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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九十一章 什麼樣的補償

    一覺醒來,李賢只覺得頭痛欲裂。好容易睜開眼睛,發現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然後便猛地想起了剛剛那場拼酒。九個酒罈子是否空了他不太清楚,唯一記得的是,他似乎是死撐到最後的那個……對了,他還從屈突申若的頭上拔了一支金釵當作戰利品!

    想到這個,他立刻往懷裡頭一摸,這一驚非同小可,懷裡空空如也,哪裡有什麼金釵的蹤跡?莫非真的是他酒醉之下記錯了?這一急之下,他立馬一骨碌坐了起來。

    「酒量不錯,只是這醒酒未免太慢了,現在太陽都快落山了!」

    乍聽得耳邊這個聲音,李賢登時心中一跳,硬著頭皮抬頭看去,只見身前不遠處,屈突申若正抱著雙手靠在門框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頭上赫然是那支點珠雙股金釵!

    看到這個情形,他哪裡不知道東窗事發,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這才賠笑著問道:「申若姐,這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當然是我家!」

    這裡是屈突申若的家?李賢大驚之餘不禁東張西望,這才發現這個房間佈置得優雅別緻,好些東西一看就是女兒家用的。此時此刻,他的心中猛地竄上了一個不那麼好的念頭,難不成,自己竟然有福進入了人家的閨房?

    正胡思亂想著,他忽然感到眼前一暗。回過神抬頭一看,只見屈突申若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他地面前,那一雙眼睛正死死盯著他。口乾舌燥之下,他唯有在心中暗罵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那三個沒義氣的傢伙,這個節骨眼上,怎麼就沒個能幫忙的人!

    「姐!」

    一個聲音打破了這難言的靜寂,李賢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門口興沖沖地奔進來一個人。卻是屈突仲翔。聯想到自己如今正坐在人家床上,這情景要怎麼曖昧有怎麼曖昧,他便知道此時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乾脆就拿眼睛看著屈突申若。

    屈突仲翔壓根沒看見床上有人,走近之後便大聲嚷嚷道:「姐,聽說你今天和李敬業他們拼酒了。結果怎麼樣,是不是把他們殺得片甲不留?我就知道,你是我姐姐,怎麼會一門心思偏幫外人!這下可好,我看李家那兩個小子還怎麼神氣……」

    話還沒說完,他終於看到了床上的李賢,張開的嘴立刻沒法合攏來,臉上滿是驚詫愕然。好半晌,他才結結巴巴地指著李賢問道:「姐,他……他怎麼會在我房裡頭?」

    敢情這是屈突仲翔的房間!聽到這句話。李賢在鬆了一口氣之餘,心中不免有幾分莫名的遺憾。該死地屈突仲翔。這滿屋子胭脂的柔媚氣息像什麼話,好好一個男人非得把房間佈置成女人似的。就差沒有掛上那種粉紅色的帷幔了,這都什麼嗜好!

    「不把他安置在你房間裡,難不成還把人帶回我那裡?你一個大男人計較這點小事做什麼!」

    屈突申若也沒有料到弟弟會忽然回來,此時眉頭一皺,很是沒好氣地斥道:「誰說我找他們拼酒是給你報仇,我的事是我的事,你如今也不小了,要報仇就自個想辦法!再說。我今天輸了心情不好,你少來惹我!」

    「不會吧。姐,你……你輸了?」

    屈突仲翔這下子驚得非同小可,使勁掐了一下自己地大腿,卻仍然不敢相信這是事實:「這長安城還有人能夠喝過你?」

    看到這姊弟倆大眼瞪小眼,李賢連忙趁機下床,心中暗自慶幸自己身上的衣服仍然完整,不用再丟一回臉。可是,等到靴子一上腳,他陡地發現了一個剛剛完全忽略了的問題——他明明是喝得爛醉如泥,身上卻一絲一毫酒氣也沒有,這身上的衣服似乎重新換過了一套!

    李賢這一下床,屈突申若立時三兩下將弟弟轟了出去,然後一把攔住了想跟在後面開溜的李賢,伸出手重重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兩下。

    「能喝酒喝過我,你是第一個,欠你的人情我們這些姐妹不會忘了,以後這屈突家的大門你可以隨便進!但是,那些侍女的事情你也休想賴掉,否則我到時一定拉上大批人在皇后娘娘面前告狀!」

    李賢如今年紀不大,身量卻已經極高,但是和屈突申若一比,卻赫然還是矮了一個頭。感到自己肩頭的手一鬆,又沒聽到對方計較金釵地事,他心頭大定,剛想一口答允,右臉頰忽然傳來了一陣溫軟的觸感。等到他反應過來時,卻只見屈突申若卻已經站直了身體,臉上儘是戲謔地笑容。

    「我這金釵是我娘當年留下的,所以不能留給你。不過,既然是輸了,總得給你一些綵頭。我待會讓人帶你去我地庫房,看中什麼你儘管挑,就算是我補償你的!真是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這鬼心思倒是不少!」

    跟在屈突申若後頭在大宅裡頭橫衝直撞,李賢心頭的尷尬漸漸淡了,但那股子鬱悶卻久久不去。除了他那位母后,他還少有在人前如此招架乏力的,難道說,這屈突申若給他的壓力差不多可以和武後並列?這不是笑話嘛!

    命兩個家人推開厚重的門,屈突申若便在門前站定了:「裡面全都是我這些年的珍藏,應有盡有,不管你挑中了什麼,我立馬送給你!」

    李賢曾經遊覽過皇宮的寶庫,曾經參觀過李家和程家地武器庫,但是,此時進了這屈突申若的私家庫房,他仍然不得不感慨一句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諾大地庫房分為三進三間,第一間全都是花瓶屏風之類的玩物擺設,第二間的各色錦匣中則是樣式各異的珠寶,至於第三間則最合他的胃口。

    從壁上到架子再到几案,全都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兵器,種類雖然不如當初李家程家武庫那麼齊全,卻全都是精光湛亮,顯而易見保養得極好。

    「這都是我以前用過的兵器,從擦拭到保養全都是我自己親自動手,從來不假手他人,你若是看中了哪樣,不妨拿去玩玩。只有一條,要玩就得玩出點名堂來,別辱沒了這些利器!」

    李賢回頭一看,只見屈突申若赫然一幅鄭重其事的臉色,不禁呆了一呆。這個大大咧咧的大姊頭竟然如此珍視這些兵器,難不成這屈突家尚武的血統竟都讓一個女人傳承了?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意外的發現

    李賢不是那種沒見過好兵器的人,在李績身邊耳濡目染了,自己又沒事收集著玩玩,因此眼力自然不俗。幾樣東西查看過後,他便從幾處細微的地方看出了使用過的痕跡,心中不禁暗地咂舌。所謂的精通十八般武藝都只是說說而已,術業有專攻,不管是怎樣的天才,總歸只有幾樣是精通的,要想一樣樣全都學下來,大約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有什麼大成就。

    他和李績學的是用劍,雖說沒有學到老李用槍的精髓,但是用老狐狸的話說,劍乃王者之兵,學好了一樣可以防身殺敵。再者,即使是當初他那個赫赫有名的爺爺李世民上戰場,也不會沒事和敵軍主將來什麼一對一單挑的勾當,重要的只是掌握全盤的能力,以及從下屬的建議中去蕪存菁的判斷力。

    在學劍之外,他便只學了弓箭射術,雖說如今準頭還及不上薛丁山那樣百步穿楊,但也相當可觀了。而只是這兩樣,就幾乎佔去了他吃喝玩樂之外的所有空餘時間,更不用提去熟悉別的武器了。

    在挑挑選選好一會之後,他終於忍不住回頭望道:「申若姐,這裡的所有兵器你真的都會用?」

    屈突申若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隨即乾脆走上前來,隨手拿起壁上一對短斧,瀟灑利落地揮舞了兩下,大有英姿颯爽的風采。放回原處之後。她又取了幾件其他地兵器,如同雜耍般地一一在室內擺開了架勢。旁邊的李賢只感到一道道勁風從身旁刮過,瞠目結舌的同時也很有一種抱頭鼠竄的衝動。

    開什麼玩笑,這種地方是展示身手的場合麼!

