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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七百二十四章 殺不了你就關你一輩子
    皇族就算是豬狗不如也是不能亂殺的。

    大唐立國以來,雖說這皇族的名聲就沒好到哪里去,但真正被處死或是流放或是奪爵的,也就只有謀逆的那几個。甚至在當初處置謀逆的漢王李元昌時,太宗皇帝甚至還表示既為兄弟心有不忍,直到群臣一而再再而三地固請方才下詔處死李元昌。

    每當看到這一段歷史的時候,李賢就會不無惡意地想到---想當初他那位便宜祖父李世民在玄武門事變中殺兄誅弟逼父退位的那種狠辣,究竟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當然,用更冠冕堂皇的話來說,這屬于帝王必須顯示的仁慈,李世民連太子都一下子廢了,對于他那個敢謀反的弟弟絕對是恨不得一腳踹死,只是沒奈何方才表現出這假惺惺罷了。

    反正有那么多熟讀唐律的大臣,不愁辦不到想辦的事。

    而這一次雖然不是大逆之罪,但因為那十几位王公的行為實在太惡劣,在朝堂上激起了公憤。尤其是當那位鼻青臉腫的御史出現時,朝官們一片嘩然,紛紛憤慨地表示一定要懲處凶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云云,尤其是不少低品官員的反響最熱烈。

    現在那群王公敢闖入一個監察御史的家中肆意打砸,誰知道將來若是自己惹上了這几個王公,人家就不會這么干?于是,同仇敵愾的風頭一起,那就再也止不住了,甚至有人以頭碰地痛哭流涕地表示,不懲治惡王,無以謝天下。

    民間本就已經議論得沸沸揚揚。這朝堂上的說法不知道什么時候流傳了出去,于是。惡王就成了專有名詞,無數人都在那邊信誓旦旦地說,那些惡王作惡多端,朝廷這次一定會除之而后快。更有甚者則是悄悄地說,只怕這次倒霉的不單單是那些惡王。其他皇族宗室也會一體倒霉。

    然而,大唐的金吾衛不是吃素的,但凡在說話地時候夾帶上這些私貨的,基本上第二天就被抓到了洛陽縣衙報到。而由于這個緣故。洛陽縣衙地大板子這些天是敲得噼啪響。里頭鬼哭狼嚎的聲音就沒有斷過。自然,在這么嚴密的監控下,那些散布謠言的源頭也被一個個挖了出來,扣上了一頂頂圖謀不軌的帽子。

    而霍王李元軌則是最最安分守己地一個,他一沒有抱怨,二沒有串聯,一幅完完全全不關心的模樣。當然,由于他是除了韓王之外,目前皇族中第二年長且輩分大的。所以上門求助說情的不在少數。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接待,但人家在那里哭訴地時候他卻往往不到一刻鐘就會打瞌睡,最后醒來地時候便誠懇地道歉說,人老了不行了諸如此類云云。久而久之,這霍王老而昏庸的消息不脛而走。他這門庭頓時冷清了下來。李元軌對此卻不慍不惱。吩咐緊閉大門,自己則是優哉游哉地調教孫兒孫女。閑來無事的時候讀讀書,別提多么愜意,仿佛外頭有再多的事也和他不相干。

    他和韓王不同,武惠娘那件事他只不過是轉了個手,其他的他一概沒有插手,即使韓王告發那又怎么樣,難道還能憑借這個治罪?再說了,倘若當初的事情披露出來,對太上皇李治,對武后,哪怕是對整個皇族都不是什么好聽的,他就不信李賢會做出那樣的蠢事。

    當年他對武后竊居后位相當不滿,心中還記得當初兄長太宗對自己的期許,自以為應當挺身而出,所以方才策划了那么一場戲。如今看來,他那時候真是愚蠢地到家了。他那侄兒李治從來都是三心二意地人,偏偏對武后視若珍寶,他就算做再多的事情也沒用。賢王的名頭,丟在皇家紛爭這渾水里頭,連個泡都冒不出來。

    至于虢王那些個傻瓜……原本就該死了,這次就是不死也得脫一層皮,關他什么事?

    李賢不是人肚子里的蛔虫,當然不知道某個賢王作何想法,所以他沒有放松應該的警惕。好在由于虢王這一群王公做出了一件蠢得不能再蠢地大蠢事,因此原本准備四處串門聯絡一下感情地皇族們都有些投鼠忌器,不敢把手伸得太長,全都在翹首等待著最后的發落。所以,他最近地日子過得很簡單---因為上門求情的有大姊頭和蘇毓幫他擋著。

    當屈突申若真正處于爆發狀態時,他完全不用擔心有人堵大門的問題。

    既然是詔獄,他當然得看看自己上頭那些人是怎么個章程。雖說是上頭,但如今在他上頭的總共才三位。

    老爹李治徹底被那些皇族給激怒了,如今什么事都是你們看著辦;武后不消說,按照他這位老媽的宗旨,恨不得把這些人全都死了方才安心;至于李弘……不得不說,李弘果然是心懷仁厚的謙謙君子,即使到了現在還在那里猶豫,而且擔心的是人家非議太上皇李治。

    從這一點來說,某人仁義之君的頭銜確實是名副其實。只不過這一回李弘就是再想仁義一把,李賢也不會答應。這仁義之君古今中外倒霉的多了,最沒意思。于是,在他的授意下,李弘只得猶猶豫豫地“病倒”了。即使是這樣,某人也不忘警告說,不能隨便誅戮皇族。

    李賢沒想過要殺人,盡管先前那件事擱在不管哪個官員或是百姓身上都是殺頭大罪,但對于皇族來說,因為劣跡斑斑而被處死,這几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要真的殺了,不但宗室中間會出現恐慌,而且百姓只怕會更加無法適從。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雖然這么嚷嚷的人很多,但你要是真的殺几個王子給他們看看,指不定就要有無數人在背后非議你殘酷了。這個時代某條不可輕易觸動的潛規則就是,皇族只要不是大逆,縱使再大的罪也可以寬恕一二。

    所以,在朝堂上吵吵嚷嚷爭執了几個月之后,一張蓋有皇帝玉璽連同太上皇后印章和東宮儲君印章的誥書明發天下,就虢王等王公橫行不法的種種罪行進行了總結認定,指出這是萬死不能贖其罪,但在這句話之后卻巧妙地拐了一個彎,無非是說看在乃是高祖之子的情分上從輕發落。

    但所謂的從輕發落,對那些等待結果的皇族們來說卻是重重一擊。正所謂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其一是奪爵,其二是削封,其三則是勒令閉門思過不奉詔不得外出。對于花天酒地已經習慣了自矜身份的虢王等王公而言,這無疑比要了性命還要難受。

    沒有王爵,拿什么神氣?沒有封邑,拿什么花天酒地過日子?不得外出……不得外出他們還呆在洛陽有個屁用!所以,當聽說大宗正韓王李元嘉率先上書,稱頌皇帝寬厚仁德網開一面的時候,虢王江王和滕王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在獄中自是破口大罵。而其他几個王公卻擺出了深刻悔罪認罪的良好態度,再也不敢死硬地對撞。

    難道他們的人頭能比那鋼刀更堅硬?

    所以,在誥書下達的當天,李賢就收到了好几份認罪書,甚至其中兩份還是血書。所謂的閉門思過,不過就是軟禁的一種,而不奉詔不得外出則是給了一把松動的鑰匙。只要表現得好,當然能夠盡早解除禁足令,至于他那三位至今仍不識好歹的叔祖……對不住了,就請三位好好在家里呆著吧,反正你們的年紀也不小了!

    那位遞上萬民書的監察御史雖說倒霉地被痛毆了一頓,甚至連自己家都是一片狼藉,卻成了此次事變中最大的受益者----他一下子被擢升為侍御史,從正八品下猛地升到了從六品下,這種堪稱直線上升的好事也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人,甚至有人捶胸頓足地后悔為什么不是自己挨了這頓打。

    這種事也是有前例的,之前遭到某些藩王惡待的屬官也常常能撈到這樣的升職機會,只不過沒有這回那么醒目罷了。

    經此一事,洛陽長安的治安大為好轉,別說皇族,就連豪門權貴世家也紛紛約束了自家子弟,欺男霸女的現象為之一肅,百姓頓時拍手稱快。雖說也有不少人叨咕那几個惡王該殺,但一想到日后這些人都被禁閉家中不可能再出來橫行霸道,人們也就釋然了。諸王公昔日治地的屬官們更是上呈了來自民間的呼聲,無不是對此次朝廷舉措的贊美。

    聖君和明君的光環被套在了李弘的頭上,即使某人一直在裝病中;賢后的頭銜武后自然是當仁不讓地接受了下來,官員的稱頌她已經聽膩了,百姓的好評自然是她非常樂意聽到的;至于李賢么……用一句很拗口的話來說,那就是“亙古以來未嘗有此賢德儲君也”,相形之下,什么體恤民心什么體察下情什么鐵面無私,都得往后站。

    而在這樣亂七八糟的議論聲中,李賢的第一個嫡子歡歡喜喜地出生在了這個世界上。和他的姐姐不同,小家伙很是折騰了他的母親一陣,落地之后便哇哇大哭,聲音又急又亮。如果算上李嘉這個養子,這是李賢的第八個孩子,也就是第四個兒子。

    某人兒女滿堂的愿望,正在一步步實現著。
正文 第七百二十五章 春光明媚女人心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

    洛陽城的清晨一向都是忙碌的,尤其是那些位高權重的高官們。常參官們是需要天天入朝議事的,所以天蒙蒙亮就得起床在天津橋候著。而哪怕是九參官三參官,一個月也難免要有几天起大早的時候。家教嚴厲的公卿子弟亦沒有睡懶覺的機會。所以,路上走著的雖然大多是百姓,但不少豪門宅第中卻能聽見陣陣讀書聲和刀劍交擊聲。

    紈绔子弟是沒有前途的,這一點如今在洛陽蔚為流傳,成為了不少人教育家里孩子的一大准則。

    修文坊面對天街的大門已經敞開了,三三兩兩的仆役正拿著笤帚和水桶等物清掃著台階,時不時還談笑兩句。正忙碌的時候,某個眼尖的忽然看見外頭進來四個人,連忙朝四邊提醒了一聲,眾人紛紛垂首侍立再無聲息,等四人通過方才重新開始打掃。

    “大姐,今兒個好不容易崇文館放假一天,總算是回家了,我們去哪里玩?”

    “哎,是啊,要不是死纏爛打,周表叔才不會答應,一定不能浪費了!”

    “說來真氣人,憑什么娘她們成天不是踏青、狩獵就是打馬球開茶會,偏偏我們就要讀書讀得那么辛苦!”

    不消說,這四個自然是李賢的寶貝女兒----靈昌郡主李夙,也就是末兒;上洛郡主李晨;咸寧郡主李夕;鐘離郡主李攸,也就是酉兒。年紀最大的李夙現如今十二歲,李晨和李夕十歲。年紀最小的李攸不過七歲。

    雖說崇文館人多很好玩,奈何少不了考核,因此放假乃是她們最盼望地事。四個丫頭一面想著出去好好逛逛。一面免不了羨慕一下自己的娘親們。她們如今上學的時候都是住在崇文館中,聽人家說自家如何熱鬧,那嫉妒勁就別提了。

    “我說各位小郡主,若是這話給你們地娘親聽到了,她們可是要大發雷霆的!”

    旁邊冷不丁竄出了一句話。四個小丫頭登時面色一緊,齊刷刷轉頭一看,她們全都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笑容,動作最快的末兒蹭地一下就竄了上去。撒嬌似的扑在了來人地懷中。

    “上官姑姑。末兒知道你最疼我們了,一定不會告訴娘親她們對不對?再說了,今天放假你明明也是最高興的嘛,因為今天你不用教我們詩文,可以來看爹爹了!”

