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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六百七十三章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無論是說話還是行禮,雲納都在不經意中流露出一種男子的爽朗氣息,看不見一絲一毫嬌怯和擔憂,面上掛著清爽的笑容。雖說不是什麼一等一的美女,卻讓人一見就覺得心情愉快,就連本想責難弟弟的屈突申若也不覺對她起了好感。

    姐弟倆還不及好好敘敘別情,外頭忽然響起了一陣喧嘩,緊跟著,三四個人影便飛也似地衝了進來。屈突仲翔壓根沒看清楚來人,這肩膀胸膛上便中了重重好幾拳,這一下端的是頭昏眼花。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看到面前晃動著幾張熟悉的臉,頓時嘿嘿笑了起來。

    「好兄弟,總算是回來了!」

    李賢擂過一拳之後,立刻給了屈突仲翔一個熊抱,兩隻手還用力在那後背拍了幾下。好容易把人鬆開了,他這才驚訝地問道:「仲翔,這幾年不變,你小子可是結實了!那身上的練肉絕對不是一時半會就鍛煉得出來,你小子究竟都在幹什麼?」

    屈突申若和弟弟久別重逢,最開始還沒注意,此時再細細一瞧,發現屈突仲翔除了那滿臉風塵之外,確實看上去和當年大相逕庭,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感觸。而李敬業程伯虎也毫不客氣地上來在屈突仲翔臂膀上使勁捏了兩下,結果都在那裡連連咂舌。

    「六郎不說我還沒注意到,剛剛那一拳可不是像打在鐵塊上?」程伯虎摸著下巴上的鬍鬚茬子,嘖嘖稱讚道,「早知道如此,我也該跟著去歷練一下,省得我家那位老爺子成天嘮叨什麼一身功夫荒廢了。」

    人人的眼珠子都瞪著自己,屈突仲翔自然招架不住。可是,在天竺那城邦林立的地方。他經歷的諸般事情若是拿出來說,就是三日三夜也說不完。正打算輕描淡寫暫且矇混過關。誰想到屈突申若搶在他前頭,一把將雲納拉了過來。

    「雲納,仲翔在天竺可曾好勇鬥狠?」

    直到這時,李賢等人方才注意到站在旁邊的雲納,更看到了那個陌生的孩子。再一問年齡,幾人頓時炸開了鍋。原本以為他們成婚都在屈突仲翔之前,現在看來,敢情自己家最大地孩子竟然還比人家的小上一個

    這一幫人氣急敗壞地當口,薛丁山卻忽然撓了撓腦袋:「仲翔。剛剛六郎叫我出東宮的時候,我正好撞見屈突伯父,和他說了一聲。他那時高興得很,說是你拖了多年的婚事終於有著落了。若是他知道你連兒子都抱了回來……」

    此話一出。屈突仲翔的臉登時變得無比難看。他和屈突申若的父親屈突詮不是那種裡唆的人,而且長年在外任官,反倒是伯父屈突壽實在令人無法招架。他這邊頭痛欲裂的時候,旁邊的屈突申若卻在拉著弟妹的手低聲交談,時而緊張時而高興。

    一幫人站在院子中間吵吵嚷嚷了一陣子,好一會兒才想起這模樣實在可笑。當下李賢等幾個大男人就乾脆勾肩搭背地去了廳堂擺酒為屈突仲翔接風,屈突申若則順勢把雲納給拉走了。當然,那個眨巴著眼睛看上去無比靈動地孩子,也被她們抱到了後院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

    酒逢知己千杯少,這都是往日交情最好的同伴。幾碗黃湯進肚,屈突仲翔也就忘了最初的顧忌,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在北天竺站穩腳跟的經過。聽上去好似一部活學活用版地孫子兵法。什麼美人計,什麼圍魏救趙,什麼離間計……總而言之把他能記得的手段全都用了上,再加上多年紈褲生涯鍛煉出來的無恥和厚臉皮,最後穩穩地控制了一個土

    李賢強忍心頭興奮。急不可耐地問道:「這麼說。這一回你帶回來的那幾輛大車……」

    「沒錯,我這次當然不是空手而回。」屈突仲翔伸出手指晃了晃。神秘兮兮地一笑,「因為從天竺到中原太過遙遠,而且路上花費太大,所以我只帶了總計五百把大馬士革刀。」還不等李賢等人露出狂喜的表情,他卻立刻潑了一盆冷水。

    「雖說東西和工藝都沒有問題,那出產原礦的地方也在控制之中,但從北天竺到中原這條路實在不太平。」一想到路上遇到層出不窮的狀況,即使在外歷練多年,屈突仲翔也感到有些棘手,「如今安西四鎮雖說在我大唐手中,但畢竟只是領四鎮之地,並不干涉那些藩王可汗的內政,所以這些地方馬賊眾多,再加上吐蕃零星派兵騷擾,這條路算不上安全。」

    「而且,從天竺運送這些東西到中原,其代價實在是太高了。物以稀為貴,我倒覺得賣給武將比裝備精兵更合算。」

    說來說去,屈突仲翔昔日賣武器的習性再次抬頭,面上也露出了熟悉的精打細算笑容,竟是讓後頭趕來地周曉呆了一呆。

    「這大馬士革刀比我大唐的陌刀只是鋒利了少許,這陌刀的成本就已經夠高了,更別提這大馬士革刀,再加上成本就更可觀了。六郎,天竺如今城邦林立要多亂有多亂,不如糾集一批大唐遊俠兒到那邊去闖出路。若是能夠拉起一支隊伍來……」

    李賢做夢都沒有想到,一向在賺錢上很熱衷地屈突仲翔在外頭兜兜轉轉這麼一大圈,到頭來還是沒忘了賺錢的宗旨。然而,他不得不承認,某人鑽到錢眼裡頭的做法確實有一定的可行度。而且,如今吐蕃再次頻頻騷擾安西四鎮,若是能從東西兩面著手,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他腦海中浮現出一支手持大馬士革刀的強悍騎兵小隊,緊跟著又想起了馬賊兩個字,這臉上地苦笑頓時更深了。

    「仲翔,你小子還確實越來越能耐了!」

    「一般一般,哪比得上六郎你厲害?」玩過了深沉,屈突仲翔地臉上又露出了賊兮兮的笑容,「話說回來。六郎你現在可是當朝儲君,以後指不定還要當皇帝地。有你這靠山,我還不是想幹嗎幹嗎?」

    話音剛落,他便看到李賢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再一掃周圍其他人,更覺得所有人都好似在看傻瓜似地,這不由得讓他一愣。最後還是往日就和他最交好的周曉實在不忍他自陷火坑,出手把他拽到了一邊。

    「我們是都被六郎給拉下水坑苦了,你難道真地準備去東宮當官?我可告訴你,敬業那個少詹事成天忙得腳不沾地。伯虎和小薛成天就忙著調教衛率,連尋花問柳的時間都沒了,連我也被抓了差。這要是你想幾個宰相追在屁股後頭讓你守規矩,你就儘管背靠大樹好乘涼吧!」

    畢竟人久不在中樞考慮不到那麼深入。此時屈突仲翔方才終於茅塞頓開,趕緊乾咳了一聲改口道:「我這在家裡頭是閒不住的,天竺那邊沒人坐鎮也不行,我過幾天還得上路……」

    「咳,這好些年終於回來了,怎麼能這麼快就走?」

    李賢是什麼人,好容易回來一個能和自己同甘苦的,他又怎麼會輕而易舉把人放跑了?二話不說親自斟滿了一碗酒給屈突仲翔灌了下去,他這才笑呵呵地說:「天竺那裡你用不著擔心,老霍的表弟謝揚正好可以勝任。你小子歷練出來了。不幫我分擔一點擔子怎麼行?」

    雖說屈突仲翔如今酒量極好,但一坐下就被人以各種理由灌了一肚子黃湯稠酒,此時又一碗下肚便頗有些頭昏眼花。然而。更讓他頭昏眼花的則是李賢這通話。倘若說他最初的理想就是混吃等死橫行霸道一輩子,接下來是男子漢大丈夫當創功業,那麼在風裡來雨裡去腥風血雨走了一大圈之後,他最大的願望就再次恢復到了原點。

    喝喝酒聊聊天,看看歌舞跑跑馬。過過逍遙日子。這才是人生的極致啊!

    然而,李賢轉眼間就笑呵呵地給屈突仲翔做出了安排----左羽林軍長史。在左羽林大將軍李顯根本不管事地情況下。這個長史差不多就是一半禁軍的頭目。面對這一任命,屈突仲翔在啞然片刻之後,緊跟著就露出了沒好氣的表情。

    「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羽林軍是天子禁軍,你二話不說就隨便任命,就不怕陛下不高

    「仲翔,這六郎巴不得陛下不高興呢!」李敬業體諒地拍了拍屈突仲翔地肩膀,面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你長年在外不知道,陛下一年交給六郎監國的時間至少三分之一,這要是能少幾天,他大概會高興得跳起來。」

    「可太上皇后……」

    「太上皇后你就更不用擔心了,誰不知道,六郎是太上皇后最得力的一條臂膀?」程伯虎笑著聳了聳肩,「否則,我和小薛怎麼會穩穩當當做著左右衛率?這要是憑我們倆的資歷,再等個十年八載坐這個位子都太年輕了!」

    這其他人都幫腔得差不多了,李賢少不得笑呵呵地做了總結陳詞:「總而言之,仲翔你就定定心心當你的官,等過個半年,這品級自然就升上去了!我的事情,如今洛陽城還沒人敢說三道四!」
第六百七十四章 我喜歡你,所以請留下

    太上皇李治如今算是徹底養老不管國事了,但是,當李賢勞師動眾地把所有大馬士革刀搬進洛陽宮讓老爺子看個究竟,然後又拿來了軍器署的其他兵器當試驗品,他立刻就來了興趣。發現確實好用,而這第一批東西兒子送了十件給他當賀禮,又轉送給了皇帝李弘十件,其餘的暫時入庫,他那股滿意勁就別提了,甚至連此次一共帶回了多少刀也沒有細問。

    就是李弘,也沒料到李賢居然會有這一遭:「喂,六弟,想當初你投進去的本錢不下萬貫,這全都收進武庫,難道用來裝備羽林千騎?是不是太奢侈了一點?」

    「噓,那是對父皇說的,你以為我這錢多得燒手?」

    李賢趁著老爹高興得和孩子似的,一把將李弘拉到了旁邊,神秘兮兮地說:「你想,父皇陡然之間有了好兵器,他會怎麼辦?還不是找幾個老將軍進宮顯擺一下?父皇對老臣一向是最好的,顯擺了之後必定會大方地把東西賞賜下去,你想想,僧多粥少,到最後人家沒有的會不會心動,會不會想辦法去弄上一把?」

    「這個……有可能!」

    李弘不自覺地點了點頭。要知道,大唐的武將固然有制式兵器,但身為武將時時刻刻有仗要打,誰不希望弄到更好的兵器?再加上某些有收藏癖好的人,這對於神兵利器的喜好就更不用提了。轉念一想,他登時恍然大悟。

    他這個弟弟居然……居然準備用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主意賺人家的錢?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李弘又好氣又好笑地指著李賢的鼻子,「你怎麼就好似掉在錢眼裡頭了,這要是傳揚出去,我這個皇帝和你這個儲君還要臉不要!」

    「五哥,你可別忘了。父皇給的明堂建造之期只有五年,如今可是已經過去一年了!」

    一想到某明堂,原本準備義正詞嚴打消弟弟賺錢大計地李弘頓時啞了火,最後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算是默認了這檔子事。等到兄弟倆離開貞觀殿的時候,李弘忽然開口問道:「郭行真復出之後敬獻給父皇母后的石板,你怎麼看?」

