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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六十一章 不長眼睛的小偷?
    冷場的氣氛自然是有些古怪。

    李敬業張了張嘴想要嘲諷幾句,但一看對面兩個的臉色,立刻閉上了嘴。文的他玩不過李賢,武的他玩不過程伯虎,沒必要同時惹上這兩位。至於薛訥則更插不上嘴了,要說單打獨鬥,他在四人之中數一數二,但要說到耍詐用詭計,到目前為止,他連程伯虎都趕不上。

    程伯虎氣呼呼地坐在那裡,李賢卻在那裡反反覆覆想法子——這種事情,不管是老狐狸李績還是許敬宗都幫不上忙,更不可能去找李弘或是他那父皇母后。在地方官面前他這位沛王當然還能派點用場,問題是,在眼下這種情勢下,那幫地方官全副精神都在迎駕上,盜賊固然是要查的,但誰會現在著手?

    正當他想得腦袋都痛了的時候,大門忽然被人推開,緊接著興沖沖地奔進來一個人。那標誌性的魁梧身材分外顯眼,自然是李賢目前的光桿手下陸黑。

    李賢還沒發問,這一位便大聲叫道:「沛王殿下,聽說李義府李相爺丟了東西,正在那裡暴跳如雷訓斥人呢!」

    李義府?他也丟了東西,這麼巧?

    李賢在愕然之後忽然放聲大笑,而李敬業和程伯虎對視一眼,也同時嘿嘿笑了起來。倒是薛訥並不知道李義府這位宰相遭了賊和這三位有什麼關係,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

    堂堂宰相遭了賊光顧,這傳揚出去,實在是一樁老大的笑話。李賢聯想到李義府此時氣急敗壞的模樣,突然站起來大手一揮道:「既然有這種事,我們也去看一趟熱鬧吧!當然,最好站遠一點,別招惹了這位李相爺的怒火。」

    遠遠看見了宰相臨時居住的那一排屋子,李賢就聽到了一個暴怒的聲音。就他幾次三番和李義府打交道的情況來看,這位別號李貓的宰相多半是笑裡藏刀,鮮有這樣怒氣外露的情形。

    「你身為縣令,居然放任盜賊橫行,該當何罪?你可知道,昨夜那盜賊居然竊取了一封機密公文,倘若落入別有用心的人手中,你區區一個縣令能夠承擔後果,還是說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項上人頭?三天之內,哪怕是掘地三尺,你也得給我把那個小賊找出來!」

    望著那個不停點頭哈腰的官員,李賢心中暗自可憐他。能夠名垂青史的強項令不少,但是,因為頂撞了高官而貶官甚至掉腦袋的強項令,大概從來沒有人統計過吧?以李義府如今的聲勢,就連他這個沛王都還不能正面招惹,這個小小的縣令確實是有得倒霉了。

    眼見李義府氣沖沖地拂袖而去,那官員方才用袍袖擦拭了一把額上冷汗,唉聲歎氣地轉身走出。冷不丁一抬頭看見李賢幾人笑吟吟地站在那裡,他不禁大吃一驚。

    「沛王殿下!」

    李賢點了點頭:「韓大人,李相究竟是丟了什麼東西,這樣大動肝火的?」

    那官員正是弘農令韓全,聽到李賢發問,他便哭喪著臉答道:「下官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李相爺火燒火燎地派人叫了下官過來,說是什麼機密公文丟了。殿下,下官為了御駕過境,已經是把衙門裡所有的差役都派了出去,能用的辦法全都用了,可是這盜賊原本就難防,誰知道他什麼不好偷,居然偷到了李相爺頭上!」

    「那小偷當然不長眼睛,別說李相,就是沛王殿下和我還不是一樣丟了東西?」

    對於自己的隨身兵器被偷,李敬業早就窩了一肚子火,此刻聽見這縣令韓全口口聲聲全都是李義府,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立刻冷冷丟出了一句話。這下可好,那原本就是滿頭冷汗的韓全更是打了個寒噤,不禁偷偷瞥了李賢一眼。

    李賢大手一揮,一幅大度的樣子,臉上壓根不見半點怒火。「我丟的都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倒是敬業被賊偷去了要緊傢伙。那是英國公送給他的寶劍,價值不菲不說,意義更是非常。所以我倒是想問一句,弘農以前可有這麼多竊盜的案子?」

    大約是想到李績和李義府同時遷怒的災難性後果,韓全的臉色更加難看,索性不管不顧地倒起了苦水:「不瞞殿下說,下官到這弘農也已經是第三年了,以前雖然不能說路不拾遺,但至少是沒那麼多盜賊出沒。可是,自從三個月前抓了個飛賊之後,這滿城之中就一直沒消停過,這次御駕來了竟然變本加厲。」

    抓了個飛賊就滿城風雨,還有這種事?

    李賢心中嘀咕,一抬頭就看見李敬業和程伯虎也在那裡眉來眼去,便知道這兩個好事的也來了興致。此時就連薛訥也按捺不住好奇:「難不成韓大人抓住的這飛賊有什麼玄機?」

    韓全認識李敬業和程伯虎,但並不認識薛訥。不過他卻明白,能夠跟著一位皇子的,總歸不是等閒人物,當下便賠笑道:「下官也想過這個關鍵,說實話還差點想放了他,來一個放長線釣大魚。可按照我大唐律例,竊盜是重罪,更何況他偷的是柳家一串價值萬貫的珍珠項鏈,而柳家並非尋常富戶,背景深厚,一而再再而三要求下官報上刑部將其處決,所以下官造次不得,唉!」

    柳家?李賢歪頭想了老半天,也沒想出朝廷中有哪位高官姓柳的。柳爽倒是曾經當過宰相,只是如今早被他母后給整死了。除此之外,似乎沒聽說有什麼姓柳的「傑出」人物。

    他沒想出來,另一邊的李敬業卻開口發話了:「我記得李相倒是有個女婿叫柳元貞的。你說的柳家,莫非是李相的那個兒女親家?」

    又是李義府!

    李賢心中一突,不禁多看了李敬業兩眼。看不出來,李敬業這傢伙平時小聰明居多,對於朝中人物居然也記得清楚。他現在想起來了,李義府確實有個女婿叫柳元貞,他還派人去查過。據說是個翩翩美男子,不過在錢財上卻同樣貪得無厭。

    「李大少說的是,正是李相爺的兒女親家。」韓全自忖絕對沒法在短時間內找到李義府丟失的東西,兼且認為宦途一片黯淡,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如今讓我上哪裡去找那勞什子的機密文書?這官我是做不長了,從來得罪李相爺的人都沒好下場,我索性回去等著罷官殺頭算了!」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拉人下水,語出驚人
    罷官等同於殺頭,這在時下是屢見不鮮的事。連宰相也往往如此,更不用說韓全一個小小的縣令了。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李賢說不定就袖手旁觀了,但既然是李義府的事,他那股子勁就立刻冒了出來。

    再說,他實在很好奇,李義府丟失的所謂機密文書,究竟是一件什麼玩意?為什麼那偷兒放著金玉珠寶不偷,偏偏要去拿這種沒有價值的東西?

    「韓大人,事情既然已經出了,說什麼沒用的話豈不是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我倒是對那個關在牢裡的飛賊有些興趣,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韓全聞言不禁瞠目結舌,這堂堂沛王殿下去看一個飛賊幹什麼?正在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時候,李敬業又添油加醋道:「韓大人,如今你既然無計可施,何妨讓殿下幫你想想辦法。若是真的不行,有沛王幫你在陛下和娘娘面前說說情,指不定還能有些效用。」

    這前頭一句對於韓全來說毫無意義,他都解不開的結,這幾位公子哥能有什麼辦法?但是,這後面一句一入耳,他立刻喜上眉梢——誰不知道皇后娘娘最寵愛沛王,幾乎是言無不聽計無不從,倘若真有李賢幫襯幾句,他的性命總是能保住的。

    「既然殿下要去,下官立刻帶路。只是那地牢不比其他地方……」

    「不礙事,你只需小心一點,別讓人瞧見我們就行了!」李賢一口打斷了他的話,心裡卻想起了上次探監的情形。一回生兩回熟,怎麼他就像是和監牢有說不清的緣分似的?