    「你是學武之人,會和精是什麼區別,不會不知道吧?」

    看到屈突申若放下了手中兵器,重新氣若淵停地站在那裡,又聽到這句沒好氣的質問。李賢只能在心裡為她未來的夫婿默哀。大唐那些不會功夫的悍婦就已經夠可怕了,而這位即使只是會花架子,其彪悍指數也只高不低。帶著這種念想,又考慮到自己眼下是在人家地地盤上撿便宜,他不敢再挑三揀四,看到一旁的盤子裡有一卷黑漆漆的玩意。一把抓了過來。

    「我就要這個!」

    話音剛落,他便看到屈突申若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這時候,就算他再木知木覺,也知道自己拿了對方的心頭珍寶。只不過他的性子就是做了地事情絕不後悔,因此一邊看也不看地把東西往懷裡揣,一邊笑吟吟地連連稱謝。

    直到屈突申若沉著臉將他送到前頭的院子,他才看到李敬業程伯虎一邊一個坐在青石上發愣,至於薛丁山則是在那裡來來回回轉圈,看那腳步似乎還有些虛浮。估計是還沒完全醒酒。至於屈突仲翔則是站在院子中間,一副想要趕人卻不敢上前的模樣。

    看到自己的姐姐出來。屈突仲翔頓時鬆了一口大氣:「喂,李小子程小子薛小子。人我姐姐已經送出來了!別在我家當門神了,趕緊走,我們家供不起你們這些大佛!」

    李賢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三人就一陣風似的衝了上來,把他圍了個嚴嚴實實,李敬業甚至還誇張地在他臉上上下直瞅,最後長長舒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沒帶一身傷出來!」

    這是什麼話?李賢還沒來得及發飆。那邊屈突申若便冷冷發話了:「怎麼,怕我屈突家招待不好你們的沛王麼?」

    李敬業這才發現屈突申若就在不遠處。立時噤若寒蟬,連忙打了個哈哈,拖著李賢便往外走:「哪裡哪裡,屈突家上下照顧得細心周到,我代沛王殿下謝謝各位了!」

    然而,這邊李賢幾人還沒來得及踏出屈突家大門,就差點和外頭疾衝進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人卻壓根沒注意到自己的冒失,一進門看到屈突仲翔,立刻上氣不接下氣地嚷嚷了起來。

    「仲翔,外頭開始上書彈劾那些西征將領了。主將鄭仁泰首當其衝,那些大臣說他孤軍深入,以至於一萬四千騎兵最終只剩下八百人,乃是我大唐用兵以來的最大敗仗!他們還指斥副將薛仁貴坑殺鐵勒降軍十萬人,幾近夷種!縱兵劫掠鐵勒諸部,導致西征功虧一簣!」

    李賢和鄭仁泰沒什麼關係,因此聽到前頭那番話雖說大吃一驚,但還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但是,後頭那句就不一樣了,這老薛可是小薛地老子,萬一出了問題成了罪將,他哪裡可能把小薛留在身邊?他父皇母后就是肯答應,那些大臣也會說閒話!

    李敬業程伯虎彼此對視了一眼,見薛丁山愣在那裡,程伯虎便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而李敬業則上去拉了李賢一把:「走吧,在這裡沒法商量事情!」

    李賢卻沒有立刻走路,而是又瞥了那邊報信地秦曉一眼。如果只是普通的紈褲惡少,沒來由會去理會朝廷將領地變動和動向,就此看來,這屈突仲翔似乎有些意思。有屈突申若這麼一個強勢的長姊,說不定大家都小看了這傢伙。現在是惡少,將來可未必一直是惡少!

    「走!」

    這邊李賢四人一陣風似的出了屈突家,那邊秦曉方纔如夢初醒地反應過來,一時間臉色大變。而旁邊的屈突申若皺眉往門外看了一眼,然後又瞥了瞥那邊的弟弟和秦曉,忽然露出了一個微笑,旋即轉身揚長而去。

    「仲翔,我剛剛……」

    「沒事!」屈突仲翔猛地一跺腳,氣沖沖地道,「他不過是沛王,又不是太子,哪裡管得著我們!再說了,姐姐上次不過是一句玩笑話,當不得真。我們做我們的,不用理會別人怎麼想!阿曉,別想那麼多了,趕緊說說,朝中究竟怎麼回事?」

    秦曉心有餘悸地看了看屈突申若離開的方向,又往大門處看了一眼,隨即拉著屈突仲翔就往裡面走:「你不知道,朝中那些大臣連辱國這種字眼都出來了,不知道是誰起的頭,反正來勢洶洶……」
正文 第九十三章 突如其來的宴會

    了屈突家,李賢和其他三人便立刻上馬,但是等到了時,他卻有些犯難。如今太陽已經落山,他勢必不可能在外頭過夜,跟著薛丁山去薛家問個究竟就更加沒有理由了。這種節骨眼上,他還是回宮好好去探探消息來得正經。

    「這些彈劾都是早就有的風聲,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老調重彈,丁山你回去看看狀況,有什麼消息就上李宅去告訴敬業伯虎。」

    眼見薛丁山歸心似箭,他自然立刻把人放了回去。等到旁邊只剩下李敬業程伯虎兩個人的時候,他便囑咐兩人回去探探李績的口風。如今李績這個軍方頭一號人物雖然不怎麼管事,但這種大事上頭,他父皇李治必定會詢問一下意見,因此還是早安排早好。

    程李二人還沒走,李賢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立刻氣急敗壞地抓住了李敬業的胳膊,惡狠狠地問道:「對了,我今天怎麼會跑到這屈突家來的?我身上的衣服是怎麼回事?」

    一句話出口,李敬業便和程伯虎面面相覷了一會,後者便嘿嘿笑道:「六郎,你那時醉得不成樣子,枕著人家的胳膊當枕頭睡得舒坦。後來屈突申若醒了之後,臉色那叫一個難看。話說你真是膽大包天,居然還偷拿了人家的金釵,要不是給你換衣服的時候發現,屈突申若發威起來,我們可全都吃不了兜著走!至於那衣服麼。是敬業回家給你取地,你在李宅不是還有些東西沒完全收拾走麼?」

    李賢聞言咬牙切齒,看著程李二人的目光漸漸有些冒火。要是這兩位醒來之後能夠將他乾脆利落地弄回去,那不就是什麼事情都沒有了麼!

    想歸想,但看到兩人臉上促狹的笑容,他再也懶得多費口舌,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狠狠一拍馬股便急馳而去。直到從永春門進了太極宮。他方才想起了自己得到的戰利品,不禁從懷裡取出了那卷黑漆漆的玩意,略一打量,他當即眼睛大亮。

    這一卷東西有點像是繩子,但柔韌度極好,他試著用很大的力氣拉了拉。這玩意也只是拉長了一些,絲毫沒有斷裂的跡象。它一頭有一個三指寬的帶鉤,材質非金非玉,造型很是別緻。他拿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右手無意識地碰到了中間地一個凸起,一瞬間,整個帶鉤忽然伸出了三根尖刺,他猝不及防之下險些中招,不覺倒吸一口涼氣。

    屈突申若都收藏了些什麼東西,這不是絕世凶器麼?一邊這麼想著。他一邊隨手把東西重新塞在了懷中。

    回到武德殿,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便只見阿蘿和蓉娘三兩步衝上前來,一左一右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二話不說地把他往裡面拽,力氣大得驚人。進了裡頭一間,早有準備好的宮女簇擁了上來,不由分說地替李賢除下了外面的袍子,然後又開始扒他的內衣。

    眼見旁邊就是一個裝滿了熱水的碩大木桶,李賢登時感到哭笑不得。好容易掙脫了四周那幾雙手,他滿臉沒好氣地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沐浴用得著動那麼大陣仗!」

    「要不是殿下你那麼晚回來。我們用得著這麼急?」阿蘿一把按住李賢,親自和蓉娘上來脫去了李賢剩餘地衣服。又連推帶拉地幫著他進了木桶,喝令一群宮女上來服侍,這才冷哼了一聲。

    「皇后娘娘都讓人來催好幾回了,要不是殿下你遲遲未歸,用得著我們這麼火燒火燎的?今天晚上陛下宴請的還有外國使節,殿下既然和太子殿下一起出席,怎麼也不能在穿戴儀容上有所馬虎!你以為換了一身衣服,這身上的酒氣就沒了麼?要不能用百花湯去掉了這些味道,到時候皇后娘娘那一關你能過得了?」

    外國使節?李賢的一肚子鬱悶被這一句話打發得乾乾淨淨,自從太宗那會兒大敗突厥開始,大唐就基本上沒少過使節朝覲,當然,在派兵打仗的同時,公主和親這種事情也沒少做過。而等閒來那麼一兩個外國使節,其實是根本無足輕重的。這回究竟是誰,需要弄得那麼正式?