    末兒這么一席話,其他三個小丫頭頓時恍然大悟,紛紛拉著上官婉兒的手臂,笑吟吟地問長問短。面對這么四個趕不走說不得的尊貴郡主,上官婉兒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心想也不知道阿韋是怎么收伏這四個小家伙地。她正忙著敷衍這四個難以對付地小郡主,忽然瞥見那邊又來了兩位救星,頓時長長噓了一口氣,連忙對著末兒等四個提醒道:“別鬧了,你們快看。你們的小姑姑和韋姑姑也來了!”

    聽到這一聲。四個小丫頭齊齊抬頭,神情一下子變得無比歡喜。太平公主李令月大步上前。沖著她們勾了勾手指頭,等她們全都湊上來便在每個人的頭頂上各自敲了一記,旋即板著臉道:“聽說你們四個在崇文館中如今是赫赫有名的小霸王,好嘛,你們四個算是霸王,我這個姑姑算是什么?”

    上官婉兒原以為李令月這個姑姑會教訓些別的,誰知道一上來就和侄女們較起了勁,頓時哭笑不得。見阿韋站在旁邊笑吟吟不說話,她便繞過去把人拉到了一邊,低聲問道:“我聽說西北局勢已經大定,你可知道慕容什么時候回來?”

    “誰知道!”阿韋眨了眨眼睛,旋即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公主都已經二十多了,誰知道竟是心氣那么高,這么多年輕才俊看下來,愣是沒一個能夠看中的,申若姐姐她們也不知道哀嘆了多少回,就是母后也一個勁地埋怨。”

    上官婉兒聽到這些稱呼,忽然促狹地一笑,眼疾手快地在阿韋面頰上輕輕捏了捏:“嘖嘖,才嫁人不到半個月,這些稱呼可叫得真順溜!雖說拖了那么久,可終究是給你心想事成了!說來也怪,師傅怎么老喜歡把事情拖到最后,想當初蘇姐姐嫁給他也已經是二十出頭了。洛陽城還有人說,這皇太弟殿下古怪得很,偏喜歡年紀大的!”

    “死婉兒,你居然敢取笑我!”

    阿韋被上官婉兒取笑得滿臉通紅,少不得拿手反擊回去,兩個人頓時鬧成一團。過了好一會兒,鬢環散亂的兩人方才笑呵呵地各自停了,見那邊四個小丫頭還在圍著李令月打轉,她們不禁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婉兒,你只比我小兩歲,你爺爺就沒催過你嫁人么?”

    “他催有什么用?”上官婉兒哼了一聲,面上露出了促狹地微笑,“我可是太上皇后親自冊封的司詔女官,我假傳聖旨說不能隨便嫁人,爺爺除了吹胡子瞪眼還能有什么用?我現在可是六品官呢,我爹爹如今也才五品上,上官家如今那么多人,有哪個同輩的官品比得上我?”

    一番話聽得阿韋直接無語,但亦不得不承認,上官婉兒的天賦確實無人能及。當然,昔日在陪太平公主李令月讀書時,也是上官婉兒最最勤奮,閑來更多的時候都是手不釋卷。就拿現如今來說,除了為武后草詔之外,她還兼任東宮崇文館司講,就是那些五六十歲地老夫子,也都承認上官儀地這個孫女確實是難得一見的才女。

    想到這里,阿韋微微猶豫了一下,但本著多年如同姊妹一般地交情,她還是忍不住問道:“婉兒,難道你真的准備像男人一樣一路當官當下去?你不是也對……對六郎有意么?這韶華歲月過得極快,你若是就這么度過了,將來……”

    “韋姐姐,你就別操心我啦,我的事情自己知道。師傅天天都得去東宮,我既然是太上皇后的心腹女官,也同樣得天天去東宮,這抬頭不見低頭見,見面的機會可比你還多!”上官婉兒說著說著,竟流露出了一種狡黠的表情,“怎么樣,是不是妒嫉我的好運氣?”

    這時候,阿韋只能怒斥了一聲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兩人嘻嘻哈哈調笑了一陣,這才發現李賢的其他兒女也都回來了。此時,男男女女擠滿了整個前院,歡聲笑語熱鬧不斷。直到內院的女主人們聞訊而來各自捎帶上了兒女沒好氣地拍打了一陣拉走,這前院方才漸漸冷清了下來。

    歷經十數年的歲月,庭院中昔日種下的小樹如今已經挺拔高聳,枝繁葉茂。春日的明媚陽光下,那翠綠的葉子縫隙中透著星星點點的金光,灑在剛剛潑過水的青石地上,便顯露出几分晶瑩誘人來。

    而沐浴在春光下的修文坊,則是愈發顯得溫馨和暖意融融,連帶著清靜的書房中也充滿了一種慵懶。就比如正托詞在里頭看書的某人,此時此刻那本書卻已經蓋在了他的臉上,書本下頭正傳來了一陣均勻的鼾聲。看到這個情景,推門進來的人不禁沒好氣地嘆了一聲斯文掃地。

    “六郎,六郎!”兩聲叫出沒什么反應,來人頓時惱了,惡狠狠地提高了聲音,“太上皇后駕到!”

    說時遲那時快,剛剛還睡得香甜的人猛地蹦了起來,渾然不覺那本書不知道被他的動作甩到了那個犄角旮旯,只顧著四處瞥看尋找著他那位彪悍的母親。好容易發覺面前只有他那位彪悍的妻子,他頓時糊涂了,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這才迷迷糊糊地開口了。

    “是申若你啊,奇怪了,我怎么聽說母后來了?難道是做夢?”

    屈突申若又好氣又好笑,三兩步竄上前去,一把揪住了還想坐下繼續睡覺的李賢:“母后人雖然沒來,可口信卻送來了!婉兒剛剛傳達的母后口訊,道是巳時之前你還不出現在她面前,她便親自蒞臨,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吧!”

    李賢呆了一呆,旋即仰天哀嘆了一聲:“我不就是翹一天的班么,皇帝五哥如今都已經身體大好了,不用這樣天天查我的崗吧!再說了,東宮現在人才濟濟,中書門下也都是一批年富力強的人,我這個只負責蓋印的就算偷一天懶也無所謂吧!”

    對于李賢的懶散成性,屈突申若早就習慣了,此時見他抱怨連天,她自然絲毫不為所動,只是給了一個沒好氣的白眼:“這若是平常,你不去也沒什么打緊的,不過聽說下午吐蕃使節就要到了。雖說噶爾家族已經倒台,吐蕃損失了數萬精兵,不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小覷不得。你可別忘了,人家還為他們的小贊普向你的寶貝妹妹求親。”

    這下子李賢一下子提起了精神,接過屈突申若手中的軟巾擦了擦臉,然后使勁伸了個懶腰,剛剛的懶散表情一掃而空,眼神中露出了几分殺氣。

    要打他寶貝妹妹的主意?門都沒有!
正文 第七百二十六章 不對等的談判
    在文成公主入藏之后,吐蕃的生活習俗有了很大的改變,無論是工藝還是其他都有了相當的進步。然而,潛移默化移風易俗卻無法掩蓋權力爭斗的殘酷性,當文成公主在兩年前去世,大唐派出了專門的使節前往吊唁之后,吐蕃的內斗就在征戰的間隙中完全爆發了。

    具體過程不外乎是一個殺字,噶爾家族經營多年的基礎一朝之間全部崩塌,論欽陵雖勉強拉起了一支人數不少的隊伍負隅頑抗,最終卻仍不免兵敗身死---不是死于外敵,卻是死于內患。對于一個有野心有志向的梟雄來說,這可謂是最悲慘的結局。

    而他的其他兄弟亦是死的死散的散,惟有贊婆竟是帶著几個心腹投了西州,而薛仁貴則是親自上書為其求情。想到這樣一個通悉吐蕃而且心懷仇恨的人物有一定的用場,李賢便授意薛仁貴把人送到涼州,以備裴行儉咨議。

    至此,西北上空的戰云算是煙消云散,于是才有了吐蕃的這一使團。所以,李賢當得知對方大剌剌地提出要求娶自己的寶貝妹妹李令月,那心頭的火氣絕對不止一星半點。

    別說老子絕對不會把妹妹嫁過去,就算是其他宗室千金也休想!文成公主是嫁過去了,可是有用么?該打的仗還不是照打,那些工匠陪嫁那么多,還不是就便宜了別人?就算是松贊干布還在的九年中基本上還算太平,但這種政權更迭的事情誰說得准!

    當李賢裝束一新趕到洛陽宮徽猷殿的時候,內侍便迎上來說武后和李弘正在里頭說話,于是他暗想不必跑兩個地方,心中松了一口大氣。然而,他這一露面,立刻引來了四道怒目而視的目光。好像他犯了多大的罪過似的。

    “我還以為你就知道在家睡大覺了,沒想到還記得過來!”

    武后惱怒地瞪了兒子一眼,好半晌才平復了心情,指了指案桌上地文書:“那些吐蕃人這回明文提出了要求,說是要迎娶令月。莫說如今的贊普已經娶了妻,就是沒有,我也絕對不會把令月嫁到那種地方!看看文成公主,看看如今老得不成樣子的弘化公主,這若是和親之后有用也就罷了。可偏偏根本就是糟蹋人,浪費錢!”

    武后這擲地有聲的話讓李弘李賢兩兄弟面面相覷。他們當然也是不想把唯一的嫡親妹妹嫁到外頭去的,但自己的老媽直接說糟蹋人浪費錢,這聽在耳里,心里觸動自然極大。遙想當年武后極其不待見的義陽宣成兩位公主待嫁的時候,吐蕃也曾經求過親,即使是那個時候,武后也不曾答應過以公主和親,由此可見一斑。

    “母后放心,令月是我地親妹妹。我當然不會讓她嫁到那種地方去。”

    李賢第一個拍了胸脯,見李弘亦是連連點頭,知道這件事沒什么懸念。想當初松贊干布求親遇阻,不惜打上一仗,現如今的吐蕃卻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一來是原本就傷了元氣,二來則是現任贊普的贊蒙赤瑪倫異常強勢。這求親嘛……大約也就是說說而已。

    然而,心里這么想的李賢卻在接見吐蕃使臣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雖然事隔多年,雖然昔日明媚的少女如今已經成了一臉剛硬的婦人,但那雙明艷如昔的眸子依舊閃爍著耀眼地光輝。由于往日的相識并沒有什么情愛的成分,因此乍一見面,他先是驚詫,旋即露出了回味的笑容。

    這丫頭當初膽子就賊大,如今身份不同了,居然還敢打扮成使臣跑到洛陽來?她就不怕自己一時興起隨便找個理由把她殺了扣了?

    他眼珠子一轉便吩咐閑雜人等退下,原本打算連李敬業一起趕出去的,奈何看到這一位笑得賊。他情知這家伙已經認出了人。這當口若是把人一起趕走,指不定李敬業會跑去向他那些彪悍的妻子們報信,到了那時候反而麻煩更大。因此,他只得用警告的目光怒瞪了這家伙一眼,這才端詳著面前這位女扮男裝地吐蕃貴婦。由于地處雪域冰原的關系,吐蕃女子的膚色偏深,膚質更是比不上中原女子的細膩。而她們的五官輪廓往往極其鮮明,若不是極美,往往便是極丑。赤瑪倫生得相當美貌,若不是那天風在眼角眉間留下的痕跡。如今成熟丰潤的她會顯得更加美艷動人。

    李賢笑容可掬地站了起來,繞過桌案直接走到了赤瑪倫跟前三步遠處,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張臉。以他的身高,這該看不該看的地方自然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沒廬贊蒙大駕光臨,卻做這種打扮。實在是有些讓我吃驚。若是早說一聲。賢也好預先安排人迎駕。對于我大唐來說,迎來了沒廬贊蒙出訪洛陽。也是一樁不小的盛事。”

    盡管早先領教過李賢這種說話沒遮沒攔地作風,但此時真正再次領教,赤瑪倫還是感到心頭火起。她雖然矮了李賢足足一個頭,此時卻不愿意就此罷休,便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兩步,這才沉聲道:“當年見到殿下的時候,您還只是雍王,如今卻已經是大唐儲君。只是沒想到這么多年不見,殿下還是舊日作風。”

    “哦,我這作風不好么?”