    弘農縣衙在整個縣城裡頭算不上什麼大建築,就連門前的石獅子看上去也不大精神。為了避人耳目,韓全特意帶幾人從側門而入,到正堂之後還要叫人奉茶,卻被李賢擺手止住了。御駕那大隊人馬不可能一天到晚停在這裡不動,這時候哪有時間鬧客套虛文?

    韓全見李賢態度堅決,連忙一個人下去安排,而李敬業和程伯虎則雙雙聳了聳肩在旁邊坐下,陸黑則自覺出去望風。剩下一個薛訥站在李賢旁邊滿腹狐疑,見此時是個空子,便開口問道:「六郎,這李相爺被賊偷去了東西,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不錯不錯,這薛訥大有長進,知道不說你而改稱我們了!

    李賢點了點頭,便朝旁邊的李敬業打了個眼色。當下李敬業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要長篇大論的樣子,最後嘴裡卻只迸出了一句話:「簡單來說,就是六郎和我們當初和李義府有些齟齬,所以他倒霉我們高興,你明白嗎?」

    薛訥聞言嚇了一跳,見李賢在那裡附和似的點了點頭,更是覺得不可思議。李義府可是皇帝皇后的寵臣,而李賢是皇子,這兩撥人怎麼會沒來由結下冤仇?他自小受的家訓就是不捲入無謂的爭鬥,一時間頗有些躊躇。

    看到薛訥臉色變幻不定,眼神也有些不對,李賢眼睛一眨便冷笑道:「要不是李義府主動惹我,我才不會吃飽了撐著算計他!等到御駕回了長安,你爹爹和西征大軍大概也要到了。你大概不知道,彈劾你爹爹的人當中,李義府正是起勁的那個。」

    韓全回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一屋子幾個人大眼瞪小眼,登時心中有些忐忑,連忙上前報說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李賢立刻領頭站了起來,程伯虎緊隨其後,倒是李敬業轉頭看了一眼有些呆愣的薛訥,上前拽了他一把。

    「六郎鬼著呢,放心,我們不會掉了下風!憑李義府那德行,就像是兔子尾巴,長不了。男子漢大丈夫,婆婆媽媽像什麼樣子,有點擔當好不好!」

    薛訥被李敬業激得臉色通紅,狠狠瞪了對方一眼便大步跟了上去。倒是李敬業被剛剛那凶狠的一眼嚇了一跳,呆站了片刻才微笑了起來。

    爺爺說的還真是沒錯,薛家人天生就是血性漢子。請將不如激將,上回李賢用過了激將法,這回他再用,效果同樣不差!

    弘農的牢房和洛陽沒什麼區別,陰森潮濕恐怖,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霉臭的味道。李賢早有準備,陸黑是在底層廝混大的,這點子氣味更是不算什麼,而李敬業三人則是第一次光顧這種地方,臉色全都有些不太好看。

    和當初的胡天野一樣,這個失風被擒的飛賊同樣受到了特別待遇,被單獨關押不說,人還被鐐銬上鎖在一個立柱上,根本動彈不得。只見其上身赤裸,前胸上傷口錯綜密佈,李賢一眼望去,竟還瞥見了幾處焦黑的傷痕,鼻子還隱約聞到了一股腥臭,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殿……六公子,就是他了。」韓全回過頭來,臉色頗有些不自然,「他到案之後在公堂上大放厥詞痛罵柳家和李相爺,結果柳家硬是指認除了珠串之外還有其他珠寶也丟了,所以嚴刑拷打到現在。這牢房中的獄卒不少都收了柳家的賄賂,下官剛剛頗費了一些功夫才安排妥當。」

    李賢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從剛剛的情形來看,這韓全應該是不知道他和李義府那點芥蒂的,怎麼現在似乎隱隱朝著那個方向走?要說這韓全一下子變機靈了,可能性不大啊!

    這番話聲音不小,因此那個被鎖在柱子上的人也聽得清清楚楚,一雙黯淡的眼睛忽然就有了神采,蠕動了一下嘴唇想要說話,但最終還是沉默了下來。

    李賢思來想去不得要領,只得又問道:「你說柳家被偷的珠串價值萬貫,難不成是合浦珠?」

    「下官只是看了一眼就被柳家拿回去了。那珠串雖是證物,但他們說這是送給李相爺的,所以下官自然不好留難。」韓全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比劃了一下,「每顆珍珠都有這麼大,渾圓飽滿,絕對是上品。」

    「上品?就是貢品也未必有這麼大的珍珠!」

    那個鎖在柱子上的人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話,然後又冷笑連連道:「李義府是天下第一貪,柳家何嘗不是吃得嘴上流油!光是賣官所得,至少是這串珍珠的十倍百倍!」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大變活人,高人指點
    賣官!

    這句話讓李賢心頭大振,而李敬業和程伯虎同樣是兩眼放光。李義府賣官的傳聞他們聽到過不少,奈何這種事情向來做得隱秘,所以幾乎抓不到實證。在高興之餘,李賢忽然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他母后警告李義府收斂,是否不單單是為了他那件事,而是另有玄機?所謂的收斂,會不會指的就是這賣官?

    韓全已經是嚇得面如土色,正想開口斥喝時,忽然看見李賢等人臉色有異,又想到來之前那人的警告,到了嘴邊的話立刻吞了回去。

    李賢心中盤算了一下,雖說覺得這賣官一事未必就能扳倒李義府,但不試一試他也確實不甘心。當下他慢條斯理地踱步上前,在那人面前數步遠的地方站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然笑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吳……我憑什麼告訴你?」

    「不說就算了!」李賢又在他身上掃了幾眼,心中猛地一動,緊接著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回頭就招呼了一聲:「好了,這閒事我們也不管了,大家回頭睡大覺去。到時候再和附近的折衝府打個招呼,等御駕過去後派兵來剿匪,反正我和敬業丟了東西,不找出來就不算完!」

    李賢一把拽了薛訥往回走,李敬業程伯虎自然緊跟其後,倒是把韓全撂在那裡不上不下滿臉惶然。直到出了牢房,薛訥方才來得及丟出了心底的問題:「六郎,你怎麼忽然就撒手不管了?」

    李賢白了薛訥一眼,見李敬業也有些莫名其妙,反倒是程伯虎似乎有些明白,當下也不解釋,逕直一言不發地往外頭走。這下沒走幾步,後頭便傳來了一個聲音:「六公子,六公子請留步!」

    後面越是叫得大聲,李賢越是不理不睬,結果韓全最終追了上來,一把攔在他面前,氣喘吁吁地道:「六公子不是說要見他,怎麼見著了反而……」

    「你以為我是傻瓜?隨便找個人也想糊弄了我!」李賢死死地盯著韓全的眼睛,恨不得一巴掌打爛了那張臉,「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哪位高人指點了你,居然用出這種大變活人的招數!我剛剛說過的話全部一筆勾銷,你自個去應付李相吧!」

    「六公子……殿下!」情急之下,韓全一把抓住了李賢的袖子,恨不得跪下來哀求,「下官並非故意欺瞞,而是迫不得已……那個飛賊……下官也是剛剛知道在那麼嚴密的看守下,那個飛賊居然硬生生失蹤了。幾個獄卒個個都叫苦連天,誰也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

    人失蹤了?

