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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三章 錯誤的拉郎配
    雖說是便宜徒弟,但慕容復既然回來了,李賢這個師傅總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知道這小子在洛陽城并沒有地方可以蹭飯吃,這慕容復回到洛陽的第一天,李賢便把人拎回了自己家,拍著胸脯許諾要犒勞犒勞這位功臣。

    慕容復雖說早就領教過李賢的做派,這時候仍不免受寵若驚,等到跟著李賢來到修文坊那座大宅第的時候,看到“夾道歡迎”的一群師母們,他更是嚇了一跳。

    甭說是徒弟,就連作為師傅的李賢都覺得奇怪。見屈突申若等人都在笑瞇瞇地瞅著慕容復,他不禁感到背上一陣惡寒。這陣仗越看越古怪,怎么像丈母娘見上門女婿似的。可是,他的寶貝女兒如今還小得很,怎么也用不著如此吧?

    屈突申若的目光在慕容復的臉上掃了兩下,緊跟著便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自從上回小慕容跟著六郎去遼東,這已經好多年不曾見了,想不到如今竟長得這般高大。來來來,快過來給我們看看!”

    瞧見慕容復擺出一副上刑場般的表情上前,瞧見自己的嬌妻們個個擺出師母的款兒,李賢只覺得頭皮發麻。這時,他身邊的霍懷恩便笑嘻嘻地湊了上來:“殿下,我特意派人回來報的信,聽說今兒個是蘇良娣親自下的廚房。”

    原來是你這個多事的家伙!李賢惡狠狠地回頭瞪了霍懷恩一眼。見慕容復在那里僵著臉不停地笑著,他忍不住也笑了起來。上前幫這小子解了圍。許是一幫女人都看夠了,這才嘻嘻哈哈地各自散開了去。只這一遭師母看徒弟,慕容復手上就多了一堆見面禮。

    “師傅,這……”

    李賢瞅見那見面禮里頭既有荷包之類地針線家伙,也有些匕首之類的鋒銳玩意,一時啞然失笑,上前拍了拍慕容復地肩膀便笑道:“這都是你師母們的一番心意,收下就好。我只有一條要囑咐你,在她們面前。你只需要記著一點,那就是臉皮要厚!”

    這是什么交待?

    慕容復滿面愕然,等李賢從身邊走過仍然站在那里摸不著頭腦,好半晌才回過神追了上去。誰料這大宅門中原本就是門多路多,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穿過兩個門便沒了李賢的蹤影,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雖說他和李賢有師徒之誼,但如今人家是儲君,這宅第豈能胡亂闖得?

    不知道是由于他剛剛出神的時間太長,還是因為李賢對他太親近沒讓一個仆人跟著,總而言之他看著這座院子中的三處大門,愣是不知道該往哪扇門中走。正在他打算原路退回找個人問問的時候,自己剛剛進來的那扇門便忽然傳出了一陣喧鬧的嬉笑聲。

    “聽說今天有客人來呢!”

    “嘻嘻。除了那些一點都不好玩的老頭,還有李敬業他們几個,六哥很少請人上門呢!”

    “據說是師傅地徒弟,阿韋。那我和你豈不是要叫師兄?”

    慕容復急忙轉過身子,此時,三個少女便映入了眼帘。見三人都是男裝打扮,又結合剛剛聽到的那只言片語,他連忙彎腰行禮道:“拜見太平公主!”

    李令月和上官婉兒阿韋今天出門和自己的一幫小姊妹們鬧騰了一通。一回來聽說有客更是興致勃勃。這才興沖沖走了一半的路。冷不丁竄出一個人彎腰拜見,三人都嚇了一跳。好在她們立刻明白這家伙多半就是下人們口中的客人。于是李令月立刻笑瞇瞇地點了點頭。

    “你就是慕容復?”年紀最小地小丫頭背著雙手圍繞慕容復轉了一圈,忽然老氣橫秋地說,“你師傅是我六哥,你是不是該叫我一聲小師姨來聽聽?”

    剛剛一個個師娘就認得慕容復口干舌燥,此時再碰到如此一個小公主,他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屈突申若她們好歹還都比他年紀大,腆著臉叫一聲也就罷了,可面前這個小丫頭至少比他小七八歲!他又不是李賢那種善于言辭的,不禁站在那里訥訥無語。

    李令月的性子又豈是別人不理會就會消停的,當下也不計較慕容復呆呆的樣子,竟是一口氣盤問了一連串問題,那連洙炮似的口氣讓慕容復根本招架不住,看得旁邊的上官婉兒和阿韋偷笑不止。趁著李令月興致高,兩個小丫頭便干脆悄悄地溜之大吉。

    “婉兒,你說,師傅把這慕容復帶到家里來,是不是准備點鴛鴦譜?”

    “咦,那倒是有可能!阿韋,你如今可是已經及笄了,大師娘小師娘她們沒少為了你的事情操心,指不定這次就把你嫁出去了!”

    “哼,你還敢說我,那么多公卿子弟,你敢說就不是為了你才請來地?你可是宰相千金,我可沒那么大的面子!”

    上官婉兒和阿韋一路走一路互相調笑,走到地頭的時候就看到了一群忙忙碌碌的人,而李賢正在旁邊和賀蘭煙說笑。看著小師娘微微隆起地小腹,兩個小丫頭對視一眼,心中無不感到了欣喜。這么多年了,賀蘭煙總算懷上了孩子,可不是一件最值得慶祝的事?

    李賢一抬頭看見上官婉兒和阿韋,這才想起慕容復這小子忽然就不見了。聯想到自己大得足以讓人迷路的宅子,他忍不住拍了拍額頭,上前抓著兩個小丫頭問道:“你們進來的時候,可曾看到一個陌生的青年?”

    “師傅是說慕容師兄吧!”上官婉兒瞥了李賢一眼,笑嘻嘻地說,“公主正在逗慕容師兄玩呢,我和阿韋看公主興致高,所以就先來了。再過個一時半會,大約他們也就會來了。”

    自己地便宜徒弟居然被自己地寶貝妹妹纏住了!

    李賢一下子頭痛了起來,原本只道是請徒弟來家里吃頓家常便飯,誰知道嬌妻們當成了大事情,就連最近一直野在外頭的李令月也正好回來。看到同樣滿臉好奇地幼弟李旦,他只得嘆了一口氣。徒弟,你就自個自求多福吧!

    丰盛的菜肴很快在廳堂中擺開了,而客人卻遲遲未至。雖說李賢如今又請了兩個最好的廚子,但只要是招待自己的朋友或是其他交情好的客人,蘇毓還是常常下廚。她不但不以為苦,反而頗以為傲。自然,這種時候屈突申若和賀蘭煙這兩個只會添亂的家伙決不受歡迎,打下手的不是阿蘿便是許嫣。

    今天正好又來到這里蹭飯吃的李焱娘在那邊和屈突申若咬著耳朵,笑言她們的如意算盤落空。對于這么一個事實,大姊頭也不得不承認,看上官婉兒和阿韋圍著賀蘭煙打轉的模樣,足可見她們對某位青年俊杰師兄沒多大興趣,感興趣的反而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再等了一會兒,某位今天的賓客終于狼狽地姍姍來遲。只看慕容復的一臉苦色,李賢就知道這小子被折騰得不輕,連忙上前把人從李令月身邊拉走,拍了兩下肩膀以示安慰。然而,滿臉笑容的李令月看到四周早就擺好的桌案飲食,回過頭來又嚷嚷了一句。

    “啊呀,六哥今天還真是大陣仗,居然讓小蘇嫂子做了這么多菜!”她一面說一面拉住了剛剛從廚房出來換了衣服的蘇毓,指著那邊的慕容復說,“嫂子,你當初在遼東的時候見過他,他真的很厲害么?”

    一句話問得蘇毓苦笑不已。想當初李賢把慕容復帶到遼東純粹是去鍛煉的,當然不可能指望他有什么了不得的表現。她又不是關心政治的人,又怎么會知道這個昔日不起眼的少年如今有什么成績?好在李焱娘知機地快,一把將李令月拉了過去,在她耳朵邊上叨咕了起來,這才成功止住了小姑奶奶這張不饒人的嘴。

    這一頓飯李賢倒是吃得暢快無比,而慕容復卻是飽受煎熬,因為今天只有他一個客人,而且還是比較陌生的客人,几乎所有話題都圍著他打轉,几乎每時每刻他都要應付不同的眼神和笑臉,那種痛苦簡直不足為外人道。此時此刻,他終于后悔起自己滿口答應了李賢的提議。

    要在這個家里再住十天?這不用十天,只要一天,他就快崩潰了!他頭一次感到,自己和李賢有多大的差距,這么多厲害的女人,師傅是怎么應付下來的?

    剛剛在外頭捉弄夠了,因此李令月在吃飯的時候倒是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只是不時和旁邊的八哥李旦交頭接耳,把剛剛從李焱娘那里聽來的事跡講給李旦聽。什么孤身談判,什么鐵腕殺人,什么替民伸冤……諸如此類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講得她滿臉發光。

    李旦好歹如今也已經十四歲了,聽到最后終于忍不住出聲問道:“令月,你不會是看上這個慕容復了吧!”

    “要死了,你胡說什么!”李令月猛地大叫了一聲,見座上其他人都在看她,連忙縮了縮腦袋,繼而在李旦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低聲罵道,“八哥你要是再胡說,休想我帶那些小說話本給你看!”

    “知道知道,我怕了你還不成么?”李旦立刻偃旗息鼓,心中卻在想著,如果妹妹真的看上了那個慕容復,他該怎么想辦法把她趁早嫁掉。有這樣的一個妹妹,他這個哥哥實在太淒慘了。
正文 第六百八十四章 平生唯敬英雄
    號稱天朝大國的大唐,這外國人在街頭小巷也是游刃有余,當大官的更不是沒有。昔日來大唐的時候滿身狼狽不堪的泉獻誠,現如今也是官運亨通。再加上他又年輕,又確確實實有見識和本領,深得武后喜愛。如今雖然尚未婚配,但有不少人都在背地里悄悄嘀咕,道是指不定將來這一位就成了天朝駙馬。

    因為,泉獻誠受召入宮的時候,常常會在某些地方撞見太平公主李令月。那種巧合程度,連他自己有時候都覺得納悶。

    說歸說,但泉獻誠還不至于如此高看自己。大唐的通婚向來很自由,公主嫁給番人番將更是常有的事,太宗時期赫赫有名的三大番將,几乎無一例外都娶了宗室貴女。但是,真正金枝玉葉的公主,其婚事卻不會那么草率。

    泉獻誠的宅子在洛陽東南,跨集賢尊賢兩坊之地,乃是當初李治親自賜下的。這是只有當初契何力這樣一批人才有的待遇,自然引來了無數人的側目。他老子泉男生來到洛陽雖然也是住在這里,但由于先前在高句麗一事中受驚,雖說當著高官卻不怎么在外走動,反而是他在外交游廣闊,再加上在錢財上又不吝惜,因此絕對算得上消息靈通。

    這一天,他正好在南市永嘉樓和几位朋友一起喝酒,原本是極其高興的事,結果其中一人四下里瞧了瞧,忽然露出了神祕兮兮的表情。

    “泉大少可知道,那位剛剛從遼東回來的吐谷渾王子如今正住在修文坊。聽說皇太弟殿下和他有師徒之誼,交情好得不得了。不但如此,前几天我還看見太平公主拉著他出門,那親昵勁真是……嘖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流言蜚語,泉獻誠雖然不是中原人,但是卻用最快的速度消化了這個事實。此時此刻,他沒有露出任何奇怪的表情。權當這是一件軼聞趣事,讓旁邊想要看熱鬧的几個朋友很是失望。然而,仿佛是應了某句話叫做不是冤家不聚頭。他只是一抬頭,就看見樓梯口上來了三個人影。

    來人是兩女一男,李令月他當然認識,而另一個中年婦人他卻從未看見過,而另一個青年則自然是慕容復。泉獻誠當年在遼東的時候曾經見過慕容復几次,料想時隔多年對方未必認得自己,誰知道對方竟只瞥了他一眼,便頷首點了點頭,似乎是在打招呼。他連忙舉杯示意,看著那邊三人在靠牆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這說曹操曹操就到,未免也讓泉獻誠邊上地几個人暫時陷入了失語狀態。等看到那邊三人坐下之后要了一壺酒便開始笑談聊天,他們禁不住就開始彼此使眼色打招呼。

    雖說太平公主李令月如今才十一歲多,但這位金枝玉葉從小在李賢身邊長大。這一朝尚主,將來借此飛黃騰達決不是空想,只不過往日誰都沒有靠近的機會,所以人們才會認為三番五次巧遇李令月的泉獻誠希望很大。

    可泉獻誠如今似乎并不在意地模樣,其他人頓時就活動了心思,彼此打氣想要上前搭訕搭訕。這些都是十七八歲的公卿公子,既算不上紈绔,也算不上什么才華俊杰。都只打算這靠家門余蔭在及冠之年謀一官半職,順帶再來一門好親事就更美妙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這永嘉樓對面的某處賣文房四寶的珍寶齋三樓,正有人居高臨下用望遠鏡監視這邊的一舉一動。看到有人離座而起來到李令月桌前獻殷勤地說著什么。那人忍不住晒然一笑。

    “我李六郎的妹妹,敢情就這么容易親近?”