    以李賢的厚臉皮,一兩句嘲諷根本不會破了他的防,因此他不但不惱,反而笑吟吟地嘲諷了回去。只不過,這樣一來一回也就夠了,他適可而止地伸手示意人家坐下,這才回歸正題道:“以沒廬贊蒙的聰明,應該不會單單為了求親這種事情到洛陽來。我聽說吐蕃贊普對贊蒙言聽計從,而且沒廬氏已經取代了噶爾家族先前的地位。不管從哪個方面看,似乎都沒有向大唐求娶公主的必要,不是么?”

    人家打開天窗說亮話,赤瑪倫也沒打算藏著掖著,斟酌片刻便坦然抬頭道:“所謂求親只是一點,自從祖母過世之后,吐蕃不少民眾都深為緬懷,所以希望天朝再下降一位公主。我就算手握大權,于這種事情難道還能阻攔?至于我此來,自然是為了吐蕃和大唐世世友好而來。”

    這前頭的話聽著沒什么問題,但聽到最后一句,李敬業倒還能夠理解,李賢卻差點一口茶噴出來。世世友好這種事從來都是口頭說說,然后說一套做一套,沒看到后世的各國領導人們台面上握手,台下則是各耍手段?放在這個年代,所謂和平友好則更是扯淡了,和平年代過久了,刀兵入庫軍士都沒有上過陣,這萬一打起仗來絕對是兵敗如山倒。

    所以,這世界上沒有不滅的王朝,沒有不敗地軍隊,正是如此。

    他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凝視著赤瑪倫一會,見對方直視著自己的目光絲毫不躲,他便直截了當地道:“沒廬贊蒙,你不妨把條件攤開來說,合計著能夠接受,那么大家不妨把表面功夫再做足一些,我甚至可以說動母后和五哥大開明堂,給你們這一行做足面子。但若是不行,那就抱歉了,我只能請你們回去。”

    “吐谷渾那兩位鬧家務的王子遷居長安,如今掌權的三王子蘇盧末乃是殿下地徒弟,武藝上暫且不提,但他是一個相當有頭腦地人。他似乎對吐谷渾王位并不感興趣,殿下可曾想過吐谷渾若是群龍無首,其結果會如何。即使吐谷渾內遷,想必也沒有多少人肯遷入涼州鄯州一帶吧?”

    內遷的提議確實曾經有過,但日前剛剛被李賢用最強硬地態度壓了下去。所以,這時候一聽到赤瑪倫這么說,他先是感到一種異乎尋常的驚愕,但很快就回過了神。看來,吐蕃雖然有異常迅捷的情報渠道,但某些事情還是鞭長莫及的。

    “沒廬贊蒙,誰說吐谷渾准備舉族內遷的?”他聳了聳肩,輕描淡寫地說,“諾曷缽可汗已經于近日回歸吐谷渾主持選王事宜,吐谷渾的新王很快就要誕生了。至于我那個徒弟么……他確實不日就要回洛陽,只不過,我大唐尚有安北都護府,他這一回立了大功,馬上便會出任安北都護府都護,這樣一來,他既可以為我大唐效忠,又可以隨時來去吐谷渾,豈不是方便得很?”

    這下子赤瑪倫頓時勃然色變。她來大唐之前曾經做過周全的准備,認定了吐谷渾這塊地對于大唐來說屬于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若是小施手段未必不能到手,卻不料大唐居然仍然不想放棄吐谷渾!

    先頭她之所以不同意欽陵的進兵,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當初歸順的西突厥余部蠢蠢欲動,更打聽到這是大唐再次冊立了西突厥可汗。本以為這一手只能管用一時,不能管用一世,但大唐若是著力保住吐谷渾,又准備死死壓著突厥殘部,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她正心亂如麻的當口,某句話冷不丁鑽進了她的耳中。

    “文成公主下嫁的時候,大唐曾經冊封松贊干布為西海郡王。這一次不管吐蕃的求親成與不成,大唐都會冊封你的丈夫為西海郡王。至于這個頭銜接受不接受,那就是你們的事情了。順便提一句,涼鄯乃是大唐西北重地,不日將會再次增加駐軍。”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七章 女人的爭斗
    見過了大唐執掌權柄的文武大臣,見過了大唐太上皇后和皇帝,又以各種方式見到了如今已經在洛陽扎下根來的本族人物,赤瑪倫終于發現,無論是自己來不來洛陽,結果似乎都不會改變。都說天朝大唐對四夷最是公道,只要表示一點恭順的態度便是有求必應,但她卻發現,如今的大唐和吐蕃之間的關系,竟是好似比文成公主下嫁之前更加僵硬。

    難道,大唐真的寧可在西北豎起一個強大的敵國,也不愿意以一個岌岌可危的吐谷渾換取吐蕃的友好?盡管她心里知道這友好不過是一時之計,但對于素來以仁義播撒四方的天朝來說,應該很樂意做出這種姿態才對,可現在結果卻恰恰相反。

    她身為吐蕃贊蒙,按照中原人所說便是王后之尊,親自來洛陽自然冒了相當大的風險,為此她甚至說服了自己的祖父和父親,以及其他站在沒廬氏一方的吐蕃貴族。這一趟就算失敗了空手回去,對她對家族來說都不會有任何損傷,但她就是不服氣!

    在她的心目中,李賢還是昔日她在樹敦城碰到時的那個憊懶少年。而根據坊間得到的評價,這個人除了不按常理出牌,似乎也不見什么優點。否則,身為天朝大唐的儲君,他怎么也應當大權獨攬甚至更進一步才對!

    一身男裝打扮的赤瑪倫帶著几個隨從,心不在焉地沿著洛水邊上策馬慢行,在心里盤算著下一步該怎么做。她雖然是吐蕃人,但受中原文化的熏陶,一直很推崇用計用勢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然而這一次,她卻鬼使神差地生出了一個念頭。

    斬草除根,若是悄悄殺了李賢。這中原會不會大亂?

    這個念頭一出來就不可遏止,她竟是開始琢磨起了其中的可行性,正想得有些走火入魔的時候,她忽然聽見身后響起了一陣響亮的叱喝聲,一扭頭便看到十几個盛裝打扮的女子縱馬馳過。為首地那個羅巾紫袍。顧盼之間神采飛揚,一眼竟是看不出年齡。其他人也是年齡不一,年紀最大的少說也有三四十。年紀小的卻不過十二三,俱是背弓帶箭。

    盡管知道大唐貴女地位尊崇,但如此招搖過市的場景赤瑪倫卻還是第一次看到,一時之間心中大奇,竟是回頭喝令一聲,便向著那煙塵滾滾的方向追了出去。誰想那些女子直接朝定鼎門而去,無奈之下她只得跟著出了城。隱約聽旁人提到了一個名字。

    尉遲夫人。

    來洛陽之前。赤瑪倫把能打聽地事情全部都仔細梳理了一遍,尉遲夫人李焱娘和李賢家中眾嬌妻交情極好,這一點她自是廖若指掌。說不定此時此刻那十几個女人中間,便有她欲求一面而不可得的人呢?這正面路線走不通,夫人路線興許能夠試一試。

    赤瑪倫的猜測稍微有一點謬誤,這一日李焱娘確實帶著一群人出來射獵兼踏春游玩,但其中除了她之外,并沒有什么和李賢有關地人物。屈突申若她們畢竟都有名分,縱使呼朋喚友出去玩。也得注意一點影響問題,倒是她這個寡婦自由自在。所以雖說她已經不年輕了,但卻是一天比一天活躍,一天比一天自在。

    用她那几個嘴甜得如同蜜糖的干兒子干女兒的話來說,那就是她越活越年輕了!

    就在急馳的當口。她忽然迅疾無倫地朝天搭弓射出了第一箭。只聽一聲尖厲的破空之聲,一只大雁便頹然從空中掉下。几個好奇的少女齊齊圍上去一看,見那長箭貫穿大雁的頭部,于是紛紛喝起彩來。

    “焱娘姑姑真是好箭法!”

    “是啊,古人說百步穿楊,不過如此!”

    對于這些亂哄哄地奉承聲,李焱娘卻只是笑吟吟地上前,在獵物跟前忽然俯下身子,利落地將其直接塞進了馬褡褳,這才朝四周揮了揮馬鞭作勢:“少拍馬屁,這百步穿楊那是薛大將軍,還有太子衛率地小薛將軍,我這點微末之技算得上什么?都聽好了,我們女人不必像男人那樣精通文武,學几招不過是為了強身健體。另外么……”

    瞅了瞅几個笑嘻嘻的同齡姐妹,再看看一群眼巴巴的少女,她忽然扑哧一笑道:“還有就是多學几手,要是碰著軟弱無能卻偏要耍丈夫威風的男人,就可以讓那個該死的家伙好好吃一頓苦頭!不止是男人可以休妻,我們女人也可以休夫!用六郎的話來說,我們女人也有爭取幸福的權利!”

    這彪悍的口號隨風飄到了后頭也在裝模作樣搭弓射箭的赤瑪倫耳中,她竟是聽得呆了。吐蕃地婚俗向來是以丈夫為天,貴如文成公主,嫁入吐蕃之后,也不過只能保有自己的財產奴婢。她若不是背后站著強大的沒廬氏,丈夫芒松芒贊又不是什么出色的人物,她也不過是一個得依附丈夫過活的小女人而已。

    與其說,她和芒松芒贊之間有什么夫妻間地深厚情意,不如說他們只是贊普和沒廬氏之間地緊密聯盟。他如果沒有她便不能震懾吐蕃諸貴族,而她沒有他,沒廬氏便不足以繼續成為貴族中的領軍,僅此而已。

    李焱娘沒注意到身后地那十几個尾巴,雖說她結交的都是一些本性剛強,甚至可以說彪悍的女子,但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哪怕是彪悍女子,只要美麗動人,總不免有覬覦者。所以,她每次出城,這后頭跟著人總有好几撥,今兒個只有一撥算是少的了。

    打到了第一只獵物,她的心情自然極好,少不得放慢了速度和眾女一路說笑。說到興頭上,聽到某個滿臉稚氣未脫的小丫頭嚷嚷著如果碰到強盜就能好好收拾一頓的時候,她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小妮子,小小年紀居然口氣那么大!首先,這是洛陽城郊天子腳下,我們這一行看上去又都是非富即貴,除非窮瘋了一刻都等不起,就算有盜賊也得避開了走,免得惹出大事不好收場。其次,若是沒有把握,我們几個年紀大的怎么敢連隨從都不帶,就帶你們出來?”

    有一句話她卻不曾說,這洛陽城郊原本確實有些盜賊,但為了保護常常出城打獵或踏青的嬌妻們,李賢早就動用自己作為東宮太子的職權,派人把整個洛州范圍內嚴密梳理過了一遍。就連小偷小摸的賊偷也都得到了警告,誰敢在老虎頭上拔毛?

