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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是大地主

武后并不回答,而是依舊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李賢有些異樣,輕咳一聲便正色道:“不瞞母后說,我確實看到過那柬帖,也曾經和敬業伯虎他們玩笑過。只是,朝廷大事豈能決之于市井流言蜚語?不管這柬帖是何人因何目的散開的,總是犯了律法,更不是正道。倘若以此處置大臣,日后人人仿效,豈不是天下大亂,所以我只是笑過就算了!”

    一席話說完,他便氣定神閑地坐在那里,眼看武后原本極其嚴肅的表情漸漸變得緩和了下來,嘴角更是微微向上翹了一個弧度,他哪里不知道自己這番冠冕堂皇的話有了效用。

    “我以前還擔心你只知道學武不愛讀書,如今看來是我小瞧了你!”武后笑吟吟地點了點頭,贊許之意顯露無遺,“你能夠明白這些就好,剛剛義府在這里還曾經贊過你,說你能文能武,兩首詩如今整個長安都在流傳,武藝又非同小可。義府乃是朝廷大臣,我一向倚重,你又是我的親生兒子,前頭那些不過是誤會小事,揭過就好。”

    剛剛李義府居然也在這里稱贊過他?

    李賢心中的驚訝非同小可,剛剛李義府在外頭對他客客氣氣大加贊譽,他還以為這家伙在武后面前又告了刁狀,想不到這個笑里藏刀的家伙居然難得表里如一了一回。要是上回他沒有和李弘聯合起來陰了李義府一次。那如今談什么盡棄前嫌還不晚,但現在……就算他偃旗息鼓,李義府也未必肯善罷甘休!

    諾大地殿堂中只有這母子二人,四周燃著剛剛進貢來的蜜燭,不但亮堂,而且還散發著陣陣香氣。由于這里是武后的寢殿,因此妝台上還有一面諾大的銅鏡,鏡中的武后赫然是光彩可鑑。而李賢卻籠罩在武后的陰影之中。

    似乎是有感于李賢的態度,武后起身走到妝台邊,從抽屜里拿出一卷紙,然后又回轉了來。她也不坐下,而是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見此情景,李賢不禁感到一陣心虛。從他的角度看去。無論是那優美地臉部輪廓還是丰腴卻沒有贅肉的腰肢,無不顯現出一個女人的完美風情。此時此刻,他暗自在心里感慨,上天對于他這位母后,無疑是極其優厚的。

    “你雖然還未出閣,但是你到時候建宅的地方,我都為你選好了。”武后一邊說一邊展開了手中的紙,然后遞到了李賢地面前,“長安的地勢你父皇不喜歡,就算是蓬萊宮。他住著也不習慣,所以大約過些時日還得到洛陽去。我知道你生性喜歡自由。所以把洛陽整個修文坊全都划給了你,至于長安的則是四分之一的安定坊。就是這兩張地契。因為建宅是大事情,所以雖說還早,但我已經吩咐人准備了。”

    李賢起先還能點點頭,但聽到最后一句的時候,他的嘴已經几乎合不上了。長安洛陽那是什么地方?那絕對可以稱得上寸土寸金,就是那些朝廷中看似光鮮的大臣,要得到一座好宅子還得看上頭的寵眷如何,官做得越大才能換好地方的宅子。可是,他這位母后竟然隨隨便便划了一又四分之一個坊給他!

    現在單單論不動產。他的財富就海了去了,連賀蘭周那里地大筆財產都根本算不上什么!

    口干舌燥的他根本不知道說什么是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母后……這要是傳出去,外頭地大臣……還有五哥七弟他們……”平常甜言蜜語張口就來的他一下子笨拙了起來,臉一下子就憋得通紅。

    “以后這江山都是你五哥地,你是他弟弟,小小兩塊地算得上什么?”武后笑著用手指頭在李賢頭上一戳,頭上的金鳳釵在燭光下更顯得熠熠生輝,“你七弟一向都唯你馬首是瞻,會和你計較宅子大小?他以后只怕會天天往你那里跑,這宅子越大只怕他越高興!”

    武后說的句句在理,李賢到了嘴邊的話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心里暗自罵自己沒見識——不就是兩座超級豪宅么,皇帝是他爸皇后是他媽,他如今是親王,金山銀山算得了什么!擦除了他父皇母后,他就是長安洛陽最大的地主!

    “既然是母后送我東西,我就不謝了!”他終于恢復了平時的嬉皮笑臉,彎腰一躬到地,起來之后便眨眨眼睛道,“今年母后的生日,我一定好生設計,到時候和五哥七弟合送一份大禮!”

    武后嗔怒地瞪了李賢一眼,隨即沒好氣地道:“若是牛皮吹大了,到時候送不出東西來,可別怪我在你父皇面前參你一本,看你以后還能不能四處亂跑!像你這樣的脾性,就應該換成于志寧這樣地人來好好調教一下!”

    猛地聽到武后提起于志寧,李賢不覺心頭一凜,偷眼窺視時,卻見她猶如沒事人似的,自然更加無法確定。想起外婆榮國夫人之前地吩咐,趁著武后心情仍好,他便笑嘻嘻收好了地契,忽然恍然大悟似的一拍巴掌,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母后,今日我去瞧了瞧外婆還有煙姐,結果外婆吩咐我……吩咐我有事請您過去一趟。”

    武后在宮里數十年,不知和多少人打過交道,最善于察言觀色,此時哪里不知道李賢這支支吾吾的話語中大有名堂,當下便狠狠瞪了一眼:“你外婆讓你轉達的話就直說,和我說話還用得著顧忌么?”

    李賢知道這時候不必再藏著掖著,當下便解釋道:“不是我不愿意對母后分說明白,實在是因為這也是空穴來風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外婆讓我告訴母后,說是讓母后提醒一下李義府,長孫家的事早已塵埃落定,別為了蠅頭小利而惹出麻煩。”

    長孫家三個字一出,李賢能夠明顯察覺到,武后的笑容蒙上了一層陰靈。長孫無忌雖然早已經是過去時,但是對于他這母后而言,卻依舊是不可批觸的逆鱗。透過那層外袍,他甚至可以看到,武后袖中的雙手正在微微顫動。

    “娘也實在是太杞人憂天了,也罷,我也好些天沒去看她了,待會你隨我走一趟。”

    對于這樣的要求,李賢當然不會拒絕——事實上,他很樂意陪武后去印証此事。話說回來,他那位外婆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八卦亂舞,晴天霹靂

李相爺那天到城外去拜祭你看到了沒?”

    “哪里是拜祭,我看見他帶著個白胡子老頭在那邊張望,分明是在看星星!”

    “看星星不能在自家院子里晚上看么,非得一大清早眼巴巴跑城外頭去?”

    “咳,人家大人物的事我們哪里知道!”

    不管好話壞話,只要是傳的人夠多,傳的范圍夠廣,轉瞬就能變成全國皆知的事。不但如此,最后一個人聽到的消息和第一個人聽到的,那就是完完全全牛頭不對馬嘴的兩個版本了。便如同這一次,不過是有几個百姓“正好”看到了堂堂宰相李義府大人一大清早偷偷摸摸微服出城,等到事情傳開的時候,這味道就變得不同了。

    當事情傳到朝廷大臣耳中時,就變成了截然不同的一個意味——李義府清早出城窺視星象,意圖可疑!

    李績聽到這事,眼皮子也不眨一下,繼續忙活自己的;許敬宗聽到這事,眼珠子一轉便去繼續和自己的愛妾胡天胡地;上官儀聽到這事,激動了一陣子就偃旗息鼓……總而言之,在廣大高層官員中間,這顆石子雖然在水面砸起了一連串漣漪,接下來卻忽然消停了。

    但是,上頭不動不代表下頭不動。唐朝的風氣最開放,雖說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議論這樣的事,可這并不代表人家就不能夠互相串門互相討論。當初拿到柬帖地大多都是些品級高的大臣。不過下級官員也有設法弄到書証的。

    所以,三兩下一串連,就有人開始蠢蠢欲動了起來——僅限于蠢蠢欲動,雞蛋碰石頭的事,在并非面對太大的危險,或是沒有足夠利益的情況下,是沒有人肯干的。

    “看到沒有,我老程辦事可靠吧?我就是往城門那邊耍了個花招。正好讓人看見李義府的臉,然后在旁邊叨咕了兩句,立刻就有人把風聲傳開了。這事先頭就不是祕密,知道地人為了顯示自己的能耐,少不得拿出來再炫耀一下,結果就成了現在的樣子。嘿。別說區區一個李義府,就是皇宮里頭的事,有時也照樣是百姓桌上的那盤菜!”

