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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你的性感真要命【搞曖昧1】作者:艾珈 (全書完)

[情感] 你的性感真要命【搞曖昧1】作者:艾珈 (全書完)

對她而言,高禹這男人等同於『麻煩』二字。他一出現,天下就大亂。
她唯一的弟弟因為崇拜他很可能被他拐跑,就連她也被他迷得團團轉。
男人好看成他那樣已經是罪過了,如果還性感得要命,那真是罪加三等。
她從沒戀愛過,對愛情無知還很純潔,竟然遇見他這個性感的惡魔,
根本就是羊入虎口,等著被吃掉啊……她打算能閃他多遠算多遠。
既然要閃人,那麼偷偷吻他一下當個紀念,他應該不會介意吧……

原來被一個清純的女人偷吻的感覺會讓他這麼激動!
他高禹這情場浪子可不是當假的,什麼激吻沒經驗過,
但成菱這女人的輕吻卻教他心蕩神搖,還激動得很!
至於他為什麼這麼激動?那是因為那女人吻完就溜了。
她都敢偷吻他了,為什麼沒膽繼續跟他搞曖昧下去?
其實他也知道像她這種清純小白兔,是浪子惹不起的,
偏偏他就是對她心癢癢,忍不住想深陷下去……
第一章

  遠行出版集團,影像資料編輯庫。

  室內非常安靜,連冷氣『嘶呼』響的吹拂聲都隱約可聞,幾盞明亮的日光燈照在柔滑如緞的黑髮上,反射出美麗的光澤。門上一聲輕響喚起長髮主人注意,她抬起頭看著牆上掛鐘,還差三分鐘五點。

  「精靈……」

  黃筱慧微笑的臉蛋從門外探進來。「大消息、大消息……」一見成菱滿桌的資料,她連忙壓低聲音探問:「呃,你在忙嗎?」

  「把桌上東西收一收就沒事了。」成菱將計算機移轉個方向。「你剛說什麼消息?」

  「高禹回來了!」黃筱慧咚地奔到成菱身邊,兩隻手興奮地比劃。「他剛跟我們簽了一份約,下半年要出一本他的攝影筆記書,主編要我從現在開始負責跟他聯絡的工作。啊!你都不曉得我多期待他的作品,每次見到他的照片,都會讓我忍不住多崇拜他一點。他根本是天生出來玩相機的嘛!對了對了,他還有帶禮物來呦,你看,很漂亮對吧!」

  黃筱慧獻寶似的將禮物掏出來,擱在她手心裏的,是一只黃銅色的咖啡杯鑰匙圈。咖啡杯造型做得極細致,握把、底盤、小調羹一應俱全。

  「很別致。」成菱點點頭說了一聲,不過原本懸在她臉上的笑容,卻一下收了起來。

  黃筱慧開心地拿著鑰匙圈把玩,眼角忽地瞥見成菱的表情,忍不住好奇地問:「怎麼了?妳的表情好奇怪。」

  成菱與黃筱慧同屬遠行出版集團,但成菱在安靜的資料編輯庫,黃筱慧則是在熱鬧的雜誌編輯部,兩人個性一靜一動,原本應該不會有什麼交集,但一次工作上的交流,黃筱慧一下就迷上躲藏在影像資料編輯庫裏神秘又美麗的『精靈』。每天不來纏著成菱說上兩、三句話,黃筱慧就是不安心。

  「沒有,我在想事情。」成菱聳聳肩膀。雖然她嘴裏說得輕鬆,但心裏全然不是這麼回事。高禹回來了!這個訊息像釘子似的刺進成菱腦裏。

       此時牆上掛鐘正好指到五點,成菱再也無法專心地聽黃筱慧說起高禹的豐功偉業,她背轉過身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想到此人回來後會興起的風波,成菱額際忍不住隱隱作痛。

  成菱對高禹這個人一點都不陌生,因為她家裡也有個同樣崇拜『高禹』的粉絲。成菱的弟弟成雋,在大學二年級時開始迷上攝影,從他進入攝影社認識高禹後,每日每日都將高禹掛在嘴邊……

  「高禹他這個人啊,真的是亂帥一把的」、「高禹他作品得獎了,你看看雜誌上怎麼介紹他,東南亞最有天分的攝影師」、「我真是羨慕死他了!高禹得到維也納『AAI』 的研究基金,他現在可以拿外國人的錢到世界各地去旅遊拍照,啊!多希望我有機會跟他一起工作……」

  諸如此類的話,一說再說,密集到成菱一聽見『高禹』這兩個字,便會自動關上耳朵,來個『耳不聽為淨』。

  成菱也不是討厭高禹什麼……好吧!她承認,她的確不喜歡他處理事情的方法。聽弟弟說過,高禹大學選讀的科系是財經,但他卻從不用心在本科上,其它人口中傳頌的永遠是他的長相、戀愛史、攝影技術、輝煌的得獎紀錄……

  但進入『遠行』後,她親眼見過高禹的作品,終於了解他之所以備受推崇的原因,但她還是覺得高禹這個男人太過任性。

  不出她意料,才剛一跨進家門,就看見媽媽與弟弟兩人在客廳裏揪成一團。

  成雋嘴裏不斷嚷著:「我要去找高禹、我要去找高禹……」

  「不許!我不許,媽媽說什麼也不讓你再去找那個什麼禹的男人。」成母拚了老命,拉著成雋手上的行李袋,說什麼就是不放手。

  「高禹。媽,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他叫高禹。」成雋表情雖然氣急敗壞,但一說起高禹這名字,口氣仍舊緩了下來。

  「我管他什麼高禹低禹,總之老媽就是不許。你今天要出門,除非……除非你踏著老媽我的身體過去!」成母挺起胸脯。

  我的天呀!老媽以為她現在是在演臺灣霹靂火嗎?

  「冷靜一點好嗎?你們兩個。」成菱受不了地搖搖頭,走過去搶走被兩人揪在手裏的行李袋。

  「冷靜小菱,你要媽怎麼冷靜?」一見到救兵,成母眼中的淚一下滂沱湧出,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往女兒懷裏蹭。

「下午小雋一接到那個什麼禹的電話,整個人就像瘋了一樣,行李收一收就要出去,完完全全沒把我這個當媽的放在眼裏……小菱呀!你一定要幫媽勸勸小雋,他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

  成菱拍拍媽媽的肩膀,轉頭朝弟弟望了一眼。成雋也緊抿著嘴,一聲不吭。成菱知道,媽一哭,只會帶給他更多的厭煩跟困擾。

  「媽你先別哭,讓我跟小雋討論一下好嗎?」

  成菱還沒開口,成雋就率先說話。「姊,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什麼理由?」成菱看著他。

  「高禹這次回國,帶回來很多照片,你知道高禹在攝影界的名氣。有那個機會親自接觸、整理他拍回來的照片,我當然不可能放過!」

  成菱朝他晃晃仍拎在手上的袋子。「既然只是去看照片,你幹嘛帶著行李出門?」

  「高禹家在八裡,來回車程兩個多小時,當然帶行李過去住比較方便。」

  「你意思是說,在你沒看完那些珍貴照片之前,你不打算回家,連課也不去上了?」

  被猜中了!成雋表情一呆。打小他就一直佩服姊姊成菱的細密思考,甚至偶爾會覺得,姊已經在他腦裏裝了偵測器,不管想什麼她都會知道。

  成雋癟著嘴辯駁。「高禹他歸期不定,說不準哪時候又突然出國去了,我只是想趁他還在臺灣,能多接觸就多接觸……」

  「就是非去不可?」成菱凝眸望著弟弟。

  成雋堅定地點頭。「對!就像媽剛說的,即使要踏過她身體,我也非去不可。」

  成雋此話一出,坐在沙發椅上的成母立刻嚎啕大哭。「天啊!我是造了什麼孽啊!」

  回頭望著媽捶胸頓足的難過反應,成菱額角再度抽痛。她抿嘴思考一會兒,下定決心地說:「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持,我會幫你說服媽。不過前提是,你得帶著我一起去。」

  成家裏裏外外都知道,凡是成菱說出的話,就一定會完成。

  花了一個小時跟媽媽談妥條件,又花了半個小時收拾行李,此刻成菱與成雋坐在成菱黑色的Matiz上,朝八裡方向駛去。

一路上,直聽到成雋在那叨叨地碎念著:「我一定會被高禹瞧不起,這麼大年紀了,竟然還得帶著姊姊才能被允許外宿,真是太丟臉了……」

  「你再說一次,我馬上調車頭回家。」成菱眼朝右側一瞥,她話一出口,身旁的成雋連忙討饒。

  「好好好!我閉嘴我閉嘴!」

  成菱鮮少罵人,甚至連說話的音調也沒拉高過,外表也是一副柔弱無害的樣子,但只要和她相處過就會知道,她個性是多麼固執、堅持!成雋想,或許這就是老爸老媽從來不跟她唱反調的原因,因為沒其它選擇嘛!

  「不過我先說噢!雖然我答應帶你去高禹家,但是我不確定他會不會收留你。雖然我跟他感情不錯,他也老說把我當成小弟,可是這不代表他也會同樣善待你呦……」

  「你不用擔心,跟你一塊去的主意既然是我說的,我自然會想辦法讓他同意。」

  成菱轉頭瞄了成雋一眼,突然對他崇拜高禹的原因產生好奇。「我不懂你到底喜歡高禹哪一點?我知道他攝影技術很棒,作品常常得獎——但你崇拜他的原因,應該不只是這些吧?」

  成雋臉上綻出一朵大大的笑。「沒錯,獎項跟他的攝影技術並不是重點。我之所以喜歡高禹,是因為他這個人實在太讚、太有料了。他從來沒因為得了許多國際大獎而變得勢利,個性還是跟多年前我剛認識他時一樣,那麼大方、友善  或許某些人會覺得他不夠穩重,快三十歲了還毛躁得像個年輕人,但這就是他的特色,從不害怕冒險,勇往直前!」

  弟弟口中的高禹,跟成菱想像中的不太一樣,她老覺得他不過是個很會玩相機的任性男人罷了!成菱一邊開車,一邊試圖在腦海裏描繪高禹的外貌,但是不管她怎麼努力,感覺還是一片模糊。

  姊弟倆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不久之後,車已開到淡水渡船口,她招手要弟弟先拎行李下車,她到附近找停車位去。

  約莫半個小時,成菱與成雋一左一右地出現在一棟不起眼的公寓前,成雋指指三樓,說高禹就住在裏面。

  成菱仰頭望,三樓窗櫺透出一種米白色調的光暈,溫柔地俯瞰著寂寥的淡水河畔。剎那間,她心裏恍惚地湧出一股『回家』的暖熱安心。

  「小雋,好久不見!」

  循著聲音望去,一抹高大的黑色剪影半隱半現地立在鐵門裏。成菱看見弟弟興奮得像隻剛出籠的小獸撲向前,和黑影交換一個擁抱,抱完之後,兩個人四隻手還熱烈地握在一起上下搖動。

  成雋不知道跟黑影說了什麼,成菱感覺到一道目光射向自己。

  「你好。」她朝他跨近一步,主動伸手。

  目光一與女子接觸,高禹頓時感到一股熱流從頭頂直竄腳趾,全身神經倏地繃緊了起來。

  她很好看!高禹眼光極好,一下就看出成菱的特別。雖說成菱外表並不完全符合時下流行的甜蜜美人型,但不屑流行也絕非無知的高禹,立即察覺眼前人是個『人形精品』。

  她個頭不高,目測大概一米六左右。一頭烏順長髮下是張白晰無瑕的鵝蛋臉、濃密的睫毛、細長精靈的褐色眼睛、挺直纖細的鼻子,和厚薄適中的柔軟紅唇。

  若拿東西比喻,她就像一只造型秀麗的古董瓷器,或者是一幅清雅的水墨畫,一種你必須一直盯著看,反覆斟酌,才能理解其美妙的藝術品。

  「我是成雋的姊姊,我叫成菱。」

  成菱的自我介紹拉回高禹的注意,他低頭望著伸在他面前的白皙小手,半試探半品味地,他伸出自己厚實的大手,和她一握。

  一股柔弱又堅強的氣從她手心輻射而出,高禹瞧著躺在自己掌心像隻脆弱白鴿似的纖細柔荑,一邊懷疑自己怎麼會有那種感覺。

  他清清喉嚨,將視線轉移到她臉上。「我剛聽小雋說了,不過抱歉。」

  他的回答不出成菱意料,成菱細長的眼睛笑瞇成兩道彎月。「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只好把小雋帶回家去。」成菱不是在威脅,也不是抗議;她只是坦率地將事實攤在高禹面前。

  高禹轉頭瞄了一眼成雋,瞧見他滿臉無可奈何,不知怎麼搞的,心頭驀地一陣火氣上揚。都多大的人了,出門外宿還得家人陪同,有沒有搞錯啊!

  他瞪著成菱嘶聲詰問:「我記得小雋今年是二十三歲,不是十三歲。還是你年紀的算法跟我的算法不一樣?」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成菱朝他微微一笑,又接著說話。「我也知道小雋早已成年,這也是我願意幫他說服我爸媽讓他來找你的原因。我不放心的是你,你長年流浪國外,不知學到了什麼一般人還不太能接受的習慣,小雋他形單影隻,加上他一向崇拜你,料不準你不會利用這兩點,做出對他不利的事情。」

  聞言,高禹一雙眼瞪得老大。「你也太離譜了!小雋是男的,我也是男的,我能對他做什麼?」

  成菱聳聳肩,一副『誰知道』的表情。「就我知道,好像只有情侶,才會在出國回家第一時間就急著約對方見面。」

  天吶!高禹滿臉不可思議。想不到他對成雋的友善,竟會被誤解成這樣。他今早跟出版社簽好出版合約,所以才會打電話給成雋,希望他撥空過來幫忙整理照片,原因就是這麼單純。

  不喜歡被誤會的高禹臉色很臭。如果今天成菱是男人,高禹當場馬上就轟她走了,管他三七二十一。不過因為家教太好,高禹只能轉身看著成雋,指桑罵槐地吼著:「小雋,你姊是打哪出來的怪胎,滿腦袋全是些齷齪思想!」

  雖然此時氣氛不佳,不過瞧見高禹嚴陣以待的表情,成雋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想不到姊嘴巴這麼厲害,三兩句話就把高禹氣得七竅生煙。

  「我們三個都是同一所大學。」成雋回答。意思也就是說,說她怪胎,那麼他們倆也會是!

  啊咧!罵人罵到自己!高禹忿忿地皺起濃眉。

  發現高禹生氣,成菱非但不畏縮,竟還不怕死地繼續挑釁。「我不懂,既然你是清白的,為什麼不大大方方讓我進門,直接讓事實證明是我腦海裏思想太齷齪?」

  好利的一張嘴!三言兩語就將他推進左右為難之境。他不答應,就代表他默認自己是gay;他答應,卻又為她開了他從不讓女人進門的先例。

  高禹睇著成菱冷靜的美眸,他這下終於了解,他剛才感覺到的那股『堅決』的氣,到底從何而來。好個不容忽視的女子!

  「很好,我讓你進來。」但就別奢望他有什麼好臉色!冷硬地怒瞪成菱一眼後,高禹旋即退回大門內。

  望著他倏地消失的背影,成菱不著痕跡地拍拍胸脯,偷偷吁了口氣。

  高禹這個主人不太盡責,打從與成雋進屋內,他倆便一頭鑽進一間掛上『非請勿入』牌子的房間裏,丟下成菱一個人坐在書房內,空望著書房發呆。

  從她坐的地方,偶爾還可聽見成雋發出的驚嘆聲。因為無聊,成菱忍不住將剛才在門外發生的事,拿出來細細琢磨一遍。

  其實,她並沒把握可以說服高禹,換句話說,她剛才的冷靜,全是裝的。假如剛才高禹的反應是『隨你怎麼想,我說不要就是不要』,那麼成菱便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也由此發現,高禹為人滿正派的,就因為正派,所以才不容許他人胡亂誣蔑。

  成菱目光調向窗戶,半人高的白窗外,揭露出淡水河綿延寬闊的麗景,若是白天,風景一定比現在更漂亮。想起屋主,反射在窗玻璃上的秀麗影子微微蹙起眉頭,該怎麼形容高禹給人的感覺?他感覺就像風。

  無論從小雋或筱慧嘴裏聽到什麼,她都不可能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去面對這樣一個男人。他有著一頭及肩的烏黑長髮、明亮大膽的黑眼珠、一管如刀刻般筆直的鼻梁,以及爽朗豪邁的笑聲。至於他的體型……

  小雋曾形容過高禹體格魁梧。但不知怎麼搞的,成菱總習慣將高禹想成一個龐大笨拙的壯漢,今日一見,才發現他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帥氣猛男。

  老天爺實在太偏心了,竟然把這麼多好看的元素,全賦予在這名叫高禹的男子身上,然後還安排得如此恰當;他的眉形、眼睛、嘴巴,無一不是照著最完美的版本長的。她這才曉得眾人崇拜他的原因,高禹實在長得太好看、太英挺,太……不像真人了!