    上個月,失蹤兩年餘的郭行真終於被採藥人在終南山「找到」,而他出山的第一件事,就是為李治和武後獻上了某石板。據考證。那石板至少是數百年之前的東西,上頭鐫刻著一篇長長的銘文,總而言之就是預言大唐國運之類的話。

    此事原本就有李賢在幕後炮製,此時被李弘問出來他卻沒流露出半分,笑呵呵地說:「這種事不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無,見怪不怪就好。父皇原本就是信這些的,給他一點寄托未嘗不好。至於母后,這些天也不照樣很高興麼?」

    是啊,至尊爹娘都很高興。他怎麼就覺得這事情古怪得很?李弘晃了晃腦袋,決定不再去考慮這些事情的真假。和李賢分手後,他便轉往自己地徽猷殿,繼續操練孫思邈傳授的養身功法。身體是本錢,這句話被李賢嘮叨了無數次之後。終於成了他的第一準則。

    而李賢也沒有回東宮。在四處挖牆腳建立了一個強大的政務班子之後,他終於從繁重的政務中解放了出來,基本上只用掃一眼蓋大印就好,畢竟,即便出了什麼事也有門下省封駁,不用擔心會捅大漏子。以老上官的個性,絕對不會看他的面子而放過漏網之魚。

    今天是冀州蘇家的大祭之日,雖然蘇毓一直呆在洛陽,但這樣的日子也會在家裡拜一拜。就在昨天,李賢在回家的半道上被盧三娘攔下。聽了一通冷言冷語,於是就有了他現在地這一趟。儘管還沒想好應該說什麼,但這事情已經拖到了今天。少不得應該快刀斬亂麻。

    雖說蘇家人丁稀少,但如今的蘇家大院看上去依舊一如當日的齊整。在洛陽這種世態炎涼的地方,之所以還能保持如今的光景,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不少人看到蘇毓和李賢內眷地良好交情,所以不敢怠慢的緣故。否則。蘇家名下的田莊以及地產。未必能保存到現在。這就和人走茶涼的許敬宗一樣。

    雖說昔日和蘇定方喝過幾次酒,但自從對方去世之後。這門頭李賢還是第一次來。此時此刻跨進門檻,他就有一種稀奇古怪的感覺。大宅門中多種楊柳,這蘇家前院自然也不例外,那萬條垂下綠絲絛的柳樹在風中微微搖擺著枝條,一汪綠意格外醉人。

    剛剛進來的時候李賢就覺得有些奇怪,這蘇家好歹也是大宅門,門口竟然一個人都沒有,就連兩扇大門也不過是虛掩著的。而這前院亦是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影,深深的庭院裡頭流露出一股寂寞地春日氣息,讓他格外疑惑。

    「小蘇,三娘!」

    李賢試探地叫了一聲,發現根本沒人應答,頓時覺得有些不妙,也忘了什麼禮貌不禮貌的,帶著霍懷恩徑直往裡頭闖。一連穿過了空蕩蕩的長廊和好幾個人影全無地院子,他終於來到了當初蘇定方招待自己喝酒的書房前院,總算聽到了人聲。

    「那些奴婢我都已經發了錢遣散,算上這座宅院和洛陽城外的兩百畝地,大約還能換上幾萬貫錢,就算回冀州,也不用發愁錢的問題。」

    「嗯,反正我一向不怎麼用錢,這幾萬貫到死也用不掉。」

    「小姑奶奶,好好的說什麼死不死地,都是那位殿下把你給帶壞了!」

    「三娘!」

    聽到裡頭傳來地陣陣談笑聲,李賢在心情一緊之後,又忽然不禁莞爾一笑。吩咐霍懷恩在外頭看著,他便走到書房門前,這屈起的兩指還來不及敲上去,裡頭就傳來了一個警惕地聲音:「誰?」緊跟著,他落下的手指就撲了一個空,兩扇大門一下子在他面前敞開了,裡頭的情景一目瞭然。

    書房裡頭仍然是滿滿當當都是書,但桌子上攤開的那一本卻不是書,好似是一本帳簿。看到他的時候,蘇毓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驚訝,趕緊伸手去合上那本簿子。豈料李賢比她動作更快,一個箭步上去搶過那簿子。只翻了兩下,他臉上的表情就變得很奇怪。

    「你們這是在清理產業,怎麼,準備走麼?」

    「不走難道在洛陽這麼不明不白住下去?」盧三娘搶在蘇毓之前接過了話茬,面上卻沒有了前一天的怒色,而是多了幾分嚴肅,「殿下,女子十五歲及笄出嫁,這原本是我大唐由來已久的規矩,似代國夫人這樣晚出嫁的少之又少,但小姐如今已經二十出頭了。」

    見蘇毓滿臉的不以為然,盧三娘不禁為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丫頭歎了一口氣:「小姐當然是不怕人言的,可我卻不想讓她被人在背後指著說什麼。她成天往來修文坊,從不理會附近幾戶大宅門的求親,這閒話何曾少過?畢竟,就算為蘇大將軍守孝三年,也早已經到時間了。」

    對於這樣一個事實,李賢當然不是不知道。事實上,他也曾經嘗試過按照蘇定方當年的吩咐,為蘇毓找一個理想的對象。但結果是,無論是誰,他就是左看右看全都不順眼!他甚至還自欺欺人地認為,這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那幾個統統都已經名草有主,這洛陽城要再能找出一個青年才俊實在不容易。

    而且,除了少數人,這年頭又有幾個人不介意女子的年紀?

    可這時候他隱隱約約感到,這些都不是理由。對於他來說,理由只有唯一的一個,而且是他始終不肯承認的那一個。有道是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那麼久的好處,他就只是貪戀那完美的廚藝?屁話,憑借他的權勢財富,拿一萬貫錢砸下去,難道還會找不出一個合適口味的廚子?

    他移步上前,正好對著蘇毓秀美的側臉,見她正埋頭盯著簿子,但眼神卻有些迷離,便知道她也是有些緊張的。此時,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心中不止一次地埋怨起自己的沒出息----這又不是第一次了,幹嗎還會這麼不爭氣?

    「小蘇,不要回冀州。」一句最重要的話說出口,李賢登時坦然了,「我希望你留下來,因為我喜歡你。不單單是喜歡你做的菜,你做的點心,更是因為喜歡你的人。雖然我已經有了賀蘭,有了申若,有了阿嫣,有了阿蘿,可我這個人很貪心,我還想留下你。」

    一旁的盧三娘起初還覺得鬆了一口氣,旋即卻有一種想翻白眼的衝動。可一看蘇毓臉上的紅暈已經下延到了脖子根,她覺得這時候自己插嘴純屬多餘,遂悄悄後退幾步閃出了屋子,卻沒有關上門。

    雖說李賢在這方面的人品貌似不錯,可本著嚴防死守的原則,她還是看一下動靜的好。要不是她這麼兩面逼迫,只怕這蘇毓一輩子的事永遠都成不了。
第六百七十五章 幸福的日子


    春天是萬物復甦的季節,是男女踏青的季節,是互訴衷腸的季節,是春情萌動的季節。好比如今站在屋子中這一對男女,就這麼彼此一句話不說地站在那裡,一個看著另一個,另一個卻在看著腳底下。

    雖說最初待人有些冷漠,但自從有了一大群姊妹朋友,蘇毓清冷的性子就漸漸有所改觀,臉上更是常常掛著笑容。雖說心中也曾經有著那麼一點情愫,可此時此刻李賢明明白白說出來,她不免有些著慌。畢竟,她並不是不畏人言的屈突申若,也不是從小就我行我素的賀蘭煙。一想到那幾個真心待自己的姊妹,她面上忽然發起了燒。

    「我是要回冀州了,可是,我是真心想要回去的,並不是想用這個來交換什麼。」她終於抬頭正視著李賢的眼睛,那一汪清水般的眼眸正顯露出一種堅定,「你若是因為當初對爺爺的承諾,那你大可不必擔心。無論是他的餘蔭,還是我積攢下來的錢,這一輩子都會過得很好。就算我回了冀州,將來也是會來看望你,還有申若姐姐她們。」

    見李賢只看著她並不說話,蘇毓只覺得心跳加速,但仍然咬咬牙說:「回冀州的事情雖然是三娘的提議,也許她有這樣那樣的意思,可我並不是被逼著答應的,我……」

    這一次,李賢沒有等她把心一橫再說出什麼,而是用手搭在了她的雙肩上,輕輕按了兩下:「小蘇,那一回你和焱娘姐在花園中說的話。我確確實實都聽見了。拖了這麼多年不是你的錯,是我地錯,是我耽誤了你。」

    蘇毓只聽清楚了前頭半截,原本就漲得通紅的一張臉更是如同充血似的,後頭半截竟是漏了過去。雖說她是練家子,此時此刻完全可以掙脫李賢那雙手,可她卻沒想到那麼做,只是呆呆站在那裡。陷入了極端的彷徨之中。

    「無論是長安還是洛陽,都不是沒有年輕才俊青年俊傑,我雖然也在一個個看著,但從來不曾介紹給你認識。如果我真的是信守對蘇大將軍當年的承諾,又怎麼這麼做?」

    說到這個份上。他忽然加重了手中的力氣:「小蘇,我這個人從來不說違心的話,我真真切切地希望你留下來,希望能夠照顧你一輩子,希望能夠愛你一輩子。冀州是個好地方,你以後若想回去祭掃蘇大將軍,我可以陪你一塊去,但不是現在。我想,蘇大將軍在天之靈。也一定希望你能夠擁有自己地幸福,自己的生活。」

    蘇毓長這麼大,除了家裡的親戚之外,接觸最多的男人基本上就是李賢和他身邊那一群。由於混熟了,人人都拿她當姐妹相待,這種原本私密的話從來不曾有第二個人對她說過。儘管盧三娘也曾經對她說過男女傾心相愛時那種銷魂滋味,儘管李焱娘玩笑中指點過她好幾回。但真正地經歷卻和那種言傳身教絕不相同。

    她的心跳得越來越快,那股盤桓在心頭的莫名牽絆亦是鼓動得越來越厲害,她甚至不由自主地避開了李賢那種灼熱的目光,因為那目光彷彿能穿透她的所有外在世界。直直地透入她的心中。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些亂七八糟的念想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只有一種無與倫比的欣悅。

    「好。」

    儘管只是短短地一個字,但李賢卻知道這已經表達出了蘇毓的所有心意,頓時鬆了一口大氣。以蘇毓那種性子。就算他吐露心扉。她是否會接受卻是個未知數。而既然她現在確確實實答應了,今天這一趟他確實沒有白來。

    尋常定情男女無不是在感情已經好到蜜裡調油之後。方才順理成章跨出這一步,就像他當初和屈突申若那樣。像他和蘇毓這樣的大概少之又少,一個自欺欺人,另一個則是懵懵懂懂,說起來還真是絕配。

    得到了對方的承諾,李賢怎麼也不可能馬上就走,少不得拉著蘇毓四處走走。這時候,他反倒慶幸起蘇家已經遣散了內外的下人,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會碰到煞風景的人。否則,以蘇毓的脾氣,大概會一把掙脫他地手,然後猶如小兔一般不知道躲到哪裡去。

    和煦的春風,明媚的陽光,青石路的縫隙中頑強地鑽出了幾根小草,和兩旁地綠樹鮮花一起綻放出無窮無盡的春意。兩人肩並肩地走在這小徑上,彼此之間卻一個字都不曾說,彷彿僅僅是這樣就足夠了。往日新鮮話新鮮事層出不窮的李賢,這當口也沒了饒舌的興致,目光卻不時落在了身畔佳人的臉上身上。

    初次見她地時候,恰逢李家那兩兄弟被打得鼻青臉腫不成模樣,而她卻一臉嫻靜,半點看不出來是那種舞刀弄槍地女流。之後當街縱馬救人,她飛身一躍,雖然最終沒有制住暴走的烈馬,但亦表現出了深深地勇氣。在其後一段漫長的時間裡,她都時時刻刻出現在他的視野中,那麼理所當然,讓他只覺得和諧,不曾感受到其他。

    到了遼東那一次,他親眼看見她在戰場上揮長槊擊敵,英姿颯颯;過後卻又在他虛弱的時候洗手做羹湯,那種從極動一下子到極靜的轉變,曾經讓他為之愕然,就是程伯虎李敬業又何嘗沒有在他耳邊攛掇過?

