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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老狐狸的提醒,誰捅了馬蜂窩?

    到寢宮中,看到爛醉如泥尚未清醒的李弘,李賢歎了然後便在對面坐下發起呆來。在於志寧這件事上,如果武後真的到李治面前去說,他那位父皇是絕對不可能反對的——不管於老頭自己是否願意,他都是關隴長孫集團的最後一人,同情長孫的人朝堂上絕對還有,而這些人很容易集結在這樣的一面旗幟下。

    可憐的於志寧,政治上一旦站錯了隊,不是謹小慎微就能夠挽回的,即使是被動地站錯隊!真正算起來,廢太子承乾和廢太子李忠,於志寧已經無可奈何地被動站錯兩回隊了!

    是出手,還是冷眼旁觀,這著實是一個問題!

    帶著這樣的思量,連著幾天在李宅練武的時候,李賢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而李敬業逮著這個機會怎麼會放手,每次比鬥都是傾盡全力,十次中間竟能贏下李賢七次。程伯虎和薛丁山雖然詫異,但李賢每次都用狀態不好掩飾了過去。

    這一日,李績在場邊看著四人射箭,見薛丁山一如既往地箭箭正中紅心,而李賢則是有兩次脫靶,眉頭漸漸皺了起來。渾然未覺的李賢拉開了弓,瞄準靶子的時候卻沒來由覺得那圓圓的靶心變成了李義府那張臉,握弓的左手和控弦的右手立刻穩住了。

    嗖——

    看到這一箭正中紅心,旁邊地程伯虎終於鼓噪了起來:「六郎。這一箭不錯!」

    李賢還在那裡回味剛剛一箭的味道,因此也沒去注意程伯虎的叫嚷,更沒有注意到那邊的李績。忽然,他心下一動,猛地從箭囊中又抽出了一支箭,幾乎沒有瞄準抬手就射。果然,這一次又是穩穩正中紅心,先後兩支箭的箭尾緊緊靠在一起。

    他一下子生出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正思量的時候,他便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回頭見是李績,他不禁微微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手中地弓箭便忽然被人奪去。

    只見李績用最快的速度取箭射箭。不過幾息的功夫,箭囊中的十幾支箭就全都射了出去。其中除了有一支脫靶,其他的全都射在靶子上的各個位置。直到箭囊完全空了,他方才把弓交給了李賢,凝視了片刻,忽然微微一笑。

    「所謂射箭,靠地並不完全是心力,也並非目力。這隨手一射能夠差不離中的,方才是真正入了門道。戰場上哪來那麼多時間讓你定心凝神,有那瞄準的功夫。敵人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或是乾脆就殺了過來!所謂的快、準、狠。乃是運用各種兵器時,都需要明白的道理。並非只是用劍,你明白麼?」

    李賢原本就不笨,自己剛剛試過,李績又提醒得這麼直白,當下連連點頭。而旁邊的薛丁山也對這話起了深深的好奇,連忙追問道:「英國公,平日神射無雙的人一旦到了戰場上卻顆粒無收,這種情形可曾有過?」

    「那是當然!戰場喧囂。能夠守心的人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早已心浮氣躁。倘若此時不可能靠手感,十有八九都是射空的。」李績一邊說一邊意味深長地瞥了李賢一眼,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地笑容,「為將者,在戰陣上當有冰雪一般的冷靜。若是將領也因為各種原因而失了本心或沖昏了頭腦,則其勢危矣!」

    其勢危矣……其勢危矣!

    李賢忽然渾身一震,再抬頭看時,只見李績已經背著雙手離開了演武場。沒錯,他如今有點心亂了,可李義府怎麼就見得會好過?那傳得滿城沸沸揚揚地柬帖事件一出,就算李義府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顧吧?他那母后是強勢,但他地父皇又哪裡是省油燈?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連這也看得那麼透徹!

    「笨,斧子是你這麼用的麼,別用蠻力,哎,得用巧勁,否則你就是力氣再大,總不能拎著這麼重的傢伙沖衝殺殺!」

    聽得程伯虎這個聲若洪鐘的聲音,再看到陸黑在那裡賣力地勤學苦練,而李敬業和薛丁山也一個劍一個槍地廝打成一團,李賢的心思卻漸漸不在這演武場上。他忽然感到,李績這個人他一直都沒有看透過。他一直認為,李績許敬宗都是老狐狸,但是,和人品糟糕透頂的許敬宗比起來,處事不偏不倚的李績實在是一個異數。

    可惜,他就是想學也學不了。中間路線是需要實力的,他沒那個實力,就是想隨波逐流也不可能。智士智士,這年頭地智士不少,可是他怎麼去找,找來了又怎麼安置?要是給李義府這樣的人知道了,更該指斥他圖謀不軌了!

    這一日下午,李賢把自個地隨從全都扔在了李宅,只帶了陸黑一人前去賀蘭周那裡查帳。雖說是查帳,但其實不過是例行公事,事實上,應該說他是去聽那些無比龐大而又悅耳的數字來得正經。他不像當初的韓國夫人那樣需要那麼多錢開銷,小丫頭居喪期間也不需要用錢,所以每月的利潤幾乎全部投入了再生產和開辦新的鋪子。

    「……總而言之,夫人去世到現在,加上小姐的那幾家賣相思子的鋪子,產業數量多了三成,那些椅子、梳妝台、四腿桌子、新式銅鏡還有面脂口脂等小玩意的進項,陸陸續續竟然有三十二萬貫。但凡如今官員宅邸新做傢俱,幾乎都是我這裡接手,當然,也多虧了許相爺的幫襯。」

    都是自己的錢,李賢當然聽得分外仔細,所以當聽到所有資產總價值已經比當初增加了三成半,他感到相當滿意。只是這年頭商人就算再有錢,也會被視作賤業,因此他不免額外多問了一句,結果賀蘭周倨傲的回答讓他吃了顆定心丸。

    「殿下放心,我當初為夫人打理產業開始,關中河南的頭面人物就沒有不知道我賀蘭周的。誰不知道娘娘乃是當今皇后,誰不知道太夫人比那些王妃國夫人更加尊貴,誰不知道殿下和小姐是天生一對!除了許相爺的面子不得不買,其他人我壓根懶得理會!」

    看不出來,這老頭如此有頭有臉!放下心的李賢隨便翻了翻賬簿,想到商人一向消息靈通,當下隨口問道:「對了,外頭如今消息亂七八糟的,你這裡可曾聽到有什麼和李相公有關的風聲?」

    賀蘭周神秘地一笑,忽然低聲道:「殿下可知道,李相爺這回又捅了一個馬蜂窩?」
第一百零二章 大清早的跟蹤追擊

嚏——

    雖說已經開春,但清晨的風仍然夾帶著絲絲寒意。盡管坐在馬車上有車廂遮風,但是,李賢還是感到寒風透過車帘子一陣陣往車里頭鑽,使勁縮脖子也沒多大用場。到了最后,冷不丁一個噴嚏就打了出來。

    他這邊起了個頭,那邊的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便猶如被感染了似的,一個接一個噴嚏連連打了起來。一時間,車廂中就只能聽到一陣陣的阿嚏聲。李賢鼻子一陣發癢的同時,心里也同樣一陣發癢。

    該死的賀蘭周,要是待會沒發現什么異樣,他回去非好好教訓一下這老頭不可!非得一個勁賣關子,說什么若要知道李義府究竟捅了什么馬蜂窩,那就一大清早在東城門外等候。要不是為了這句話,他至于讓李敬業打通城門守將的關節,擠在一輛馬車里在這兒苦等?

    “少爺,城門口有動靜了,是一輛馬車,不是步行的百姓!”

    聽到外頭駕車的陸黑傳來這么一聲,李賢趕緊掀起了車帘一角,這一張望便看出了些許端倪。這年頭長安城的馬車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根本沒什么稀奇的,畢竟這年頭馬便宜。但是,這車圍子和拉車的馬卻是看得出好壞的。那車圍子看上去雖然灰扑扑的不起眼,可那几匹撒歡飛跑的馬卻不是那些個駑馬,要是一般人家絕對不會拿來拉車。

    想到這里。他連忙囑咐道:“看著點跟上去,小心別讓人發現了!”