    最后這句話雖然粗俗,李賢卻在心里連連贊同——在這個沒有娛樂新聞缺乏娛樂活動的時代,尋常百姓如果連傳傳小道消息這種唯一地娛樂都沒有,那么,這日子就真的沒法過了。只不過,能把一條消息傳成五花八門那么多版本,這八卦勁頭還真是和后人一個樣。

    聯想起前兩天陪著武后去見榮國夫人的情景,他更是覺得心中一片輕松。他外婆和武后兩人說話的時候。他完全沒有進去摻和,而是去小丫頭那里厮混了半天。順帶告了賀蘭敏之一狀。而結果就是,聽說那小子三天沒能出宅子半步。大約是給禁足了!

    李敬業意猶未盡地問道:“接下來我們怎么辦?”

    怎么辦?李賢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見程伯虎同樣摩拳擦掌,就連薛丁山也是興致勃勃,不禁好一陣頭痛——這就是大唐武將世家教育出來的子弟,一個個全都像是好斗的公雞似的。問題這是政治,政治!敢情他們全都不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

    “當然是什么都不干!”

    話音剛落,李敬業就夸張地叫了起來:“不是吧,大好形勢之下怎么能收手?我們應該趁熱打鐵火上澆油。趁機把李義府拉下馬才對!”

    “那邊是門,你要趁熱打鐵就自個出去!”見李敬業嘿嘿一笑。根本沒有挪動屁股的意思,他便知道這小子也只是嘴上說說,當下便不緊不慢地道,“你們以為這回的事情是誰地功勞?不是前頭的柬帖也不是我們地設計,而是李義府自己步步走錯而已。我們起了個頭,別的事情自然有別人頂著,我們沖在前面干嗎?”

    薛丁山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嘴里忽然冒出了一句:“怪不得我爹爹說,我跟著六郎決不會吃虧!”

    這薛仁貴還挺有眼光地!李賢心中自鳴得意,忽然覺得一陣不對勁——薛仁貴成天在外頭打仗,此次回京城還沒几天,怎么知道他的名頭?想到這里,他便死死盯著薛丁山,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你爹怎么知道跟著我就一定不吃虧?”

    薛丁山一向爽利,聞言几乎想都不想地答道:“是邢國公蘇大將軍對我爹說的,當初爹曾經對邢國公進言,所以他們的交情很不錯。至于邢國公聽說和英國公喝過几次酒,大概是英國公說的,英國公可是你師傅,當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轉來轉去,結果還是李績這個老狐狸!還有蘇定方,沒看出那么爽朗的老將,居然也會在背后說這種話!

    看到程伯虎李敬業在那邊偷笑,李賢更是覺得一陣胸悶,好容易緩過氣來,他卻看見有仆人朝這邊來,立刻就止住了話頭。

    那個中年仆人一過來就畢恭畢敬呈上了帖子:“沛王殿下,三位少爺,這是屈突家送過來的帖子。說是因為吐蕃又來了高手,不日就要馬球比賽,所以她們這些天要訓練,請各位都去陪她們練一下。”

    看到在場眾人全都變了臉色,他囁嚅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送帖子的人帶來了一句屈突小姐地原話,要是宮中的馬球隊贏了,她們自然輸贏都無所謂,但若是宮中那些人輸了,各位又不能盡心竭力地陪練,可就是我大唐地罪人!”

    這無疑是晴天霹靂!

    看到呆坐在那里的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李賢也忍不住哀嘆了一聲。連罪人兩個字也出來了,這豈不是和上綱上線差不多?不過話說回來,就他之前看過的那些馬球賽而言,對上吐蕃馬球高手几乎是上一場輸一場,要是還真的指望娘子軍翻盤,豈不是意味著大唐真的是陰盛陽衰?

    想到屈突申若曾經說他是馬球天才,他一下子雄心萬狀地站了起來,然后一手一個拉起了程伯虎和李敬業:“振作一點,男子漢大丈夫,要是連一群女人都及不上,還算什么英雄好漢!到時候若是吐蕃那些人嘲笑我大唐只有女人,我們還有什么面子!”

    一談到男人最注重的面子問題,李敬業程伯虎終于煥發了活力,同時重重點了點頭。而旁邊的薛丁山看著這邊雄心勃勃的三人,忽然低聲嘟囔了一句誰都聽不清的話。
第一百一十三章 做人還可以這么囂張

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

    真正陪著那群瘋狂的女人練起來,李賢方才明白,敢情上次屈突申若帶人支援他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亮出全套本事。他和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外加一個陸黑,只能算是備用,真正被當作陪練的屈突仲翔那支惡少軍團一整天都只有吃揚塵的份。

    而他上場兩回,几乎連馬球的邊都沒有摸到!這不是丟臉,而是太丟臉了!

    回到宮里的他自然是灰頭土臉心情大壞,一頭扑在床上便准備睡大覺。誰知這時候,忽然有人抓著領子硬生生把他拽了起來。

    “阿蘿,你越來越沒規矩了!”氣急敗壞的他沒了往日調笑的耐性,正想罵人的時候,這才瞧見阿蘿背后的一個內侍——不是別人,正是他那父皇身邊的王福順。

    “沛王殿下,陛下有事召見。”

    李賢心中一驚,然后便讓阿蘿服侍更衣,見王福順畢恭畢敬地在一旁侍立,他隨口問道:“王福順,你可知道父皇找我什么事?”

    “這……”王福順雖然是李治跟前的人,但因為李賢平日出手大方,再加上沒有任何架子,因此他沒少得到過好處。見旁邊只有阿蘿一人,他便低聲提醒道,“殿下,今天陛下精神好了一些,召見了好些大臣,甚至還有几個品級不高的,事后似乎有些心事。至于為何召見殿下。這小人就實在不清楚了。”

    見了大臣?李賢猛地上了心,面上卻仍舊挂著沒心沒肺地笑容,待到身上衣服都打理好了,他方才跟著王福順往蓬萊殿。蓬萊宮雖說還未完全修葺完畢,但大貌已經漸漸出來了,再加上李治就是不喜歡太極宮,因此他不得不次次跑老遠的路。

    趕到蓬萊殿,他還沒來得及和李治說上几句話。就忽然有內侍匆匆進來報說李義府來了。這下子他自然心頭疑惑,見李治似乎毫不意外的模樣,他更是滿腦子糊涂。難道是李義府來告狀,或是有什么要事需要他這父皇決斷?不會啊,李義府這人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會沒來由跑到蓬萊殿。這家伙似乎最近有所收斂。不像以前那么囂張了。

    “來人,扶朕更衣,朕在前面見他。賢兒,你暫且在這里先等著。”

    說是等著,但李賢從來就不是什么老實人,哪里會這么乖乖地等在里面。他一向在宮里廣結善緣,出手又大方,因此伸手招來一個品級較高的內侍。低聲一嘟囔,那內侍便立刻把閑雜人等驅趕了出去,不但親自把他領到了正殿的側門口。還自愿干起了望風的勾當。

    看到一身紫色官袍的李義府進了大殿,李賢在小心翼翼往外偷瞟之外。更是藏好了自己的身子,順帶把耳朵也豎了起來。明知道李治身體不好。李義府這個宰相還來騷擾,究竟是為了什么大事?

    “不知陛下召見臣有何事?”

    聽到李義府嘴里冒出這么一句話,李賢不禁大吃一驚。敢情不是李義府主動求見,而是李治下旨召見地。王福順剛剛說今天李治見了好几撥人,如今把他找來問話,忽然又召見李義府,這一下子太勤勉了吧?