    笑語過后,眾女便進了林子狩獵,這其中既有初次狩獵信心滿滿的少女,也有經驗丰富的獵手,嘰嘰喳喳聲音一片,不時響起打到獵物的歡呼聲。這熱鬧非凡的時候,李焱娘卻站在一邊不曾動手----這再多的獵物也禁不起長安城的貴人們這樣折騰,這片林子里頭的種種活物,不少都是這些大小姐的家里買來放進去的,端的是用心良苦。

    她們家里只是想讓女兒們得到些鍛煉,又不是想訓練什么神弓手。說起來她也是濫好心,做這種多余的事情也不知道被屈突申若笑話過多少回。

    情知林子的另一頭還有各家派來的家丁看著,李焱娘愈發感到意興闌珊,關照了一個親密的小姐妹一會,便策馬朝另一個方向緩緩行去。雖說沿路不時竄出一只兔子或山雞什么的,但她卻懶得張弓搭箭,就這么毫無目的地走著。

    不知不覺,她已經不年輕了。昔日那種躍馬長街談笑風生的興頭也少了很多,有的時候看到別人夫婦和諧,難免也會感到寂寞。

    几個小叔和長輩也曾經不露痕跡地提議過讓她改嫁,她拒絕得多了也不免有些不耐煩。這年頭貴婦中間沒几個守節的,難道因為這個她一個寡婦就一定要嫁掉?

    可恨的是長輩這么說也就算了,偏偏她看著長大的几個小叔偏偏也煞有介事地提過,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還曾經有人悄悄地引她認識什么年少俊彥……天知道,當她看見那些唇紅齒白的小白臉少年郎,簡直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唉,難道她真要墮落到要養美少年當男寵?

    就在李焱娘唉聲嘆氣的時候,前頭忽然閃出了一個人笑吟吟擋在路當中。她瞳孔猛地一收縮,一只手便輕輕地搭在了劍柄上,當周圍又竄出了五六個人的時候也只是微微皺眉。她認出那些人是起初尾隨在后的人,但此時并不認為他們是以前那些登徒子,同時也沒有什么驚懼。

    自從上次和蘇毓倒霉得讓李賢來了一次英雄救美之后,她不但苦練武藝,身上也多了一些亂七八糟的防身玩意----其中不少都是李賢提供的創意。不但如此,馬褡褳里頭還有一具容納了三支箭的弩弓。只憑這些,她足可立于不敗之地。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那個擋路的年輕人,很快識破了那女扮男裝的伎倆。再一看四周那些人的容貌,她順理成章地想到了前日在修文坊皇太弟宅第聽李賢說的奇聞。

    “敢問沒廬贊蒙什么時候改行當起了劫道的小賊?”
正文 第七百二十八章 女人賭斗我頭痛
    如果說地位是先天的,那么,氣勢就是后天養成的。一個人哪怕出身低賤,長期處于高位,這氣勢自然而然就會流露出來。而哪怕是出身高貴的人,只要下放在哪個窮鄉僻壤蹲上三五年的,再強烈的王霸之氣也會化為烏有。

    而如今眼對眼的兩個女人,就氣勢而言誰都不輸給誰。

    李焱娘出身隴西李氏,算是皇族遠支----當然,這個遠得基本上血緣關系就沒法算了。真正算起來,以尉遲家的門第,娶進了李焱娘這么一個媳婦那是高攀了,更何況這一位守寡這么多年愣是不曾改嫁。撇開地位不談,在其他方面,李焱娘向來和屈突申若并駕前驅。

    赤瑪倫出身吐蕃沒廬氏,原本就是貴族中的貴族,名門中的名門,之后嫁給芒松芒贊后,一群小妃也從來都是對她俯首帖耳。再加上她執掌吐蕃權柄,可以說得上是影子第一人,因此她在李焱娘直接拆穿身份的情況下亦是絲毫不退,甚至還上前了一步。

    “久聞尉遲夫人乃是皇太弟殿下那些妃妾的密友,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不錯,我就是赤瑪倫-沒廬,只不過是仰慕夫人盛名。當然,若是夫人硬是要說我是劫道的,那也未嘗不可。”

    她的口氣一下子變得異常強硬,隨即又跨前了一步,如中原漢人那般拱手行了一禮:“同是女子,我也是自幼習武,所以聽說尉遲夫人的劍朮和代國夫人并稱洛陽巾幗之冠,想要討教討教。”

    她言罷便從一旁的隨從手中接過了一把彎刀。緩緩拔出鞘外。陽光透過樹葉間隙投在刀刃上,赫然可以看到其上閃動著一層耀眼的光芒。

    這要是人家說別地,李焱娘還能矜持一下,見人家拔刀出鞘擺出了陣勢,她頓時來了興致。這起初不知道赤瑪倫的身份,她還擔心是什么意圖不軌的賊人,可既然知道人家是吐蕃名副其實的王后,她還用得著擔心什么?

    堂堂沒廬氏的千金,一國王后,她的身份怎么也差人家一截。就算出了問題也不是她吃虧!于是,她几乎二話不說便點頭答應了,隨即利落地跳下了馬。抽出了鞘中長劍。

    此時,赤瑪倫的一群隨從全都散開來,留出了中間的大塊空地,個個都死死攥著手中的兵器。要說不緊張自然是不可能的,此次跟著這位吐蕃贊蒙出來,他們就領了死命令,要是有什么問題便回不去了。然而。積威之下。即使眼下他們對這場不必要地戰斗滿心不情愿,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勸阻。

    林間空地上演一場雙英斗的時候,李賢正在審視從西域送回來的報告。這其中,他看得最仔細地一份就是慕容復的。薛仁貴裴行儉當初都和他有過戰友的情誼,交情也相當不一般,但相比師徒來說總要查一層----盡管他這個師傅只是挂名,但他還是認為,自己給慕容復灌輸了某些相當重要的東西,而那些恰恰是別人所不可能提供的。

    當然。相比弘化大長公主的那兩個嫡親兒子來說,他這個徒弟也確實能干爭氣。就拿這一次耗費三年,軟硬兼施把吐谷渾局勢暫時安定了下來,而且還選定了一個能力尚可能夠忠于大唐的新王,這種成績絕對稱得上可觀。所以。當朝臣中有人安北都護府缺人地時候。他立刻把慕容復推了上去。

    年輕算什么,這年輕又有才能地。憑什么非得熬資歷,等年紀大了才能派用場?

    他嗤笑一聲丟下了筆,暗想大概群臣已經習慣了他的專斷,再加上李弘的支持,因此這件事鬧了一陣子也就過去了,只不過卻又傳出了慕容復可能會尚公主的流言。盡管這種消息還只是在小范圍內流傳,但有道是無風不起浪,他是得好好考慮一下妹妹的婚事了。

    為了避免別人三番兩次覬覦李令月,他很有必要將這個已經長成的丫頭嫁出去。要知道,李令月已經二十歲了!即使作為他老爹老媽最寵愛的女兒,這個年紀沒嫁人也已經有無數人羅嗦,可以算得上大唐第一待嫁貴女----當然,當官當得很起勁的上官婉兒可以不算。那小妮子的官癮實在讓他瞠目結舌,老上官暗地里也不知道痛哭流涕多少回了。

    “喂,六郎,出大事了!”

    他正琢磨地時候,卻忽然聽見了一個大嗓門的嚷嚷聲,一抬頭就看見滿臉氣急敗壞的屈突仲翔。還不等他發問,某人就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剛剛有人送回消息,說是你讓我派人死盯的那個赤瑪倫緊跟著焱娘姐她們那群新娘子軍出城去了!那個吐蕃王后顯然不是省油燈,可焱娘姐同樣不是好惹的,這她們要是碰在一塊……”

    人家還沒說完,李賢就使勁在額頭上拍了一巴掌----這還用說,那絕對是彗星撞地球啊!至于誰是粉身碎骨地彗星,誰是倒霉地地球,他又不在現場哪里說得清?可是,他總覺得,赤瑪倫忽然跑來大唐洛陽有些沖動,但應該還不至于會愚蠢到會上門挑釁的地步。

    但這件事一直以來都是他經手地,是不是帶人去管一管?

    瞧見李賢犯了躊躇,屈突仲翔心中暗笑。那位大姐他打交道的次數不少,也曾經較量過几次。男女之間體力耐力有別,可李焱娘和屈突申若卻屬于異類中的異類,他們几個人中在武藝上最有天分的薛丁山,戰勝那兩個也得在三百回合開外,而力大的程伯虎則至少得在四五百回合。他在外磨練多年,如今對上那兩位勉強能維持不敗,至于李敬業就最淒慘了。

    那樣強悍的母老虎,用得著擔心出什么險情么?

    “仲翔,你帶上几十個羽林

    李賢一句話還沒說完,屈突仲翔立刻笑瞇瞇地頂了回去:“不好意思,今兒個老契將軍點兵,我這個長史除了點卯之后還有不少事情要做。”不等李賢點名其他人,他又緊跟著接口說道,“敬業去政事堂幫忙去了,伯虎和小薛似乎被太上皇后召入宮了,你總不會讓阿曉那個廢柴領兵出城吧?不出意料的話,他絕對會被揍得滿頭包。”

    他一面說一面悄悄往后退,待到了門邊上的時候方才嘿嘿笑道:“所以,對不住了六郎,這種事情你不妨親自出馬,左右衛率和羽林軍的人隨你調動,恭祝你馬到成功帶回那兩個彪悍的女人,說不定焱娘姐感激之下會以身相許……哎喲!”

    他正說得眉飛色舞,冷不丁腳下一個踉蹌絆在門檻上,忽地瞧見面前有東西帶著風聲砸來,連忙一偏頭躲開,也來不及查看是什么就慌忙溜之大吉。

    開玩笑,這等性命攸關的事情他怎么敢承攬下來?至于李敬業薛丁山程伯虎周曉……他可是替他們推掉了一次大難,回頭非好好敲詐一下這四個家伙不可!

    屈突仲翔是溜了,留在里頭的李賢卻恨得咬牙切齒,少不得在心中大罵沒義氣的家伙。沒好氣地上前撿起被他當作凶器丟出來的竹簡,只是略一思忖,他便決定還是帶人出城去看個究竟。昨兒個屈突申若似乎說過,跟著李焱娘一起去狩獵的似乎還有不少朝中親貴的千金---要不是李令月她們几個一時有事,說不定今天就全都撞在一起了。

    屈突仲翔自己雖然跑了,但好歹還給李賢留下了一個前來報信的向導,因此,換上一身便裝的李賢帶上霍懷恩等十几個人出城,并不顯得多少招搖。他還沒瘋,要是有事沒事就拉上羽林軍和左右衛率氣勢洶洶地出動,這洛陽城剩余的宗室還不得鬧翻天!

    然而,當他好不容易在向導的引領下找到了地頭,看到的卻是兩個醉醺醺的女人,當然,周圍那十几個傻了眼的隨從可以忽略不計。赤瑪倫原本就膚色深沉的臉上已經是酡紅一片,而李焱娘則更是不用提了,醉眼朦朧地看了他一眼,忽地露出了一個嫵媚的笑容。

    “六郎……我……我可沒給你丟臉!這吐……吐蕃的贊蒙,我可是給你……給你撂倒了!”

    這都是什么和什么!李賢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根本不知道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勾當。隨手一指其中一個陪侍赤瑪倫見過他的隨從,他便厲聲問道:“這究竟怎么回事?”