    “少爺放心好了,我以前就是個車夫出身,要是這點本事也沒有,還指望什么吃飯!”外頭地陸黑嘿嘿一笑,隨即大聲吆喝了一聲,那馬車立刻飛快疾馳了起來。這還不算,他還扯起嗓門唱起了關中民謠。那破鑼似的聲音讓車內的四人不得不舉起雙手捂耳朵。

    李敬業氣急敗壞地嚷嚷道:“六郎,趕緊讓這家伙閉嘴!”

    李賢卻壓根聽不清楚,連連問道:“你說什么?”

    車內頓時亂成一團,好半天過后,陸黑的歌聲才告一段落,而李賢從縫隙中往外看去。只見自己這輛車和剛剛那輛車的距離不過數丈,就連車輪也看得清清楚楚。他一剎那恍然大悟,要不是陸黑這扯開嗓子亂吼,只怕對方早疑心他們是故意跟蹤了。

    誰說大塊頭沒有智慧,這陸黑還是挺聰明的,不是單純的傻大個!

    隱約看到前面是一個突起的黃土包,旁邊地樹林則漸漸茂密了起來,李賢不禁心中微動,而這個時候,陸黑已經把車停下了。前頭的馬車卻仍在行駛。這時候,他不禁心里一急。連忙湊上去問道:“怎么不跟了!”

    “少爺放心,他們應該是到地頭了。正在打圈。各位在車上等一會,我先下去做做樣子!”

    說完這話,陸黑便跳下了車,拿起鐮刀像模像樣地往林子里鑽,口中又開始哼起了歌。好在這回不像剛剛那么響亮,李賢等人不禁松了一口大氣。果然,沒過多久,剛剛那輛馬車就又回轉了來。在那黃土包旁邊停下。車夫跳下來之后,立刻掀開了車帘。兩個人便先后下了車。

    “是李義府!”

    “小聲點!”李賢狠狠瞪了咋咋呼呼的程伯虎一眼,然后才繼續透過縫隙往外看。只見平日穿著講究的李義府只穿了一件淡青色長袍,渾身上下別無飾物,看上去猶如一個尋常百姓。而在他旁邊的則是一個白胡子白發的老頭,乍一看去有那么几分仙風道骨,卻不知道是何身份。

    看到兩個人一前一后地登上那個黃土包,然后便在上面沖著下頭指指點點,似乎在議論什么,李賢頓時犯了嘀咕。看這勢頭,那白胡子老頭似乎是個神棍,可是,李義府一大清早和一個神棍一起出城干什么?

    當下他便向其他三人問道:“你們知道李義府這么鬼鬼樂樂地微服出城,到底是為了什么?”

    別人還在冥思苦想地時候,李敬業猛地一拍大腿道:“嘿,我想起來了,今天是十五!”

    程伯虎聞言立刻翻了一個白眼:“我也知道今天是十五,這有什么了不得的?難道十五就要出城吹西北風?”

    “你這個豬腦子!”李敬業理也不理氣急敗壞的程伯虎,徑直看著李賢,“六郎,我問你,你知不知道李義府今天本應該干什么?”

    李義府應該干什么?李賢被這句話問得莫名其妙,左思右想不得要領,只得兩手一攤道:“我怎么會知道,我又不是李義府家里的親戚……等等,你剛剛說今天是十五!”他霍地一下准備站起來,結果頭一下子撞到了車廂頂部,連忙再次坐了下來。

    他也來不及考慮被撞得生痛的頭,腦海中想到了一件大事——李義府可是宰相,這個時候之所以沒有去上朝,為的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此時應該在家里哭喪!

    要知道,李義府一年多前喪母,雖說丁憂一年又已經起復,但按照規矩在母服期間,朔望日仍然有哭假的,這個時候,李義府應該在宅中哭喪,而不是一大清早跑到城外來四處張望!

    百善孝為先,這也是他如今即使再想念小丫頭,也只敢偶爾帶著她出去晃晃,不敢像以前那樣帶著她招搖過市的原因。這要是傳開了,一個不孝的罪名就足夠李義府喝一壺的!

    “喂,六郎你和敬業究竟賣什么關子,有話趕緊直說!”

    李敬業見李賢在那里皺眉苦思,遂把緣由解釋了一遍,結果程伯虎立刻拍了拍巴掌:“既然李義府已經犯了這樣地大錯,那我們還等什么,趕緊回去奏報陛下和娘娘,趁早罷了他的宰相是正經!”

    薛丁山也在旁邊點頭附和道:“不錯,事母不孝地人定不會事君以忠,李義府公然望了哀禮,實在是犯了大忌!”

    李賢卻沒有理會這些人的話,看著李義府和那個白胡子老頭在上頭東張西望地樣子,他不由得想起了兩個字——望氣。雖說看風水很正常,但是,這樣一件事卻是最容易被人聯想到歪處的——望氣和望王氣,不過是一個字的差別而已。
第一百零三章 望氣,望王氣,望王霸之氣

土包上的李義府并沒有在意底下的另一輛馬車,剛剛時候他就聽到了陸黑粗鄙的曲子,所以本能地將人歸到了普通百姓那一類。此時此刻,他正在身旁杜元紀的指點下查看風水,一面看一面心中自鳴得意。

    想當初為他祖父遷葬的時候,幸好找對了人,祖墳在永康陵邊占據了好風水,朝中又有最硬的靠山,何愁做官不穩?

    “相爺,不瞞你說,我為不少達官貴人都看過風水,也找了不少寶地,但是,要找到一塊真正的風水寶地,能夠福澤子孫百代,卻是分外難得。”杜元紀輕輕捋著下頜的胡須,在山風吹拂下,那單薄的身材更顯現出几分仙風道骨,“只是,那件事情,相爺還是不得不防,畢竟,這也是攸關相爺前程命運的大事!”

    “我知道。”

    李義府不由得皺了皺眉,低頭沉思了片刻,沒有立刻說話。待他再抬起頭的時候,東邊的日頭已經有些刺眼了,陽光照在他的面上,帶來了几分溫暖之意。想到自己費盡心機方才得到的地位,想到如今朝中大臣大多對他恭恭敬敬,他最后還是重重點了點頭。

    另一邊的李賢等人眼睜睜地坐在車上看著,又不得下車活絡筋骨,早覺得心中不耐煩,尤其是性急的程伯虎更是忍不住連連嘟囓。

    也不知等了多久。李賢終于看到那邊地兩個人從黃土包上下來。遙遙望去,只見李義府面沉如水,和剛剛上去時的志得意滿大相徑庭。看到這一幕,他不禁心中奇怪,短短一會兒,這李貓就這么大的變化,這旁邊的白胡子老頭究竟說了什么?

    眼看著兩人登車回轉,李敬業便用胳膊捅了捅李賢。低聲問道:“喂,六郎,我們不跟著他們回去?”

    “這天都亮了,李義府肯定是直接回自己的宅子,我們再跟上去,豈不是自曝行蹤?”李賢見程伯虎滿臉不耐煩。便沉聲提醒道,“再等等,李義府狡猾得很,指不定會殺一個回馬槍!”

    話音剛落,只聽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地傳來,回過神來的李賢立馬自縫隙往外看去,只見剛剛那輛馬車又駛了回來,在原地繞了一個大圈子,方才重新掉頭開往城里。看到這架勢,李敬業和程伯虎面面相覷了一會。同時朝李賢豎起了大拇指。

    “沒看出來,六郎你還有偷雞摸狗的天賦!”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李賢沒好氣地罵了一句。卻沒有立刻下車,而是又等候了一會。直到久久沒有動靜。他方才跳下了車,活動了一下發麻的腿腳,然后便抬頭打量不遠處地那座黃土包。這細細一看,他漸漸看出了端倪,敢情這根本不是什么自然形成的小山包,而是一個年代已久的古墳!

    李敬業程伯虎早就忍不住了,拉起薛丁山便朝李義府剛剛駐足的地方奔去,而李賢卻在那里攢眉沉思。李義府賣官鬻爵不是一兩天了。貪贓受賄更不是一兩次,之所以還能好端端地當宰相。他那位母后功不可沒,而他那位父皇則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看上回那樣鐵板釘釘的証據都沒起效用么?