    這種事他當然不會指望阿蘿蓉娘能知道,因此,沐浴完畢裝束一新後,他便帶著大批人出了武德殿。才過了武德門,他便看見太子李弘同樣前呼後擁地往這個方向而來,便站在原地笑嘻嘻地等著。

    「五哥!」

    「六弟!」

    兄弟倆例行寒暄之後,李弘覷了個空子,低聲提醒道:「今兒個前來的是西邊一些使節,聽說和鐵勒那檔子事有點關係。對了,你那個薛丁山的事似乎朝中已經有人知道了,你防著點人家拿來做文章。」

    做文章?這事李績知道,許老頭似乎也知道,他那父皇母后同樣是心照不宣,要是還有人準備做文章,那除了李義府還會有誰?

    「多謝五哥提醒,放心,我心裡有數!」

    兩兄弟互相擠了擠眼睛,然後李賢便讓李弘先行,然後方才帶著自己那批人跟了上去。即使關係再好,要是在這種公開的場合他再和李弘並肩而行,指不定人家怎麼編排。世上如李義府這樣地人,總不會只有一個的!

    這一夜地大殿照例是燈火通明,綺年玉貌的侍女忙碌著送上美酒佳餚,而一個個春風得意地官員則在兩邊談笑風生。能夠出席這種宴會的當然不會是尋常官員,不單單要論品級,還要論寵眷論家世。當李弘和李賢兄弟先後進入大殿時,眾人便紛紛站起來行禮。

    李賢掃了一眼,發覺大多數人都曾經見過,遂先上前和李績打了招呼。還沒說上兩句話,他便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今天可是來了不少赫赫有名的武將,殿下一直好武,今天不妨好好結識一下。」

    見是滿臉笑意的許敬宗,李賢連忙打了招呼,眼睛順勢在大殿裡又掃了一遍。這一回他好容易認出了一個人——出身鐵勒部,赫赫有名的藩將契苾何力!這樣一個人出席今晚的宴席,其原因就很值得深究了。

    他心念一轉,笑嘻嘻地對許敬宗點了點頭。這提醒也是人情,許老頭果然比李義府會做人。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名將雲集,即興「賦」詩

    李賢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等候的同時便用眼睛偷瞥那力。初唐盛唐的藩將向來是最多的,就像現在這位契苾何力,當初就是鐵勒貴族,在內附之後被太宗皇帝授予官職,然後東征西討功勞赫赫,甚至忠心到太宗去世之後差點要以身相殉。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李賢都看不出這位早已年過半百的將領和尋常武將有什麼不同。大概是因為一直在中原生活,此人除了輪廓上稍微有些異族氣息,無論是坐姿還是語音都和中原人沒有任何差別。坐在這個位置,他甚至還能隱約聽到對方爽朗無拘無束的笑聲。

    「六郎!」

    猛地聽到背後這一聲,李賢立刻轉過了頭,見李敬業程伯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笑嘻嘻地站在身後,他不禁微微一愣。卻只見李敬業二話不說地在他身後坐下,然後低聲解釋道:「是爺爺讓我和伯虎來的,說是藉著機會見識見識我大唐的武將。聽說今天來的除了西征將領之外,還有蘇定方蘇將軍!」

    蘇定方?就是那個傳說中繼承了李靖兵法的蘇定方!

    李賢一下子眼睛大亮,再想到許敬宗的提醒,立刻朝這位老狐狸投去了意味深長的一睹。此時此刻,許敬宗正像沒事人似的和李義府談笑風生,哪裡看得出之前袖手旁觀的冷淡。在他旁邊,上官儀正和幾個文官眉飛色舞地談話。看那個架勢,估計晚上也準備展露一手詩才。

    正在他出神地當口,忽然感到有人撞了自己一下,緊接著耳邊便傳來了一個聲音:「看,鄭仁泰和薛仁貴來了!」

    李賢抬眼望去,只見大殿門口赫然走來了兩個人。前頭的鄭仁泰一張臉繃得緊緊的,後面的薛仁貴則顯得輕鬆一些。但是,這兩人一進來。仍然引起了集體注目禮,尤其是不少文官的目光中便帶上了幾許挑剔的味道。

    鄭仁泰是右武衛大將軍,薛仁貴是左武衛將軍,全都屬於大唐的高級將領行列,因此兩人上來和李弘行禮之後,便是和李績以及其他大臣互相打了個招呼。當然也沒漏掉李賢。看到薛仁貴順理成章地在李績下首佔據了一張桌子,沒有朝他這邊多看一眼時,李賢終於在心裡暗歎了一聲——看來這一位也知道朝中如今風雲多變,因此謹慎得很。

    「邢國公來了!」

    先前因為太小,又不是太子,因此李賢出席公眾場合的機會並不多,而蘇定方地大半輩子都在外頭打仗,他更是緣鏗一面。而蘇定方在橫掃高麗半島之後,回來之後便深居簡出,尚未再次拜官。他又不可能像對付李績那樣去找人家「麻煩」。因此直到今日才找到真正見面的機會。

    甫一照面,他便先看到了那張不怒自威的臉。雖說這位昔日威名赫赫的將領如今已經垂暮之年,兩鬢已經滿是蒼蒼白髮。臉上也隱約可見刀刻似的皺紋。但是,那雙銳利的眸子仍然是非同小可。他只是瞥了一眼便激來了對方地回視,坦然微笑之餘不禁在心中暗自讚歎。

    對了,蘇定方可是李靖的嫡傳弟子,後世對李靖的兵法傳得神乎其神,自己該不該在這上面動動腦筋?不過他如今可是李績的徒弟,若是真想辦到只怕是殊為不易。

    他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聽到兩邊樂聲高奏。緊接著,便只見李治和武後面帶笑容地盛裝而出。雙雙在上首主位入座。他悄悄瞥了一眼,只見他那父皇面色依舊不太好,眼神中隱約可見幾許疲倦,但卻依舊強打精神,大約是因為今天的宴會不尋常的緣故。

    既然是大宴,很多步驟自然是程序化的,無論是拜舞還是賜酒亦或是君王的說辭,大多都是千篇一律毫無新意。一大堆官樣文章還沒有過去,李賢便感到飢腸轆轆,要知道他中午喝了一肚子酒,其餘什麼都沒吃,如今再經過這麼一折騰,他幾乎很想把面前滿桌子佳餚全都塞進嘴裡!

    早知如此,剛剛就不應該一門心思瞻仰名將風采的,先用糕點墊墊肚子就好!

    好容易等到祝酒完畢,他地眼睛都快綠了,眼看一群武將都開始大快朵頤,他哪裡還會客氣,抓起旁邊的刀子就開始切割面前地一條羊腿,然後毫不猶豫地往嘴裡送。大約是實在惡慌了,須臾功夫他足足幹掉小半個,滿意地打了個飽嗝後,他便感到一陣口乾舌燥,立刻往旁邊尋找解渴的東西。

    然而這一張望不打緊,只見四周赫然都是一道道驚歎地目光,就連對面的李績和蘇定方都在看著他,更不用提御座上他那對似笑非笑的至尊爹娘了。他見狀不禁在心裡連連打鼓,這至於麼,今天請的大多數都是能吃的武將,不見得非得看著他吧?

