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十一章 此伯虎非彼伯虎

    李賢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老爸李治居然開放到這種程度,一口答應讓賀蘭煙跟著他到李績的宅第去。難道老爸為了討好情人,就連李績的立場都不考慮了?到時候進去的時候,難道他還要向李績解釋,說這是我的表姐,要一起向你學習行軍佈陣的本事?

    車外的景色很精彩,因為從皇宮到李績的宅子要穿越洛陽最熱鬧的幾個坊,所以一路上盡可以看到各式各樣的商販和賣藝人。最最有特色的是,奇裝異服的西域人士不在少數,甚至還能看到傳說中黑膚卷髮的崑崙奴。可是,這一切他都打不起興致,如果有一個人一直在耳邊喋喋不休,不管是誰都會沒有興致的。

    「賢兒,你看那裡好熱鬧!」

    「賢兒,你看那個雜耍的,他手裡頭的就是蛇?」

    「呀,吞火,他……他居然在吞火!」

    耳邊一驚一乍全都是賀蘭煙的聲音,儘管那聲音悅耳動聽,儘管那如蘭似麝的香味一直在刺激口鼻,但是,李賢還是差不多要哀歎了出來。平時認為一個人的生活太寂寞,現在他才知道,那叫清靜。他實在沒辦法想像,那些三妻四妾的人該用什麼辦法擺平那麼多女人。

    「賢兒,你不高興了?」

    當耳畔的高分貝聲音突然告一段落,變成了這一句怯生生的話時,李賢不由一陣奇怪,扭頭一看,見賀蘭煙正咬著嘴唇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一顆心頓時又軟了,連忙花言巧語矇混了過去。眼見賀蘭煙又恢復了興高采烈的樣子,他突然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現在李治正和韓國夫人打得火熱,有朝一日韓國夫人若是真的死在武後的妒火之下,那麼,賀蘭煙會不會因此而性情大變,進而做出什麼不可彌補的事情來?

    僅有的這絲顧慮也在他到了李宅之後煙消雲散,當他看到庭院中那匹曾經令他愛不釋手的追風,立刻把其他的事情都拋在了腦後。只見這匹原本光溜溜的馬上多了轡頭馬鞍韁繩等物,一幅裝束停當的樣子,可惜啊,如今這已經是李績的座騎了。在追風旁邊,赫然還有另外幾匹馬,一看就是神駿不凡,和追風不相上下,只是個頭稍矮了一些。

    「今天我教殿下騎馬。」

    這句話的含義,李賢很快就領會到了。此時,他正騎在馬背上,忍受著正面那呼嘯而來的風,心裡只擔心一件事——自己是否會被顛下去。這肯定是李績公報私仇,剛剛明明說這匹馬性格溫順,可一跑起來居然像發狂了似的。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跑了幾圈,唯一知道的就是雙股已經被磨得生疼,兩隻手則根本不敢放開韁繩,至於剛剛李績教過的如何控制馬速,如何將馬停下來,如何知道馬是否有餘力,他已經完完全全不記得了,唯一記得的只有轉彎而已。事實上,那根本不是他在控制轉彎,而是身下的駿馬在自行奔跑,他更像是一個累贅。

    他前生最長的騎馬經歷也不過五分鐘,而且根本就沒有跑起來,哪裡曾經領受過這樣風馳電掣的速度?至於為什麼沒掉下去,那也只是多虧了那一副特製馬鐙。

    但是,當一段極度恐懼的時間過去後,他漸漸迷上了這種似乎要乘風而去的感覺,雙手和身體都能夠感覺到身下駿馬那有力的步伐,那呼嘯而來的風似乎也不再那麼令人難以睜眼了,雖然渾身被顛得如同散了架子,但更多的還是難以名狀的興奮。他不再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局外人,他和這匹馬似乎是血肉一體的。

    「賢兒!」

    耳邊隱隱約約傳來了一陣呼聲,在確認前方沒有任何問題之後,他快速地轉頭看了一眼,而這一眼差點沒讓他從馬背上掉下來。他赫然看到賀蘭煙嫻熟地縱馬奔馳,甚至還用一隻手和他招手示意。天哪,自己的騎術居然還不如一個女孩子!

    好容易下地了之後,李賢只覺得天旋地轉,差點連站都站不穩。但是,在看到李績那張老狐狸臉孔之後,他立刻做了幾次深呼吸,勉強遏制住那種想要嘔吐的願望。

    「殿下可還習慣?」

    「很好!」李賢惜字如金地吐出兩個字,昂首挺胸地看著李績,「師傅的馬果然和宮中御馬不同。」

    賀蘭煙也連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家裡的馬根本沒有跑得這麼快的!」

    「宮中御馬和普通官員家裡養的馬,雖然供騎乘,卻重在一個穩字,只要能夠穩穩當當地馱著主人,不會隨便失蹄撩蹶子,就是一匹好馬。」

    談到馬經,打了一輩子仗的李績自然是侃侃而談:「至於我這裡餵養的這些馬,大多都是要上戰場的,一要耐力佳,二要跑得快,三要爆發力強,當然,三者各有側重,不可能兼得。若是都用那些單單品相好卻不耐用的馬,上了戰場說不定一個哆嗦就將人掀了下來!」

    這樣的理論李賢以前也曾經在書上看過,但是從一個宿將口中真正聽到,還是有一種難言的興奮感,一時也把李績整他的事情忘記了。正當他想要再追問幾句控馬秘訣的時候,突然看見不遠處一前一後馳來兩騎,看形狀其中一個似乎是李敬業。

    看到兩人動作瀟灑地下馬,再想想自己剛剛幾乎是從馬背上爬下來的窘況,李賢不禁在心裡冷哼了一聲,暗自發誓一定要把騎術練好,絕不讓人笑話了去。

    「爺爺,殿下!」李敬業一一行了禮,然後便指著旁邊的人說道,「程小弟聽說爺爺教授殿下馬術,所以特地央了我過來看看。」

    「程伯虎拜見潞王殿下,拜見英國公!」

    程伯虎?

    聽到報名,李賢頭一個聯想到的就是唐伯虎,差點沒笑出聲來。緊接著,他便從一個程字聯想到了程咬金。只不過,程咬金早就告老回鄉享清福了,他壓根沒機會見見,這傢伙和程咬金什麼關係?

    發覺自己這裡人越來越多,差不多要變成學堂了,李績也感到一陣頭痛,卻不得不向李賢介紹道,「潞王殿下,伯虎是盧國公程知節的長孫,他爹爹是程處默,這沙場征戰也算是家學淵源。程公已經告老,此番是他們父子伴駕東都。」

    李賢笑吟吟地和程伯虎打了招呼,心中立刻盤算了起來。程咬金的孫子?好,到時候一併開口向老爸李治要過來!對了,那個箭術出神入化的薛仁貴現在在哪,得空了還得要向李績打聽打聽,要是能弄來也教自己兩手就好了!
正文 第十二章 程伯虎的三板斧

    李績是朝中重臣,雖然說如今任了李賢的王傅,也不怎麼正經管事,但也不可能整天陪著個小孩子。所以在教授了騎術要領,吩咐家裡人看著李賢不得出差錯之後,他就立馬處理正事去了。而沒有了大人的約束,李賢立刻和新來的程伯虎熱絡了起來,四個人把其他的李家人全都撇在了一邊。

    李敬業十五歲,程伯虎十三歲,賀蘭煙十三歲,李賢六歲。

    儘管李賢長得比同年齡的孩子高大,儘管他的心志比一般成年人更成熟,但是,和三個至少比他大七歲的人站在一起,他立刻變成了小不點。縱使他是潞王,縱使他爹是皇帝他娘是皇后,卻無法改變他比旁邊三個人都矮至少一頭的事實。

    不過,眼下被眾星拱月圍在當中的卻是李賢,不是因為他的身份,而是因為他一直在唾沫星子亂飛地胡侃隋唐英雄傳,眼下正解說著程咬金的三板斧。

    「話說盧國公程咬金用的是一把八卦宣花大斧,但凡對戰,必定會使出必殺三招。這第一招就是劈腦袋,這斧頭從上往下一砍,武藝不高的這第一招就趴下了。第二招就是小鬼剔牙,在對方招架的時候,收斧頭,上斧纂,這是攻面門的一招,敵人一般的反應就是鐵板橋,誰知這正好中了計。」

    旁邊三個人聽得聚精會神,此刻見李賢停了下來,全都覺著心癢難耐,程伯虎便本能地問道:「那第三招呢?」

    李賢沒好氣地瞪了程伯虎一眼:「你爺爺的第三招,你還來問我?」

    「可是,我沒看過爺爺用斧頭啊,八卦宣花大斧,聽上去真威風!」程伯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要不,你們到我家來幫忙找找?老爺子那些兵器全都丟在倉庫裡……」

    賀蘭煙見話題被岔開了去,頓時大急:「喂,少說廢話,賢兒,你趕緊說,那第三招究竟是什麼?」

    李賢見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登時得意萬分:「第三招就是掏耳朵,你們想啊,這是馬戰,第二招使過去的時候,對方剛好是鐵板橋,現在剛剛起身,兩匹馬再這麼錯馬分開了,到時候一個回身橫掃,對方必死無疑!所以,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程咬金三板斧!」

    這個時候,就連李敬業也被糊弄住了,雖說斧頭人人都有,但如果是戰陣上的斧頭,想必一定是威風凜凜。再想到剛剛程伯虎提到家裡的武器庫,他立刻眼睛一亮,狠狠一拍巴掌道:「我家裡也有個武庫,不如我們進去找找,如果有的話,就拿一把出來練練!」

    真的要練斧頭?李賢被賀蘭煙拖著,糊里糊塗地跟在李敬業和程伯虎後頭來到了武庫。天知道這仨人怎麼興趣那麼好,他不過是隨口說說,他們怎麼就當了真?