  最教成菱羞赧的是,方才她已經注意到他有個緊翹的臀部。高禹今天穿著一件普通的白棉衫與黑寬褲,這樣的穿著理當讓人覺得邋遢,或顯得矮笨,但完全不是。

薄薄白衣顯露出他結實的身體肌肉,而微微繃在褲裏的臀部,在他跨步的肌肉牽引下,一緊一鬆的彈跳。她不應該看那裡的……成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看得那麼仔細,但就是看了,趁他背過身走進大門,她著實用力地欣賞了好一會兒。

  意識到自己正在揣摩些什麼,成菱的臉蛋不禁一片紅熱。她站起身離開座位走向窗臺,藉移動來轉移注意力,就在這時候,掛上『非請勿入』的木門突然打開。

  「姊、姊,你看這幾張照片,實在太帥了!」

  成雋從門裏竄到成菱面前,手裏還捧了好幾張剛完成的照片,興奮地要她評鑒一下。成菱低頭看,發覺是一疊咖啡館照片。裏頭有著各式各樣的人,或坐或站,或喝咖啡或抿嘴看報,同一個重點就是,全都發生在咖啡館裏。

  「很酷吧!」

  的確是很酷。光要說服這麼多外國人配合拍照,就是一樁大工程。

  「你確定她懂?」斜睨著成菱的側臉,高禹毫不掩飾他對她的敵意,冷冷地嘲諷著。

  成菱目光調向正倚著門框說話的高禹。裏頭大概挺熱,她發現他已經把身上的白棉衫脫掉,只穿著黑色寬褲,黝黑的胸膛上點點汗珠,那神態活像剛健身完一樣。

  她目光沿著一顆滾落的汗珠停在高禹隱約可見的腹肌上,成菱不安地動了下身體,急忙將視線轉開。成雋絲毫不覺成菱的異狀,一聽高禹質疑她能力,他這個弟弟二話不說馬上跳出來澄清。

  「別小看我姊噢!她平常做的工作就是把攝影記者們拍回來的資料歸檔,我想全臺灣沒有幾個比她看過更多照片的人了。」

  成雋的話引起高禹注意,他問成雋:「她在哪工作?」

  「就遠行出版社啊!」

  搞半天,原來他們倆是同一家出版社的!望著成菱,高禹眼睛流露幾許驚詫。「難不成你就是黃筱慧常提起的『精靈』?」

  一聽到這別稱,成菱臉一下冒紅。

  高禹稀罕地看著她的反應。真妙啊!這女人聽見別人誣蔑她能力可以無動於衷,卻因為一個小暱稱而滿臉漲紅!

  「那只是一個玩笑。」成菱撇清,但高禹卻感興趣地走近端詳她。

  不止黃筱慧一人,他聽過太多人說起『精靈』的謠傳了。

這個『精靈』,熟悉整個出版社每一個特約或長約攝影師的作品,包括他們能力成長的速度、喜歡採取什麼拍攝手法等,還有人說,好幾位知名攝影師靈感枯竭時,會特意到數據庫與『精靈』說話,據說和她一談有如特效藥,阻塞的靈感常因此變得通暢無比。

  由於傳說內容太不可思議,以至於高禹一直都當『精靈』是個不存在的靈體,就像莘莘學子,常為了求取好的考試成績去拜文昌帝君一樣。『精靈』,就是攝影師們的文昌帝君。

  想不到真有其人,而這個『人』,竟然還是名不放心已成年小弟外宿的老古板姊姊!高禹認真地注視著成菱。

  「這就奇怪了,既然你也懂攝影,怎麼會不放心小雋來我這?還是你在哪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謠傳,說我的性向有問題?」

  「沒有謠傳。」既然已被他知道她的底細,成菱決定不再避諱,直接把話說開。「我之所以會跟在小雋旁邊,不是因為我不放心他,而是我知道,我跟在他旁邊,我爸媽會比較放心。」

  成菱轉頭看向成雋,後者驚奇地回視她。他之前從未聽她提起。

  「小雋是我們家的希望,不過他為了攝影,已經荒廢了不少醫學院的功課。我知道攝影對他的重要,同時我也知道,順利讓他取得學位對我爸媽的重要。」

  成菱是個悶葫蘆,不管爸媽給她什麼壓力,她總是和著眼淚硬吞到肚子裏,從不傾訴。

  「我一直以為你是站在爸媽他們那邊的。」第一次聽姊這麼直接地把話講明,成雋突然覺得愧疚。

  成菱看著他輕搖搖頭。

  「我進『遠行』工作,除了本身對它有興趣,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醫學院功課繁重,你為了應付它,想必沒辦法像其它人花那麼多心力去收集信息……剛好你沒時間做的事,是我最擅長的部分。」說到『其它人』,成菱下意識地瞥了高禹一眼。

  「別拐彎損人,我看見你在瞄我。」高禹逮住她目光,唇畔忍不住綻了一抹笑。

  高禹一說,成菱連忙捂著臉頰轉開頭。

  哈哈!臉紅了!臉紅了!

  原來她這麼怕羞啊!高禹像是得到什麼寶藏似的,珍惜地將這個發現緊緊攢放在心裏。

  「看這情況,好像再繼續漠視你的存在,就變成我太小家子氣了。」高禹爽快地一拍手掌,然後伸手指指暗房。

  「如果你也有興趣,就一起進來吧!」

  縱使平常的工作就是整理照片,但進暗房這事對成菱來說,仍然是個很難想像的體驗。

  當那扇掛上『非請勿入』牌子的門扉再度關起,本來就不明亮的室內突然顯得更暗。暗房裏,連扇窗戶也沒有,就只有一個不夠亮的紅色燈在頭頂上亮著,熟門熟路的成雋直接走向工作臺繼續做事。

成菱居中站在房間中央,而高禹關上房門後,往她的方向慢慢靠近。

  一股溫熱的氣息暖暖將她身體籠罩,成菱發覺自己頸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地豎起。她從來不曉得自己這麼敏感,光是接近他,她身上皮膚就像通了電似的騷動不已。

  當高禹站到她身邊,近得可以嗅到他身上散發的檸檬香氣,成菱臉頰才剛消褪的臊熱,此刻又慢慢上升。裏頭燈光暗,他應該看不出來才對,成菱強自鎮定。

  「剛才那些照片,就是你這一次拍攝的主題?」

  「不,剛開始我還不清楚。說到這還得感謝小雋,若非他眼尖挑出我在咖啡館裏拍的人物照,我到現在可能還不曉得花了那麼多時間拍他們。」

  「那是些好照片。」或許是因為暗房悶熱的關係,成菱覺得自己喉嚨有點乾。不過她也知道,這個藉口實在太牽強。真正令她口乾舌燥的,是站在她旁邊的男人。

  不過成菱錯了,高禹絕非如她所想像的那麼遲鈍。他雖然不停地向她解釋著照片取材來源,但腦裏卻有一個位置,正敏銳地感覺立在他身旁的她。高禹瞄著成菱側影,再一次察覺她的嬌小,與他的高大。

  不是自誇,不過他大概單手就可以舉起她,她有五十公斤嗎?站在她身邊,高禹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笨拙的傻大個兒,好像動作一不控制,就會不小心撞上她,碰壞了她纖細的身子。

  打哪來的奇怪感覺!高禹轉開身體,走去倒了杯水。又不是沒接觸過個頭比她更嬌小的女人,但成菱就是有股不容人忽視的氣質,令高禹強烈地察覺她的存在。

  體內的焦躁促使高禹一口喝乾杯裏的水,接著又倒了一杯。突然發現成菱正在看他,他才驀地想到打從她進門,他這主人還沒給過她一杯水。

  「你也喝一點?」

  高禹大剌剌地將他剛喝過的杯子遞到成菱面前,成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察覺她的猶豫,高禹才遲鈍地發現原因——這杯子他才剛碰過,忙不迭又將手抽回來。

  「噢!我忘了這杯子我剛喝過。」他轉身想換另一只乾淨杯子。不過平常他這兒很少人出入,若有,也大多是他的哥兒們;既然是哥兒們,自然不太在乎那一點口水交融。

  高禹忙亂地在暗房裏翻找,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出另一只杯子。成菱看了,忍不住自動解除他的忙亂。

  「沒關係,我這樣喝就好。」

  高禹停下動作,轉頭看著成菱將杯子湊近嘴邊,仰頭喝了一大口。睇著她柔軟唇瓣貼著杯緣的景象,高禹小腹驀地一緊,他腦子裏突然浮現一個非常、非常可笑的念頭——間接接吻。

  X的,他今天是怎麼搞的?腦子裏老出現這種亂七八糟的思緒!

  瞪著被擱回桌上的杯子,高禹決定推翻自己剛才的提議。他當然知道剛才是自己主動邀她進來參觀,不過大爺他現在就是不爽,反悔了。

  他背對成菱低聲的說道:「如果看膩了,可以先出去。出了這道門往左邊走有一間客房,裏頭有間浴室,我看今晚你暫時先住那裡。」

  成菱不笨,一下就聽出高禹的言下之意——他希望她離開。美眸在高禹健碩的背影留戀了會兒,她順從地放下杯子。

  「那我先走了,謝謝你的水。」

  直到聽見門上響起打開、然後關上的聲音,一直高懸在高禹心頭的那口悶氣,才搖搖擺擺地卸了下來。
第二章

  被規律的生理時鐘自動喚醒,躺在床上的成菱呆看了天花板幾秒,才恍惚地記起,這裡是高禹家,這是他的客房。

  一想起高禹,成菱腦中馬上浮現他線條優美的男性身體,一發現自己在想什麼,她一張小臉驀地漲紅。

  基於愧疚,成菱連忙提醒自己留在高禹家的目的是為了小雋,而不是高禹。小雋!想起弟弟,她趕忙跳下床鋪,想看一看昨晚小雋睡在什麼地方。

  輕盈的腳步無聲地走進書房——也就是平常人拿來當客廳的地方。高禹家的隔間有點怪,一進玄關望見的便是一面書牆和一方寬闊的木桌,這也是他平常用來讀書工作的地方,所以成菱才沒認為它是客廳,而是『書房』。

  記得昨晚最後一次看見小雋,是他跟高禹兩人坐在書房捧著泡麵大吃,時間大概十點半左右。

  屋裏很安靜,昨晚弟弟坐著吃泡麵的椅子仍擺在原地。成菱安靜地穿過書房,穿過暗房,最後停在一扇虛掩的房門外邊。她停下腳步朝裏頭打探,還沒看出個所以然,一隻大手突然將房門拉開,門裡門外的兩人均嚇了一跳。

  「搞什麼!」高禹猛拍胸口。「你沒事鬼鬼祟祟站外面幹嘛?沒聽過人嚇人嚇死人啊!」他壓低聲音責問。

  成菱也是一臉驚魂未定。「我只是在找小雋。」

  「放心,他好端端的躺在裏面。」高禹拉開房門,成菱側頭看了一眼,也不過就只看了那麼一眼,她注意力便忍不住被其它東西拉走了。

  成雋睡著的地鋪旁邊,放著一張面積寬大的雙人床,卡布其諾色調的床組將床襯得很軟、很蓬鬆。看著它,成菱心頭驀地興起一股想窩進去試用的欲望。她微笑地將目光移向刷白漆的牆壁,牆上懸著的黑白照片,然後是五格式的厚重書架、檀木製的衣櫃——

  「還滿意嗎?」

  成菱倏地瞪大眼睛看向高禹,高禹打趣地比比他房間。「我是說我房間,你看這麼久,是不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成菱臉一下泛紅。「沒有。」

  她捂著臉頰急著想跑開,高禹呵地笑了聲,突然伸手將她拉回來。「別緊張,我只是在開玩笑。」

  成菱忍不住嬌瞪他一眼。

  「我發現,你只要一尷尬,臉頰就會一下漲紅。」

  這她當然曉得,成菱心裏嘀咕著,就是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不然她幹嘛躲得那麼快。

  「吃什麼?說一下吧。」高禹不按牌理地問。

  「啊?」思緒向來比一般人還慢的成菱反應不過來。

  她這種呆住的表情真好玩。高禹不記得了,上一次覺得一個人這麼好玩是什麼時候的事?半年前還是一年前?高禹睇著成菱怔住的臉蛋微笑,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烏亮的長髮,而向來不習慣陌生人碰觸的成菱竟破天荒地沒有躲開。

  當他手移開,她心裏竟還湧出一抹悵然若失的寂寞。成菱不解地蹙起眉頭思忖——太奇怪了,她怎麼會有這種感覺?

  「昨天問過小雋,他說你平常習慣在家裡吃早餐。我才剛回國,冰箱還是空的。」他看著成菱再問了一次。「所以我才問你想吃什麼,來者是客,總不好意思讓你餓著肚子出門。」

  「沒關係,我等會兒上班再順便買就行了。」一聽還得麻煩他外出,成菱連忙拒絕。

  「少囉嗦。」高禹伸手抓抓額上的劉海,給成菱一記不耐煩的白眼。「快挑一樣,看是吃蛋餅還是三明治,我十分鐘就回來。」

  被高禹一喝,成菱只好乖乖選擇。「蛋餅。」

  「OK。」

  高禹應允,旋即轉身抓起錢包鑰匙出門。望著他健碩的背影穿過書房離開,成菱心裏浮現一股奇怪的感受。

  她今年二十六歲了,卻還是第一次她不需要出門,只要坐著就能吃到早餐。不管是在出版社或是在家裡,總是成菱肩負照顧其它人的工作。

      但在高禹面前,她發現自己全無用武之地,或許是因為高禹太過獨立,他太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別人可能會需要什麼,所以總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前,他就直接幫她做了。

  一邊嚼著高禹買回來的蛋餅,成菱一邊分析自己情緒。她一下子還釐不清自己喜不喜歡這種感覺,況且廚房裏還一直傳來悅耳的口哨聲,老是輕巧地拉走她的注意力。

  高禹正在廚房煮咖啡,他自誇說他煮的咖啡一流好喝,所以要成菱早餐吃慢點,等著喝一杯再出門上班。

  「來了。」

  高禹將兩只馬克杯放在桌上,感覺空間不夠,他動手又清了幾本書之後,才大剌剌地跨坐在椅子上。

  發現成菱正看著他,高禹朝她微微一笑。「這裡平常沒什麼客人上門,所以只擺了一張書桌,若覺得位子小就動手挪一下,我不會介意。」

  成菱點點頭,抓緊杯子握把喝了一口,杯子才剛放下,只見高禹挑眉注視她。

  「怎樣?好喝嗎?」

  「好喝。」

  聽見成菱的肯定,高禹唇邊驀地綻出一個燦爛的笑靨,俊得令成菱心臟一下跳得飛快。

  「不是我臭蓋,為了煮好一杯咖啡,我可繳了不少學費,還吞了不少難喝得要命的洗杯水……不用客氣,你喝完還可以再添一杯,廚房裏還有。」

  「不用了,一杯就夠了,喝多了我會心悸。」

  成菱一口一口扎實地將蛋餅與咖啡填進肚子,又反覆檢查確定無遺留任何食物殘渣,才起身將器皿拿到廚房清洗。走出廚房,高禹仍一口咖啡一口三明治爽快地吃著,成菱猶豫一下,然後鼓起勇氣開口。

  「呃,高先生。」

  她一叫,正啜著咖啡的高禹突然嗆到。「等一下,你剛叫我什麼?」

  「高先生啊。」

  「拜託好不好?」高禹轉過身不耐煩地瞪著成菱。「我最討厭聽人叫我什麼先生後生了,要就喊我高禹,不然直接喊我喂也可以。」

  「噢。好吧,高禹。」

  「嗯?」

  「我是想跟你商量,既然我跟小雋會在你這邊打擾一陣子,要不要讓我負責廚房的事情?我不是說我很厲害,只是多少想幫一點忙。」

  「你想負責煮菜,好啊!」相對於成菱的吞吐謹慎,作風明快的高禹沒花什麼時間思考,直接點頭同意,反正他也不喜歡下廚。

  「我不喜歡吃青椒跟紅蘿蔔,你什麼東西都可以買,記得就是別弄這兩樣。」

  「沒問題。」知道自己多少能幫上點忙,不知怎麼搞的,竟讓成菱覺得好開心。

  成菱在工作上可是一板一眼,認真得足可領取模範員工獎。

  她嚴格遵守出版社規定的工作時間,從上午九點半至下午五點,期間除了中午用餐時間會下樓吃飯,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守在資料庫裏,直到牆上掛鐘走到五點,她才會挪動屁股離開座位。重點是,她專注的時間一如她工作的時間,從不打混、從不拖延,絕對奉行今日事今日畢準則。

  但今天,成菱卻不止一次恍神出錯,一會兒將調閱的照片送錯部門,一會兒又把照片歸檔位置擺錯,雖然她平常工作謹慎鮮少出錯,但接連鬧了幾場烏龍,編輯部仍不免炮聲隆隆。

  「搞什麼鬼啊!成菱,你今天上班沒帶腦袋出門?」

  從來沒被人大聲斥責的成菱頓感委屈,但自知不對的她也不敢多吭氣,連連彎腰賠了不是之後,又匆匆躲回安全的資料庫裏。

  她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成菱抿著小嘴盯著電腦螢幕,問題才剛從腦中閃過,眼前恍惚浮現一張黝黑性感的臉龐──高禹。

  一夜相處之後,成菱發現高禹有雙漂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的,平常不笑時看來挺酷,但一笑,那雙眼睛馬上射出光芒,總是讓她一見就心跳加快。

  更別提他滿布全身的結實肌肉。成菱可看得好清楚,早上一起吃飯時,他動手將桌上雜物隨手往旁邊一擺,手臂鼓凸的肌肉線條——唔,成菱當時浮現一個念頭,她多想張口咬咬看,就不知那肌肉,是否如它外表那麼美味可口。

  「喂!回魂噢!」

  一隻黝黑的大手在成菱面前揮動,成菱驚訝地抬起頭,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腦筋錯亂了,才剛想到他,結果他人就出現了!