    「賢兒,你這武藝朕倒沒有見識過,可你這胃口今日朕倒是見識了!」李治顯而易見心情不錯,當下便出言打趣道,「看你的樣子大約是口渴了,朕記得你年紀雖小卻酒量不錯,正好剛剛送來了八甕葡萄酒,乃是用當初太宗皇帝欽定的八種方法釀造而成,全都是芳香醇烈的上品。只要你能夠當場以這葡萄美酒賦詩一首,朕現在就賜一甕給你,其他地讓人都送到你的武德殿去!」

    話音剛落,李賢就覺著自己被一道道艷羨地目光包圍在當中。他對葡萄酒並不感冒,只是在他自己不會釀造那些高純度白酒的時候,葡萄酒不管怎麼說總比其他酒好喝。可是,他老爹也不該在這個時候逼他獻醜,那不是要命麼?

    「我記得西域剛剛進貢了十二匹健馬,若是賢兒能夠做出來,陛下何不再賞他一匹馬?我記得他的騎術如今大有長進,也該是有一匹好坐騎的時候了!」

    聽到武後這句似鼓勵似撩撥的話,李賢終於把所謂的低調全都扔到了九霄雲外。千金易得良馬難求,更何況這是西域送來的良馬。不就是即興賦詩……不,背詩麼!

    看到對面一個美貌宮女將酒液注滿了李績的酒杯,他忽然眼前一亮,踏前一步便躬身道:「今兒個本是高興的場合,兒臣卻得了四句不那麼應景的絕句,還請父皇母后和各位賞鑒!」

    言罷他便高聲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還?
正文 第九十五章 猛將舞劍,醉翁之意不在酒

    全場一片寂靜。

    做詩對於這滿堂的文臣來說,全都是如同吃飯喝酒一樣簡單的事情,尤其是許敬宗李義府上官儀,那全都是著名的文人,小小詩賦自然不在話下。只不過,在朝堂飲宴上要做詩,大多只能是那種夾帶著誦聖的官樣文章,所以等閒難得真正的佳作。

    李賢話音剛落,就只見許敬宗第一個擊節讚賞:「好一個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想不到沛王殿下從來沒上過戰場,卻能有如此佳句,臣吟詩作賦大半輩子,卻無論如何也是難以驟然做出這樣的詩!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這許老頭真是油滑,讚了他兩句就去頌聖了!李賢看到右邊席上的吐蕃使節和新羅使節面色驚異,不禁在心中冷笑了兩聲。誰不知道如今吐蕃在西邊一直不怎麼太平,而新羅雖說是大唐在高麗半島的盟友,背地裡也是小動作不斷。

    許敬宗既然稱讚,上官儀也緊接著附和道:「殿下此詩格調高遠,確實不俗!殿下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佳作,正是陛下和娘娘教導有方!」

    聽到上官儀也把武後帶了進去,李賢不禁掃了他一眼,眼角的餘光隨即瞥見了那頭的李義府。終於,只見李義府也似乎挺不住了,乾巴巴的出來道了兩句好話。有這三位起頭,其他大臣自然是全都加入了讚捧地行列。幾乎把李賢這首詩誇得天上少有地上難尋。

    最後,御座上心情大好的李治終於發話了:「歡宴上作這種詩,原本該罰,但既然諸卿都說好,那朕便賞了他這一回!來人,去取那葡萄酒來!對了,既然說是葡萄美酒夜光杯,順便將那套夜光杯也取來。也好應了這詩中的意思!」

    君王有命,很快便有幾個宮女捧來了葡萄酒和夜光杯。只見十幾隻杯子在燭光之下熠熠生輝,再加上旁邊的那不高的酒甕,更是顯得極其珍貴。

    接到武後的眼色,李賢連忙拜倒稱謝。葡萄酒太宗年間剛剛引入長安,雖說不再像當年那麼稀罕。但終究還不是尋常富貴人家喝得起的,因此,在宮女為他斟酒的時候,他忽然擺了擺手示意其退開,自己親自上前斟滿了所有地杯子。

    待到大功告成,他先將其中一杯奉給了李治,又將另一杯奉給了武後,然後便依次把一杯杯酒送到了各席,從李弘李績蘇定方到許敬宗李義府上官儀——那一甕的葡萄酒有限,杯子也有限。能夠得此殊榮的也就是那麼幾尊大佛而已。

    「父皇有賜,兒臣不敢辭。只是這美酒佳釀兒臣不敢一人獨享,便以此借花獻佛。敬父皇母后和諸位一杯!」

    他笑嘻嘻地舉起杯子一飲而盡,說不出的瀟灑自在。這一招先斬後奏之後,想必他那父皇不會再出什麼花樣要他把一甕葡萄酒全都喝了,他中午喝的酒到現在還沒消化呢!反正他那裡還有,不愁以後無酒解饞。

    「好,好,吾兒果然有心!」李治心懷大暢,和武後相視一笑便雙雙滿飲一杯。至於其他得此殊榮的自然更不會拒絕,少不得一陣誇讚謙遜便舉杯飲了。而這個時候。忽然響起了一個聲若洪鐘地聲音。

    「陛下,娘娘,臣是武人,不懂那文事,只是我等征戰沙場百劫餘生之人,沛王殿下這首詩大對脾胃,這性情也大對脾胃!」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吸引了全場的目光,只見蘇定方一振衣袖站了起來,定睛看了李賢一會,先是朝上首兩位至尊躬身行禮,然後便左手邊的李績笑道:

    「早聽說沛王殿下隨同英國公學習武藝兵法,若不是感同身受,怎能有如此佳詞?當年衛公傳我兵法的時候,便是希望我能夠承襲衣缽,可惜我終究不成器。臣在恭喜陛下和娘娘之外,也要向英國公道一聲可喜可賀!」

    這下子李績立時成為了眾人的焦點,儘管這已經不是第一回了,但從李賢這個方向看去,他還是覺察到老狐狸的臉上似乎有些得意。這時,他不禁露出了一絲欣喜的微笑。

    歡宴不談國事,但由於李賢出了一回風頭,又因著那一句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一群武將紛紛憶往昔金戈鐵馬歲月,場面一下子活躍了起來,再沒有一般的拘謹氣氛。當教坊的例行樂舞演過一場之後,似乎是酒意上衝,契苾何力忽然站了起來。

    「陛下,娘娘,如此盛宴,此般樂舞仍然不夠助興,臣請以劍舞一曲!」

    這樣地要求李治當然不會拒絕,很快便有內侍奉上了劍器。兩邊的教坊樂師立刻得到了吩咐,樂聲倏然一轉,由剛剛地婉轉優美變為了空曠之音,緊接著響起了聲若裂帛的琵琶聲,夾雜在一陣急促似一陣地鼓聲,硬生生地把剛剛那種舒緩的味道沖得一乾二淨。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一首敕勒歌由本身就是鐵勒貴族的契苾何力唱來,配合著忽快忽慢的劍舞,便隱隱流露出幾分蒼涼高遠。彼時雖也有劍器舞,但契苾何力本是軍中大將,即使此時只用上了三分本事,李賢依舊看得神情投入,竟是覺得和自己素日所習很有幾分映襯。

    一曲完畢,眾人紛紛出聲讚賞,而李治在撫掌大笑之後,忽然止住了笑聲,沉聲道:「契苾何力,如今西征雖然大勝,但鐵勒余部依舊時有叛離,究其原因都是幾個族酋作亂所致。你出身鐵勒,可願前去安撫?」

    當著吐蕃和新羅使節說這個,敢情有些敲山震虎的性質!這大概就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李賢在心中大動之餘,立刻就注意到了西征大勝這四個字。他老爹既然定下了基調,也就是說,西征那些將領不會受到什麼實質性處罰了。話說回來,名將名將,真的能夠百戰百勝不吃敗仗的名將,古往今來又能找到幾個?

    「臣願往!」只見契苾何力隨手扔掉了手中劍器,趨前兩步單膝下拜道,「臣必定讓鐵勒諸部重新歸服!」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宰相不是吃素的

    一場歡宴以肅穆的結局收場,這對於大臣們來說算不上新鮮,因此離開皇宮自然還是該幹什麼幹什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不少,而因為今天的事而耿耿於懷的同樣大有人在。這當中,李義府是心情最最不好的一個,上了馬車便死沉著一張臉,回到家裡更是沒有任何好臉色,幾個婢女稍稍不如意,便遭到了他的一頓痛罵,隨即命管家將人帶下去處置。

    往深處說,他和李賢沒什麼過節,那不過是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一時興起,他原本應該亮出宰輔的大度一笑置之的,但他就是嚥不下這口氣。那次在安康樓前當面示威以及後面兩次慪氣,事後他也不是沒有後悔過。可是,讓他感到警惕的是,小小一件事情,居然跑出一個許敬宗居中當起了和事佬!