    罪証確鑿沒用,眾口鑠金沒用,背后打小報告這種伎倆更是笑話!

    “少爺!”

    聽到耳邊這聲破鑼似的大喝,李賢立刻恍過了神,這回頭一看頓時讓他大吃一驚。只見陸黑地背上赫然是一大捆柴枝,大小都有,配合那一身粗布裝束,看上去怎么都像是一個專業樵夫。見陸黑滿臉笑呵呵,他只得無可奈何地問道:“不過是叫你做做樣子罷了,你這么賣力干什么!”

    陸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憨厚地笑道:“左右我都幫不上別的忙,少爺也不用我干別的,正好砍些柴也好。如果不要就去集市里賣了,不然英國公宅子里至少也能用上。”

    真真是個老實人!

    李賢暗嘆了一聲,見那邊三個人還在黃土包上傻呆呆地四處張望,只得也登了上去,一手一個把李敬業程伯虎往下拖,薛丁山見狀也連忙跟著下來。果然,他一問之下,這三人什么端倪都沒看出來,程伯虎還沒好氣地啐了一口。

    “呸,我還以為是什么好地方,敢情是一個墳頭!大清早那李貓到這地方來,敢情他不怕晦氣!這四周除了這里還有林子,全都是一片光禿禿,有什么好看的,虧他們還看了那么久!”

    李賢正要說話,李敬業卻搶在了他的前面:“再北邊就是永康陵,李義府的祖父就葬在那里,他們必定是來看風水的。只是這一大清早廢了哀禮跑到這來,這李貓還真是大膽!知道的不過晒然一笑就過去了,若是不知道的,嘿嘿……”

    見李敬業笑得狡黠,李賢哪里不知道這家伙正在想什么——看風水和望氣尋常人是分辨不出來的,而望氣不免讓人想到了望王八……不,應該是望王霸之氣。至于窺視星象,則更是人臣大忌。怪不得賀蘭周說李義府捅了馬蜂窩,敢情是這個意思!

    李敬業見薛丁山似乎有些不解,當下便笑嘻嘻地又補充道:“至于今天陪著李義府來地那個老頭,你們不認識,我卻見過一次。這家伙是專門看風水的,叫杜元紀,曾經到我家來自荐過,吹得天花亂墜,我爺爺沒怎么理會他,他只好訕訕地走了,以后也沒上門過。聽說李義府對他深信不疑,前些天還把自家宅子弄得雞飛狗跳地!”

    程伯虎聞言頓時摩拳擦掌,臉上更露出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不如我想個法子,把這個什么杜元紀弄過來,也好問問他和李義府究竟葫蘆里賣地什么藥?”

    “伯虎你少打歪主意!”

    李賢這回一口回絕了程伯虎的提議,開玩笑,若是沒來由打草驚蛇,他們這一早上的寒風就白吹了。如今長安城中就已經為了柬帖的事情而鬧得沸沸揚揚,再加上這么一樁,只怕就連他那父皇母后都要出面。

    “我們先回去再說!”他說著看了一眼陸黑那捆柴枝,沒奈何地點點頭道,“你砍的柴也一起帶回去好了!”
第一百零四章 老牛吃嫩草,薛丁山的苦惱

    近城門,馬車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此時天色已經I有不少百姓等著進城,而几個守門的軍士正在一個個盤查,一幅煞有介事的架勢。

    看到這個情景,李賢陡地想起一件事,遂回頭對李敬業問道:“剛剛我們出城的時候無人盤查,你是和誰打了招呼?”

    “呃?”李敬業微微一愣,很快便笑道,“這一點六郎你盡管放心,這李義府的手雖然伸得長,但只要是軍中,我一句話至少比他一百句頂用。他是微服出城,剛才那一遭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并非真是想得那么周到。你該知道,李貓這個人行事向來有恃無恐,再說,他怎會想到是我們在跟蹤他?”

    李賢點了點頭,隨即啞然失笑——俗話說關心則亂,他著實想得太多了。賀蘭周既然能夠信誓旦旦地和他說李義府捅了馬蜂窩,就代表這根本不是祕密,沒看李義府除了殺一個回馬槍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提防舉措么?

    果然,憑著李敬業給的表記,馬車在進城的時候沒有遭到半點留難,那些個軍士甚至沒往車里頭看上一眼就揮手放行。車子到了李宅后門,几個家人看到陸黑背著柴火進門,全都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几乎忘記了禮數。

    李敬業自然免不了嘲笑程伯虎:“伯虎,你這個徒弟還真和你一個樣。肚子里就一根筋!”

    “哼,都像你這么花花腸子一大堆就好了?他既然是六郎地頭號手下,當然要憨厚才好!”程伯虎寸步不讓地頂了回去,忽然伸出巴掌在薛丁山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小薛,我問你,你說我們三個當中,誰的本事最大?六郎最相信誰?”

    這下子李敬業也起勁了。急忙添油加醋地問道:“小薛,你就照實說!伯虎這家伙除了一身蠻力,有哪點及得上我和你?”

    一個問題把薛丁山問得尷尬不已,而旁邊的李賢禁不住在心里偷笑。若是李敬業或是程伯虎,肯定是毫不猶豫地報出自個的名字,可是別看薛丁山本事不小。但這臉皮卻薄,自吹自擂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果然,在猶豫了老半天之后,薛丁山終于憋出了一句話:“敬業大哥和伯虎大哥都是六郎的左膀右臂,大家都是一樣的,沒什么高低。不是有話叫物盡其用,人盡其才么?”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就喜歡抬杠!”李賢沒好氣地插入了大眼瞪小眼地李敬業和程伯虎當中,大手一揮道,“時候不早了。趕緊進演武場,要是被師傅看到你們偷懶。到時候全都得倒霉!”

    一句話說完,他看到兩人竄得比誰都快。頓時得意地摩挲了一會下巴。可轉頭一看,他卻愕然發覺薛丁山還站在那里出神,臉色變幻不定不說,眼神也有些渙散。聯想到薛丁山最近時常出現的心不在焉,他不由得提起了興趣,立刻伸出手來在他眼前晃了兩下。

    “丁山,丁山!”

    兩聲大吼果然叫回了薛丁山的魂,面上也露出了尷尬之色。而李賢不等他解釋什么便笑嘻嘻地問道:“你這兩天似乎有些不對勁。而且不像是在擔心你爹的事。說吧,究竟什么事弄得你這么煩心?”

    “我……”薛丁山欲言又止地止住了話頭。想了老半天卻又搖搖頭道,“只是一點家事罷了,沒什么大事……”

    “沒什么大事你會時不時射箭脫靶?”李賢一口揭破了他的推托,忽然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大家兄弟一場,你地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可猶豫的?就算是你家里的事,說出來我也好幫你參詳參詳。其他的本事興許我沒有,但我出的主意,十之八九都是管用的!”

    薛丁山當然不知道,李賢所謂的十之八九管用的主意大多都是餿主意,至于那不管用的則會讓情形更糟。他這些天一直心里憋得慌,此刻聽李賢說得誠懇,終于把最后一點猶豫扔到了九霄云外。

    “其實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我就是覺著爹實在做得太過了。”既然打開了話頭,薛丁山便滔滔不絕了起來,“我爹此次西征鐵勒,我娘在家里為他操盡了心,甚至還為了他可能被降罪地事專程帶我去了洛陽。結果,他可好,打了勝仗逞了威風,居然還從鐵勒帶了一個女人回來!而且,那個女人居然只比我大一歲!”

    李賢起先還只以為是一般爭風吃醋一類的家庭矛盾,但聽到最后一句時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薛仁貴可是年紀不小了,上回他見到真人地那次,保守估計年紀也得有五十多,居然還玩什么老牛吃嫩草?薛丁山如今大約十四歲左右,那鐵勒女子若是只有十四五歲,絕對只算少女,有這么夸張么?

    使勁咽了一口唾沫,他方才低聲問道:“這事情你娘怎么說?”