  「你!」成菱指著高禹鼻子驚呼。

  「幹嘛,見鬼啦!」

  高禹好笑地挪開鼻前的手指。當指尖感覺到他掌心的暖度,成菱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赧紅,她急忙垂下頭去,欲蓋彌彰地用長髮遮住雙頰。

  「怎麼會突然跑來?」

  「早上不是說你要負責晚餐,你沒我家鑰匙怎麼進去?」高禹打趣地看著她。

  對了!他不提她都忘了。

  「那,鑰匙給我。」成菱朝他伸出手。

  高禹將她小手推開。「等一下我還得回去拿照片,給你鑰匙不就換成我不能進門?」

  怎麼這麼麻煩?!成菱蹙起眉頭。

  「喂,你這女人也太沒耐性了,說沒兩句你就猛皺眉頭。幹嘛,我講話真有那麼難聽啊?」不喜歡成菱蹙眉的表情,高禹直接伸手揉開她額上的皺折。

  「啊!」感覺到他暖熱的指尖,成菱臉一下又紅了。她轉頭欲躲,但她的舉動,卻令高禹心情不快。

  成菱這女人也真怪,外頭女人見到他,哪個不像蜜蜂看見花一樣,恨不得就此黏在他身上。偏偏只有她,不是懷疑他是gay,不然就是擺臭臉,在她眼裏他就這麼不值錢啊!

  高禹惱怒地將手機號碼抄在字條上。「這是我的電話。你下班前半個小時打電話提醒我,我們一起回家,這樣一把鑰匙就夠了。」

  這是最好的方法。但一想到等會兒得跟他一塊回他家,成菱就覺得有些彆扭,但心裏突然出現一個聲音在嘲笑她——少來,你其實開心得很吧!成菱臉頰再度冒紅。

  「怎麼樣你倒是說一句啊!」

  主人都這麼說了,她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哪敢有意見。成菱輕輕點頭。

  「還真跟小雋形容的一樣,八竿子打不出個屁。」高禹瞪著她說。「真不曉得你嘴巴長來幹嘛用的,也不說話。」

  聽見高禹抱怨,成菱臉更紅了。

  「記得打電話。」高禹交代一句,然後身子一扭,便掉頭離開了。

  直到辦公室門關上許久,成菱怦怦亂跳的心臟才慢慢恢復平時的頻率,當她正欲專心工作之際,一顆小頭突然又從門外探進。

  「高禹在這兒嗎?」

  是黃筱慧。成菱朝她一笑,搖頭。「回去了。」

  「噢。」黃筱慧臉上帶著點放鬆,又有些失望。「他剛來的時候我正急著校稿,忙得跟個瘋婆子一樣。不知道該覺得慶幸還是可惜,沒讓他看見我那鬼樣。」黃筱慧撥撥額上劉海,一屁股坐在旁邊椅子上。

  成菱拿起桌上的資料夾,依著順序一一貼上標簽歸檔。

  看著她俐落的動作,黃筱慧突然又問:「對了,我剛想到,高禹跑來你這幹嘛?」

  成菱停下歸檔動作,腦裏瞬間已轉過七、八個問題。該跟她說嗎?自己等會兒會跟高禹一塊回家,若筱慧問她怎會跟高禹那麼熟呢?該說明小雋跟高禹的關係嗎?

  成菱不是個喜歡解釋的人,問題牽扯一多,她人就犯懶了。她轉過身望著黃筱慧微笑,輕描淡寫地答:「他問我一些工作上的事。」

  「噢。」黃筱慧明白,這是成菱回答的極限。她手撐下顎嘴嘟嘟地低喃。「真希望哪天高禹會專程用來找我……不過算了,我也曉得他之所以會來找我,鐵定是因為合約或底稿的事。這是我自己在癡心妄想啦,喜歡高禹的女人那麼多,他怎麼會注意到我……」

  拿在成菱手上的檔案夾突然落下,黃筱慧一見,連忙動手幫忙。

  「吶,撿好了。」

  成菱笑著接下,忍不住開口問:「你喜歡高禹?」

  「欣賞啦!」黃筱慧臉一下緋紅。她嬌羞似地打了下成菱肩膀,瘦削的成菱被黃筱慧一推,差一點就撞上結實的木製檔案櫃。

  「他人長得那麼帥,有才華,心地又好。唉,能被他看上的女人,鐵定是全天下最幸運的人了。」黃筱慧眼中浮現傾慕的神采,見她陶醉的表情,成菱心情忽然覺得有些沉。

  四點三十分,成菱準時撥電話給高禹,待確定好等會兒見面的時間地點,成菱二話不說馬上掛斷電話。

  電話這頭的高禹滿臉大便地瞪著手機。平常哪個女人跟他講電話,不是死揪著電話不肯放,就偏這個成菱不一樣。

「喂,高禹嗎?我是成菱,五點十分轉角7-11見好嗎?好,再見。」六句話不到十秒鐘就結束,幹嘛!多講個兩句話會死啊!惜字如金到這種地步。

  高禹將手機塞進口袋裏,滿臉凝重地抬頭說話。「紫星,你仔細看看我。我最近是變胖了,還是哪變醜了?」

  他嘴裏喊著的紫星,停下翻看雜誌的動作,轉過頭好生瞧了他一會兒。「不會啊,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帥。」

  對啊,他也這麼覺得。高禹納悶地撫著下顎,既然他還是很帥,為什麼成菱老跟他相處不到幾秒,就不耐煩的想快點跑開?!

  不過說也奇怪,他幹嘛那麼在乎成菱啊,她又不是他的誰!高禹對著天花板翻翻白眼,眼一瞟,瞧見牆上掛鐘,他從椅子上起身。

  「該走了。」

  「這麼快?」紫星丟開手裏的雜誌,皺眉抗議。「你剛來不久!」

  「你也聽見了,我跟成菱約了五點十分見面,我不想讓她等。」

  瞪著高禹緊張的帥臉,紫星突然覺得有些火大。「這個成菱是誰啊?你新交往的女朋友?」

  「別亂說,她只是一個朋友。」

  朋友?!紫星狐疑地瞪著高禹打量。騙鬼!瞧他緊張兮兮的表情,這哪是跟朋友見面會有的反應?

  「真的不能多說了,我時間快來不及了。」

  「好,不留你。」紫星送高禹出門前,狀似不經意地提起。「我倒是對那個成菱很好奇,不知道她長什麼模樣,有什麼能耐,才能讓從不在乎時間的你突然轉了性。」

  聽見紫星的話,高禹表情一愣,正想回嘴抗議她的說法,她小姐已『砰』一聲,將經紀公司大門關起。

  他不在乎時間的樣子哪時被她看見了?!他一向很有時間觀念啊!至少拍照的時候,他一直很有時間觀念。至於其它約會,反正那些人找他也沒什麼大事,偶爾讓他們等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高禹嘴裏嘟嘟嚷嚷,恨不得再次敲門跟紫星說個清清楚楚。不過他也知道,紫星這丫頭一氣起來,就算天王老子勸她也不會聽,想想還是赴成菱約比較重要。

  高禹長腿一邁,三兩步跨進電梯,不到三分鐘時間即走出經紀公司。

  他人才剛走到街邊,一輛未載客的計程車隨即停下。高禹正打開門準備上車,身後卻突然有個女聲大喊:「等一下」。高禹回頭看。

  「拜托拜托,我有急事,麻煩你先把這輛車讓給我……」話還沒說完,美傃熟女身體已急急忙忙卡進高禹與計程車之間。她抬頭一見高禹俊帥的外表,雙眼忍不住一瞠。

  天啊!打娘胎出來第一次見到長得這麼讚的帥哥,明星嗎?!

  熟女眼神像極了舌頭,從頭到腳將高禹徹底舔舐一遍過後,才猛然記起她還有要事待辦,不能耽擱,真是太可惜了!

  「拜托拜托,這輛計程車先讓給我。」

  高禹一向期許自己要有騎士風範,對方都再三拜托了,他再不讓似乎說不過去。他鬆開抓住計程車門的手,朝後退一步。

  「請吧!」

  「謝謝謝謝,這是我的名片。」熟女趕時間不忘製造機會,硬是將自個兒名片塞進高禹手裏,又提醒他一次。「有空約出來喝咖啡啊!」這才依依不捨地將腳伸進計程車內,揚長而去。

  直到見不到計程車,高禹毫不戀棧地將名片往街邊垃圾桶一丟。這種事他早已司空見慣,不覺得稀罕,不過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他不喜歡剛才那女子身上的濃重香水味。

  高禹此刻滿腦袋想的,就是在約定時間內準時抵達『遠行』附近的7-11,跟成菱見面。

  搞什麼鬼!高禹看看左右。全台北市的計程車一塊掉進黑洞裏了?老半天就是沒看見第二輛計程車!

高禹出身醫生世家,爸媽都是有名的醫界權威,天母老家車庫裏平時沒事總有兩、三部車擺著沒開。才剛回國第二天,想說台北招計程車方便,才一直沒想到要回家去開車。

  他掏出手機一看,四點四十五分。他再一次嘀咕剛才應該回老家一趟的,至少這會兒就不用站在這傻等,還不曉得二十五分鐘夠不夠從這趕到『遠行』呢!

  準時五點十分,成菱從她那輛黑色Matiz跨下。7-11附近沒有停車位,她只好閃黃燈將車暫停。成菱低頭看著腕上的表,習慣準時,相對的她也不喜歡等人。距離約定時間已超過十分鐘,成菱秀眉一蹙,正盤算要不要打高禹手機時,一輛計程車驀地停在她車旁,一個高大身影從裏頭竄出。

  「成菱。」高禹喚。他伸手取回計程車司機找的現金,也沒多看,隨興地塞入口袋,就急著朝她的方向快步奔來。

  「等很久了?」

  「十分鐘。」成菱朝他伸出腕上的表。

  「我不是故意的。」高禹尷尬地搔搔長髮。

  成菱這才發現到他頭髮沒綁。風一吹過來,一綹髮拂至他臉頰,高禹閒散地將它往旁邊一撥,那模樣,俊得就像幅畫。

  「喂!你生氣啦!」瞧成菱一直盯著他卻不講話,高禹心裏忍不住忐忑。「不能怪我啦!我剛才已經提早出發,也招到計程車了,卻因為突然跑來一個女人,說她很急,所以我才……」

  聽見高禹喋喋不休的解釋,成菱才猛地回過神來,她搖搖頭,伸手比比仍閃著黃燈的小車,示意要他上車。

  「媽啊!」一進車子,高禹即張口大叫。

  Matiz車型迷你,高禹人卻長得高大,塞在裏頭簡直就無法動彈,他極勉強地抓來一旁安全帶繫上,嘴巴還嘀嘀咕咕地叨念明天一定要回去開車。車這麼小怎麼坐人?醃酸菜也不是這樣。

  「先去買菜?」

  高禹點頭。「總不好意思要你先送我回去吧!」

  他若是開口要求,她倒是不反對。

  成菱側頭偷瞟了高禹一眼。整個下午想到能跟他一塊回家,她整個人興奮得像通了電似的,連椅子都坐不住,但等到他跟自己一塊坐進車裏了,成菱才突然感覺不對勁。

  高禹的存在感太過強烈,成菱的視線老會控制不住地往他身上跑,然後當身邊的他一有什麼小動作,她身體就會忍不住微微驚跳。她可以感覺自己右半邊神經變得異常敏感,只因為他在身邊。

  成菱一邊開著車一邊反覆提醒自己——穩住、穩住!再怎麼樣也都要撐到買完菜,送他回家。

  「你怎麼這麼安靜?說點什麼聊聊嘛!」高禹喜歡講話,不愛冷場。偏偏遇上成菱這個不擅說話,老是搞冷場的奇葩。「你平常在朋友面前也這樣?還是因為你跟我不熟的關係?」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牛頭不對馬嘴的回話,高禹皺皺眉頭。

  「你是說你在任何人面前都一樣?」

  「對。」

  「你想說什麼都可以啊,既然是朋友,天南地北什麼都可以拿出來聊。」

  「我的朋友不多。」成菱輕輕搖頭。

  「這你不說我也知道。」高禹表情誇張地嘆了口氣。「但你不會覺得這變成一種惡性循環嗎?朋友少所以你不太說話,你一不說話朋友更少……哎!你不怕哪天得了什麼自閉症,變得連話都不會講了?」

  哪這麼誇張?成菱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對嘛!不說話就算了,至少也要笑一笑,我記得你笑起來的樣子很漂亮!」

  他突如其來的誇讚讓成菱一下子紅了臉頰,高禹驚訝地看著她突然漲紅的臉。

  「哇!真可愛。」他忍不住用右手戳了戳成菱右邊臉頰,成菱嚇了一大跳。

  「喂,小心路況!」高禹大叫,連忙伸手幫忙將方向盤握緊。「嚇死我,好在我有在注意。」

  突來的失態教成菱忍不住發窘。開車一向謹慎的她,何曾恍神過,還不都是因為他!她皺起眉頭怒瞪高禹。

  「要不是你沒事亂碰我,我也不會緊張。」

  「是是是,是我不好!只是你剛才臉紅的樣子真的很可愛,我喜歡你臉頰上的那種紅色,潤潤的,像那個什麼——櫻花!你能夠想像那種紅嗎?」

  哪那麼美?櫻花!成菱又羞又窘地再瞪他一眼。

  「真的啦!我沒騙你。」高禹皮皮地伸手發誓。「不過你現在紅的顏色又更深了一些,不像櫻花,像桃花了!」

  「夠了夠了!」先是櫻花然後又是桃花,再說下去會是什麼?玫瑰花啊!「你臉轉過去,不要老是盯著我。我在開車,若你還想見到明天的太陽,就閉嘴不要再說話。」

  被成菱一嗔,高禹非但不氣,反而心情還舒爽得很。不過一想到她說的,她在開車,高禹只好乖乖轉頭不再說話。窗外夜幕逐漸低垂,從車窗倒影上還是可以見到成菱白又嫩的側臉。

  高禹沉默地欣賞了一會兒,突發一語。「講真的,哪天真要拿相機把你臉紅的樣子拍下來,一定很美。」

  「絕不。」

  這就是成菱,絲毫不留餘地。只是高禹接受嗎?