    俗話說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雖說李賢還小,但他那三兩次撩撥之後,誰知道對方是不是存下了報復之心?再說,李賢已經有了一個李績當作師傅,許敬宗似乎又和其走得近,再看看今天李治和武後對這個兒子的讚賞喜愛,若一直這麼下去,等到上官儀上台,他這個宰相位子豈不是更加不穩?

    「岳父!」

    聽到門外那個小心翼翼地聲音。李義府很有些不快,但隨即還是輕喝了一聲:「進來!」

    很快,大門便被人輕輕推開,一個人如同貓兒一般似的竄進了房,緊接著又立刻掩上了房門,赫然是李義府的女婿柳元貞。他先是畢恭畢敬彎腰行禮,坐下之後還是不自然地往四周望了望,這才低聲道:「岳父。我已經遵照您的吩咐找到了……」

    「我知道了!」李義府一口截斷了他的話,冷不防又想到了今天李賢的春風得意,禁不住一陣胸悶。見柳元貞在那裡打量他的臉色,他便不耐煩地回瞪了過去。

    「弘農縣的事情,你去查清楚了沒有!」

    在李義府地怒視下,柳元貞不禁感到心跳加速手足出汗。囁嚅了好一陣這才憋出了一句:「岳父,弘農令韓全如今已經離任,那邊新任的是……是弘農楊家的人,所以我不好大張旗鼓,怕驚動了陛下。」

    他還想再分辯兩句,忽然感覺到對面的目光變得無比凶狠,到了嘴邊的話立刻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連忙改口賠笑道:「岳父放心,我柳家在弘農還有些勢力,即使明面上不方便。暗地裡一定查個清楚!不過岳父大人,那韓全著實可惡。萬萬不能放過他!」

    「我當然不會放過他!」

    李義府砰地一聲重重拍上了桌子,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略顯猙獰:「小小一個洛陽令。居然敢和我玩這種花樣,簡直是膽大包天!他以為有陛下在,我就奈何不了他麼?政令出自中書,陛下又不會時時刻刻記著這麼一個小人物,我要捏死他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相比常人都只看到李義府笑瞇瞇地一面,柳元貞以往卻曾經多次看到李義府發怒,所以此時早已將韓全歸到了死人的行列。但是,他自己心裡更惦記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早先家裡進過的那個飛賊在弘農監牢中忽然暴斃,這實在是太啟人疑竇了。

    思前想後老半天。他終究還是決定和李義府交個底:「岳父,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李義府最看不得別人這種吞吞吐吐的樣子,當下不耐煩地喝道:「你今天怎麼一直吞吞吐吐的,我是你岳父,有什麼話你就痛痛快快說,這裡有不是外頭!」

    話雖如此,但是想到自己用李義府的名義賣官索賄,從中收受了巨大的好處,柳元貞還是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心悸。好容易鎮定了心神,他這才賠笑道:「岳父,我是想到上次您丟失公文的事,覺著這其中蹊蹺。您想啊,您是堂堂宰相,什麼樣地小賊竟敢冒犯虎威?再說了,千辛萬苦潛入了進來,怎麼不偷那些金銀珠寶,反而看上了機密公文?」

    柳元貞能夠想到的事,李義府當然不會想不到。直到如今,他都在為了那件事而耿耿於懷。韓全和王漢超那兩個告刁狀地傢伙必定知道信上寫了什麼,李治和武後也應當知道,但問題是,那個不知來自何處的小賊為何要偷走那封信,而韓全又是怎麼把信弄回來地!

    忖度柳元貞不知道那些隱秘,他便把臉一沉:「既然如此,莫不是你有什麼線索?」

    「岳父,不瞞你說,之前我在弘農的家裡頭進過一次飛賊。」柳元貞把心一橫,決定隱去中間的關節,只是把話頭往另一個方向引,「幸好護院發現得及時,那飛賊行事也不夠穩妥,最後被拿住了。因著家裡之前也丟了東西,所以就把人送到縣衙嚴刑拷打。結果,就在岳父你那封信失竊的事情後一日,家裡人去縣衙詢問狀況時,卻得知此人忽然暴斃!」

    「你是說這其中有什麼關聯?」李義府眉頭微皺,旋即一下子站了起來,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轉身過來時,眼神中便透出了一股子犀利。

    「你們柳家在弘農也算是名聲赫赫,院牆這麼高,又有護院惡狗看守,怎麼會忽然招惹了飛賊?」

    柳元貞萬萬沒想到李義府這麼快就問出了這麼一個問題,頓時感到背上大汗淋漓。想到自己往日也送了李義府不少孝敬,他這才乍著膽子道:「岳父,不瞞您說,那幾天家裡銀錢進項大,指不定是被人盯上了也是有的。依我看,定是那飛賊失風被擒之後,其同夥才狗急跳牆偷了岳父你的書信,然後要挾韓全放人。韓全因為怕岳父怪罪,得到書信之後便去……」

    李義府此刻終於恍然大悟,咬牙切齒的同時,忽然又覺得某些地方有些不對,遂阻止了柳元貞繼續往下說。來來回回踱了好些時候,他終於想到了事情的關鍵。

    弘農令韓全只是一個微不足道地小角色,就算加上王漢超,同樣不是什麼能讓李治記住的人。那麼,這兩個人能夠精確把握到李治地起居時間,成功見到聖顏,絕對不是一句運氣好就可以解釋的。如果他沒有料錯的話,兩人的背後絕對有高人指點!

    想到這裡,他頓時露出了陰狠的笑容——他這個宰相不是吃素的,敢和他李義府鬥,沒看到那些被他整到九幽地獄的人麼!就連長孫無忌褚遂良這些個托孤重臣都免不了一死,何況那些個小人物!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呼朋喚友踏青去

    人向來愛馬,民間少年子只要有錢,無不以擁有一匹,至於豪門權貴子弟,則更是在買馬時不惜一擲千金。皇宮內苑中養的馬就更不用說了,全都是萬里挑一的良馬。即使是這樣,每每有外國朝貢的時候,仍然少不了貢馬這一條,少則幾十匹,多則成百上千匹,所有如今的馬匹總數大得驚人。

    朝廷有太僕寺專司養馬,而民間也有專門的養馬人,至於馬價則更便宜了。尋常馬不過一兩匹絹的價錢,所以路上馬車四處可見,騎馬出行的貴族仕女更是路上一道風景。

    在七甕葡萄酒搬進了武德殿之後,李賢立刻就興沖沖地跟著前來傳話的內侍去御苑挑選。他個子長得快,如今他的坐騎乘風正是當年李績送給他的,平常看著還好,可一旦發起性子卻是非同小可,上回撂蹶子踢倒了屈突仲翔的馬就是如此。雖說騎乘多年已經有了感情,但是,照他現在的個頭再竄下去,乘風遲早是不夠使的。

    如果不是武後指名說好了是西域剛剛進貢的十二匹健馬,此時李賢必定已經挑花了眼睛。原因很簡單,御苑實在是太大,其中的馬實在是太多了!他老爹自從登基之後就開始大修蓬萊宮,御苑裡頭除了馬廄,甚至還有狩獵場!