    正在他浮想聯翩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鑽進了他的耳朵:「你今天來,申若姐姐和賀蘭她們知不知道?」

    李賢轉頭看著蘇毓,見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眼神看著自己,當下便笑了笑,竟是忽然伸手撫摸了一下她小巧的耳輪:「還不知道。所以,等會我就會回去,總不能等到水到渠成的時候再對她們說。申若和賀蘭的脾氣你應該知道,別看她們表面大大咧咧,遇著這事情少不得還是要嗔怒發火的。」

    聽到這話,蘇毓也沒顧得上李賢剛剛出格的動作,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這種前所未有的表情在她臉上顯現出來,更是顯得無比動人。

    「你來都來了,該說的話也說了,趕緊先回去吧!對了,我……我是不是要跟著你一起回去,先和她們打個招呼……喂,別發呆了!」

    李賢看著那種含嗔帶怒的表情,這一呆非同小可,好半晌方才回過神來:「當初讀到李延年那北方有佳人的時候,我還覺得言過其實,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這情人眼裡出西施,顏色兩字,本就是從眼裡看出來的!」

    聽見這莫名其妙的話,蘇毓頗覺得摸不著頭腦,反應過來的時候,卻只見李賢已經大笑著反身離去,竟是連個招呼也沒打,可她卻偏偏不覺得氣怒。但轉念一想今天這一答應他,回頭再見屈突申若她們的時候,難免會覺得尷尬,一時間心又有些亂了。李賢做事情向來雷厲風行,出了蘇宅大門就打馬回家。跟在後頭的霍懷恩雖說無緣得見剛剛裡頭的光景,卻知道這位主兒大約如願以償,因此臉上自是笑瞇瞇的。回到家門口看見李賢一扔馬鞭就往裡頭沖,他更是摩挲著下巴尋思開了。

    待會冒出的吵鬧聲,會不會掀翻了這整個修文坊?

    霍懷恩的猜測有所偏差,直到李賢進了內宅半個時辰光景,裡頭也沒傳來多少聲響。別說吵鬧,就連砸什麼鍋碗瓢盆的聲音都沒有。

    滿打滿算,加上在西域尚未歸來的哈蜜兒,修文坊統共住著五個女人。賀蘭煙雖然是嫡妻正妃,但至今還保留著少女情懷,對於當家管事等等事情都不甚留心在意。於是,這諾大的一個大宅門,內當家是許嫣和阿蘿,在外交際的則是屈突申若,賀蘭煙但逢興起便不拘內外任事都管,懶散的時候就只管抓著幾個小孩子玩耍。

    此時此刻,四個人集合在一塊,聽李賢說完那些,目光全都在丈夫身上打轉,卻沒一個人先說話。良久,還是賀蘭煙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旋即伸了個懶腰:「申若姐姐,這一回是你贏了。我還以為這事情還得脫上一年半載,誰知道他終於還是開竅了自個去說開了。」

    雖然一副懶散表情,但她回過頭來還是凶狠地瞪了李賢一眼:「小蘇的事情大家早就看在眼裡,這就算了,只此一回下不為例!下一次你再看上哪位國色天香沉魚落雁的美人,別想這麼輕易過關!大不了我一怒休夫,然後去出家當女道士!」

    李賢正瞠目結舌的當口,卻只見許嫣上前,攬著賀蘭煙的肩膀低聲說笑了一陣,緊跟著便是屈突申若站起了身:「小蘇的事情大家心裡有數,也早知道你會有這麼一說,這次大夥兒看在小蘇的面子上,就不和你計較了!這事情我會去和太上皇后說,省得你受教訓!不過六郎,以後若是你再想娶美人,我們這幾個可不會介意被外人說成母老虎!」
第六百七十六章 鴛鴦譜不能亂點,女人要賢惠


    李治正式退休之後,這大權基本上分成了三塊,李弘這個皇帝一塊,李賢這個儲君一塊,武後這個太上皇后一塊。當然,三塊大餅也並不是均分的,武後占的份額最多,但李弘李賢兩兄弟加在一塊,在朝政上的影響力還是比武後大那麼一丁點。

    但是,兩兄弟誰都沒有和老媽打擂台的意思。李賢是不想也不願意,李弘則是受到了李賢的影響。他被李賢形容的宰相專權大權旁落的情形給唬得一愣一愣,考慮到父皇李治之前未登基前對長孫無忌的言聽計從,登基之後對其的防範和剷除,他不得不接受母后輔政這樣一種方式。

    畢竟,武後有一點讓他和群臣都無話可說----那就是武後不提拔武家外戚。就連承襲了周國公爵位的武三思,現如今剛剛踏上仕途,也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閒官。

    於是,掣肘少少的武後在某些事情上也就順勢投桃報李,日子過得舒心愜意,閒來無事的時候也會多花時間陪伴丈夫,夫妻感情固然是牢不可破,母子感情亦是日漸穩固。打從李弘小時候移居東宮而產生的那隔閡,如今正在漸漸淡化。

    然而,最近她最關心的兒子不是李弘李賢,而是李顯。轉眼間李顯已經過了二十歲,剛剛完成了加冠,不日就要大婚,但這大婚的人選卻怎麼都定不下來,最後她甚至兜兜轉轉看到了阿韋身上。還沒等嚇了一跳的李賢找其他法子破壞掉這樁「官配」姻緣,他就遇到了蘇毓這檔子事,只能暫時把弟弟的大婚事宜擱在了一邊。

    武後的考慮很周詳,一來韋容是太平公主李令月地伴讀。她也算是看著長大,人機靈品行也不錯。二來韋家雖說是萬年大族,但出任高官的卻沒有幾個,不愁有人會藉著這門親事獨大。而韋容再過半年就及笄了,給一門好親事也算是嘉獎她這些年當伴讀的辛苦。

    要當她那個鬼靈精女兒的伴讀,也確確實實是一件辛苦的勾當!

    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令月跟著李賢廝混了那麼多年,早就是和李賢一個跳脫脾氣。上官婉兒縱然在文章上很有天賦。但從女兒的轉述中,武後還是能看出幾分彪悍氣息。倒是阿韋嫻靜的時候居多,在她面前從來都表現得相當不錯。然而,設想得好好的一件事,卻在她單獨召見了阿韋之後變得亂七八糟。

    「英王?」

    聽到武後地問話。阿韋差點咬到了舌頭,往日那張處變不驚的臉早就不知閃到什麼地方去了,滿臉的驚駭欲絕。直到看見武後的臉色露出了幾分不悅,她這才慌忙跪了下來,卻不打算屈服。「太上皇后,臣女萬萬不敢高攀英王殿下!」見武後的不悅變成了惱怒,她只覺得一顆心怦怦直跳,可是,這若是嫁給了英王李顯。她那滿腹相思滿腹念想不免全都落空,那她之前地種種努力又算什麼?她強自壓下心頭驚懼,咬咬牙道,「臣女自幼便和婉兒一起侍奉公主,並不想出嫁。」

    若是按照武後曾經的脾氣,聽了這番話早就翻臉了。可如今她雖然惱火,想想卻覺得不對頭。李顯相貌堂堂。除了頑劣一些,也沒有其他的缺點,再加上是親王,等閒女人難道還會拒絕當王妃?於是。她便板著臉吩咐人把阿韋帶下去,又命人找來了阿芊,把剛剛這事情說了一遍,又問她可知道阿韋有什麼戀慕的人。

    阿韋的心思別人不知道,但阿芊本就是過來人。又怎會看不出小丫頭的心思。雖說覺得這很有可能是小丫頭自個錯寄了一顆芳心。但誰知道李賢和人家小丫頭相處了那麼多年,是不是有什麼別樣心思?這反反覆覆琢磨了許久。她決定還是實話實說。

    「照奴婢看,她大約想的是皇太弟殿下。」

    這下子武後貨真價實詫異了。雖說當初只是玩笑,但她也還是聽說過阿韋和上官婉兒盯著屈突申若和賀蘭煙大師娘小師娘什麼的亂叫。當然,阿韋那個丫頭似乎八九歲的時候就認識李賢了,要說是悄悄地芳心暗許也不是沒有可能。

    阿芊瞧了一眼正在皺眉頭地武後,沉吟片刻又加了一句:「太上皇后,有這心思的只怕不止阿韋一個,奴婢曾經聽說,婉兒在和公主玩笑的時候,也提過嫁人就要嫁殿下那樣的人。」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饒是武後在國事上殺伐決斷,這下子也頗有些犯了頭痛。她那個兒子確實不錯,可還沒有到這樣的吸引力吧?那兩個小丫頭是不是犯了糊塗,把亦師亦兄的師長兄長當成了情郎?上官婉兒也還罷了,如今也就十二歲光景,老上官估計也不會放縱了這個孫女,可若是她真地把阿韋許給了李顯,將來指不定會發生什麼難以預料的情形。

    想到李賢多半還沒察覺到這麼一件事,阿芊便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雖說不能沒來由壞了人家小丫頭的相思,但偶爾給李賢使個壞,想必也是不錯地一件事。她這邊廂興高采烈,也就沒有注意到外間有人進來,及至前頭傳來了一聲問候,她這才回過了神,看見了那個沒有通報就跑進來的人。

    李賢我行我素慣了,基本上是想到哪裡去拔腿就去,這大儀殿自然也是暢通無阻,連通報的手續就免了。而屈突申若和武後屬於婆媳又隔了一層,可這一對性格相仿的婆媳偏偏相處融洽,半點不遜色於賀蘭煙這個武後的親外甥女,武後甚至破天荒地允許她隨時過來。

    屈突申若一進來就發現武後在發怔,這也是常有地事,她並不意外,可看到阿芊也站在那裡笑著發呆。她就有幾分奇怪了,所以行禮地時候稍稍提高了一點聲音。

    見武後面上沒了那種恍惚的表情,她便把李賢和蘇毓那檔子事說了。雖說在李賢面前裝得大度,可這時候她地口氣便有些酸溜溜的。此時此刻,她算是真真切切明白了當初賀蘭煙的感受----她和蘇毓便好似當初賀蘭煙和她,這即使再親密,丈夫這東西能分享麼?

    她坐在那裡胡思亂想,豈料上頭的一主一僕同樣是愣神了。

    武後一直覺得李賢太過挑剔。這東宮內官的名額到現在還空缺著大把。當然,武後是不會反省她幾乎讓李治恢復了一夫一妻這樣的事實,只尋思是不是兒子的媳婦們太厲害了。她和隋文帝那位獨孤皇后不同,獨孤皇后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自己推崇一夫一妻。也不希望兒子寵妾滅妻。她武媚娘是希望丈夫只有她一個,至於兒子的女人則可以多多益善。

    滿打滿算,東宮有品級地夫人姬妾少說還空著二三十個,她不是沒派過宮人----雖然她知道自己的媳婦們不樂意,但在這種問題上,她們的感受始終得排在後頭。但問題不是媳婦們不答應的問題,而是李賢不是把人高高供起,就是過幾天轉手就把人送了回來。

    這樣執拗的李賢,如今居然終於回過了神願意再娶一個女人?