    “是贊蒙……贊蒙和尉遲夫人打賭比武,之后……”那隨從不敢說赤瑪倫輸了又發狠要比喝酒,于是只得期期艾艾蒙混過去,繼而才說,“她們又覺得不過癮,便賭斗喝酒,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子。”

    這隨從還有一句話不敢說,剛剛趁著酒醉的時候,和他同行的那些個傻瓜甚至動過歪心思,要不是他知道其中關節惹不得死死勸住了他們,怕只是這幫同伴個個都是死路一條----就算這大唐儲君不來,赤瑪倫醒來之后也絕對不會饒過他們。

    李賢聽得瞠目結舌,暗道這女人的邏輯還真是不可理喻。再瞧了一眼酩酊大醉的兩人,他只得惱火地走上前去,一把將李焱娘抱了起來轉身就走。可走到自己的坐騎前,他頓時又頭痛了,帶著這個醉醺醺的彪悍女人,他怎么騎馬?
正文 第七百二十九章 醉臥吐醉言,心結猶難解
    無論是前頭的兩漢晉隋,還是后世的宋元明清,對于女子外出都有相當的規矩,尤其是那些出身高貴的大家閨秀。所謂的帷帽和幕離,就是用于遮擋女子容貌的。元朝的時候如何李賢已經記不清了,但在他印象中,似乎以異族入主中原的清朝,對于女人仍然有一系列亂七八糟的規矩。

    倘若在那些時代有李焱娘這樣喝酒喝到爛醉如泥大醉不醒的,只怕閑言碎語就要多了去了,更何況這還是個寡婦。

    然而,這是大唐,這是仕女可以躍馬長街呼喝游獵肆無忌憚的大唐。所以,他此時此刻也只是稍稍為難了一下,隨即就下令隨從搭了一把手,讓他得以抱著李焱娘上了馬。然而,這種情況下,要想縱馬急馳那是休想,而且他也不敢就這么大搖大擺地回洛陽城。

    李焱娘好歹也是洛陽的知名人物,這要是被人瞅見傳出什么風言***豈不是要命?

    想到自己在城外有個小庄子,他便干脆打定主意先把人送到那里去,等醒酒之后再作計較。于是,他想到就做,帶著隨從們立刻往庄子的方向馳去。這時候,他完全忘了李焱娘今天不是單身出來狩獵,而是還有一大幫子女人。

    當李賢把李焱娘從馬上抱下來進了庄園大門的時候,那邊樹林中的女人們已經亂成了一團----李賢等人一走,赤瑪倫那些隨從們立刻架著主人溜之大吉,所以不管那些貴女們如何上竄下跳把整個林子翻轉過來,甚至連自己隱形在另一頭的仆人都一個不拉地找到之后,愣是沒人發現李焱娘的蹤影。

    到了最后,還是熟悉李焱娘性情的傅燕蓉做出了判斷。那一位武藝高強膽大包天,指不定是發現什么大獵物追去了。天底下能謀害敢謀害李焱娘的人還沒生出來,她們只管自己回家就好,指不定明日李焱娘就會拿著什么好東西前來炫耀一番。

    諸女想想都覺得有道理。于是便各自提著自己丰厚的獵物踏上了歸程。這一路上,甚至有人嘻嘻哈哈地說。李焱娘這一失蹤,明兒個出現的時候指不定會帶著一個美男子。與其說是狩獵野物,還不如說是狩獵男人。

    而某個倒霉的男人正在庄園中發愁。這座庄園說起來還是韓國夫人當初留下來的,比起他名下地那些皇家庄園來說。它的規模絕對可以稱得上袖珍,房子十几間,地几十畝,勉強也就是一個洛陽小地主地水平。庄上除了佃農之外也就兩個庄頭,平日只負責送租子等等,根本連李賢的面都沒有見過。

    所以,當李賢甩出東宮印鑑的時候。整個庄子上上下下頓時炸開了鍋。兩個庄頭上竄下跳忙碌了一陣之后,終于騰出了一間還算干淨的屋子,可另外一個問題卻怎么都無法解決。

    這庄子里頭几乎就沒有女人,就兩個幫佣地女人也都是五大三粗,怎么服侍一位酩酊大醉的頂尖貴婦?而醒酒的湯藥……他們這些小老百姓一年到頭難得大醉一回,哪里用得著這些玩意?

    這都是極其合理的理由,李賢就是惱火也不好把氣出在這些可憐人身上,于是便好言撫慰了他們几句,賞了一把銅錢。同時把自己的兩個隨從打發回城弄馬車。然而,那兩個人還沒出發,他就又發現了一個讓人頭痛的事實。

    他以前倒是和屈突申若她們拼過一次酒,問題那一回他自己也是酩酊大醉,對眾女酒醉之后的勾當基本上沒什么記憶。因此并不知道李焱娘地酒品居然這么不好。就他轉身這一會兒地功夫。她的嘴里就開始冒出了一些些隱隱約約的醉話,而且身上的酒氣就更重了。

    無奈之下。李賢只得額外吩咐回城之后再弄一套女子的衣裙來,隨即就把兩個目瞪口呆的隨從打發了出去。至于他自己則是端了一碗溫水,用一種糅合著溫柔和粗暴的態度給李焱娘灌了下去。不得不說,雖然他也曾經給懷孕或生病的嬌妻們做過這種事,但還是第一次單獨面對一個大醉不醒的女人,而且這個女人還是妻子們地密友!

    好容易給李焱娘灌下去了大半碗溫水,費勁地讓人躺平了,他方才站起身來,旋即無奈地發現了一個事實----這整個房間里頭竟是沒有一個可以坐下的地方!

    于是,李賢只好站在那里,眼睛不自然地瞧著外頭。雖然這還沒有到衣著最開放的玄宗開元天寶年間,但貴族仕女們的服飾仍然是以輕薄為主,更何況這是天氣漸漸暖和的春日。剛剛這一路顛簸下來,李焱娘這身上地衣服都已經凌亂不堪,此時更是什么地方都露了出來。

    早知道如此,他之前還不如回到家里叫上屈突申若,有大姊頭出馬,他就完全省事了!失算,他怎么就被屈突仲翔三兩句話給弄糊涂了!

    “申若,申若……”

    乍聽到那一邊傳來地聲音,李賢頓時更后悔了。可世界上沒有后悔藥吃,他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氣往后退了几步,可一思量人家那是酒醉沒必要搭話,便干脆站在了一邊。然而,事實証明,酒醉人的醉話一旦說起來,那實在是沒邊沒際。

    “申若,我真地很羨慕你。”

    “嘉南雖說只是一個平庸的家伙,但人卻不錯……”

    “你知道嗎,夜晚一個人驚醒的時候,還真是有些寂寞冷清,可是我真不想改嫁……”

    雖然這話都說得低沉含糊,但李賢還是都聽清楚了,心中不禁有一種訝異的感覺。這年頭的高門仕女只要膝下沒有兒女,要想改嫁不會遇到任何留難,更有甚者在嫁給那些不稱心如意的丈夫時,刻意避孕,或是熬到丈夫死了名正言順地改嫁,或是在丈夫在世的時候就勾勾搭搭的---相形之下,某位赫赫有名勾搭上辯機的公主,其實算不得什么。

    可李焱娘不同,尉遲家的人几乎雙手雙腳支持她改嫁,李家的人也沒有要求她守節的意思,雖說這位也是脾氣不好的大姊頭,可挑一個還算稱心的人嫁出去問題應該不大吧?

    “申若,我真的想要一個孩子……可老天偏偏就是喜歡開玩笑,大夫說我天生就是如此……我不想再嫁之后卻生不出孩子,不管是他納妾,還是過繼別人的兒子,我都受不了……與其如此,我還是一個人算了。不管怎么說,我還有一堆干兒子干女

    李賢還是第一次聽說竟有這樣的祕聞,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想當初賀蘭煙婚后几年都沒有懷孕,為此就時常焦躁失常,就連屈突申若也不能免俗,不知道請過多少大夫,甚至為此求神拜佛。所幸大夫們診斷出她們沒有任何問題,這才勉強安定了人心,但他卻不知道多少次被武后提醒過開枝散葉等等。

    這要是他眼下的兒女滿堂變成一個兒女都沒有的情形,那該有多么可怕?

    他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見李焱娘臉上的紅潮尚未褪去,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候,他陡然對上了兩道目光,恰是一直都醉得迷迷糊糊的某人忽然睜開了眼睛。這大眼瞪小眼之下,他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

    “看來是真醉了,見鬼,做夢居然會夢到六郎……”

    讓他松了一口大氣的是,李焱娘直勾勾地看了他一會,竟是閉上眼睛喃喃自語了起來。趁著這工夫,他趕緊往門外溜去,誰知就在開門的當口,背后又響起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

    “沒想到居然不是做夢,我還想呢,似乎醉倒的時候看到你來了。現在這時候,你到外頭去有什么用,該看的你大概都看了吧!”

    李賢猛地一個激靈,回頭看時,卻只見李焱娘已經支撐著半坐了起來。雖說仍是滿面通紅,但那眼睛里已經透出几分清澈,仿佛已經恢復了神智。既然自己什么都沒做,他很快就回過神來,遂笑著聳了聳肩。

    “天地良心,我也就是把你送到了這里,給你灌了一碗水而已,其他的什么都沒做。”

    “就知道你小子看似油嘴滑舌,其實有那個賊心沒那個賊膽,還算是一個正人君子。”

    李焱娘站起身來,環顧房間見沒有鏡子,只能隨便整理了一下敞亂的衣襟,對松散的發髻卻有些為難了,這沒有鏡子怎么梳攏頭發?此時,她干脆一咬牙拔去了束發的玉梳和寶釵,放下了一頭青絲。

    盡管已經不是當初的年輕時節,但頭發素來是李焱娘最珍視的寶貝,因此這一放下來便只見青絲如瀑順滑光澤,予人一種健康誘人的感覺。背對著李賢的她隨手把玉梳往床上一扔,絲毫沒在意這是多么值錢的東西,三兩下就把頭發松松垮垮地挽了一個墮馬髻,最后才插上了寶釵。而她轉身回來的第一句話,卻把李賢說得愣住了。

    “不管我大醉之后說了些什么,你都最好統統忘掉,連對申若也不許吐露半個字!否則,哪怕你是皇太弟,我也對你不客氣!”
正文 第七百三十章 新人換舊人
    年華老去是什么滋味?

    李賢看到自己的兒女滿堂,看看自己頭上鑽出來的一兩根白發,可能會哀嘆自己老了;賀蘭煙只要一盯著鏡子,就總能找到臉上頭發上的瑕疵,會無緣無故地發脾氣;至于李令月這種還沒有出嫁風華正茂的年輕人,也喜歡沒事嘀咕又長了一歲……因此,對于不知不覺已經快要慶賀六十大壽的武后而言,她更能體會到時光的威力。

    即使她站在李治身邊的時候,仍然宛若四十婦人。盡管當兒孫滿堂歡聲笑語不斷的時候,得到的從來都是祖母不老的評價。盡管油嘴滑舌的李賢一直都說什么母后是最年輕的,或者再加上什么青春年少永不老之類的戲語。然而,僅僅是從自己在梳妝打扮上花費的功夫,她就不無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不可避免地老了。

    “陛下,陛下!”

    一個興沖沖的聲音打斷了武后傷年華的思緒,抬頭一看,卻只見是上官婉兒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手中抱著一堆各式各樣的卷軸。見此情景,她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都已經三年了,可這丫頭偏生就沒什么長進,永遠是笑呵呵風風火火,根本不像是老成持重的老上官的孫女。說起來,三年前上官婉兒跑來毛遂自荐的時候,她還真以為是開玩笑。

    對武后的嗔怒或無奈,上官婉兒早就看得多了。想當初她就是太平公主李令月的伴讀,這抬頭不見低頭見。因此對這位赫赫有名地太上皇后沒有那么多驚懼,即便是武后站在旁邊,她草詔的時候依舊能夠一蹴而就,且詞采華茂,遠非尋常中書舍人能及,所以如今武后的制敕全都是出自她的手筆。

    “陛下,這是并州送上來的文書。說是要修陛下的祖陵;這是來自瓊州的急報,說是天現祥云,水中珠貝驚現五彩顏色……”

    上官婉兒把手中地公文一樣樣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桌案上。旋即一樁樁一件件仔仔細細地解釋了起來,可心里卻在想著另外一件事。剛剛去政事堂的時候,她碰見了好几個剛剛入朝為官的進士,瞧見他們盯著自己地緋紅官袍不放,她心中有一種異樣的自豪。

    生作女兒身怎么樣,還不是一樣能當官!說不定有一天,她能像母親戲語的那樣。拿秤稱量天下!這和野心無關。她只是每每讀書看到那些薄命的才女就扼腕嘆息,至少,她覺得李賢某次開玩笑時說的話讓她異常有觸動。

    所謂才女薄命,不過是因為那些女人恰巧生不逢時,她既然生對了時候,那怎么也不能隨隨便便埋沒了!