    御苑中各廄養馬的官兒大多是內侍,而由於各廄的馬匹也有品級。所以這些內侍上上下下各有不同地官階。此時陪侍在李賢身邊的則是一個中年內侍,談到馬經便滔滔不絕,而李賢正好對這些大感興趣,一面聽一面連連點頭。

    即使是他挑中了,這馬也不可能帶回武德殿去,除非他開府建宅,否則這馬只有養在御苑。不過他生來愛馬,雖不用他照顧。但還是很感興趣。來來回回兩遍看下來,他便相中了一匹毛色呈亮棕黃色的馬,在面前站了一會之後,他指著那馬問道:「這匹如何?」

    「沛王殿下,實話不瞞您說,此番進貢來的良馬全都是上上之選。真要說那匹最好,小人也很難說得上來。這匹毛色不錯,口齒也正好,殿下他日身量高了正好使用。」那內侍上前去在馬頭上輕輕拍了兩下,隨即轉頭笑道,「它還真是走運!」

    想到今日約好了李敬業等人出城遊玩,李賢遂命人將那匹馬牽了出來,上去騎著跑了兩圈,他不由感到很滿意。顯然,這是事先經過嚴格馴化的。騎上去非但沒有任何認生,跑了沒多久就看出了速度。比他當初那匹坐騎更勝一籌。如今他可不比當年不知天高地厚,烈馬……要是戰場上被烈馬摔了觔斗。那就有得苦吃了!

    真正的好馬,全都不會妨主,外加忠心耿耿!

    帶著幾個隨從騎馬自北門出了皇宮,他便風馳電掣地來到了李宅,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早就候在了那裡。看到他這匹新坐騎,三人少不得嘖嘖稱羨。而一群人匯合後準備出發的時候,卻在門口被人堵住了。

    門口不是堵著一個人,而是一群男男女女。領頭的正是屈突申若。只見這位今天一身男裝打扮,如雲地青絲照著男子式樣高高束起。手中還拿著一根馬鞭,正在那兒似笑非笑地朝眾人看。在她旁邊,除了那群娘子軍成員之外,赫然是屈突仲翔等滿臉苦色的惡少們。

    李賢本能地感到情形不對,當下便硬著頭皮問道:「申若姐,你這是……」

    「願賭服輸,他們上回輸了,雖說你網開一面,但是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怎麼能賴帳!」屈突申若擲地有聲地扔下一句話,隨後用威嚴的目光掃了眾人一眼,「今天沛王殿下要出遊,你們全都給我打起精神,跟班也得有個跟班的樣子!」

    「是!」

    李賢聽那聲音雖然整齊洪亮,卻從骨子裡透出一種有氣無力的味道,不禁在心中苦笑了起來。要說這屈突仲翔還真夠倒霉的,有這麼一個強勢地姐姐,日子能好過麼?他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只見屈突申若笑嘻嘻地上前,在離著他身前兩步遠處停了下來,他甚至能夠聞到對方身上那股馥郁的香氣。

    「賀蘭如今守孝,不能時時刻刻看著你,所以她既然求了我,我當然得幫她這個忙!」屈突申若說著便促狹地一笑,「今天除了他們當你的跟班之外,我們姐妹也正好要出遊,便和你們一起同行了!」

    想到昨日去見賀蘭煙時,小丫頭露出的那股子委屈,李賢不禁在心中苦歎連連。就算他不能帶她一起出去踏青出遊,她也不必玩這一招吧?帶上這麼一大群人出城,他又不是找人去打架的!算了,這好歹都是美女,就算看了養眼也好!

    長安各城門每日裡都有眾多人進出,軍士也沒少見過豪門貴女出遊的場面,但是看到遠遠呼嘯而來的這一幫子,眼尖的軍士立刻命令進城的人暫避。屈突仲翔那是長安一霸,每每出行都是吆五喝六大幫隨從,只要是守城的就沒有不認識地。然而,後頭那群娘子軍就更加不同凡響了,但凡是長安城的百姓,哪個不曾看到這些女人招搖過市?

    出了城,李賢便開始漸漸放開了馬速,迎面而來地春風無孔不入地鑽進脖子衣袖,帶來一種別樣的觸感。踏青踏青,不是騎馬,哪裡能夠體會那踏青地樂趣?

    因此,到了地頭跳下馬時,他想起了那個赫赫有名的故事,不禁感慨道:「這才是名副其實的踏花歸去馬蹄香!」

    話音剛落,屈突申若便撫掌笑道:「好一個踏花歸去馬蹄香,怪不得六郎你能夠在飲宴上技壓群雄,讓陛下賜了你葡萄美酒!再加上上次那首紅豆詩,再這麼下去,那些朝廷中自命不凡的詩賦大家可都得退休致仕了!」

    看到李敬業和程伯虎全都拿眼睛瞪他,李賢便沒好氣地回瞪了過去。看著一堆隨從已經開始忙忙碌碌地鋪開了各式家什,他不禁感到分外愉快。

    春光正好,呼朋喚友踏青去,可不是人生一大樂事?
正文 第九十八章 不打仗的人廢話最多

    所謂的踏青自然少不得遊戲,幾輪投壺過後,一群人全盡興,而這個時候,屈突申若便命人豎起了靶子,自己則從隨從的馬褡褳中取出了弓箭,興致勃勃地提議比射箭。李賢雖然心中一動,但是一瞥見同樣躍躍欲試的薛丁山,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

    開玩笑,放著一個神箭手在這裡,他就是本事再大,也不過爭奪一個第二名,幹嘛非得耗費這種力氣?若是表現傑出倒也罷了,若是馬失前蹄,這麼多人眼睜睜地看著豈不是丟臉?話說回來,西征將領的處分到現在還沒有完全下來,否則他就可以直接上薛家向薛仁貴請教箭術了,不用成天死磨薛丁山!

    在屈突申若的力邀之下,李賢愣是推說自己箭術不精,然後就笑吟吟地把薛丁山推出去比試。薛丁山原本還不肯上場,結果畢竟年少經不起幾個女人三言兩語的撩撥,腦袋一熱便加入了比試的行列。最後計有男女各三人,李敬業和程伯虎全都縮在了後頭。

    「六郎,爺爺不是說你箭術大有長進麼,你怎麼不上去試試,也好挫挫屈突申若的銳氣!」

    看到李敬業那張唯恐天下不亂的臉,李賢不禁沒好氣地瞪了過去:「有膽子你幹嗎不上,非得挑唆我?現在還來得及,要不要我和屈突申若說一聲,把你和伯虎補上去?」

    「這都是敬業胡說八道。和我什麼關係?你走開,我有話和六郎說。」程伯虎氣急敗壞地把李敬業拍到了一邊,然後搶了一個好位置。看了一會射箭,他忽然出言道:「話說李義府上回吃地虧不小,雖說沒有真的受到處分,畢竟陛下是看過那封信了。六郎,我這兩天眼皮直跳,總覺著有什麼事似的。而且外頭也有些不好的風聲!」

    程伯虎向來大大咧咧的人忽然說這個,李賢不覺有些奇怪。太平的日子沒人不喜歡,他才懶得沒事動腦筋和人勾心鬥角,但是,李義府是什麼人?這傢伙是睚眥必報的性子,從沒聽過得罪他的人有什麼好下場。所以他一直都多著個心眼。

    李敬業呲牙咧嘴地剛剛坐回來,就聽到這麼一句,頓時輕蔑地冷哼一聲:「這事情陛下和娘娘都已經知道了,他還能幹什麼?再說了,事情是王漢超和韓全辦地,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他李義府就是有天大的本事,還能奈何得了我們?」

    這話便帶上了幾分倨傲,李賢聽得一陣不舒服。其他的也就算了,李敬業唯有這一點最大的毛病。那就是眼高於頂。如今李績還健在,李家當然是大唐數得著的富貴門庭。可是,一旦李績不在。李家還能這麼風光?想當初長孫無忌權傾朝野那會兒,可曾想到會一朝被人逼死,子孫流放嶺南?

