜人等退下,他便精神大振地問道:「消息可靠?人在哪裡?」

    「是洛陽令王漢超傳的信,人就關在他那裡,你說可靠不可靠?」李敬業說著竟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巴掌,「那天我和伯虎坐在家裡計議,剛決定去洛陽令那裡碰碰運氣,誰知道王漢超便自個送上門來了。要不是親眼看見,你絕對不會相信,他一個當官的穿得和一個奴僕沒什麼兩樣,嘖嘖……」

    「廢話少說!」

    對於李敬業的囉嗦,李賢很不滿意,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王漢超既然聽了那只李貓的做了這種事,沒道理會眼巴巴地送上門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李貓有多狡猾,要是讓他抓著把柄,到時候不單單是你和伯虎,就連我也吃不了兜著走!」

    「這……」

    別看李敬業在外邊那群權貴子弟當中一直是吆五喝六的,偏偏在李賢手下次次吃鱉,此刻頓時啞口無言。好一會兒,他才猶豫道:「不會吧,我看那個王漢超似乎挺正派的。再說,這件事情爺爺也知道,就算李義府敢下圈套,總歸要看我爺爺的面子吧?」

    這李義府已經猖狂到連太子和小爺我的面子都不看了,還會看李績的面子?

    李賢翻了一個白眼,但轉念一想,也覺得以李義府這種囂張的個性,應該不至於用這種下三濫的法子來設圈套。

    「好吧,趁著天還沒黑,我現在就跟你去一趟,看看那個王漢超究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才準備回轉去換衣服,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李義府既然好色,那有沒有打過哈蜜兒的主意?」

    「他上次吃過虧了,哪敢一直胡來?所以這次他就是囑咐王元超讓那個胡公吃吃苦頭,沒動過哈蜜兒半根手指!」李敬業解釋了這一句之後,便意味深長地瞟了李賢一眼,「單單只問哈蜜兒,你彷彿忘了胡公才是正主,要是這回救了他,他就不止送你三成產業,說不定拱手把家產全都送你了!」

    「哼!」

    李賢懶得搭理李敬業這種程度的取笑,自顧自地進去換了一身衣服,很快就帶著兩個護衛出來和李敬業會合,眾人一起出宮上了馬車直奔李宅。

    快到地頭時,李賢這才第一次感覺到,和李績的官職爵位比起來,這裡確實顯得過於蕭條冷清了。李績身兼司空和宰相,爵位英國公,在整個大唐應該也算是跺上一腳大地抖三抖的人物,怎麼也不至於弄到連個上門的官員也沒有。還是說,自己這位師傅深諳韜光養晦,一直就這麼低調?

    帶著這種疑問進了李宅,他很快見到了王漢超。他和對方有過一面之緣,但這回再見,差點沒一嗓子笑出聲來。只見這位洛陽令一身灰黃,典型的庶民打扮,乍一看去怎麼都不像是一個當官的。見其畢恭畢敬上來行禮,他連忙一本正經地扶起了人,輕咳一聲道:「我聽敬業大哥說,王大人找我有事?」

    「這……」

    王漢超露出了掙扎難為的表情,猶豫了半晌,他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請沛王殿下為我做主!」

    李賢被這突如其來的行動嚇了一跳,剛想開口問個究竟時,王漢超就開始痛訴衷腸。

    「沛王殿下,雖然在安康樓裡頭搜出了所謂私通高麗的證據,但是我查證過,那筆跡和安康樓東主胡天野有些許不同,應該是別人偽造的。我當初之所以前去封樓,全都是因為李相爺的吩咐。我確實不是那種強項令,當初給事中劉仁軌劉大人的下場,我實在是心有餘悸。不瞞殿下說,我有位堂兄王義方,當初曾經彈劾過李相爺,最後被貶落職。可是,要這麼下去,出了事情又是我頂缸,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這傢伙確實不是強項令,但卻還算不笨,否則又怎麼會知道找上他李賢?心裡給出了這麼一個評價,李賢卻死板著一張臉不吭聲。就連當初那麼大事情也沒動李義府半點毫髮,靠這點事情要扳倒這位宰相不啻是難於登天,但這確實是機會。他正在那琢磨該怎麼利用好這件事,那邊李敬業就沉不住氣了。

    「李義府隨便入人罪名,實在是膽大妄為,罪證確鑿,只要呈報陛下……」

    「呈報什麼呈報?」李賢回頭瞪了李敬業一眼,連珠炮似的反問道,「你有證據證明是李義府指使的這件事?要是他一口咬定那就是證明胡天野私通高麗的書證,再反咬你一口說你包庇犯有叛國罪的犯人,然後參王大人一個誣陷宰相,你怎麼說?」見李敬業一下子瞠目結舌,他便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歎息道,「敬業大哥,做事情多用用腦子啊!」

    旁邊的王漢超本來就滿面惶恐,聽到李賢這話更是滿頭大汗,腿都有些軟了:「沛王殿下,下官上有老下有小,還請殿下救命啊!」

    這下李賢真的有些好奇:「救你?你怎麼知道我能救你?」

    「沛王殿下小小年紀就能當街怒打紈褲,懲惡揚善……」

    李賢哪裡耐煩聽這種吹捧,眼睛一白就打斷道:「這種場面話少說,別以為我年紀小好糊弄!」

    這下王漢超有些傻了,他看了看李敬業,又瞥了瞥李賢,臉上的汗珠更多了。看到這一幕,李賢登時心裡明鏡似的。

    好嘛,肯定是李績這個老狐狸搗鬼!人家師傅都知道幫徒弟解決困難,自己這個師傅怎麼成日裡就知道給他找事?算了,橫豎他和李義府已經結仇了,這洛陽令王漢超也算有點眼色,如果差不多就幫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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