    當那扇沉重的鐵門被人拉開後,李賢看到裡頭的光景,登時倒吸一口涼氣。這可真夠開一個古代武器博覽會了,十八般武器樣樣齊全,裡頭有好些他根本叫不出名字。走近幾步,他只感到一股森然涼氣撲面而來,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只見架子上面的兵器全都擦得錚亮,他一件接一件地看過去,恨不得全都搬回自己宮裡好好把玩。

    「找到了!」

    李敬業差人搬開了兩個架子,而那邊的角落中,赫然是一把巨大的斧頭,李賢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頭皮發麻,然後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真真是人間凶器,他可以肯定,要是那個架子一倒,底下的李敬業如若躲閃不及,不被砸死也要砸成重傷。小說中動不動就是六十四斤八十一斤的兵器,他還一直不信,現在看看那碩大的斧身和閃著寒光的鋒刃,說它有一百斤他都信!

    「這個……這個真能用?」李敬業也嚇了一跳,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結結巴巴地道,「人真的有這麼大力氣揮動這把斧頭?」

    找來了看管武庫的僕人,大家這才得知這斧頭不止一件,還有一對雙斧,重量極輕,是當初李績的戰利品。這柄長柯斧看起來很重,其實只有二十四斤,短斧兩把各重兩斤半,全都是上好精鋼所製。雖然已經有好些年的歷史,因為保養得當,卻還是像新的一樣。

    拎著斧頭是很威風,但那是打手干的活計,李賢剛剛嘴上說得好聽,自個卻絕對沒有學這個的心思。見程伯虎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一大兩小,他心中一動,立馬上前攛掇道:「伯虎大哥,你是家學淵源,有沒有興趣練練這斧頭上的絕學?」

    「這……但這是英國公的珍藏。」雖然嘴裡推托,但程伯虎的眼睛卻依舊還在上頭轉悠,「而且,我從小練武不精,我爺爺教我幾天就沒興趣了,就連我爹他們也不肯教我。再說,我從來只看到老爺子用過馬槊,根本沒見他用過斧頭,爹和兩個叔叔也沒得過這方面的傳授。啊,難不成是老爺子故意藏私?」

    見程伯虎一瞬間咬牙切齒,李賢心中暗道不好。他那是賣弄隋唐英雄傳,沒想到現實中的程咬金壓根不使斧頭,這要是程伯虎回去一問,豈不是要大大穿幫?想到這裡,他立刻拍著胸脯道:「別擔心,會用斧的人應該不少,我回去和父皇說說,悄悄找一個精於此道的人來教你!嘿,到時候還怕不能讓你家裡人刮目相看?」

    李敬業和程伯虎一向交好,此時也覺得這建議不錯。他怕李績不同意贈兵器,但又想到那斧頭放在角落中,肯定一直沒人使用,立刻拍著胸脯保證道:「伯虎你放心,這斧頭我一定想辦法讓爺爺送給你。只要練出一個名堂來,到時候一鳴驚人,那三板斧不就成了你程伯虎的三板斧?」

    看到眼睛大亮的程伯虎上前嘿咻嘿咻地拎起了那柄大斧頭賣力地掄了兩下,李賢頓時打了個寒噤。自己一句戲言,不會因此而造就了一個真正扛著斧頭南征北戰的勇將吧?還是說刀劈劍刺槍挑這種常規武術,在這年頭遠遠比不上斧頭的威猛?
正文 第十三章 花錢就要花得痛快

    作為大唐東都,如今名副其實的政府所在地,洛陽如今在熱鬧繁華上更勝長安一籌。街坊中飯莊酒肆雲集,西域商人比比皆是,至於那些衣著暴露在門口旋轉為舞招徠客人的胡姬,則是洛陽最最靚麗的一道風景線。

    李賢如今每天都穿梭在皇城和熱鬧的街市當中,但看熱鬧的興致早就淡了。自從他好死不死地自個送上門去給李績當徒弟,就整天被操練得死去活來,一回去就恨不得睡死了。而最最倒霉的是,他找了一個精通用斧的師傅在李宅教程伯虎練斧,結果程伯虎但凡練出了一點門道就拉著他和李敬業作陪練,累得他叫苦不迭。

    「不練了!」

    第八次被程伯虎橫掃,手中劍也飛了之後,他乾脆躺在地上懶得爬起來,渾身肌肉一陣陣酸痛。而旁邊的李敬業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他看著不禁咧嘴一笑。

    李賢輸了還能推說年紀小力氣不夠大,但李敬業可就慘了。李敬業可比程伯虎大兩歲,當初他一個能打李賢和程伯虎兩個還有得剩,如今卻只能鬱悶地和李賢一起對戰程伯虎,還一天到晚都是輸,天底下最最鬱悶的事,莫過於此。

    程伯虎雖然老實,但遇到輸贏從來不含糊,此時樂得哈哈大笑道:「我又贏了,今天還是敬業大哥你請客!」

    得意便張狂,小人嘴臉!心裡罵歸罵,但李賢還是偷著樂,反正不是他請客,冤大頭總歸是李敬業。如今的請客比例基本上是這樣的:十回當中李敬業請七回,程伯虎兩回,他一回。

    他年紀小,武藝不精隨便找個借口就可以賴得一乾二淨。他是有錢不假,但以後用錢的時候多了,一個子還得掰兩半花呢!

    程伯虎練斧子這幾年,膀大腰圓自不用說,個頭更是猛竄得比李敬業還高,至於這手上的本事也是一路看漲。聽說如今程家老爹程處默已經降不住兒子了,沒少到李績這裡抱怨過,順便附贈謝禮一大堆。每每想到這一點,李賢就有些鬱悶,要送謝禮也應當是送他才對,要不是小爺我當年說程咬金的三板斧,你家兒子能學板斧?

    「賢兒,你累了吧?」

    頭上多了一塊溫軟濕潤的手巾,李賢睜眼看了一眼,見是賀蘭煙巧笑嫣然地站在那裡,連忙挪了個位置。他在李績這裡操練了幾年,賀蘭煙居然就跟了幾年,不說其他,這份心意就絕非尋常。當然,小丫頭也沒有閒著,獲傳了一手雙股劍,舞動起來頗有些劍器舞的味道。要是再這麼發展下去,那位在將來赫赫有名的公孫大娘劍器舞天下第一的頭銜大約就不存在了。

    「六郎真是讓人羨慕!」

    大獲全勝的程伯虎看到李賢有美人相伴,頓時殷羨地挑了挑眉,又悄悄和李敬業交換了一個眼色:「敬業剛剛說今晚要去看龜茲胡姬的樂舞,你既然有賀蘭了,就不用去了吧?」

    李賢哪裡不知道是兩人故意整他,狠狠瞪了程伯虎和李敬業一眼,便朝身邊的賀蘭煙眨了眨眼睛:「煙兒,你說我們要不要去?」

    「去,有人請客幹嗎不去!不但要去,還要花錢花得他傾家蕩產,賢兒你說對不對?」

    過了及笄之年的賀蘭煙早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楚楚可人,但是,在這李宅除了李賢之外,沒人敢惹她。程伯虎和李敬業吃夠了賀蘭煙的苦頭,眼下只得連連告饒,直到她匆匆出去洗帕子,李敬業才咬牙切齒地道:「六郎,真不知道你哪點好,讓賀蘭對你死心塌地的!」

    羨慕也沒用,小爺我自有神通!