    於是。她不得不定了定神再次確認了一回:「申若,這賢兒確確實實說了要娶蘇毓?」

    「這種事情,我怎敢哄騙母后?」倘若說李賢最懂武後地心意,那麼,屈突申若得算是第二,其他人都要落後十萬八千里,哪怕李治是武後的丈夫。在這方面也及不上。而在對待李賢的家事上,屈突申若的理解和了然更勝李賢一籌,所以她壓根就不認為武後會因為李賢再娶而有什麼不高興----她這位母后絕對是高興還來不及!

    「也好,堂堂大唐儲君。也該再辦一次喜事。將來子孫滿堂,也好讓陛下高興高興!」

    武後原本就覺得屈突申若識大體又能幹,此時愈發覺得她能夠進宮來說這些,這賢惠兩個字也絕對算得上,當下便笑著追問了一番。待得知李賢居然跑到人家家裡去主動挑明。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她對蘇毓沒多大印象,但蘇定方她還是頗為欣賞。倘若早知道這件事。她怎麼也不會把好好一樁事情拖到今天。

    若是李賢沒走這一趟,難不成就勞燕分飛了?

    於是,等到這一天下午屈突申若精疲力竭地回到家裡之後,少不得拎著李賢的耳朵,把今天在武後那裡聽到的教訓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武後愛著書立說講大道理,所以今天說的最多的無非是女人要當賢內助諸如此類的,無非是說別管著李賢開枝散葉多納美妾。在旁邊聽得一句不漏地賀蘭煙也氣得牙癢癢的,惡狠狠地磨著牙齒。

    「母后說得容易,若真是這樣,父皇……」賀蘭煙這話沒說完就給阿蘿掩住了口,雖自知失言,仍不免使勁跺了跺腳,低聲嘟囔說,「我們又不是母老虎!」

    還不是?李賢此時此刻惟有在心裡苦笑,要是他家裡這些個還不算是母老虎,那還有誰是?昨兒個晚上,他那肩膀足足被人咬了好幾口,現在上頭還能看到深深的牙印。

    他完全不知道,就在自己家裡的某一個角落,三個小丫頭正在為不可測的未來展開了緊急磋商計劃。
第六百七十七章 卻原來錯寄了相思?


    由於李賢不住東宮,家裡的建築格局可以隨便更改,因此,自從再次搬到洛陽之後,賀蘭煙屈突申若眾女便以女主人的身份,對整個修文坊的儲君宅第進行了改建。東邊添一個花園,西邊引活水造池塘,又是請園丁栽樹,又是讓工匠改造樓閣。由於這花的都是自己的錢,就算有人想指責李賢豪奢也無從說起。

    因為,李賢除了拿該領的俸祿錢等等,其他的贈禮幾乎一律不收,除了幾個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而以老上官等人的吝嗇勁,他也收不到什麼貴重的禮物。

    這修文坊中一共有四處花園,分別在東南西北角,其中便數牡丹園最大。洛陽牡丹甲天下,由於這個緣故,那牡丹園裡頭栽種著各色各樣的牡丹,奼紫嫣紅不乏相當名貴的品種,僅僅是負責料理的園丁就請了足足十幾人,這還不包括尋常灑掃的僕役。

    然而,這一天牡丹園中所有閒雜人等都被趕得遠遠的。雖說發話的不是這家裡名正言順的女主人,但這三人加在一塊卻是無人敢惹,尤其是太平公主李令月身份又高,鬼主意又多,又受寵愛,誰敢和這個天之驕女較勁?

    有道是人小鬼大,她們三個雖有人管束,但並沒有禁足,在李賢身邊廝混了兩三年,那閱歷比尋常閨閣千金不知道強多少。坐在園子中央的草地中,阿韋滿臉沮喪長吁短歎,旁邊兩人頓時面面相覷。李令月雖然年紀最小,可這三人組中卻以她為首,當下她便忍不住開口問道:「阿韋,有什麼事就說,只顧著歎氣算怎麼回事?」

    上官婉兒亦在旁邊附和道:「是啊是啊,有什麼事大家一起商量。總有辦法的!」

    阿韋無精打采地抬起了頭,見兩人都是滿臉關切。猶豫了片刻便低聲說:「今天太上皇后把我找過去,說是要將我許配給英王殿下!」

    「咦,七哥?」李令月一下子睜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這怎麼可能,難道你要做我的七嫂?不對啊。我明明記得,你和婉兒都喜歡六哥的!天哪,母后這不是亂點鴛鴦譜麼?不行不行,我去找六哥,一定得讓母后收回成命才行!」

    還不等她轉身跑路。上官婉兒就一把拽住了她,緊跟著,她的另一隻胳膊就被阿韋死死拉住了。兩個幾乎同時做出動作的小丫頭對視了一眼,面上說不出是哭還是笑。而上官婉兒更是心中奇怪,禁不住便問出了最疑惑的問題。

    「公主,你怎麼知道我和韋姐姐喜歡他?」

    話一出口,上官婉兒就心道不好,這不是不打自招麼?

    「嘖嘖。他都出來了,看來我真是沒猜錯!」李令月笑嘻嘻地在兩人臉上亂瞟,見上官婉兒和阿韋地臉上都有些發紅,愈發更覺得有趣。「你們可是陪著我五年了,這點小心思我怎麼看不出來?你們成天膩著我的那些嫂子,當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句李賢地名言,此時此刻從李令月口中吐出來,頓時讓上官婉兒和阿韋面面相覷。當下阿韋就放開了手。臉上露出了一絲沮喪和落寞:「看他的架勢。從來都是把我們當作妹妹,其實不過是我的癡心妄想罷了。我也不想一定能嫁給他。只想就能夠這麼近近地看著也好。」

    「既然是那樣,你嫁給七哥之後,也可以常常看見六哥,豈不是更名正言順?」

    李令月畢竟還小,幾乎不假思索就道出了這麼一句,結果引來了阿韋和上官婉兒毫不客氣的大白眼。上官婉兒還沒好氣地撇撇嘴道:「餿主意!公主以後你若是喜歡什麼人,難道願意嫁給他的兄弟?成天看到卻不能得到,這種滋味要讓人發狂的!」

    倘若此時有大人在這裡,必定會被三個小丫頭地奇談怪論給嚇呆了。雖說大家千金都早熟,可早熟到這個態勢,是不是太可怕了一點?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究竟該怎麼辦?」李令月被搶白了卻並不生氣,可這棘手的問題卻讓她極度鬱悶,最後只得使勁跺了跺腳,「有件事大概你們倆還不知道,六哥又要娶新人了,就是那位廚藝一級棒的蘇姐姐!我聽幾位嫂子說,以後不准六哥再想著外頭的女人,這樣的話你們兩個怎麼辦?」

    此話一出,阿韋頓時呆了,而上官婉兒同時好不到哪裡去。她們嘴上雖說不指望能嫁給李賢,但心裡頭卻不是沒抱著幻想。倘若李賢真地娶了蘇毓之後便不再考慮娶別的,那豈不是大大糟糕?上官婉兒更是想起自己每次回家,碰到祖父一說起李賢,對方就吹鬍子瞪眼的態度,一時感到更加無望。

    她哭喪著臉嘟囔道:「這下可完了!」

    阿韋沮喪了一陣,馬上就振奮了精神:「我和太上皇后說了,要跟隨公主一輩子,我誰都不嫁!」

    「呸呸呸,我以後可是要嫁人的,難道你跟著我陪嫁過去不成?」李令月沒好氣地啐了一口,旋即想到,比起可憐的上官婉兒和阿韋,她實在是幸運得很,因為李賢是她的兄長。可再想到將來的終身大事,她又有些頹喪。

    這滿長安城的公卿子弟,她至今還沒一個看得上眼地!油頭粉面不行,好高騖遠不行,只會舞刀弄棒不行,只會吟詩作賦也不行,一味想要追求功業也不行……天哪,這麼看來,哪怕是將來六哥說動了父皇母后讓她自己選擇夫婿,她也選不出來?

    三個小丫頭在牡丹園中足足熱議了兩個時辰,最後還是沒商量出一個所以然來。眼看黃昏將近,她們只好暫時先離開了這裡,考慮先把肚子填飽再討論其他。她們這一走,西下的夕陽便在牡丹園中投下了道道金黃色的陰影,一處茂密的牡丹叢中,忽然鑽出了一個人影。

    「這好好地睡覺居然會聽到這三位小姑奶奶的心事,我怎麼那麼倒霉?」

    自從榮國夫人楊氏去世之後,家裡的奴婢也各自作了分派,大部分送給了賀蘭煙和李賢,小部分連同洛陽積德坊的宅子一起都留給了外甥賀蘭敏之。武三思雖然承嗣了周國公爵位,也只不過繼承了洛陽的一座小宅子。

    而燕三原本合同到期可以恢復自由身,偏生過慣了好日子懶得再出去靠空空妙手謀生,他索性就和李賢簽訂了十年勞動合同,在這修文坊過上了逍遙日子。李賢如今當上了儲君,又不存在什麼政敵,基本上也沒有用得著他地地方,所以純粹當作養了一個閒人。

    今天,他原本看太陽好,悄悄溜進了牡丹園曬太陽,誰知道三個小丫頭忽然跑進來,更在他耳邊煞有介事地討論了這麼一番話,著實讓他哭笑不得。

    「如今地小丫頭們……還真是一個比一個早熟!咳咳,只不過當初賀蘭像她們這麼小的時候也好不到哪裡去,還不一樣成天膩著小李?」

    在那裡琢磨了一陣,他還是放棄了早先看熱鬧地想法,準備未雨綢繆地找個人先通個氣。當然,他可不會傻呆呆地去找李賢,在他看來,無論找屈突申若還是賀蘭煙,都比找某人強多了。拍了拍身上的草根和浮灰,他一溜煙越過了牡丹園的圍牆,逕直去尋正主了。

    這一天正好是裴炎的四十五歲生日,李賢早早地出門去道喜了,因此一屋子女人們正團坐在一起,抱孩子的抱孩子,說話的說話,好不熱鬧。要說大宅門中規矩多,無奈李賢原本就是不守規矩的,唯一能教訓他的李治和武後都遠在深宮,內宅有賀蘭煙這麼一個什麼都不在乎的正妃嫡妻,更是不可能立起什麼規矩。

    這不,原本該各用各的晚飯,如今都湊在一塊了,這要是某些恪守禮儀的人看見必定要好一通指責。然而,在這滿屋子女人看來,李賢當儲君還勉為其難,絕對不可能當什麼皇帝,她們也就更不用擺出那一套麻煩的規矩了。

    這亂哄哄熱熱鬧鬧吃完飯,聽說燕三有事要請見,屈突申若和賀蘭煙便都詫異了。兩人都知道這老賊頭就是家裡養的閒漢,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這麼急?然而,等她們存著無所謂的心思把人召進來,聽明白事情緣由,頓時全都陷入了僵直狀態。

    不是吧,那兩個小丫頭幾乎是她們看著長大的,居然……居然會存了那種心思?

    「老賊頭,你確認這不是在開玩笑?」賀蘭煙瞠目結舌地又問了一句,得到了一個異常肯定的回答之後,她差點一頭撞在了桌子上,「天哪,我早上丟臉的樣子給小婉兒瞧去了不少,如果知道她居然有那種意思,我怎麼也不會讓她闖進我的寢室!」

    屈突申若也忍不住想起之前李焱娘開玩笑時說的話,此時此刻,她不得不承認,那位閨中密友還真是目光如雷電,看得一清二楚。就是她自個,似乎也被兩個小丫頭「無意」撞破了兩次好事,如今看來這決不是偶然。

    許嫣和阿蘿對這種事情的體驗較少,可想想那兩個還都是黃毛丫頭,忍不住也是陣陣頭痛。如今看來,是不是該給她們倆找幾個同年齡的男孩子來分散一下注意力?