  他專注凝望著她倒影的臉龐,緩緩綻出了朵不死心的笑靨。
第三章

  和昨晚一樣,成菱將小車停在淡水碼頭邊。欲搭船過岸時,不耐等待大型渡輪的高禹提議搭散板船進八裡。

  「不安全。」成菱搖頭。

  「哪會不安全!」高禹不由分說硬將成菱拉上散板船。「我在八裡住這麼久,哪一次回家不是搭散板船,吶,你就站這兒,東西我拿,一切安吶!」

  高禹拍拍胸脯,從口袋掏出零錢付了船資,船老大收完錢馬上卸錨開船,馬達噗隆隆地響,船身搖晃,成菱緊張地抓緊高禹手臂。

  「我會怕。」

  她滿臉緊張地瞧著船只離岸,恍然不覺她吐露了什麼。瞧見她脆弱的神情,高禹心頭驀地浮現一股『想保護她』的隱約情愫。

  「別怕。」他放下拎在手裏的塑膠袋,將成菱拉進懷裏,用他的胸膛、手臂、長腿將她緊緊護在懷裏。

  成菱在近距離下,感覺到他清爽的男人體味與溫度,心跳一時紛亂。

  低頭看著成菱,只見她額上劉海被海風吹揚起,兩道黑眼睫像小扇似地搧呀搧的,搧的高禹心魂全都亂了。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漂亮?」

  他才剛說完,成菱馬上震驚地彈開身子,高禹連忙伸手護著她。「小心點。」

  「誰叫你又亂說話。」她嗔他。

  「我說實話也不行?」高禹指著自己鼻子抗議。

  成菱窘困地別開頭。「什麼實話,我哪裡漂亮。」

  看她表情,高禹這才發現她並非謙虛,她是真心覺得她自己長得不夠起眼的。

  他忍不住驚訝地張大嘴。「太奇怪了!一個漂漂亮亮的女孩子竟不知道自己長得美?難道從來沒人跟你提過?你爸媽也沒有?」

  說起家人,成菱一副像被捅了一刀似的縮起身子,她表情尷尬地搖搖頭。「小雋才是我爸媽的希望,跟他比起來,我微不足道。」

  聽見她的話,高禹心頭驀地一陣酸疼。該是怎樣的被忽略,才會說出這種又酸又苦的話來啊!

  「你很漂亮。」望著她,高禹唇瓣綻出溫柔的笑。「你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這個攝影師的眼光。我很少當眾讚美人的,你是第一個。」

  成菱低著頭不敢看高禹。他的讚美敲進了她心底深處,那個一直被家人不小心忽略的角落。不管她平常表現得多麼不在乎,其實心底還是非常渴望他人的讚美和肯定。

  「謝謝你。」才剛說完,鼻子一酸,眼淚便『咚』地一聲從她眼眶落下。成菱嚇得連忙伸手擦去,可潰決的眼淚哪是由人喊停就馬上停住的。

  瞧見成菱落淚,高禹整顆心都揪了起來。嘿,他讚美她可不是想惹她哭泣的啊。

  「別哭了,你一哭我就沒轍。」高禹將她朝自己胸膛貼近,笨拙地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

  「若不是你莫名其妙亂稱讚我,我才不會哭。」

  「好好好,都是我不對。我該打。」邊說,高禹還當真朝自己嘴邊打了一巴掌,成菱嚇得雙眼瞠直。

  「你這是幹嘛!」

  「你說我的錯嘍!」高禹裝作可憐地皺眉答道。不過一見成菱當真,連忙改口解釋說:「沒沒沒,我騙你的,剛剛那一巴掌不會痛,我只不過輕輕拍了一下。我哪可能真打下去,我的肉耶!」

  這個男人,實在是太滑頭了!「不要開我玩笑,我很容易當真的。」成菱氣惱地猛跺腳。

  「是是是,我現在知道了,你很容易當真,絕對不能隨便開你玩笑。」高禹舉雙手投降。成菱嬌嗔的模樣實在太Q,若非她已經不爽抗議,不然他還真捨不得出手哩。

  碼頭接近,船老大吆喝著眾乘客們小心,準備靠岸。高禹拉著成菱走近船心,這時他突然感覺口袋一陣抖動,高禹蹙著眉將手機掏出,接聽。

  「喂。」是小雋!

  「你人在哪?噢,好,我馬上就到,你在門口等一下。」

  高禹合上手機,轉頭跟成菱說:「小雋早我們一步到家,我要他在門口等我。」

  小雋!高禹不提,成菱還當真忘記弟弟的存在。記起自己方才狼狽地哭泣的樣子,成菱突然搖搖頭。「你先回去幫小雋開門,我等一下再進去。」

  「你要上哪?」高禹驚訝地看著成菱。

  「沒要去哪。」成菱別開頭去,用手指輕揉眼窩。「我一哭,眼睛就會紅通通,我不想讓小雋看到我這個樣子。我還是站在外頭等一下好了,你先進去,不用管我。」

  她個性怎麼這麼ㄍㄧㄥ啊?!

  高禹盯著成菱看了半晌,然後他點頭。下了船,他留下成菱,自行拎著塑膠袋回公寓。只是離開不到幾分鐘,他高大的身影又重新出現在碼頭。

  「成菱。」高禹喊,成菱驚訝地轉頭看。

  「你怎麼又來了?」

  「天晚了,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況且你剛掉眼淚,我多少也得負上一點責任。」說到後面這一句,高禹面露赧意地笑著。

  成菱垂下頭,他的體貼令她感覺溫暖。

  「走走好嗎?我帶你去一個很漂亮的地方。」

  不等成菱回應,高禹兩個大步便直接往前走。成菱猶豫半晌,隨即舉步跟上。和高禹公寓不同方向,兩人沿著木板堤堰走了大約七分鐘,高禹停下。

  「吶!」

  成菱抬頭望。時間已經接近七點,黑幕一下籠罩。從這個角度,可見河對岸的燈光一盞接一盞亮起,襯著濤濤海聲,別有一番天寬地闊的舒暢感受。高禹一個跨步跳下堤堰,他招手示意成菱跟進。

  「下去?」成菱比比他站的地方,然後搖頭。「不要。」

  「來嘛!」高禹催促。

  成菱彆扭地皺著眉頭。她打小行為舉止一向規矩,只要是路邊圍有柵欄,一定謹守國中時期所讀的公民與道德,絕不跨越,偏偏她今天遇上的對象是高禹!成菱扭捏不依,高禹索性自己上來抱她。

  「不要!放我下去!」成菱拍打高禹肩膀,想掙扎卻又無從掙扎起。

  「別急,這不就放你下來了?」一達成目的,高禹馬上將懷裏扭得跟條蟲似的成菱放回地面。

  一見又被他得逞,成菱又惱又氣。「你這個人怎麼這樣,老不聽我意見就幫我做決定,剛才坐散板船也是,現在又是!你這個……」礙於家教,成菱壓根兒不知道該怎麼罵人,她惱怒地瞪著高禹咧著笑的俊臉,恨不得自己有那勇氣,能朝他一拳揮去。

  「可惡!」成菱狠狠踹他小腿。

  她也會生氣?!受攻擊的高禹大吃一驚。

  這會兒成菱終於了解,為什麼人情緒不穩時容易動手打人了,沒想到發洩怒氣感覺會這麼愉快。踹了他一腳還不夠洩憤,成菱改用手打。

  「你太可惡、太可惡了!」成菱一邊嚷著,一雙小手還在高禹身上拚命打著。「沒見過像你這麼討厭的男人,我討厭你,再也不要跟你講話,你都只會欺負我,惹我生氣,我最討厭你了!」

  高禹傻眼地看著成菱怒氣沖沖的模樣,坦白說,她模樣一點都不駭人,只會讓人覺得她好可愛,像什麼?抓狂的小貓咪?

  「夠了夠了。」實在不是因為怕痛,而是擔心她氣得太累,高禹伸手抓住成菱雙手,反手往她背後一挾,這動作一做,成菱胸部不自覺往前挺,緊緊貼住高禹的肚子,她整個人瞬間變得僵硬。

  「放開我。」成菱怒嚷。

  高禹不依,一雙炯炯黑眸直勾勾盯著她看。「先說你為什麼生氣?就因為我抱你下堤堰?」

  在高禹面前,成菱一向的酷勁或冷淡根本派不上用場。她本就難以拒絕他,再加上他從來不把她的意見擺心底。成菱瞪著高禹看了半晌,終於豁出去了。

  「不是那個,我生氣是因為你不尊重我,老是一意孤行。就像現在,你還是一樣把我抓著不放。」

  被她這麼一說,高禹趕忙將手放開,連忙替自己辯解。「這跟那是兩回事好嗎?我要你下來只是希望能跟你坐著聊聊天,你工作一整天,我總不能還要你站著講話吧!」

  成菱一愕,沒想到他的霸道是因為這個。

  「我不知道,我還以為……」想到自己剛才還失控的踹他打他,成菱倍感愧疚地垂下頭去。

  「算了,我也有錯。」

雖然兩人才剛認識不久,不過從這幾次談話,高禹可以感覺成菱是個老愛把責任往身上攬的人,不管工作也好,就連錯誤也是。他實在不了解,出身同一個家庭,成菱跟成雋兩姊弟的性格怎 差那麼多?

  高禹揉揉成菱頭髮,然後轉身一屁股坐在草皮上,草皮盡頭就是淡水河。成菱在他身後站了一會兒,也跟著坐下。

  兩人安靜地看了一會兒風景,高禹突然說:「我今早出門的時候,要求小雋一定得去學校上課,否則就不要再來我家,好在他做到了。」

  成菱挑起眉看他。「我才剛想問你小雋今天跑哪去了,沒想到你會勸他回學校去。」

  「你昨晚的話讓我仔細思考很久,這才發現適合我性格的做法,不一定適合小雋。該怎麼說呢?小雋擅長的是比較技術層面的事,有可能是因為他念醫學院,手指特別靈巧,可以洗出很多我只能想卻做不到的效果。但另外一方面,比方創意跟構圖,小雋就輸我了,這是我昨晚想了一夜得出來的結論。」

  他看看成菱,成菱微微側頭,將高禹一番話在心裏咀嚼。

  「這跟你勸小雋回去有什麼關係?」她凝視他。

  「從事攝影,最重要的就是創意。」高禹手指揉揉鼻頭,做了個聳肩的動作。

  「單靠沖洗技術是不能當飯吃的,除非他將來想開的是沖印店。既然我口口聲聲說把小雋當朋友、當成是自己的弟弟,就不能害他。他可以學攝影,但同時我也希望他保留原本的工作,其實他個性很適合當醫師。」

  看著高禹的表情,成菱嘴角不自覺綻出微笑。

  「我錯看你了。」她滿懷歉意地表示。「雖然常在別人口中聽聞你的事跡,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留在我心裏的印象,總是比較負面。我一直以為你不過是個空有才華,卻是那種從不把現實擺在眼前考量的任性的人。」

  這種話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高禹不介意地笑了笑,他不想替自己辯解,因為在某個部分,他確實是這樣。

  「不,有一點你誤解了,攝影再現實不過了。」高禹目光眺向遠方,夜幕全黑,遠方只有幾艘漁船仍留在遙遠的海平面上。

  「很多人都以為攝影不過是抓住瞬間,但不對,真正高明的攝影作品,得讓人感覺到現在透視未來那種空間感,若沒有辦法將這種意念傳達給觀賞者,再好的技巧或名氣都沒用。」

  「聽你這麼一描述,我突然也想拿相機拍拍看。」

  「可以啊!」高禹鼓勵地看著她。

  「算了啦,我知道自己有多少能耐。」成菱沒自信地擺擺手。「就像你說小雋的,我大概也只是那種空有技術,卻沒有創意的人。」

  成菱對自己的評語令高禹蹙起眉頭。「你什麼都好,就是這點要改,太妄自菲薄。不管你信不信,但在我眼裏,你絕對沒有你自己形容的那般無用。」

  成菱瞪大雙眼看著他。

  「不說了,等一下你又要掉眼淚。」高禹拍拍屁股,順手將成菱從草地上拉起。「我們坐得夠久了,你現在眼睛鼻子不紅了,可以回去了吧?我肚子餓扁了。」

  用過晚餐,成雋將碗筷拿回廚房後,旋身躲進暗房工作。今天他已浪費了一整個白天在讀書上,現在連一秒鐘都不想放過。高禹第二個吃完,原本他跟成菱說他負責洗碗,卻臨時來了通電話將他絆住……

  「下個月五號?我現在沒辦法答應,你知道我一向不記這種事,不然你就時間到了再打電話問我……」

  聽著高禹講話聲,成菱安靜地將擺在書桌上的餐盤一一收進廚房裏,開水龍頭正準備洗碗時,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呼喝。

  「喂!成菱,擺著就好,我等會兒會洗……」

  成菱放下手裏的菜瓜布,走到書房答復他。「沒關係。」

  「什麼沒關係,你也累了一天,其它交給我就行了。」高禹指指客房,要求成菱去休息。電話裏朋友不知說了什麼,他濃眉驀地倒豎。「你少在那亂講,她是我朋友,她跟她弟弟來我家作客,我當然要善盡地主之誼……」

  朋友?!高禹的話教成菱心情驀地一沉。原來她在他心裏,不過是個朋友。

  不然呢?你以為他會當你是情人?!

  一個聲音在成菱腦中反譏,她一愣,連忙匆匆閃身躲進客房,無暇清理廚房裏的碗筷。

  情人?!她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念頭。

  成菱翻出行李袋裏的衣服,拿出來疊好又塞回袋子裏。心情亂時,做家事一向是她整理思緒的辦法,只是此刻身在高禹家,整間屋子除了行李袋之外全都不是她的。

成菱焦慮的、反復的做著同樣的動作,但盤旋在她腦子裏的,不是清明的思緒,反而盡是傍晚她與高禹在散板船上的互動。

  不管聽過多少羅曼史、看過多少小說,成菱從不相信書中所描寫的情景,真的會在現實生活中出現——一個人,只消看看對方,便能看出她隱藏在內心的情緒。

  成菱對浪漫情事的難搞與不信任可見一斑。但一碰上高禹,她原本規律的思想生活一下全都亂了套。高禹到底是上天派遣下來教她正視浪漫的天使,還是摧毀她平靜的魔鬼?

她怎麼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這麼在乎一個男人?她甚至還不清楚,他此刻到底有沒有交往中的女友……天吶!看她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成菱『唰』地站起,原本擱在她腿上的衣服散了一地,她瞪著空白牆壁發了一會兒呆,這才彎腰撿起衣物,坐回床沿第三次疊起衣服。

她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得趁事情還沒變嚴重之前,早早將一切導回正常軌道……他甚至只是出於禮貌的抱了她一下,說了幾句動聽的話……

  「夠了。」成菱捂住自己臉頰,刻意要求自己不要再想。

  中止一切!她喃喃地提醒自己,將床上衣服塞回行李袋,她深吸口氣然後跨出房門。中止一切!

  她走進書房,卻不見高禹身影,會在暗房裏嗎?

  成菱來到『非請勿入』木牌前猶豫半晌,她沒忘記弟弟成雋的存在,冒冒失失跑去跟高禹提她要回家,小雋鐵定反彈,說不準還會強逼她說出原因。成菱揉揉額頭,還是明天再跟他提好了,趁小雋不在家時……

  成菱轉身欲回客房,不曉得是潛意識作祟或精神太過恍惚,她走錯方向,竟來到高禹房門前。她站在門口瞪著房裏的大床好一會兒,才猛地想起這是誰的房間,趁沒人發現之前快走!

  念頭一起,成菱旋即挪動腳步離開,才剛轉身,眼角卻不意瞄見床上有個神秘凸起物——房間光線昏暗,所以她剛才一下沒發現,成菱轉過身朝房間跨了一步,那凸起物不是別人,正是高禹,高禹在睡覺。

  敵不過內心渴望的驅使,成菱往床上靠近一點、更靠近一點,直到手指可以摸到柔軟的卡布其諾色床單。成菱手指撫過床面,朝熟睡的男人再靠近一些,他睡得好熟。

  這麼近的距離,不到四十公分吧,成菱可清楚聽見高禹規律的呼吸聲。還說她累呢!她目光依戀地滑過他高挺的鼻梁與豐厚的唇瓣,成菱感覺自己正不由自主地吮著下唇。她在想,不知道高禹的嘴唇吻起來滋味是怎樣?