    既然要看胡姬的樂舞,李敬業便建議去毗鄰洛水的安康樓。李賢以前雖然沒少跟著李敬業程伯虎吃喝,但是這種地方還從來沒去過,更沒有帶著賀蘭煙一起去過。雖然有那麼一點心虛,但想到李敬業說過時下公卿中也有在胡姬酒肆當中醉酒當歌的,那他出現也就沒什麼驚世駭俗了,反正又沒幾個人認識他。

    看胡姬舞的不少,但把自家女眷一起帶來欣賞的就不多了,四個人帶著一批隨從往安康樓當中一坐,立馬引來目光無數,而其中大多數人都在偷眼瞟看賀蘭煙,就連場中急旋不止,腰肢纖細卻舞姿賁張的胡姬都少了幾分關注。

    賀蘭煙也是頭一次在這樣的場合露面,她平時雖然彪悍,但眾目睽睽之下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呆坐了一會便在李賢耳邊低聲嘟囔道:「賢兒,他們都看我做什麼?」

    「那是因為你太漂亮了,把人家那個正主兒都比下去了!」

    「好啊,你居然取笑我!」

    腰間軟肉被人掐了一把,李賢少不得呲牙咧嘴,但心裡卻很舒暢。這兩年李治因為風眩病犯了,所以和韓國夫人的偷情也漸漸淡了,更沒有心思把目光轉向賀蘭煙。只是,趁著李治身體不佳的機會,他那位彪悍的母親武後終於開始插手政事了。苦惱啊,他該用什麼辦法,才能夠在將來不至於丟了小命呢?

    不可不說,場中的胡姬確實年輕美貌,十五六歲正當花季的年齡,一頭褐色略有捲曲的長髮,蜜色的肌膚,淡藍色的眼睛,無不散發出一種誘人的異域風情。而急旋之間身上鈴鐺彼此交擊的悅耳鳴響,以及那飄蕩在空中的軟帶,更是為樂舞平添幾分精彩。當然,對於色中惡鬼來說,那一層衣裳下的美好風光才是最矚目的。

    李賢當年是看著電視裡的歐美電視長大的,這胡姬雖然動人,但最最引人注目的異域風情這一點在他看來卻並不存在,因此只覺得那舞著實難度水平高,眼睛雖一直看著,卻是和旁邊的賀蘭煙咬耳朵咬得更加起勁。

    一曲終了,喝彩聲頓時在四周響起,甚至有好事者直接從囊中取出銅錢砸過去。一時間,只聽場中銅錢叮噹作響,更有身家豐厚者直接奉上紅綃等財物。而程伯虎連喝了三大碗酒之後,更是帶著醉意連讚了三個好字。他的聲音原本就大,此時一聲比一聲響,立時把場中其他叫好聲和議論聲全都壓了下去。

    李賢見狀立刻起哄,而賀蘭煙什麼事都依著李賢,也隨之同時叫起好來。受到四周注目禮的刺激,李敬業腦袋一熱,出手就是一錠赤足黃金,看得旁人連連咂舌,那胡姬欣喜之餘,立刻上來行禮斟酒。

    李敬業抬手示意先敬李賢,李賢自不會推辭,接過來就仰頭滿飲。至於程伯虎原本想搶第二個,卻拗不過賀蘭煙,只得認了第三。正當李敬業把杯中美酒灌進口中時,旁邊卻有人不依了。

    「我也出黃金五十兩,讓她過來給我陪酒!」
正文 第十四章 打人就要打得爽快

    那胡姬被這突如其來的叫嚷聲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個一臉青白的公子哥,雖然錦衣華服,卻是賣相不佳臉色發青,登時皺了皺眉頭。她剛剛到洛陽還沒有多久,而且早就和店主約定好了是賣藝不賣身,一切盡隨自由。剛剛看到李敬業出手闊綽,兼且幾個人都是俊俏少年,所以方才主動上來敬酒,此時見有人搗亂,她乾脆在李敬業旁邊坐了下來,用很不熟練的漢語問道:「各位公子,你們覺得我的舞跳得好嗎?」

    三人都是年少心性,聽到有人叫囂的時候自然格外不快。此時見那胡姬在自己這邊坐下,李敬業和程伯虎又興高采烈了起來。

    「當然好,我看過那麼多胡姬跳舞,就數你跳得最好!」

    「那還用說,以後我一定天天來捧場!」

    聽到李敬業和程伯虎這樣說,李賢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身子又往賀蘭煙身邊靠了靠,偷偷向她擠了擠眼睛。這兩個傢伙都是正兒八經的五陵年少,見過的胡姬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以李敬業的年齡,吃抹乾淨的胡姬估計更不會少,剛剛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麼?

    「多謝誇讚,我叫哈蜜兒,剛來洛陽,還請公子以後多多捧場!」那胡姬哪裡知道這許多名堂,只明白李敬業和程伯虎是在誇讚自己,心中極為歡喜,立刻滿滿斟了一杯站了起來,「我便用這杯酒為各位公子再獻上一曲。」

    言罷她輕張櫻唇,將那酒杯咬在口中,然後盈盈走到場中,朝這邊拋來一個媚眼之後便再次輕旋了起來。此時,剛剛有些嘩然的人們頓時又安靜了起來,就連那遭了忽視的公子哥也不再和店主吵鬧,目不轉睛地盯著場中的哈蜜兒。

    隨著弦鼓聲響起,哈蜜兒的身軀隨著節拍漸漸舞動了起來。這一回李賢沒有再分心,方才看清她的腳尖高高踮起,似緩實疾地旋轉不止。而隨著鼓聲越發激烈疾湊,樂聲越發高昂賁張,她的舞動也漸漸加快,最後竟是只見衣袂飄動,難以看清裡面的人影。此時此刻,想及哈蜜兒下場時咬住的酒杯,他不禁瞠目結舌,立刻隨之連連叫好。

    也不知急旋多久,鼓聲弦聲漸慢,哈蜜兒的速度亦隨之變慢,最終停下了腳步,張開雙手輕彎腰肢向四周致意。此時,喝彩聲愈發高漲,而哈蜜兒卻絲毫不顧四周叫嚷,逕直走到李賢這一桌,輕輕用手取下口中酒杯。卻只見酒液瑩瑩,似乎未曾灑出一滴,而她雙手將這杯酒奉至眾人跟前,目光中閃爍著動人的亮采。

    「不知哪位肯滿飲此杯?」

    酒不醉人人自醉,程伯虎不管三七二十一,頭一個站了起來,誰剛剛接過酒杯就聽到一聲震天怒喝:「店家,憑什麼她就知道伺候那三個小白臉!不過就是要錢罷了,我出黃金一百兩,讓她給我過來,我有的是錢!」

    李敬業酒喝高了,被程伯虎搶在前頭本來就有些懊惱,眼下見有人攪局,自然更不高興,登時狠狠罵了一句:「滾!」

    那青臉年輕人頓時不幹了,霍地站起來罵道:「我是功臣之後,你是什麼東西,敢和我搶女人?」

    啪——

    李敬業狠狠一拍桌子,人也站了起來:「別以為是個功臣就了不起了,功臣也分大小,我爺爺還是凌煙閣功臣呢!」

    凌煙閣三個字一出,場中一片寂靜,不少人都露出了崇敬的神色。而那年輕人在呆了一呆之後,突然一揚眉道:「凌煙閣功臣有什麼了不起!我們武家如今還是氏族第一,我可是武皇后的侄兒!要是那個胡姬不過來,就讓你旁邊那個小妞過來!敢罵我,想想長孫無忌是什麼下場!」

    一句話登時讓在場的人全都愣了,就連李敬業和程伯虎也都呆了一呆,然後雙雙扭頭看著李賢。李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什麼親戚,瞇眼打量了對方半晌,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武氏一族沒有什麼人才,平時有人來他都躲了,所以除了韓國夫人和外婆榮國夫人之外,其他人他基本不認得。

    不過,當他聽到對方把話頭扯到了賀蘭煙身上,立刻怒了!我管你是不是我老媽的侄兒,就算是,你還抵得上我這個親生兒子?看這傢伙的年紀,很可能是傳說中的武三思或武承嗣,要是那樣……

    瞥見四周不少人露出了鄙夷不屑的臉色,他眼珠子一轉,立刻站起身破口大罵:「呸,像你這種貨色還配當皇后的親戚?你要是皇后的侄兒,我還是皇后的兒子呢!」

    「你,你……」

    李賢哪會讓他有機會再往下說,又怒罵道:「居然敢冒充皇后的親戚,找死!」

    說完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桌子上一個杯子劈手砸了過去,緊接著便是鍋碗瓢盆。等到桌子上全都空了,那邊的人全都嚇得捂頭趴地下了。他仍然不解氣,折下一條桌腿三兩步衝上去,朝那個青臉年輕人沒頭沒腦地亂打。而這個時候,場中其他人全都是眼睜睜地看他逞兇,半點聲響都沒有,就連李敬業程伯虎也都愣在了原地。

    那年輕人的兩個隨從終於反應了過來,紛紛抄傢伙上前幫忙。李賢哪裡怕他們,一條桌腿舞得滴水不漏,一打三還佔據了十足十的上風,三兩下把那兩個隨從打趴下了,他便抓住那年輕人的領子,惡狠狠地問道:「你還敢不敢冒充武皇后的親戚?」