    李賢一下子愣了神,心頭雖然惱火,但剛剛那股子暴怒的衝動卻漸漸消了。他就說嘛,一個已經得罪了李義府的縣令居然還敢在他面前耍花槍搬弄是非,簡直是不要命了。雖說富貴險中求,但這種把戲是沒法長久的。剛剛要不是他近距離瞧著那人身上的傷有些不地道,說不定就被蒙騙過去了。

    「那是誰讓你演這麼一齣戲的?」

    「是……是……」韓全臉上露出了萬分為難的神色,直到發覺李賢神情不對,這才連忙解釋道,「下官得知人死了之後惶然無措,結果正好一位故友過來。下官和他一說之後,又擔心犯人失蹤會讓李相爺更加遷怒,所以就鬼使神差地出此下策……但是,下官可以用項上人頭擔保,雖然人是假的,但剛剛借他的口所說的話,絕無半字虛言!」

    這韓全剛剛得罪了李義府,又丟了柳家竊案中的犯人,狗急跳牆想出這麼一招,倒是有些急智。只不過,竟敢算計到了他李賢頭上,要是不警告打擊一下,以後人人倣傚,那豈不是他總得被人當作槍使?還有,那所謂的故友又是從何而來的?

    「你那個故友姓甚名誰?」

    「這……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請殿下隨下官來。」

    重新回到了剛剛那個院子,韓全又把李賢一行人丟在了正堂中,自己則再次消失了。自從明白剛剛被人騙了,李敬業的臉色就很不好看,又遭了程伯虎幾句嘲笑,最後乾脆站了起來:「六郎,這個弘農令怎麼看都靠不住,你若是要查,乾脆我回去派家將,也比在這裡聽這傢伙口舌如簧卻沒一句真話好!」

    派家將?李敬業難不成準備打破李家一向保持中立的慣例?那敢情好!

    李賢霍地站了起來,那點子好奇心完全被興奮蓋了過去。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撩撥李績的底線,眼下李敬業要幫忙澆上一把火,他又怎麼會拒絕?

    「好,這可是敬業你說的!」

    話音剛落,他便瞥見韓全帶著一個人進了院子,而那個人影怎麼看怎麼眼熟。好嘛,累得他兩次去探監的傢伙這回全都到齊了,那個滿臉堆笑的中年人,不是洛陽令王漢超還有誰?

    「下官王漢超拜見沛王殿下!」

    李賢心裡還記掛著上回李績利用王漢超給自己下套的往事,當下便老大不客氣地問道:「你放著好好的洛陽令不當,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不瞞殿下說,下官這洛陽令已經任期滿了,該改注他官了。」王漢超剛剛還滿是笑容的臉一下子耷拉了下來,沮喪之色盡顯無遺,「下官聽說,李相爺放話要讓下官去嶺南當刺史,所以此番隨駕,也想看看這任命能否動動。」

    嶺南?刺史?李賢愕然片刻,登時有一種咬牙切齒的感覺。李義府這分明是打擊報復!他就知道,那只李貓不會因為許老頭橫插一槓子就輕輕放過此事,原來竟是遷怒到這王漢超身上來了!

    「雖說下州刺史好歹也是正四品下,可下官的洛陽令即使只有正五品上,怎麼說也比嶺外那種不毛之地強百倍。只是李相爺一句話,旁人怎敢反駁,下官昨日去求見了許相爺,結果……」王漢超說著便抬頭覷看了一下李賢的臉色,然後囁嚅道,「許相爺倒是指點了下官一句,說是解鈴還須繫鈴人。」

    李賢神色倏然一變,心中大罵許敬宗狡猾。這許老頭輕飄飄一句話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還真真是滑不溜手的老狐狸!
正文 第六十四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雖說李賢惱火許敬宗的袖手,但總算這老傢伙進一步擺出了中立的態度,所以他並沒有十分氣餒。誰都知道當初李義府發家也有許敬宗帶挈的一份,要是他對付李義府的時候許敬宗忽然跳出來,那麻煩就大了。

    一位宰相還是兩位宰相,一個紅人還是兩個紅人,這不是量的差別,而是質的差別!

    他瞅了一眼王漢超和韓全,忽然覺得這倆人的境遇極其相似。同樣是捲入了某個案子,同樣是得罪了李義府,當然,後者比前者更加倒霉,王漢超還可以到嶺南去當刺史,而韓全搞不好就是直接流放嶺南或是掉腦袋了。

    「一個大活人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不見,必定有人接應,可見外頭鬧騰的這幫盜賊和你抓住的這個人有莫大的聯繫。先是偷了李義府親家的東西,然後乾脆偷到了李義府本人身上,膽色可嘉。」

    李賢一邊說一邊本能地一根根掐著手指,而旁邊的李敬業見狀立刻低聲嘀咕了一句:「又有人要倒霉了!」

    李敬業這句嘀咕聲音極輕,只有程伯虎和薛訥聽清楚了,程伯虎嘿嘿咧嘴一笑,薛訥則是有些不明所以。

    而王漢超和韓全聽見李賢那最後一句大有深意的話,彼此對視一眼,全都裝起了糊塗。只要能夠讓他們平安無事地脫劫,這位沛王別說是激賞一夥盜賊,就算是把黑的說成白的也不打緊!

    正當一夥人坐在那裡各懷心機地想主意時,外頭忽然風風火火地衝進來一個僕役,口中還大聲嚷嚷道:「大人,剛剛有人送來一封信,讓大人轉交什麼程大少。那人還說只要能夠照章辦事,必定能夠解城中盜禍!」

    李賢剛想開口發問,那邊程伯虎便霍地站了起來,三兩步搶上前去一把奪過那信,二話不說便撕開了信封。他正在用那粗大的手指掏出信箋準備看的當口,冷不丁瞥見了李賢的眼神,動作立刻慢了下來。最後,他乾脆走到李賢面前,爽快地連同信封一起遞了過去。

    這一系列的動作讓王漢超和韓全瞠目結舌,好容易韓全才反應過來,急忙用眼色示意那僕人退下。而李賢卻也不忙著看信,笑嘻嘻地扯著程伯虎走到了李敬業薛訥旁邊,四個人就湊著腦袋一起看了起來。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人我救走了,東西也在我手裡。我現在帶著人躲在城東崇清觀裡,程大少不妨帶你那些朋友一起來。千萬別帶太多人,否則我就躲了。知名不具。」

    知名不具!

    看到這四個字,程伯虎咬牙切齒不說,李賢更是心頭大恨。什麼知名不具,除了那個神出鬼沒的燕三還會有誰!這傢伙是越來越橫了,陰了他兩次還不夠,這回乾脆劫牢劫到縣衙裡頭,是不是下回還準備游一回皇宮大內?

    李敬業和薛訥對視了一眼,心頭也感駭然。當下李敬業便問道:「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李賢惡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現在就去!」

    啪地一聲嚇著了王漢超和韓全,韓全自忖乃是本地主官,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便小心翼翼地問道:「沛王殿下,這信上都說了什麼?」

    李賢把信折好了往懷裡一揣,又招呼了其他人一聲,然後把陸黑拉了過來,微微頷首道:「韓大人,若是有事我會讓他來和你聯絡。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望著一大群人揚長而去,韓全一時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轉頭用求助的目光看著王漢超。而這一位說出的話讓他又喜又憂。

    「韓老弟,這位沛王的行事旁人沒法看懂,你我就等消息吧。英國公是他的師傅,許相爺看起來也和他關係不淺……至於我們能做的事,實在是太少了!」

    城東是大片灰撲撲的平房,聚居著大片平民。若不是因為皇帝御駕停留的關係,街頭很少看見有什麼行人,他們這批人肯定會顯眼十分。走在時時揚塵的土路上,眾人依舊眉頭緊皺,紛紛拿袖子遮擋塵土。

    崇清觀夾在一大堆民居中間,乍一看去給人一種灰頭土臉的感覺。李賢站在門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寫有崇清觀三個字的牌匾上,與此同時,程伯虎當仁不讓地上前去敲門。但這一次,他只是擂了一拳,那手蠻力就沒了用武之地。

    大門應聲洞開,裡頭的情景一覽無遺。往日應該是道門清靜之地的院子中間燃燒著一堆柴火,火燒得很旺,隱約還能聽到一些乾柴崩裂的噼啪聲。火堆邊圍坐著幾個人,眼尖的李賢一眼就瞥見了燕三那張可恨的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程大少果然來了!」

    聽到燕三這個聲音,李賢更是氣得牙癢癢的。都這麼久了,他才不相信這傢伙會不知道他的身份,之所以咬著程伯虎,還不是為了留下地步?