    “我娘沒說什么。”薛丁山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了下來,“爹自從當官之后,家里也有好些個姬妾,有送出去地有別人送進來的,這都是常有的事。”說到這里,他又略略提高了聲音,“可是以前那些女人爹都不怎么理會關心,這回卻不一樣,他還讓人給她專門辟出了院子,不許人去打擾,甚至允許她穿了男子裝扮走出家門!”

    李賢敏銳地察覺到薛丁山的激動情緒下,似乎還潛藏著別的問題,心里忽然一動。這回西征功虧一簣,甚至要契苾何力去收拾殘局,正是因為西征軍坑殺戰俘,又在鐵勒燒殺搶掠的緣故。在此之外,他似乎隱約聽人家說,西征的那些將領似乎都搶了不少鐵勒貴族女子回來,想不到薛仁貴也不例外。只是,既然帶回來了,這特別待遇似乎就有些問題了。

    年齡和薛丁山差不多的鐵勒少女……等等,薛丁山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

    想到這個問題,他陡地眼睛一亮,目光更是在薛丁山地臉上掃來掃去,越看越覺得有可能。只是這種問題他當然不好直截了當地問出來,當下便曖昧地又拍了拍薛丁山的肩膀。

    “這事情好辦,改天你要是發現你家里那位出了門,就通知我們一聲,大家跟在后頭總會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只要她不是你們薛家地人,不就什么都好辦了?”
第一百零五章 沒錢窩心,有錢扎手

兩千萬錢?而且還是現錢!”

    一聽到這個數字,柳元貞几乎頭皮發麻。這長安城之中家財萬貫的人多了,兩千萬家私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問題是,這往往包括各色產業和家里諸如金銀珠寶之類的財物。銅錢向來都是體積大搬運不便,有錢人誰會在家里沒事藏上几千萬錢占地方!

    因此,看到李義府拿眼睛瞪他,他只得沒奈何地解釋道:“岳父,倘若說只是需要用錢的地方,兩千萬自然不是問題。可是,這銅錢重量那么大,如何運進來?再說,一時半會調撥這么多錢,我確實無能為力。”

    “我又不是說讓你一個人想辦法!”李義府聞言眼睛一瞪,隨即掃視了面前的几個兒子一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杜先生已經說了,我這宅子里頭有獄氣,倘若不能盡早用兩千萬錢鎮壓,只怕不日就有不測之禍。你們都是我的兒子,應該知道此事重大,所以一個月之內,不管你們用什么辦法,必須給我弄到兩千萬現錢!聽清楚了,是現錢!別拿那些金銀珊瑚之類的東西來湊數!”

    李義府三個兒子少有聽到乃父這樣的咆哮,不由得面面相覷,最后全都去看柳元貞。柳元貞自己對風水朮數并不是十分相信,原本還想勸說几句,但看到李義府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想想還是把話重新吞進了肚子里。

    柳元貞沒有出聲反對。李津李洽李洋也只好答應了下來,紛紛愁眉滿面地出去設法。聚斂地事情他們誰都沒少做,但是要他們拿錢出來,這就難為煞了他們。就算要變賣家里的物什也得找對人,再說了,若是讓人知道堂堂宰相之子居然窮到要賣東西,這不是丟臉么?

    柳元貞一個人被獨獨留了下來,他自然知道是為了什么。不等李義府發問,他就把那日從嚴九口中探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轉述了一遍,末了才憂心忡忡地說:“岳父,雖說此人不過說了些市井中事,但我卻擔心那飛賊是否真的有這么大來歷。所謂幫了太宗皇帝的忙興許是夸大其詞,但是。這貴人庇護……”

    “先不說這個!”李義府一口打斷了柳元貞的話,冷然問道,“此人你是否已經解決了?”

    柳元貞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岳父放心,我早就有所預備,絕對不會留下后患。”

    李義府的神情微微一松,但一想到如今長安城中鬧得沸沸揚揚的柬帖一事,再想到上官儀剛剛被任命為西台侍郎,頓時恨得牙癢癢地。所謂的西台侍郎對于上官儀不過是一級階梯,到時候只要皇帝一句話,上官儀轉眼就能夠和他同列。誰知道上官儀是不是用來制衡他的一枚棋子?

    長安令和萬年令查了這么久,無關緊要的人揪出來一堆。可偏偏查不出是誰干了這樣的事,簡直全都是飯桶!

    眼角余光瞥見對面的柳元貞。李義府方才放松了攥緊地拳頭——這是家里,不是政事堂,沒來由讓小輩看了笑話!他輕咳一聲,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臉孔,這才淡淡地問道:“你剛剛說貴人庇護,你以為誰會有這么大的能耐?”

    “這……”柳元貞這下子就猶豫了,李義府在朝廷中樹敵不是一個兩個,說句難聽的。那就是滿朝文武基本上都是李義府的敵人。就連那些上門最勤巴結最凶的官員,只要一朝風云突變。這些家伙不但會如鳥獸散,而且還會落井下石。可是眼下這時候,真正敢和李義府正面扛上的人,似乎真的不多,一個巴掌几乎就能數過來了。

    “你不敢說是不是?”

    李義府冷笑一聲,隨即自顧自地說道:“總而言之,只要皇后娘娘在一日,哪怕百官或是其他人再恨我,我也能安之若素。現在長安令和萬年令指不定在那里罵我呢,可是那又怎么樣,還不是照樣得給我下死力查柬帖的事?韓全和王漢超這樣的例子不會有機會來第二次,就是這兩個人,陛下一句話,也未必保得住他們!”

    直到離開李家大宅,柳元貞依然被這句殺氣騰騰地話嚇得兩腿發軟。因為貴人庇護這四個字,他當初還尋思著是不是不要和李義府走得太近,如今看來那著實是發傻。

    他的官是李義府提拔上去地,誰都知道他是李義府的女婿,除了一條道走到黑,他哪里還有別地路好走!

    “他娘的!”顛簸的馬車上,他忽然吐出了一句臟話,“這當官的和賭徒有什么兩樣!”

    一邊是正在為錢發愁,一邊卻在為錢多得扎手而煩惱。有了韓國夫人當初的慷慨,李賢如今自然是根本不缺錢,因此,在武后慷慨地大筆一揮,撥給了他五十萬錢零花的時候,他竟不知道這錢該派什么用場。

    有賀蘭周,不用擔心生意和投資問題;兵器和坐騎都是宮里照應;出去喝酒取樂都是李敬業程伯虎請客;帳簿上至今還登記著各色人等的諸多欠賬,至少有几十萬錢之多;就連阿蘿那邊替他存的私房也很可觀了。總而言之一句話,他如今完完全全是有錢沒地方使!

    “武德殿有放錢地倉庫么?”

    聽到這句懶洋洋的話,阿蘿不禁掩口偷笑道:“五十萬錢可是大數目,就是娘娘撥給你,也不會是現錢,不過是讓你有地方支取而已,殿下白操什么心呢!”

    旁邊地蓉娘也上前湊趣道:“殿下若是真的有錢沒地方用,不妨多多打賞一下宮里諸位姐妹們。自從進了武德殿,她們可是個個賣力得緊。就是太極宮蓬萊宮的其他宮人,可都在盼望著殿下再挑几批人呢!”

    再挑人,那他不是成了名副其實的娘子軍頭目?李賢心念一轉,忽然想到了屈突申若,立刻有了主意。話說回來,錢既然多得扎手,那就不妨做一回散財童子,否則平日不燒香,以后哪里會有地方抱佛腳?如果還有的剩下,拿出去做做善事也好!