    「你大膽……哎喲,反了,居然敢打皇親國戚!我……我要你滿門抄斬!」

    李賢抄起桌腿在對方的嘴上狠狠又敲了一下:「還敢冒充武皇后的親戚,我打死你!」

    這一次的抗辯聲就輕多了:「哎喲……我確實是武皇后……」

    「皇后娘娘英明睿智,哪裡會有你這樣不長進的親戚!」賀蘭煙終於反應了過來,啪嗒一聲也拗了一條桌腿,氣沖沖地走上前來狠狠敲了兩下,「分明是招搖撞騙的騙子!武家哪裡會有你這樣不中用的人,居然敢打我的主意,我打死你!」

    李賢看賀蘭煙下手,便朝後頭的李敬業程伯虎擠了擠眼睛。程伯虎還在那裡不知所措,李敬業終於明白了過來,一把拉著程伯虎便溜之大吉。兩人前腳剛走沒多久,後腳便有一大群官差湧了進來,一見這光景便全都圍了上來,而李賢立馬鬆開了手,拉著賀蘭煙站到了一邊。

    為首的官差看到那年輕人臉腫得像豬頭似的,登時嚇了個半死:「武公子,你沒事吧?」

    「抓……抓住……」

    「武公子放心,小的一定不放過兇手!」那官差氣急敗壞地一揮手,大隊官差立馬把李賢和賀蘭煙團團圍住,「竟敢毆打皇親國戚,你們好大的膽子!」

    「皇親國戚?他那副樣子配當皇親國戚?」賀蘭煙狠狠啐了一口,「武家可沒有這樣丟臉的人!」

    「大膽狂徒,真是反了!」

    那官差被這種囂張的態度氣了個半死,竟沒注意到面前兩人怎麼看也不像是尋常百姓,而是惡狠狠地喝道:「來啊,把他們兩個抓回去審問!」
正文 第十五章 好人更要先告狀

    和李賢一樣,賀蘭煙這幾年都住在宮裡,和其他武家人沒什麼交往,所以李賢既然指認對方是冒牌貨,再加上對方言行實在可恨,她當然沒有二話。眼看幾個官差如狼似虎地要上來拿人,她剛要發火,旁邊的李賢便連忙拉了她一把,又輕輕搖了搖頭,然後閃身擋在了賀蘭煙跟前。

    「我們是功臣之後,誰敢動手?」

    一聽這話,幾個撲上來的官差頓時停住了,而那個頭頭細細打量了兩人一番,臉上也露出了驚疑不定的情緒。可是,此時騎虎難下,幾個官差一商議,最後不得不好言好語把一行人全都帶回了洛陽縣衙。

    洛陽令王漢超一聽說是有人打了武後的親戚,趕緊穿了官服出來查看。旁邊那人被打得頭臉青腫只看出一點本色,好容易就認出了人,又聽說打人的也是功勳子弟,他登時心中叫苦,連忙擺手傳令將帶來的少年少女帶進來。

    經人一問,李賢很是理直氣壯地答道:「他冒充皇后娘娘的親戚,當然該打!」

    王漢超卻知道挨打的貨真價實是外戚,此時連忙反駁:「這是司宗少卿武元慶大人的公子武三思,乃是皇后娘娘的侄兒,怎的是冒充?」

    此刻,在那裡連聲哼哼的武三思終於能夠開口說話了,忍不住大聲嚷嚷道:「他不但打了我,還口吐狂言說是皇后娘娘的兒子,這樣的狂徒,不管是什麼功臣子弟都要嚴辦!哎喲!」

    事情居然扯到了狂言悖上,王漢超更感到一陣頭痛,正要發問時,他陡地感到對面的少年有些面熟,頓時皺起了眉頭。沉思片刻,他忽地臉色一變,隨後不可思議地揉了揉眼睛,最後竟驚呼了出來。

    見王漢超那幅動作,李賢知道對方認出了自己,便順勢大笑了起來:「我口吐狂言?真是好笑了,我堂堂沛王李賢,怎麼不是母后的兒子?倒是你這個親戚我從來沒有見過,今天算是不打不相識!煙姐,你可認識他?」

    「誰認識這種貨色!」賀蘭煙輕蔑地瞥了武三思一眼,沒好氣地搖搖頭,「當街在酒肆裡頭胡說八道,要真有這樣的親戚,姨娘非得氣炸了不可,這種人哪裡配當武家的子孫!賢兒,不和這種人囉嗦,我們走!」

    李賢本意就想早點回去找老媽告狀,此時拉起賀蘭煙便揚長而去,臨走時還不忘冷笑道:「別以為是外戚就有什麼了不得,當街胡亂嚷嚷壞了母后的名聲,還想仗勢欺人,武家的臉都給你丟盡了,這一頓算是我代母后教訓你的!」

    眼看兩人揚長而去,不單單是王漢超動彈不得,就連旁邊的一群官差也是呆若木雞,至於剛剛還罵罵咧咧的武三思則把一肚子話都吞到了肚子裡。

    居然是沛王李賢!旁邊那位多半是韓國夫人的千金!

    王漢超瞥了一眼武三思,搖頭歎了一口氣,連忙差遣官差把人送回家,自己則趕緊回房準備奏本。不管誰對誰錯,總歸他這次被捲進去了,不分說清楚,事情可就麻煩了。

    打了武三思,就要讓對方一輩子不能抬頭,否則就是給自己找麻煩!

    帶著這樣的盤算,李賢和賀蘭煙一回宮,立馬直奔武後那裡。才一進門,他便得知外婆榮國夫人來了,心頭不由一動,遂囑咐賀蘭煙和那些宮女不要出聲,自己悄悄掩了進去。果然,剛接近內裡,就聽到老媽和外婆兩人在說話。

    「武元慶那幾個畜牲太不像話了,媚娘你這麼照應他們,又是陞官又是進爵,他們居然還敢說只是因為功臣才得以高昇,和媚娘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真真是狼心狗肺!」

    「娘,你消消氣,不過是豬狗一樣的東西而已,不值得你操心。要處置他們還不容易,既然不識抬舉,那就怪不得我不客氣了!」

    聽到這兩句,李賢眼睛一亮,突然閃了出來:「母后,外婆!」

    見到他這出現,武後和楊氏吃了一驚,臉上都有些不自然。李賢哪裡會容她們多想,拜見之後就立馬哭喪了臉:「母后,外婆,今天我被人欺負了!」

    楊氏平常最喜歡李賢這個外孫,此時連忙笑道:「哎喲,賢兒你平日古靈精怪,你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誰敢欺負你?來,告訴外婆,是哪個不長眼睛的東西這樣大膽!」

    武後則似笑非笑地看著李賢,半晌才沒好氣地道:「說吧,今天又惹什麼禍了?」

    李賢把賀蘭煙叫了進來,然後將今天的事情添油加醋講了一遍,最後才恨恨地說道:「武三思實在是太囂張了,今天在那安康樓如此,平常肯定也是如此!大庭廣眾之下,他居然敢拿母后的名頭嚇人,實在是太不像話了!我當時還以為肯定是有人冒充母后的親戚,氣急之下就和煙姐狠狠打了他一頓,誰知到了洛陽令那裡才知道他是武三思!」

    剛剛母親告了一狀,現在兒子又來告一狀,武後自然更加惱火。沉吟片刻,她便向賀蘭煙問道:「賢兒所說可是實情?」

    賀蘭煙偷眼看了看李賢,立刻氣鼓鼓地附和道:「姨娘,那武三思的囂張樣子你是沒瞧見,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說是得罪他的人就會和長孫無忌一個下場!」

    長孫無忌四個字一出,武後的臉色當即陰沉了下來,再也難以維持剛剛那幅淡然臉孔。忽然,她狠狠拍了一記桌子,怒不可遏地道:「武家出了這樣的子孫,真是家門不幸!看來,讓他們呆在京城,給他們官職還真是錯了!這樣不知好歹不識大體的人,就應該發配到窮鄉僻壤,讓他們嘗嘗什麼叫真正的苦頭!」

    「沒錯,今天賢兒教訓得好,這樣沒用的貨色,實在不配當武家的子孫!」楊氏恨恨地罵了一句後,猶自覺得不解氣,「媚娘,不能讓他們留在京城給你找禍事了,趁早把他們貶出去!」