  活到這麼大,成菱從未和人接過吻,不,應該說,從來沒有哪張嘴巴,讓她想碰觸。也不是潔癖,成菱只是想不透那滋味怎麼會好,兩張嘴貼在一起,吮來吮去,也不曉得跟你吻的那張嘴巴,幾分鐘前到底吞下什麼東西,早上刷過牙沒?

  可現在,光只是看著高禹的嘴,成菱心裏就閃過無數綺念。她像被催眠似的伸出手去,她想碰碰他的嘴,是不是跟她所想像的那般柔軟……等一下!你現在是在幹嘛?

  理智在成菱手指接觸到高禹前一秒提出警訊,成菱呆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在幹嘛,趁人睡覺時偷摸人,這跟變態有什麼兩樣?!

  她倏地想逃離這個誘惑力太過強烈的空間,可走沒兩步,腦中小惡魔的聲音又將她腳步拉回。

  沒錯,乘人之危的確不好,可你有沒有想過,若不把握這一次,你恐怕沒下回機會了。你明天就離開了,再也沒辦法看見他睡覺的樣子,更別提摸他嘴唇這種事了,所以說——她該把握機會?!

  成菱轉過身重新望著高禹,腦裏的小惡魔拚了命地鼓吹她試試看,別錯失良機;但理智卻又攀著她心底的罪惡感不放。

  「反正高禹睡得那麼熟!只要你不說,動作放輕一點,誰知道你曾經偷偷碰過他?」

  小惡魔笑嘻嘻地說服,擊潰了理智,成菱蹲回床沿,俯著身子注視高禹俊美的睡臉。他怎麼那麼好看啊!成菱手指懸空,先模擬著撫過他臉頰、嘴唇,正當她欲伸手指輕觸之際,突然收手,改做一件她之前想都沒想過的事。

  她手指收攏長髮,俯低下身,將唇輕輕貼在他嘴唇上,直接以柔嫩,證實她心裏的揣測。他的唇,就和她想像中一樣軟、一樣溫暖。

  成菱依戀不捨地再三廝磨,好幾秒後才甘願撐起身子離開,不過當她頭一抬,瞬間愕住。床上的人早就醒了,這會兒正張著一雙大大的黑眼,炯炯有神地盯著她看。成菱驚呼一聲,轉身急忙想跑,但高禹卻早一步將她拉回床上。

  「你還不能走。」

  「放開我。」

  「哪能放開你,我還有一大堆話沒問!」

  成菱在床上翻騰兩下,人高馬大的高禹單靠一雙腿便讓她動彈不得。成菱雙眼瞠視著他,惱羞成怒的怒氣讓她一下忘了羞怯。「還不放開我,你不怕我叫?別忘記小雋也在屋子裏。」

  「到底是誰該擔心小雋在啊!」高禹擰起濃眉。「我乖乖躺在我房裏睡覺,突然跑來了個人偷吻我,被我逮到,結果這個人還敢威脅我,有沒有搞錯啊!」

  「我……我只是……」被他這麼一說,成菱才恍然想起是自己理虧,臉頰一下子冒紅。

  「我話先說在前頭,別跟我扯什麼你是不小心跌倒才碰到我嘴巴的。這種事不可能,我才不會接受這種爛藉口。說,為什麼偷吻我?」

  「因為……因為……」成菱吞吐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高禹索性自己猜:「因為你喜歡我?」他望著成菱邪氣一笑。

  一時發窘,成菱脫口而出。「才沒有!」

  「沒有你還敢偷吻我,可惡!」高禹哎呀叫了一聲。「那我不就虧大了,不行,你今天不給我個理由,我等會兒也一定給你吻回去。」

  他會吻她……這個念頭一從成菱腦中閃過,她雙頰瞬間變得更紅。

  一見她反應,高禹馬上懂了。這丫頭怎麼那麼透明,跟面玻璃似的,只消瞧一眼,就知道她心裏轉著什麼主意。看她表情,他再不吻,他就是白癡了!

  「你不說,好!」高禹朝成菱俯低下身,他只是沒表現出來。她剛才幾個輕觸,像把鑰匙,一下打開他強抑在心裏的渴望。

打從見面,高禹就對成菱產生莫大興趣。他當然明白成菱並非他以往喜歡的類型,成菱太良家婦女、太清純、太可人、太容易認真,他每一根神經都在告訴他她不適合。他適合的女性應該是更成熟、更乾脆、更不會太認真看待一段感情的女人

  但見鬼的,不管他腦子怎麼提醒自己,他就是對她感興趣。尤其今晚和她談過之後,他對她的渴望,一下累積到幾近爆破邊緣。真是枉費他一番苦心!

若不是怕自己亂來,他幹嘛七早八早爬上床睡覺。那感覺多折騰人啊!意識清清楚楚知道她就睡在離自己不遠的客房裏,但他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抱著被子拚命壓抑自己。結果,這女人竟然還不知危險,自動往他嘴巴送!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高禹豁出去了,不管吻了成菱之後會有什麼後果,他全都不管了,打定主意就是要吻她。

  在這個時候,稍微有點常識的女人應該都會高聲尖叫或拔腿就跑。問題是,此刻,當高禹嘴唇朝她臉頰緩緩落下之際,成菱的理智根本就是個不存在的東西。

隨著他臉龐接近,一股熱辣的電流沿著她的神經末梢流竄,在她體內形成一波波詭譎的暗潮,成菱覺得自己的腦袋像裝滿了漿糊似地混亂不已。彷彿過了一個世紀,終於,他吻了她。

和她剛才的輕觸完全不同,高禹所給的,是一個火燙、結實、電流滋滋亂竄的強力熱吻。他的唇俯降而下,貼住她唇瓣,以一種堅定但不失溫柔的力道,微微地吮開她的雙唇。

  成菱吐出一聲困惑的喘息,她不明白接吻是這個樣子的。但高禹明白地示範親吻確實是如此。他舌尖滑入她唇瓣,掃過齒列,最後勾住她舌尖,像吮吸什麼美味多汁的食物一般,將她唇舌又舔又吻,緊纏住不放。

  迷濛間,原本抵著他胸膛,不願讓他靠近的手臂緩緩爬上他肩膀。感覺到肩上重量,知道她也陶醉其中,高禹一下變得更興奮,他更加深唇上力道,如果可以,他真想張口將她吞進肚子裏。

  她又甜、又軟,他高大的身形貼著她嬌小纖細的身體,契合得就像特別打造的一般。親吻間,高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勃起正強烈的抵著她小腹悸動。他頭一次有這種感覺,不過一個吻,就讓他興奮得快爆炸了。

  「你還說你不喜歡我,嗯?這麼熱烈的回吻我,還說你不喜歡!」高禹一邊說話,唇舌還一邊滑舔過成菱鎖骨、頸項。他像舐著美味冰淇淋般吃遍她脖子以上每一寸,甚至連她敏感的小耳朵也不放過。高禹將她柔軟豐厚的耳垂含在嘴裏,輕輕舔逗。

  「我沒有……」固執的成菱仍不想投降,她還想偽裝自己並不在意,她只是一時意亂情迷,並不代表已經對他動心。但是她回吻他的唇瓣,卻做出和她腦中意識完全不同的舉動。她是那麼喜歡他的吻,她對他是那麼的著迷——如果她有勇氣承認的話。

  「你說謊。」高禹驀地停下親吻的動作,撐起身子怒視她。瞧她臉上表情,那麼火熱、那麼沉迷,但嘴巴卻還是那麼ㄍㄧㄥ,承認喜歡他會死是不是!高禹心裏又火又惱,他不懂自己怎麼會看上這麼彆扭的傢伙?

  「不然由你來解釋,假如你不喜歡我,為什麼要跑來吻我,剛才還回吻我?」

  他為什麼一定要她說?成菱委屈地看著高禹。他明明就已經知道她心底在想什麼,她不可能回答他什麼,卻還是堅持要聽她說。

  「誠實面對自己好嗎?成菱,喜歡我並不是罪惡,甚至是一種肯定我的表現。你總是不說,悶在心裏,我怎麼會知道?」

  高禹的勸誘終於鬆開成菱心防,成菱雙眼緊盯著他,好半晌才吐出一串話。

  「我的吻,是用來跟你道別的。」

  啊?一是哪門子怪邏輯?高禹身體一下繃緊。

  「你說的我一點都不懂,再說清楚一點!你幹嘛跟我道別?你要離開?」

  「對,我要離開你。」成菱大眼中滑出兩行眼淚。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言明她內心的感受。

她太缺乏這種經驗了,把心情轉化為言語說出。經過剛才那一吻,證實她心底最畏懼承認的事實,她喜歡上他了,不管她理智怎麼警告、恐嚇,她就是無法控制自己。

但是她跟他的等級卻相差太多,他太英俊、太性感、太習慣流浪、太受歡迎——總而言之,他太有魅力了。

  「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我知道我們不可能有交集,你不可能喜歡我,所以我剛剛才會吻你,我只是想……在我離開之前,帶走一點回憶、一點關於你的東西。」

  高禹定定地看著成菱,好一會兒才消化掉她雜亂無章的解釋。他不可思議地挑眉反問她:「你打算這樣吻了我之後,轉身就走?」

  成菱用手捂住臉,一邊掉淚,一邊點頭。

  「真是見鬼了!」高禹倏地翻身而立,他邁著長腿在房間裏來回踱步,一邊將整件事情釐清。他對她感興趣、而她也發現她喜歡他,但是她卻打定主意要離開他,在吻了他之後!

  高禹忍不住轉身對她吼道:「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啊?!風景區的椰子樹啊?你隨隨便便在我身上刻了『到此一遊』這幾個大字!然後就拍拍屁股想走!」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逼你愛我嗎?」

  高禹傻眼地望著成菱淚溼的臉龐,不假思索脫口說出的話通常具有某種程度的真實性。對啊!她說的也沒錯,不然她能怎麼辦,逼著要他愛她嗎?

  「事情怎麼會這麼麻煩!」高禹抱著頭跌坐床鋪,大掌探入長髮用力搔抓。之前交往過的女友曾經痛罵過高禹,說他性格太過漂泊,是個沒膽承諾永遠的懦夫。但不是這個樣子的,他之所以不願意許諾,是因為他清楚知道承諾不過是個空殼。

  世事難料,誰能確定明天會發生什麼事?當愛情要走,就算擁有千百個承諾,也一樣喚不回對方的心。與其下了承諾之後再被指責食言,高禹寧可開始就不說。但不說,不代表他不會對某人怦然心動。

  他背對成菱,困惑地低語:「難道就沒有比較折衷的辦法?我的意思是說,我並不排斥跟你交往,只是別一開始就進展得這麼快,『愛』……這個字太沉重,影響太龐大了。現在我唯一確定的,就是我們很有話聊,相處起來應該挺有趣……」

  「沒錯,你說得對,還沒交往就談『愛』,的確太早,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想要確定……」說著,成菱心中浮現黃筱慧說起高禹時那雙亮晶晶的大眼。

  高禹太優秀,總是吸引太多女性青睞的目光。優秀當然不是他的過錯,但,成菱想知道,他心裏是怎麼看待她們的?

  「假如我們交往,結果突然又出現另一個吸引你的女性——你會因為我的存在而拒絕她嗎?請你誠實回答我。」

  高禹轉過身來,視線與成菱一雙大眼交纏。他知道,只要在這刻,他肯定的答她一句『不會』,所有煩人的困擾一下都能獲得解決,他其實也是很想告訴她不會的,只是言語溜出喉嚨那一剎那,卻成了……

  「沒交往過,誰能回答這種事,我沒辦法馬上給你答案。」

  雖然沒辦法給予她承諾,但至少高禹夠誠實。看著他苦惱的俊顏,成菱垂下臉龐,大眼中再度滑落兩串珠淚。

  「我知道了,謝謝你,知道自己喜歡上的對象不是個性卑劣的人,我該感到滿足了,謝謝你這兩天來的照顧。」說完話,成菱緩緩爬下床鋪,臨出門前還朝他鞠了個躬。

  高禹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

  見鬼了真是!高禹煩躁地猛一拍腦袋。為什麼成菱老愛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為什麼不能放輕鬆,任憑彼此的好感慢慢往前走下去?難道她沒聽過『且戰且走』、『隨機應變』這兩句成語?就非得把事情全都整理得清清楚楚,她才願意去愛?

  可是他又不能責怪成菱什麼,因為他就是知道,『確定』這件事對成菱很重要。煩死了!高禹思緒被攪得一團亂,滿腔怒火無處發洩,只能朝床鋪猛槌一拳洩憤。
第四章

  「你要走了?為什麼?我們三人不是處得不錯?高禹也答應讓你留下了不是嗎?」乍然聽見姊姊說要走,成雋連珠炮似的問了一大串問題。

  成菱朝弟弟淡淡一笑。「這裡太遠了,就像你說的,來來回回上下班,不太方便。」嗯,這個理由倒是充分。

  「那我怎麼辦?當初跟媽的約定就是你和我一塊住在高禹家,你這樣一回去,我不就也得跟你回家去了?」這才是成雋最在乎的一點。

  「你還想在這待多久?」

  「至少兩個禮拜。」

  成菱想了一下。「好,就兩個禮拜,你繼續待在這,我改住朋友家。時間到了我們再一塊回去。」

  成菱想出的辦法看似兩全其美,成雋可以照舊住高禹家做他想做的事,而成菱也可以兼顧工作,但不知是自己敏感還是怎麼的,成雋就是覺得哪兒怪怪的。

  「我問你噢,姊,你對高禹的印象怎麼樣?」

  「怎麼這麼問?」成雋的問題教成菱一下警覺起來。

  「好奇。說嘛!對他印象怎麼樣?」

  「他人還不錯。」成菱點點頭。

  「就這麼一點感想啊。」成雋凝視著成菱,後者一臉忐忑地點了點頭。他挑挑眉,邊在心裏偷偷回想他這兩天注意到的事。

  如果只發生一次,那有可能是他錯看,但就成雋注意到的,至少有五次——高禹眼睛時常盯著姊,而姊也是,每回趁對方不注意,兩人的眼睛就會悄悄爬上對方臉龐,然後兩個人都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天衣無縫,沒有其它人發現。

  偷看對方還不是什麼大問題,問題在於眼神。成雋注意過,兩人注視對方的眼神實在太曖昧。本來他還在猜這兩個會這樣你偷看我、我偷看你看多久呢,結果這會兒姊就跑來說她要離開了!

  不過也好啦!成雋在腦中將兩人形象結合,一個是漂泊如風,長年在國外奔波的性格男子;一個是謹守規律、低調沉默的嚴謹女子!他們倆結合會是什麼樣子?

想著想著,成雋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是他嫌棄姊或者高禹,而是他們倆感覺太不搭調了!

  「對了,高禹知道你要離開的事情了嗎?」成雋突然想到。

  「跟他說過了。」

  「他沒意見?」他口氣頗為詫異。

  成菱點點頭。

  既然這樣,他也只能同意嘍。成雋悶悶地點點頭,指指暗房便又躲回裏頭工作。望著緊合起的暗房門,成菱知道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她轉身回房間,拎起早已收拾得整整齊齊的行李,沒打算再跟高禹道再見,她直接走出公寓大門。趕在最後一班渡輪出發前,成菱就這樣一個人孤伶伶地,重新回到淡水小鎮。

  隔天一早,高禹跑去敲成菱房門,問她早餐吃什麼,瞧見疊得整整齊齊的棉被枕頭,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竟已連夜離開。

  這丫頭,就這麼急著要逃開他,連多留個一晚,等到天亮再離開也不行?!

  望著空蕩蕩的客房,高禹氣急敗壞地沖回他房間搖成雋起來。

  「幹嘛啦!七早八早的。」成雋一邊說話,一邊猛打呵欠。

  「還睡,你姊回家了你知不知道?!」

  經高禹一吼,成雋才恍然回過神來。「你不是也知道?」成雋把昨晚成菱說的話跟高禹重複了一遍。「如果她沒待在房間,就表示她去朋友家住了。」

  「我是知道她要走,但是她可沒提過會連夜離開。」瞪著成雋輕鬆的表情,高禹突然按捺不住火氣。「你怎麼還能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她一個女生七晚八晚坐船離開八裡,也沒跟人講一聲,萬一路上發生危險她找誰支持?」

  「你既然這麼緊張,那昨天我姊跟你說她要走的時候,你就該跟她說清楚啊!」大清早就被人挖起來吼,成雋也是老大不高興。「事後再來吼我有什麼用,你可是第一個知道的人耶!」

  高禹被成雋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白。

  「對,沒跟她問清楚是我不對,但我怎麼知道她動作會這麼快,我以為她至少會等到隔天早上再……」

  「現在再說這個有什麼用?我姊都離開了。」成雋沒好氣地瞪了高禹一眼。

  「不過說也奇怪,你幹嘛緊張成這樣?就連截稿日期到了,也沒見你這麼氣急敗壞……」

  「我能不緊張嗎?她一個女孩子不知道幾點從我家離開……」看成雋表情,似乎真的覺得是高禹太小題大做。

高禹搖搖頭,現在他終於知道成菱那麼ㄍㄧㄥ、那麼不敢示弱的原因是什麼了。出生在一個從來不擔心她安全的成長環境,她不ㄍㄧㄥ怎麼行?早垮了嘛!