    小丫頭嘛,只要最初的崇拜勁一去,以後應該就不會再有這樣的念頭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引火自焚


    這年頭的紈褲子弟遠不如當年了!

    對於洛陽的老住民來說,對這一點的體會自然是比誰都大。這當然不是說,如今就沒有紈褲子弟橫行霸道欺男霸女,這種現象只要有人在,就永遠不可能杜絕。但是,如今的紈褲子弟們也就只能幹幹這個,靠人多欺負人少,靠身份欺凌弱小,要有什麼壯舉那是休想。

    紈褲子弟的質量下降,公卿子弟中那些教養好的也同樣質量有所下降。倒不是說沒有人好學上進,而是沒出現什麼一群長輩同時公認為奇才或是佳才的人士。故而除了世家通好的聯姻,在確定其他婚姻上,各家家長們無不慎之又慎。

    於是,當皇太弟宅第中傳出,正妃和夫人們奉了太上皇后的命,要在世家子弟中擇選適齡少年的時候,頓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雖說沒有講明是什麼理由,但這年頭誰不會聯想?首先,太平公主李令月雖說還小,但再過個四五年就可以成婚了,自家十五歲出頭的兒郎就可以做好準備;第二,李賢膝下如今有兩個兒子一個養子,這都是需要伴讀的。

    這年頭的駙馬不比以後駙馬氾濫的情形,若是運氣好做到高官很有可能。而伴讀也不會替人受過的,看看李敬業那幾個,誰不想將來自家子弟走一條坦途?再說,原本大門緊閉的修文坊頭一次對人們敞開。這種吸引力自然是無窮無盡。

    更有消息靈通人士打聽到李賢要再次納妃,一時間引起了更大地轟動。自從當初李賢加冠成年大婚之後,堂堂大唐儲君殿下,這內官的數量一直都沒有變動過。這麼一開禁,是不是意味著公卿們也可以嘗試一下增加這數量?

    這交情很重要,但是,以婚姻作為紐帶牢牢拴住這位未來的大唐天子則更加重要。若是自家閨女僥倖能生出個兒子來,這誰能說就一定不能問鼎大位?畢竟,李賢到現在,還是沒有一個最合法的嫡長子繼承人。

    由於家中嬌妻們突如其來的大動作。李賢一下子陷入了空前的麻煩之中。他實在想不通,李令月現在才幾歲,就需要這麼早開始相親?還有,自家的幾個小娃子還在滿地亂走亂爬的年紀。就算挑伴讀好歹也得過幾年吧?再說了,誰那麼多嘴多舌,居然把他和蘇毓的事情捅出去了,著實可惡!

    這一天他往見武後的時候,少不得也是面色陰沉。而別人不明白賀蘭煙等人大動作地含義。武後卻隱隱約約猜出了幾分。這李顯王妃的人選多的是,並不是一定就要韋容,因此這件事就被她暫時擱下了。如今看來,她那些媳婦們火燒火燎操辦這檔子事,大約得到了什麼風聲,所以趕著想要給那兩個人小鬼大的丫頭轉移注意力。

    可是,這情之一物最是沒有道理,小丫頭地芳心就真的那麼容易轉移?當下。她便決定提點李賢兩句。

    「賀蘭和申若她們操辦令月和我那些孫兒孫女的事情,是我允的,你父皇也很贊成,至於你被騷擾得頭痛。暫時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只不過,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阿韋和婉兒兩個丫頭也漸漸長大了,難免有些其他心思,你得注意一些。」

    李賢本能地感覺到這話裡有些不同尋常的意義。細細一想兩個小丫頭時不時地親暱舉動。頓時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他素來是以後世的眼光看人。這十幾歲的丫頭在他看來也就和小屁孩差不多,到了二十出頭方才叫成年。所以,無論是阿韋還是上官婉兒,這摟摟抱抱都被他當成了小丫頭撒嬌的表現。

    難不成,他這是在引火自焚?

    李賢打了個寒顫,在老媽滿懷戲謔的目光中,他垂頭喪氣走出了大儀殿,心中完全確定了嬌妻們此次操辦的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們哪裡是想要確定李令月的未來夫婿和兒女們未來地伴讀,分明是想把兩個小丫頭的終身大事給定了!

    想到這裡,他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認命地前往東宮。反正此時回家也是撞上那些各家各院的夫人們,耳根子也不得清靜,還不如在東宮躲一躲。這還沒到東宮,他就正好看見了老上官的身影,這一喜非同小可,連忙上前慇勤地攙住了人家地胳膊。

    以前都只有上官儀出手逮李賢,這次受到了反方面的慇勤待遇,老上官心中頓時說不出的警惕,直覺地開口問道:「皇太弟殿下找老臣有事麼?」

    「有事,當然有事!」李賢笑著打了個哈哈,也不管自己滿臉堆笑的表情看在人家眼裡是什麼意味,「老上官,你這麼多年首席宰相當下來,世家通好可有不少,婉兒的婚事可有什麼著落麼?」

    上官儀怎麼都沒料到,李賢會忽然之間問出這麼一個問題,一時頓時愣住了。好半晌回過神來,他原本就警惕地眼神忽然變得無精打采:「別提了。婉兒地詩賦如今流傳在外的著實不少,讚不絕口地人更不少,可人家一聽說她跟著你家那幾位廝混過,頓時就打退堂鼓了。她的背景那麼硬,誰家有這麼一個媳婦心裡不發憷?」

    這埋怨一開頭,上官儀頓時再也止不住滿肚子牢騷,乾脆一概全都發了出來:「十三娘一向就是賢妻良母,最是賢德不過的婦人,原本我還指望婉兒像她娘那樣,誰知道……唉,太平公主都已經放出話去了,婉兒以後不論嫁誰,若是稍有不如意,她絕對會去討回公道。再加上你們家那幾位……婉兒自己又是文武兼通眼高於頂的,你說說這婚事能容易麼?」

    呃,真有那麼誇張麼?

    此時,對於妻子們的謀劃,李賢開始失去了信心。他天天和上官婉兒抬頭不見低頭見,除了發現小丫頭自信滿滿活得很滋潤,還沒看出那麼多有的沒的,最多也就覺得她們太膩人而已。人說彪悍的女人家裡往往都藏著一個懦弱的丈夫,可上官婉兒和阿韋兩個小丫頭,會接受一個比自己弱的丈夫?

    希望貌似是無比渺茫啊!

    他鬆開了攙扶著老上官的手,無精打采正想走人,豈料這回反手被上官儀抓了個結實。這還不算什麼,對方忽然冒出來的一句話讓他一下子怔住了---「殿下認為,倘若我告老退休,我的位子誰接替最合適?」

    老上官要退休?這一驚非同小可,但李賢細細一想方才發現,誠然,這位被人稱作飄飄然如謫仙的上官相公,如今確實已經不再年輕了。掐著手指頭細細算一算,上官儀竟是即將年滿七十!可是,年過七十的宰相留任的不在少數,上官儀看上去也身體不錯,怎麼忽然會想起退休養老?

    「老上官,你如今這筋骨再支撐個三年兩載的應該不成問題,怎麼就想到這件事了?」

    「激流勇進不如急流勇退,我的運氣已經夠好了,不用再至死霸佔著這個位子,沒來由讓人笑話!」

    上官儀說這話的時候,冷不丁想起當初和劉祥道曾經議論過的事情。如今再回憶一下,還真是覺得異常可笑。倘若那時候他真的走到最後一步,興許這時候連骨頭渣滓都不知道上哪裡去了。人老了就得服老,給年輕人讓出位子來,反正看如今朝廷這架勢,也出不了什麼亂子。至於什麼牝雞司晨,都已經那麼多年了也相安無事,他還擔心那麼多幹嗎?

    既然上官儀好似是認真的,李賢就不得不仔細考慮這個問題。首席宰相並不是一個官銜,有的時候可能是中書令,有的時候可能是侍中,這不是自封的,而得皇帝和百官全部認可。就比如當初李義府還在的時候,首席宰相其實就是李義府一樣。

    「這個……這事情你對陛下提過沒有?」從上官儀那裡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李賢這才明白自己是老上官頭一個通氣的對象,這受寵若驚的同時免不了暗道老傢伙狡猾。仔仔細細思索了一陣,他索性反問道,「那老上官你看好誰繼任?」

    「按照資歷,自然應該是劉仁軌,可他如今大約不會出山。」對於李賢把皮球推回來這種舉動,上官儀雖然惱火,卻也不好裝聾作啞,「我倒是看好裴行儉,可太上皇后必定不會答應,所以我覺得為了穩妥,不如讓郝老頭繼任。不過,他比我還大一歲,我這一退,他大約也得跟著退了。」

    李賢這才恍然醒悟,劉仁軌今年七十四歲,上官儀馬上就要七十,這郝處俊都已經七十一了。按照這樣的方式計算,政事堂要麼不退休,這一退休就是仨,空出來的位子也不知道要引起多少人虎視眈眈。六十歲正年富力強的序列中,可還是有不少人呢!

    要是真讓他選擇,他倒比較屬意裴炎,然而,這一位陞官猶如做火箭,如今要是再越過同僚直接當上首席宰相,會不會引起公憤?思來想去,卻惟有此人選能夠得到老媽的批准,兄長那裡也能得到批准,和他交情也算是不錯。沉吟片刻,他也就照實說了。

    「看來殿下和我不謀而合。」上官儀忽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致仕之後空閒就多了,殿下可不要忘了來我家喝酒!」他還有一句話沒說----如今我沒有公事了,看我不喝死你!
正文 第六百七十九章 有麻煩,找姑姑
    除了李賢之外,洛陽城還有一個人被攆得雞飛狗跳,那就是可憐的屈突家大公子。頭一天晚上他死皮賴臉地在李賢家里盤桓了一個晚上,然而,第二天一早,屈突申若卻不許他再賴在家里,不由分說地把他趕去見伯

    然而,當他抱著兒子,帶著云納來到屈突家大堂的時候,原本笑瞇瞇喜滋滋的屈突壽陡然之間睜大了眼睛,得知緣由之后先是哈哈大笑,可一聽他說要正式迎娶云納,又氣急敗壞地罵開了。最后,屈突仲翔不得不拉著妻兒落荒而逃,卻也不愿意回自家宅子里住著,而是在外租了一座房子,竟是和屈突壽硬抗了起來。

    這要是以前的屈突仲翔,就算在外再紈绔再霸王,也不敢反抗屈突壽這長輩族長,但在外頭走了這么一遭,非但是膽子,就連心境也有了很大的變化。大不了不當官就去西域從商,難道還會餓死不成?

    然而,正如李賢說得輕描淡寫一樣,他這個左羽林軍長史的任命輕而易舉通過了,因此他不得不打疊精神開始應付公務。也所幸李敬業給他推荐了兩個得力的助手,否則,讓他這么個遠離朝堂好几年的昔日紈绔子弟上手這些,那絕對比打打殺殺更困難。

    雖說是租賃下的房子,但屈突仲翔手頭有錢,也不肯嬌妻愛兒跟著吃苦,這房子就尋在了修文坊隔壁的修業坊,是某個家業破落的舊日世家子弟出讓地。不但如此,他還說好住半年之后若是滿意就買下來。讓人家好生歡喜了一場。

    這一天黃昏,他拖著精疲力竭的身子下了馬,推開門進去便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香,不禁喜上眉梢,高聲問道:“云納,你在哪里買的好酒?”

    話音剛落,里頭便傳來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弟妹初來乍到,哪里知道這洛陽城什么地方有好酒賣?趕緊把你那身官皮扒了。這是六郎自個家里釀的好酒,他和我們几個都等你老半天了!”