    見外婆和老媽似乎還要深談,李賢趕緊拉著賀蘭煙溜之大吉。儘管知道自己只是充當了火上澆油的角色,但李賢還是很高興。

    武三思,別指望我老媽哪天會想起你,有我在,你就一輩子在嶺南或是天涯海角那種地方窩著吧!
正文 第十六章 蓉娘的心事

    武三思的下場李賢沒有去打聽,只不過,這樣的大事,縱使他不去問自然也有人來告訴他。這不,蓉娘一邊給他梳頭,一邊就在那裡笑吟吟地說:「要說皇后娘娘這件事處置得還真是讓大家拍手稱快,武家人好幾回進宮的時候,都是對大夥兒吆五喝六的,可想而知在外頭有多專橫。如今全都貶出京,聽說外頭的大臣也都在那裡念叨娘娘賢德,不像別人那樣重用外戚呢!甚至還有人說,娘娘比長孫皇后……」

    長孫皇后四個字一出口,蓉娘方才醒悟到失言,慌慌張張四處張望了一下,見沒有人方才放下了心,但還是不忘關照道:「六郎,你可千萬別把我剛剛的話說出去,否則我就死定了!要說沛王殿下還真是個好樣的,當街怒打紈褲,如今四處都傳開了呢!」

    李賢如今事情多,不再像以前那樣三天兩頭往這裡跑,但每次來還是不忘給蓉娘捎帶一點東西。此刻,聽蓉娘在那裡交口稱讚沛王,他心裡極為得意:「那是,我家沛王殿下是什麼人,當然容不得武三思這樣的小人恣意,不打他一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就不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蓉娘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一不留神扯斷了李賢的兩根頭髮,聽到下頭哎喲一聲,她便沒好氣地啐道:「盡胡說,沛王殿下哪裡會像你這麼貧嘴!」說完又故意扯了扯李賢的一把頭髮。

    李賢沒料到她有這一招,呲牙咧嘴了一陣子便不敢亂動,好半晌等頭髮梳好了,他便笑嘻嘻地扭頭謝過,冷不丁瞥見蓉娘臉上飄過一絲紅暈,頓時心中大奇。

    「蓉姐,你不會是在暗戀沛王殿下吧?」

    「你這油嘴滑舌的小鬼,盡胡說八道!」蓉娘揚手作勢欲打,卻哪裡夠得著泥鰍一樣的李賢,見他三兩下逃到門邊,她方才歎了一口氣,「人家說一如侯門深似海,這宮門比那侯門更甚。我在宮裡頭已經待了七八年了,如今既不知道家裡人怎麼樣了……」

    「也不知道家鄉的情郎怎麼樣了!」

    被李賢這麼一打岔,蓉娘頓時氣急敗壞,狠狠地把手中那盒胭脂丟了出去,恰好正中李賢額頭。然而,一見他在那裡捂著頭直嚷嚷痛,她又發慌了,三兩步奔上前去替他揉捏了一會,見其滿臉促狹的笑意,頓時明白自己上了當。

    「就知道裝模作樣糊弄人,真不知道沛王殿下怎麼慣的你!」

    「蓉姐你大人有大量,就別計較那麼多嘛!」李賢嘿嘿笑了一聲,一偏頭避過了蓉娘的巴掌,「蓉姐你要是真有情郎,說出來我幫你參詳參詳,宮門雖然深,但也不是一定出不去的!」

    「出得去又怎樣,我都已經二十歲了,早就過了青春年華。」蓉娘放下了手,癡癡笑了笑,彷彿想起了以前的往事,「他如今也過了二十,應該早就成親了,說不定兒子也已經滿地亂走,哪裡還會記得我這個苦命人?」

    李賢沒料到真的勾起了蓉娘的傷心事,又見她的眼淚珠子一顆顆墜落了下來,頓時著了慌,連忙從袖中掏出帕子踮腳去擦。好容易擦乾淨了,卻只見蓉娘臉上一道白一道黃銓都是印子,竟是個大花臉,他不由得又是一陣窘迫。

    蓉娘看到李賢呆愣愣的樣子,回頭看了看鏡子,嘴邊露出了一絲苦笑:「這不干你的事,我都已經人老珠黃了,不得不靠這些脂粉掩蓋。趕明兒真的老到不中用了,還不知怎樣呢!」

    見蓉娘意興闌珊地坐下來重新補妝,李賢連忙慇勤地上去遞脂粉,見蓉娘的發間露出了一根白髮,眼角微微露出了幾絲魚尾,登時覺得異常刺眼。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老媽武後雖然已經年滿四十,卻仍舊是滿頭烏黑沒有一絲雜色,臉上就連皺紋亦很少見。

    「盯著我看作什麼?」蓉娘一回頭見李賢呆呆地看著自己,不由嗔了一句,隨後又歎了一聲,「你說我暗戀沛王殿下,其實這宮裡有幾個女人不想攀龍附鳳?雖說忌憚皇后娘娘的厲害,不敢打皇上的主意,但是太子殿下和沛王殿下早就有無數眼睛盯上了。太子是儲君,身邊的女人也是要層層挑選的,但沛王不同。我是不指望了,但這院子裡還有青春年少的,成天梳妝打扮沒人看的寥落,又有幾個人懂?」

    說到這裡,她忽然自嘲地歎了一聲:「我真是瘋魔了,和你說這些幹什麼,你又不懂!」

    「我懂!」李賢脫口而出,話才一出口就後悔了。面對蓉娘詫異的目光,他只得硬著頭皮道,「要是蓉姐願意,我去和沛王殿下說說,把你調到他那裡去可好?」

    「你個小鬼哪裡有這麼大本事?」

    蓉娘一指點在李賢額頭,沒好氣地道:「皇后娘娘掌管宮事,就算沛王殿下被你說動了,那也得要娘娘點頭。到時候娘娘問起為什麼要調我,你讓沛王殿下怎麼回答?」她輕輕搖了搖頭,又伸手在李賢的右頰拍了兩下,「六郎,你有這份心就夠了。其實我也沒什麼不知足的,這裡已經比尋常宮女的境遇好多了,何必去做出頭鳥惹人嫉妒?」

    李賢何嘗不知道這樣做要冒很大的風險,剛剛也只是一時情急方才忘了其他。皇子身邊不容底細不明的人,要是他真提出來,只怕非但人調不過來,反而會害了蓉娘。要知道,老媽的情報網那可是第一流的,誰知道哪裡有她的眼線?好在這些尋常宮女不是老媽情報重點,料想沒幾個人盯著,否則,他的那點小名堂早就被人拆穿了。

    「蓉姐……」

    「好了,別這麼哭喪著臉,你不是老嚷嚷頭痛麼,我給你按按!唉,早知如此,就應該待會再給你梳頭的,白費了一番功夫……」

    聽到蓉娘的嘟囔,李賢連忙坐好,很快,頭髮就被嫻熟地解開了,緊接著頭皮上傳來了陣陣推按的感覺,繃了好幾天的神經彷彿在這一刻都放鬆了下來。這樣的好技藝,這樣的好人品,要是不能弄到自己身邊就真的可惜了,只是,他該用什麼借口行事呢?對了,他的太子老哥李弘最近似乎被那些太傅之類的整得很慘,每天就在東宮兩儀殿和武後那裡之間三點一線轉悠。
正文 第十七章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和長安一樣,洛陽宮城中的東宮也在整個皇宮的最東邊,佔了老大一塊地皮。不過只要用手指頭算算東宮僚屬還有女官和內侍的名頭,就知道這塊地方絕對需要這麼大,否則根本裝不下這麼多人。

    李賢才踏進東宮,前方就搶出兩個宦官跪了下去,口稱沛王殿下。見此情景,他也絕了悄悄溜進去嚇李弘一跳的心思,慢條斯理地問道:「太子殿下如今在幹什麼?」

    「回稟沛王殿下,太子太傅於志寧於大人正在裡面給太子授課,很快就要完了。」

    一聽說馬上就要完了,李賢這才點點頭往裡邊走。於志寧品行才學都相當不錯,只是仕途上的運氣卻不太好,當初當過太子承乾的老師,結果承乾被廢身死,後來又轉給太子李忠,到最後李忠還是被廢,李弘算起來竟是於志寧侍奉的第三個太子。

    此公為人還算謹慎,學問也高明,但是李賢最怕的就是聽那些禮義經典,所以遠遠聽見於志寧還在那裡口若懸河地講,看見李弘在那裡愁眉苦臉地聽,他立刻停住了腳步。好半晌,裡頭的聲音終於沒了,他這才優哉游哉地走了進去,恰好於志寧走出來,他便笑嘻嘻地行了一個禮。

    「沛王殿下!」於志寧看到是李賢,登時露出了幾分警惕,還過禮後便咳嗽一聲道,「沛王和太子兄弟情深,老臣一向覺得是諸王楷模。只是太子重任在肩,沛王還請多多提點太子勤學苦讀,不可帶其嬉玩亂性!」

    李賢心中暗自腹謗,表面上卻不得不連聲應了,躬身送其離開方才鬆了一口氣。這老傢伙可是東宮最重的一尊佛,別說李弘不敢惹,就連老爸李治沒事也不去惹,於志寧就只有看到武後有幾分發怵,反正他是不敢說什麼話觸動了這白鬍子白髮的老頭。