    “婉兒?”

    武后叫了兩聲,見上官婉兒只顧著絮絮叨叨地解說,知道這丫頭必定是又走神了,不覺異常好笑。她從來便欣賞有才華的人。與其說因為上官婉兒是上官儀的孫女方才另眼看待,不如說是因為其揮灑自如地才華。

    當然,上官婉兒地小心思她也看得一清二楚,比如說李賢每次來的時候,某人總要仗著是徒弟嬉鬧一番。那種隱藏在玩鬧下頭的女兒心她又怎會看不見?

    只不過。男方女方都不急,現如今李賢又是兒女最多的。她這個長輩也就沒什么好急的。上官婉兒比她親自提拔的那些中書舍人更管用,而且又是女子,不用擔心有結黨營私的危險,可謂是最可靠不過了。每每想起上官儀來見的時候,用那么一種異樣的目光瞧孫女,她就覺得一種發自內心地得意。

    當初那點小芥蒂已經都過去了,上官儀都退休了,他的孫女又成了她的心腹,從這一點來說,她贏得漂漂亮亮干淨利落!

    于是,武后很快就把年華老去的擔憂拋在了腦后----事實上,對于這一點,她從來都比李治豁達。畢竟,她一直注重養身之道,而母親楊氏也是活過了九十高齡,她只要惜福養身,縱使長命百歲也未必不可能。瞧著兒子孝順,她這些年陸續甩掉了不少政事,只把最重要的人事大權死死捏在手中。在賢妻良母之外,她仍然是大唐至高無上地太上皇后,這一點是絕不可忽略地前提。

    李賢悄悄溜進大儀殿的時候,看見地就是武后若有所思,上官婉兒怔怔發呆的情景。他自己也是心中有鬼,此時看到這一幕不禁有些猶疑,卻不料這時候有人在身后輕輕推了他一把。回頭看到是阿芊,他連忙低聲打了個招呼,冷不丁卻瞧見她鬢角露出的蒼蒼白發,一時之間更是怔了。

    “看什么看,以前沒見過不曾?你還真是調教了一個好徒弟,婉兒的能耐一個頂三個都不止,現如今我都閑得沒事干了!”

    說這話的時候,阿芊的臉上流露出了顯而易見的醋意,但更多的卻是自傷。她雖然曾經在宮闈局學過讀書寫字,但終究比不上上官婉兒才女天賦,如今她雖然還是武后身旁的女官,但較之以前已經大大不如。要說傳遞消息,如今她更是遠遠不及上官婉兒。而最重要的一點是,上官婉兒仍在年輕貌美的時節,但她卻已經老了。

    由于早有過肌膚之親,因此對于阿芊的表情變化,李賢一瞬間就體會到了那言下之意。几乎不曾猶豫,他便低聲說:“阿芊,我待會去和母后提一提,以后你就去東宮當女官吧。母后如今需要的是婉兒這樣的人,但我可還是需要你這樣的多面手。”

    “就會揀好聽的說!”

    雖說嗔怒地白了一眼,但阿芊這一回確確實實動了心。以前拒絕武后的提議,拒絕李賢的真心,不過是認為自己和賀蘭煙屈突申若她們比起來沒有半點優勢,可現在她已經不年輕了,就連僅有的一點優勢也在武后寵信上官婉兒之后漸漸不剩多少。既然如此,李賢的東宮確實不失為一個讓她終老的地方。

    至少,她在武后身邊侍奉了那么多年,雖然未必如上官婉兒那樣妙筆生花,但在筆墨上的勾當卻是極其熟悉的。李賢至今還不曾住進東宮,賀蘭煙眾女更是一直住在修文坊的宅第之中。她若是在東宮當女官,也不會有太多的顧慮。

    阿芊的怦然心動李賢看在眼里笑在心里,當下便舍下她往里頭走。看到那一老一少都是極其認真的表情,他倒有些不好上前打擾,干脆悄悄地在武后身側站了,一面看上官婉兒潑墨揮毫書寫詔書,一面聽著武后的一層層意思。

    雖然大唐的讀書人遠遠比不上后世明清,但只要是大家女子,即便不能出口成章也能夠識文斷字。他這老媽的詩文不怎么樣,但一手字卻寫得極好,也確實有真正的才華,比起后世那位最初靠著掐奏折起家,沒讀過多少書卻禍害了整個中國的女人來說,武后無疑是真正的女中俊杰。

    尤其是當這位女中豪杰由于種種緣故沒有任用酷吏,更沒有濫殺無辜的時候,大唐現如今無疑正處于高速發展的康庄大道上。

    武后念完最后一層意思,接下來便不管不顧地任由上官婉兒自由發揮。忽然,她感到自己身邊似乎多了一個人,立刻轉過了頭,發現是李賢方才露出了笑容:“成天鬼鬼祟祟的,你都已經是兒女成群的人了,怎么還老是來這么一套?”

    李賢微微一笑,暗自琢磨了一下剛剛聽到的東西。他老媽祖籍并州,武氏的祖墳自然也就在那里,隨著她的地位一天比一天尊崇,這武家祖墳的事情就常常被當作大事被提起,比如今天這一次。只不過沒想到,今天他老媽居然一口拒絕了并州刺史提出的整修請求。

    “之前武家人已經回去祭祀了一回,據說那里都保存得極好,并沒有什么頹敗,這并州刺史實在是太殷勤了。”他隨口開著玩笑,忽然笑呵呵地問道,“母后可知道,武承嗣如今在戶部干得有聲有色,戶部的几位郎官都對其深有好評,似乎如今更有和周國公武三思分庭抗禮的勢頭。”

    “區區一個周國公爵位,能讓他們像爭肉骨頭那樣去爭,也是一件好事。”

    武后晒然一笑,仿佛對這些同樣姓武的人沒有任何興趣。除了母親所出的姐姐和妹妹之外,還有外甥外甥女之外,其他的武家人對她來說只不過是外人,她之所以如今采取了一點照顧的態度,不過是出于宗族的考慮。畢竟,她需要為已經過世的父親留下后嗣。

    她瞥了瞥笑容可掬的李賢,心想人道是李賢對于權勢素來恬淡,卻不知道她這個兒子素來是睚眦必報的性子,只怕是對于幼年時有過沖突的武三思不會有好感,所以才會坐看武家人分成兩撥。只不過這對于她來說并沒有壞處,因此索性聽之任之。

    恰在這時,上官婉兒終于寫完了詔書,捧起那墨跡淋漓的字紙正要說什么,這才看見了李賢,不禁露出了又驚又喜的表情。而李賢對她小小眨了眨眼睛,便低頭對武后耳語道:“母后,你現如今既然有婉兒,不如把阿芊派來東宮吧。我實在用不慣那些內侍,還是阿芊來伺候我還習慣些。”

    對于李賢的口不對心,武后是心知肚明,沉吟片刻卻答應了。不管怎么說阿芊都跟了她那么多年,是該讓她好好歇歇了。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一章 你永遠有兩個爹爹撐腰
    除了赫赫有名的屈突申若,在李賢的嬌妻中間,無論賀蘭煙還是蘇毓,抑或是生來恬靜的許嫣,抑或是年紀最小主意卻最多的阿韋,甚至連阿蘿哈蜜兒……總而言之,修文坊皇太弟宅第的任何一個女人,都絕對不是好相與的。

    于是,作為李賢的兒子,遠遠比作為李賢的女兒要難受得多。就好比屈突申若的兒子李勝以及許嫣的兒子李錚,平日里往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對自己橫挑鼻子豎挑眼睛,一轉頭卻對自己的姐姐妹妹照顧有加。長久下來,他們這心里頭的郁悶決不止一星半點。

    然而,他們那對雙胞胎姐姐和李夙都是第一等厲害的,就連小妹妹李攸和李珞也不是好欺負的主,而讓他們去欺負兄長或弟弟更是沒有半點希望----李嘉雖然只是養子,但無論李賢還是賀蘭煙眾女,對他一向都深為照應,而且那個大哥也一向當得很公道。而作為嫡子的李雍則是還小,作為幼子總是最受寵愛的,他們就是羨慕也沒辦法。

    作為屈突申若的兒子,時年十歲的李勝已經顯露出了非凡的學武天賦,而和他同歲卻只小一丁點的李錚則只是喜歡讀書。兄弟倆一文一武,往日極其要好,此時好容易尋到了空檔,免不了雙雙坐在花園中唉聲嘆氣---有了那樣的父母,他們就是不想早熟也不可能。

    “錚弟,有沒有人在你耳朵旁邊說過閑話?”

    李錚陡然之間聽到這個,免不了莫名其妙:“二哥。什么閑話?”

    李勝左右看了一眼。忽然壓低了聲音:“就是有關大哥的事情。我這几天在東宮崇文館,常常有年輕的官員沒事情在我耳邊叨咕几句。說什么大哥不是爹爹親生地,而爹爹如今是儲君又有嫡子,應該盡早為嫡子開府之類地話。”

    李錚其他沒聽明白,這時候貨真價實唬了一跳:“二哥。什么嫡庶,你可別忘了家里的家訓!”

    “廢話,我還不知道么?”李勝硬生生打了個寒顫,想到自己娘親的彪悍,再想想其他几位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火頭上卻是各有千秋,急忙搖了搖頭。仿佛要把那種可怕的感覺驅趕出去。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是不是應該對爹爹說一說?或者干脆和大哥挑明了,讓他提防些也好!我們從來都是拿大哥當兄長,豈能讓外人挑唆了去?再說,我看爹娘他們雖說疼愛四弟,但似乎更多的是因為他年紀小,和那個嫡……和那個沒什么關系。”

    李錚雖說年紀小,但看過地書卻比喜歡舞槍弄棒的李勝要多出不少,心思也更縝密。就比如李勝聽到的這些閑話。愣是沒有一個人在他耳邊傳的。此時,猶自一團稚氣的他皺了皺小臉沉吟了一會,旋即便用小大人的口氣說:“我看,還是先看看那些人究竟想的什么,然后再告訴爹爹。大哥那里最好不要說。免得他胡思亂想。”

    這兄弟倆常常是李勝提議,李錚拍板。因此這話一出,李勝便再無異議。兩個人頭碰頭又商量了一陣,決定找個空子好好整一下那些竟敢離間他們兄弟地官員,這才勾肩搭背地一起出了園子----和父親當初一樣,如今他們也擁有自己地伴讀,而且數量更多,這件事少不得找他們的好兄弟去商量商量。

    兩人誰都沒料到,花園中竟還藏著另外一個人。他們前腳一走,后面的花叢忽然動了一下,旋即探出了一個腦袋。頭扎雙鬟的她用清澈的目光望著兩個弟弟消失的方向,臉上露出了一絲惘然,旋即便想起年前才好容易見過一面的娘親。

    和李嘉比起來,她已經幸福很多了,畢竟她的娘親仍然在世,而李嘉從來就沒有見過親娘一面,甚至在背后還會被不相干的人設計來設計去,真是太可惡了!她已經不是當年剛剛回到洛陽地末兒了,當然知道那些大人們動的什么心思!

    “哼,枉那些人還在東宮當了那么多年官,居然連爹爹的心思都不知道!他們兩個不敢告訴爹爹和大哥,我去告訴他們!”

    末兒打定主意,便悄悄離開園子去找李嘉。由于今日崇文館不開課,按理來說所有人都應該在家里,可她卻是遍尋不見人影。最后,她終于從一個仆人那里打聽到,說是李嘉去了后院喂錦鯉,連忙興沖沖地趕了過去。

    然而,當她遠遠看見那養著無數錦鯉的碧波池時,看到的卻不單單是一個李嘉。從她這個方向,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在蹲著身子喃喃自語喂魚地李嘉身后十几步遠地一棵大樹旁邊,竟是站著她的爹爹!她正覺得奇怪地時候,卻只見爹爹沖自己搖了搖手,于是便裝作沒事人一般地走上前去。

    “大哥!”