    屈突仲翔分辨出這是李敬業的聲音,不覺精神一振,笑呵呵地來到里間,見几個兄弟一溜煙圍坐在一起,桌上滿是好酒好菜,他便趕緊脫下了那身累贅的官服。坐下使勁吸了吸鼻子。他就露出了一臉沉醉地表情。

    “郁而濃烈,香而不散,嘿,這回到洛陽就被操練得死去活來,竟沒有好好喝一頓酒!”

    他二話不說拿起面前的大碗一飲而盡。放下酒碗一抹嘴,這才發現周圍人都好笑地看著他,便沒好氣地反問道,“我這才剛剛脫身回來,你們一個個都比我官大,六郎還是坐鎮東宮的主兒,怎么居然比我還早回來?”

    程伯虎嘿嘿笑了一聲:“你以為六郎是你么?他哪個月不溜上三五回的。原本敬業還不得不牢牢看著他,如今倒好。干脆兩個人一塊溜了!我和小薛的任務反正就是看著他這個儲君,既然他都出來了,我們自然一起跟著。至于阿曉,你可是他的好兄弟。他怎么會不來?”

    “敢情六郎你當了東宮儲君,還是老樣子不改!”

    屈突仲翔恍然大悟,當下便琢磨,自己是不是也該好好學學。還不等他想出個子丑寅卯,旁邊几人便殷勤勸起了酒。尤其是李賢。那勁頭仿佛是不把屈突仲翔灌醉不罷休。看到丈夫的好友如是光景,原本含笑坐在一旁地云納不禁呆了一呆。

    她雖然是屈突仲翔在西域結識的。但也是漢人,先祖為了逃避隋時遠征高句麗,故而搬遷到了西域。然而逃過了這一劫,卻逃不過西域無數部族之間的征戰,最后只剩下了她一個。若不是她深悉西域氣候地理,又曾經去過天竺,屈突仲翔也不會這么順利。

    所謂感情,便是在這日久天長中,一絲絲培養出來的。只是,她直到此次路過玉門關之后方才知曉,原本以為是大商人的丈夫,竟然是世家名門之后。而來到洛陽,她進入地第一個門庭,竟然是大唐儲君的宅第。而且,屈突仲翔居然為了她從家里搬出來住。想到這些,她心里不禁百感交集,一抬頭方才注意到李賢面前的酒碗空了,連忙拿起酒瓮上前斟酒。當酒液注滿了酒碗的時候,她正要退開,卻不料李賢轉頭對她微微一笑。

    “我比仲翔大一個月,從小就好似兄弟,如今便不客氣地叫你一聲弟妹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這里沒那些規矩,你想必也餓了,一塊上來喝酒吃菜就好!老屈突壽的事情我都聽說了,雖說仲翔是不告而娶,但我們都會幫他想辦法,弟妹你就放心吧!”

    屈突仲翔雖說已經醉眼迷離,這耳朵卻機敏,聽到這話立刻喜出望外:“好,好!有六郎你做主,我就不怕伯父那一關了!”

    “你個死小子!”李賢長身而立,沒好氣地在屈突仲翔頭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這結婚生子那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早些讓人來知會一聲,要是那樣,至少我和申若還能及早做一些准備!還有,要不是你小子心急憋不住,把兒子都抱了回來,至于把事情鬧得那么大?你看看人家小薛和阿梨,不是輕而易舉就解決了!”

    薛丁山只顧埋頭喝酒吃菜,萬萬沒想到這話題一下子轉到了他頭上,這一驚之下頓時一口酒噴了出來。他成婚的時候正好屈突仲翔不在,但想當初為了解決阿梨的身份問題確實大費周折,這還是阿梨和契何力正好投緣,否則確實是麻煩。

    門當戶對方為好姻緣,這本就是放之四海皆准地真理,哪怕是后世也是一樣。

    屈突仲翔瞥了一眼薛丁山,尷尬地撓了撓頭,繼而便氣急敗壞地哼了一聲:“你們說得容易,我孤身在外這么多年,這不沾女色怎么可能!至于兒子……這事我能算得准么?反正六郎你既然把事情攬下了,就一定得包辦到底,老頭子看中的那些閨閣千金我才不要!”

    他還有一句話不曾說出來,那長長名單上的所謂名門淑媛,想當初他和周曉都曾經偷偷摸摸看過,不是泥雕木塑,就是性格暴烈得和火炭似的,再要不就是干脆閨名不謹。按照李賢地話來說,他屈突仲翔可是大男人主義者,哪里受得了那種罪?

    李賢原本就想好當個和事老,見屈突仲翔打蛇隨棍上,少不得又嘲諷了几句。接下來,眾人便開始碰頭合計,該把云納挂靠在哪家合適的人名下。畢竟,有個名頭,屈突壽就能應付其他人,而屈突仲翔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和云納補行婚禮。

    雖說老契大約會樂意再收一個干女兒,但這種事可一不可二,因此薛丁山的提議自然而然受到了鄙視。接下來李敬業程伯虎又提出了几個人選,結果都不曾通過。李賢正煩惱的時候,卻只見周曉猛地一拍巴掌,臉上一瞬間露出了無窮無盡的喜色。

    “我說,你們怎么就忘記了我娘!”

    周曉他娘?臨川大長公主?李賢霍地站了起來,興奮地連連點頭:“不錯,若是七姑姑,這還有誰敢說一句屁話?這仲翔和阿曉從小就是一起長大地,這種忙七姑姑必定會幫!再說了,弟妹地性子必定會投她老人家的緣法!”

    “我說六郎,你要是敢在我娘面前提什么她老人家,你就等著倒霉吧!”

    周曉猛地在旁邊刺了一句。他老娘如今已經五十歲了,不單單是他,他下頭地弟弟妹妹也都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可他老娘還是忌諱人家說一個老字。

    既然有人提醒忌諱,一群人說行動就行動,連一桌子酒菜也來不及收拾,屈突仲翔就把摸不著頭腦的云納拉進去換衣服外加面授機宜了。至于其他人則忙著漱口和收拾身上的酒氣,奈何這種東西一上身就難以去掉,誰也不想在身上灑什么香露,最后只能由它去了。

    對于這么一群人亂哄哄地來臨,臨川大長公主宅第上的所有下人不禁都慌了神,而正愁沒有消遣的臨川大長公主則是高興得很。等明白眾人的來意之后,她卻先是臉色一沉,指著屈突仲翔足足罵了一刻鐘,最后卻笑吟吟地把云納拉到了一邊,最后干脆把人帶到內間去私聊,把一群大男人全都撂下了。

    雖說以前領教多了臨川大長公主的做派,但多年不見,如今一回來就遭遇這么一出,屈突仲翔還是不得不苦笑。倒是周曉知道自家老娘的秉性,笑嘻嘻地給其他人打氣道:“放心放心,看我娘這樣子就有七八成希望了,否則她理都不會理。就是小高,我娘初時陌生的時候還給臉色看,這也就是如今方才好了!”

    李賢對自個這位七姑姑的秉性也頗為了然,知道今天這趟算是跑對了,也就落下了一樁心事。當然,就算這兩個人能名正言順結婚,那個兩歲的大胖小子的處理還要費一番周折。不過就結果而言,這已經是最好的。

    雖說老上官的繼任人選還沒有最終敲定,但如今這時候,他是不是應該操心一把自己的事情?再過一個月,蘇毓可是要過門了!
正文 第六百八十章 兄嫂的大禮,洞房里的燭光
    皇帝冊立一個妃子很簡單,儲君冊立一個內官也很簡單,畢竟,先頭李賢是一下子娶四個,現如今娶一個當然不用大費周章。然而,由于這是事隔近三年之后的第一個,不但武后事先召見了蘇毓,賞賜了不少或珍貴或稀罕的物事,就連久不管外頭事的李治也好奇地接見了這個准媳婦一回,旋即表示了萬分滿意。

    而李弘頒旨之后,少不得把李賢拎過來耳提面命了一番,不外乎是開枝散葉多生几個兒女之類的閑話。李賢起初還聽得好笑,可聽著聽著,他漸漸地就有些品出了那其中的落寞蒼涼,遂趕緊打斷了。

    “五哥,你的身子經過孫老先生那么一調理,也是大有起色,未必就如同當初的太醫診斷那樣。嘉兒如今和我那些小子丫頭們相處得都不錯,我一直都把他當成親生兒子。你若是真想熱鬧,等孩子再大一些,我把他們全都塞到宮里來讀書,這樣你天天見面也就沒那么寂寞了。說起來,你的兒子如今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女可不也是你的?”

    “也就是六弟你明白我的心思。”李弘欣慰地拍了拍李賢的肩膀,忽然發現自己的弟弟又竄上了兩寸,如今比自己更高,竟是想起了小時候他對李賢言聽計從的情景,忍不住感慨了一聲,“說起來,自小開始,似乎都只有你安慰我的份,我這個哥哥還真是不稱職!”

    說起這個。李賢不禁滿頭大汗,他怎么能說。因為我前前后后活地日子比你大一倍,所以當然應該以大哥的身份勸勸你。當下他只能隨便找了點話頭岔開了去,等到出徽猷殿地時候卻又遇見了皇后楊紋因,少不得笑嘻嘻上前叫了聲嫂子。

    “我才來六弟你就要走?我可是聽說你在這里特意趕過來的!”

    楊紋因攔住了李賢,愣是把人重新趕回了徽猷殿,緊跟著就開始吩咐宮人們把東西拿上來。其實沒有什么珍貴的東西,不是各色繡品,就是些已經做好的衣服之類。但在李弘好笑的目光中,李賢只得任憑一群人圍著自己折騰,聽著那些年輕美貌的宮人用某些很不著調的語氣,感慨什么玉樹臨風之類讓他打寒顫的話。

    “說起來六弟你這一次又娶了蘇毓,也不知道讓多少人碎了芳心。”楊紋因站在李弘身邊。看李賢一件件試穿自己做地衣裳,不禁朝丈夫看了一眼,“這都是我閑來無事做的,除了給陛下留了几套,剩下的便都在這兒,如今六弟新婚,我也不打算送什么金玉珠寶,便拿這些充數。六弟可別笑我小氣!”

    李賢正愁家里那一堆禮物堆得占地方,太多了用不完,賣掉更是對不起人家的心意,嫂子這么一說。他趕緊連連道謝,這心里還是挺佩服的。堂堂一國皇后尚且還有如此針線功夫,著實是了不起。話說回來,他家几個丫頭小子地衣裳,几乎都是阿蘿和許嫣包辦。屈突申若和賀蘭煙倒有心幫忙。奈何她們倆拿起針線就和棒槌似的,半點模樣都沒有。

    一幫人正在歡聲笑語的時候。恰逢阿斐也來了。想來是聽說了李賢正好在,她送的也不是什么值錢東西,而是五個針腳極好的荷包,正好李賢家里頭那几個孩子一人一個。見她這副模樣,李弘忍不住打趣這是賀人家的孩子,還是賀李賢喜得佳人,臊得生性腼腆的阿斐臉色通紅。

    看著人家三個彼此和和睦睦,李賢心中也覺得歡喜。除了楊紋因這個皇后和阿斐這個昭儀之外,李弘登基之后又封了几個低品嬪妃,就連病故的明徽也在請示武后之后,封了才人下葬。由于這后宮還是武后做主,所以上上下下倒沒有什么層出不窮地爭寵手腕,皇帝一家子的氣氛和諧友好,這也是很讓人省心的一個方面。

    在兄長嫂子的圍攻下,李賢好容易才脫身回到了自己家里,結果因為那一件件精致地衣裳,几個女人又忍不住嘖嘖稱贊羨慕了一陣。阿蘿和許嫣各自思索著最近是不是時間都花費在了孩子身上,是不是也花點時間給李賢也做一身。就連賀蘭煙也開始又思量著心事,想著找個人好好練練女紅。

    最后,還是屈突申若實在忍不住,道了一聲家里還有專門的繡娘,這才成功拉回了眾人的心思。至于李賢也遭了個大白眼,摩挲著鼻子在那里納悶不已。

    他家里那些小姑奶奶們明明沒几個學廚藝女紅的料,偏偏那么積極干什么?