    「五哥!」

    「啊,六弟!」看到李賢,李弘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見四周沒什麼外人,上去就給了弟弟一拳。這不打還好,一圈上去,反彈的力量讓他連連呼痛,最後只得沒好氣地瞪了李賢一眼,「沒事練得渾身肌肉乾什麼!」

    李賢嘿嘿一笑,見李弘臉色還是照樣不好,手臂更是細得和燒柴棍似的,不由皺起了眉頭:「五哥,不會吧,怎麼你又瘦了?這讀書也得有個度,否則要是書讀成了身體讀壞了怎麼了得?你如今還年輕,將來日子還長著呢,用得著這麼拚命?」

    「唉。」李弘愁眉苦臉地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太傅他們都說父皇如今身體不好,我作為太子遲早要監國,所以應該多多學習處理政務。」

    「監國的事情還早著呢!」李賢不由分說地拉起了李弘的手腕捏了捏,幾乎沒有三兩肉,這頓時讓他火冒三丈,「身體是本錢,身體垮了,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還有什麼用?五哥,要勞逸結合你懂不懂?你看看我,天天練武,百病不生,哪裡像你天天要靠藥罐子過活!」說著他撩起衣袖露出了精壯的手臂,示威似的揮了揮。

    李弘殷羨地在上面捏了一把,見紋絲不動,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來:「我天天都發愁時間不夠用,只能睡幾個時辰,哪裡有福分能像你練這麼好筋骨?說起來於師傅還真是身體好,一年到頭都難得病幾回。」

    這話就流露出幾分不對勁了,想到那一回東宮兩個師傅齊齊病倒哦的情景,李賢頓時露出了一個會心的微笑,看看四下沒人,便上前在李弘的耳邊低聲問道:「如果我有辦法讓他們全都病幾天,你覺著怎麼樣?」

    李弘渾身劇震,連忙偷偷摸摸往四周瞧了瞧,然後便道貌岸然地輕咳了一聲:「我和沛王有事要商量,你們先下去!」

    直到人都沒了,他這才緊張地問道:「你可別瞎胡鬧,要是把事情鬧大了,朝堂肯定要翻天,就連父皇母后也要驚動。你有幾分把握?」

    這前頭都是空的,最後一句方才落到了實處。李賢知道李弘一直都是乖寶寶,說出這種話來,顯而易見是真的快憋瘋了,說起來李弘的天賦還真的是比不上他,否則要是樣樣都能過目不忘,也不用每天晚上背書到那麼晚。

    「放心,山人自有妙計。」李賢笑嘻嘻地拍了拍李弘的肩膀,神秘地眨了眨眼睛,「要是讓他們病久了當然不好,我有分寸,讓他們集體病上幾天,然後……」如此這般地解說一番後,李弘登時大喜過望。

    第二天黃昏,李賢便悄悄給李弘捎帶了一個紙包,讓他暗地裡放在幾個師傅的茶水中。可憐李弘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拿著紙包手裡直哆嗦。猶豫許久,他方才藉著禮敬師傅的名義親自給於志寧沏茶時,手忙腳亂地在其中下了藥,然後親自奉上,喜得於志寧白鬍子一抖一抖,一杯茶全都喝了下去。

    有了這一次的成功,接下來李弘自然是駕輕就熟,也不再做什麼親自奉茶之類的傻事了,而是找了個機會把藥全都下在了茶壺裡。而為了不誤傷自己,他一下午愣是滴水未沾,直到晚上三個師傅全都走了,他方才咕咚咕咚痛喝了一肚子水。

    次日清晨,李弘照例早早爬了起來,等到預定的時辰都沒有人來,他立刻派人前去打聽,當東宮的幾個宦官匆匆回報的時候,他心中樂開了花。

    太子太傅於志寧一早起來臉上身上一片疹子,雖然不癢不痛,但看上去極其可怖,其他兩個師傅都是相同症狀。所以說,他們全都不能來了!

    而得知這個消息,李賢立刻發揮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跑到武後那裡說李弘怎麼消瘦,怎麼可憐,就連太子太傅他們都因為過於勞累而使得身上長了疹子,結果引得武後母性大發,立刻去把李弘召了過來。李弘就依足了李賢的意思,愣是找了身寬大的袍服穿上,結果看上去愈發瘦得不成樣子,武後一見大驚,一刻不敢怠慢地帶著李弘去兩儀殿見李治。

    李賢早就找了個緣故在兩儀殿等著,所以,當應召而來的御醫把手從李弘腕上拿開,誠惶誠恐地說出了一通晦澀難懂的專業名詞,大意是李弘太過用功身體有所損傷的時候,他就知道,他的目標達成了。

    李治一向愛李弘的勤學,但太子的身體無疑更加重要。因此,只是略加忖度,他就下旨改太子太傅和東宮諸師一日一至東宮授課為三日一至東宮授課。而下頭的李賢聽到此話,立刻朝李弘投去了意味深長的一睹。

    老哥,你可又欠了我一個人情!
正文 第十八章 最難消受美人恩

    大好春光下的洛陽城自然還是熙熙攘攘,四處可見踏春出遊的年輕子弟和衣著各異的女子,路上不乏高門仕女騎在高頭大馬上帶著大批從人晃悠。至於南市北市和西市則更更是熱鬧,各色店舖和攤販前儘是攢動的人頭。

    坐在車中,李弘面色緊張,恨不得把頭探出去看看有沒有人跟著,可看看李賢一臉沒事人似的,他又覺得自己過於一本正經,最後乾脆低聲問道:「六弟,你真的有把握不會被人發現?要是父皇母后知道我偷偷溜出東宮,非得鬧出大事情不可!」

    李賢卻連眼睛都不抬一下,心中暗歎李弘實在是不可救藥。他雖然幫著緩解了一下沉重的課程,但帶著太子四處亂逛的把戲,哪裡敢任性為之?他當然先去磨通了老爸,又去和老媽解說了放風對於健康的重要性,也不知打了多少保證才能夠帶李弘出來。否則,這位老哥真的當翹家那麼容易麼?這不,除了他那幾個隨從,後頭還不知道跟著多少人呢!

    不過嘛,既然要李弘欠人情就得讓他欠個夠,這種事當然不能解釋清楚。

    「五哥,你就放一萬個心,有什麼事情都是我頂著!我幫了你那麼多回,哪回真的出過事情?」

    李弘轉念一想也覺得有道理,這才舒了一口氣。今天他和李賢出來說是散心,但是對於到了洛陽好幾年卻沒有真正四處走走看看的他來說,一切都是新奇的。他起初還克制著不往外頭看,到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就把車簾掀開一條縫,不住往外頭打量,眼神中儘是好奇。

    旁邊的賀蘭煙見李弘這個樣子,心中就有些可憐他,此時不禁輕輕戳了戳李賢的腰間:「賢兒,太子也實在太可憐了,你看看他那身板,又矮又瘦,走出去別人肯定都認為他是你的弟弟。」

    李賢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心中又犯起了嘀咕。歷史上初唐的太子就沒幾個好運氣的,李承乾李忠李弘李賢李重俊全都是橫死,唐明皇那位太子也一直都是戰戰兢兢過日子。所以說,他才不想坐在那個位子上被火烤,眾矢之的是什麼感覺,不說他也知道。

    所以,無論是看在兄弟之情還是其他,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李弘硬生生傷了身體。既然要放鬆,首選自然是逛逛鼎鼎有名的胡姬酒肆,還有那南北兩市和西市的店舖。至於那些強身健體的法子還得日後才行,要是他帶如今這病怏怏樣子的李弘去騎馬,怕不會顛散了骨架子。

    今天他只帶了李弘和賀蘭煙,至於李敬業和程伯虎則全都沒有通知,怕的就是惹上事端。然而,在安康樓下頭熟門熟路地停好了車,上來迎客的夥計一看到他就愣住了。

    「沛……沛……沛……公子裡面請!」

    好嘛,那一出沛王怒打紈褲傳遍京城,自己居然成了名人!李賢原本還擔心他一嗓子喊出一個沛王來,見那夥計硬生生憋出了一個公子,頓時鬆了口氣,信手扔了幾個銅錢過去:「今天我是特意帶人來看哈蜜兒跳舞的,找三個最好的位子,送最醇的酒和最好的菜上來!」

    「是是是!」那夥計慌忙點頭哈腰,隨後就把一行人領到了一個獨成一體的包廂前。不出數天,這裡的格局便和他當日來的時候大相逕庭,包廂門口還設有簾子,只是此時高高卷在一邊。