    大白天的蓬萊殿中沒有晚上那么多燈火,四壁上的燈只亮了一多半。在殿內留下了各式各樣的斑駁陰影。李治的座位便處在光線較暗之處,從李賢的角度望去。根本看不到任何表情變化,而李義府地神情他卻可以盡收眼底。

    “朕今日召見李卿,是有一件事想要提醒一下。”李治微微一頓,似乎在確定最后的言辭,“有人對朕言說,你的兒子女婿素日行事不檢,若是真正追究起來,怕是罪過不小。朕以卿位居宰輔,又是素日功臣,所以一向為卿遮掩。只是治家乃是你的事,朕如今已經算是越俎代庖,你回去也好好警告一下他們,否則流言日多,對你也有所不利。”

    原來李治是把人叫來敲山震虎的!見李義府勃然色變,李賢頓時冷笑了一聲。他那父皇說話還算是客氣的,如果沒有李義府,上至李義府的夫人,下至兒子女兒女婿,這些人敢一個個全都伸出手來貪贓?正當他以為李義府會謝罪的時候,這一位卻做出了讓他大吃一驚的反應。

    “陛下怎可相信這樣的小人之詞?”李義府終于恢復了平靜,但臉上卻仍然因為氣怒而漲得通紅,“臣一向奉公守法,臣地子婿雖然年輕,但同樣不會做出什么羞辱家門的事。究竟是誰在陛下面前造下如此讒言?”

    李治顯然惱了:“卿只需言是否有此事,何須問是誰告知于朕!”

    躲在那邊窺伺地李賢分明看見李義府的臉色一變再變,而殿中地氣氛也一時間冷到了極點,心中不由連連咂舌。早聽說李義府橫起來誰都不買帳,但是,能夠對皇帝橫到這個份上,大概古今中外也是罕見的。他父皇李治如今雖說因為生病而放下了部分權力,但畢竟還不到大權旁落的地步,怎么能容忍這樣橫的家伙?

    在他看來,都這種情形了,李義府怎么也應當找個台階下,各自留點面子。下一刻,他就立刻見識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囂張。

    只見李義府在原地站了一會,忽然一言不發地轉身拂袖而去,竟是連辭君時行禮做樣子的一套都不要了。李賢眼睜睜地望著這一位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門口,半晌也沒有反應過來。

    如果他以前只是認為李義府不知收斂,那么,如今在那四個字的評語上頭,他還得再加上愚蠢短視狂妄自大等等無數字。見過囂張地,可還沒見過這么囂張的!他現在算明白他這父皇當初為何不直接用那封信地事來質問李義府了,敢情這家伙的臉皮早就厚到了這種程度!

    “陛下,陛下!”

    聽到外頭的一連串聲音,李賢頓時往御座上看去。雖說上頭一陣黑乎乎看不清楚,但他斷定李治肯定是情況不妙。他一時管不了那么多,也連忙沖了過去,見老爹面色發白,正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吸氣,他心里自然有數。

    這一次,李治是真的被氣壞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火上澆油是要不得的

父皇!”

    李賢一把拉開旁邊兩個手足無措的內侍,上前站到李治身后,隨即小心翼翼地用兩手中指揉搓李治的太陽穴。這是蓉娘的絕學,雖說他已經有了這么一個技藝高超的人在身邊,少不得還是學了几手,以便需要的時候能夠派上用場,誰知道堪堪就碰到了這種事。

    見李治抖動的肩膀漸漸平息了下來,他便掃了一眼四周侍立的几個內侍。知機的王福順立刻朝几人打了個眼色,自己當先退了下去。很快,空曠的大殿中就只剩下了父子二人,安靜得只能聽到那一陣陣呼吸聲。

    “賢兒,剛剛的事情你都看見了?”

    倘若是平時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李賢必定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來一個一問三不知。但這種時候,他卻犯了躊躇。只猶豫片刻,他便低聲答道:“父皇恕罪,剛剛兒臣確實聽到了。”

    不說看到而說聽到,其中的分別就大了。果然,他這話剛剛說完,就只聽李治輕輕嘆了一口氣:“罷了,你要是還能忍住呆在后面,也就不是你的性子了。朕知道你好奇心大,肯定會出來聽個動靜……算了,朕且問你,李義府今日君前失儀,可是有罪?”

    李賢心中咯噔一下,一時間很有些無奈。他此時要說有罪,這話回頭必定傳到他那位母后耳中;可要說沒罪。那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從魏征開始,大唐那些名臣似乎都有在君前耿脖子地習慣,但問題是,人家是諍諫,而李義府那是赤裸裸的藐視!

    “父皇,說實話,看到李義府最后那目中無人的樣子,兒臣甚至想出去將他扭回來!”電光火石之間。李賢很快找准了切入口,怒氣沖沖地道,“自古當臣子的,哪里曾有他這么無禮傲慢的?父皇好心好意提醒他,他居然這樣狂妄,兒臣剛剛真是氣急了!”

    話音剛落。他就覺得李治的肩膀一僵,索性放下了手,從后頭轉到了前頭,在御座旁邊單膝跪了下來:“但是,父皇,以前于太傅給五哥講課的時候,兒臣曾經在后面聽到過一句,為君者須有容人之量。父皇乃是天子,富有四海,若是以計較臣子失儀而降罪宰臣。傳揚出去名聲未免不好聽。兒臣知道父皇身子不好,還請先消消氣。至于處分之類的事,不妨待心平氣和之后再議。”

    他一邊說一邊坦然抬頭直視著李治地眼睛。見那漆黑的瞳仁當中看不出一點情緒的端倪,心中沒來由一悸。幸好幸好,他沒有傻到去當那個火上澆油的人,否則就算李義府倒霉,他這個當兒子的未必就會好過。

    “你能夠識大體,朕也就心安了。”李治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問道。“你剛剛那兩手很是不錯,只是你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子。從哪里學來地?”

    李賢沒提防李治忽然問這個,愣了一下便連忙答道:“回稟父皇,兒臣那時演練宮女的時候,正好缺一個年長的頭領,后來就選中了蓉娘,由母后把她調了過來。她一向精于按摩之技,所以兒臣沒事就學了兩手,誰知今日正好派上了用場。”

    “蓉娘……”李治輕輕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眉頭漸漸舒展了開來,“朕想起來了,昔日韓國夫人曾經和朕提起過,有這么一個擅長此技的宮女,她几乎為此把人要了過去,可惜她沒福……她如今在你宮里執役?”

    好好的忽然扯到了韓國夫人,李賢便有些擔心李治開口要人,心中暗自后悔剛剛不該賣弄。但老爹既然開口問了,他只得答道:“是,母后當初給兒臣的阿蘿如今升了女官,蓉娘就成了武德殿的侍女頭領。”

    “唔。”李治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當下便伸手在李賢的肩頭按了一下,“好了,朕只是剛剛一時氣怒,沒什么大礙了,你且去吧!別忘了到含涼殿去一次,你母后如今有孕,你也該陪她多說說話。”

    出了蓬萊殿,李賢認命地長嘆一聲,沒奈何地往含涼殿而去。要說這兩座大殿的距離并不遠,但問題是,剛剛那場風波肯定有好事的去告訴武后了,他如今再走這么一遭,分明是要再遭一次盤問。

    出乎他地意料,他一進含涼殿就看到了一幅忙忙碌碌的景象。往日有條不紊地內侍宮女個個都在那里東奔西跑,看到他進來愣是一個理會的都沒有。他好容易抓著一個內侍,一問之下登時大吃一驚。

    武后要生產了!