    蘇定方去世后,蘇家也沒什么出色的族人,大多回到了老家冀州,然而此番婚事不能沒有一個女方人出面,少不得又是臨川大長公主幫忙出面張羅。按照她地話來說,好人做到底,她既然幫了屈突仲翔,沒來由撇下蘇毓這么個無憑無靠地可憐丫頭不管。

    按照禮制,儲君納良娣雖說也得下聘納禮,但不能大操大辦,但李賢偏會鑽空子。這不能敲鑼打鼓招搖過市,在該有的禮節之后,家里自己地親朋好友小小慶祝一下子總不違反禮法吧?于是,當該來的賓客都來了之后,修文坊四邊大門一關,里頭就傳來了陣陣歡聲笑語,這事任誰都管不著。

    今天來的都是李賢的兄弟,屈突申若賀蘭煙等人的姊妹,所以都是夫妻老婆檔,這安排位子的時候,原本還准備分男女,最后還是干脆在諾大的廳堂中圍了老大一圈。來者大多是同輩同齡男女,唯有臨川大長公主一個長輩,自然被人眾星拱月地圍在當中,几盅酒下肚頓時面色緋紅,那神采飛揚的模樣哪像是五十出頭的人?

    “哎,賀蘭、申若、阿嫣……現在連小蘇都嫁人了,以后這放眼看去都是一群已婚婦人,到時候都和我一個樣,想想還真是讓人意興闌珊!都是你們這些臭男人,沒事情就想著左一個右一個往家里娶,留著我賞心悅目不好么?”

    酒過三巡,臨川大長公主的頭一句感慨就讓一群男人集體陷入了呆滯狀態。就連往日哄長輩最有一套的李賢,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至于屈突申若這些往日豪放的女人們,這時候也禁不住有些臉紅,周曉更是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

    他這老娘怎么說話從來不分場合?虧得那還是賢孝仁德的女中典范,這稱號究竟是怎么來的!

    作為今天真正的主角,蘇毓沒有料到會是這么一個場面,很快最初的那點羞澀和不自然就沒了----這和平常的聚會根本沒什么兩樣,而且還多了一位最會活躍氣氛的長輩臨川大長公主。取笑她的人不是沒有,可更多的還是沖著李賢,她足可應付得過來。

    但漸漸的,男女們就分開了界限。于霈文殷秀寧悄悄地對她傳授馭夫心得,李焱娘則是提點要注意關系,至于已經注定將來要做姐妹的屈突申若賀蘭煙許嫣阿蘿,少不得也要換一種態度來面對。而另一頭的李賢被李敬業程伯虎几個灌了個半死,用他們的話來說,那就是叫你小子享齊人之福!

    因此,當這一晚上洞房花燭夜的時候,李賢自是酩酊大醉。然而,他早預料到有這么一遭,因此早早地命人備辦好了醒酒湯。在房間門口一下子灌進去一大碗,他原本迷迷糊糊的神志頓時清晰了下來----即使前頭可以胡鬧一通,如今卻是不能胡來的。

    經過布置的新房顯得格外喜氣,燭台上甚至燃燒著兩支宮中送來的進貢大紅蜜燭。紅彤彤的火苗上下竄動著,扑扑地跳出了一種格外靈動的氣息,映照著新人的臉如同紅霞一般嬌艷。這年頭并不流行什么大紅蓋頭,因此李賢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張秀氣的面龐。雖說曾經看過無數次,可在這個只屬于自己的夜晚,卻讓他的心中蹦出了一種難以名狀的驚喜。

    蘇毓坐在榻邊滿臉不安地等待著,久久不見人影便抬起了頭,看見李賢就站在珠帘邊上,面上立刻浮現出了一絲紅暈。李賢瞧著好笑,便慢悠悠地上前去,緊貼著她坐了下來。

    “今天叫了這么多人,就是想熱熱鬧鬧一下子多一點氣氛,看你的樣子大概累壞了。晚上我看見你似乎沒吃什么,餓不餓,我叫人再去做點夜宵?”

    此時此刻,蘇毓滿腦子都在緊張地回憶著盧三娘昨天傳授的祕方,可總覺得記不清楚,壓根沒聽見李賢在說什么,直到自己的手被人輕輕握住,她這才恍然驚醒過來,訥訥不知道該說什么,剩下的一只手更不知道放在哪里是好。

    糟糕,那些東西她已經完全忘記了,誰來告訴她接下來該怎么辦?

    就在她分外彷徨的時候,唇上卻忽然傳來了一種溫暖的觸感,她直覺地想要反抗,卻偏偏手臂被人箍得緊緊的。李賢身上的酒氣和強烈陽剛氣息扑面而來,竟是讓她的滿身大力無處使,甚至連呼吸都不順暢了。好不容易等到兩唇分開的時候,她手忙腳亂地擦著嘴想要躲開,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卻讓她躲沒法躲,藏沒法藏。

    “小蘇,今晚你真漂亮!”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一章 把你徒弟拉出來當王
    自從一道舉猛士詔之后,整個大唐的軍事重心就轟隆隆轉向了西北。然而,這一次卻不是往日傾舉國之力東征高句麗那樣的光景,而是以戰略防守為主,另外則幫著吐谷渾繼續重建工作。

    然而,讓人為之頭痛的是,吐谷渾王諾曷缽如今是風燭殘年基本上不管事,兩個兒子卻內斗得厲害。不得已之下,弘化大長公主只能來到涼州,由王方翼派人護送她前往洛陽。

    她是大唐第一個外嫁的宗室貴女,和文成公主一樣,都是在出嫁的時候方才封的公主。由于吐谷渾距離大唐本土還算近,因此她出嫁之后還回來過一次,如今再次歸來,這心境卻與當年有天壤之別。丈夫的窩囊,兒子的不爭氣,再加上迫在眉睫的吐蕃威脅,讓已經年過五旬的她心力交瘁,在看到自己的皇帝侄兒時,忍不住就落下淚來。

    李賢作為儲君,又是曾經在西北“援助”過吐谷渾的,此次會見也自然在座。雖說是新婚,但他竭力爭取的婚假卻沒有獲批,所以沒逮到偷懶的機會。此刻看見弘化大長公主已經是兩鬢霜白,較之當初在西北時老去了不止十歲,心中不禁也有些惻然。

    他看了李弘一眼,見對方亦是面露不忍,便輕輕咳嗽了一聲,見旁邊一個內侍知機地向弘化大長公主遞上了一塊軟巾,這才開口問道:“這么說,姑姑此次來,是想確定吐谷渾王位?”

    “沒錯。”弘化大長公主抹了一把臉。盡管語氣中仍有一份傷感,但很快恢復了鎮定,“諾曷缽已經不中用了。當然,他原本登上王位就是靠血統而不是靠本事,那些貴族雖說當年被六郎給殺得怕了,但這么些年過去,難免又開始蠢蠢欲動。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偏偏就知道窩里斗,若是再這樣下去,只怕不等吐蕃來攻,吐谷渾也就四分五裂了。”

    李弘點了點頭。心中頗為認可弘化大長公主的提議。然而,這弘化長公主地兩個兒子斗得如此激烈,而且又不是什么杰出人物,這若是強自以力壓服其中一個,把另一個扶起來,照舊是隱憂重重。算起來,大唐這兩年竭力減少花銷。常駐涼州會州等西北各州的兵力,大約在六七萬上下,若是失去了吐谷渾上下的近二十萬軍民作為屏障,西北的局勢就堪憂了。

    于是,他便提出了最重要的問題:“那么。姑姑屬意誰接任吐谷渾王?”

    這個問題弘化大長公主并非如今第一次考慮,而是反反復復斟酌了好几年。此時此刻,見兩個侄兒都在等待自己的回答,她卻躊躇了起來。最后,她終于把心一橫,站起身朝李弘拜了下去。

    “陛下,我那兩個兒子雖然都娶了大唐縣主,但無論誰當了吐谷渾王。恐怕吐谷渾都得四分五裂。如今之計,我倒是希望能讓他們遷居長安或是洛陽,安安分分當一個富家翁,至于這吐谷渾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朝李賢看了一眼,“不如讓慕容復回去。”

    此議一出,李弘當即愣住了,而李賢更是覺得不可思議。這天下當娘的無不胳膊肘往內拐,想當初弘化大長公主將慕容復托付給他的時候。無非是不想讓那小子被兩個兄長給害了。但同時也是不想讓王位繼承發生任何變數。現如今她忽然改變了主意,這又代表什么?

    看來。那兩個飯桶是真的讓她這個母親傷透了心。

    由于事出突然,兩兄弟一時半會誰都沒辦法做出最后的決定,便先由宮人領弘化大長公主去見武后。等到人一走,李弘便滿臉古怪地對李賢問道:“我記得慕容復上回跟著你去了遼東,就一直留在安東大都護府,似乎干得很不錯?把你徒弟拉出來當王,還真是一個不錯地提議。”

    想到自己只是一年四季給慕容復這個徒弟寫寫信,順帶讓薛仁貴多多關照一些,李賢這個便宜師傅不覺有些赧顏。吐谷渾原本就分化自慕容鮮卑,慕容氏在遼東還有些影響,慕容復年紀輕輕卻頗有才能,在安東都護府干得有聲有色,尤其在分化周邊諸部上更是手段高明。

    才十八歲的慕容復,如今擔任的恰恰是安東都護府司馬,官居正五品下,他就算想要,薛仁貴是否肯放還未必可知。

    李賢簡要介紹了一下情況,結果李弘立刻露出了驚訝的神情。雖說他當初看在李賢的面子上對慕容復多少有些照顧,但那僅僅是照顧,并不是因為他認為這么個年紀輕輕的異族人有什么突出的地方。斟酌了片刻,他不得不認為,弘化大長公主地提議確實令人心動。

    “那就看看母后那邊怎么說吧。”

    兩兄弟對視一眼,几乎異口同聲地說道。話一出口,兩人便大笑了起來。這不是朝堂上的重要職位,想必武后不會有多大興趣。尤其是李賢對此大有體會,隨著年紀日益增大,朝中也不見有多少反對的人,他那位在歷史上出了名鐵血的老媽,竟然在某些方面上有放權的意思,這不得不讓他深感造化弄人。

    辛辛苦苦二十多年,這不就是他盼望地日子么?

    不出所料,武后對弘化大長公主的接見規格很高,畢竟,前一次接見這位的還是昔日的王皇后,如今換成了她,她自然要表現一下恩威并濟。聽了弘化大長公主對于吐谷渾王位更迭的提議,她并沒有什么想法----難道她還能手那么長,在那種事情上發揮一下呼風喚雨的本領?

    “既然慕容復曾經叫過賢兒師傅,這事情便由他去決定好了。他如今也當了好几年的儲君,又深悉西北局勢,必定能處理好。”

    有了阿芊轉達的老媽這么一句話,李賢便再無猶豫,火速發出八百里加急直往遼東調慕容復回來。當信使火燒火燎趕到安東都護府地時候,恰逢慕容復前往會見三部首領,所以只見到了薛仁貴。而昔日白袍小將拜讀了儲君親筆信之后,臉色頓時僵住了。

    當著信使的面他不好發作,等到人一走他找來自己的几個心腹下屬,頓時就拍桌子埋怨開了:“這安東都護府如今正缺人的時候,忽然把慕容給調走,這不是要人命嗎,難道以為我真地有三頭六臂!這邊又要管軍又要管民,還要管叛亂,我哪里忙得過來!”

    “大將軍,能者多勞,你就認命吧!”獨孤卿云從西北調到遼東,如今馬上將軍成了民政一把手,實在是有些頭痛,此時看到薛仁貴發火,不禁有些幸災樂禍,“若不是因為大將軍安撫高句麗故土有功,先前怎么會升了宿國公?”