    口碑,沒有力氣用下去,哪里來的什么口碑?
第一百零六章 竹筒倒豆滔滔不絕

  宮,顧名思義當然在太極宮的東面,里頭有崇賢館、麗正殿等各式各樣的館閣宮宇,算得上是自成天地。至于里頭的各式官員也分得極其仔細,算得上是一個縮微型的政治班子。不過,在如今李弘年紀還小的情況下,他自然不可能利用手邊這批人來執行監國大計。

    事實上,李弘至今監國兩次,大臣們固然對他這個太子稱贊不絕,但要說真干了什么事,卻一件都數不上來,但是,這并不妨礙朝臣的信心。飯要一口口的吃,就是天才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學會處理政事的。

    而李賢自從住到武德殿,三天兩頭沒事情就往東宮鑽。為了躲避于志寧,他充分發揮了自己眼線多的優勢,每逢去東宮必定是瞅准了于志寧不在的空檔。然而這一天,明知于老頭人在崇賢館,他還是提腳進了大門。

    東宮崇賢館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學堂,能夠在這里頭讀書的子弟,背景全都不是普通的深厚——如果李敬業程伯虎在文墨上的天賦能夠高一些,當然能夠位列其中,而像薛丁山這樣的出身,基本上還不夠資格入內讀書。雖說挑選的第一要求就是聰敏,但是在這樣的優越環境下讀書,真正有出息的人究竟能有几個,這就只有天知道了。

    就這二十個人,名義上還是李弘當年奏請招收的,實質上這是武后地德政。那時李弘剛剛當上太子,借由這樣一手,就籠絡了功臣貴戚的人心,李賢一直認為這是高招中的高招。此時,看見李弘和于志寧兩人站在眾生背后作連連點頭狀,他便笑嘻嘻地上前去打了招呼。

    “五哥,于太傅!”

    見是李賢,李弘自然高興得很。而旁邊的于志寧卻微微一愣。看到兄弟兩人在那里和和睦睦,他忽然想到了被貶梁州的廢太子李忠,沒來由心中一陣悸動。這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下一刻他便回過神來,鄭而重之地還了李賢的禮。

    “似乎好一陣子沒看到沛王殿下了!”

    李賢聞言頓時一陣尷尬,這于老頭雖然沒有把話挑明。但不是擺明了說他故意躲著么?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這次因為程伯虎得到的訊息,他急著找李弘商量,他鐵定還是躲著這老頭走——仁義道德這四個字固然簡單,但是衍生開來的道理卻是一堆,他實在不想在書堆中過日子。

    “只是恰好我來找五哥地時候于太傅都不在罷了!”他一邊打哈哈蒙混過去,一邊拉著李弘往外走。見于志寧果然不放心李弘緊跟了上來,而其他人都知機地躲了,他便沖于志寧笑道,“于太傅。我不過是找五哥說兩句閑話而已……”

    話還沒說完,就只見于志寧眼睛一瞪。花白的眉毛几乎倒豎了起來,語句倒是客氣得很:“沛王殿下莫非是嫌我這個老人礙事么?”

    李賢沒奈何。只得任由他跟著。而旁邊的李弘覷著于志寧沒注意的空檔,忽然低聲問道:“六弟,你平時來的時候不是都避著于太傅么,怎么今天非得這時候來?”

    他今天來還不是為了于老頭的事,可氣地是這種事還沒辦法對于志寧挑明!再說,這老頭的古板是天下有名的,除了當初在立后的時候迫于壓力而妥協,從此在政治上再無建樹。但其他的時候都頑固得很!

    “別提了,還不是為了那只李貓!”

    一句話頓時引起了李弘的注意。他沉思片刻,便低聲回了一句:“你說的可是柬帖的事?”

    李賢聞言不禁一陣感慨,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事情竟連不太出門的李弘都知道了!

    仿佛是看出了李賢的疑問,李弘遂低聲解釋了一番。原來,李義府飛揚跋扈,痛恨他地官員東宮不在少數,因此便有好事者悄悄地將柬帖送給了李弘看,而且還不是一兩人。

    心領神會的李賢悄悄指了指背后地于志寧,結果李弘立刻搖了搖頭:“于太傅什么都沒說,我上次試探他的時候,他還說什么身為儲君,不能偏聽偏信。如此柬帖定然是有小人作樂,若是父皇以此定罪,便失了公正。”

    果然是老成持重,怪不得無論他那父皇還是母后,都用了此人來教導李弘。只可惜,于志寧偏偏算是當初長孫無忌地黨羽之一,這身份上就有先天的劣勢,禁不住人家潑臟水,更禁不住李義府這樣的宰相進讒言。

    “我不是和你說柬帖的事,而是……”李賢權衡了一下,還是決定隱去李義府去見武后那件事,畢竟,如果知道他在武后身邊安間諜,李弘指不定會有其他想法,“而是關于于太傅的事,李義府似乎准備抓個錯處把他貶出京城。”

    李弘一下子站住了,他猛地回頭看著于志寧,眼神一下子變得極其古怪。几乎是下一刻,他就怒氣沖沖擲地有聲地道:“于太傅學問高深,人品高潔,這太子太傅除了他,天下還有誰當得起!”

    李賢差點被李弘這話嚇了一跳,見四周正好沒人,他這才松了口氣。再看后頭的于志寧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席話激得臉色通紅,顯然是有了士為知己者死之感,他很有搖頭嘆息的沖動——什么樣地老師教什么樣的學生,要是李弘一直這樣直來直去,那基本上東宮就是一顆定時炸彈!

    好容易把這師徒兩人弄進了房里,李賢還沒來得及解釋,李弘就向于志寧和盤托出,把當初如何和李賢商量,如何讓韓全和王漢超利用那封信向李治進言地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一旁的李賢眼看自己的哥哥猶如繡筒倒豆滔滔不絕,原本還想阻止一下,但想到于志寧這人口風向來緊,索性只得隨他去了。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種本事李弘這性子是永遠學不會的!

    最后,李弘用一句話結束了自己的慷慨陳詞:“總而言之,于太傅放心,你是我東宮的太傅,我決不會讓李義府有機會遷怒于你!”

    良久,只聽于志寧慨然長嘆一聲,忽然向李弘和李賢深深一揖:“太子和沛王的維護之心,老臣很是感激。老臣當初能夠留下,正是陛下的看重,如今眼看太子殿下已經長成,又和沛王兄弟和睦友愛,老臣縱使真的貶官去職,也已經無憾了。其實,若是老臣去了,對太子殿下其實有利無害。”

    有利無害!李賢一下子豎起了耳朵,眼神也不禁一變——雖然站錯隊那么多次,但這不是于志寧自己的錯,誰要他學問太好,哪個皇帝都想讓他當太子的師傅。姜總歸還是老的辣,論見識,于老頭可應該比他們兩只菜鳥大多了!
第一百零七章 兩塊大石頭的落地

太子殿下,我已經老了,沒有當年雄心壯志,哪怕是再擔任太子太傅,也不可能有什么作為。更何況我身份敏感,朝中容不下我的大有人在,若是太子殿下一心一意維護,只怕更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聽到白發蒼蒼的于志寧說出這么一番話,即便李賢往日對于他并不感冒,心里也不由得感到几許異樣,更不用說旁邊的李弘了。然而,當李弘要搶前反駁的時候,于志寧卻又道出了另一番話。

    “太子殿下說天下無人可以代我為太子太傅之職,卻是言過其實了。至少,如今的西台侍郎上官儀,就足以擔此重任。”

    李弘當然也不會不認得上官儀這么一個人,他很快便回憶起了宮人偷偷告訴他,上官儀為了阻攔李義府而遭其扭打的情形。上官儀在人前向來是風度翩翩,因此他對其印象也相當不錯,但一想到于志寧一離京便可能永無相見之日,他的臉色仍然不太好看。

    于志寧居然推荐了上官儀!