    盡管知道這一胎武后應當是順產,而且肯定又給他添一個弟弟,但是,看到那一張張鐵青地臉,他還是沒來由感到一陣心慌。這年頭,無論多尊貴的女人,在生產的時候都是最最危險的,老天既然能夠讓他一夢回到大唐,也不見得不會折騰出一點其它名堂……

    見聞訊而來的太醫和產婆一個接一個進了內里,李賢不禁感到自己在這里很多余。沒奈何他只能走到外面,打發了三個內侍分別去蓬萊殿、東宮和承慶殿分別報信,自己又重新折返了進來,雖然他知道自己站在這里也沒用。

    這一回終于有人看到了他,滿頭大汗的阿芊顧不上其他,一把將他拉到了外邊,氣急敗壞地數落道:“這種時候,殿下在這里干什么?娘娘這里有人照顧,你趕緊回去,不管是什么大事,都往后頭擱一擱,別再火上澆油了!”

    李賢忍不住沒好氣地頂道:“我留在這里看看情況不行么?”

    阿芊實在沒有和李賢抬扛的心情,回頭看了看里面的情景,索性直截了當地說:“殿下就是留在這里也沒用,女人生產地地方,歷來是不許男人呆的,就是那些太醫,待會也一樣要離開含涼殿!奴婢還要進去看著娘娘地狀況,來人,趕緊把沛王殿下帶出去!”

    看到几個人高馬大的內侍圍上來,李賢只得無奈地退出,而含涼殿的大門也在他的面前關了個嚴絲合縫,一派如臨大敵的情景。

    望著籠罩在落日余暉之中的含涼殿,李賢冷不丁雙手合十晃了兩下——阿彌陀佛,保佑里頭的人母子平安吧!不管日后如何,沒有母親的娃,在皇宮這種地方總歸是最沒有保障的!再說,目前為止,武后這個媽還真是不錯。
第一百一十五章 英雄救美,英雌建功

雖然過程很艱難,但是最終,武后還是平安在含涼殿生下了一個兒子。正如李賢的印象那樣,李治給這個兒子起名李旦。除此之外,李治還格外恩准在含涼殿中做佛事,甚至還供奉了一尊玉佛。這樣的待遇,之前三位皇子全都沒有享受過。

    然而,包括李賢在內,三個皇子誰都沒有表示出一丁點異議,頭一次看到幼弟的時候反而全都興致勃勃。尤其是李顯更是興高采烈,李旦一降生,他就不再是諸皇子當中最小的那個,搖身一變成了哥哥。

    雖說已經是六月盛夏,但因為生產,武后自然是無法上朝聽政。因此,在李治臨朝的同時,太子李弘也會端坐一旁聽著,群臣對此并未表現出多大的驚詫。而自從那一日的君臣沖突之后,無論是李治還是李義府都未表現出任何的異樣。這樣一件事。李賢也沒有對任何人提起,他這個人最大地優點就是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朝中一片風平浪靜的同時,屈突申若的魔鬼訓練卻還在繼續。李賢還能夠借助身份成功逃遁,但是,李敬業等人就沒有那么好運了,常常一整天都是在馬背上度過。用程伯虎的話來說,那就是打仗也沒那么累。

    這一日,李賢照例策馬趕往程家老宅。心里著實高興得很。原因很簡單,今兒個他那位父皇終于正式下了聖旨,以薛丁山為他的伴讀。這么一來,名分就徹底定了,如果沒有什么意外情況,他完全不用擔心煮熟的鴨子還會飛了。

    正當他悠閑自得地在那里哼著小調。漸漸放緩了馬速時,耳畔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便聽到一個叫嚷的聲音。他回頭一看,只見一輛馬車風馳電掣地往這邊沖來,而那個大呼小叫地顯然是駕車的車夫。看到這種架勢,他哪里不知道馬車已經失控。

    是要按照小說或電視中那樣來一個飛馬救人,還是保命要緊什么都不去管?

    眼看馬車漸漸近了,他還是沒想出一個主意,當下只得狠狠一夾馬腹,漸漸讓馬飛奔了起來。不消一會兒。后面的馬車便已經和他并駕齊驅,而且速度竟隱隱有超越之勢。雖然這朱雀大街極長。但是李賢很清楚,照這么疾馳下去。十有八九是要出大事的。

    可是,他的騎朮雖然不錯,但要在飛馳之中跳到另一匹馬上,那几乎是在做夢。那樣做的下場不是摔死就是撞死,就算安然落到了那匹馬背上,他還沒把握能夠駕馭住那匹狂暴地家伙呢!而就在他急得火燒火燎的時候,那馬車車帘一動,露出了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咦。那不是許敬宗的大孫女……應該是叫做許嫣的?

    四目對視,李賢分明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股子絕望。心里不由一緊。別說是認識的,就算是不認識,他也不好看著車毀人亡的下場。隨手往腰里一摸,他忽然心中一動,今早束在腰里的,可不是從屈突申若那里得來的玩意?

    還沒等他解下那根東西,只聽旁邊響起一個嬌斥,側頭去看時,只見馬車那一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騎,而伏在馬背上地赫然也是一個少女,正是上次和屈突申若同行的蘇毓。

    蘇毓完全沒有看到李賢,事實上,她根本沒心思注意其他地東西,眼中只有那匹狂燥不安的馬。眼看已經齊頭并進,她地雙腳便離了那馬鐙,漸漸移到了馬鞍上,只用單手拉著缰繩。而她身下的馬也像有靈性似的,不但跑得又快又穩,而且和那匹拉車馬的距離也縮短到了不足兩尺。

    這個時候,車夫仿佛是忽然從極大的恐懼中恍過神來,竟一個縱身從疾馳的車上跳下,重重地跌在了路邊。而下一刻,蘇毓便一個縱身躍上了那輛車,穩穩地落在了車夫的位子上,一把拉住了缰繩。

    時間禁不起李賢再感慨什么,見那匹馬絲毫沒有因為缰繩的鎖緊而有所好轉,反而越來越更加狂燥,他几乎想都沒想,就把手里展開地長絲朝那匹馬扔了出去。

    老天保佑,他可是從來都沒有玩過套索的游戲,也就是當初在基督山伯爵里頭看過這一招能治發飚地馬!

    仿佛是回應他的祈禱,那繩圈竟無巧不巧地套中了馬的右腳,隨之而來的巨大拉扯力几乎讓李賢脫手,更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而因為前腿被縛再加上缰繩的作用,那匹發狂的馬終于禁不住重負,一下子摔倒在地。由于巨大的慣性,一個人影帶著巨大的驚呼從車廂中飛了出來,可不是許嫣?

    就在李賢看著那張慘白的臉而束手無策的時候,旁邊忽然竄出了一個人影,輕輕巧巧地接住許嫣,然后穩穩地落在了地上。至于那邊車轅上的蘇毓則早在拉車馬摔倒的時候就縱身跳起,此時也恰好踉踉蹌蹌地落地。

    馬車是毀了,拉車馬半死不活,車夫身受重傷……與這些結果比起來,許嫣則不過是受了一點驚嚇,算是最最幸運的那個。而李賢終于看清了,那個半道出手接住她的不是什么想象中太陽穴鼓起的高手,而是一個看上去最最平常不過的中年婦人。

    “小姐,你剛才實在是太莽撞了,救人也不能不顧自己!”那中年婦人放下許嫣,疾步走到蘇毓旁邊,疾言厲色地責怪道,“若是讓蘇大將軍知道你如此不愛惜自己,又怎能放心去涼州?我不是和你說過很多次,就是逞強,也得有個分寸!”

    蘇毓低頭答應了一聲,一抬頭方才看見旁邊的李賢,登時想起剛剛那一瞬間的事,眼神便有些異樣。而那位婦人也順著她的目光在李賢臉上打量了兩下,面上流露出一絲訝然。

    長安城之中,果然是藏龍臥虎啊!