    想到這几天慕容復被小丫頭追得無處容身的情形,他臉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實在沒有想到,今天慕容復去探望嫡母弘化大長公主,這李令月居然也會跟了去。看看眼下這局面。實在是要多好笑就有多好笑。當然,情竇未開的小丫頭大概并不是真地看上了慕容復。只不過貪圖新鮮,論理他也不必如此緊張,只不過既然是妹妹,那么他就好好關照一下吧!

    “師傅,你看完了沒有,給我瞧瞧!”

    一旁的上官婉兒看到李賢傻笑不斷,這心里要多癢癢就有多癢癢,恨不得立刻搶過那個奇形怪狀的圓筒。這一句話說上去沒有任何效用,她忍不住拉了拉阿韋,示意對方幫幫忙。誰知道李賢在看對面樓上的好戲,阿韋卻側著臉饒有興致地打量李賢,壓根沒顧得上理她。

    “該死的韋姐姐,就知道師傅!”

    上官婉兒沒奈何,只得翹首極盡目力往那邊看去。然而,就算她眼睛再好,也只不過能夠隱隱約約瞧見几個影子,和剛剛地融洽氣氛不同,那邊好似已經有些鬧了起來。真不知道那些人倘若知道除了一個太平公主,旁邊還有一個弘化大長公主,會露出怎樣驚訝的表情。

    正如李賢和上官婉兒看到的一樣,那邊確實爆發出了不大不小的沖突。倒不是慕容復太沖動,他在遼東那種地方混了三四年,無論手段還是其他都相當圓滑,絕對不會因為看不順眼人而直接發火。當然,也不會是心中了然的弘化大長公主,都活了這么久,這些年輕人的企圖若是還看不出來,她也就枉為吐谷渾可賀敦了。

    發火的是太平公主李令月。她之前并沒有見過弘化大長公主,一來是因為對方本就是低調回洛陽,并沒有辦什么宴會,二來則是因為她年紀還小。今天好奇地跟著慕容復來見這位姑姑,她還沒來得及問几句西北景況,就被閑雜人等給攪和了,試問她怎能不生氣?

    小姑奶奶那一發火,端的是牙尖嘴利絕對不饒人,這連諷刺帶揶揄,把那三個想上來攀交情地公子哥全都說得臉色通紅。到最后,其中某個不甘心地便沖慕容復發起了火,說是他一個番人受朝廷恩寵卻不守禮數等等,言語間竟是把弘化大長公主也給捎帶了進去。

    要是平常此人必定不會如此失態,足可見李令月的冷言冷語讓他有多么惱怒。這遠處的泉獻誠看到這幅光景,忍不住用手遮住了眼睛----照他對太平公主的少許了解,只怕小姑奶奶要發飚了。

    果然,李令月頃刻之間勃然大怒。受李賢地無國界主義和唯才是舉論影響,她對于某些有真本事的人很是欽佩,就比如她最初不過覺得慕容復新鮮,而后通過自己的公主特權從各處打聽到對方的種種事跡之后,立刻就對人家刮目相看----當然,她更崇拜的是她地六哥,因為這位本事大大地吐谷渾王子,可是她六哥的徒弟。

    “好啊,你們守禮數,你們有本事!有本事學人家契老將軍在外頭打仗,有本事學慕容也去遼東那個冰天雪地地地方呆上三五年!都只是靠家門余蔭吃飯的家伙,還有臉指桑罵槐!禮數周到能當飯吃,會挑刺的能混一輩子?我平生唯敬英雄,才不管什么出身來歷!都給我滾,下次再讓我看到你們,我非得請六哥來教訓教訓你們不可!”

    三個公卿子弟也都是心高氣傲的,聽了如此諷刺頓時都臉色青紫,待要發火卻又不敢冒犯李令月,只能用噴火的目光瞪著慕容復,隨即強忍怒火拂袖而去,甚至連那邊的泉獻誠都沒顧得上。大約是火氣太大,下樓的時候他們踩得樓板咚咚作響,李令月免不了又發了一通脾氣。

    “好了好了,不過是几個不懂事的官家子弟,令月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弘化大長公主哄了几句,緊跟著便笑呵呵看著李令月纏著慕容復問個沒完,這心里便漸漸地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她的兩個親生兒子都娶了大唐縣主,卻只是和那些侍妾鬼混,苦了她那兩個金尊玉貴的媳婦。難道說,這個并非親生但從小被她帶大的孩子,竟會有配得上大唐公主的福分?

    想到這里,她還是搖了搖頭。那是武后的獨生女兒,大唐如今最尊貴的公主,決不是慕容復能夠配得起的。既然如此,她還是需得早點想想法子,免得以后一切不可收拾。然而,這一天的好戲注定還沒有演完。好容易把蒼蠅蚊子等有害生物趕走,李令月還沒好好說上几句話,旁邊就又竄出了身份不明人士。而這一次,那四個彪形大漢將這一桌附近的進退出口全部攔死,絲毫沒有任何應有的恭敬。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身處遼東那種復雜地方,慕容復早就練就了一幅好眼力,因此一見到有來路古怪的人出現,他就立刻站起身把李令月往里頭一推,擋在他面前冷冷掃視著面前的大漢。而在對面的樓上,手捧望遠鏡的李賢一看清楚那個為首的人便臉色大變。

    那個赫然是他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李驚蟄。雖說他上次沒有理會,但此人離開之后成功整合了西突厥殘余部落,雖說尚未成氣候,但數萬的軍民仍是一個不小的數字。畢竟,對于那些馬背上的民族來說,就是十几歲的少年亦可以算是兵力。雖說比起吐蕃還不算什么,但還是得重視一下。

    “這家伙莫不是要對令月不利!”

    他丟下望遠鏡給一旁的上官婉兒,立刻匆匆沖了出去。雖說他身邊沒多少人,但下頭那几個全都是高手。只不過,若對方真的包藏禍心,事情還真的難辦得很!
正文 第六百八十五章 恰原來是談條件
    雖說風風火火沖了出去,又帶上了自己此來的几個高手護衛,然而,李賢卻沒有冒冒失失直接沖進去,而是繞了一個***從永嘉樓后門悄悄掩了進去。對于他為什么能從只有專用人員進出通道溜進去,原因當然只有唯一的一個。

    很不好意思,這酒樓和對面的珍寶齋,全都是他李賢的老字號了。當然,這年頭經商不是件光榮事,為了避免有人里唆,這兩處店鋪如今都挂在霍懷恩名下。從這一點來說,昔日名滿河西的馬賊,現在何止腰纏萬貫?

    “殿下,這要不我換一身伙計的衣服上去瞧瞧狀況?”

    對于霍懷恩的自告奮勇,李賢沉思片刻便否決了。雖說事先沒得到李驚蟄來到洛陽城的消息,可如今細細一想,對方一個首領特地跑來干什么刺殺破壞活動的可能性實在不大。畢竟,如果說大唐是業已成年的猛虎,吐蕃是已經展露出獠牙的惡狼,那么好容易整合起來的西突厥余部就只不過是一頭擁有犄角的山羊。

    當初他可以完全不理會這個家伙,如今倒是可以見上一見。

    吩咐其他人在樓下待命,他帶著霍懷恩便施施然上了樓。腳下一級級地踩著樓梯,他這耳朵卻高高豎起傾聽著里頭的動靜。那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的妹妹,慕容復那小子確實有男兒擔當地把人護在了后頭,可他沒聽說自己的便宜徒弟是高手,萬一出乎他意料出什么事情就壞事了。

    由于他刻意放輕了腳步,因此出現在二樓的時候并沒有引起那撥人的注意。四下里瞧了一眼,發現由于李令月先前的喝罵,以及李驚蟄一批人的出現。二樓地酒客已經少了一半,他便露出了笑容,旋即便在泉獻誠瞠目結舌的目光中。坐在了人家的對面。

    “殿……六公子。”

    泉獻誠好容易擠出來几個字。心中地驚駭勁比剛剛看到有人圍上了太平公主那一桌更加厲害。他怎么也沒有想到,李賢會這么快出現在這里----這絕對不可能是湊巧,只能說,李賢很可能是跟蹤那位小公主一起來地,難道說,這位儲君真的有撮合那一對的意思?

    這大唐既然尚武,街頭巷尾的百姓打架多,公卿子弟閑來無聊對打一番的則更多。所以看到那邊一桌接二連三起沖突。酒客們的目光早就被吸引了過去,根本沒注意到新來的李賢。甚至不少人都在暗自猜測,那個看上去雄武有力的青年,和那五個彪形大漢打起來,究竟是誰輸誰贏。

    “蘇盧末王子,多年不見,想不到你如今竟已經是聲名遠揚。你在遼東地事跡我都聽說了,真可謂是智勇無雙。今天能在這里見面,實在是榮幸之至。”

    出乎相關人士的意料,李驚蟄看都不看李令月一眼,而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慕容復:“只不過,按照中原的說法。叫做月是故鄉明,蘇盧末王子在外那么多年,就不打算回吐谷渾么?你可知道,你那兩個兄長已經把吐谷渾那塊地方糟蹋得烏煙瘴氣。倘若你不回去,只怕三年五載之后。也就沒有吐谷渾了。”

    對于這樣的說法。李令月年少不懂,一旁的弘化大長公主卻是面色劇變。所幸有慕容復擋在她的前面。倒是沒有其他人看見她的面色變化。

    “我雖是吐谷渾的王子,但我更是陛下地臣子,我要到哪里去,不勞你過問。”慕容復一想到上回在宮中飲宴時撞見此人和人密談,便微微皺了皺眉冷冷丟出了一句話,又掃了那四個彪形大漢一眼,“尊駕如今雖沒有可汗之名,卻有可汗之實,貿貿然出現在此地只怕更不妥吧?”

    “沒有可汗之名,卻有可汗之實,蘇盧末王子這話說得真不錯!”李驚蟄撫掌大笑,這才將目光轉向了滿面好奇的李令月,晒然笑道,“倘若我有大唐公主相伴在側,也確實不稀罕什么可汗!怪不得王子對于吐谷渾王位棄之如敝屣,這大唐的駙馬都尉,可確實比那個夾在中間的吐谷渾可汗強多了!”

    大唐公主四個字一出,二樓上頓時響起了一陣嗡嗡嗡的聲音。緊跟著,就有不少人慌慌張張站了起來,連奔帶跑地沖下了樓。剛剛人家說什么吐谷渾西突厥之類地話,他們還不在意,這畢竟是大唐,在外頭再牛氣沖天,在洛陽城也得老老實實。可現在居然牽涉到什么大唐公主,那就不是他們能看熱鬧的了。趕在差役和金吾衛趕到之前,還是趕緊溜為上。

    “喂,你說什么駙馬都尉!”