    他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勸告收了回去,他和李敬業地交情鐵不假,但是,有些話還是不能亂說的。李敬業太聰明,如果換成了程伯虎,他不介意用疾言厲色痛罵一頓。直肚腸有直肚腸的好處,聰明人有聰明人的缺點。

    只是。他卻不信程伯虎真的會對這事有什麼直覺,當下便直截了當地問道:「伯虎,是不是別人有什麼動作?」

    「動作倒也說不上。」對於李敬業剛剛的話,程伯虎只是聳了聳肩。撓了撓頭之後,神色頗有幾分不確定,「雖說燕三隻是在洛陽的馮老沙那裡混過一陣子,在長安沒什麼人知道他,但這種事向來傳得快。長安的地頭我家裡那些人也熟,聽說最近有人一直在那些三教九流彙集的地方轉悠,似乎有意打聽什麼,所以就回來告訴了我。」

    在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轉悠?看來他上次讓韓全做地遮掩功夫白費了,能夠當到宰相的人果然不是好糊弄地。雖說他和李弘那回躲在了後面,但只要有心,李義府總能夠察覺到端倪,畢竟世上無不透風的牆。與其擔心李義府地反擊,還不如……

    「你們三個鬼鬼樂樂地在這裡幹什麼!」

    被人重重一巴掌拍在肩頭,李賢幾乎渾身一激靈,回頭見是挽著長弓笑意盈盈的屈突申若,他立馬瞥了李敬業一眼。只見這位朝自己微微搖了搖頭,他這才放下心來——雖說屈突申若應該不是那種不知分寸的人,但是,有些事情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們只是隨便閒聊而已!」李賢打了個哈哈,偷眼瞥看了一下遠處的箭靶,只見上頭隱約插了幾支箭,就順口恭維道,「想必申若姐得了頭名?」

    「有小薛在,哪裡輪得到我第一!」屈突申若沒好氣地搖搖頭,順勢就大大方方地在李賢旁邊坐下,還拿過李賢身前的酒袋猛灌了一氣,臉上隨即露出了一絲艷紅。

    李賢對於屈突申若的大姊頭做派已經習慣了,四下尋找薛丁山的時候,他方才看到這一位正被幾個少女圍在當中,額頭上油光光地,明顯已經是大汗淋漓。看這架勢,薛家的家教還是比程李二家到位,想當初李敬業程伯虎這年紀地時候,已經是洛陽煙花地中的常客了,哪裡會害怕和女孩子打交道。

    「小薛的箭術和馬術都不賴,不過我說六郎,你倒是真敢往身邊留人,也不怕人家胡說八道!」屈突申若一邊說一邊狠狠在草地上拍了一下,臉上露出了幾許怒色,「如今朝中關於西征將領的措置問題已經鬧得沸沸揚揚,還真應了一句話,不打仗的人廢話最多!」

    對於李敬業程伯虎來說,屈突申若這句話無疑是大對脾胃,當下連連拍手叫好,而李賢在一愣之後,忽然也大笑了起來。這陣笑聲不可避免地驚動了那邊的男男女女,趁著這工夫,薛丁山好容易脫出重圍,逃也似地在李賢身後坐下,其他人也紛紛圍了過來。

    「沛王殿下什麼事這麼高興?」

    問話的是屈突仲翔,大約是今天被姐姐拎出來當跟班很不高興,此時此刻,他的口氣少了幾分恭敬的味道,聽上去竟有些咄咄逼人,連旁邊的周曉在那裡拉扯他的衣袖都沒有發覺。一想到前些天在李家被操練的經歷,他就沒法子憋住那一肚子火氣。

    李賢卻沒去搭理這小子,兀自盯著屈突申若,忽然笑嘻嘻地道:「申若姐這句話真是絕妙,不打仗的人廢話多,打仗的人無論是勝仗還是敗仗,總免不了被人戳脊樑骨。只可惜我們全都是不管事的,朝堂上那些老大人怎麼說,我們豈能管得了人家的嘴!」

    其實他還有最後一句話沒說——真正沖在第一線,死傷無數的底層士兵,又有誰替他們叫屈?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柳宅殺人事件

    安永興坊居住的大多是達官貴人,坐落其間的柳宅雖頭一等光鮮的門第,但因為主人柳元貞是李義府的女婿,因此一向也不乏人走動。

    這一日,柳宅門口卻多了一個和這豪門氣象毫不相稱的人。只見此人四十歲上下,一身粗布衣衫,說話的時候眼珠子四處亂瞟,一幅賊眉鼠眼的樣子。彼時坊間各有看門人守護,尤其是官員宅第附近更是不許閒人亂逛,幾個下人正嘀咕的時候,卻見那人掏出了一份帖子,上頭的下帖人正是自家主人的名字。

    看到這一幕,門上人不敢再怠慢,先是把他讓了進來,便有人進去通報。不消一會兒,裡頭就傳話接見。看到這麼個賊頭賊腦的人竟然能夠登堂入室,幾個奴僕彼此對視了一眼,不由得面面相覷。

    柳元貞堂堂少府主簿,原本並不願意紆尊降貴見一個市井之人。無奈岳父這托付非同小可,他又怕被人獲知隱情,因此打聽到有人對飛賊的事情廖若指掌,當下便毫不猶豫地下了帖子。只是此時此刻,看著對面那個笑容滿臉卻透出一股子桀驁的傢伙,他沒來由生出一股子厭惡。

    「你就是嚴九?」

    「某正是嚴九!」被稱作嚴九的中年人拱了拱手,態度卻稱不上有多恭敬,「聽說柳少府願意出一百兩黃金聽聽那些市井中事。某正好知道這些,既然接了帖子,少不得來走一遭!」

    柳元貞強自按捺心頭不快,淡淡點了點頭道:「那你就說吧,這關中河南一帶,究竟有哪些盜賊!」

    「要說盜賊就多了,光是有名頭地至少就有成百,事跡一時半會也說不完。」嚴九稍稍一頓。見柳元貞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異常陰沉,忽然詞鋒一轉。

    「只不過,少府問的決不會是那些普通小賊,所以某就岔過那些小人物不提。要說飛簷走壁探囊取物,便要數燕子門的那伙賊頭!某雖然沒見過他們,但聽聞燕子門中人個個身輕如燕。數丈的圍牆可一躍而上,縱使東西藏得再好,只要被他們探知,便可輕輕巧巧取走無蹤。相傳燕子門那位祖宗,還曾經進過大隋的洛陽皇宮!」

    「真是反了!」柳元貞重重一拍桌子,隨即方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態。當著一個下等人的面,他也懶得多說什麼,當下便不耐煩地問道,「官府差役那麼多,又有專司緝盜地官員。怎麼會讓這些鼠輩恣意逍遙?」

    「少府,這其實是有緣故的。」那嚴九神神秘秘地一笑。腳下悄悄上前了兩步,「外頭謠傳說。當初燕子門的人似乎幫著太宗皇帝做過一樁大事,因此有貴人一直庇護著。再說,他們本事大,平素又沒人知道他們的身份,官差上哪裡去拿他們?」

    乍聽得太宗皇帝四個字,柳元貞只感到一陣昏沉,但轉念一想卻又鎮定了下來。如今太宗皇帝早就葬了昭陵,莫說區區幾個小賊。長孫無忌還是當今天子的親娘舅,最後還不是取了死路?當下他又問了幾句。見問不出什麼更多的,便叫了人來領嚴九出去。

    頭起子僕人剛剛下去,外頭便悄悄閃進來一個年輕健僕,行禮之後便低聲問道:「少爺,真地要放他走?」

    柳元貞微微猶豫了一下,隨即沉聲吩咐道:「等他從帳房出來之後,找個借口留他吃頓飯,然後看機會……」

    話雖然沒說完,但那健僕阿團乃是自小跟著柳元貞的人,哪裡會不明白言下之意,當下心領神會地答應一聲,立馬匆匆退了出去。而留在房間中的柳元貞來來回回踱了幾步,臉色愈發陰霾重重。

    有貴人庇護,這究竟說的是誰!