    由于于志寧和李弘兩個人面對面,仿佛全然忘記了有別人,因此誰也沒瞧見李賢古怪的面色。但一驚之后,李賢就立刻釋然了——他原本就該想到的,能讓于老頭看中的人必定不可能是許敬宗之流,而放眼朝中,在學問和人品上勉強還算過關的,就只有一個上官儀了。

    可是。李義府和上官儀……想到當初李績所說這兩人扭打成一團地情形,李賢就沒來由在心里頭嘆了一口氣。去了一個于志寧又來一個上官儀,似乎這東宮是注定和李義府犯沖了。當然,要登上太子太傅之位,上官儀少不得會再往上頭挪一下窩,這准宰相就要變成真正的宰相了。

    看到這師徒倆一個賽一個的沉默,李賢頓時覺得如坐針氈,索性找了個借口溜之大吉。這種時候。他這么一個身份插在其中反而礙事。看于老頭的模樣似乎是鐵了心求去,李弘是無論如何也勸不回來的。而這樣一個謹小慎微的人,即使他那父皇母后真的將其貶官,勢必不會像當初對待長孫無忌褚遂良那樣嚴厲。

    不管怎么說,李義府都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走了一個于志寧。來了一個上官儀,算起來李義府絕對是吃了大虧!而以上官儀地心性,一旦當上了太子太傅,只怕會比于志寧更盡心竭力,李義府要是再想從東宮打開缺口,就不是那么簡單了。

    最擔心的一件事卻因為于志寧的態度而圓滿收場,李賢心中猶如放下了一塊大石頭,當夜睡得自然安穩。次日一大清早,他剛剛來到李宅,就得到了另外一個好消息。

    由于李績不在。因此得到內部消息的李敬業自然是唾沫星子亂飛,臉上異常得意:“鄭仁泰身為鐵勒道行軍總管。在敵軍遁入大漠之后孤軍深入,以至于遭遇暴風雪。一萬余軍士只余八百。雖然如此,但因為征伐鐵勒有功,所以功罪相抵,降職為左武衛將軍。”

    此時,別說李賢聽得滿心不耐煩,就連一旁的薛丁山也是滿臉不得勁,最后還是程伯虎沒好氣地打斷說:“敬業,你沒看小薛急成了什么樣子。趕緊說重點。現在大家想知道的是薛將軍如何,而不是鄭仁泰如何!”

    李敬業卻光棍地雙手一攤道:“就這些。沒了!”

    沒了?李賢聞言氣不打一處來,這兜兜轉轉老半天,到了節骨眼上居然沒了。氣急敗壞之下,他剛想質問,猛地卻心中一動。鄭仁泰這個主將因為冒進而導致損兵折將卻不過這點處分,那么,薛仁貴不就……

    想到這里,他那股子氣惱頓時煙消云散,見薛丁山滿臉失望,便上前笑嘻嘻地在其肩膀上一拍:“丁山,敬業地意思是,主將都沒事,就沒有追究副將的道理。我估摸著朝廷也就是申飭你爹几句,大不了也像鄭仁泰那樣貶一級而已,以后用戰功掙回來就是了。”

    李賢心里頭卻有一句話沒說出來——薛仁貴坑殺鐵勒降軍十萬,固然是造成了一時的恐慌,但如此一來就避免了降軍復叛的危險,省卻了朝廷之后屢次征伐的麻煩,自然而然降低了己方將士的死傷。

    中原王朝對于少數民族從來都是使用胡蘿卜加大棒的政策,這回契苾何力擔任鐵勒道安撫使,正符合了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他那位便宜爺爺太宗皇帝雖說被稱為天可汗,但打仗還打得少么?

    這下可好,他心里頭的又一塊大石頭也落地了,過了這事,薛丁山就再也跑不掉了!

    自己的心思被李賢拆穿,李敬業頓時氣餒,見薛丁山不放心地看過來,他索性點了點頭道:“爺爺雖然沒有明說,但提過這么一句。”

    說到這里,他忽然輕咳一聲,學著李績的派頭一本正經地道:“讓小薛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他爹地事情朝廷自有公斷,斷然不會自損大將!”

    “這種話不早說!”

    程伯虎沒好氣地嘟囓了一句,見薛丁山神情一松,立刻硬拉著他下去比試。很快,兩個人就一個斧子一個長槍在場中打得不亦樂乎。而李賢站著看了一會,正准備自己也下去練劍的時候,忽然被李敬業神神祕祕地拉住了。

    “六郎,你知不知道,蘇定方蘇將軍已經有了新任命,不日又要離京了!”

    蘇定方?李賢冷不丁想起那一日歡宴上地爽朗老將,再想到對方李靖嫡傳弟子的身份,連忙追問道:“蘇將軍這回是去哪里打仗?”

    “聽說是涼州安撫大使,安撫吐谷渾!”

    先是鐵勒,然后又是吐谷渾!李賢在感到一陣莫名熟悉地同時,又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了起來。幸好鐵勒如今沒有什么曲傲,吐谷渾也沒有什么伏,要是現實中真有這種絕世高手,哪個帝王能睡得好覺?

    “大少爺!”

    一聲大喝將他從沉思中驚醒,回頭一看,只見一個仆人上前來向李敬業氣急敗壞地行禮,然后又大聲嚷嚷道:“二少爺和三少爺鼻青臉腫地回來了!”

    李敬業一愕之后,登時火冒三丈,三兩步往外沖去。而李賢則是多了一個心眼,叫上了程伯虎薛丁山方才跟上,心里更是暗自盤算了起來。長安城中夠膽招惹李敬真李敬猷的人,似乎還不多見,希望這回能夠有趣一些!
第一百零八章 人不可貌相之真正的彪悍

  大的院子中,李家老二老三垂頭喪氣地站在那里,一鮮亮的錦衣完全看不出本色,就差沒破成一條條挂在身上了。在李敬業的厲聲訓斥下,兩人始終一聲不吭,一個右臉蹭破了一塊皮,另一個則是脖子上有一塊瘀青。

    看到兩人這幅慘狀,李賢也同樣吃了一驚,見李敬業在那里暴跳如雷,他便上前去把人拖開,隨即和顏悅色地問道:“你們這是怎么回事?”

    李敬猷李敬真聞言面面相覷,卻還是默不做聲。這心有余悸的樣子一入眼,李賢不免犯起了嘀咕,不管怎么說這倆兄弟總是李績的孫子,一般人就算教訓了也會給几分面子。當初李家老二老三和屈突仲翔那伙人打擂台的時候,似乎也沒有那么淒慘吧?

    正當他琢磨著該怎么繼續盤問,又一個仆人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仿佛像背后有鬼似的。只見那仆人連行禮都顧不上,氣也來不及喘一口就結結巴巴地嚷嚷道:“少……少爺,那位……那位屈……屈……”

    “屈什么屈,我來還用得著通報?”

    伴隨著這個爽朗的聲音,李賢就只見一身男裝的屈突申若大步闖了進來,手里還拉著一個從未見過的少女。她氣定神閑地和李賢打過招呼,然后便掃了其他人一眼,忽然冷笑了一聲:“我說李二少李三少,你們兩位膽子不小啊!”

    李賢正在猜屈突申若地來意。聽到這句意味深長的話,他登時轉頭去看那兄弟倆。只見李敬真李敬猷已經從剛剛的位置橫移出去好几步遠,此時正躲在李敬業身后,臉上的神色要多尷尬有多尷尬。這個時候,他怎會不知道這兩兄弟怕了屈突申若,難不成他們膽子那么大?

    見剛剛還火冒三丈的李敬業偃旗息鼓,程伯虎薛丁山更是作壁上觀當起了啞巴,李賢只得在心中暗罵三人不講義氣。只能自己上前應付:“申若姐,他們兩個怎么惹你了?”

    “惹我?他們有那個賊心,還沒那個賊膽呢!”屈突申若用手中的馬鞭指著那邊噤若寒蟬的兩人,臉色猛地一沉,“說,今天你們是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意圖調戲小蘇!”

    小蘇?

    李賢往屈突申若旁邊的少女望去。這才想起自她剛剛進來之后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始終垂手而立,安靜得几乎異樣。比起屈突申若來,她少了几分嫵媚妖嬈,多了几分嫻靜清純,那身衣衫也稱得上朴素,和時下仕女華麗地裝束大相徑庭,眼力不好的人還真的會以為是普普通通的小家碧玉。但是在他看來,即使是屈突申若,也比她少了几分天然!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大唐的這些美女們,涂脂抹粉的習慣太根深蒂固了。豈不知過猶不及!

    在各式各樣地質疑目光下,李敬真終于忍不住了。乍著膽子站出來嚷嚷道:“我們哪里是調戲她,只是當眾贊了她貌美如花,然后邀請她同游而已,誰知道……”

    “當街兜搭良家少女,誰不知道你們打得什么壞主意!”