    李賢不高興,程伯虎更是怒氣沖沖,大步上前劈頭蓋臉地質問道:「燕三,你究竟搗什麼鬼!我可沒那麼好的氣性三番兩次給你耍弄,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要是放不出屁來,就吃我老程三斧頭再說!」

    此話一出,李賢頓時暗自痛快。他堂堂皇子固然不能沒事出去打架,李敬業程伯虎卻是洛陽二虎,尤其是程伯虎脾氣最是爽直,要是惹火了他,輕則罵娘,重則拿出兵器實打實拼一場。有其孫必有其祖,當日程咬金什麼風采可想而知。

    程伯虎話音剛落的當口,陸黑立刻遞過了那把斧頭,他舉重若輕地接過揮舞了兩下,便虎著臉站在那裡。惱火愛劍被竊,李敬業也順勢按下佩劍機簧拔出了劍,至於薛訥則看了看李賢表情,隨即取下了背後柘木弓,右手更拈住了三根羽箭。李賢站在最後面,卻只是環抱雙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倒想看看對方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終於見到把柄了
    「程大少,別那麼衝動嘛!先前兩回我只是開個小小的玩笑,你大人有大量,何必放在心上?」

    劍拔弩張的態勢一出,火堆旁邊的人頓時坐不住了,頭一個站起來打圓場的便是燕三。李賢見他一面安撫程伯虎,一面卻在瞄著自己這一邊,心中不禁暗自好笑,乾脆不去看他,只是細細打量了一下其他人。

    除了燕三,火堆旁還有四個人。其中一個少年赫然是當日摸他錢囊的小賊,此時眼睛還在賊溜溜四處轉悠,另一個少年年長幾歲,臉色蒼白憔悴,身上看起來似乎還帶著傷,大約就是剛剛脫了牢獄之災的那個飛賊了。

    剩下兩個人則似乎有點年紀了,一身青色外袍,看上去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在這種場合下依舊鎮定自若,目光絲毫沒有游移之色。這樣的人若是扔到大街上,絕對是一抓一大把的普通人,誰會想到居然也是能夠飛簷走壁的飛賊?

    燕三等了老半晌也沒看到一幫人有放手的意思,乾脆光棍地走上前去,就像沒看到那斧刃閃亮的鋒芒似的拉住了程伯虎的左手:「程大少,我們燕子門和你程家的交情不是一天兩天了,再說,我今次可是好心好意下帖子相邀,還有重要的物事送給你。嘖嘖,這斧頭拿著太重,先放下好了,大家心平氣和,有什麼事說不開的?」

    程伯虎一向就是吃軟不吃硬,被這兩句話一說,頓時發不出脾氣,只能朝李賢投來了一個求救的目光。

    李賢看到燕三沒事人似的,還伸手在程伯虎的斧子上來回摩挲嘖嘖稱讚,一時間除了在心中大罵這傢伙臉皮厚之外,也不好再一直把黑臉裝下去。他來這虎穴可是為了李義府那樁事情,要真的鬧僵了就不好收場了。還有,這燕三剛剛說什麼燕子門,難道這幾個就是所謂的燕子門?

    當下他朝李敬業和薛訥做了個手勢,然後又給程伯虎打了個眼色。程伯虎早就憋不住了,此時立刻粗聲問道:「老燕,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只問你一件事,李義府丟了的機密文書是不是你偷的?」

    「沒錯!」燕三答的乾脆利落,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晃了晃,沒等其他人看清楚便立刻收了起來。

    「我師弟看不慣柳家的霸道,也沒想偷他家的東西,只是存心戲弄,鬧得柳家好幾天雞犬不寧。他小孩子心性不知好歹,最後一天去的時候看到了那串珠子想偷來送給二師叔,結果失手被擒。我原本也只是想撈出人來算了,誰知道他在牢裡被折磨得死去活來,我自然只好找李相爺出那口氣。結果陰差陽錯,被我拿到了一件好東西!」

    好東西?

    李賢心中大為意動,這下不會有錯了,所謂的機密文書肯定只是李義府的借口。不過,這燕三還真是藝高人膽大,居然敢衝著李義府報復,還堂而皇之地把人從監牢裡弄了出來。見程伯虎等人面面相覷,他略一盤算,便打消了繼續讓程伯虎打頭陣的念頭——這種事情還是他親自上陣比較穩妥。

    「你知不知道李義府是誰?」

    他一句話出口,見燕三愣了一愣,立刻把臉沉了下來,就差沒有指著對方的鼻子破口大罵了:「他是當朝宰相,如今更是紅得發紫,我上次惹了他都沒好結果,你憑什麼以為他這回會善罷甘休?就算沒人知道是你幹的,你在洛陽那麼大的名頭,不怕沒人把你賣了換錢!」

    燕三彷彿是頭一次聽人這麼訓斥,一直到最後李賢說完,他依舊是呆在那裡。那兩個中年人反應很平靜,對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而旁邊兩個小的反應就大了,那個號稱燕三徒弟的少年捏著拳頭,忽然衝了上來,滿臉的氣急敗壞。

    「李義府怎麼了,他只是宰相又不是天子,再說他賣官貪贓天下皆知,只要我師傅把偷來的東西公諸於眾,陛下肯定會罷他的官!」

    李賢原本就沒打算詐燕三的話,此刻看到這少年跑出來自然是正中下懷。他故意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冷冷反問道:「你也說了他賣官貪贓天下皆知,那麼他為什麼現在還是宰相?」

    「這……這次不一樣!」那少年被李賢輕蔑的態度氣壞了,脫口而出道,「這次他居然要暗害朝廷大將,如果陛下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他!當初長孫無忌權力那麼大的宰相都倒了,李義府算是什麼東西……」

    這回沒等到他把話說完就醒悟到了話說得過頭了,而一旁的燕三臉色數變之後,終於忍不住稱讚道:「人說沛王殿下詭計多端,我打過兩次交道還沒看出來,誰知道今天還是著了道。好,我燕三認栽,就像殿下說的那樣,這種東西我留著沒用,送給殿下也沒什麼關係。只是,殿下需得幫忙平息此事餘波!」

    剛剛那少年說暗害朝廷大將,李賢登時浮想聯翩,首先躍出來的名字就是薛仁貴,但想想又覺得不像。以李義府這個傢伙的為人,區區一個副將的薛仁貴還沒那麼大面子。所以,聽到燕三肯拱手交出書信,他自然是喜出望外。至於那最後的要求雖然難辦,也不是一定辦不到的,須知他手裡可還攥著弘農令韓全。

    他剛想一口答應下來,轉念一想卻覺得不對。看到燕三把東西掏了出來,他也不伸手去接,而是袖手冷笑道:「你說得倒是輕巧,輕飄飄一封書信就想讓我幫這種忙?好,就算一封信能夠抵消這些,我問你,敬業被偷的寶劍和我兩個侍女丟失的財物是怎麼回事?」

    燕三頓時尷尬了起來:「這些都是小事……」

    「世上無小事!」李賢一口就把話堵了回去,瞥見那個少年回身往道觀裡溜,似乎有去取東西的架勢,他立刻又補充了一句,「丟的東西潑出去的水,沒有白白收回去的道理,敬業你說是不是?」

    這招牌式的訛詐一來,李敬業立時精神百倍。平時遭殃的都是他和程伯虎,好容易有機會用到別人身上,他怎能不樂,立刻在那裡連連點頭。

    「沒錯,除了你們把東西還來之外,這賠償自然是少不了的!」

    望著對面幾張呆若木雞的臉,李賢心中異常快意。兩次被人戲耍的場子終於有機會找回來了,除了他之外,他就不信燕三能找別人平息這次的事情。那些痛恨李義府的大臣固然會拿著那信當至寶,但要庇護幾個盜賊,估計就沒人肯干了!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撞大運?揭謎底

    金珠寶貝?神兵利器?陳釀美酒?奇巧珍玩?