    李嘉正在專心致志地喂錦鯉,根本沒有注意到前頭有人來,一抬頭看見是末兒,他頓時露出了笑容。他在家里是老大,和弟弟妹妹們的關系一直都很融洽,但和他最處得來的卻是末兒。不得不說,有的時候相似的經歷往往會拉近兩個人的距離。他站起身來揉了揉末兒的頭發,露出了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

    “末兒,你也來喂錦鯉嗎?”

    “大哥,人家都不是小孩子,你把我的頭發都弄亂了!”末兒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順便瞧了瞧后頭的李賢。見自己的爹爹滿臉笑意,卻仍是搖頭不預備現身,她不禁更郁悶了,眼珠子一轉便決定把分頭告訴兩人的話一次性都倒出來。“大哥,我有事要和你說。”

    李嘉一向習慣了古靈精怪的末兒,見她忽然一本正經,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遂拉著她在身畔坐下。然而,當他聽到末兒轉述的那些話之后,他臉上的笑容就變得有些勉強,眼神更是逐漸黯淡了下來。

    他當然知道自己是不同的。盡管并沒有人告訴他,但天長日久,他就明白一直對自己很好的爹爹和娘親們并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他的父親是至高無上的大唐天子,他的母親卻是一個曾經犯下大逆之罪的罪人。他在崇文館讀書的時候,曾經不止一次聽到人家的議論,也曾經不止一次遇到前來“視察”的親生父親。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李弘并不是不喜歡他。

    “末兒,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說實話,這些我都聽得多了,并沒有放在心上。二弟和三弟也沒有必要為了這個就去找人家的麻煩,那樣反而會給爹爹和……伯父添麻煩。那兩個家伙都是最最沖動的,宜早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們……”

    末兒猛地被拽了起來,剛想出聲阻止,卻不防背后響起了一個聲音:“嘉兒,末兒!”

    李嘉毫無准備,乍聽得這一聲頓時愣住了,僵硬地扭轉頭看見李賢,他一下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倒是末兒見機得快,笑吟吟地扑進了爹爹的懷里。

    寵溺地在長女的額頭上彈了一記,李賢這才抬起頭來,見李嘉傻呆呆地站在那里,便拍了拍末兒的腦袋,隨即撇下她走上前去。

    這時候,李嘉才勉強從驚愕中回過了神,開口叫了一聲爹爹又想要辯解說明些什么,誰知道肩膀卻忽然被人死死按住了。他不由自主地揚起了頭,見李賢正用一種極其銳利的目光審視著他,腦袋里頓時更是一片空白。

    “有人的地方就有閑言碎語,所以我從來就沒有禁止過家里的人談論你的身世,所以想必你早就知道這些了。嘉兒,你雖然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但畢竟從出生開始就在我這里長大,對你,我比對親生兒子要求更高,期望更大,因為你畢竟是五哥唯一的兒子。五哥年紀已經大了,再加上早年身體虧虛太大,所以除了那兩個女兒之外,他很可能不會再有兒子了。”

    見李嘉的面上露出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復雜表情,李賢心想孩子也大了,索性便把話攤開來說:“當初皇后懷孕的時候,我就說過,倘若有嫡子便可繼將來的儲君之位,但最終那只是五哥的嫡女,此事大臣們也就沒有提起。除了你,我雖然有三個兒子,但勝兒和錚兒都是和我一樣閑散的性子,而雍兒年幼還看不出什么,自然比不上你。你剛剛表現出來的氣度就很好,縱有閑言碎語,讓其風過不留痕也就行了,明白么?”

    李嘉已經是聽得完全呆了,后頭的末兒也終于琢磨出了其中滋味,心中忽然覺得異常高興。前些日子見到娘親的時候,娘親還問過她過得好不好,那時候她几乎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現在看來,爹爹雖然是個懶爹爹,但確實是個好父親。

    李賢哪里知道自己的長女正在心里怎樣腹謗他,此時忽然童心大發,竟是猛地托起李嘉轉了几圈,等把人放下來之后又敲了一記他的腦袋。

    “記住,你永遠是我的兒子。以后把胸膛挺得更高一些,要知道,你永遠有兩個爹爹為你撐腰!”
正文 第七百三十二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女
    李賢李嘉這對父子正在碧波池邊上交心的當口,李勝和李錚兄弟倆卻已經火速開始了行動。為了分攤責任,比較有心眼的李錚硬是拉著兄長去找了兩個雙胞胎姐姐,結果李晨和李夕一聽這事登時氣炸了,義憤填膺地表示這事情一定要算她們倆一份子。

    大哥就算不是爹爹親生的又怎么樣,那怎么也是她們的大哥!

    于是,這四個小的興沖沖一起出了門,分頭去尋自家的死黨,不一會兒在洛陽宮天津橋前會合的時候,人數已經陡然增加到了將近二十個人。要知道,如今兒女滿堂的不單單是李賢一個,無論李敬業還是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都已經是有兒有女的人,這呼啦啦一幫子加在一起,便是一支聲勢龐大的隊伍。

    而守衛左掖門的羽林軍衛士看到這些嘻嘻哈哈進宮的龍子鳳孫們,都司空見慣地彼此一笑,渾然以為他們只不過是去東宮耍玩。要知道,這几年的東宮已經几乎成了孩子們的天地,成天有孩子嬉笑的聲音傳出來,東宮官員們也不知道抱怨了多少回,最后只得接受了這么一個事實。

    要和李賢打擂台,那可是天下第一麻煩的事情。

    “二弟,都是誰和你說的那些話,你應該不會忘記吧!”

    見李晨擺出了姐姐的派頭,李勝雖說心里哀嘆,但還是拍著胸脯說:“這種事我怎么會忘記?這事情那些家伙都不止嘮叨一兩回了,卻不見他們和三弟說過,擺明了是欺負我老實!今天要是不好好警告一下那些家伙。以后他們肯定那個……對。變本加厲!”

    “你總算記得用成語了,可惜上官姑姑不在,看不到你這長進!”李夕促狹地伸出手指在臉蛋上刮了刮,旋即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既然你能夠確定。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喂,全都給我挺起胸膛來,神氣一點,今天是來給大哥撐腰地,別做出垂頭喪氣地模樣!”

    一幫孩子中有被硬拖來幫忙的,也有本想看熱鬧的,當然更有本身就想為李嘉鳴不平的。被李夕這么一吼。眾人全都打起了精神。于是,一群人就這么雄赳赳氣昂昂地殺進了東宮,就差沒高喊口號了。

    老上官和郝處俊雖說如今還兼著東宮的官職,但兩人畢竟是老了,所以也不能像往日那樣坐鎮東宮虎視眈眈地監督李賢工作。正因為如此,李賢如今三天兩頭偷懶也就成了常有地事,任由一群屬官在那里勞心勞力。所以,今兒個看到一群原該在家里享受假期的龍子鳳孫們忽然全體殺了來,一群官員全都忍不住哀嘆了起來。

    被這群小祖宗一鬧。他們今天的事情就更處理不完了!

    然而,讓大多數人倍感驚愕的是,以兩位小郡主帶頭的大隊人馬卻是熟門熟路,直接闖進了一間屋子,讓里邊几個正在討論得熱火朝天的年輕官員吃了一驚。正當他們忙不迭地站起身准備行禮的時候。李晨卻忽然上前一步。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

    “哪個是全聚德!”

    這一聲厲喝之下,眾人頓時齊刷刷地將目光轉向了角落中一個年輕英俊地綠袍官員。眼神中露出了難以抑制地憐憫。然而,讓他們瞠目結舌的是,接下來和李晨生得一模一樣的李夕也忽然踏前一步,冷冰冰地念出了好几個名字。

    “還有楊開和、宋引盛、路懷方、烏共元!”

    此時,就是傻瓜也察覺到這些龍子鳳孫們是跑來尋釁算賬的,几個不在此列的官員慌忙朝旁邊退去。由于大門被人堵住了,他們只能盡量瑟縮在角落中,讓自己顯得不那么起眼,同時暗自祈禱那幫小祖宗不要遷怒于自己身上。

    而在外頭看熱鬧的官員們則在心里納悶,雖說這些平日主宰了崇文館的小祖宗們不好相與,但似乎不是什么橫行霸道的主。再說了,今日特意跑來大鬧東宮,這就是李賢知道了,事后也免不了一人教訓一頓,犯得著么?

    李晨看著那几個自己指名的官員,上上下下看了一眼,忽然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我二弟說,你們几個在他耳邊說大哥地閑話。我也不問你們有沒有這么一回事,料想你們也不敢承認。我只告訴你們,大哥從小就是爹爹養大的,我們這些弟弟妹妹從來都沒拿他當過外人,若是以后再有人說三道四,那我們這些小的決不會客氣!”

    既然是雙胞胎,姐姐開口說了,李夕同樣不甘示弱:“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什么心思,不就是想逞自己的忠心,踩著人家的腦袋往上爬嗎?以后若是還有誰想管我們家地家務事,我一定去告訴皇祖母,嶺南那塊地反正大著呢,多上三五十號人絕對不會擠得慌!”

    說完這個,她忽然反手往后頭一撈,把李勝和李錚兄弟給拉了出來。見兩人只是呆頭呆腦地站在那里,她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在兩人地腦門上拍了兩下:“喂,你們倆別拉來了我和二姐就事不關己了,該你們說了!”

    見當初那几個神祕兮兮對自己說過閑話的官員都面色慘白地站在那里,李勝頓時心中底氣大增,遂上前粗聲粗氣地說:“以后若是再有誰傳這些閑話,別怪我地拳頭不饒人!喂,三弟,輪到你了!”

    李錚本想把兩個姐姐推在前頭好蒙混過關,誰知道硬是被拉出來,心中原有些后悔的。此時看到李勝也開口了,他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沉聲喝道:“不管大哥是否爹爹親生,他都是我們的大哥。以后若還有人挑撥我們兄弟,我……我便親自上書彈劾他!”

    比起前頭那些教訓之類的泛泛之語,這一句彈劾頓時讓那几個官員面色更糟糕了。要知道,李錚原本就封了郡王,雖說年紀還小不用上朝,可畢竟有權上表的。再說這一位讀書用功的傳聞誰都知道,這要是他一氣之下真的上一道表文,被彈劾的官員將來哪里還有前途可言?一時間,整間屋子里頭鴉雀無聲,仿佛都被鎮住了。

    李家的家務事,被硬是拉來充場面的其他少年們都沒有吭聲,但這并不妨礙他們朝那些管閑事的家伙投去鄙視輕蔑嘲笑的眼神。見事情辦成了,李晨李夕兩姐妹便轉過身來揮了揮手,猶如元帥一般帶著眾人神氣活現地離去,留下外頭一批面面相覷的官員,以及里頭一堆志氣被奪的倒霉鬼。

    一群半大孩子在東宮鬧出的這么一場好戲很快就傳開了,某些東宮官員灰溜溜無地自容,卻也有不少人表示贊賞。而等到消息傳到徽猷殿時,李弘卻是一陣失神。

    自從嫡女出世,他便作主將原本養在膝下的李德送回了李顯身邊撫養。好在李顯雖說頑劣了些,他那位弟妹還是盡職盡責,哪怕在接連生下了兩個兒子之后,對于這個庶長子還是關懷有加。而對于他自己來說,除了母親和妹妹,他生命中另兩個最重要的女人都已經有了女兒承歡膝下,他的那種愧疚感也就少了許多,閑暇的時候免不了惦念自己的兒子。

    可即便再想念,他也只是常常去東宮崇文館看看,卻從來沒提把孩子接回來養的事。他知道武后的心結所在,更不想觸及妻子的傷心之處。他更明白,孩子養在李賢身邊,遠遠比在皇宮這種地方更好。

    “母后說得沒錯,六弟教的果然都是好孩子。”

    盡管李弘不在現場,但此時此刻聽一個內侍繪聲繪色地講述著這些,他卻覺得猶如親眼所見,忍不住便感慨了一聲。想到那李晨李夕李勝李錚站在那些官員面前小大人似的表示自己的憤慨,想到自己當初在崇文館中看到李嘉那幅認真讀書的架勢,想到李賢親自拿來的課業本子,他只覺心中某塊沉甸甸的石頭松動了一下。

    那些孩子都知道維護他們的大哥,他是不是應該做些什么?不過,這畢竟也是李賢的家事,他要是插手,會不會……

    他正在猶豫的當口,外頭忽然沖進來一個歡天喜地的內侍:“陛下,陛下!皇太弟殿下帶著扶風郡王來了!”