    李賢此刻還感到一顆心在那里怦怦直跳,剛剛那婦人責怪蘇毓逞強,事實上,他剛剛可不是也在逞強?若是一個不好從疾馳的馬上摔下來,那他就真的慘了。幸好諸天神佛保佑,半道里還有高手相助,否則他就算成功了也得搭上許嫣半條命。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送上門的肥肉,聽憑宰割

說許嫣嚇得瑟瑟發抖,但是那位中年婦人無疑是極其的。在她的一番撫慰下,沒過多久,許嫣竟然能夠強撐著過來道謝。而讓李賢感到萬分頭痛的是,對方的目光顯然在他的身上停留得更久。

    車夫重傷昏厥,許嫣又沒有帶其他的家人,因此本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則,李賢便提議大家一起將她送回家。然而,當他說出這一位是許敬宗的孫女,除了蘇毓之外,其他人全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李賢很容易地發現,那位中年婦人看許嫣的目光,明顯帶上了几分憐憫——許敬宗的名字對于長安城百姓來說無疑是如雷貫耳,而這不是因為他是宰相,而是因為他愛財如命好色如痴。誰都知道他為了几個姬妾能夠將兒子孫子流放嶺外,能夠為了錢財把女兒嫁到蠻荒,甚至在編史書的時候因為一己之私隨意篡改。有這樣的爺爺,實在不是一件光彩事。

    許嫣受了驚嚇,自然不好騎馬,所以蘇毓便令人雇來了一輛馬車,讓那中年婦人作陪,又令人將車夫送去了醫館。一路上,李賢不忘從蘇嘴里套話,這才得知,這中年婦人原本是蘇定方昔日親衛的女兒,承襲了乃父一身好武藝。喪夫之后又因為無子而沒有依靠,所以就投在蘇家,蘇毓的武藝竟大多是她教的,大家都只稱她為盧三娘。算是蘇毓半個師傅。

    一路到了許宅,門口地仆人看到許嫣被人攙扶下車,起先還愛理不理的,但一瞥見旁邊的李賢,登時換了一副臉孔。一個沖進去報信,另三個則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其中一個領頭的更是一張口就是一大堆奉承。

    “沛王殿下,自打上次來過之后,我家相爺一直在念叨您。我們這些人可也是一直盼著呢!怪不得嫣小姐今日出門興高采烈的,敢情是殿下相邀。您既然送小姐回來,還請到里頭坐坐,今天相爺正好告假,一會兒就出來……”

    牽強附會也沒這么亂七八糟的,這不是胡扯么。他哪里邀請過許嫣!李賢正想解釋兩句,誰料身邊眾人忽然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看他,這頓時讓他更加火大。

    由于蘇毓剛剛只是稱呼李賢六郎,因此几個蘇府隨從最初只當李賢是尋常高門子弟,并不十分在意。此時聽到那聲沛王殿下,又加上后面一通話,眾人的目光便有些異樣。尤其是三娘,她一把將蘇毓拖到了一邊,嘴里不停地在勸說什么。

    “沛王殿下怎生今日有空造訪!”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隨著一陣大笑聲,許敬宗肥碩地身軀立刻出現在了眾人眼前。只見他一身米黃色的外袍。雪白的胡須紋絲不亂,眼睛都笑得快要瞇起來了。腳下步子偏生還輕盈無比。現身之后,他看也不看自己的孫女,目光往四周轉了一圈,倒是在蘇毓臉上停留了不少時間。

    “這位是……”

    好容易抓准機會,李賢連忙將今天的事情解釋了一遍,順帶也不忘暗示,許嫣是獨自出門,和他沒有半點關系。然而。看到許老頭笑瞇瞇的模樣,他就知道。這番解釋估計是白費了。有其仆必有其主,要不是許敬宗早吩咐過,這些下人剛剛怎么會胡說八道!

    “原來是沛王殿下和蘇姑娘救了嫣兒!”許敬宗輕輕在胡須上捋了兩下,臉上地笑容倏然變得意味深長,“蘇大將軍功勛赫赫,想不到蘇姑娘也是巾幗不讓英豪!”

    話雖然說得漂亮,但李賢怎么聽怎么覺著有些敷衍的味道。他能夠聽得出來,對面那些蘇家人當然也能夠聽得出來,就只見盧三娘臉色一僵,拉著蘇毓上前施禮之后,便不卑不亢地道:“舉手之勞,但凡有力相助之人,都是不會袖手旁觀的。只是嫣小姐既然是相府千金,出門只帶一個車夫,連從人都沒有,豈不是容易被宵小之輩?家中還有事,我代小姐告辭了!”

    眼見三娘拖著蘇毓,喝令隨從准備上馬離開,李賢哪里愿意在此多留,連忙也借機告辭道:“許相,我也有事……”

    “呃,沛王殿下許久不來,怎可這么快離去?”許敬宗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李賢的袖子,然后便不緊不慢地道,“我這里可是剛剛有人送來一批葡萄美酒,殿下上回那‘葡萄美酒夜光杯’的佳句,我可還是記憶猶新。既然來了,品嘗一下美酒,看看歌舞再走,不是更妙么?放心,陛下和娘娘那里,我自然會派人去知會!”

    言罷他不由分說地沖著許嫣一點頭,沉聲吩咐道:“嫣兒,趕緊去換一身衣服。以后出門和我說一聲,多帶几個人出去,不是次次都能遇到沛王殿下拔刀相助的!”

    這老狐狸,說話滴水不漏,把所有的方向都堵住了。要是他就這么拂袖而去,豈不是擺明了不給這位宰相面子?還有,這最后一句話偏偏把蘇家那批人撇在了一邊,這許老頭還真是記仇,也不看看人家剛剛冒著危險救了你孫女!

    眼看著蘇家眾人上馬疾馳而去,而許嫣則低著頭匆匆入內,李賢知道這回是躲不過去了,索性大大方方地跟在了許敬宗后面。而一踏入宴堂,他卻沒有看到上次環侍四周的鶯鶯燕燕,只有一群男仆正在忙忙碌碌地擺設,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酒香。

    看到許敬宗和李賢聯袂而來,那些人頓時手腳更麻利了一些,不到一炷香功夫就如潮水般退得干干淨淨,只剩下兩邊案桌上樣樣精致的佳肴。

    李賢隨意朝上頭瞥了一眼,心中立刻犯了嘀咕。這許家難不成是天天預備開大宴么,怎么這么快就能擺上這么琳琅滿目地一桌子?

    “殿下今日來得巧,除了那些葡萄美酒之外,正好我這里新得了一批菜譜,正要他們做了嘗嘗。這一人獨酌沒有什么滋味,殿下一來,可不是平添趣味!對了,上回說過的天魔妙舞,待會還要請殿下好好欣賞!”

    許敬宗一邊說一邊笑咪咪地盯著李賢直看,仿佛是在打量一塊送上門地肥肉,那表情似乎是在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小子認命吧!

    此時此刻,李賢惟有在心中長嘆了一口氣——許敬宗的白食,可不是那么好吃地!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魔之舞,金口玉言

前是天魔之舞,耳邊是繞梁之聲,嘴中是美酒佳肴…

    如果不是許敬宗在旁邊礙眼,李賢一定會覺得這頓飯異常盡興。而現在,有了這么一個人在旁邊,他就有如魚刺在喉,沒法完全放松下來盡情欣賞歌舞——誰知道許老頭會不會在他最最陶醉的時候,提出什么亂七八糟的要求!

    他不得不承認,許家這批舞伎的水平是相當不錯的,論年紀大約全都只有十五六歲。最最難得的是,這些全都是來自西域的胡姬,合著那激烈的節拍舞動時,別有一股賁張之態。即便是他看多了哈蜜兒的高難度舞姿,此時此刻也不禁連連拍手叫好。

    葡萄美酒夜光杯,他輕輕轉動著杯子,欣賞著里頭宛轉流光的瓊液。白玉一般的杯面上,映著几個舞伎婀娜多姿的身段,看上去更多了几分情趣。而不知不覺四五曲過去,許敬宗還真的一點都沒談到公事,句句不離風月。

    當最后一段胡旋舞表演完之后,十几個胡姬很快便退了下去。而就在李賢琢磨著是不是該告辭的時候,許敬宗忽然開口說話了:“那天皇后娘娘召見,說是已經給殿下選好了將來建宅的地方。雖說時候還早,不過既然我知道了,自然得預先有個准備,要不將來就沒有拔得頭籌的機會了。等到今年殿下生日的時候,就可以看到我費盡心機地大禮了。”

    許敬宗這么硬生生把他拖來。居然是為了談什么送禮?李賢一時心中糊涂了,腦海中轉過了好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美女,寶馬,寶劍,還是干脆金銀珠寶?如果是這些普普通通的東西,許敬宗根本用不著那么神祕,這老頭究竟打什么主意?