    另一頭,嚴九提著一百兩黃金出了帳房,卻見幾個身強力壯手持棍棒的家丁攔在前面,客客氣氣地請他留下來用飯。他卻不吃這一套,抱著包袱嘿嘿冷笑道:「少府準備留我下來做什麼?我就知道少府不會無緣無故地問那些市井中事,所以早就安排好了後路。麻煩諸位轉告少府,倘若我未時到不了家,有些事情就會遮掩不住了。」

    阿團大手一揮,幾個家丁便將嚴九團團圍住。他戲謔地環抱雙手,無所謂地聳聳肩道:「我家少爺是李相爺的女婿,就算市井流言再多又有什麼打緊?你最好求老天保佑下次托生個富貴人家,也就不用拿了錢丟了命!來啊,打死這個偷東西的小賊!」

    一聲令下,雪點似的棍棒頓時朝嚴九頭臉打去。滿臉不可置信的嚴九起先還能左突右閃用手格擋,但畢竟徒手抵擋不了棍棒。當一棒重重打在他的脊背上地時候,他終於忍不住口吐鮮血仆倒在地,緊接而來的一陣毒打更是讓他再也沒法爬起來,那個裝滿黃金地包袱更是早就掉在了地上。

    最後,奄奄一息的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起頭,怨毒地望了阿團一眼,好容易才迸出了一句話:「你們會有報應……」

    話音剛落,阿團便奪過旁邊一個家丁地棍棒,重重一下敲在了嚴九的後腦勺。見其再也沒有聲息,他方才厭惡地丟下了手裡的棒子,拍拍雙手,然後狠狠啐了一口。

    「報應,有報應也是報在那些大人物頭上,關我屁事!再說了,入了奴籍一輩子就是奴兒,我還怕什麼報應!」

    旁邊一群家丁的臉上也是一片漠然,這柳宅之中死個把人的情形多了,今天這個雖然不是奴僕,但也不過是一個賤民。見阿團在那裡罵罵咧咧,當下便有人上去問道:「這人的屍首該如何處置?」

    「這種事也要問我?」剛剛嚴九臨死時的話讓阿團萬分惱火,此時聞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城外的亂葬崗子又不是一處兩處,隨便拿條葦席裹了一扔不就完了!還有,這裡地血跡趕緊讓人弄掉,沒來由看了晦氣!仔細讓少夫人看見了,揭了你們的皮!」

    言罷他怒氣沖沖地轉身就走,嘴裡還低聲嘟囓道:「一個賤民而已,說什麼大話!」
正文 第一百章 轟轟烈烈,滿城風雨

    「這是什麼?」

    看到李敬業神神秘秘地遞上來一封柬帖,李賢立刻提起了警惕。然而,這邊還沒得到回答,他卻看到程伯虎拿出了同樣的東西,緊接著,就連薛丁山也滿臉尷尬地又取出了一封。看到這樣詭異的情形,他本能地想到了後世的集體辭職,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六郎,你看了就明白了!」

    李賢終究頂不住李敬業的再三賣關子,最後打開了柬帖。這不看還好,一目十行看完之後,他不由得抬頭看了看對面三位,心中儘是亂七八糟的情緒。因為這上面寫的不是別的,而赫然是李義府的幾個兒子和女婿賣官鬻爵,橫行不法的勾當。

    「你們家裡的人都看過這個了?」

    「這種東西誰敢貿然往我家老爺子哪裡遞,當然是我收了。」李敬業聳了聳肩,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我尋思著這東西很可能另有名堂,所以就拿過來給六郎你看看。」

    程伯虎的解釋則更直接:「我昨兒個園子裡頭練斧子,是有人拿石頭繫著扔過牆來的。」

    輪到薛丁山的時候,他卻頗有些躊躇,最後才吞吞吐吐地道:「這……這是我爹給我的。」

    這一下子就顯出三家的分別了,李績和程伯虎在家裡頭都是半個管事的,而薛家顯然完全是薛仁貴當家。左思右想了一陣子。李賢依舊對這柬帖地來歷感到蹊蹺,雖說遣詞造句都很粗俗,但看得出來,寫這東西的人還是用過一番功夫。而他決計不信對方的投書就這麼湊巧,恰恰揀選了和自己有關的這三家。而且,這柬帖雖然粗糙,卻不是手寫而是印的!

    「除了你們之外,你們可聽說還有其他人收到了這個?」

    程伯虎薛丁山聞言略顯茫然。而李敬業則嘿嘿笑道:「六郎,你果然問到了點子上。我派人去打聽過,長安城只要有頭有臉的人家,幾乎都收到了這個。只不過事關李義府,所以沒多少人敢聲張。但我敢打包票,去陛下那裡告狀的肯定大有人在!」

    尋常大臣收到這個。要不是諱莫如深,要不則是視若珍寶。然而,當李義府自己看到這樣一封柬帖,他的臉色自然是極其難看。依著他一貫地脾氣,恨不得把東西撕個粉碎再踏上一萬腳,但直覺告訴他,這一回的事情大有蹊蹺。

    當派出去的人回報說揭帖灑滿了全城的時候,氣急敗壞的他幾乎掀翻了桌子。流言語他向來不放在心上,即便是當初因為和杜正倫有隙被貶為普州刺史的時候,他還不是順順當當又回來了?只要武後還需要用他。他就不可能倒台,他可是手握中書地宰相!

    「來人!去把長安令和萬年令叫來!」

    當長安令和萬年令開始追查這柬帖事件的時候。這事已經是鬧得滿城風雨,就連小民百姓見面的時候。也都往往會擠眉弄眼打兩句暗語。雖說朝堂上尚無人拿此事大做文章,但是,李義府陰沉的臉色卻讓不少收到柬帖的官員心中稱快。

    外頭沸沸揚揚,宮裡的人自然不會被蒙在鼓裡。雖說因為宮規森嚴不能隨便議論,但是在眾多角落,仍然有人在傳著各式各樣的話,就連李賢也曾經在武德殿的一個小屋子中撞破了兩個議論此事的宮女。

    而就在他明裡若無其事,暗中歡欣鼓舞的時候。李弘卻終於忍不住心頭興奮,在某個晚上衝進了他地武德殿。硬是讓他搬出了御賜的葡萄酒,說是要一醉方休。看到李弘醉酒之後一掃人前地莊重肅穆,口中胡言亂語一堆,李賢不由得在心裡可憐這個太子哥哥。

    「六弟……你不知道,我的耳朵都要起老繭了……他們說,父皇身子不好地時候,監國的人是我,不該事事聽母后做主……」

    「李義府平素恣意妄為,卻自恃有母后為援,根本不把同僚放在眼裡……」

    「前些天為他祖父遷葬的時候,從灞橋到三原,人歡馬叫絡繹不絕,自古人臣可有這樣殊遇的?」

    聽李弘這一句句地倒苦水,李賢想要安慰卻不知道從何說起。雖說如今李弘如今能夠出宮晃晃,但是堂堂太子自然不能和他這個沛王一樣沒事晃蕩在市井之間,更不可能交什麼知心朋友。那東宮高高的院牆,何嘗不就是李弘身邊的高牆?

    在一甕葡萄酒完全空了之後,酒量不濟的李弘終於酪酊大醉,趴在了桌案上沉沉睡去。李賢給他蓋了一件披風,剛想找個人將李弘送回東宮,蓉娘卻突然進來,說是有人求見,而他出去一見那人,頓時大吃一驚。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武後跟前侍奉茶水的易文!

    「沛王殿下,大事不好了!」

    突如其來地一句話讓李賢立刻呆住了,看看四周沒有外人,他連忙打發蓉娘去尋了一間僻靜屋子。安排了蓉娘在外頭望風,他這才急急問道:「什麼事這麼緊急?」

    「今兒個黃昏的時候,李相爺來見娘娘,小人正好送了茶過去,結果聽到李相爺說,太子殿下為人挑唆,欲對他不利!」易文一邊說一邊用袖子擦了一把額頭上地汗,面上儘是緊張之色,「小人那時心中惶然,在旁邊擺開了風爐等物就小心聽著,結果李相爺說,上回盜取他那封信的不是尋常飛賊,而是東宮某位官員派人所為。小人眼睛好,恰恰看見李相爺蘸著茶水在檯子上寫了一個於字!」

    這李義府針對於志寧幹什麼,誰不知道如今於老頭根本就是驚弓之鳥,凡事全都噤若寒蟬!

    李賢吃驚之餘細細一想,登時大叫不好。當初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一個個被殺被黜,於志寧卻因為學問的緣故,再加上不曾太過激烈地反對立後,所以保住了官職,甚至還在之後和李績共同在冊封武後時奉上璽綬,又被封為太子太傅。雖然如此,於志寧卻畢竟是昔日長孫集團的人,武後不過是暫時容忍,這一次李義府若是再燒上一把火,於志寧只怕要遭殃!

    而且,李義府雖說打擊的是於志寧,只怕矛頭直指太子李弘!那次的事情分明是他和李弘謀劃,說什麼於志寧暗中指使簡直是鬼話連篇。如今要分清楚的只有一點,李義府究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藉以敲山震虎,還是借此機會試探他們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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