    「這裡地方最好,到時候就算哈蜜兒姑娘上來陪酒,只要放下簾子,裡頭的情景外面的人也看不見。小的一定轉告哈蜜兒姑娘讓她盡心表演,到時再讓她單獨為公子舞上一曲!」

    李賢點了點頭,可是瞧瞧那簾子卻覺得極不順眼。要是待會哈蜜兒來了,真把它放下來,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

    今天的賀蘭煙換了一身男裝,儼然一個俊俏哥兒,因此這一次三人帶著隨從坐在那裡就不再那麼顯眼。李弘還是第一次見識這種場景,手足無措了一陣子,見壓根沒人朝這裡多看上一眼,一顆心就放了下來。欣賞了兩個舞孃的精彩表演,又喝了兩杯酒下肚,他的膽氣更是壯了不少。

    「六弟,這個地方你常來?我看那些歌舞,比起教坊司的強多了!」

    李賢險些一口酒嗆了出來,教坊司中講究的是規模宏大場面好看,動不動就是幾十號甚至幾百號人,整個戲碼也往往冗長。另外一點重要的就是,但凡逢年過節能夠在御前演的,那可全都是經過精心審核的必演曲目,長年累月看下來當然沒勁。問題是,不論是誰,天天看這種胡姬艷舞,不出一個月,保準同樣倒胃口。

    「五哥,話不能這麼說!」他正尋思該怎麼解釋,忽然瞧見哈蜜兒出場,連忙推了李弘一把,「看,那是來自西域的舞姬哈蜜兒,她的才叫真正的絕活,教坊司中確實沒幾個能比得了。至於剛剛那兩個,不過是彫蟲小技而已。」

    話音剛落,哈蜜兒便朝李賢這邊投來一個甜甜的微笑,隨後開始隨著樂鼓聲起舞。此次她沒有像上次那樣炫技,但招牌的胡旋舞依舊沒有半點遜色,緊貼在身上的胡服將上身箍得緊緊的,但那袒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和腿腳卻隨著節奏舞動出天魔之曲,綵帶飛舞間,動作時而舒展時而賁張,引來陣陣喝彩聲,而李弘早就看得入了神,手中的酒杯不知不覺放下了。

    一曲終了,哈蜜兒便行禮離場,沒有多留片刻,這不由引來四周陣陣歎息和抱怨,更有人招來夥計詢問。而李賢心中也覺得奇怪,正疑惑間,卻見一群異國打扮的面紗少女頭頂各色佳餚從後面小門緩緩而入,隨即為各座的客人奉酒上菜,這才平息了人們的議論。各散座之中景象漸漸香艷,緊接著,李賢就看見對面幾個包廂的簾子全都放了下來。

    原來搗鬼的不是這簾子,而是那面紗!

    李賢心中恍然大悟,果然,那個面紗少女進來擱下酒菜之後就起身放下了簾子,回過身來時,臉上已經沒了那層面紗,不是哈蜜兒又是何人?

    「啊!」李弘不由得驚叫了起來,他不是沒見過異國美人,但平時都是以太子的身份遠遠看一眼,哪裡曾經這麼近距離地瞧過。此刻見哈蜜兒挨著他和李賢中間坐下,他的呼吸也不由急促了起來。

    哈蜜兒先是朝李弘和賀蘭煙看了幾眼,眼睛倏然一亮,最後便朝李賢笑道:「我聽胡公說,你是大唐的王子,身份尊貴。上次多謝你幫忙,現在沒人敢在這裡再搗亂了。當初我在家鄉的時候,我們那裡的王子可以擁有最華美的營帳,最漂亮的女人,最多的牛羊馬群,而且都是了不起的英雄。大唐比我們那裡的所有國家都大,哈蜜兒最佩服王子這樣的英雄,以後只要你來,我一定為你單獨舞上一曲。」

    李賢還沒來得及回答,背上就被人狠狠掐了一把。不用回頭看,他也知道是賀蘭煙。至於旁邊李弘那種詭異的目光,他更是難以消受。

    唉,早知道美人這麼念舊情,他就應該一個人來的!

    正當他琢磨著怎麼婉轉回答時,外頭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小人安康樓東主胡天野,不知公子可否撥冗接見?」

    哈蜜兒聞聲立刻眼睛一亮,連忙請求道:「胡公為人豪爽好客,洛陽城中都是有名的,王子是否見見他?」

    李賢被哈蜜兒左一聲王子右一聲王子叫得頭皮發麻,而賀蘭煙的目光更是讓他覺得有如芒刺在背。他看了李弘一眼,見這位老哥半點反應也無,只得沉聲道:「胡公請進。」
正文 第十九章 人情債不是尋常債

    雖說被人稱作胡公,但是進來的這個人看上去不過四十歲上下,一身藍衣體態魁梧,面上那一圈虯髯看上去異常醒目,因此多了幾分滄桑氣息。李賢目不轉睛地盯著來人看了許久,心中忽地閃出了虯髯客三個字,隨後便暗笑自己草木皆兵。

    休說世上是否真有虯髯客其人還不可知,縱使有,如今那人也至少是七老八十的年紀。在李績手下訓練了這幾年,他最得意的就是火眼金睛,只看此人露在袖子外頭的一雙手,就可見對方絕非習武之人,他自然減去了幾分警惕。

    不管怎麼說,他身後那些隨從可全都是經過李績指點,他自己也絕不是吃素的。上回要不是這幾個隨從沒提防,怎麼也輪不到他這個沛王上演怒打紈褲的好戲。

    胡天野滿臉堆笑地上前見禮道:「上次沛王殿下微服至此,小人不識真面目,多有怠慢,還望殿下恕罪。」

    「這裡既不是宮中也不是朝堂,如此敬稱就不必了,稱呼我六公子就好,坐吧。不過,你這個日進斗金的富家翁若是還小,洛陽就沒幾個人大了。」李賢故意加重了語氣,又朝哈蜜兒瞥了一眼,「哈蜜兒也別再叫什麼王子,省得別人聽見了不好。」

    「哈蜜兒遵命!」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胡天野謙讓再三方才在李賢身前幾步遠坐下,目光便往李弘和賀蘭煙掃了一眼,這才笑著謝道,「哈蜜兒剛剛到洛陽三個月,上門要求贖買的人不計其數,我實在是不勝其擾。上次六公子在這裡大發神威,結果再也沒有人敢在安康樓鬧事,哈蜜兒的日子也清靜了許多,這也都是托了公子的福分。」

    李賢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身後傳來了一聲重重的冷哼,不由大為頭痛。顯然,這是賀蘭煙醋勁犯了,天知道小丫頭怎麼老是疑神疑鬼,他也只得從桌台下頭伸出手在她腿上拍了兩下。

    不過胡天野剛剛那話卻讓他犯了嘀咕,他當初就納悶怎麼自己大鬧安康樓的消息會傳得那麼快,要知道,他雖說在這打了一場架,但最後表露身份也是在衙門裡頭,知道的人並不多。可這沒幾天滿城都知道了,看來不但是衙門的人嘴快,還有這傢伙搗的鬼!

    想到這裡,他便眨眨眼睛笑道:「我以為是誰替我揚名,原來是胡公!這沒幾天的功夫,別說外頭,就是宮裡都傳開了此事,胡公真是手眼通天啊!」

    這話一出,胡天野似乎有些惶恐:「我是從衙門幾個差役那裡得知了此事,再加上實在沒有辦法,這才妄借虎威,還請公子看在哈蜜兒的份上原諒則個。」

    妄借虎威?要是深究下來,辦一個指斥皇子的罪名都有份!還有,這看在哈蜜兒的份上是什麼意思,那天為她顛倒迷醉的,似乎應當是李敬業和程伯虎吧?

    李賢一陣惱火,卻見哈蜜兒也兩眼水盈盈地望著自己,便硬起心腸別開了眼睛。這大唐上上下下的人多了,除了那位不好對付的母后之外,誰給他吃過虧?要是被一個安康樓的東主三言兩語糊弄了,李弘回去之後肯定要笑話他!不行,絕不能便宜這個胡天野!

    當下他舉杯呷了一口酒,隨後慢條斯理地道:「事情我可以不追究,只不過,胡公這可是拿著我的名聲坐收其利,是不是也應該有所補償?」

    李弘剛剛一直悶頭喝酒吃菜,此刻聽到這句招牌式的訛詐,立即一口酒噴了出來,好在他面前沒人,這才沒有出更大的洋相。

    旁邊的賀蘭煙卻見怪不怪,剛剛酸溜溜的心思頓時化作了烏有,連忙附和地點點頭道:「是啊,要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家賢兒真的看上這個胡姬了!」言罷她示威似的瞪了哈蜜兒一眼,見對方面色黯然,不禁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一句客套話會帶來這樣的結果,胡天野臉上頓時有些尷尬,但不多時,那種生意人的招牌笑容又回來了:「殿下責怪得是,我拿殿下的名聲來打招牌,確實是多有冒犯。其實,我在這洛陽城中並不止安康樓一座酒肆,洛水北岸還有兩家,南北市還有三家食鋪,長安城還有幾間鋪子,勉強算是薄有家產。此番借了殿下虎威,我願意將這些產業的三成奉送殿下,不知殿下可否賞臉笑納?」

    洛陽和長安可以算得上是寸土寸金,這傢伙有這麼多產業,居然還說什麼薄有家產?不用仔細計算,李賢也可以確定,這所謂的三成產業在數萬金以上,這胡天野肯因為他一句玩笑似的話拱手相讓?有鬼,絕對有鬼!