    所謂的禮物他最終還是沒見著,露出這么一個口風之后。許敬宗便客客氣氣地親自把他送出了門外,還不忘從家里拉來四個身強力壯的家仆擔任扈從。上馬被冷風一吹,李賢漸漸覺得酒意消去,心頭那股子疑惑頓時更大了。

    不管了,船到橋頭自然直,這許敬宗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表現出任何惡意。用不著過分擔心!

    趕到程家老宅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三兩句打發了許家那四個仆人,李賢便匆匆跨進了門。而從迎上來的一個家人口中,他得到了一個最好的消息——馬球訓練剛剛散場,屈突申若地娘子軍才走了不到一刻鐘!

    松了一口大氣的他直奔演武場,大老遠就看到几個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上前一看才發現人人都是臉色青白,唯有薛丁山的臉色好看一些。他用腳踢了踢仰面朝天的李敬業,隨口問道:“今天的戰績如何?”

    “如何……”李敬業喃喃重復了兩個字,忽然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惡狠狠地瞪著面前的李賢,“你倒好。隨便找個理由就躲了沒人,你知不知道我們被她們打得多慘!上回是誰說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有志氣。又是誰三天兩頭當那個沒義氣地家伙!”

    “那是誰每次拿著鞠杖必定落空,一次都打不進去的?”李賢冷哼了一聲,再也不去理眼睛瞪得老大的李敬業,徑直上去把薛丁山拉了起來,順便還不忘拍了拍薛丁山的肩膀,“丁山,恭喜,你的任命下來了!”

    李敬業和程伯虎早就知道薛丁山的轉正不過是時間問題。因此自然哄鬧著要薛丁山請客,就連李賢也笑嘻嘻地看著他——他是程伯虎李敬業的最大債主。所以一向都是吃白食的主,以前薛丁山算半個客人,當然誰都不會讓他請客,但這一回就不一樣了。

    薛丁山雖然在人情世故上略有些木訥,但并不傻,當下便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四個人外加陸黑,一共五個人,當下便直奔望云樓。和洛陽安康樓一樣,這里如今是他們的聚會首選,原因很簡單,李敬業和程伯虎就愛看哈蜜兒的舞,根本不肯挪窩。至于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這里地老板是胡天野,最后結賬一律七折優惠,替眾人好好省了一回荷包。

    雖說中午已經在許敬宗那里放縱過一回,但那畢竟不如這邊的逍遙自在,因此几杯酒下肚,李賢頓時覺得渾身發熱,吩咐人將外頭地帘子拉起來高高挂著——他早就不在乎了,現如今人人都知道他這個沛王是最最喜歡泡酒肆的主,因此即使是認識他地人,但凡相遇也只裝做不認識。

    一幫子少年郎大呼小叫,別人雖然覺著吵,但也全都無可奈何。事實上,當哈蜜兒在下頭獻舞的時候,整個望云樓就沒有一處是安靜的。既有胡鼓激烈的節拍聲,也有此起彼伏的喝彩聲和巴掌聲,所以李賢等人的口哨只能算是小意思。

    等到一曲終了,哈蜜兒挾著剛剛一曲終了的暢快奔上樓來,笑吟吟地和眾人打了招呼,目光自然在李賢身上停留的時間最長:“待會還有一支新舞,諸位公子如果沒事,還請多留一會。為了這支舞,我可是吃了老大地苦頭呢!”

    有好節目可看,眾人自然是興致勃勃,今天作東的薛丁山多喝了几杯,也不像往日那般放不開,當下全都連連答應。而李賢早就不知道喝了多少,此時此刻,看著那優美地倩影,借著陣陣酒意,他忽然大笑了起來:“好,今天哈蜜兒你的新舞要是真的能夠技驚四座,我就答應你一件事!”

    哈蜜兒聞言眼睛大亮的同時,旁邊的李敬業立刻唯恐天下不亂地補充了一句:“六郎,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要是你待會耍賴,我們這么多人可誰都不會放過你!”

    李賢沒好氣地揮了揮手:“廢話,我說過的話怎么會賴賬!”

    有了這樣的承諾,哈蜜兒立刻匆匆下樓,很快,底樓中原本三丈見方的木台便被人拆了,底下赫然是一根根一人高的木樁,而粗細卻只有巴掌大小。只見每根木樁之間足足有一尺的距離,看上去并不緊密。看到這幅情景,身在二樓的李賢不覺瞪大了眼睛,酒意也稍稍一醒。

    這不是梅花樁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醉劍賦詩,知音不分文武

    全場鴉雀無聲。

    即使是原本最喜歡吵鬧的人,此時此刻也屏息靜氣,用一種驚悸的目光望著底下那數十根木樁。哈蜜兒在這個木台上跳過無數次舞,但沒有人知道,這上頭的木板揭去之后,下頭竟會是這樣一幅光景,更沒有多少人相信有人能夠在這上面翩翩起舞。

    而站在那里細細端詳的李賢,則開始很認真地思考一個問題——大隱隱于朝,中隱隱于市,小隱隱于野,哈蜜兒難道可能是那種隱于鬧市之中的武林高手?

    然而,當激烈的鼓拍再次響起,哈蜜兒輕盈地再次出現在中央的木樁上時,他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全都逐了出去,專心致志地往場中看去,目光漸漸由懷疑轉變為了驚嘆。

    那一雙玉足仿佛忽略了底下的大片空隙,每一次躍動都能找准立足之處,每一次急旋都能恰到好處地找到支點。每一次他以為她會失去平衡的時候,對方卻總能在千鈞一發之際恢復過來,而一雙彩帶更是舞得滴水不漏。

    樂聲漸急,鼓聲愈烈,從他這個角度看去,他几乎能夠看到哈蜜兒額頭細密的汗珠,而這在以前是很少見的。在這么多胡姬之中,哈蜜兒的體力可以稱得上一流,再激烈的胡旋舞,她跳完之后也常常是渾身無汗,更不用說大汗淋漓了。

    每一次急旋之后。他都能夠領受到一道投向自己地目光,饒是他一向以臉皮厚自詡,這個時候也很有些吃不消。要知道,酒肆中的胡姬雖然往往都是賣藝不賣身,但是只要肯花大價錢,一晚上的入幕之賓沒有多少問題。而因為胡天野的故意維護和哈蜜兒的倔強,至今她還沒有被人碰過。

    李賢情不自禁地拿起旁邊的酒壺往嘴里猛灌,一大壺美酒下肚之后。他愈發感到周身火燒火燎,看什么都血紅一片,腦子更是漸漸迷糊了。當樂聲結束的時候,他能夠看到的就只有一片血紅,仿佛所有地一切都是紅的。

    “六郎,六郎!”

    “嗯?”他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一眼就看到了那邊笑得燦爛的李敬業程伯虎,還有滿臉企盼的哈蜜兒。他根本沒有多想,一口應允道,“此舞絕妙,哈蜜兒,你說,你要什么我都答應你!”

    哈蜜兒聞言大喜,瞅了旁邊的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一眼,見三人全都在那里點頭外加打眼色,她便鼓起勇氣道:“六公子。我聽說您文武雙絕,做得一首好詩。雖說哈蜜兒只是舞者。但是……”

    “不就是一首詩么!作詩算什么,且看我醉劍賦詩!”

    醉醺醺的李賢早就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身在何地。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忽然拔出了腰中寶劍。錚亮地寒光一現,旁邊眾人頓時躲了個干淨,樓下樓上更有人驚呼了起來,就連李敬業也一把拉過了哈蜜兒,低聲警告道:“小心,六郎只怕喝酒太多,要發酒瘋!”