    屈突申若二話不說地把李敬真的辯解打了回去,這才指著那少女道:“人家小蘇初來長安城,就遇到你們這樣的惡少拉拉扯扯,你們看。都把她嚇壞了!看在英國公和六郎的面子,還有你們什么都沒做的份上。快過來賠禮道歉,這事我就不追究了!”

    一聽到這話,李敬業頓時松了一口氣。他哪敢讓屈突申若這尊大神在此地多留,立刻一手一個把縮在后頭的兩個弟弟拖上前來,義正詞嚴地擺出了哥哥的架子:“若不是屈突姑娘說,我還不知道你們兩個闖了這樣的大禍。聽到沒有,給人家賠個禮也就是了!”

    見李敬真李敬猷兄弟倆欲哭無淚地上去賠禮道歉,李賢怎么看怎么覺得不對勁,最后干脆攔下了心滿意足准備打道回府的屈突申若:“今天既然申若姐帶著這位蘇姑娘來討回公道本無可厚非,須知敬真和敬猷確實做得過了。賠禮之外,不如我做東請你們一回,大家也好揭過這段過節如何?”

    屈突申若聞言卻拿眼睛去看了看旁邊的少女,似乎很有些猶豫。

    見李敬業拼命朝這邊眨眼睛使眼色,李賢故意不去理他,而是忽然問道:“還未請教蘇姑娘地名諱?”

    終于,那嫻靜少女吐出了她自踏入李宅之后的第一句話:“蘇毓,家祖蘇定方。我剛剛一時心急,出手沒掌握分寸,累得二位李公子受傷,其實也有不是。”

    天哪,看那嫻靜地樣子,誰能想到李家兩兄弟身上的傷竟是她打地!而且她還是蘇定方的孫女!

    這下子包括李賢在內,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而李賢在回過神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轉頭去看李敬真和李敬猷。果然不出所料,只見兩兄弟對視一眼,就差沒有抱頭痛哭了——早知道是蘇定方的孫女,就是給一百個膽他們也不會去招惹!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雖說已經無數次驗証了這句話的可靠性,但這一回李賢還是滿身大汗。屈突申若的彪悍是流露在外面的,而這一位看上去嫻靜文雅的少女,居然也會這么彪悍,這世道實在是太可怕了。難道說武將世家地爭強斗狠傳統,全都讓一幫女人給繼承了么?

    屈突申若直到這個時候方才注意到李家兄弟倆的灰頭土臉,錯愕了一陣子之后忽然大笑了起來。好一陣子止了笑聲,她方才瀟灑地聳了聳肩:“我還擔心小蘇你受人欺負,眼下看來白擔心了。六郎,既然是你請客,我回去把她們都叫上如何,大家可都惦記著你地酒量呢!”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李賢還怎么拒絕,當下只好硬著頭皮答應。然而下一刻,眾目睽睽之下,屈突申若卻忽然走到了他身邊,用一種極其親密的姿勢在他耳邊說道:“昨兒個我家的家將說,在城東那頭原本有個賊窩,昨天長安令出動了上百人,把一伙人全都拿了,聽說是奉了李義府的令。不管這事和你有沒有關系,你都小心一點,我可是聽賀蘭說過你和李義府之間那點子。”

    李賢原本還只以為這一位又是挑逗他,乍聽得這句,心中登時一沉。緊接著,他只覺耳朵又是一陣癢癢,隨后又飄進了一句話。

    “上回你從我那里得到的好東西,自己也該好好琢磨怎么用了!”
第一百零九章 我們是要別人陰溝里翻船

里有事,外加屈突申若故意放水,李賢很快就借醉離敬業和程伯虎同樣是腳底抹油趁機脫身,惟有醉醺醺的薛丁山被理所當然地扔下頂缸。在李賢看來,屈突申若的娘子軍團里全都是各色美女,無論哪個配薛丁山都不會吃虧。

    出了酒樓被冷風一吹,李賢的一丁點酒意立刻就隨風化得無影無蹤。看到李敬業和程伯虎一前一后地跟上來,覷著四下沒有外人,他便把剛剛屈突申若的提醒轉述了一遍,結果兩人全都變了臉色。

    “要是真讓他們這樣一層層搜索下去,指不定燕三他們的行蹤還真得被挖出來。”程伯虎恨恨地一拍巴掌,怒聲道,“這事情原本就是李貓理虧,居然還敢往下追查,分明是沒把陛下放在眼里!”

    “他這回抓著柬帖的事不放,昨兒個還在我父皇和母后面前挖心剖腹地表了一通忠心。若非如此,光是他私自差遣長安令和萬年令這件事,就足可夠他倒霉了!”

    一想到這件事,李賢就像吃了一只蒼蠅那般難受。做人像李義府這樣無恥的大概全天下少見,要是別人碰到這種事,跑去請罪還來不及,哪里會像李義府這樣來一個反客為主?當然,這也是這家伙如今尚未完全失寵的緣故,否則,這一關哪里這么好過!

    “原來他是借著這個由頭查上一回地事!”

    李敬業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忽然低聲問道:“那柬帖傳得滿城都是,難道就沒有人拿去給陛下看?哪怕只有一兩個,陛下也不會這樣不聞不問才是。”

    “父皇是不好過問,畢竟這事情不是循著正道。”

    與其說是不聞不問,不如說他那位父皇仍然在隱忍。李賢在心里嘆了一口氣,腦海中又浮現出了武后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登時更覺得頭痛。這些年來,武后在扮演賢妻這一條上做的怎樣他不知道。但是,這良母一條卻著實到位。如今他既然已經察覺到朝廷大事武后不會放手,尤其是李義府恰恰是武后的逆鱗,怎好輕易去觸動這根弦?

    上回那次只能算是試探,但韓全和王漢超畢竟知道他和李弘這兩個幕后主使。倘若不想想辦法,一旦李義府對這兩人下狠手。而其中有一個人支撐不住,那么,他就要倒霉了!

    “呸,與其讓李義府順藤摸瓜找到我們頭上,不如先下手為強!六郎,敬業,你們倆都是鬼主意最多的,趕緊想辦法,總而言之,不管要我老程做什么。我決不含糊!”程伯虎狠勁上來,便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我其他本事沒有,這跑腿或是找人手絕對沒問題!”

    聽到這話。李賢不禁轉頭看了李敬業一眼,見這位同樣拿眼睛瞥過來,他不禁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隨即點點頭道:“伯虎說得對,既然如此,我們上他那里去商量!”

    李賢出宮大多都是在李宅轉悠,最初是大批護衛前呼后擁,但后來次數多了。再加上李績又屢次在武后面前稱贊李賢武藝,跟的人遂漸漸減少。如今李賢更是每每不帶隨從和李敬業等人出行。所以更覺少了掣肘。

    三人如一陣風似地抵達了程家老宅,把馬匹交給下人看顧,便熟門熟路地進了當初比賽馬球的馬球場。要說為什么選在這種地方商量事情,卻都是李賢的主意。在他看來,越是開闊的地方就越是藏不住人,更不虞有人偷聽。古今中外,因為機密泄露而帶來殺身之禍的例子,實在是太多了。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几事不密則害成,這句話不管在什么時代都是至理名言。

    程伯虎的問題干脆利落直截了當:“怎么干?”

    李賢和李敬業對視一眼,几乎異口同聲地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程伯虎莫名其妙地看著笑得暢快地兩人,沒好氣地搔了搔后腦勺,嘴里低聲嘟囓道:“就知道捉弄我這個老實人!”

    看著李賢和李敬業在那里嘰里咕嚕說得起勁,自己卻只能擔任望風,程伯虎頗感百無聊賴。這時候,當他看到不遠處一個自己的隨從在那里招手時,自然毫不猶豫地起身走上前去。交頭接耳了一陣子,他剛剛的那股子懶散頓時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滿臉鄭重。

    “喂!”

    冷不丁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后背,李賢差點魂飛魄散,一抬頭看到是程伯虎,他頓時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這種時候忽然來這么一招,不是嚇死人么?

    程伯虎絲毫不在意面前兩人的怒視,一屁股坐下來便沉聲說道:“剛得到消息,李義府的大兒子李津向長孫延索賄,還信誓旦旦地說數日內給他官做!”