  「算了算了,我不跟你浪費時間,我知道可以上哪去找她。」不等成雋回答,高禹話一說完,他手抓起錢包鑰匙就急忙奔出公寓。

  成菱屁股才剛坐上椅子,桌上電話緊接著響起,很少這麼早有人打電話找她,成菱蹙著眉接起電話。

  「影像資料庫,我是成菱。」

  一個聽似憤怒的口氣從話筒傳來……

  「我高禹,很好,你已經在辦公室,我馬上過去,你不要給我亂跑!」

  不待成菱回答,高禹一說完馬上切斷電話。成菱瞪著嘟嘟作響的話筒發呆,好一會兒還釐不清現在該怎麼辦。

  要傻坐在這裡等高禹來?成菱直覺不想,但是不待在這,又能躲到什麼地方?

  約莫五分鐘,關起的辦公室門『砰』一聲打開,高禹怒不可遏的臉躍入成菱眼簾。

  他瞪著成菱的臉壓抑地吼:「你是怎麼回事,要走也不來跟我打聲招呼,難道你不知道有人會擔心你嗎?」

  成菱被罵得啞口無言。她昨晚沒說一聲就走,感覺的確不太禮貌。

  「對不起,於情於理,基於禮貌,我知道要先跟你說一聲再走,可是在昨晚那種情況下,我覺得離開是比較正確的……」

  「見鬼!什麼於情於理?!」

  高禹一下被她冷靜的表情激怒。這小傢伙,她竟然以為他生氣是因為她沒跟他道別、不夠禮貌?

  「我才不管什麼情不情、理不理的,我在乎的是你的安全、安全!你不擔心就算了,問題是我在意,我會擔心啊!」高禹吼完,驀地轉身抓了一把椅子坐下。

他得離她遠一點,否則難保他等會兒不會控制不住地撲上去搖醒她——該死的!她怎麼能夠這麼不在乎自己?

  成菱傻眼地看著高禹,好一會兒才釐清他生氣的原因,他在擔心她。這念頭閃過成菱腦海,差一點又感動地掉下眼淚,她連忙別開視線悄悄地深呼吸。

  「算了,你現在人安全就好。」高禹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重點是她人現在安全無虞。

  「把你朋友家的地址電話抄給我,你放心,我不是想騷擾你,只是想確定你待在那不會有問題上

  成菱看著高禹好半晌,似乎在心底衡量什麼,最後她嘆了口氣,決定吐實。

  「我其實不是住朋友家,我在公司附近買了一個小單位,十幾坪大。這件事我沒告訴任何人,連我媽跟小雋都不知道。」

  高禹瞇起眼睛問:「你昨晚住那?」

  成菱點頭。

  「聽起來感覺好像安全了一點。不過,不管是不是你自己的房子,你還是一樣要把電話地址抄給我。」

  就知道他不會那麼輕易放棄!決定不再浪費時間跟他拉鋸下去,她轉身將地址電話全抄在便條紙上,高禹接過一看,滿意地點點頭。

  他先跟她預告。「我今天會回我爸媽家開車,在小雋住我家這段時間,我會抽空不定時到你住的地方拜訪,這段期間你最好好好照顧自己,聽懂了沒?」

  「你也把我看得太脆弱了。」他的說詞雖然讓成菱頗感動,但嘴上卻仍忍不住小小地抱怨。

  高禹伸出手揉揉她細長的髮。「錯,是你把自己看得太堅強了。好了,知道你人沒問題,我回去了。再見。」他拍拍她的頭頂,隨即起身離開。

  或許有的人覺得獨居太寂寞,但對成菱來說,一個人的屋子,反倒是個最能放鬆精神的地方。她知道自己的性格,身邊有人在,她腦子便會不由自主地繞著對方打轉,思忖他吃飽、睡飽了沒?今天工作會不會太累?心情有沒有哪兒不好?

感覺上這都是媽媽級的女性才會煩惱的事情,但也不知是家庭教育或性格使然,從小開始,就一直都是她一個人替眾人在煩惱著。

  成菱一方面覺得能幫眾人打點是件值得驕傲的事,證明她能勝大任,但一方面她又隱隱覺得疲倦;難道她的生活就只能永遠繞著他人打轉嗎?

這問題成菱一直不敢發問,她怕爸媽聽了會難過,還有,其實她也擔心這麼一說,家人就此不再依賴她了。

  毫不吭氣地肩負家中大小責任,是成菱取得爸媽關注的手段,這句話聽來有些悲慘,但的確是事實。但不管她再能幹,總也會出現負荷不了的時候。

  這個地方,十八坪大的小套房,便是成菱用來喘口氣的秘密基地。從她上大學,開始外接家教打工賺錢時,便一直很有計劃地存下頭期款,挑選屋子。一點一滴熬了六年,這個期盼已久的願望終於在去年底實現。

  這樣的生活已經連過三天了,想必還會一直持續下去。每天下班成菱會到附近超市挑些菜、肉、水果,拎回套房,用電磁爐幫自己弄份簡單的晚餐。

  今天的晚餐是清爽的蔬菜拌麵,成菱站在廚房一角清洗著菜葉,床邊音響喇叭小聲地播放蕭邦的鋼琴奏嗚曲,她一邊動作,一邊隨著樂曲輕輕搖晃著身體。

  一陣突兀的嗚鈴聲破壞了一室安靜,是對講機鈴聲。成菱關上電磁爐開關,轉身拿起話筒。「喂?」

  「成小姐嗎?我是大樓管理員!有位姓高的先生正在樓下,他說是你朋友……你跟她講。」大樓管理員將話筒轉交出去,兩秒鐘後,成菱的耳畔響起高禹醇厚的嗓音。

  乍聽見他聲音,成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一瞬間顆顆冒起。

  「我是高禹,可以上去拜訪你嗎?」

  「好啊。」成菱同意。三分鐘後,門外電鈴驟響。成菱站在梳妝台前整理了一下儀容,然後深吸了幾口氣,這才轉身走去開門。

  一進門,眼尖的高禹便直覺注意到落地窗外的風景。「哇,這裡漂亮!還可以看見快速道路上的燈河。」他生性大方,也不管是第一次進成菱家,換穿上室內拖鞋後便直接走向他想看的地方。

  「太可惜了,我沒帶相機出門,今天天氣跟溼度剛好,從這個角度拍過去,應該可以拍到幾張不錯的燈河照片。」他一個人在陽臺上喃喃嘟嚷著,正準備抬手測角度,才發現手上還拎著紙袋。

  「啊,抱歉,我忘記今天是來拜訪你,不是來拍照的。」高禹匆匆踱回套房內,然後將手裏的紙袋交給成菱。

  「我聽小雋說你喜歡吃草莓大福,剛來的路上特別去買的。」

  「謝謝。」成菱將紙袋拎到一旁去,再轉過身,氣氛卻一下變得尷尬。房間太小了,平常成菱一個人住還沒感覺,但加上高大的高禹,感覺一下擠了起來。

  「呃……」高禹彆扭地抓抓額頭,一時突然想不出有什麼話好說。說也奇怪,他自認自己一向是炒熱氣氛的能手,但,怎麼一站到成菱面前,一向伶俐的嘴巴就像打了結,支支吾吾吐不出什麼象牙來。

  「最近好嗎?」MY GOD!這真是世界級無聊第一名的問題。問題才剛吐出,高禹就在心裏罵自己挫!

  「不錯啊。」

  瞪著成菱微笑的面容,高禹挫敗地吐了一口氣。「你這樣讓我實在很難接話!我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想出一個爛問題來當開頭,結果你三個字一說,又沒啦!你難道就不能多回答一點什麼,好讓我能順著你的話繼續發展話題?」

  成菱抿著嘴巴想了許久,好半晌才擠出一句:「就是不錯啊。」

  「好好好。」高禹舉雙手投降。「算我服了你,我問你,我來之前你在幹嘛?」

  「煮麵。」

  高禹這才注意到他身後有台電磁爐。「還沒吃晚餐啊?」

  「嗯。你呢?吃過了嗎?」

  「也還沒。」看著他,成菱這會兒終於想起話接續,她朝他微微一笑。「那要不要跟我一塊吃?」

  趁著成菱忙著煮麵,高禹又探出陽臺,得空的長指在眼前圍成一個四方框框,前前後後移動距離,估量一次到底能收攬多少美景入鏡。目測完畢,他伸回身子面對成菱。

  「對了,你明後天晚上會在家嗎?我帶相機過來拍照。」

  「好啊。」成菱頭也不抬地答。

  「謝啦!我過來之前會先打個電話通知你。」

  「不用,你直接過來就可以,通常六點以後,我就會在家裡了。」

  她的回答教高禹一陣訝異,她也未免太『規律』了!

  「每天都一樣?」

  「每天都一樣。」成菱點頭。

  「你難道都不會想去外頭逛逛什麼的?」

  「我也會出去逛逛街啊,只不過通常都在星期六、日,平常下班就不太出門了。」

  「同事呢?她們不會約你出去?我記得『遠行』編輯部挺會搞活動的,連我都常接到她們邀約的電話。」

  「筱慧會邀,不過我沒去過。」

  「為什麼?」高禹很好奇。

  成菱聳聳肩,一邊思考一邊將熱好的肉燥舀進麵裏,手拿著筷子,輕快地在碗裏混拌起來。「我很清楚自己的個性,在陌生地方我放不開,勉強加入只會掃大家的興,還是不去的好。」

  她將麵碗端到小茶幾上,與高禹一人坐一邊,他唏哩呼嚕,而她慢條斯理地將碗裏的麵吞嚥進肚子裏。

  「好吃!」高禹抹抹嘴巴,端起成菱泡好的綠茶!心滿意足地喝上一大口。

  「說到放不開,可是你當初見到我時,就表現得很好、挺有魄力的。三兩句就把我逼得非得同意讓你搬進我家不可!」

  「裝的啦!其實我那時候心裏還滿擔心的,萬一你真的像別人形容的,那麼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怎麼辦,好在當時證明你並不是。」提起那一次,成菱就尷尬。

  「搞半天原來我被唬弄了!」高禹驚訝地一拍腦門。「我當時還想說打哪蹦出這個牙尖嘴利的傢伙,擔心會被你生吞活剝呢!」

  聽高禹這麼一說,反倒換成菱驚訝。「我當時反應真有那麼可怕?」

  「嗯……坦白講,現在回頭想想,其實還滿可愛的。」

  被高禹這麼一說,成菱臉頰一下爆紅,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又來了。」

  「對對對,尤其你這反應。」說著說著,高禹臉突然朝成菱貼近。「我一直很好奇,你怎麼那麼容易臉紅啊?」

  「我哪有!」成菱嘴硬。

  「不相信我?來來來,你自己看。」高禹丟開成菱手裏的筷子,拉著她站到一旁的鏡臺前。半人高的鏡子裏,映出成菱纖瘦的身影與高禹高大的身影。

  成菱羞惱地轉身想跑,高禹當然不依地抓著她不放。正想開口取笑她,但一瞄見她沾上油脂的唇瓣,他張開的嘴突然又緊緊閉上。

  她臉頰的確紅通通,像被人抹了一大坨腮紅似的,還一路蔓延到她裸露出的頸部肌膚。望著她脖子上誘人的緋紅,高禹胸口一陣抽緊。他不自然地靜默著,腦中不自覺閃過那一夜——兩人親吻著,她手還陶醉地攀在他脖子上……

  再遲鈍,也可從高禹突然變得急促的呼吸察覺出異樣,他就要吻她了。成菱一雙眼不安地瞟著左右,手指想掙脫他的箝制,無奈卻動彈不得。

  「高禹,放開我。」她軟弱地呼喚。見他沒反應,成菱心裏一下驚慌起來。

  快點,快想些什麼來打破這種氣氛,她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不要再妄想,她畏懼他親吻所帶來的轉變。成菱緊抓住問過腦子的理智,突然脫口而出。「你要不要吃草莓大福?」

  高禹一愕。這什麼問題啊?他看著成菱驀地窘紅的臉,忍不住大笑。

  「不了,你留著。」理智回籠,高禹馬上放開成菱。像一只手鐲,他暖熱的觸感就這樣圈繞在成菱肌膚上。

  成菱不自覺抬手輕撫著自己右手腕。

  高禹走回茶幾旁,仰頭將杯子裏的綠茶一口喝光。「我也該走了。」

  乍然聽見他這麼說,成菱表情掩不住失落。

  「嘿!別用那種眼神看我。」高禹轉頭瞄見,連忙伸手擋在自己臉前。「我好不容易才拉回理智,可不要害我又前功盡棄。」

  成菱連忙垂頭掩住臉上表情。

  「我走了。」

  穿好鞋,高禹輕快地步出玄關,成菱送他到門口,臨出門,他突然又轉回身說話。「我覺得有點難過,原來你並不期待我的吻。」

  成菱一怔。「啊,不是這樣的……」

  「算了,我不是真的想知道原因。」高禹抬手阻擋。「記得等會兒把門鎖好,我過幾天會再過來拍夜景。」說完話,高禹頭也不回地步出成菱家門。
第五章

  高禹和『遠行』簽好的合約上寫得清清楚楚,簽約後兩星期內得先交二十頁底稿給出版社編輯過目。

  昨晚在成雋的幫忙下,高禹整理出二十張感覺不錯的樣品。中午吃飯時間一過,身穿灰棉衫、運動褲的高禹,拎著牛皮紙袋出現在出版社辦公室。

  「大家好啊!」

  「高禹,你終於來了!」黃筱慧一見他出現,興奮地跑過來迎接。「我正打算要打電話給你呢!」

  「最好不要。」高禹將紙袋拿給黃筱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接電話。」

  「是,你只喜歡打,不喜歡接。」黃筱慧嘆氣。「真是怪脾氣,哪有人電話只打不接的?」

  「當然只打不接。」高禹帥氣地撥開額前劉海。「電話對我而言是聯絡的工具,而不是能讓人隨時找到我的監視器。」

  「怪人。」黃筱慧噓他。「好啦,你先坐一下,我把照片拿去給主編過目,等會兒再跟你聊。」

  「沒關係,你忙,我自己去遛達。」

  高禹不介意地揮揮手,自顧自地穿越用系統夾板規劃出來的隔間。他對『遠行』內部熟得不得了,大學還沒畢業就一直合作到現在,從特約攝影一直做到出版主題書,每隔幾個月就會看見他高大的身影在辦公室內外晃蕩。

  高禹人面廣,見他經過,跟他熟的、不太熟的編輯都會停下工作和他聊上一、兩句,費了不少時間,他終於走到資料庫大門。不過和以往不太一樣,今天門把上掛了一張『非請勿入』的壓克力牌子。

  高禹滿臉納悶。突見一個小職員從走廊旁邊走過,高禹伸手攔下她,手指門把上的掛牌。

「這是怎麼回事?」

  「你要找精靈啊,不行噢,現在不可以敲門。」

  「為什麼不行?」

  「因為李XX在裏面啊!」小職員瞧瞧左右,確定旁邊沒人經過才又壓低聲音說道:「我跟你說,你別跟別人說噢!每次只要他遇上瓶頸,就會跑進去跟精靈聊好久。你要找精靈,一定要等到精靈自己出來把牌子拿開才可以,上面有交代過。」

  身為同業,高禹當然聽過李XX,不過不是他自誇,這李XX跟他比起來,無論是技術或名氣,他都贏李XX一大截。

但這不是重點——高禹皺眉望著緊閉的大門,重要的是,成菱現在正跟那個李XX關在一個密閉空間裏,而外邊沒一個人知道他們倆在裏頭幹嘛!