    李賢完全沒有注意別人的反應。拿了個酒壺拎著寶劍便翻過欄杆跳下了樓。此時剛剛的木樁已經再次鋪上了一塊塊木板,又成了原先的木台。而李賢這突如其來的縱身一躍。仍然讓旁邊的几個伙計吃了一驚。

    他也不管這么多,自顧自地往嘴里痛灌了一氣,隨手把酒壺往下頭一扔,腳下步子一踉蹌,劍尖一顫,他就大笑著舞起了劍。起初還只是東一劍西一劍不成章法,但漸漸地,他的出手漸漸嫻熟了起來,看上去頗有一種不同尋常的韻味。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他且舞且吟,聲音由重轉輕,念到最后一句的時候,腳下終于再也支撐不住,咕咚一聲栽倒在地。而上頭的李敬業等人見狀大驚,慌忙沖下樓來,見他鼾聲如雷,方才放下了心。

    “這個六郎,上次醉酒地時候直接就栽了,誰知道這回一發酒瘋居然這么厲害!”想到剛剛李賢的模樣,程伯虎忍不住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巴掌,“剛剛看他亮出劍來,我差點沒給他嚇死!”

    薛丁山附和地點了點頭,想起李賢那時充血地眼神,他還有些心有余悸。倒是李敬業蹲在李賢身邊察看了一番,忽然轉頭若有所思地問道:“六郎剛剛那首詩,你們誰記全了?”

    說到詩,薛丁山和程伯虎不禁面面相覷,身后的陸黑更是把頭搖得撥浪鼓似地。要說兵器招式,他們看上一次就能夠記得差不離,但若是說背詩,他們就是聽上十遍也未必能夠背下來。而哈蜜兒固然是激動得滿臉通紅,卻同樣不曾記得完整。

    此時,樓上忽然傳來了一個贊嘆聲:“好詩,果然好詩!想不到我一回長安,就聽得如此狂放之作!今日果然不虛此行,真是來對了地方!”

    几乎是同時,另一邊也響起了一個聲音:“好詩,我見過不少人即興賦詩,卻還是頭一次聽到如此佳作!”

    隨著這兩個聲音,兩撥人從左右兩邊樓梯緩步而下。左邊為首的是一個身材高大腰佩寶劍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個武人。至于另一邊則是几個身穿文士打扮的學子,打頭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雖然面目刻板,卻流露出一股深深的自信。

    李敬業打量了一下這兩撥人,發覺右邊一撥赫然有弘文館的兩個學生,頓時一陣頭痛。而往左邊看去時,他不由得一愣,隨后才不確定地問道:“尊駕可是熊津都督府都督劉仁愿劉將軍?”

    “某正是。”

    那中年人不禁一奇,細細看了李敬業一會,卻依舊沒有多大印象。而另一邊地弘文館諸生則一眼就認出了李敬業程伯虎,一時間全都愣了,最后領頭的那個才用極其不確定地語氣問道:“請問,醉倒的這位可是沛……李六郎?”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醉初醒,驚見猛將名臣

    迷糊糊一覺醒來,李賢隨便轉了轉脖子,手胡亂一抓入手一片溫軟,頓時有些怔住了。他似乎是喝醉了,剛剛是在哪兒來著?

    “六郎,你可算是醒了!”

    聽到這個招牌式的大嗓門,李賢終于睜開了眼睛,一抬眼就看到了一雙水盈盈的淡藍色眸子,眼神中赫然閃動著歡喜之意,可不是哈蜜兒?難道,他剛剛就是枕著美人膝睡著了?

    哈蜜兒……這里是望云樓!他剛剛似乎是答應了哈蜜兒什么要求,然后……然后他究竟干了什么?該死,今天喝酒喝太多了,居然什么都記不起來了!

    勉強用手支撐著坐了起來,他依舊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掃了一眼室內,陳設一片陌生,除了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陸黑之外,赫然還有几個不認識的人。摸不著頭腦的他正想開口發問,旁邊一雙玉手就拿著一個碗湊到了他的嘴邊。

    “沛王殿下,先喝一碗醒酒湯,這是胡公家傳祕方制成的,否則宿醉之后可有得頭痛了!”

    對于這樣的好意,李賢當然不會拒絕,一仰脖子喝了個干淨。這湯入口雖然微微有些苦澀,但一進入腸胃之中,卻仿佛立刻朝四肢百骸擴散了開來,把那種渾身僵化的感覺一下子沖淡了很多。

    用熱毛巾擦了一把臉,他這才感到精神一振。見旁邊那几個不認識地人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撥。左邊那撥明顯是武人,領頭的人五十歲左右,看上去很是精神。沸%騰&文#學收藏右邊那撥則是一群二三十歲的文士。看到這情景,他便用征詢的目光瞧著李敬業,而這一位卻先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才嘿嘿一笑。

    “六郎,你剛剛答應哈蜜兒賦詩一首,結果借著酒勁卻在下面舞起劍來。順帶著還吟了一首絕世好詩,可是引來叫好無數。這位是熊津都督府都督劉仁愿劉將軍,這是新舉明經的裴炎裴子隆,這兩位是弘文館的學生,他是陸為,另一位是杜元中。”

    李賢一下子眼睛瞪得老大。如果說遇到從高麗回來述職的劉仁愿還不過是巧合,那么,遇到裴炎,這個概率就實在太低了!看著那張嚴肅地臉,他實在難以想象,這么一個人居然會來望云樓這種酒肆看胡姬跳舞?

    “某剛剛在樓上聽到這狂放的詩,下來卻看到一個少年郎,起初還不相信,誰知道卻是沛王殿下!殿下先頭兩首詩某也曾經聽人提過,卻都不及今日這首酣暢淋漓!”劉仁愿此時笑著走上前來行了一禮。臉上的驚訝之色仍然未去。

    李賢此刻終于模模糊糊地回憶起醉酒吟詩的情景,正想回答。旁邊的程伯虎忽然插言道:“我記性沒他們那么好,其他的句子只記得一多半。只是里頭那什么程夫子大約是我,丹丘生是怎么回事?”

    這話一出,李賢立時覺得各色目光全都聚焦在了臉上,登時滿頭大汗。這詩本是李白和友人喝酒時所作,要是清醒,他少不得改兩個名字,可昨晚醉酒忘形,居然把這最重要地一茬給忘記了。偏偏這程伯虎還把岑夫子聽成了程夫子!

    不過,李太白的詩。自然是揮灑自如淋漓盡致,否則怎稱得上是古今第一詩仙?

    “昨晚我酪酊大醉,哪里記得了那么多!”既然沒有合適的說辭,他干脆就裝起了糊涂,“話說回來,這詩真的是我做的?”

    “如假包換,某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拉,某昔日可也是弘文館學子!”劉仁愿笑著看了一旁的弘文館眾生一眼,“諸位都是弘文館讀書的世家子弟,應該不會記不下來吧?”

    一直繃著臉的裴炎終于露出了笑容:“如此絕妙好詩,倘若不能一字一句記下來,豈不是辜負了殿下那時的靈光一動?我雖一向嚴謹,適才在上面聽了也覺得四肢百骸舒張不已。只怕殿下大醉之后,如今自己也記不全了,是也不是?”

    “說來慚愧,我確實記不清了!”

    裴炎這么說,李賢立馬找到了台階,自然連連點頭。而這時,忽聽劉仁愿提議道,“某雖是武將,平生卻好書法,倘若殿下同意,某想把這首詩手書下來,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對于劉仁愿剛剛的請求,李賢倒很是吃了一驚,一個武將愛好書法不奇怪,而在這種地方當面提出來,無疑是對自己地功力相當有自信。想到這里,他連忙讓陸黑出去找來筆墨紙硯,當即在室內的長案上鋪開了長卷。

    自從當年入弘文館,裴炎便一直勤學,等閑甚至很少和人結伴出游,更不用說去什么聲色之所了。今日來這里也不過是新舉明經,難卻好友盛情,再加上天氣酷熱,確實也難能集中精神讀書,所以便一同來這望云樓。再過几天,他就要離開長安正式赴任了。

    天魔之舞對他來說不過是過眼云煙毫不在意,也只是隨著別人贊了兩聲,隨之而來地舞劍他也不過認為少年人聊發狂態,不足為奇。直到聽見那句氣勢磅礡的“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再到后來洋洋灑灑一大篇,他方才真正為之心動,誰知下來之后,竟發現那個醉倒在地地少年是沛王李賢。此時,見李賢站在劉仁愿旁邊專心致志地看著,他不禁生出了几許異樣。

    唐人皆愛書法,即使是李賢,也沒少在李治和武后的督促下勤于習練,所以這鑑賞能力絕對不差。見劉仁愿筆走龍蛇揮灑自如,須臾就已經寫了一多半,他不禁點頭暗贊。至少就目前而言,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有這份功力的。

    很快,一幅墨跡淋漓的長卷便已經寫成,而旁邊的李賢見劉仁愿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便從旁邊的陸黑手中取過一盞酒,笑嘻嘻地遞了過去:“劉將軍百戰勇將,這書法上的造詣卻也不凡!”