    總而言之,燕三無論說什麼,李賢都在那裡把頭搖成了撥浪鼓。身為皇子,這些東西只要他肯張口,要什麼沒有?再說,他如今既然有了錢,還往家裡扒拉這些沒用的東西幹嗎?

    「那殿下究竟想要什麼?」

    前兩次見到燕三,這一位都是嬉皮笑臉沒個正經,如今看到對方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李賢頓時嘿嘿一笑:「既然你的東西我都看不上,那麼很簡單,你欠我一個人情。」

    人情!

    李敬業一聽到這兩個字,心裡不由得一個哆嗦,立馬望了程伯虎一眼。而程伯虎則是差點抓不住斧子,就連薛訥亦是本能地打了個寒噤。而這一幕自然瞞不過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燕三,見著三位公子哥如此反應,他哪裡不知道人情債不好欠,立刻就打算拒絕。可這話還沒有出口,話頭卻忽然被人搶了過去。

    「那就算我們欠一個人情好了!」說話的是一個體格瘦高的中年人,只見他滿臉堆笑,哪有剛剛的冷淡,「我們雖然是江湖人,但同樣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殿下不用擔心我們會賴帳!」

    李賢原先已經準備應付一番扯皮,乍一聽到這句話,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正在這時,他忽然感到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轉頭一看卻是程伯虎。他還沒反應過來,這位虎背熊腰的仁兄就三兩下把他拖到了一邊,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六郎,你撞大運了!」

    這話什麼意思?李賢此刻著實糊塗了,見程伯虎似乎還要賣關子,不禁暗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就在幾年前,這還是個典型的五好青年,比陸黑還老實憨厚,如今硬生生被帶壞了。心念一轉,他就沒好氣地道:「好了,有話快說,大不了我在你的帳上劃掉一筆!」

    程伯虎嘿嘿一笑,這才低聲道:「看燕子門那兩位老傢伙的樣子,似乎要和你搭上什麼關係。聽我家老爺子說,當初他和燕三那個師傅也就是無意中撞上的,這都是些一等一的大賊頭,別看身份見不得光,其實大有用場。總而言之一句話,你吃不了虧。」

    吃不了虧?那你說這話怎麼像是唯恐東西賣不出去的托!

    李賢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但仔細揣摩揣摩,卻覺得自己確實吃不了虧。民不與官鬥,這是自古至理,更何況,他要是吃了虧,不會三倍五倍找回場子?想到這裡,他也不客氣,笑瞇瞇地從燕三手中接過——其實更應該說是搶過那封信,然後又大剌剌地點了點頭,當著眾人的面展開一看,掃了一眼便揣進了懷裡。

    此時,他感到臉上好幾道目光掃來掃去,知道定是李敬業程伯虎薛訥一心想看出端倪,可愣是老半天不動聲色。事情既然都解決得差不多了,李賢瞥了一眼西下的夕陽,有意無意地漏了兩句便帶著眾人出了崇清觀。

    來的時候一夥人氣沖沖的,回去的時候卻是皆大歡喜。等回到臨時的下處,程伯虎第一個按捺不住了:「喂,六郎,這裡總不用擔心了,快拿出來看看,我都快憋死了!」

    李敬業同樣好奇得很,緊跟著追問道:「沒錯沒錯,這到底是給誰的信?」

    李賢沒去理會兩人的猴急,而是轉頭去看薛訥。直到把對方看得發毛,他方才笑道:「放心,這裡頭的內容和你爹沒關係。你爹是西征,這裡頭牽扯到的是東征軍。」

    東征?

    李敬業和程伯虎對視了一眼,臉上都有些不明所以,倒是薛訥鬆了一口大氣,然後也露出了琢磨的表情。李賢也不點破,就這麼笑瞇瞇地看著三個人冥思苦想,心中卻把反反覆覆想著這封信的內容。

    是找個妥當的渠道交給老爹李治,還是直接用來要挾李義府,或者乾脆去走一下母后路線?

    似乎都不妥當,他那位父皇似乎還念著一點舊情,不至於現在就對李義府怎麼著;他母后的心思更是如同海底針,最好少打主意為妙;難不成,好端端的機會就只能用來要挾李義府?他雖說幹慣了訛詐這種事,但就這麼對付李義府也太窩囊了!

    正當他想入非非的時候,李敬業忽然一拍大腿,猛地叫了一聲:「我說呢,東邊有什麼大將需要李義府那傢伙陷害的!難不成是劉仁軌?」

    李敬業這傢伙記性真不錯啊!

    看到程伯虎恍然大悟,薛訥若有所思,李賢不由得多瞅了李敬業兩眼。原本還覺得這傢伙沒繼承老狐狸李績的滿肚子心計,現在看來,李敬業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否則又怎麼會記得柳元貞,如今又能聯想到劉仁軌?

    「沒錯,就是前頭我們和李義府結怨那件事的源頭了——劉仁軌就是當初審理畢正義案的主官,因為李義府的陷害,花甲之年發配到高麗從軍,誰知道頂替王文度之後,竟連戰連捷,如今在高麗聲威赫赫,說是名將也不為過。」

    李賢說著便輕輕屈指彈了彈手中的信,嘿嘿笑道:「這封信是李義府寫給劉仁願的,說什麼劉仁軌身為罪人卻手掌兵權,有怨望之心,讓劉仁願伺機殺了他。」

    「可是原本是百濟那邊留守的劉仁願劉將軍?」

    這一次首先開口的卻是薛訥,話一出口,他就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他,不覺有些退縮,但仍舊鼓起勇氣問道:「劉將軍素有賢名,怎麼會做這種事?」

    李賢收起了笑容,若無其事地聳聳肩道:「賢名有什麼用,將在外還需受朝廷節制,李義府在最後說得清清楚楚,若是他不從,就說他多留兵眾於異域,謀據海東,企圖造反!」

    造反!

    聽了這句陰惻惻的話,李敬業程伯虎都免不了感到一陣涼颼颼的,尤其是薛訥反應最大。畢竟,李績如今是軍方第一號人物,不太需要再親身披掛上戰場,程咬金更是已經退休了,可是,他可不一樣,他老爹薛仁貴如今還活躍在戰場上呢!

    因此,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霍地站了起來:「將士在外血戰沙場,怎麼能讓李義府這種人為所欲為!」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一群熱血少年青年的義憤填膺的結果是什麼?

    薛訥這麼恪守上下的人都拍了桌子,其他人接踵而來的反應就可想而知了。程伯虎伸手去拿斧子卻掏了一個空,索性捏起拳頭嚷嚷道:「沒錯,這種陰人我老程決不會放過他!」

    「有了這書證,鐵證如山,李義府要是還能逃出生天,我李敬業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看到這種情形,李賢頓時有些頭痛,恰在此時,他又聽到了這麼一個惟恐天下不亂的聲音,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不禁惡狠狠地吼道:「那你現在就把名字倒過來寫得了!」

    全場皆靜。李賢一邊慶幸自己把陸黑放出去望風了,一邊狠狠瞪了一眼李敬業:「李義府是在信上說要劉仁願殺了劉仁軌,可是這又怎麼樣?大軍在外,最怕的就是兵變,就拿西征軍來說,哪天沒幾個御史彈劾,說主將圖謀不軌,要朝廷大力節制的?就算父皇質問李義府,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只怕是倒打一耙的機會居多。」

    「總不能就這麼算了……」

    李賢當然不會錯過程伯虎這句嘟囔,沒好氣地搖了搖頭:「策略,各位,要講究策略!」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不免開口問道:「話說回來,上次惹李義府的人是我,他後來三番兩次針對的人也是我,敬業和伯虎你們不過是捎帶的,怎麼反而比我更起勁?」

    李敬業的回答很是理所當然:「我和伯虎是你的伴讀,他沒把你放在眼裡就是沒把我們倆放在眼裡,就是沒把李家和程家放在眼裡!好歹我們兩家也是凌煙閣功臣,他李義府算什麼東西!」

    而程伯虎的回答更是彪悍:「沒錯,我家老爺子當初聽說我是六郎你的伴讀,也說過什麼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之類的話。總而言之,就是你受人欺負,我們大家一起上!」

    好吧,算這兩個傢伙有義氣!李賢瞥了薛訥一眼,見其臉漲得通紅,激動中似乎還夾雜著一些別的情緒,哪裡不知道人家在猶豫什麼。李敬業程伯虎畢竟和他多年交情了,不比薛訥後顧之憂重重,身份上也差了一截。當然,什麼人說什麼話,剛剛那話要是換成了薛訥說,那就怎麼聽怎麼假了!