    李令月起初只覺得兩邊一來一往唇槍舌劍很有趣,及至話頭扯到自己的身上,她就大大不樂意了。不過是一個還看得順眼的小子,再加上又是六哥的徒弟,她有些興趣罷了,誰說她就要嫁給這小子地?

    李驚蟄微微一笑,退后一步單手撫胸行了一禮:“尊貴地太平公主,我聽說整個長安城的貴族子弟都不入您地法眼,同時也從來沒有人能夠得到和您同行的榮幸,能夠一連几天和您同行的蘇盧末王子,難道不是您駙馬都尉的人選之一?”

    “你怎么知道我這一連几天都和他在一起?”

    “這在長安城已經不是祕密,難道公主還不知道?”

    李令月我行我素慣了,從來沒考慮過什么人言可畏,這一點和李賢簡直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此時聽了也沒露出多少吃驚的表情,只是冷哼了一聲:“我愛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別人管不著!再說,我今天是和這小子帶姑姑出來逛一逛,關你屁事?”

    這最后四個字脫口而出,不但慕容復嚇了一跳,弘化大長公主哭笑不得,就連李賢也差點沒一頭栽倒在桌子上。這要是讓他的老爹老媽聽到,他非得被扒下一層皮不可!他身上那么多優點這小丫頭不知道好好學,怎么偏學了這些不著調的?

    果然,李驚蟄也被這關你屁事四個字給驚到了,隔了許久方才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被慕容復和李令月擋在后頭的中年婦人。他剛剛還沒猜到對方的身份,但李令月一聲姑姑,再加上慕容復的反應,那么,此人究竟是誰就呼之欲出了。

    “想不到竟然是吐谷渾可賀敦,弘化大長公主,實在是失禮了!”

    他重新施了一禮,旋即便笑道:“能夠在這里見到可賀敦,是我最大的榮幸。也許不久的將來,我和可賀敦便會有更多的見面機會了。”

    對于這樣的問候,不但弘化大長公主皺起了眉頭,就連慕容復也聽出了一種不同尋常的自信,臉色也不太好看。只有李令月是真真切切地不喜歡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可疑男人,那種討厭的神情溢于言表。

    就在這時候,一個異常突兀的聲音忽然在李驚蟄的背后響起:“你的口氣很不小啊!”

    那四個壯實護衛這才醒悟到有人靠近,轉身便想出擊,誰知他們轉身的動作還沒做完,便忽然有人把刀架在了他們的脖子上。就在剛剛兩邊斗嘴正起勁,有人下樓的當口,李賢發出信號叫來了自己的几個典衛,以有心算無心,這一招可謂是剛剛好。

    “六哥!”

    看到李賢的到來,最高興的人無疑是李令月,蹭地一下跳起來就奔了過去,一把抓住了李賢的手。仿佛是有了依靠,她轉過身子滿臉的神氣活現:“六哥,這家伙居然敢取笑我,把他抓了來砍頭!”

    面對寶貝妹妹的口無遮攔,李賢沒好氣地在她的小腦袋上敲了兩記,旋即“語重心長”地教訓道:“別沒事把砍頭這種話挂在嘴邊當口頭禪!人家是嘲笑了你不假,可那也是你自己胡鬧,和慕容出來就不知道帶上几個人,你也太胡鬧了!回去之后關你禁閉三天!”

    “啊!”

    李賢隨手把哭喪著臉的李令月丟給了后頭的霍懷恩,這才端詳著面前的李驚蟄。見此人在最初的驚訝后,又重新整理出了泰然處之的表情,便笑了一聲:“上次我沒有見你,也沒有答應你的要求,因為那時候你還沒有資格。現在,我給你一次機會,你拿什么打動我,抑或是說,打動大唐朝廷?”

    此時,永嘉樓二樓的閑雜人等都已經被趕了下去,不虞有其他不相干的人聽到這咄咄逼人的問話。雖說沒料到李賢會這么直接,但遇到了這樣難得的機會,李驚蟄頓覺心神振奮。自己不惜被人截殺的危險潛入洛陽,不就是為了能夠有這樣的談話機會么?

    “當年我西突厥兩廂可汗彼此有仇隙,方才為人所趁以至于兩敗俱傷,最后更是雙雙除國,想必并非大唐樂見其成的事。現如今,兩廂軍民小半流入吐蕃,大半已經重新被我歸攏到了一起。倘若殿下能夠答應,仿當初舊例冊封,我愿以歸吐蕃之西突厥人為內應,策動吐蕃內亂,使論欽陵有生之年無暇他顧!”

    如果這李驚蟄說什么親率大軍為大唐先鋒之類的話,李賢興許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絕了,但聽到這么一個做法,他不得不承認,這家伙比上回聰明了一點。雖說他老爹李治徹底不管事之后,朝中曾經有一度出現叫囂要東擴西張的聲音,但很快就被壓下去了。

    征服對如今的大唐來說還算是容易,但征服之后的統治卻是大問題,就比如大唐打吐蕃基本上沒有好處這個道理一樣。僅僅是高原反應,就足以斷送所有打仗和統治的基礎。
正文 第六百八十六章 武后的脾氣,意料之外的喜訊
    武后最近脾氣有些大。

    無論是處理國事,還是對待宮人內侍,抑或是面對丈夫和兒女,她很容易不耐煩,很容易發火,這種罕有的跡象讓無數人都小心翼翼的。當然,李治是受影響最少的一個,看慣了妻子溫柔嫵媚,嗔怒調笑,偶爾看看她和尋常婦人一樣無事生非地發發脾氣,也是一件愉快的樂事。而他當然不知道,武后在他面前是經過很大一番克制的。

    其他人就沒有這么好運氣了。皇帝李弘因為在某奏折上做出了不合適的批示,被武后召去狠狠訓斥了一通;皇后楊紋因由于擢升了一個無功又無子的采女,被罰抄了一遍女訓;李顯因為當著羽林大將軍卻只知道偷懶,被罵得狗血淋頭……就連李賢這些天也格外小心,唯恐被明顯正處于更年期的老媽遷怒。

    然而,躲得過初一卻躲不過十五,這一天他帶著李令月來到大儀殿,想要匯報一下今天的有關情況,結果一見面就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不但是他,一向極受寵愛的李令月夜被捎帶上了----原因很簡單,小丫頭不管不顧地和慕容復四處亂逛,這事情已經傳到尊貴無比的太上皇后耳中了。

    由于長女安定公主的死,武后對于李令月這唯一一個女兒自然是寵愛有加,在夫婿的問題上更是早就開始留意,甚至還讓李賢一起參詳過。她的眼光就已經夠挑剔了,然而李賢卻更甚,哪怕是武后還算看好的人物,他都能挑出無數缺點。而母子倆私底下試探李令月的時候,更是被她如同珠穆朗瑪峰那樣的高標准給嚇倒了。

    首先人要長得俊朗,此俊朗絕非油頭粉面的濁世佳公子。而是男子漢氣概地那種俊朗,胡子拉碴的大叔不在此列;第二,人要有志氣有抱負。但絕非是一天到晚只知道升官發財。或是打仗殺敵,要有人生追求卻又得愛護妻子;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要傾其所有地愛她,這輩子絕不允許有第二個女人。

    這奇怪而苛刻地要求當時讓武后和李賢這對母子全都傻了眼。第一第二還好辦,第三卻是內心深處地事,誰能擔保這年頭男人不是說一套做一套?而等李賢私底下問了自己的嬌妻之后,卻得到了一個令他絕倒的回答。

    原來這三條要求,竟是他那些千嬌百媚的妻子們為李令月設計好的!所謂的不允許有第二個女人。自然是她們對他的怨念所致。

    所以,武后對于女兒居然會看上慕容復這么一個外族人,可謂是要多費解有多費解,要多火大有多火大。可一通脾氣發完,看見兒子笑得苦澀,女兒咬著嘴唇不作聲,她又有些心軟了,少不得把李令月拉過來。放軟了聲音問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然而,出乎武后地意料,小丫頭愣是死撐著就是不說話,直到被逼問得急了,她這才怒氣沖沖地一跺腳嚷嚷道:“我不管。我就是喜歡他!如果不是他,將來我誰都不嫁!”

    這話才說完,李令月竟是一把掙脫了武后的手,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門口兩個宮人想要出手攔阻。卻是根本沒攔住。

    這下子。武后的滿腔怒火少不得都撒在了李賢頭上。而這一次,李賢沒有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當替罪羊。小丫頭這一招在這年頭還少見得緊。但對于某些肥皂劇看多了的他來說,那絕對不是什么新鮮的說辭。

    “母后,令月不過是隨口說說,她這年紀哪里會有什么喜歡不喜歡,其實不過是圖一個新鮮,你要是越壓,她就越起勁,到最后指不定就成真了。她還小,這以后接觸的人會越來越多,別看她嘴上說得凶,其實不過是不滿母后聽風就是雨罷了。”

    雖說李賢挺喜歡自己的便宜徒弟,但要把徒弟變成妹夫,他還是有些心理疙瘩。不是有一句話叫作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么?

    一句聽風就是雨說得武后臉都黑了,這要是面前地不是李賢而是其他人,她指不定火大起來就一腳踹過去了。黑臉歸黑臉,仔細考慮了一陣子,她也就醒悟到自己確實是操之過急。女兒才剛過十一歲,這離著及笄還有些年頭,何必那么在意?

    領悟到了這一點,她便覺得自己最近似乎有些不對勁,看到李賢在那里站得規規矩矩的,就順口問道:“賢兒,你說我最近是不是脾氣大了些?”

    您老人家何止脾氣大,發火的時候簡直要掀屋頂!雖然心里很想這么說,面上很想點頭,但李賢還不打算雞蛋碰石頭,這時候要是說真話,下一刻被踢出去的指不定就是他。只不過,老媽要是繼續這么更年期,他也有些吃不消,少不得費心思提醒一下。

    “母后大約最近焦躁了些,氣性是有些不好,所以我們看到都有些怕。母后您要是多笑笑,這還會顯得更年輕不是?”

    果然,這句掂量再掂量的話說出來,他就遭到了一個白眼。這點子刺激他還受得起,接下來免不了把話題轉到了正事上頭。老上官地辭職報告,他已經扣押在手上不是一天兩天了,而且郝處俊那老頭居然也多事到給他依樣畫葫蘆塞上了一份。

    這兩個人居然會想到撂挑子,而且還是兩個曾經對他老媽很有看法的中堅分子,這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難不成,他們如今再沒有惡狠狠地在心里罵牝雞司晨了?

    老上官也就罷了,自從那一年的事情后就老實了,再加上上官婉兒又是李令月的伴讀,武后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大度”地不再計較上官儀當年地小心眼。至于死硬派郝處俊她雖然看不慣,但人家如今都提出了要退休,也不再天天和她作對,她更犯不著沒事情給自己找氣受。

    “既然這兩位都已經年過七旬,那就准了吧。”

    不再計較當年舊事,并不代表武后就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挽留,反正李賢也已經挽留過了,她就不必再來這么一套了。此時此刻她完全沒想到,昔日許敬宗七十五六歲地時候,還被她強留在中樞之中擔任宰相,上官儀郝處俊也說不上有多老。

    然而,對于李賢提出的首席宰相人選,武后卻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若有所思地在兒子臉上反反復復打量了一陣,繼而方才笑了起來。

    “老上官那點小心思以為我看不出來?笑話,裴炎這擢升地速度已經有不少人說閑話了,這要是如今就頂上他老上官的位子,只怕是唾沫就要把他給淹死!這首席宰相又不是官制上規定必須有的,如今既然有你這么個儲君坐鎮東宮,還需要什么首席宰相?當初太宗皇帝還需要兼一個尚書令虛名,你連這個都不需要,想干什么放手去干,自有我和你五哥給你撐腰!”