    即使是以裴炎地挑剔,此時也不得不心嘆劉仁愿筆力確實不凡。再加上對方乃是昔日弘文館前輩,他和其他二人少不得也稱贊了一番。而劉仁愿得了這等稱贊,一杯美酒下肚更覺暢快不已。

    “殿下此詩乃是醉酒所作,我不善章草,倘若有昔日書聖那樣的高手,指不定又是一篇傳世佳作,可惜可惜!”
第一百二十章 疏狂成性,和裴炎打賭

    是讓李賢自個來說,這樣一篇酣暢淋漓的將進酒,若張旭來一次醉酒狂草,那才是真正的絕了。只可惜,這年頭無論張旭還是懷素和尚都沒有生出來,因此這種念頭也只有想想而已。

    劉仁愿正在搖頭嘆息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叩門聲,一旁的陸黑便慌忙上前開門,卻見外頭是一個腰佩長刀身材高大的漢子。那人告了一聲罪,匆匆走到劉仁愿身邊,低聲說了几句話。雖然聲音極輕,但李賢的耳朵還是捕捉到了几個字。

    “朝廷……海東……李義府……調防……”

    揮手將那漢子打發出去之后,劉仁愿臉上輕松自在的神情無影無蹤,甚至隱隱流露出几分陰霾。強打精神又和眾人說笑了一陣,他便借口有事告辭,但一看到案上的長卷,臉上便有些猶豫。而李賢明白此時挽留不得,當下親自卷起那幅長卷遞了過去。

    “今天實在是巧逢劉將軍,這醉詩若不是你記下來,我指不定就忘得干干淨淨,這既然是劉將軍手書,不妨留下做個紀念。”

    劉仁愿略一躊躇便爽快地收起,然后又拱了拱手:“多謝殿下盛情,某他日有閑,拜訪英國公時必定再次求見!”

    既然劉仁愿帶人離開,諾大的房間中一下子空出來不少,李賢令陸黑關好房門,這時才有空好好打量一下裴炎。粗粗一看。對方大約年在三十之間,儀表雖然出眾,但算不得那種十分出色地美男子。只是那分不芶言笑的沉穩表象下,似乎還潛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這位……”李賢一時不知道該稱呼什么,當下便干脆笑道,“子隆兄既然也出自弘文館,又舉了明經,大約今日同游也是為你送行吧?”他一面說一面當先落座。又示意其他人一起落座。

    劉仁愿算得上是高級武將,而裴炎等人雖然都是貴冑子弟,卻畢竟尚未有官身,所以剛剛在李賢面前便稍稍有些拘束。彼時劉仁愿一走,剩下的全都是年輕人,其他人也就漸漸放開了些。而李賢雖說是沛王。畢竟年紀還小,裴炎旁邊的陸為便忍不住取笑道:

    “子隆兄大才是弘文館有名的,只是他這幅不芶言笑的樣子,誰見了都得躲著走。說起來殿下大概不信,子隆兄在弘文館苦讀十年,這是頭一回來這種地方,還是我們硬拖著他來的!他若是再這么一頭扎在書堆里,那以后就要變成書呆子了!”

    書呆子?大名鼎鼎地裴炎會是書呆子?打死他都不信!

    李賢抬頭去看裴炎,只見這一位仍舊是那幅不以為然的模樣,不由感到一陣無趣。他還沒來得及想好該怎么耍個花招。李敬業就在那里嘟囔開了。

    “看來果然是人各不同,六郎當年才八九歲的時候。就同我和伯虎逛遍了洛陽所有胡姬酒肆,酒量更是大如牛。處處都有美人青眼相加……”

    話還沒說完,李敬業便感到一股陰冷,抬頭一看李賢正瞪大了眼睛看他,后半截立刻就吞回了肚子里。至于旁邊的程伯虎則沒有注意到這一變化,見李敬業停了,他便嘿嘿笑道:“醉臥美人膝,醒握殺人劍,六郎你不是成天叨咕這些話么?”

    見裴炎三人全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李賢只得在心中大罵程李二人多事。他正想找個由頭說兩句,豈料裴炎忽地長身而立。正色問道:“這兩句詩可也是殿下自己所做?”

    “這是前朝一個俠客所作,我不過是因緣巧合正好在坊間覓得這四句而已,只可惜是誰所作已經不可考。”對著裴炎的炯炯目光,李賢忽地高聲吟道:“醉臥美人膝,醒握殺人劍;不求連城璧,但求殺人權!”

    “好狂放!”

    裴炎正在那里喃喃自語地重復著這四句,陸為便冷不丁擊節贊賞:“剛剛前頭兩句就顯得狂傲無比,這后兩句更是不同凡響。若真是俠客所作,必定也是一狂俠!”

    他地說法卻引起了同伴杜元中的反對:“區區一武夫怎能得此佳句,依我看,必定是一個前朝煬帝時的懷才不遇士子,憤而投筆學劍,這才能有如此豪放的佳句。好詩,當浮一大白!”

    李賢自己剛剛喝了一肚子水,耳聽得這位又大聲嚷嚷著浮一大白,頓時一陣頭痛。他還來不及出聲阻止,陸黑就動作迅速地搬了一個酒瓮過來,拆了泥封斟滿了眾人面前的酒盞,偏偏漏過了李賢。

    程伯虎頓時大聲嚷嚷道:“小黑,你怎么把六郎給忘了!”

    陸黑這回卻不理會平日敬若神明的程伯虎,耿著脖子道:“酒喝多了傷身,何況殿下今天已經醉過一次,不能再喝了!”

    好,他李賢果然沒看錯人,這個黑大個果然忠心耿耿!

    李賢心中暗贊,面上卻露出了不以為然之色,搶過酒瓮在自己面前的酒盞中斟了滿滿一杯,陸黑只得怏怏退到了一旁。哈蜜兒見機悄悄出門,不一會兒便親自端上來不少佳肴,服侍得極其周全,倒是讓常來此地的陸為和杜元中一陣詫異。

    一幫年輕人聚在一起,少不得是把風月之事挂在嘴邊,只有裴炎聽得多說得少,而李賢嘴上雖然談笑風生,眼睛卻一直在觀察此人的動靜,見裴炎每次舉杯都只是略略沾唇絕不多飲,心中不覺更嘆其節制。而他自己看似次次一飲而盡,實質上卻早已由哈蜜兒偷梁換柱,杯中不過是蜜水而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旁邊數人都已經酪酊大醉,李賢便用眼色打發走了哈蜜兒。大門一關,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只聽裴炎忽然開口問道:“沛王殿下,我有一事不明。劉仁愿此次一回來就只見彈劾無數,指不定會貶官去職。殿下身為親王,剛剛的贈卷之舉是否忘了避嫌?”

    終于來了!

    從剛剛開始,李賢就覺得裴炎過于安靜,此時聽到這么一句,他忽然哈哈大笑道:“子隆兄,你說劉將軍會貶官去職,我卻說他不但毫發無傷,還會加官進爵,不知子隆兄可敢和我打賭?”

    裴炎平日見地都是高談闊論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此時哪里料到李賢存下了無賴地心思。再加上剛剛畢竟被勸著多喝了兩杯,因此他略一思忖便爽快地答應道:“好,我便和殿下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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