    想到自己官做得越來越大,爵位越來越高,薛仁貴的火氣少許減了一點,但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遺憾。他最希望的就是在戰場拼殺,民政上雖說他也頗有些手段,但畢竟不是本行。一想到西北那么大的局面自己卻上不去,他怎能不惱火?

    他絕對不會想到,李賢始終惦記著他在歷史上那場大非川之敗,又想到歷史上高句麗在他卸任安東大都護之后屢次復國不成,最后反被新羅吞掉了大半地盤,所以心里打算把他扔在遼東坐鎮個十年八載地。

    眾人七嘴八舌笑語了一陣,不多時就散了,走在最后地獨孤卿云猛然間想起了一件大事,忽然關上門轉過身來,低聲問道:“這次既然慕容要去洛陽,那個孩子是不是讓他一塊帶回去?”

    這事情不說還好,獨孤卿云一說,薛仁貴只感到說不出的頭痛。這李賢別出心裁把逃妻立為高句麗女王,這也就算了,怎么還留下了一個兒子?要不是他上次眼尖,又去軟硬兼施地盤問了一通,只怕誰也不會知道大唐皇太弟殿下居然這么糊涂。

    只不過,那孩子如今還不到三歲,先不說高德笙是否肯放人,這路上萬水千山能折騰得起?可是,朝廷先前已經有令傳給他,讓他便宜行事,此次正好有機會,若是再拖拖拉拉延誤了時間,只怕不太好辦。

    “這樣,等慕容回來,讓他去高句麗王宮走一趟。他能夠說服那些部族首領,想必高德笙也不在話下!就算說不通,至少也有個說法。”

    此時,正在國內城地慕容復渾然不知道師傅和上司同時擺了他一道,正坐在那里揮灑自如地和三位族長談判。雖說三人中任何一個人的年紀都至少大他一倍,但他一對三卻占據了完全的上風。這當然并不是完全由于他的手段,而是因為大唐安東都護府的威懾力對于諸部實在太大。

    如今他已經完全明白了李賢當初那些話。雖說是寧為雞頭不為牛后,可背靠大樹好乘涼,這番邦小王,怎么比得上大唐的高官?吐谷渾才多大,而大唐又有多大?僅僅是這遼東一地,就讓他完全開闊了視野。而長安洛陽的繁華,至今仍深深刻在他的腦海中。

    他的榜樣是契何力,他的師傅是李賢!至于他的父親,那個懦弱無能連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的諾曷缽,除了賦予血脈之外,和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關聯。
正文 第六百八十二章 是不是猛虎,總得等到出柙之后才知道
    又是夏季,這個李賢最最討厭的季節。當然,由于如今有了一位廚藝精湛的嬌妻,家里又有數不盡的冰品和降溫辦法,再加上還有一群已經會滿地亂走叫爹娘的可愛孩子,他的日子比前几年要好過了一些。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內政外交軍事上頭事情多多,即使有精力充沛的武后打理政務,他想要偷懶還是沒門。

    為此,他還要感謝他的老爹,總算這一年夏天,李治沒有提出什么去九成宮避暑的提議。想必他老爹也很明白,要建明堂,朝廷就得壓縮開支,皇帝一家子就得勒緊褲帶過日子。

    當然,在這樣一個烈日炎炎的季節,也不是沒有好消息的。那就是一直以來求神拜佛想要一個孩子的賀蘭煙終于懷孕了!當太醫診斷出這么一個消息的時候,和他青梅竹馬,讓他體驗到無限歡樂和欣喜的賀蘭煙,竟是差點歡呼雀躍地從床上蹦下來。

    看著她抓住一個個姐妹的手歡欣地宣告著自己要當媽媽,看著她在酷熱的房間里滿頭大汗卻堅持不肯用冰,看著她皺眉頭喝下一碗又一碗安胎的湯藥,看著她在自制的日歷上勾掉一天又一天,看著她因為妊娠斑而苦惱,繼而卻又把這一切都擱在了一邊……看著林林總總的一切,李賢只感到心中蕩漾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溫情。他又要多一個孩子了,而不久的將來,他的兒女將圍著他團團轉。他們會紛紛用柔軟地口音叫他爹爹,然后會一個個長大。這種美好的日子,只需要稍微想一想,就能讓人充滿無窮無盡的動力。

    而在這樣刺激李賢奮發的動力中,風塵仆仆的慕容復,終于來到了洛陽城。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李賢還在東宮辦公,但旋即就丟下了一大堆還沒處理完的東西,很不負責任地示意姚元之接手就沖了出去。對于這種局面,姚元之深深嘆了一口氣,抱起那堆卷宗就回到了自己的桌案。當然也沒忘了把另一堆撂給了自己的同僚。

    倘若說,年僅十七歲的宋在剛剛中進士地時候還憧憬著自己日后拜相的風光,那么,在跟著姚元之學了一年的政務,差點年少白頭之后,他就貨真價實地感受到了重任壓肩的壓力,暗地里沒少埋怨過自己那個懶散的直接上司。

    而那些羨慕得他要死的同科進士。絕不會想到少年成名的他竟在盼望能夠外放。

    李賢興沖沖地出了東宮重光門,穿過了左藏庫和弘文館,直接沖進了門下省。來來往往和正在辦事地官員都見慣了橫沖直撞的他,几乎全都是各干各的事沒有一個人理會。于是,李賢輕而易舉就分辨出了一個鶴立雞群的人影和那些文官相比。那人身材頎長,肩膀極其寬闊,那襲藍色大氅披在肩上,遮去了整個人的身型。雖說看不見正面,但他一眼就斷定那是剛剛回來地慕容復,卻沒有出聲,只是抱手在那邊笑呵呵站著。

    不多時,慕容復就辦好了一應回京手續。謝了那個官員就轉過了身子,結果一眼就看見了李賢。他先是露出了驚喜交加的表情,前沖了好几步方才記起這不是私底下,而是門下省重地。慌忙拜倒在地。

    “殿下……”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李賢就一把扯起了他,在那肩膀上捏了一記,便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好小子,果然有出息。這几年不但長高了也壯實了!好了。辦完了事就跟我走,我有事情吩咐你!”言罷他不由分說拉起人就走。等到聞聲而來的劉之趕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只有李賢的一個背影。

    被火燒火燎地急令召回洛陽,慕容復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這些年在遼東深得薛仁貴器重,一路升遷順風順水,當然知道自己是有功無過。然而,他畢竟是出自吐谷渾,和那些土生土長的大唐人,所以他地心里也有些忐忑。

    “弘化大長公主正好在洛陽,你回頭去見見,畢竟那也算是你母親。”李賢打頭先吩咐了這么一句,瞧見慕容復一下子呆住了,便無可奈何地揪了一下自己的胡子,心中鬼使神差地生出了一個念頭。什么時候,他也變成胡子拉碴的大叔了?

    慕容復此時本能地感覺到似乎有什么大事要發生,見李賢犯了躊躇,這種預感頓時更強烈了。只不過,李賢沒開口說,他也不太好問,站在那里七上八下,再沒了在諸部酋長面前侃侃而談的自信,也沒了鎮壓叛亂時殺伐決斷地狠辣。

    “這么說吧,你的父親諾曷缽已經沒法掌控吐谷渾的局勢了,你那兩個哥哥內斗得厲害,讓弘化大長公主既傷心又失望。她此來大唐,就是代表諾曷缽來的。諾曷缽想要退位,另外則是希望陛下下旨冊封新任吐谷渾

    見慕容復只是看看著他沒有答話,李賢便知道這個敏銳的小子多半是察覺到了什么,便不再打馬虎眼:“弘化大長公主地意思是,她那兩個兒子無論誰當了吐谷渾王,只怕都會壞事,所以提出將兩人以冊封地名義召來,然后讓他們留在長安或洛陽,由你前去擔任吐谷渾王。”

    如果換成當年飽受兩個兄長欺辱,只能仰望那王位的慕容復,此時此刻興許一口答應了。然而,如今慕容復已經在大唐呆了多年,眼界再也不是當日那個強忍屈辱地少年,對于那個殘破的王座并沒有多大渴望。几乎是毫不思索地,他就搖了搖頭。

    “師傅,母親想得太容易了。大哥和二哥自小就作為王位的候選人,早就糾集了一大批貴族作為后援,倘若貿貿然把他們扣留在長安或是洛陽,轉眼間就有大批吐谷渾貴族投靠吐蕃。這種情形當年吐蕃大舉北進的時候就有過一回,還是因為師傅打了勝仗,吐蕃才不得已把那些貴族交了出來。但這一次若是處理不好,只怕吐谷渾才會真的四分五裂。”

    見李賢滿臉驚訝地看著自己,慕容復咬咬牙又加了一句:“不是我不稀罕那個王位,實在是就算母親連同父親一起支持我,我也沒有多大成算。在草原上,并非只有血統才能承襲王位,只要是壓服所有人的強者,一樣可以憑借武力為王,我實在不想回去陷入內斗之中。”

    李賢事先想到過慕容復可能不樂意,因為他很清楚,當初自己巧舌如簧蠱惑這小子的時候,花費了太大的力氣,慕容復很可能對吐谷渾那個小小的王座沒多大興趣。然而,聽到這樣深徹入骨的分析,他還是打心眼里感到驚訝。

    這個當初還像個孩子一樣的小子真的長大了!

    毫不猶豫地提出反對意見,慕容復心中不是沒有顧慮,畢竟,較之于當初,李賢的身份又升了一籌。然而,看到師傅臉上漸漸擴大的笑意,他又覺得不可思議。難道自己這么駁了已經差不多決定的事,李賢還不生氣?

    “好小子,果然不是個只會打打殺殺的莽夫,看來讓你跟著薛大將軍真是沒錯!”

    李賢笑呵呵地拍了拍慕容復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主位坐了,這才沉吟了起來。弘化大長公主的提議他之所以心動,無非是因為吐谷渾雖說已經日落西山,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二十萬軍民的力量不可小覷,決不能讓人敗光了家底。

    可是,慕容復這一提醒,他充分認識到了自己的一廂情愿,人家那兩個王子好歹也是二十多年經營了下來,會甘心只到中原作富家翁?

    雖說明白這個計划只能作廢,但既然慕容復能夠有這樣的見識,他有心再聽聽自己這個便宜徒弟的意見。見這小子規規矩矩地坐在那里,他便沉聲問道:“那照你看,吐谷渾的事情該怎么解決?當初你大哥二哥的做派我見識過,剛愎自用又自私狠毒,絕對不是能當王的材料。”

    “師傅,不管怎么說,大哥二哥都是要爭王位的。既然如此,不如分別冊封他們為王,輪流執掌王廷大權,這樣至少可以拖延一陣子。就是將來像昔日突厥那樣分成東西突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倒是覺得,自從裴相公從西域回來,安西都護府就鎮不住周邊部族了,我想到那里歷練歷練。興許大哥二哥看到我任了高官,還會同仇敵愾不敢輕舉妄動。”

    “才剛從安東都護府回來,就想跑去西域,你小子還真是活力充沛!”

    李賢笑罵了一句,心中卻贊賞不已。與其以中央政權的力量強行冊封一個吐谷渾王,還不如順其自然,反正吐谷渾如今不靠著大唐日子決不好過。吐蕃能夠提供的東西,從數量和質量上來說,絕對比不上大唐。當然,讓慕容復經過肅州沙州去西域,說不定還能給那兩兄弟一個變相的警告。

    王方翼已經老了,黑齒常之和程務挺雖說還正在壯年,但撈夠了功勞也不會一輩子在那邊窩著,是該鍛煉年輕人的時候了!是不是猛虎,總得等到出柙之后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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