    要是別人聽到這么一句話,必定會為得到全盤信任而欣喜若狂,但李賢卻瞠目結舌。上官儀當初對他力挺裴炎的建議表示支持,他還只以為老狐狸是為了平衡考慮,沒想到壓根就是准備給他繼續壓擔子。開什么玩笑,他又不是神仙,太平年代的宰相是要瑣碎死人的!

    “母后,您看,兒臣還年輕,這么大的局面應付不來……”

    李賢眼珠子一轉便改換了自稱,試圖用最可憐巴巴的方式打動自己權力欲濃厚的老媽,為自己分擔那么一點。然而,仿佛是他一直以來的不良記錄實在太多,仿佛是因為武后對他實在是過于放心了,總而言之,武后根本沒理會他的“誠摯”,而是像驅趕蚊子蒼蠅似的揮了揮手。

    “好了好了,你辦事,我放

    就這么簡簡單單一句話,李賢就被趕出了大儀殿。他出來的時候郁悶到死,看誰誰不順眼,干脆氣呼呼地前往陶光園散心。然而,就在他路過徽猷殿的時候,被某個眼尖的小內侍一下子截住。還不等他發問,那眉開眼笑的小內侍便嚷嚷開了。

    “皇太弟殿下,小人正好要去東宮找您呢!陛下……不是,是剛剛太醫署派人給皇后娘娘診脈的時候,發覺娘娘有孕了!陛下高興得什么似的,所以才……這話還沒說完,他就聽到李賢怪叫一聲,拋下自己一陣風似得直沖徽猷殿,頓時嚇了一大跳。他先是心想莫非是這儲君聽說皇帝即將有嫡子,所以氣憤得狠了?可再尋思李賢素日秉性,又覺得不太像,到最后只得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看那架勢,應該是歡喜得糊涂了。

    李弘雖說比李賢年長一歲,但比起后者的兒女數量來說,他可以說是子嗣艱難。除了阿斐早年生下的一個女兒和養在李賢那里的兒子,所有妃嬪再無所出。再加上太醫判斷他很難再讓女人受孕,所以宮中几乎沒有什么爭寵害人之類的破事。

    于是,李賢匆匆沖進徽猷殿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自己的兄嫂滿面歡喜的表情。而他的到來,李弘几乎完全失態地沖上來就抱緊了他,那種喜極而泣的歡喜讓人看著就覺得鼻子里發酸。

    誰不希望兒女成群繞膝,誰不希望老來有所依?這就是皇帝,要真的孤家寡人,那還真是可憐得緊。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七章 退休了也可以返聘
    甭管是哪朝哪代,只要是太平盛世,皇后懷孕這檔子事都非同小可。天子可以妃嬪無數,但皇后只能有一個,而這一位所生的子嗣那就是嫡子。武后當初能在皇后寶座上坐得那么穩當,其一當然是李治毫無保留的寵愛和信任,其二就是她陸陸續續生下了四個兒子的緣故。而在李賢所知的某段歷史中,武后也確確實實把四個兒子的剩余價值壓榨得一干二淨。

    李弘登基這几年來,后宮愣是沒有任何動靜,要不是當初李大帝退位之前已經同時冊封了儲君,這朝野的議論聲足以讓皇帝頭昏腦漲,尤其是太醫署上下差點沒被唾沫星子淹死。曾經的功臣,如今差不多成了飯桶的代名詞。

    可太醫署的一幫人實在委屈得很,這分明是皇帝的身體問題,他們有什么辦法?

    因此,當今皇后有孕這個消息,如同久旱甘霖讓太醫署上下慶幸不已,連帶不少朝臣都感到了高興。然而,這其中也有憂心忡忡的。這儲君已立,倘若皇后再生下嫡子,這事情該如何是好?還不等他們想出個之所以然來,李賢在某次笑談的時候就把消息放出去了。

    如果皇后生了個嫡子,這便是下一任儲君,這種事情還需要思考么?

    在這樣一個聲音下頭,其他的憂慮便暫時退散,官員們的注意力便轉到了另外一個和自己密切相關的問題上頭----沒錯,就是上官儀和郝處俊的退休事件。

    春去秋來,轉眼間上官儀宰相已經當了十几年。當初這一位以出了名的詞藻華麗聞名于文壇,再加上人到中年風度翩翩,最是時人稱贊的對象,甚至被譽為謫仙。可再好的風儀也禁不住歲月的流逝,老上官如今雖還不至于佝僂縮水,但風霜之色卻是惜福養身也藏不住的。勞心勞力方為宰相,此事可說是一點都不假。可以說,謫仙已經變成了凡人。

    上官儀和郝處俊的致仕報告確認的時候。長安留守劉仁軌地致仕報告也發到了洛陽。然而這一次,李賢毫不猶豫地駁了。這現如今人手緊缺的時候,劉老頭你湊什么熱鬧?這皇帝一家子和主要的文武大臣都在洛陽,你在長安半個掣肘都沒有任憑折騰。搞什么退休!

    駁了后者的報告。瞅了個秋高氣爽地空閑下午,李賢便在家里整治了一桌家宴,專門宴請上官儀和郝處俊,道是為了多年地交情,要為兩個人好好餞別餞別。得到這么一張請柬,上官儀在家里免不了吹胡子瞪眼---他雖然致休了也還打算在洛陽定居,餞什么別!

    他就算退休了,大朝會還是要參加的。這叫做退休不忘國事!話雖如此,上官儀還是拿著請柬登門拜訪,無巧不成書的是,他剛剛跨進門就聽見車轱轆聲,回頭一看竟然郝處俊也到了。兩個立場相似私交不錯的老頭你眼望我眼了一陣,同時嘿嘿笑了起來。

    有道是李賢常常挂在嘴邊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倆這巴巴地跑到此地來。哪里是僅僅為了喝酒?這今天不把那一位的心底話給榨出來,絕對是誓不罷休!

    于是乎,門口的兩個門子就看到兩位退休宰相見面笑過之后,便站在那里嘰里咕嚕了一陣,旋即竟是互相擊了一下巴掌。瞧見這光景。誰還不知道這兩人有了默契?當下便有曉事的悄悄溜進去報告李賢。

    “宴無好宴嘛,我這設宴地在算計他們兩個,他們兩個何嘗就沒點想法?”李賢對旁邊陪席的李敬業擠了擠眼睛,面上笑呵呵的,“這要不是不打這兩個老頭的主意。我和敬業你不得累趴下了?他們人雖老了。這心可未必老,正好能派上用場!”

    對于李賢的這種論調。李敬業很是贊同。東宮詹事原本是一位六旬老臣,前些時候卻因為一場大病而去職,如今他這個少詹事升格成了詹事,愈發忙得腳不沾地。年輕的時候他也曾想過出將入相蓋過祖父,如今卻覺著還是祖父當年的日子最最逍遙。頂著個大唐第一臣的名義,享盡尊榮在家里悠閑無事,這不是很舒坦地日子么?

    所以,對于李賢提出的讓他在政事堂學習學習的主意,他几乎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開玩笑,他可不愿意出去當靶子,沒看他年少高官已經讓不少人嘀咕了么?

    客人很快就到了,賓主雙方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所以彼此見面也就少了客套。上官儀郝處俊也不再一口一個殿下叫的生疏,而是親熱地改稱六郎,至于李賢本人也是同樣老上官郝老頭亂叫,李敬業則干脆在一旁裝起了啞巴。

    看你們三個能折騰出什么狀況!

    彼此交杯換盞觥籌交錯,一瓮酒見底之后,眾人自然是酒酣耳熱,說話更少了几分顧忌。上官儀趁機拉著李賢地袖子,惡狠狠地道:“六郎,你什么時候把我孫女還我?我上官儀有三個孫子,可就這么一個孫女!她年紀輕輕就能出口成章,為什么偏偏就不是我教的!”

    想到這一點,當年享譽文壇的上官儀忍不住就是捶胸頓足。他苦苦調教的三個孫子沒有一個是讀書的材料,偏偏這不在身邊地孫女成才,這實在是太諷刺了!而對于某些隱隱約約跑到他耳中地風聲,他則更是覺得提心吊膽。

    他可不是許敬宗那個只知道那兒女當籌碼的吝嗇鬼,他可沒打算把唯一地孫女塞進李賢的后院!

    “要是你敢打我家小婉兒的主意,我們這么多年的交情就統統作廢,我就算死了變成厲鬼也不放過你!”

    對于老上官陡然之間露出的凶神惡煞一面,李賢一下子嚇了一大跳,見旁邊的郝處俊借著彎腰拾箸的由頭,鑽在桌案底下好一陣子不見出來,肩膀卻在那里不停地抖動,他怎會不知道這老頭在偷笑?當下他使勁白了上官儀一眼,氣咻咻地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婉兒是我徒弟,我就算再混帳,也不會干什么老牛吃嫩草的勾當!”

    “這可是你說的!”

    得到了這么一個承諾,上官儀心情大定,接下來方才恢復了一個宰相應有的從容不迫,也少不得借故揶揄了剛剛看笑話的郝處俊一通----一對孫子孫女都是活寶,比他上官儀強到哪里去了?

    好容易等兩邊斗嘴告一段落,李賢方才謹慎地告知這兩位退休老宰相,說是中書令由裴炎接任,侍中由李敬玄接任,至于這政事堂所在的位置則將暫時搬出門下省,放在尚書省。這樣一個前所未有的提議讓上官儀和郝處俊全都呆住了。

    這是干什么,大改革么?

    郝處俊強自按捺心頭的惱火,揪著胡子問道:“政事堂放在門下省乃是老規矩,好好地遷移做什么?而且還不是遷移到中書省而是放在尚書省!還有,老上官一去,政事堂究竟以誰為主?”

    這也是上官儀想問的問題。見李賢面露苦笑,他立刻洞察到這是武后的主意,心中自有些不以為然----這李治和武后夫婦就是麻煩多,自開國以來沿用的官名,兩夫妻改了又改,如今好不容易又改了回來。如今倒好,不折騰官名,改折騰政事堂了。

    “母后的意思是,既然如今我這個儲君坐鎮理事,那么這首席宰相原本就是朝中默認,如今不設人也沒什么打緊的。”

    一聽這話,上官儀原本的緊張之色無影無蹤,繼而哈哈大笑了起來,就連郝處俊也是高興地連連點頭。這下好,這下好,政事堂天天都有辦不完的事,看李賢還能像以前那樣逍遙悠閑,看他還能當撒手掌柜!

    李賢怎么不知道這兩人心中轉著什么念頭,趕緊拍著胸脯打了保票,然后就以自己如今人手緊缺為名,讓兩人推荐几個可靠的賢才。由于心情大好,上官儀和郝處俊自然不會拒絕,少不得把自己看中的人選一股腦兒全都倒了出來,旁邊的李敬業不免記得手忙腳亂。

    這只不過是李賢今日設宴的目的之一,接下來,他免不了笑嘻嘻地提出,兩位宰相退休了既然也可以上朝,那么不如發揮一下余熱,身上的東宮官就不要解除了,沒事情也可以多來坐坐指導一下大家的工作。

    他這種主動要求監督的良好姿態讓上官儀和郝處俊異常滿意,兩人都不是那種閑得住的人,當下就慷慨激昂地答應了,誰讓他們一個是太弟太師,一個是太弟賓客?

    這一頓飯足足吃了一下午,等到親自把兩人送走,李賢轉過身來便朝李敬業比划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太師?賓客?這東宮正愁沒有干大事的人,老上官和郝老頭既然答應了他這退休后的返聘,就好好給他發揮余熱吧!

    “敬業,趕明兒和小姚說一聲,那個魏元忠不是在中書門下兩省學習政務么,讓他帶著宋一塊去,將來往外當一任刺史,回來之后就可以升官了!”