  「萬一有急事要找成菱呢?」高禹不是滋味地追問。

  「先打電話進去,精靈會接電話。」

  「那如果一直到下班,牌子還是沒拿起來,你們外邊人就一直保持這樣,不過去敲門?」

  「這我就不曉得,還沒發生過這種狀況。」

  意思是他除了等之外,什麼事都不能做!高禹垂眸怒視掛牌,頭一次覺得這牌子這麼討人厭。

  『非請勿入』,呿!趁著四下無人,小職員也已回她辦公室工作,高禹洩憤地踹了牆壁一腳,抬頭再瞪它一眼。

  他討厭被隔在門外的感覺,雖然明知道成菱的個性不可能跟人胡來,但隨著時間過去,他心頭的焦躁益發強烈,幾乎已達坐立難安的程度。搞啥鬼啊!

  他無暇細想自己到底為何焦慮,平常到女性友人家拜訪,他還不是一樣從不避諱和對方共處一室,這麼久了也沒見誰抗議過——但他就是對成菱放心不下。

  誰曉得那李XX人品怎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沒見人過來關心,難道都沒人替成菱擔心她的安全?

  高禹在資料庫外邊來回踱步,正考慮要找什麼理由敲開資料庫門,這個時候,身後一個聲音驚訝地喊。

  「高禹,你怎麼跑來這?主編已經找你很久了。」一名資淺編輯被派出來找他。

  高禹轉過身。「我在想事情。」

  「別想了,快點,主編在等你。」小編輯扯著高禹衣袖催促,高禹狠瞪資料庫大門一眼,這才不情不願地步回編輯部。

  好!等討論完正事再過來,這總沒問題了吧!結果,他一個半小時後再晃過來,沒想到牌子竟然還在!

  高禹急如星火地再度衝回編輯部。跟黃筱慧借了她的座位,高禹按下資料庫分機號碼,電話響了五聲才被接起。

  「資料庫。」是成菱的聲音。

  「我高禹。」他口氣不佳地說。「我在門口等你很久了,想不到現在見你還得抽號碼牌,到底多久才輪到我?」

  「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進去找你哈啦?」

  「我今天有事,如果不很急的話,我等會兒再打電話給你。」

  直到這時,高禹才覺得沒把手機帶在身邊是不對的。「不行,我沒帶手機,不能現在就見你嗎?」

  「沒辦法。」

  哈米沒辦法?!聽到這話,高禹火氣一下上沖。

  「什麼沒辦法?你到底跟他在裏頭商討什麼國家大事,連暫停一會兒讓我進去跟你講一下話都不行?」

  「要就在電話裏講,不然就改天。」

  「我就是要當面說。」

  「那就沒辦法了。」成菱音調雖然不溫不火,但可明確聽出她語氣裏的堅持。

  「不跟你多說了,我還有事得做。」也不管高禹話講完了沒,說完再見,成菱直接切斷電話。

  她掛他電話!高禹瞠目結舌地瞪著話筒。不敢相信,她竟然為了那個李什麼碗糕的傢伙掛他電話!直到黃筱慧走過來搖他,他才猛地回神。

  「你怎麼啦?臉色好難看!」

  「沒事!」他沒什麼,只不過是氣炸了!

  高禹心頭一把怒火熊熊燃燒,仍強忍著謝謝黃筱慧借他打電話。從編輯部離開,他快步踱向資料庫大門。

  老子今天跟你耗定了!高禹怒目瞪著門上『非請勿入』的掛牌。他下午哪都不去了,他就站在這裡等,看究竟是他比較有耐性,還是裏頭李大攝影師比較會撐!

  「謝謝你,跟你談過之後我覺得好多了。」李姓攝影師抬起深埋在手掌間的臉,露出疲憊的笑容。

  「不客氣,我根本沒幫上什麼忙,其實所有的辦法全都是你自己想的,我只不過是聽你說而已。」

  「相信我,你幫我的絕對不只傾聽這一件事。」說罷,李姓攝影師突然瞄見牆上掛鐘正指著四點半。「哇!四點半了,想不到我竟浪費你這麼多時間,你工作做不完了。」

  「不要緊的,工作趕一下就行,重點是你沒那麼煩惱了。」

  「是啊,我沒那麼煩惱了。」李姓攝影師從座位上起身,踱向門口。「既然釐清思緒,我也該回去了,不好意思打擾你那麼久。」

  「別在意這種小事。」

  拉開門,李姓攝影師還一邊回頭跟她說:「哪天一起出去吃個飯什麼的,我們的交往太詭異了,老是躲在你辦公室裏竊竊私語……」剛說到這,李姓攝影師轉過身,突然望見一張怒氣騰騰的臉。

高禹作品常常得獎,他的相片更是時常刊載在攝影專刊上,攝影界誰人不知他大名。「高禹,真巧!在這裡遇上你。」

  李姓攝影師朝高禹伸出手,高禹敷衍地握了一下,隨即側頭瞪著成菱。

  「你們倆有約?」李姓攝影師回頭看著成菱,成菱朝他點點頭。

  「那好,既然你還有約,我就不耽擱你了。」李姓攝影師朝高禹頷了頷首,隨即快步跑離兩人視線範圍。雖然不清楚高禹幹嘛臭著張臉,不過從他瞪著自己的表情,李姓攝影師心裏還是忍不住發毛。識時務者為俊傑,他還是趕緊離開先。

  確定李XX人已不見,高禹才轉回頭瞪著成菱,不由分說地將她拉進資料庫。斜眼瞄見成菱正打算拿開掛牌,高禹突然吼了一句。「『非請勿入』那牌子給我掛上。」

  成菱嚇一跳,連忙將手拿開。

  「你今天是怎麼了?火氣那麼大。」

  「我怎麼了!」高禹大跨步走到成菱面前,成菱一臉無辜樣,一見她表情,高禹心裏又是氣又是惱。

  這是怎麼回事?他一個人站在外邊擔心了老半天,她卻像個沒事人似的,一點知覺也沒有?她就對那個姓李的傢伙那麼放心,還是說,她心裏其實很期待跟姓李的傢伙『辟室密談』?

  高禹繃著臉怒視成菱半晌,突然洩氣地頹坐椅子上。

  「我發現我一點都不懂你,你怎麼能做出那麼大的轉變?一會兒說喜歡我,一會兒又對我視若無睹,一會兒又跟另外一個男人躲在辦公室聊得那麼開心……」

  成菱看著高禹扯著頭髮嘟嚷的模樣。她並不熟悉一個人陷入愛情裏,會出現什麼樣的反應,但看著高禹懊惱的神情,她心頭靈光一閃——難不成他也喜歡她?是這樣嗎?!成菱按捺不住心跳。

  「別那樣盯著我看!」抬起頭,瞧見成菱探究的視線,高禹臉一紅,孩子氣地吼她。他不喜歡她的眼神,他覺得他心事無所遁逃,突然間變成一個透明人了。

  「你是在嫉妒他嗎?」

  高禹表情一陣窘。「誰說我在嫉妒?我只是……不喜歡被擋在門外的感覺。」

  「噢!」成菱垂眸深思,一對長睫在眼上搧啊搧地,突然她發自心靈地脫口說道:「那意思是說,我可以答應跟他一起吃飯嘍。」

  蝦米?!高禹像燙著似地跳起。

  「我不准!」

  「為什麼不准?」成菱面露淺笑。「你只是不喜歡被擋在門外,難不成現在又加上一條,不喜歡我跟他一塊去吃飯?」

  她她她——明知故問!瞪著成菱的俊臉一陣紅一陣白。她分明就知道他的意思,竟還故意挑他語病。

  指著成菱秀氣的鼻梁,高禹失控地撂下警告。「你敢答應跟他一塊去吃飯,我,我就……」就怎樣?高禹驀地驚覺腦子一片空白。

  他能怎樣?

  「就怎樣?」成菱笑得像偷著腥的貓似的,詭譎神秘。

  他就……高禹瞪著成菱的笑臉,心裏一惱,突然伸手擄住她纖細的腰肢,把她往懷裏一拉,成菱吃驚地瞪著他。高禹雙眸注視她兩秒,然後將自己的唇覆蓋上她的。

  成菱發出驚訝的低喊,整個人完全靜止。她知道她剛才是在玩火、故意挑釁高禹脾氣,但她不知道,挑起他脾氣之後,他竟反而欺上來吻她。

  「你這折煞人的小東西!」

  高禹用成菱仍然記得的那種熱情吻著她,緊密、渴望,彷彿他是乾渴的旅人,而她是水源澎湃的綠洲;從唇瓣傳遞到心中的那股親暱,讓她無法動彈,只能軟軟地偎靠著他,任他親吻肆虐。

  他一隻手離開她的腰,改捧住她的臉頰。她多麼纖細!高禹邊吻著心裏邊閃過這個念頭。他一隻手便能包住她整個下顎,脆弱得彷彿他用力一捏,她就碎了——高禹指間撫過她脖子,成菱敏感地身體一縮,但回吻的嘴卻不曾稍離。

  感覺到她的回應,高禹吻得更加熱烈。

  「成菱……天吶!你怎麼可以……我沒有辦法……」

  她感覺他的大手滑至她頸背,突然一把纏住她烏溜的髮絲,稍微使勁地將她頭仰高。高禹舌尖舔過成菱唇角,沿著暴露出來的肌膚朝胸口吻去。

  成菱忍不住伸手捧住高禹的頭,此時她早已分不清她到底是想推開他,還是想催促他繼續朝下,當他手指鑽進衣擺下方,滑撫過她赤裸的腰際肌膚時,桌上電話突然鈴聲大作。

  高禹驀地停下探索的指尖,仍擁著成菱的他發出挫敗的呻吟。「該死的。」

  「我、我得接電話。」成菱語調朦朧地低喃。

  高禹深吸了一口氣,才毅然決然鬆手讓她離開。天曉得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氣力。

  坐在初時拉來的椅子上,高禹一邊揉著臉頰,一邊睇視成菱工作的模樣。她回應電話非常簡潔有力,通常是靜靜地聽了好一會兒,然後才短短地『嗯』了一聲,當作回應。

  高禹注視她裸露在衣服外的手肘手腕,和自己相比,她是那麼細小,但她對他的影響力卻不容小覷。高禹想起方才兩人的擁吻,她甚至連話也沒說,不過是挺腰將唇湊近他的嘴一些,他渾身便興奮得像快炸開一般,她怎麼可以……

  「記住了,嗯,明天。」確定對方已切斷通話,成菱這才將話筒掛上。她站在辦公桌前猶豫該不該轉頭看高禹,她垂著頭,盯著桌上的迴紋針,動也不動,暫且讓她當隻鴕鳥,因為從接起電話那時,她便一直感覺高禹的視線黏在她側臉上。

  兩人都沒說話,辦公室裏的空氣像突然凝固住了,安靜得嚇人。

  「我該拿你怎麼辦?」高禹突然說話。

  聽到他這不知該歸於自言自語,還是歸於問題的問句,成菱表情也跟著困惑起來。

  「你說不給你不看別的女人的承諾,就不能靠近你。好,因為我沒辦法給你一個明確答案,所以我只好努力抗拒你的吸引力,但經歷過剛才的吻……」高禹焦躁地猛抓了下頭髮,發狠似地喃喃道:「我再說我可以離你離得遠遠,或只是把你當成朋友,那就真的叫見鬼了!」

  所以呢?他想怎麼做?成菱不安地靠著桌面。

  高禹無聲無息地離開座位,一個箭步跨到成菱身邊。「看著我,成菱。」

  「啊?」沒意料到他會突然靠近,成菱驚慌地抬起頭來。

  高禹伸手捧住她的臉,滿臉慎重。「請你老實做出選擇,我不接受任何曖昧不明的答案了,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你聽好了,你是想繼續當我朋友,繼續跟我保持安全距離;還是願意接受未知的挑戰,跟我在一起?」

  望著高禹火熱的黑眼睛,成菱陷入天人交戰。她當然想跟他在一起!二十六年來她第一次這麼渴盼一件事情發生,但她就是說不出口!

在她心裏嘶吼她願意的同時,腦中卻又出現另外一個聲音,清楚地提醒他們兩人之間的差距,愛上一個習慣漂泊的靈魂,是自討苦吃的行為,渺小的她絕對勝任不了的。

  複雜的情緒在成菱心中翻攪,被逼著和高禹對視的結果,得來她兩串情不自禁的淚。她好痛苦!他怎麼能叫她做這種決定?他明明知道她喜歡他。

  「我不知道。」淚一落下,成菱立刻掙脫高禹箝制。「我的心在催促我說好,快答應你,但我的腦子卻一直在提醒我,說我們不適合……」

  「我不懂我們到底是哪點不適合?就因為我不能給予你承諾,說我會愛你一生一世?承諾對你而言具有那麼重要?重要到可以教你漠視你的心?」

  「不是這樣的!」高禹喋喋地逼問,終於將成菱逼到極限,她手捂著雙眼,情不自禁地脫口嚷道:「因為我沒有安全感!」

  此話一出,兩人都突然呆住,成菱欲轉身逃開,高禹哪願意放她離去。

  「什麼意思?你再說清楚一點。」

  「你不要逼我,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我從來沒有這麼歇斯底裡過,全都是因為你,我討厭,我討厭你!」

  那些無緣成熟的自卑情緒,從幼年時就一直累積在成菱心裏,高禹的逼壓像是一把鑰匙,『砰』地引爆她一直緊鎖情緒的閘門,使她無法再用理智去分析思考、甚至將之壓抑。

  在高禹懷中,成菱像撒潑的小孩槌著他胸膛洩忿,高禹毫不放鬆,只是一直緊緊擁抱著她,直到成菱像顆洩了氣的氣球癱在高禹身上,他才半拖半抱地將她抱坐在椅子上。成菱的臉偎在高禹胸口,高禹的手指一邊順著她長髮,從髮頂到髮梢一遍一遍輕柔地撫摸著。

  緊接而來的是難過的情緒,眼淚從成菱緊閉的眼眶中不斷地滑下。她一點都不想這樣,但被高禹抱著、撫摸著,那股溫柔傳遞進心裏之後,她便再也控制不住。

  「好好笑,這樣失控的我,竟然有人會說我是他們的『繆思』,什麼『擅於傾聽的精靈』……其實我最清楚自己了,我實際上不過是隻紙糊的老虎,連我自己的情緒都應付不了,竟然還要去負擔別人的情緒……」

  高禹不認同。「不,不是這樣的。你只是太善良,不懂怎麼拒絕別人。」

  「我善良嗎?」成菱咕噥。「不,那只是旁人的錯覺。我只是掛上一張面具,假裝自己很溫和、沒有脾氣,實際上我卻不是這樣的,這件事問你最清楚,有哪個溫和善良的人會打人還嚎啕大哭?而我偏就會。」說到這,成菱一癟嘴又想哭,不過一聽見高禹說的話,原本溢出眼角的淚一下又突然止住。

  「那只是你的情緒,小菱,你有情緒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壓抑太久、太多了!」

  「真的是這樣嗎?我之所以會有情緒,不是因為我不好?」

  「當然不是,你很好!」高禹放下撫著她頭髮的大掌,轉而抬起她臉龐,要她看著他。「你看著我的眼睛,你覺得我像是在說謊嗎?小菱,你是個好女人,我可以對天發誓,你非常的美好。」

  看著他認真的表情,成菱有點被說服。「哪裡?我哪裡好?」

  「你對人有著非常豐富的情感,而這正是你最美好的地方。」成菱開口欲提出反對,高禹微笑地伸手捂住她嘴巴。「噓,先別反駁我,聽我說。」

  成菱合上嘴聽他說話。

  「雖然我們倆真正認識不過兩個禮拜,但我聽小雋說你的事已經聽了好幾年了。他時常將你掛在嘴邊,我姊怎麼樣、我姊會怎麼做……不管他說得再好,我也只當小雋是有戀姊情結,沒放在心上。不過親眼見到你,跟你聊了幾次之後,我可以理解小雋那麼喜歡你的原因。你很溫柔,可是你的溫柔卻總不需要人回報。就像你為那個姓李的傢伙做的,你也沒求他什麼,就無條件給予他你的溫暖和時間。通常一個人會對別人好,背後都是藏有目的,但你卻不同。」

  聽到最後一句,成菱連忙搖頭。「不,我沒你形容的那麼好,我不斷付出的原因,不過是害怕別人不再愛我……」

  「但你曾因為誰沒愛你,便生氣地責備對方嗎?」

  這倒沒有。成菱帶點落寞地解釋:「對方回不回應我,我沒辦法控制。既然不能夠控制,又怎麼能夠怪對方?」

  「那你會因為對方沒回應你,便對他惡言相向,還是就此不再付出?」

  成菱繼續搖頭。

  「所以嘍,」高禹憐愛地捧起成菱臉龐,將鼻湊向她鼻尖,輕輕摩挲。「這就是你最美的地方,一顆溫暖溫柔的心。或許有些人會因為你的低調,而忘記你的用心,但我並沒有。打從見到你開始,我就感應到了。」

  「是嗎?」成菱眨眨眼睛,羞赧的紅暈浮上臉頰。

  「沒錯。」高禹笑。「我都說這麼多了,你再不信我,難不成還要我挖出心來讓你看,你才肯相信?」

  挖心出來看?不,她怎麼捨得。

  「我只是覺得不可思議……別人都沒看見的我,為什麼你第一眼就發現了?」

  「天意,或者說命運注定?」高禹皺起眉頭說了幾個形容詞,一見成菱又閉嘴聆聽,才猛地感覺不對。「嘿!怎麼會是我在回答問題?現在應該回答問題的人是你才對。你到底選擇哪一個?跟我在一起,還是只當朋友?」

  噢……想到這問題,成菱又是一臉為難。

  「別又縮回殼子裏。看著我,回答我。」

  「我……不知道。」這是她僅想得到的答案。

  就知道她會這麼答。高禹閉合雙眼,然後又睜開。「好吧,我換個方式問你。你喜歡我嗎?喜歡我的吻嗎?喜歡我碰你嗎?」

  成菱臉又紅了,她羞答答地點點頭。

  「那就這麼決定了,我們在一起。」

  啊?!哪有那麼簡單就跳到這答案來的?!