    當下他便上去重重拍了一下薛訥的肩膀,笑嘻嘻地道:「別這麼愁眉苦臉的,放心,這件事我既然攬下了,就不會讓李義府得逞!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種事得慢慢計較!」

    大話說出去了,但李賢知道在目前這件事上,他並沒有多少時間。御駕之所以在弘農停留幾天,只是因為武後和榮國夫人楊氏的要求,在時下的氏族大姓中,弘農楊氏仍然佔據著一個相當顯赫的地位。他那位外婆出身楊氏,嫁人守寡之後卻沒有借到楊氏多少光,上次回并州風光過一陣,這一回再順道風光一陣也是常理。

    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等到人都走了,李賢立刻換了身衣服出門,直奔李弘的住所。一進大門,他差點迎面撞上一個人,抬頭一看差點沒拔腿就走——這個白鬍子白髮的老頭,不是太子太傅於志寧還有何人?

    「於……於大人!」他一口氣喘上來,立刻笑容可掬地行禮,「這麼晚了於大人才給五哥講完課,實在是辛苦辛苦!」

    於志寧卻沒有說話,而是死死盯著他看了好一會,直到他心頭發毛,這一位學問名滿天下的太子太傅方才回禮,然後又捻了捻鬍鬚微微一笑。

    「我聽說沛王殿下拜了英國公為師,武藝嫻熟,就連兵法謀略也學了不少,實在是令人欣慰。太子好學,想必再過幾年我也要力不從心了。殿下乃陛下和娘娘的愛子,重武輕文不免偏頗,他日有機會,我倒想當一回殿下的師傅,殿下到時候不要嫌棄才好。」

    這於老頭是開玩笑還是當真?

    李賢的臉幾乎一下子垮了下來,就連於志寧什麼時候走也沒覺察到。他最怕的就是那些大道理,反正他不想坐天下,更不想去學那些所謂的治平之術帝王之術。於志寧難道是頭殼壞了,放著好好的太子太傅不做,糾纏他這個沛王幹什麼?

    「六弟,六弟!」

    李賢冷不丁被一串聲音驚醒,抬眼一看方才發覺是李弘,再一看自己赫然堵在李弘那個院子的門口,外頭還有好幾個內侍打扮的人在那裡等候,頓時有些尷尬,自然免不了又在心裡把於志寧埋怨連連。要不是這於老頭說出這麼一通嚇人的話,他至於這麼狼狽麼?

    「五哥,不好意思,剛剛見了於太傅,結果……」

    「我就知道!」不等他說完,李弘便笑著打斷了他的話,「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東宮那幾位師傅,沒錯吧?」

    知道你也不用說出來!李賢心下惱火,見四周幾個內侍在那裡偷笑,不禁狠狠瞪過去一眼,然後便拖著李弘進了屋子,又把其他內侍宮女都趕了出去。

    「什麼事這麼神神秘秘的?」

    兄弟說話,李賢自然直截了當:「上次李義府的事情你忘了沒有?」

    「好好的說那只李貓幹什麼!」李弘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要不是你說先讓他逍遙幾天,我絕對不會放過這傢伙!你知不知道,上回我送給幾位師傅的椅子,他居然拐彎抹角找人向我要。聽說後來還是許敬宗送了他一把,哼!」

    見過臉皮厚的,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不過看他這位太子哥哥的模樣,心裡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氣。小人得志便猖狂啊,看看人家許老頭,雖然惡評不斷,可總不會這麼招搖過市囂張跋扈!

    「五哥,今天我來,就是和你……」

    李賢正想好好地把事情原委說清楚,外頭忽然傳來了一陣叩門聲:「太子殿下!」

    李弘微微一怔便坦然上去開門,李賢在旁邊探頭一看,只見是一個內侍模樣的人,便以為是李治或是武後召見。誰知這內侍伸頭在屋內瞟了一眼,然後就像貓一樣靈活地竄了進來,反手便關上了門。

    「小人打聽到了,李相爺確實為了遷祖墳而動用民工,聽說高陵縣令張敬業晝夜操勞,竟為了這件事死在工地上。事情都讓李相爺按了下去,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李賢一下子從座位上跳了起來,看李弘的目光便有些不一般——他這個哥哥不哼不哈的,居然也知道暗地裡派人訪查!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究竟你是哥哥,還是我是哥哥

    三言兩語打發了那個小內侍,李弘一回頭就看到李賢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只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只是氣不過,所以就讓人去查了查,誰知道隨便打聽一下,這李義府就有這麼多劣跡。六弟,你……」

    李賢直勾勾地盯著李弘,直到對方避開自己的目光,他才嘿嘿笑了一聲:「五哥,想不到你如今也學會這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了!」

    「只可惜這些未必有用。」

    出乎李賢的意料,李弘非但沒有因為他這兩句話而志得意滿,反而露出了沮喪的神色:「上回於師傅講課的時候,我曾經覷了個沒人的空子,提過李義府貪賄的事,結果於師傅差點失手砸了杯子,一連好幾天都沒有緩過神來。我幾次三番地打聽,這才知道當初於師傅也吃過李義府的虧,怪不得除了教課之外,很少對朝政發表什麼意見。」

    被李弘這麼一說,李賢頓時想起於志寧除了東宮太子太傅之外,雖說兼著宰相,但和李績一樣不怎麼管國事。再想想這位除了當過老爹李治的師傅之外,已經跟過兩位廢太子,他立刻就釋然了。於志寧在學問上固然是一絲不苟,但經過這麼多曲折,一把年紀還要在政治上充當標桿,自然是不可能的。

    「於大人也有於大人的苦衷,五哥你怎好強求?」李賢安慰了一句,忽然想起於志寧剛剛那些沒頭沒腦的話——這於老頭不是因為吃了李弘這一嚇,所以才不願意當這東宮太傅吧?要真是那樣,這李弘就真的把他害慘了!

    「對了,你可知道李義府今天丟了一份機密文書?」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一入耳,李賢登時一個激靈警醒了過來,連忙問道:「五哥你怎麼知道的?」

    李弘奇怪地看了李賢一眼:「李義府下午去見了父皇母后請罪,這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聽說母后大為震怒,已經下令弘農令韓全三天內抓到盜賊,否則就要歸罪於他!」說到這裡,他便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怒色,「韓全身為弘農令,不能治好一方之地,確實有罪。可李義府作為宰相,居然讓人偷去機密公文,更是罪不可恕!」

    話音剛落,李賢便插了一句:「五哥難道不覺得奇怪,如果是飛賊行竊,李義府那裡肯定不乏金珠寶貝,偷一封不值錢的公文幹什麼?」

    「呃?」李弘一愣之後猛地重重一拍巴掌,「沒錯,除非是敵國諜探,否則普通小賊絕對不會幹出這種勾當。可是……」

    他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不由得在房間中來來回回轉圈圈,到了最後卻依舊不得要領。看見李賢笑瞇瞇地坐在那裡,他心中一動,連忙在李賢對面又坐了下來:「莫非六弟你知道什麼內情?」

    「我問你,李義府對父皇母后說丟了機密公文,可曾說丟了什麼公文?」

    李弘猛然間恍然大悟:「我那個時候正好向父皇母后問安,結果只看到李義府在那裡免冠叩首涕淚交加,一面請罪一面指斥弘農令韓全,單單沒有說丟了一份什麼公文!沒錯,真的要找,不說丟了什麼文書,讓韓全到哪裡去找?」