    對于李賢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李敬業是領教多了,當下只得答應了一聲。橫豎倒霉的人不是他,姚元之,宋,你們兩個就認命吧!
正文 第六百八十八章 男人的驕傲
    那天在永嘉樓遇到了李驚蟄之后,李賢接下來又在東宮正式接見了這家伙一次。當然,此人也極其聰明,他早就預備好的一支使團以最快的速度從玉門關進入了大唐境內,趁著這几天的工夫辦好了一應手續。如此,他李驚蟄也就不算私自潛入洛陽,而算是正式來的。

    李賢接見之后便是李弘,雖然不曾簽訂什么友好協定之類的東西,但大唐給了李驚蟄一個可汗的冊封,順帶在西域划定了一塊地盤----其實那根本就不是大唐的地盤,而是昔日吐蕃所占的吐谷渾舊地,所以算是慷他人之慨,在官方認可了他們的存在。而在事實上,這十几萬軍民早就存在不是一天兩天了。

    而在另一方面,慕容復和弘化大長公主也正在預備起程事宜。雖說前者沒有任何回去接任王位的意思,但離家多年少說也應該回去看看,即便他和父親根本沒有多大感情。而為了讓衣錦還鄉四個字能夠落到實處,李賢很是大方地給了他一個左武衛將軍的頭銜,順便給尚在安西都護府任職的黑齒常之,以及王方翼程務挺一人寫了一封信。

    大意很簡單,這是我徒弟,你們幫忙調教,該怎么著就怎么著,總而言之三五年之內我要看到一個能獨當一面的人才。

    自從那天在武后面前使了小性子之后,李令月很是痴纏了慕容復一陣,但發覺沒人來管她之后,她不免有些賭氣了。最后干脆找來阿韋和上官婉兒准備問個究竟。結果,三個小丫頭商量來商量去,卻是什么答案都沒有。

    最后還是阿韋想到了一點關鍵:“那公主,你是真喜歡慕容師兄么?”

    “我若是知道還會問你們兩個么!”

    面對這樣一個回答,就算阿韋再早熟再機敏,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么是好。她和上官婉兒雖說還不知道是否錯寄了一顆芳心,可好歹那還是寄了。這李令月倒好。敢情什么都不知道,就先把風聲放出去了!不過,誰叫人家是最受寵愛的小公主?

    上官婉兒輕輕咳嗽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慕容師兄就要走了,公主可覺得有些不高

    “有啊!”李令月脫口而出,沒好氣地說,“才住那么几天就要走了,我還有好多事情不曾問他!還有。那個笨蛋,看到我總是臉色大變,難道我是妖怪,就那么嚇人?六哥也是的,成天就知道在后頭看熱鬧,也不知道教訓教訓這小子!”

    倘若說先前地回答還只是讓阿韋和上官婉兒感到無力,那么聽到這么一番話,她們就徹徹底底明白了。這小公主哪里是喜歡了什么人。分明就是一時興起拿人家當玩伴。得,等到慕容復一走李令月找到新鮮的人,這股勁頭也就過去了。

    當下兩人都懶得再費口舌,隨便支吾了几句便溜之大吉,留下李令月一個人在那里煩惱。事實上。這當事人本人也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煩惱什么。

    雖說知道妹妹這几天郁郁寡歡多半正在煩惱,但李賢實在不打算再往她的小腦袋瓜里頭再灌輸什么奇奇怪怪的理論,因此便囑咐屈突申若多多注意一些,自己則專心為弘化大長公主打點行裝,順便操心屈突仲翔的婚事。

    前一件事情并不大。只是瑣碎。畢竟,弘化大長公主為了大唐的利益而遠嫁。也算是勞苦功高,此來洛陽雖并不招搖,但一應的饋贈總還是必要地,這里頭該送什么就得好好考慮周詳。至于屈突仲翔地婚事,因為有臨川大長公主的出面,屈突壽想著添了一個侄孫,也就順勢松了口,但還是狠狠數落了屈突仲翔一通。

    再加上李賢家里還有個大肚婆,而且是青梅竹馬的大肚婆,雖然照顧孕婦自然有專人,但他總不能冷落了妻子。這來來回回折騰了一通,雖然是秋高氣爽的好日子,他還是瘦下去一大圈,最后還是武后心疼他,但心疼的法子是送來了一大堆補藥和上好食才,卻沒有為他減少半點負擔。終于到了送走弘化大長公主和慕容復的這一天,出了定鼎門,看到眼前一片開闊的原野和黃土大道,看到一碧如洗的長空和高懸地日頭,李賢免不了感慨了一句。

    “想當初在西北的時候天天看到原野蔥蔥長空萬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再到那里去跑跑馬!天天悶在這座洛陽城里,我都快憋死了!”

    “六郎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這個位子若是不想坐,天底下可有無數人朝思暮想,卻都不敢說出來呢!”由于當年同仇敵該抗擊吐蕃的情分,弘化大長公主一直很喜歡李賢這個侄兒,此時免不了又打趣道,“等到六郎你栽培出了一個能扛大梁的兒子,到時候再想著悠閑度日游覽天下也不遲!”

    要真是那樣,他得等多少年?指望這個,還不如指望他的皇帝兄長趕緊康復來得實際!

    慕容復看到李賢愁眉苦臉,忍不住也有一種發笑的沖動。他比李賢只小四歲多,但無論是當初還是現在,他總感覺李賢時而老成到好像已經七老八十,時而沒個正經的時候又好似和自己一般大小。雖說有個師徒名分在,但其實他從來沒得到過兄長的關愛,心底里確確實實是把人當成兄長敬地。

    “師傅,這如今天氣就要轉涼了,你可得多加兩件衣服,晚上別太晚睡。几位師娘那邊,麻煩你轉告說,到時候我會捎几匹好馬回來。相王殿下喜歡書畫,我會讓人畫一幅天山的風景送給他。還有太平公主……”

    “你要送我什么?”

    聽到這突兀鑽出來的一個聲音,李賢等人無不吃了一驚。李賢轉頭一看,只見自己地寶貝妹妹笑嘻嘻地從隨員中探出了腦袋。還故意朝自己做了個鬼臉。見霍懷恩在一邊笑得賊兮兮的,他頓時醒悟到李令月能混在隨從里出城必定是這老小子幫地忙,遂狠狠瞪過去一眼。

    慕容復看著李令月跑出來,差點沒咬到舌頭,暗悔自己吃飽了撐著會記著這么一個難纏的小公主。只不過,既然話都說出來了,他不得不將其補完:“于闐鎮盛產美玉。我到了西域之后讓玉工琢磨一些小玩意送給公主。只不過這比不上中原的手藝……”

    話沒說完。李令月便興奮地連連點頭:“好,好,你這句話我可記著了!要是到時候你忘了,我可不放過你,絕對讓六哥把你那個什么……逐出師門!你要是不想欺師滅祖,就千萬別忘了送我的那份禮物!”

    逐出師門之后再接著欺師滅祖,這兩個硬梆梆的詞聽得周圍眾人面面相覷,最后齊齊把古怪地目光投在了李賢身上。面對這一遭。往日自豪于自己教育成就地李賢頓時陷入了無限的懊悔中----往日他自言自語地那些話,居然全都被這個小鬼靈精聽去了!

    鑑于半路殺出來個惹不起的小妖精,他少不得趕緊催著眾人上路,至于剛剛慕容復關照他的那些話則全都被他扔在腦后了。即便他能記得起來,大約也必定會叨咕一聲人小鬼大。他兩輩子走過的路,可不得比這小子多好几倍?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自定鼎門送出了十里路,李賢便駐足不再前進。目送著那長長的馬隊消失在了視線中。在這種馬力最快的時代,這些人抵達吐谷渾,大約也至少得兩三個月之后地事了。若是算著傳回消息的時刻,大約還得多等上十天半個

    “六哥,六哥!”

    李賢正出神。猛地覺察到有人在死命拉自己的衣襟,這才轉過了頭,看見了一雙清澈的眸子,還有一張無比好奇的臉。

    “六哥,你既然看起來舍不得小慕容。還有姑姑。為什么非要送他們走?”

    “傻丫頭!”李賢寵溺地在李令月頭上揉了几下,這才感慨地說。“姑姑的根自然在中原,但她的家,如今卻已經在吐谷渾。哪怕丈夫再懦弱無能,哪怕兒子再不爭氣,那都是她的良人,她地骨肉,怎么可能輕易割舍下?至于小慕容,他還年輕,而且他沒有基業,不趁著年輕打好基礎怎么行?他又不可能一輩子躲在我的羽翼下過日子!”

    “小慕容真傻!一輩子太太平平有什么不好,就像我的封號那樣!”李令月沒好氣地撇了撇嘴,使勁抓住了李賢的手,“我就情愿一輩子躲在六哥的羽翼底下,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顧忌,這樣地日子多好,多開

    寶貝妹妹會說出這種話,李賢不意外,一點都不意外。雖然他并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男子主義者,但是,舉國上下有一個他老媽那樣強勢的女人就夠了,用不著每個女人都想著紅顏指點江山。無論李令月還是阿韋上官婉兒,如今都還在貪玩的時節,他寧可希望她們永遠這樣貪玩下去,也不愿意再出三個怪物。

    “令月,哪怕是你的申若嫂子那樣強勢地女人,也沒有想著要闖出什么了不得地功業,因為她骨子里還是女人,也因為我愛她。所以,你和慕容不同,有你六哥在,你的未來一定會太太平平。但慕容不一樣,他將來也許可以閑居洛陽醉酒當歌,但現在,他必須去闖一闖,因為那是男人地驕傲!”

    李令月似懂非懂地看著李賢,忽然問道:“那六哥你當初偷偷摸摸跑到西北,還有自告奮勇前去遼東,也是因為男人的驕傲?”

    “沒錯!”

    李賢笑呵呵地拍了拍小丫頭粉嫩的臉頰,心中想著的不是那大漠孤煙,長河落日,而是自己家那一張張嬌顏,一個個粉妝玉琢的孩子。有道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他如今算是明白了。

    他不是梟雄,從來都不是。
正文 第六百八十九章 兒女滿堂
               

    弘化大長公主和慕容復一塊上路之後,李賢便重新深陷朝政的泥沼之中。好在他把上官儀和郝處俊拉進了東宮幫忙,又把姚元之宋塞進了政事堂當助理秘書,而那個原本就因為上書而得到賞識的魏元忠,也從中書門下學習變成了政事堂學習。然而,因上官儀郝處俊退休而空缺的兩個位子卻暫時沒有選人填補。

    因為武後不希望再有什麼和她作對的人躋身宰相,因此她甚至不惜扛下了更多的政務。面對這樣勤勤懇懇不知疲倦的老媽,李賢哪裡還有什麼話說,只能認命地勤奮工作。好在正月來臨之際,他那位多病多災的皇帝五哥身體康健,他的監國職責暫時卸下,總算有時間多陪陪自己即將臨產的妻子。

    雖然賀蘭煙是第一次懷孕,但由於家裡有三個女人都已經生過一回,因此無論是飲食還是平日的藥膳保養,那都是面面俱到不存在一丁點紕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李賢這位青梅竹馬的表姐妻子脾氣大了不少,而這脾氣絕不是衝著其他姐妹,而只有李賢一個人承受。

    好在這種發脾氣還不至於到無理取鬧的地步,因此李賢當然只能忍了。好在這幾天有了空閒,沒事情多陪著賀蘭煙說說話,總算把那種焦躁壓下去不少。

    這一天乃是臘月三十,次日便是正旦,吃過晚飯,李賢一大家子人少不得圍坐在一起,團團圓圓地說話看歌舞。比起一年中的上元節中元節下元節來說,這年頭的正旦雖說也是大節日,但在熱鬧程度上還略遜幾分,更沒有什麼守歲之類的習慣。至於鞭炮……這年頭火藥都還不曾在軍中推廣,哪裡來的鞭炮?