    看到旁邊的李弘滿臉不解想要說話,李賢急忙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然後才瞇著眼睛反問道:「胡公,這三成產業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要是傳揚出去,人家倒是會認為我這個沛王挾恩圖報,侵佔百姓財產了。無功不受祿,我那點虎威,似乎還不值這麼多錢吧?」

    接下來的情景讓其他人目瞪口呆,胡天野是鉚足了勁要送上那三成產業,而李賢則是百般推托堅決不肯要。平時看慣了李賢佔便宜的嘴臉,李弘和賀蘭煙從來沒想過他會把到了嘴邊的肥肉吐出去,因此全都感到愕然。一旁默不作聲的哈蜜兒則目不轉睛地盯著李賢,一雙淡藍色的眸子越來越亮,面上的紅暈更深了。

    到了最後,李賢便以要看哈蜜兒單獨表演為由,把胡天野趕了出去。看著面前翩翩起舞的美人,他卻覺得有些心不在焉。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他又不是太子,犯得著別人這樣巴結?要是糊里糊塗收下來,指不定什麼時候受人要挾,他幹嗎自己給自己找沒趣?

    正因為這個緣故,他便沒有在安康樓久坐,哈蜜兒又跳了兩支舞,他就硬是拖著意猶未盡的李弘往外走,臨走時亦不忘重重打賞。

    一上車,賀蘭煙就湊上來在他的臉上左看右看,最後噗嗤一聲笑道:「賢兒,你什麼時候轉了性子,這送上門來的好處都不要了?」

    李弘畢竟是太子,此時終於品出了一點滋味:「六弟說得對,無功不受祿,這錢收不得。不過,你什麼時候對我這麼慷慨就好了!」

    李賢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五哥,你的帳我是不會忘的。加上這一次和上次,還有以前的欠帳,你還欠我六個人情,別指望我會放過去!」

    沒錯,他李賢的帳簿上,從來就沒有錢財交易,全都是人情。既然是欠人情,當然要挑選那些信譽良好或是不會惹麻煩的人!
正文 第二十章 有什麼麻煩我們惹不起

    李宅後面的演武場如今成了李賢四人的專用場地,只要看到這三男一女進去,李家的僕人就全都躲得遠遠的,唯恐遭了池魚之殃。而只要一旦李賢他們練得興起,乒乒乓乓的響聲就絕對斷不了。當然,比起程伯虎那一大兩小三把斧子,李賢和李敬業的破壞力就要遜色許多。

    此時,程伯虎就正在擲飛斧,只聽兩聲呼呼風響,程伯虎手中兩把小斧全都扔了出去,緊接著,幾十步遠處的一整排木板上便傳來了一陣沉悶的聲響。李賢定睛看去,只見那木板一人高處赫然釘著兩把晃晃悠悠的斧頭,看上去煞是嚇人。

    「恭喜伯虎大哥,這次的準頭不錯。」

    李賢笑嘻嘻地讚了一句,心裡卻很是佩服程伯虎的毅力。這大小通吃也不知花了程伯虎多少功夫和時間,光是那把二十四斤的斧頭就不容易了,何況再加上這兩把小的?別看飛斧的準頭遠遠比不上射箭,但一般人能夠準確找到距離,就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了。記得當初程伯虎剛開始習練的時候,那斧子滿天飛的光景,著實讓他抱頭鼠竄唯恐誤傷。

    話說回來,若是真正的大戰,也只有成建制的軍隊配備上這樣的東西,方才具有巨大的殺傷力,而且兵器的折損率也絕對居高不下。程伯虎那兩把小斧都是上好的貨色,即使如此,斧柄也不知換過多少了。

    然而,這句贊語卻換來了程伯虎的一個怒瞪:「你昨天居然單獨去看哈蜜兒跳舞,也不叫上我和敬業大哥!」

    李賢哪裡敢正面回答,縮了縮腦袋就跑開了,繼續去練他的劍。他不是沒想去練習什麼旁門兵器,但是,跟著李績練過不少兵器之後,最終還是劍最適合。再想想劍乃百兵之君,他也就認了。他天資不錯,下的功夫也不少,但是比起程伯虎的苦練來總歸遜色幾分。所以一般而言,李績考較的結果始終是程伯虎第一,他第二,李敬業這個最年長的敬陪末座。

    好容易半天練下來,李績便出現在了演武場,一對一地指導了一番,便把李賢叫到了一邊,似笑非笑地說道:「上次沛王殿下問起了薛仁貴,他此番終於快回來了!你要是學箭術,可得抓緊,陛下估摸著還有重任給他,他不會停留多久的。」

    李賢眼睛大亮,卻沒有放過李績那一閃即逝的笑容,眼珠子一轉便緊趕著說:「多謝師傅提醒,我就算去向薛將軍討教箭術,兵法和劍術還是得向師傅你學的!」

    他和李績大眼瞪小眼了一會,看到對方捋著鬍鬚微笑,他便也跟著嘿嘿笑了起來,最後,他終於等到了李績的一句話。

    「殿下一直想學兵法,須知兵法從來就不是學出來的,紙上談兵終究比不上戰陣。若是沒有上過戰場,就是看再多的兵書和前人筆記,終究也是空的。殿下是親王,縱使有戰事,也不需要殿下親自帶兵出馬。這戰陣之術學得太多,難道就不怕陛下疑心?」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為了讓他死心,也不用這樣恐嚇吧!

    李賢心中暗罵,但是,李績的問題確實切中要害。如今李弘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他老爸李治先前雖然說了讓李績教導出一個德才兼備的皇子,終究還是沒打算把他放到戰場上去的。他總不能直說,這是為了防備老媽武後將來獨攬大權?

    「如今的事情誰說得準,多學一點東西總歸沒有壞處。」他聳肩一笑,終於決定還是含含糊糊混過去,「太子五哥都是我的兄長,我學得多了,也能夠保護他不受別人的算計。」

    看到李績搖搖頭離開,李敬業程伯虎賀蘭煙便很快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盤問李績究竟說了些什麼。李賢便把薛仁貴回來的事情隨口說了出去,最後那段話卻隱瞞不提。能夠有幾個鐵桿朋友不容易,沒必要讓他們知道太多而擔心。

    「三箭定天山的那位薛將軍?」李敬業眼睛大亮,上前一把抓住了李賢的肩膀,「六郎,到時候如果開宴,你一定得帶我和伯虎去看看,薛將軍神射,那可是天下無雙的!」

    李賢先是甩開了李敬業的雙手,聞言一樂,正想再擺出點條件之類的敲詐一下,卻只見程伯虎依舊瞪著他不放,不由回瞪了過去:「伯虎大哥要是不想去,那就算了!」

    「誰說不去?」程伯虎怒喝了一句,隨即悶聲悶氣地質問道,「你單獨去安康樓不叫上我們也就算了,怎麼我昨天晚上去看哈蜜兒的時候,她居然一臉愁容?我死活盤問了她好久,她才說安康樓的東主胡公得罪了你。我就想不明白了,就算看在哈蜜兒的份上,你一抬手事情不就過去了?」

    李賢瞠目結舌,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怎麼他做了什麼事情都有人告狀?他正想開口反駁幾句,見李敬業也若有所思地盯著他,頓時鬱悶壞了,沒好氣地答道:「我何時說過那什麼胡公得罪我了?是他自個要送所有產業的三成給我,我沒要而已!」

    程伯虎聞言還是不信,盯著李賢上下打量了半晌,他便搖搖頭道:「平常要是有好處你比誰都快,送上門來的錢你會不要?」

    賀蘭煙見李賢苦著個臉,不由笑得花枝亂顫,倒是李敬業沒有摻和,思量了一會反而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六郎你這回聰明了,幸好沒收那些東西,否則惹的麻煩就大了!」

    儘管原先就是怕惹麻煩才拒絕了胡天野,但看到李敬業一幅心領神會的樣子,李賢還是有些奇怪。其實真正算起來,在如今的情勢下,整個大唐他惹不起的麻煩似乎還不多吧?

    他還沒問,賀蘭煙就追問道:「有什麼麻煩我們惹不起?」

    李敬業沒看賀蘭煙,而是掃了李賢一眼,一字一句地道:「宰相李義府,你惹得起?」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