    「說得對!」李賢雖說本不知道韓全如今處境這麼糟糕,但早就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如今自然是順勢說道,「五哥,實話告訴你,早上李義府訓斥韓全的時候,我就在旁邊,這件事我早知道了。只不過,後續的事情並不像你知道的那樣,韓全並非無能,那個飛賊他已經抓到了,文書也找回來了。」

    「哦?」

    這下子李弘徹底糊塗了:「那他為什麼……」

    「很簡單,東西若是還給李義府,韓全未必會有好下場。」李賢聳了聳肩,隨後從懷中取出那封信遞了過去,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撒起了彌天大謊,「這是韓全拿回來的李義府失物,五哥你看了之後就明白了。」

    一封言簡意賅的信,李弘翻來覆去足足看了三四遍,臉色從白轉青,由青轉黑,但卻硬生生地在爆發邊緣忍住了,但人卻早已站了起來,腳下的步子又急又快,幾次差點撞到了牆。最後,他忽然停下了步子,倏地轉過身來。

    「六弟,你現在就帶我去見韓全。如果事情屬實,我現在就去稟奏父皇!」

    對於見韓全這一點,李賢當然不會拒絕。但是,這個時候親自去稟奏李治卻絕對不行——至少在扳倒李義府這件事情上,李弘不適合衝在前頭。否則就算真的成功,李弘今後的日子就難過了,連帶著他也會倒霉。

    最完美的主意是,既讓李治厭惡李義府,又讓李義府失了武後的歡心,這個時候他們兄弟才適合出場,而要做到這一點可不是普通的技術活,他只是有些算計,還沒那個把握。

    「見韓全自然沒有問題。但是,五哥你親自稟奏父皇就免了。」見李弘張嘴要反對,他立刻一眼瞪了過去,「父皇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件事就只有這麼一份孤證,到時候李義府若是說動母后,你說父皇會相信這樣東西還是相信你?就算東西證明是真的,李義府要是死拼到底,說自己一心為國,只是為了怕劉仁軌在外心懷怨望因而擁兵自重,因此才出此下策,你說父皇會不會相信?」

    李弘被這一連串問句問得目瞪口呆,站在那裡愣了好半晌,方才艱難地吐出了一句:「六弟……究竟你是哥哥,還是我是哥哥?我怎麼覺著你好像比我大十幾歲似的!」

    這回輪到李賢發愣了,但他總歸比李弘心理老成,一瞬間回過神來自然是狠狠回瞪過去一眼——早知道就活該讓你去碰釘子,然後我等著李義府自然倒台不就完了!

    李弘禁不住李賢凶狠的目光,最後乾脆舉起了手:「行了行了,我聽你的還不成麼?」他一邊搖頭一邊嘟囔,「父皇什麼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軟……」

    耳根子太軟?李賢聽到這一句,禁不住翻了個白眼。他父皇李治哪裡是耳根子太軟,根本就是反覆無常!今天可以拉著你的手對你掉眼淚,明天就可以立刻趕盡殺絕……算了算了,子不論父,他小心點將來別中了套就好!
正文 第六十九章 霉星高照vs霉運當頭

    完了!

    失魂落魄的韓全回到縣衙時,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切都黯淡無光。他哪裡能想到,李義府居然會如此大動干戈,直接把官司打到了御前?當帝后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他身上時,他簡直想找一條地縫鑽進去!

    「韓老弟,事情怎麼樣了?」

    他茫然抬頭,看見王漢超一臉焦急地看著自己,心裡更是一片苦澀,就連搖頭的動作彷彿都僵硬了:「李相爺奏明瞭陛下和娘娘,如今是陛下親口定下了期限,限我三天之內抓住盜賊,並找回丟失的文書,這不是大海撈針麼?」

    王漢超一聽這話,立刻連臉都青了。別說如今人手根本就不夠,就算夠了,這要找到盜賊也是難如登天。三天……就是三十天也不見得能夠查出一個所以然來,可這偏偏是皇命!想到自己即將遠赴嶺南那種蠻荒之地,韓全這位故友說不定連命都難保,他只覺得悲從心來。

    「看來你我還真是同病相憐啊!」

    垂頭喪氣的韓全聞言長歎了一聲:「同病相憐……王兄你運氣可比我好多了,一去嶺南至少還有歸期,哪像我是否能看到三天後的太陽還未必可知!」

    兩個人望著天上皎潔的月光,一口接一口地歎氣,在那無比痛心的悲歎聲之下,就連四周的鳴蟲也彷彿被那種愁雲慘霧鎮住了,全都止息了叫聲。良久,王漢超終於在死人和活死人的較量中敗下陣來,猛地振作了一點精神。

    「沛王殿下那邊還沒有傳出口信來,韓老弟,你還是有機會的!」

    韓全只顧著唉聲歎氣,對王漢超的安慰毫不動容:「什麼機會,沛王殿下終究年紀還小,我原本就不該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

    話音剛落,王漢超便聽到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轉頭一看,只見一個僕役匆匆奔了進來,口中直嚷嚷道:「大人,您提過的那個黑大個來了,說是奉命來送信的。」

    黑大個?王漢超見韓全還愣在那裡沒有任何反應,登時顧不上這位故友,趕緊吩咐那僕役將人帶進來。等看到人之後,他見果然是陸黑,連忙滿臉堆笑地問道:「這位小兄,不知沛王殿下……」

    陸黑卻不理他,他是直腸子,來的時候李賢吩咐他把東西交給韓全,他眼裡自然只有一個韓全。他也不管韓全什麼反應,逕直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往人家手裡一塞,然後硬梆梆地逐字背誦道:「殿下說了,只要韓大人看了信,待會不要說錯話,那這次的事情就化解了。要是到時候韓大人不配合,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幫不上忙。」

    說完這些,他彎腰行了禮,自顧自地轉身離去,一句客套話也沒有。

    被晾在旁邊的王漢超卻並不生氣,見韓全仍然發愣,他不禁氣不打一處來,上去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別愣了,趕緊看看殿下都說了些什麼!」

    韓全這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抽出信箋,才看了第一句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揉了兩下又看了一遍,他立刻拽了王漢超一把:「你看看,這上頭說的……」

    「找到了,居然找到了!」

    不用韓全提醒,王漢超站在旁邊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口中甚至禁不住喃喃自語了起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抬頭對視了一眼,慌忙立刻往下看。通篇讀下來,兩人只覺得心裡直冒涼氣,手足全都是一片冰冷。

    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韓全壓根沒注意自己拿著信箋的手正在那裡瑟瑟發抖,說出來的話又急又飄:「王兄,我真的要照著這信上的話去做?」

    要是按照這上頭的話去做,他必定是得罪死了李義府。可要是不這麼做,他就鐵定沒命。李義府編排罪名的本事天下第一,那些前人的下場他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更何況如今官司已經打到了御前?

    不單單是韓全面如土色,王漢超自己也感到心臟一陣陣抽搐,那股子後悔勁就別提了。嶺南就嶺南,反正又不是不能回來,要不是他多嘴給韓全出主意,怎麼會惹上這麼一攤子麻煩事?如今可好,下水容易出水難,他就是想獨善其身也難了。

    「干!」

    他幾乎用渾身的力氣迸出這個字,臉色亦變得惡狠狠的:「眼下反正都已經得罪了李義府,要是不這麼幹,你三天後就得掉腦袋,我到時候就得捲鋪蓋去嶺南!李義府的手段你又不是沒見過,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反正我是霉星高照,你是霉運當頭,不如賭一把!」

    韓全被王漢超惡狠狠的語氣激得渾身一激靈,幾乎下意識地點點頭:「好,我聽你的!」

    李賢帶著李弘悄悄進了縣衙,一看到王韓兩人就嚇了一跳。怎麼才半天不見,這兩位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看上去有些殺氣騰騰的?