    話說回來,李賢對於玻璃火藥等等高科技技術都是一竅不通,這麼些年來,他只推廣了某些改善生活的小玩意。大概最大的發明也就是活字印刷了——哪怕是活字印刷,至今技術也還沒達到完美的程度。

    以李賢多年來的習慣,春節比上元節更重要,而除夕守歲更是雷打不動年年實行,因此這一夜,哪怕是幾個牙牙學語蹣跚學步地孩子也被各自的母親抱了出來,在溫暖的廳堂中一起看歌舞。而李賢瞥了一眼賀蘭煙那高挺的肚子。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豈料笑到一半就被人輕輕擰了一下胳膊。

    愕然下看,這突然襲擊的竟然不是他的哪一位嬌妻,而是咯吱咯吱笑得正歡的女兒。由於是雙胞胎,又幾乎沒有任何可供辨別地胎記,若不是細看,李晨李夕這兩個丫頭很難分辨開來,除了阿蘿十月懷胎母女連心之外,包括李賢這個父親在內。每一個人都有認錯地時候。此時此刻,盯著那雙亮閃閃的眼睛,李賢試探地叫了一聲。

    「晨兒?」

    話音剛落,旁邊便傳來了一個沒好氣的聲音:「這分明是夕兒,六郎你又認錯了!」

    聽見了母親的聲音,李夕頓時笑得更歡了。她使勁拽著父親的手,指著那邊的歌舞,咿咿呀呀地說:「爹爹。她們真漂亮,真好看。」

    之所以說這些,無非是因為李賢平日花言巧語,老夫老妻了還依舊喜歡對自己的嬌妻們說些美好動聽的情話,小丫頭便積累了這樣地詞彙。而李賢聽得哈哈大笑。猛地就把寶貝女兒抱起來坐在膝蓋上,輕輕捏著她的小鼻子道:「夕兒長大了之後,一定比她們更漂亮更好看!」

    這話說得週遭眾女無不莞爾。然而,李賢對李夕的親密舉動引起了其他兒女的嫉妒,幾個會走的都跑到了李賢身邊。拉扯褲子的拉扯褲子。拽衣角的拽衣角,最彪悍的李晨甚至二話不說直接往李賢身上爬。

    手忙腳亂地李賢不得不把另一個女兒拉了上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幾個男孩子在腳邊打轉,最後只能把李晨李夕轉手給了阿蘿,這才一個個抱過了兒子哄了一通。現如今,最大的李嘉已經快三歲了,而一對雙胞胎女兒則也有兩歲半,就連兩個兒子也都一歲多了。這算上賀蘭煙肚子裡尚未出生的一個,他統共有四男兩女,當然,這包括某位尚未謀面的兒子。

    「六郎,你這個爹爹太慣著他們了!」屈突申若站起身來,把自己的兒子李勝從李賢手中搶了過來,旋即沒好氣地說,「嘉兒四歲,雖說還不用那麼早讀書,但從明年開始,每天早上也得起來好好鍛鍊鍛鍊,看他那細胳膊細腿地,將來怎麼辦?就是晨兒夕兒,也同樣不能放縱了,女孩子家要學的東西,可絕不比男孩子少!」

    這句話引起了所有母親的共鳴,就連賀蘭煙也在那裡連連點頭。倒是李賢這個做父親的聽到這話有些吃驚,轉而想起了後世的托兒所幼兒園,他也就無話可說了。雖說都是自己地心頭肉,但這太過嬌慣了也確實不好。看到屈突申若勾勾手指頭,李嘉就興奮地跑了過去,他心中也頗為欣喜。

    不管怎麼說,他地嬌妻們對這個養子實在是很不錯。

    犒賞了那些表演得賣力的歌舞伎,又遣開了所有下人,李賢便興致勃勃地在炭火上烤起了年糕。雖說是再普通不過地東西,但眾人還是興致勃勃,畢竟,這一大家子人雖說平時都在一起吃飯,要像今天這麼長時間地聚在一起還是很少見的。

    李賢一邊閒話一邊看著沙漏中的沙子,瞧見最後一小撮沙子滾落下來的時候,便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好了,又是新的一年,大家新年快樂!新年新氣象,希望明年各位愛妻好好努力,爭取再添上幾個……」

    話還沒說完,他就驟然感到面前風聲一起,趕緊偏頭躲開,聽到身後咣噹一聲,他頓時出了一聲冷汗。這分明是吃年糕的銅碗,要是被這玩意砸到了,他這腦袋上非起一個大包不可,明天還要去上朝不要?說起來也氣死人,這正月初一非但朝廷不放假,反而有最最忙碌的正旦大朝,他這個儲君連想要翹班都做不到!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笑罵的是屈突申若,而丟了飯碗的卻是旁邊的蘇毓。瞧著李賢那狼狽心有餘悸的樣子,兩人齊齊笑了起來。被這麼一招惹,其他女人也頓時加入了大笑的行列。已經稍稍有些懂事的李嘉和李晨李夕也在那裡笑,兩個小丫頭甚至伸出手指在面皮上刮了兩下,還做了個鬼臉。

    笑著笑著,賀蘭煙忽然發出了一聲抑制不住的驚呼,緊跟著便哭喪著臉道:「我肚子好像疼得厲害,糟了,不會是今天就要生了吧!」

    眾人這一驚登時非同小可,旋即便出門叫人的叫人,預備房間的預備房間。要知道賀蘭煙這產期大約便在這幾天,再加上有屈突申若之前的那一遭,李賢現如今每次都是提早兩個月做準備。因此不消一會兒,某位號稱肚子痛的準媽媽就被火速送進了產房。

    而這一次,賀蘭湮沒有讓人焦急得等待多久。緊張的氣氛甚至沒有在整個修文坊瀰漫開來,一個孩子就呱呱墜地。這一次,李賢又多了一個眉眼如畫的女兒。於是,這正月初一的凌晨,從上到下都沉浸在無邊的喜悅中。

    如今誰都知道了,李賢這傢伙沒什麼偏好,不分男女,只要是孩子他都喜歡。

    雖說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然而,正月初一正旦大朝的早晨,百官們卻同時得到了兩個莫大的好消息——不單單是李賢在這初一的凌晨得了一個寶貝女兒,就連李弘這個皇帝也喜添一女。雖說兩邊都不是兒子,讓不少重男輕女的老頑固有些不太滿意,但好歹是皇家添人口的大喜事,在朝上自然是人人恭賀。畢竟,兩邊新得的女兒都是嫡女。

    李弘和李賢這對好兄弟就更不用提了,散朝之後聚在一起互道了恭喜之後,立刻開始相對喝酒慶祝,結果由於太高興了,雙雙喝得酩酊大醉。等李治和武後夫婦前來探視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兩個滿身酒氣僕在桌子上睡得爛熟的兒子。

    面對這個情形,武後又好氣又好笑,卻阻止了準備上前解酒的侍女,而是命人將兩個兒子扶到了床上,又親自給他們蓋上了被子。一轉身,她就看到了丈夫那張怔忡失神的臉,頓時有些奇怪。

    「陛下?」

    李治失神了片刻方才清醒了過來,旋即笑道:「媚娘,不知不覺,我們這夫妻都快二十六七年了,竟然也是孫兒孫女滿堂了。朕已經老了,你看上去卻還和當初沒有多大變化,想想過去的事,彷彿近在咫尺,又好似遠在天邊。這妻賢子孝,朕還真是沒什麼好遺憾的。」

    武後聞言自是覺得心中感慨,回頭瞥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兩個兒子,忍不住也笑了起來:「陛下說妻賢,我就老實不客氣地認了下來。不過,這幾個兒女們還真是讓人省心,尤其是弘兒和賢兒。說起來,這要是他們大被同眠的事情傳出去,必定又是一樁佳話!」

    夫妻倆會心一笑,武後便扶著李治出了徽猷殿。

    天上飄著星星點點的雪花,地上卻瀰漫著節日的喜慶和溫情。
正文 第六百九十章 李六郎的彪悍弟妹
               

    山中無歲月,這是一句誰都知道的老話。而對於退居貞觀殿的李治來說,太上皇的生涯同時感覺不到歲月。他的精神一直保持著健旺,儘管時不時還會受到風眩病的困擾,但既然藥王孫思邈都曾經說過,這頑疾不能根治,卻能夠緩解,重在靜心,他也就暫時放開了這一切,只顧著過自己悠閒逍遙的退休生涯。

    從最初的不習慣到最後的安之若素,隨著孫兒孫女天天入宮見他,他又多了一項娛樂,那就是每天的空閒時間裡,都會有一群嘰嘰喳喳的孩子們相伴,聽他們用柔和的嗓音叫皇爺爺。

    李上皇唯一操心的只有兒子李顯的婚事。在武後略過了阿韋之後,李賢又否決了定州刺史趙壤與唐高祖常樂公主的女兒趙氏這一人選。因為某人隱隱約約記得,老媽並不喜歡常樂公主,連帶著對常樂公主的女兒也同樣沒有好感。要是只因為門當戶對而促成了這樣一樁婚事,只怕麻煩會大大的。

    於是,李賢不得不接受了武後的指派,親自出馬瀏覽了一大堆千金的畫像,但與其說他是看人家的容貌,還不如說是琢磨人家的家世。在搜索了一大通之後,他總算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李敬玄的幼女,如今才十五歲的李佳穎。

    這樣的一個媳婦人選武後很滿意,而李顯卻嫌棄妻子年紀太小了,沒有成熟的韻味。李賢對於李顯地口味原本就很有些頭痛,同時也擔心這亂點鴛鴦譜害了他將來的弟妹。因此便和李敬玄商量了一下,讓屈突申若和賀蘭煙去見了見那位李家千金。

    在這樣一次會面結束後,他得到了兩個妻子同時一致的高度評價——很好。非常好!當然,這兩位看女人決不是用什麼溫柔賢淑地標準。而是看氣度看性情。

    用屈突申若的話來說,這位李家小姐除了自小讀書之外還練得一身好武藝,性子豪爽,談吐舉止和年紀絕不相稱。對於這樁婚事,李佳穎原來是不滿意地,畢竟李顯「聲名遠颺」。當屈突申若和賀蘭煙兩人一力保證說,李顯就是太懶太貪玩,她們和李賢都支持婚後對其進行整治工作之後。這位李家千金方才應了,而且還有些摩拳擦掌的架勢。

    聽了這樣的匯報,李賢只覺得後背直冒冷汗。這麼說,他那個貪玩的弟弟李顯這回會娶一個管家婆?這李顯平素太胡來太貪玩,可如果有這樣的遭遇未免可憐了一點吧!然而,瞧見屈突申若和賀蘭煙滿面興奮,一副對這個弟妹滿意到十分的表情,他根本是無話可說。

    都說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彪悍的女人能看得上的決不可能是柔弱地同類。

    既然武後和李賢都敲定了,李弘料想這樁婚事必定美滿,便下令禮部開始操辦。同樣是太上皇的嫡子,當今皇帝的弟弟,又是大婚迎娶王妃。這場面自然是熱鬧非凡。僅僅是納采問名等等一應規程,也引來了無數人圍觀,更不提出嫁那一天數不清的嫁妝了。

    李敬玄雖然不是大貪官,但宰相時間當得長了,外快自然也撈了不少。如今女兒出嫁當了王妃。他準備的嫁妝自然是豐厚無比。親自將女兒送出門的時候,饒是他大半輩子宦途混下來。早已是榮辱不驚,此時也禁不住眼眶發紅。

    跨出這扇門,日後再見面的時候,女兒就是英王妃,而不單單是他的女兒了!

    李顯雖然性子頑劣,但畢竟比不上李賢地強勢,因此新婚之日總算是耐著性子由著人擺佈了一圈,一直木著一張臉。直到接到了父母兄弟和妹妹送來的新婚賀禮時,他這才露出了少許笑意,但心中還是有些不耐煩。

    他之前的女人又不止這一個,為什麼這一次非得這麼麻煩?