    長孫延?長孫無忌的孫子?李賢几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又追問了一次,他還是感到一陣不可思議——無論李治還是武后,目前似乎都本著不讓長孫家翻身這么一個宗旨,而李義府居然賣官賣到了長孫無忌后人的頭上,他這是痴了還是傻了?要是讓武后知道了這一點,她會有什么反應?

    李賢把最后一個念頭趕出了腦海,隨即把剛剛和李敬業商量過的法子對程伯虎解釋了一遍,末了才提醒道:“剛剛那消息先擱著,先把這一條解決了再說。他不仁,休怪我們不義!我們是要別人陰溝里翻船,小心別把自己搭進去了。”

    “放心,我們翻不了船!”程伯虎一臉眉飛色舞,自信滿滿地應承道,“我可是程家長孫,這點事情要是辦不好,豈不是對不起我家老爺子的名頭?敬業,六郎,你們等著看熱鬧就好!”

    解決了這樣一件大事,李賢少不得又帶上了早就准備好地新鮮玩意,去往外婆榮國夫人那里探望賀蘭煙。等到安撫好了小丫頭准備告辭的時候,卻又被榮國夫人叫了過去,耳提面命囑咐了好一陣子,無非都是一些老生常談地話,但末了一句話卻讓他忽然上了心。

    “如今外面已經有些閑言碎語,說是李義府似乎對長孫家的人承諾了什么。你回去對你母后說一聲,讓她提醒一下李義府,別為了一丁點蠅頭小利惹出了大事。”
第一百一十章 見鬼說鬼話,見人說人話

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李賢事先怎么也沒有想到這事居然傳到了似乎不怎么管事的楊氏耳中,口中答應著,他心里卻很有些奇怪。這世上沒有空穴來風的事,必定是有人告訴他外婆,但問題那個人是誰?

    他滿腹心事地順著前庭准備出門,仆人們剛剛牽出他那匹馬,門前就響起了一陣喧嘩,緊接著,一個倨傲的聲音便傳了進來:“今天有什么人來過么?”

    隨著這個聲音,李賢很快便看到一個人提著馬鞭進了門。只見那人十四五歲的年紀,一身月白外袍,長身玉立面貌俊秀,只是眼神略顯陰,可不是他的表兄賀蘭敏之?

    四目對視,李賢的臉色固然不好看,而賀蘭敏之的臉色同樣好看不到哪里去。仿佛是天生的仇敵,兩人一直就是不對盤,但凡有李賢出現的地方,賀蘭敏之必然不去,而但凡賀蘭敏之大受歡迎的地方,李賢也絕對不會出現。所以,盡管李賢和賀蘭煙親密無間,但對于這個大舅子是一點都不感冒。

    “什么風居然把沛王殿下給吹來了?”

    賀蘭敏之終于打頭開口招呼,口氣卻略顯戲謔:“聽說殿下在外頭大受歡迎,大批的豪門貴女天天圍著你轉,怎么還有空想起我姐姐?”

    要不是看在你姐姐面上,我非把你這小子揍得滿地找牙不可!

    李賢在心里咬牙切齒地同時。臉上卻露出了無賴的笑容:“敏之表哥怎么說這種話?煙姐和我的事情長安洛陽誰不知道,我什么時候忘過她?照你這么說,看來以后我得天天打發人來送東西才是,今天一支金釵,明天一個手鐲,后天一塊玉佩?啊呀,我倒是忘了,敏之表哥向來在送禮這方面很有心得。不妨教我一手?”

    “你……”

    見賀蘭敏之氣得臉色鐵青,李賢便嘿嘿一笑自顧自往前走,與其擦身而過的時候故意低聲提醒道:“要是你真羨慕我的福氣,我不妨把屈突家那位介紹給你認識。不過,她向來都是烈火一般的性子,見到表哥這樣花心成性的人。這結果就很難說了!最后一句話,我就是看你不順眼!”

    言罷他又是一陣長笑,悠閑自得地上馬揚長而去。他就是看不得賀蘭敏之那幅自大的模樣,賀蘭家往日算是高門又怎么樣,若不是韓國夫人是武后地妹妹,又和李治有一腿,這小子有現在這樣的好日子過?韓國夫人死了之后,賀蘭敏之就在宮里擺出一張死臉,守孝期間還在外頭放縱,要不是看在賀蘭煙的份上。一個不孝的罪名就夠這小子倒霉的!

    騎在馬上回轉宮中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李義府地事會不會是賀蘭敏之告訴榮國夫人楊氏的?如果真是如此。敢情這小子還不是單純的花心大少,以后得多多提防一點!

    回到皇宮。李賢少不得又往武后那里去探探風聲,而這一次,他竟無巧不巧地在門口遇上了李義府。雖說吃了一驚,但這回他卻沒擺出臉色,客客氣氣地稱了一聲李相公。而李義府也同樣一如人前,笑瞇瞇地還禮,卻沒有立刻就走。

    “聞聽沛王殿下向英國公學了一身好武藝,只可惜從來無緣一見。話說回來。上回大宴的時候契苾何力將軍那劍舞雖然精彩,卻應該讓沛王殿下也顯一下身手的。若不是我居喪期間不好設宴。否則倒是想讓我家那些個不成器的兒子一觀沛王殿下的風采!”

    “哪里哪里,李相公過獎了。”

    事有反常即為妖,這李義府怎么會平白無故夸起了他?這家伙又不是和他關系不錯的許敬宗,也不是李績上官儀!李義府一向看他不順眼,他還看這家伙不順眼呢!

    話雖如此,李賢嘴上少不得客氣兩句。好容易等到李義府走了,他方才轉身進殿。一看到阿芊就招手把她叫了過來,他就從懷里取出一對早就准備好的紅豆耳墜,笑嘻嘻地塞了過去:“這是如今長安城中最時興的,比那些金玉俗物強!我待會告訴母后一聲,戴著也就沒人敢說什么了!”

    阿芊如今雖然早已不是少女,但女人總愛那些奇巧精美之物,再加上她早就看到武德殿上下不少宮人都有這紅豆耳墜,心里早有些癢癢。當下她連忙謝過,一面把李賢往殿中帶,一面低聲道:“李相爺今日來,和娘娘單獨說了很久地話,娘娘沒要我們伺候,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說了些什么。不過,我經過的時候隱約聽到他提過什么女兒之類地。”

    李義府的女兒?

    李賢猛地想到上回武后宴請貴婦地時候,李義府夫人曾經說過的話,再回憶起那時候武后的態度,他登時后背一陣發涼——即便只是些微的可能性,那就已經夠可怕了。要知道,李義府那位夫人的尊容,實在是不敢恭維。

    他進去照例問安之后,便聽武后問起最近的進益,他自然一一作答,心里便琢磨著該不該把榮國夫人的話轉述一遍。畢竟,當初武后還警告過他不可胡亂傳言,這回要是讓他這母后認為他是扯了虎皮做大旗就不妙了。更何況,她就快臨盆了,傳言中女人在臨產的時候分外焦躁,是不是再等等?

    “聽說你最近時常拉上李敬業那几個和屈突申若她們混在一起?”

    乍聽得這么一句,李賢不覺有些吃驚,本能地點點頭后,他眼珠子一轉便笑道:“大家年齡相仿,所以沒事常常射箭投壺打馬球,只是圖一樂而已。”

    “你從小就喜歡和宮人厮混,如今長大了還是本性不改!”武后沒好氣地在李賢地頭上一拍,語氣驟然變得有些嚴肅,“你雖然不是太子,但這婚配也是大事。無論是賀蘭還是她們,全都是名門貴女,你胡鬧可以,但別忘了你現在還未出閣。等到你出閣開府建宅,再怎么胡鬧我也不管你!”

    出閣出閣……這還要等好几年!

    李賢心中哀嘆,卻不得不點頭答應。而這一風頭還沒過去,耳邊忽然又傳來了一句:“你常常在外頭,可曾聽說過那柬帖事件?”

    柬帖!李賢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但依舊如往常那樣笑嘻嘻地直視武后地目光,用若無其事的語氣答道:“母后說的可是那些有關李相公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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