    李弘是太子,出門不像李賢這麼方便,今天是用盡了花招方才得以溜出來,因此甫一落座就直截了當地問道:「韓全,李義府那份文書你看過沒有?」

    李弘雖然年少,但已經監過一次國,再加上平時都是被東宮那些人以未來皇帝的方式調教,這話說出來頓時威勢十足,聽得旁邊的李賢心中暗讚。他見韓全王漢超似乎有些意外,便立刻給了兩人一個眼色。都這個時候了,還猶豫個什麼勁?

    「回稟太子殿下,臣看過!」韓全咬咬牙上前,把心頭那些包袱全都丟開了,「臣既震驚又痛心,但更多的則是惶恐,所以不敢……」

    「沒什麼不敢的,明天你就直接去稟告父皇!」李弘不容置疑地揮了揮手,「你只需照實說,既不要誇大也不要肆意攻擊李義府,只需把書證呈給父皇,然後請罪就行了!父皇自有判斷,你無需擔心!」

    「王漢超,你既然恰逢其會,明日也一起去,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把握更大。只要事情順利,你也不必去嶺南了。」

    看到韓全王漢超猶如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李賢心中不禁覺得這倆傢伙很可憐。王漢超當初是霉星高照,韓全如今則是霉運當頭,當然,富貴險中求,只要能過了這一關,指不定兩人就全都翻身了。
正文 第七十章 翩翩如謫仙?序幕拉開了

    安排好了這件事,直到回了居處,李弘依舊興奮得臉色通紅,彷彿這樣一來李義府就會直接倒台似的。倒是李賢沒有那麼大把握,李治看李義府有點不順眼,這是他早就看出來的,但是,老爹會不會這麼快拿下李義府,他就沒法確定了。攤上武後這樣一位母親,他哪裡敢說什麼大話,一下子風雲斗轉都有可能。

    再三囑咐李弘回去不要露出聲色,他便回到了自己那個院子,才跨進大門,他就看到一個白衣人影背對著自己站在樹下,那熟悉的輪廓一入眼,他哪裡會認不出人來。

    「煙姐!」

    「賢兒!」

    轉身過來的賀蘭煙又驚又喜地叫了一聲,立刻三兩步奔了過來,近前時卻停了下來,嬌嗔地一跺腳道:「成天就不知道在哪裡亂轉,都不知道來看我和外婆!」

    李賢尷尬地撓了撓頭,從洛陽回長安這段路,賀蘭煙自然和榮國夫人楊氏以及賀蘭敏之在一起。他和楊氏倒是祖孫和諧,無奈賀蘭敏之這傢伙似乎天生和他不對盤,因此他實在懶得去面對那張臉,當然不免冷落了賀蘭煙。

    話雖如此,以他的手段,要哄人還是很簡單的,尤其是賀蘭煙面上刁蠻,實際心地單純,他只不過花了些小意,又許下了不少承諾,立刻讓她變得笑盈盈的。他從來不在賀蘭煙面前說那些煩心事,便把李敬業程伯虎薛訥的趣事揀了幾件來說,更是讓小丫頭笑開了。

    「李敬業鬼主意再多,怎麼鬥得過賢兒你?你可得把那個薛訥看好了,當初程伯虎多老實的人,硬生生地給李敬業帶壞了!」

    賀蘭煙說著便噗嗤一笑,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編貝似的牙齒,忽然想起了今天來的另外一件事,臉上的笑意頓時更濃了:「我今兒個早上去見姨父和姨娘的時候,正好在院子裡撞見一個人站在樹下頭吟詩。你是不知道,我那兩個侍女還算是見過世面的,結果當時就臉紅撲撲的,眼睛全都不肯放下。幸好沒別人看見,否則這臉就丟大了!」

    吟詩?這年頭文人雅士全都好這一手,不過真要比起來,誰比得過他肚子裡的唐詩三百首?詩仙詩聖都還沒出世,他李賢要是有心,這詩集只怕早就天底下人人一冊了!還有,誰那麼沒眼色,在賀蘭煙面前賣弄什麼詩才?

    賀蘭煙看著李賢轉動著眼珠子,忽然促狹地把臉更湊近了上去:「那個人寬袖大服一表人才,眼若晨星面貌俊朗,舉止更是優雅有度,你知道我那兩個侍女暗地裡稱呼什麼?她們說,縱使天上仙人也不過如此,都說他是謫仙呢!」

    這小丫頭有完沒完?

    儘管知道賀蘭煙分明是在撩撥他,但李賢還是感到一陣陣惱怒——這當著自己的面對另一個男人大加讚美,也太過分了吧?當下他眼睛一白,沒好氣地道:「你那兩個侍女既然這麼愛慕人家,乾脆嫁過去算了!」

    「可惜啊,她們兩個不過庸脂俗粉,配不上人家!」賀蘭煙故作惋惜地歎了一聲,見李賢臉色已經有些發青了,頓時笑得更歡了,忽然伸手在他的臉上捏了一下,然後便飛快地跑開了,臨到院門口方才轉頭作了個鬼臉,「別吃飛醋了,那個人是姨父才任命了幾天的秘書少監上官儀,論年紀人家足可當我爹爹有餘,嘻嘻!」

    上官儀!

    李賢這才反應過來,頓時恨得牙癢癢的,但心中著實鬆了一口氣。賀蘭煙如今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婀娜多姿,雖然少卻了韓國夫人當年風情萬種的成熟風韻,但多了幾分少女的亮麗嬌媚。聽說上門提親的人都好幾撥了,結果全都被他那位外婆擋下了。

    說起來這大唐別的沒有,偏偏俊男美女一個不缺,就拿朝堂上那些當官的來說,全都是一個賽似一個的美男子,就連李義府也是一副好皮囊。這上官儀常常參加宮中宴會,他沒少見過,雖然已經不年輕了,但論風度儀表確實是翩翩君子,當然,翩翩君子不見得是真君子。

    想不到,上官儀已經成秘書監了!這一當上皇帝的御用秘書,上官儀大約離宰相不遠了。可如今中書省是李義府,門下省是許敬宗,一個管詔令下達,一個管詔令封駁,差不多算是他母后的左膀右臂。李治要是準備讓上官儀當宰相,那麼,明天韓全王漢超大概會順利一點。

    這一天是既勞心又勞力,因此他回到房間倒頭就睡。正當他夢見一個女子背對著自己吟詩時,忽然被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驚醒了。滿心不耐煩的他翻了個身準備繼續好夢,背後卻被人猛地推了幾下。

    「六郎,六郎!」

    聽聲音好像是李敬業……算了,不理他!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睡!韓全王漢超去見陛下都一個時辰了,直到現在還沒出來,李義府在外頭等得不耐煩,聽說那兩個人在面聖,一個勁地命人通傳,上官儀似乎擋不住,我已經讓我家老爺子去幫忙了!」

    李義府?李賢滿身睡意一下子被驅得乾乾淨淨,趕緊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見床頭前除了李敬業還有程伯虎薛訥,他頓時感到一陣頭痛——這一有事就火燒火燎地直闖他臥室,算是怎麼回事?

    三兩下把三個大男人趕走,又叫來侍女幫忙梳洗穿戴整齊,他這才走出去問了個究竟。原來,這三個義憤填膺的傢伙一宿沒睡,李敬業程伯虎更是把家將全都撒了出去監視李義府,結果就鬧出了現在這一出。

    「一聽說韓全和王漢超去面聖,我就知道一定是六郎你的主意,所以急忙把我家老爺子弄過去了。」李敬業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脯,突然低聲道,「那件事情我不敢瞞著我家老爺子,可全都告訴他了,這事伯虎也知道。」

    拉上程伯虎幹嗎,不就是怕我追究麼?李賢沒好氣地瞪了李敬業一眼,心中卻早就料到了。劉仁軌雖然本身是文官而不是武官,但劉仁願可是名副其實的開國功臣之後。這麼大的事情,李績這個軍方第一號人物怎麼能不管?就算不能正面管,側面遮風擋雨總還是能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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