    而這天夜裡,李賢摟著嬌妻墜入夢鄉之前,心中卻鑽出了一個不可遏制的念頭——可惜這年頭沒法鬧洞房,否則,他躲在哪裡偷偷瞧一眼李顯新婚的情景,豈不是好玩得很?不知道屈突申若看中地弟妹究竟如何,能否駕馭得了他那個頑劣的弟弟。

    這個答案在第二天很快就見了分曉。大婚之後的第二天,李顯便攜新王妃一起去拜見父母,當然,除此之外還需要一併見兄嫂。為了省事再加上有個伴,李賢早早地等在了徽猷殿和兄嫂會合。結果看見弟弟和弟妹一起進來的時候,他的面色一瞬間變得無比古怪。

    大概是昨天晚上夫妻在床頭打架地緣故,兩人地眼圈都有些發黑,唯一區別的是,一個笑得陽光燦爛,一個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當然,無精打采地是李顯,這小子連說話的時候都聲氣不足,顯然昨天晚上是大敗虧輸。

    雖然李顯臉上沒什麼青腫,但李賢瞧著他站在那裡渾身不得勁的模樣,忍不住揣測他身上是否有傷。要知道,能夠被大姊頭讚揚的女人很少見,如今他這弟妹還十五歲,要是年紀再大幾歲,李顯豈不是更慘?

    李弘雖說不像李賢那樣洞察力敏銳,但只要不是瞎子,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看不出弟弟的不妥當。雖說也希望有個強勢的女人收拾一下李顯的頑劣,但他同樣擔心武後會不會對這麼一個強勢的兒媳有什麼看法,當下便示意楊紋因把李佳穎先帶去一邊說話。

    新婚妻子不在,李顯頓時顧不得這是在徽猷殿,長長舒了一口氣。然而,對於昨天晚上的遭遇,他卻諱莫如深,只肯說剛剛在大儀殿時武後對他的小妻子很滿意。可當李賢笑呵呵詢問他自己對妻子是否滿意的時候,某個真正算得上荒淫的男人便露出了躊躇的表情。

    雖然沒有回答,但那種痛並快樂著的表情已經表明了一切。於是,李賢體諒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和李弘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旋即提議這一對新婚夫婦去洛陽宮西苑去散散心。果然,面對這個提議,李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接下來少不得感謝一下兄嫂的新婚禮物。

    李弘送的是新書五十冊,珊瑚樹一株;李賢送的是練功服二十套,外加十八般兵器各一件。前者送的禮物很應景很喜慶,而李賢的禮物不免有些不著調。可此時李顯卻明顯是偏向後者的禮物。

    用他的話來說,從明天開始,他的小妻子就要開始督促他練武強身,去掉身上的肥肉,故而李賢這些運動器械正好,那服裝他也正好用得上。

    一番話說得李弘李賢兩兄弟瞠目結舌,而等到那邊說話的妯娌倆回轉來,他們的新弟妹又「含羞帶怯」地提出了一個要求——她有空了要上修文坊向屈突申若討教劍術,向蘇毓討教馬槊的使法,當然,她在最後也沒忘了說,會好好修習女紅和廚藝,「侍奉」好丈夫。

    當李賢聽到侍奉那兩個字的時候,本能地瞥了李顯一眼,發現這傢伙聽了此話肩膀抖動了兩下,所謂侍奉是什麼意思,他算是基本上明白了。

    於是,看到這對小夫妻聯袂出去,準備到西苑去遊玩一圈的時候,李賢終於忍不住掐了一下李弘的胳膊:「五哥,我是不是眼睛出毛病了?七弟非但是被七弟妹完完全全降服了,而且還好似心甘情願?」

    「你問我,我去問誰?」李弘自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此時不禁沒好氣地瞪了李賢一眼,「反正這樁婚事是你考察過的,將來若是出了什麼問題唯你是問,可別賴在我身上!我只是擔心,萬一將來七弟妹也學當初那位喝醋的房夫人,母后未必肯幹!」

    自己老媽的秉性,李賢當然清楚。這年頭的皇家子弟除了少數有能力的要承擔政治任務,其他的只需要在家裡安安分分當種馬就好。只不過,他那位弟妹究竟有多麼厲害他不知道,可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故事他並不怎麼相信,就在身邊的人,李顯會忍得下不吃?這就是李敬玄,家裡貌似也有十幾個姬妾,絕不是什麼一夫一妻的楷模。

    「五哥,你有時間擔心七弟,還不如好好牽掛一下自己的身體。」李賢笑呵呵眨了眨眼睛,狡黠地說,「如今你既然又添了一個寶貝小公主,好歹也得再努力一下。你可比我大一歲,至少在兒女的數目上得超過我才行。」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李弘沒好氣地用李賢的口頭禪反擊了回去,旋即皺了皺眉頭:「六弟,如今距離父皇的五年之期只剩下兩年了,若是再不動工,這明堂只怕難以按期完工。你監國那麼久,可知道國庫是否能撐得下來?」

    撐不下來也要造,這畢竟是當年老爹引退的前提條件,難道誰敢冒著一個不孝的罪名,當這事情從來都沒有過?

    想到自己的錢這一輩子也幾乎不用愁,李賢只得把心一橫道:「乾脆這樣,國庫出一半,內庫再出一半,這樣好歹不至於把國庫掏空了。」

    所謂的內庫,不過是國庫每年支應給皇宮的正式支出,其實沒多少錢,李弘對此自然是一清二楚,面上便露出了難以掩飾的疑惑。及至看到李賢咬牙切齒的表情,他頓時恍然大悟,心中不由得又有些愧疚。

    「我明白了,不過,那錢算是我向你借的,說定了!」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一章 小阿韋拐帶千金女
    李賢這些年累計添了三個女兒兩個兒子,他的几個好兄弟自然也不甘心落于人后。李敬業和程伯虎自打先前得了一個大胖小子之后,這几年竟也是喜訊不斷,于霈文和殷秀寧一連又生了兩個兒子。兩家長輩固然是因為這子嗣多多而興高采烈,他們自個也免不了在李賢面前耀武揚威。

    這么多年,他們總算有一樣東西超過了李賢,那就是兒子的數量!

    對于這種論調,李賢自是嗤之以鼻,懶洋洋地嘲笑說,兩位就是兒子再多也沒用,沒瞅見只要是几家孩子在一塊的時候,就是他那對雙胞胎寶貝千金最強大?他還套用了后世的某句俗語,笑呵呵地稱李敬業程伯虎家里是光棍軍團。

    李程兩家雖不是什么傳承數百年的世家大族,但李績程咬金作為當年的功臣,這大家族繁衍得自然非同小可,娶不到媳婦這種事自然是不可能發生的。然而,這大胖小子一個接一個確實是不錯,可沒一個女兒的事實,已經讓他們家里那口子抱怨不已。在這陣仗上,他們不免又吃了啞巴虧。

    薛丁山家里兄弟五人,他這個長子娶妻之后生了一兒一女,自此之后就再無動靜。倒不是他不肯再要,奈何阿梨說有兒有女就夠了,愣是不肯再生。不但如此,几人之中他是最最怕老婆的一個,這妻子的話就是聖旨,再加上薛仁貴如今還在遼東,母親柳氏也不愿意逼迫媳婦,這事情也就這么著了。

    再加上周曉的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姚元之的一個兒子,屈突仲翔的一個兒子,總計下來,几家人的孩子全放在一塊,竟超過了十五個。每逢聚會的時候大家擠在一塊,那喧鬧聲簡直能把屋頂掀翻了。可是。只要各自的母親一瞪眼睛。無論是怎么調皮的孩子,都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與此相比,各自的父親說話就很沒有效用了。無論是瞪眼還是喝罵,基本上就沒几個理會的。這其中,以如今塊頭最大,長相最凶惡地程伯虎為最。他那張凶神惡煞地面孔只要面孔一板,衛率中的屬下無不噤若寒蟬,放在兒女們面前卻是半點效用都沒有。不但如此,李晨李夕還最喜歡這位大胡子伯伯,每事情就揪著程伯虎的胡子玩。

    也正因為如此。程伯虎每每上門地時候,一看到那兩位滿地亂跑的小郡主,就心有余悸地捂住了胡子,生怕自己的胡子遭了殃。

    李晨李夕怕母不怕父,怕女不怕男的事跡算是名聲遠揚。而除了一群親戚之外,她們倆最最喜歡沾膩著不放的,卻是姑姑太平公主李令月,還有上官婉兒和阿韋。自從李晨李夕會走路跑跳開始。李令月三人就減少了出門的次數,閑來無事就逗著兩個小女孩玩耍。

    這一天春光明媚,上官婉兒陪著李令月進宮去了,剛剛行過及笄之禮的阿韋卻被李晨李夕死死纏住,少不得一手一個牽著兩人來到了牡丹園賞花。比起天生麗質的李令月和上官婉兒。她長得并不算十分出挑,但在哄孩子方面卻勝過那兩位一籌不止。

    此時,牽著兩個小女孩看園中繁花似錦,蜂蝶飛舞,她起先口中還說著話。但不知不覺就陷入了失神狀態。按照道理。女子及笄之后便要定下婚嫁事宜,但她那位父親卻并沒有急于一時。甚至連及笄禮地時候連提都沒提。她本就早熟,又怎會不懂父親的心思?

    可這種事不是想想就能成的!一想到前几次進宮時武后那意味深長的笑意,她只感到頭皮發麻。上一次她拒絕了和英王李顯的婚事,但似乎也被人家看出了心思,以后若是那位強勢的太上皇后再給她尋了什么公卿子弟,她還拿什么理由拒絕?

    “韋姐姐,韋姐姐!”

    一陣嚷嚷聲把她從莫名的恍惚中拉回來,瞧見是李晨正笑嘻嘻地看著她,她連忙蹲下身來,可下一刻卻鬼使神差地嗔怒道:“你們倆都是叫公主姑姑,怎么單單叫我韋姐姐?”咦?”李晨李夕雖說都已經能很順溜地說話,但對這種稱呼上頭的糾葛卻不太明白。兩個一模一樣地小人兒彼此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地改口叫道,“韋姑姑!”

    聽到這么一聲,阿韋頓時喜笑顏開,剛剛那些亂七八糟的郁結仿佛一掃而空,抱著兩個小女孩一人親了一下。仿佛是聞到了她身上清新自然的少女香味,李晨和李夕也都異常高興,一人拽住了她的一只手就往前奔去。不消一會兒,三人竟是來到了一扇門前。

    “咦?”

    阿韋常來牡丹園,當然知道這有一扇通向外頭大街上的門,可平常都是鐵將軍把守地大門今天卻不見了鐵鎖。她試探地上前拉了一記,竟發現那大門是虛掩的,輕輕一拉便平滑地打開了一條縫,這一驚登時非同小可。

    “誰那么冒失,這要是有小賊進來可怎么辦!”

    她沒好氣地埋怨了一句,正想回去找人來重新鎖門,卻不料雙手被李晨李夕死死拽住。她起初還覺得奇怪,待看到兩個小女孩瞅著外頭空空蕩蕩的大街,都露出了無比企盼向往的表情,她這才恍然大悟。

    敢情這兩位小郡主是想去外頭的花花世界逛呢!

    “不行不行,這要是讓大師娘她們知道了,非得揭下我一層皮不可!等你們再長大兩歲,我到時候一定帶你們出去玩!”

    平時百試百靈地緩兵之計,今天卻失卻了其一貫地效用。就只見兩個剛剛滿了四歲的小丫頭齊齊撅起了嘴,一面抓著手拼命搖,一面向外頭挪動著步子。看到這一幕,阿韋頓時心軟了,想到自己小時候也是同樣光景,再想想就是到外頭隨便遛達一圈馬上就回來,她便蹲下了身子。

    “好,我帶你們去外頭走一圈,不過說好了,不走遠,一會兒就回來!”

    看到李晨李夕拼命點頭,她方才上前把大門再拉開了一些,瞧見大街上正好沒什么人,便一手一個敏捷地竄了出去。當然,她也沒忘了把那扇大門恢復原樣。這條大街毗鄰修業坊,較之熙熙攘攘地定鼎門大街和建春門大街,自然是行人稀少。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方才敢大膽地把李賢的心肝寶貝帶出來,否則若是從大門出去,那絕對會引來無數側目。

    然而,既然出來了,阿韋很快就領教到了這兩位金枝玉葉粘人磨人的功夫。一面走一面要應付層出不窮的問題,一面走還要一面為她們講解坊間風景地形,到最后竟是不知不覺來到了洛水旁邊。這還不算,望著那清澈的水流,李晨還嚷嚷著要去天津橋和新中橋,她聽了不禁滿腦門子冷汗。

    這就已經出來了半個多時辰,若是再耽擱下去,那邊家里說不定要鬧翻天了!可是,她才剛剛沉下臉,兩個善于察言觀色的小妮子就可憐巴巴地同時叫了一聲韋姑姑,讓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絕。畢竟,她待她們倆親厚還是有那么一點私心的。

    “咦,韋妹妹?”