    李弘聞言大喜,才要說有請,話還沒出口卻看到李賢拉著一個人笑吟吟地走了進來,這才醒悟到弟弟從來都不是一個守規矩的人,那內侍與其說是通報,不如說是來向自己報信。打發走了閑雜人等,他欣喜地迎了上去,和李賢打了個招呼,見李嘉一絲不苟地跪了下來磕頭,他眼神中頓時露出了一絲溫情,卻只是點了點頭。

    “五哥,我家里那些冒冒失失的小子姑娘們又要給你添麻煩了。”嘴里說著添麻煩,李賢面上卻笑嘻嘻的滿是驕傲。這種事情換了他也會這么做,他這幫兒子女兒還真是挺爭氣的。見李嘉低頭站在后頭,他一把拎著把人提了上來,嘿嘿笑了一聲。

    “我今兒個早上教訓了嘉兒一頓,我對他說,人家只有一個爹爹,你這福氣好的家伙卻有兩個爹爹撐腰,以后走路記得把脊梁挺得更直一些!啊,這小子就暫時留在這兒,我還得去看一趟母后,有些事情得對她解釋一下,你們父子也好溝通感情!”

    見李賢說完話不管不顧地拔腿就溜,李弘頓時愣了。低頭看看已經長得老高的親生兒子,他忍不住伸出了手,輕輕按在了李嘉的肩膀上。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三章 你看中了哪家姑娘和我說一聲,我給你做大媒
    名為東都,實為京城,隨著聖駕盤桓在洛陽久久不去,這樣一個事實已經扎根在了天下人心中。雖則不少大臣都對于皇家放棄關中,一心呆在河南富庶之地很有不滿,但屢次上書的結果卻都是無果,少不得有更多的人跑去游說李賢。

    對于這種政策性問題而不是人事問題,李賢的態度向來很好。于是對這些憂心忡忡的官員擺事實講道理,通篇無非就是講一個孝字。最后,大家都聽懂了言下之意,便各自心滿意足地去了----這等到太上皇夫婦百年之后,大唐的朝廷還是會搬回長安去的。

    不管上頭的王公大臣們怎么想,小民百姓卻不懂得那些。洛陽的百姓這些年已經養成了習慣,對外來人從來都是昂首挺胸,雖不至于擺出輕蔑的態勢,但那種高人一等的姿態卻怎么也掩飾不住,哪里還有大唐剛剛建國時灰溜溜的情景?至于看守定鼎門的衛士來說,這門面上的工作則更要做足了,怎么也得讓外人看到大唐軍人的風采不是么?

    由于李賢的授意,各大城門駐軍的待遇都提升了一大截,而且個個都是簇新的袍服整齊的腰刀,就連身高體格都差不多,站在城門兩側猶如一排樁子似的整齊。初次來洛陽城的人每每看到這些都會贊嘆不已,而本地人早就習慣了。

    然而,今天排隊入城的人卻看到了一群比守門衛士更加軍容齊整的家伙。二三十號人,個個都是一身玄衣,身披大氅,雖不穿甲冑,卻流露出一種戰場上的彪悍氣息。為首的那個面貌俊朗,看上去似乎不到三十,卻是將軍模樣,和京城那些權貴子弟比起來多了几分老練和風霜。

    那是安西大都護府長史慕容復!

    一個傳聞倏忽間在人群中傳開,這下子,無數或羨慕或嫉妒或仰慕或其他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領頭的那個年輕人身上。尤其是看守定鼎門。身上還有勛官的那個隊正則是更甚。本以為自己的年紀獲得這樣的階級已經算是很厲害了。可看看人家,年紀輕輕官高爵顯,聽說還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吐谷渾王位,這次回來甚至要進封國公,這人比人怎么不會氣死人?

    對了。聽說這位出生于吐谷渾地慕容大人不但曾經拜在當今儲君李賢門下,如今很可能還要尚太平公主,怎么好事情全都讓他一個給趕上了!

    這么多年下來,慕容復已經習慣于對周遭地目光視而不見,對那些奉承嘲諷充耳不聞。辦好了通關手續進城之后,他便帶著部眾直趨中書門下,又拜見了政事堂一眾宰相。原本他是想借機一塊見李賢的。結果卻從裴炎口中得知李賢今天在家里休假。登時呆若木雞。

    “慕容,你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勸勸你那位便宜師傅,讓他勤奮一點!”劉之唉聲嘆氣地上前拍了拍慕容復的肩膀,恨不得用痛哭流涕來表示自己心中的情緒,“他要么某天極其勤奮一下子把三天堆積的事情都處理完,要么三天兩頭不見人影,我們都快被折騰死了!”

    姚元之卻對于這種程度地訴苦嗤之以鼻。別人和李賢雖說有交情,但和他這個送上門去的苦力比起來那就差遠了。他先是當王府官,然后是東宮官。繼而被塞進中書門下學習,如今是以五品官實際擔當宰相的權責,几乎全都是在李賢眼皮子底下折騰。

    要訴苦情,誰能比得上他倒霉?哦,那個年紀輕輕的宋也很可憐。剛考上進士就被折騰得死去活來。之前剛剛外放,但想必不過三年就會被李賢調回來繼續當牛做馬地使喚!

    想到這里。他便站起身來沖著慕容復說:“慕容,你見著你師傅之后,只要記著對他說,要是他再這么撂挑子下去,我們這些苦命的也撐不下去,到時候三天兩頭休假,他可別跳腳瞪眼睛!”

    帶著政事堂几位宰相的殷切希望和深切怨念,慕容復哭笑不得地出了宮門,過了天津橋便直奔修文坊。在天街上縱馬馳騁了一會,他忽然感到自己帶著這么一行太招搖了一些,當下便駐足想要吩咐他們找個地方先歇腳,還沒張口卻發現了另一個問題。

    他以前來洛陽的時候,常常就是住在李賢家里,似乎還沒有一座真正意義上地宅子。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就這么招搖過市,帶著二三十號人在修文坊那座洛陽第一豪宅面前停了下來。他還沒來得及自報家門,迎上前來地兩個門子就眉開眼笑,口口聲聲地慕容公子叫個不停,恭維奉承更是一疊疊地奉上。他自個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時候,背后卻忽然響起了一個又驚又喜的嚷嚷。

    “呀,小慕容,你回來了啊!”

    慕容復一回頭就看到了一個紫衫玉帶皂羅折的女子,那臉上赫然是欣喜的笑容。只一瞬間,他便認出了那是太平公主李令月。此時此刻避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只得躬身行禮,誰知對方竟一把將他扶了起來,隨即毫不避忌地拽著他往里頭走,口中不停地竄出一連串的話。

    “我可不敢讓你這個西北大英雄給我行禮。六哥成天就嘮叨你那些丰功偉績,我那耳朵聽著老繭都出來了。不過,六哥雖說夸張了些,還不至于顛倒黑白,慕容,和我說說你在西北殺人的事,我聽說,你比當初六哥殺得更多更厲害……”

    慕容復已經被這一連串的話轟得有些懵了,在他看來,既然有某種程度的小道消息流傳出來,李賢卻不曾對他說過尚主地事,那么,這事情多半是空穴來風。可即使是為了避嫌,這位作為天之驕女的公主也得對自己疏遠一點才是道理吧?

    面對那層出不窮的問題,他唯有打起全副精神面對,耐心而又無奈地解答著李令月的疑惑,暗想此時定會有人把他到來的消息報告給李賢,不多時就會有人前來解圍了。然而,讓他意想不到地是,他足足被糾纏了小半個時辰,他心目中地救星卻依舊沒來。

    某人正趁著這大好的天氣,在牡丹園中和嬌妻們品評冬天新制地梅花酒,聽到寶貝妹妹纏住了便宜徒弟只是嘿嘿一笑,什么都沒說沒做。結果,還是賀蘭煙忍不住一把拎住了他的耳朵,沒好氣地問道:“喂,大懶虫,你不是說不打算撮合那一對的嗎?”

    李賢懶洋洋地打開了賀蘭煙的手,見面前的眾女全都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著他,當下便嘿嘿笑道:“這硬扭的瓜不甜,令月的脾氣你們還不知道,讓她看了那么多或英俊或勇猛或才華橫溢或能干上進的年輕人,她一個都看不上,還不如讓她自己慢慢來的好。至于慕容么……他那小子確實不錯,倘若能兩兩看得對眼則是最好,若是不能,那就是沒緣分。屈突申若冷不丁插了一句:“沒緣分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對吧?”

    李賢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見四面投來了一道道嗔惱的目光,他連忙賠笑解釋道:“反正他們倆勉強也算是門當戶對,而且至今都不曾挑明,不如讓他們慢慢發展。慕容這次回來好歹也得呆上一段時日再去安北都護府上任,正好讓某人在那里再呆上一陣。”

    倘若程務挺知道自己這個路人甲就這么被李賢當成了拖延時間的法寶,是不是會氣急敗壞跳起來?蘇毓和屈突申若几乎同時想到了這個問題,交換了一個眼神便雙雙作氣定神閑狀。反正對于那位小公主她們都沒辦法,就讓那兩人好好接觸好了。

    這一接觸就是足足一個半時辰,當李令月笑容可掬地把慕容復拉到牡丹園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李賢在藤椅上呼呼大睡,自己的嫂子們則在那里研究針線活的情景。她這才松開了拽住慕容復胳膊的手,上前和嫂子們打了個招呼,旋即一屁股坐在了一張空的小杌子上。

    而倒霉的慕容復,則不可避免地成為了眾人目光的焦點。要他選擇,他寧可面對戰場上一百個凶猛的敵人,或是面對一百個氣勢洶洶的貴族,也不愿意面對這么一群目光曖昧的女人。偏偏在這個時候,他那個不負責任的師傅卻躺在那里睡得正香,甚至還能聽到陣陣鼾聲。

    看了老半天,這次還是屈突申若率先開口發話道:“慕容,好容易回來這一次,也不用尋別的地方住了,還是住在這里。說起來也真是快,上次見到你還是個子爵,這回可好,要封國公了!嘖嘖,我一定讓你師傅給你好好挑一個封地,之后也好方便給你娶媳婦!”

    此話一出,即便是在殺人時尚且不眨一下眼睛的慕容復頓時面露狼狽,而周圍其他女人臉上的笑意就更深了。恰在這個時候,剛剛還睡得好的李賢忽然打了個呵欠睜開了眼睛,笑瞇瞇地說:“不管怎么說,你這黃金單身漢一直當下去也不是辦法,這次回來,順便就把婚事辦了吧。你看中了哪家姑娘和我說一聲,我給你做大媒!”

    聽著那些笑聲,李令月免不了皺了皺鼻子,心中納悶的同時又有點不悅。那小子好容易回來一次,怎么能輕易放走了?再說了,自己一個女人都不曾成天想著嫁人,六哥干嗎老想著給那小子做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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