    進退兩難的阿韋正煩惱著,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了一個聲音,立刻嚇了一跳。這若是認識她的熟人必定會認識兩位小郡主,到時候傳揚出去可怎么好?滿心不安地回過頭,她瞧見的卻是一位佳人。

    只見那佳人頭戴三葉芙蓉冠,肩披五色云霞帔,身上著的是褐袍紫裙,一眼看上去忘塵脫俗,卻是好一位世外佳人。阿韋認了好半晌方才認出了人,連忙笑道:“原來是嫣然姐姐,今兒個怎么有空出來走走?”

    徐嫣然笑吟吟地打了個稽首,目光在兩個好奇的小女孩身上打了個轉,這才說道:“我是應了三元觀主之邀,去看看那里新得的道書,誰知道正好看見你鬼頭鬼腦的。你往日都是和公主婉兒寸步不離,今天怎么單個兒出來了?還有,她們倆是……”

    前一個問題還好回答,可這后頭一個卻讓阿韋頭痛得緊。然而,還不等她給李晨李夕編造一個身份,兩個小妮子就自來熟似的上去,圍著徐嫣然轉了一圈,隨即嚷嚷著徐嫣然身上有一股好聞的香味。

    阿韋知道這是檀香的味道,才解釋了兩個字,卻不料李晨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我是李晨,她是我妹妹李夕,這位姑姑,你長得好漂亮!”

    這一句好漂亮出來,阿韋頓時更頭痛了。兩個小丫頭如今使用最嫻熟的就是漂亮和好看,絕對是跟著李賢學壞了。至于徐嫣然則自動忽略了漂亮兩個字,卻是被兩人的自報家門嚇了一跳。

    李晨李夕……這不是李賢的寶貝女兒,上洛郡主和咸寧郡主?

    發覺徐嫣然的眼神中多了几許指責和埋怨,阿韋不得不嘆了一口氣。難道她能對徐嫣然說,是被這兩位強大的小姑奶奶糾纏得沒辦法,方才把她們倆帶出來的?她自負精明狡黠,卻被這兩個小家伙吃得死死的,說出去真是太丟臉了!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二章 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比起李賢這個當家主人,如今修文坊的皇太弟宅第中,反而是几位小祖宗更加重要。而和尋常人的重男輕女習性不同,無論是賀蘭煙屈突申若,還是許嫣和蘇毓,眾人最最捧在手掌心的寶貝卻是李晨和李夕。

    不單單因為她們倆是雙胞胎,更重要的是兩個小家伙小小年紀就聰穎得很。按照屈突申若的話來說,那就是她們從小就表現出了凌駕于別人之上的氣勢----按李賢的話來說就是王霸之氣----再加上李晨和李夕就算對下人也從來都是笑嘻嘻地叫人,更是贏得了從上到下的真心歡喜和寵愛。

    可現在,這兩個小家伙居然都不見了!屈突申若親自把整個宅第翻過來尋找了一遍,這才發現牡丹園的后門虛掩著,少不得狠狠發了一通脾氣。當知道是阿韋悄悄把李晨李夕帶出去的時候,几個女人更是面面相覷。

    女兒丟了,最擔心的自然莫過于阿蘿這個母親。盡管知道阿韋精明能干應該不會出事,但她那顆心就是怦怦跳個不停。畢竟,為了安全起見,從小長這么大,除了去洛陽宮,她那兩個女兒就從來沒出過門。況且,就連一個從人都沒帶,這萬一出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阿韋平日那么機靈,這次怎么會如此糊涂!”

    賀蘭煙沒好氣地埋怨了一句,正要吩咐出動人搜尋的時候,門上忽然傳來消息,道是玄機觀主命人捎來了信。接過信的賀蘭煙怔了一怔,蘇毓卻猛地想起一個人來,連忙提醒說:“這玄機觀似乎是嫣然姐姐的女冠觀。”

    聞聽此語,賀蘭煙頓時想起了那位曾經聲名赫赫的徐才女。心中冷不丁泛酸。匆匆拆開信一看,她卻立刻喜笑顏開了:“嗨,兩個小家伙有下落了,阿韋帶著她們倆。在洛水旁邊遇著了徐嫣然。晨兒和夕兒痴纏不休,嫣然就索性帶著她們去了三元觀!”

    得知人找到了,眾女這才松了一口氣,卻忍不住開始在心里琢磨,阿韋怎么會和徐嫣然撞在一塊,這種巧合究竟意味著什么。這不能怪她們想象力太丰富,這家庭主婦的日子實在是太悠閑了些,而天天在家里召集打馬球如今對她們來說不太合適。可像以前大姑娘時那樣縱馬游街,這又實在太招搖。

    于是,往日這些不喜歡東家長西家短地女人們。如今也會不時胡亂猜測,讓某人哭笑不得。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就偏偏有那么湊巧,李賢今兒個正好提早翹班,興沖沖從端門出來過了天津橋的時候,眼力極好的他一眼就瞅見了不遠處地几個人影。就算他會認錯某些人,但是自己的女兒他總歸還是認得的。見那位道裝佳人和阿韋牽著兩個小丫頭笑得陽光燦爛,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那是某個號稱要清修避世,不問凡塵的徐嫣然么?

    無論是徐嫣然阿韋,還是李晨李夕。都沒有看到策馬愣在那里的李賢。她們彼此互相說笑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融洽溫情蕩漾在她們中間,全然忘記了其他。于是,那兩個跟在后頭的中年道姑反而顯得與這氣氛格格不入,因此本能地落在老后頭。

    盡管路上地不少行人都朝著她們看。盡管無數人露出了驚艷的表情,盡管有男人轉著貪婪齷齪的念頭,但奇特地是,沒有任何一個人上去搭訕,甚至沒有任何一個人試圖靠近。所有人都在遠遠看著。只在心里猜測這四個人的關系。不像是母女。難道是姐妹?

    只有李賢知道,這四個人之間半點關系都沒有。他和阿韋雖說玩笑似的叫著師傅徒弟。但事實上,真正教過她的是屈突申若和李焱娘,他這個甩手師傅,實在是慚愧得緊。現如今為了避開情竇初開的小丫頭,他平日里更是盡量躲著,唯恐造成了什么更壞的后果。

    話說回來,賀蘭煙穿過道裝,屈突申若也穿過道裝,但李賢始終覺得,自家那兩位絕對不適合那種裝扮。從本性來說,兩人都是跳脫的性子,哪怕只是名不副實的女冠,他也怎么看怎么別扭。

    而徐嫣然穿著這身道裝,還真是怎么看怎么合身,那種天衣無縫的協調感,是他在眾多女冠的身上從來沒有看到過地。誰要人家是袁天罡真真切切的高足呢?

    “喂,六郎,看呆了眼就追上去啊!”

    聽到身后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聲音,李賢哪里不知道是程伯虎搗亂,遂狠狠回頭瞅了一眼。這世上佳麗如云,倘若他個個都要追上手娶回去豈不是變成了真種馬?再說了,徐嫣然出家和當初屈突申若賀蘭煙都不同,那身道袍恐怕是她真真切切想要披上的。

    當初天街偷窺美人所留下的深刻印象,哪怕是在多年后地今天,依舊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

    薛丁山瞅見李賢面上陰晴不定,心中頗有些感慨。和這年頭大多高官顯爵一樣,他的老爹薛仁貴也不是個一夫一妻論者,除了妻子柳氏之外還有好些姬妾,然而他卻是一根筋,只愛阿梨一個,所以對李賢的齊人之福并不以為然。只不過,此時看到李賢望著那邊的背影出神,他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聲。

    “六郎,這晨兒和夕兒究竟上了哪里去,你好歹也得關心一下子吧!”

    李賢陡然之間醒轉,這才想到那邊地兩個小丫頭是自己地女兒,他有足夠的理由追上去問個究竟。只不過,那四個人地美好氣氛他著實不想破壞,便干脆隔著遠遠的吊在后頭。旁邊的霍懷恩想笑又不敢,瞅見程伯虎在馬上樂不可支,薛丁山直嘆氣,他干脆落后了几步。直到臉上因為憋笑而僵硬的肌肉逐漸恢復,他這才追了上去。

    這一回,家里頭會不會再多一個女主人?

    三元觀并不是女冠觀,主持這里的觀主是洛陽有名的道人,雖說及不上郭行真有名,更不會像已故袁天罡那樣高明,但他勝在道家學問扎實,敕封的是洞真法師,初一十五香火鼎盛。而平常的日子,這位觀主卻是嚴謹得很,并不廣開大門接待善男信女。

    所以,李賢遠遠看到徐嫣然等人進門,自己想要悄悄進去的時候,卻被人攔在了門外。往日百試百靈的東宮印鑑在這里也碰了壁----那把門的小道童在反反復復看了半晌之后,茫然地把東西遞了回來,還疑惑地張口問道:“這是什么?”

    程伯虎笑得直打跌,李賢雖心中懊惱,卻不想和一個出家人過不去。最后,還是機靈的霍懷恩上去耳語了几句,又拿出了自己的腰牌,那小道童這才露出了誠惶誠恐的表情。他長這么大都不曾出過三元觀,因為他還沒有正式出家,更沒有度牒,怎會料想到今日觀主請玄機真人來勘誤道家典籍,居然會把朝廷貴人招惹來?

    李賢等人進去,霍懷恩又在后頭恐嚇了一通,無非是保守祕密不得誤傳,否則就要殺頭之類的鬼話。那小道童原本就沒經過市面,哪分得清楚什么是恐嚇什么是真話,忙不迭地點了點頭,趕緊關上了大門。

    雖說溜進去了,但李賢卻沒有第一時間露面。他心安理得地想,今天自己是來找女兒的,這只要看好了李晨李夕沒事就夠了,至于出去打招呼則大可不必。然而,他卻根本沒想到,那位作為東道主的三元觀主居然此時還在睡午覺,徐嫣然阿韋和他的兩個寶貝女兒,竟是在和一個道士說了一會話之后,反身朝他的這個方向走來。

    徐嫣然自從出家之后,便是自己家也很少回,再加上孩子大多不喜歡一身道袍裝束的人,因此她更是鮮有機會牽著孩子的手。此時此刻那兩只小小的手抓著她的几個小指頭,她只覺得心頭異常柔軟,忽然瞥見阿韋臉色怔忡,細細一想便若有所思地笑了。

    “韋妹妹,我記得你已經及笄了,可是有心上人么?”

    阿韋沒料到徐嫣然問得這么直接,頓時露出了几分狼狽。她年紀畢竟還小,當初徐嫣然和屈突申若等人交情還好的時候,她還在陪著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在宮里老老實實讀書,后來雖然也曾見過徐嫣然几面,卻只覺得她寧靜淡泊,有一種非同尋常的韻味。

    既然不是真正的知心人,有些話她就不好明明白白地說,當下便支支吾吾地反問道:“哪里是什么知心人,嫣然姐姐不要瞎說。不過,姐姐這么不管不顧地出家,難道就真的沒遇上過傾心相愛的人?”

    “這世上那么多夫妻,傾心相愛的又能有几個?”徐嫣然松開了牽著李晨的手,輕輕捋了一下耳后亂發,隨即轉頭對著阿韋笑道,“縱使父母,也難說是知己,更何況別人?我遇上的那個人是很特別,我也曾經動心過,但終究我們不過是萍水之緣。我繼承了袁真人的衣缽,便應該將其發揚光大,而他有更加遠大的志向,亦有嬌妻佳兒。”

    她頓了一頓,又輕輕地說:“庄子有云,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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