  「不然呢?你該不會以為我會跟我的『朋友』親吻愛撫吧!要我吻你,就得跟我在一起,沒第二條路可選。」高禹堅定地說。

  「好霸道。」成菱喃喃地埋怨。

  「還是你不要?」高禹驕傲地睇望著她。

  關於這個問題,成菱沒敢吭氣。

  「不說不要,就是同意嘍?」高禹再問一次。

  等待兩秒鐘,成菱依舊閉著嘴巴。

  OK,就這麼決定了!高禹開心地摟緊成菱,誇張地在她臉頰上重重親了一記,大聲宣告:「你擁有隨時反悔的權利。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機會渺茫。一旦擁有你,我不會再輕易放開了。」

  一旦擁有你,我不會再輕易放開了。這種話,該說是承諾,或是警告?偎在高禹胸前,成菱忍不住偷偷地想。
第六章

  一般人交往是怎樣情況,大概可從坊間叢立的小說或電影看出來,不就是一塊去喝咖啡、看電影、逛公園、上山下海遊歷。

  成菱都還沒嘗到這滋味,還弄不清楚自己想不想要這種『交往模式』之前,一顆炸彈突然當頭落下。

  晚上六點,高禹突然跑來成菱的小套房,興高采烈地跟她說他剛才接了一樁工作,地點在希臘,為期一個月。

  「你要去希臘一個月?」乍然聽到這種話,成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哪時候的事?」

  「後天。」高禹笑嘻嘻地答。

  成菱更驚訝了。「我之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我也是才收到通知,剛從製作公司開完會出來。」高禹從側背包裏掏出制作公司給他的資料,一份份攤在小茶幾上。

  「我老早就想再去希臘一趟,結果怎知這麼巧,這案子自動送上門來。這間製作公司本來找了另外一個攝影師,但出錢的老板看了之後覺得他作品不妥,拿了幾個人的作品一比,結果你猜怎麼著?我雀屏中選!」

  成菱看著高禹表情,聊起出資老板對他的賞識,他顯得很開心,全然忘了她的心情。他怎麼可以這麼爽快地答應了?他們正式交往剛邁入第二天,連一些些交往中的甜蜜都還沒嘗到;甚至,他之前自己說的,要來她家拍車河的照片,也都還沒做,他又要離開了?!

  一個人唱了半天獨角戲,高禹終於感覺到氣氛不對勁。「你怎麼了?臉色怪怪的。」

  看著高禹燦亮如陽光般的笑臉,成菱苦澀一笑。她隱去了在心頭翻攪的不情願,只挑最輕微的講。「我只是太驚訝了,你才剛回臺灣沒多久,一下又要出國去了。」

  「攝影這工作就是這樣,出資老板喊一聲,我們就得乖乖上陣……」眼見成菱臉色仍舊蒼白,高禹示好地摟摟她腰際。「好啦!開心一點,不過一個月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等我回來,我再好好補償你,嗯?」

  若是從前,一個月對成菱來說,根本就是無足掛齒的小事。但現在,當心裏期盼的對象出現之後,她可以想像,接下來這一個月,日子會變得多麼難捱。

  但她要怎麼跟他形容這種差別呢?望著高禹志得意滿的笑臉,成菱不忍心潑他冷水,滿腹心酸也只能獨自嚥下。

  上機前,高禹將大件行李托給製作公司人馬,然後便拉著成菱找了一個無人的小角落,傾身在她耳邊再三叮嚀。「這兩天太忙都忘了提醒你,絕對不准趁我不在臺灣的時候,答應跟那個姓李的傢伙出去吃飯。」

  「好,我答應。」成菱承諾。她跟李姓攝影師本就不是那種關係,全都是高禹一個人在胡思亂想。

  「這才對。」高禹看看左右,確定旁邊沒人,他斂起笑環住成菱的腰,霸道地說:「給我一個道別吻。」

  成菱臉紅了。「這裡是機場,不好吧。」

  「不成,這一吻可是我接下來一整個月的精神寄托,我非要到不可。」

  高禹拉著成菱轉過身,以他高大的身形藏住成菱纖細的身軀,將她圍困在牆壁與他身體之間。他朝她俯下頭去,感覺兩人的呼吸混合,雙唇貼緊。成菱微弱的抵抗在高禹唇瓣貼上時瞬間消失無蹤。他的唇在她唇上誘哄、廝磨,直到她吐出一聲細小低吟,他才探入舌尖,火熱地佔領她全部知覺。

  直到開始廣播登機的班次及時間,高禹才鬆開成菱的嘴,離開高禹胸前的成菱,表情顯得有些朦朧,看著她陶醉的表情,高禹忍不住又低頭狠吻她一記,這才毅然鬆開環抱住她的手。

  「要想我,知道嗎?」

  背起擱在腳邊的隨身行李,高禹輕輕挽著成菱的手。恢復神志的成菱一臉憂愁,她點點頭。

  「你也是。」

  「我保證我會。」高禹伸出左手食指跟無名指,在成菱唇上碰了一下,然後貼在自己心窩,安靜地睇視她半晌,他吐出氣,毅然決然地轉身。

  「要多注意自己安全。」

  往登機門走的高禹頭也沒回,只是伸長手朝身後的她揮了揮。

  可說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高禹不在臺灣,成雋只得包袱款款回自己家,成菱也是。

回家第一個夜,也是高禹離開的第一晚,成菱坐在面窗的床鋪上,望著黝暗的天空發呆,散落在她腳邊的是她自行搜集來的資料:米克諾斯的蔚藍天空、白牆、石階、沙灘、色彩鮮妍的小艇……

  成菱閉著雙眼假想高禹初到希臘時所能看到的一切。她突然覺得有些挫敗,出現在腦裏的畫面實在太美,成菱忍不住想,在那麼美的米克諾斯島,高禹是否真會依他所言,將她牢記在心裏。

  尤其,此行和他一同工作的,是一名外表清純美麗,藝名叫『紫星』的亮眼明星,成菱看過紫星的照片,想起那張千嬌百媚的容顏,加上一個月朝夕相處的催化,一大串負面不安的揣測,忍不住從成菱心中滑淌出。

  她忍不住會想,如果高禹真的如他所說的在乎她,那麼他是不是應該對他的遠行持更謹慎的態度,而不會選在他們交往之初,便旋即答應邀約?

  想到這裡又有個聲音提醒成菱,她又不是不知道工作與攝影對他的重要性。雖然兩人正式交往不過幾天,但從求學階段,成菱便一直聽聞高禹多麼重視、多麼熱愛攝影。

  他沒變過,就像成雋之前告訴她的,他從大學時代就是這個性。成菱知道不能怪他的驟然決定,但她就是覺得心情沉重,不懂得該如何排解這種才剛得到愛情,又驟然消失的沮喪感。

  成菱仰著頭躺倒在床上,她雙手捂著臉,情不自禁地念著高禹的名字。她想念他。

  就在這時,門上突然響起一陣叩門聲。成菱連忙抹抹頰上的眼淚,收拾好散落一床的旅遊資訊。

  「誰?」

  「我啦。」是成雋。

  成菱下床開門。

  「我剛收到高禹寫來的Mail,他要我跟你講他的電郵地址。」

  成雋將字條交給成菱。望著成菱驀地綻出微笑的唇瓣,他突然皺起眉頭。「姊,我是不是誤會了某些事,你跟高禹,應該不是在交往吧?」

  成菱聽出弟弟語氣裏的不可置信。她摩挲手上的字條,猶豫該不該坦白告訴弟弟她與高禹的關係。最後她選擇只說一半。「我喜歡他。」

  「不會吧……」成雋朝後退一步,做出搖頭驚訝的表情。

  「你不讚同?」成菱皺起眉頭。

  「不是不讚同,天吶!我該怎麼說……」成雋拍拍額頭。

  之前成雋就曾經逮到兩人時常偷看對方,後來因為成菱離開高禹家,成雋也就大意忘了這件事。直到今天收到高禹發來的mail,成雋才證實他之前的猜測是對的。

  「我跟高禹認識這麼久了,他交往過多少女友,他們之間的相處情況,我差不多都知道……該怎麼說,高禹不是一個理想的、你可以跟他共組家庭的那種男人。他太野了、流浪慣了,如果你想跟他在一起,就得接受他會時常不在你身邊,還有多到數不清的愛慕者,重點是,他不會給你任何有關永遠的承諾。」

  他看著成菱。「你真的希望這樣嗎?」

  成雋說中了成菱心事,她原本蒼白的臉龐,如今顯得更加疲累。「你說的我都想過,我也一直在猶豫,但是,他太有吸引力了,我沒有辦法……」

  從成菱為難的表情,成雋看出端倪。

  「你們兩個已經開始交往了。」他說話的口氣很確定,並不是問句。

  成菱緩慢地點點頭。「嗯。」

  「多久的事?」

  「兩天前,不過他說我有隨時反悔的權利。」

  「呵!是啊,反悔的權利。」成雋冷笑。「只是這麼久的時間,我從來沒有見哪個女人行使過這項權利。這件事問我就知道,高禹就像毒品,一沾染上你就無法抽身了。」

  她當然知道,這也是她當初猶豫再三的原因,但她現在又能怎麼辦呢?她早已經染上『高禹病』了。

  「謝謝你的字條,我先進去休息了。」此刻她只想當隻鴕鳥,假裝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而當成菱關上房門前一秒,成雋突然伸手握住門把。他懇切地說:「姊,剛好趁他不在臺灣,如果你想要,這時候收手,是最好的時機。」

  「但重點是我不想啊。」成菱看著弟弟,一臉哀傷。

  他就是怕這樣。成雋嘆口氣,然後鬆開握住門把的手。『砰』一聲低響,門板一下在他臉前關上。

  家裡只有成雋房裏的電腦可連結上網路,不過成菱不認為今天是跟他借電腦的好時機。手拿著高禹的電郵地址,成菱就像是明天要出門旅行的小孩,興奮得整晚都睡不好。

  窗外天色剛蒙蒙亮,她就迫不及待起床準備早餐了,將一家大小的早餐弄好擱在鍋子裏,和剛起床的爸媽道完再見,成菱便急匆匆的拎著提包開車出門。

  她是第一個進出版社的。掏出鑰匙打開資料庫門,成菱心急如焚地開啟電腦,照著成雋抄給她的電郵地址,發了一封Mail給高禹。

  我是成菱,收到信請回覆。然後她一整個上午,就在工作與查看信箱之間,反覆移動著。

  希臘與臺灣時差七小時,終於在下午三點鐘,成菱信箱出現一封署名『高禹』的信件。

  Dear:

  上機時才驀地想起忘了跟你留電郵地址,趁著大夥在新加坡轉機,就趕著寫信要小雋上口訴你,好在他沒忘了這件事。

  我現在人在雅典,還得坐郵輪才能進米克諾斯島。助理剛才通知八點整要整隊到海邊搭船。米克諾斯島現在不算旺季,船班還不多,所以等會兒絕對不能遲到。我等進了米克諾斯安頓好,會再寫長一點的信給你。

  想你!親你!

  禹

  成菱伸手輕撫著螢幕,就當她正在撫摸高禹身體。她正在腦中勾勒高禹寫信給她時的表情,一定是笑著的吧!這從他信裏看得出來。她喜歡他的文字,那麼率真、大方。成菱仰著頭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抬起手,按下回覆鍵。

  高禹:

  我想我還沒習慣叫你Dear,不過沒關係,我還有長長的一整個月時間練習。

  昨晚小雋把你的電郵給我,他很聰明,一下就猜到我跟你交往的事情。一來不知道該怎麼隱瞞,二來我也不想否認你在我心裏的地位,所以我就將事情大概跟他坦白了。

  不知道你會不會不高興?

  又,據說米克諾斯島風景很棒,拍攝空暇,可以拍幾張照片給我嗎?

  我也想你。

  菱

  隔天成菱上班,她又在信箱裏收到高禹來信。

  Dear:

  快點習慣叫我這個字,否則我回臺灣,見你第一件事就是要你連連喊我Dear,喊到我覺得煩膩為止。

  米克諾斯島風景的確很棒,天跟海藍成一團,但是又讓人感覺很透明,還有塗成純白色的房屋。

我們今天到海邊的教堂拍攝,那畫面實在大美。啊!要是你在身邊就好了,很多事你親眼看更能體會,我所能想出的形容詞太少了,不過沒關係,我帶了數位相機,寫完信就馬上上傳檔案給你。

  捧著你的臉吻你。好想你。(為什麼你不在身邊?)

  禹

  成菱點開夾帶檔案,電腦經過一、兩分鐘處理,幾張藍天藍海白屋的美景顯現在電腦螢幕上。她又點離畫面回到郵件內容,目光停留在最後一行字上,他說的是真的嗎?他真的希望她在他身邊?

  手指放在鍵盤上幾番猶豫,她終於鼓起勇氣按下一個問句。

  Dear:

  我還有五天年假沒休。只是——你真的希望我去?

  菱

  還不到三點,高禹的回信已經在信箱裏。

  Dear:

  你能來嗎?我是說真的。下個星期五紫星會回臺灣參加一場電影首映,大概有四天時間我不用工作。如果你能來……不!是你一定要來,我迫不及待想跟你一塊暢遊米克諾斯,菱呀菱,你一定要來!

  附上電話,晚上十點打電話給我,我要在第一時間知道答案。(住的地方、機票等等你不用擔心,我來準備,我只要你來。)

  快快快,我迫不及待!

  禹
第七章

  臺灣到希臘沒有直達飛機,成菱依著高禹Mail上的指示,聯絡了一個他在旅行社工作的朋友。

    高禹這朋友非常盡責地幫成菱處理好簽證跟機票問題,現在就等時間一到,搭飛機從臺灣起飛至新加坡,再轉搭新加坡飛往雅典的班機。經歷了十個小時的飛行時間,下午四點半,成菱抵達雅典機場。

  才剛走出入境室,遠遠就看見個頭高大的高禹站在玻璃門外拚命跟她揮手,身穿白色無袖棉衫、寬鬆黑長褲的他!一張英俊的臉笑得好不燦爛。成菱靦腆地伸手向他揮了揮,然後依著順序,和人潮一塊走出入境門。

  「小菱!」

   還沒判別出他人在何方,高禹早就已經來到成菱身邊。成菱仰頭望著他眩人的笑臉,心臟頻率一瞬間飆得飛快。穿著白背心花長裙的她,軟甜得就像顆水果糖。彷彿仍不敢相信成菱人已經在雅典,高禹低著頭將她全身上下仔仔細細看過一遍,然後才用力抱緊她。

  「噢,我想你,我好想你。」從他肢體動作,可以完全察覺他說的話是真的。成菱偎在他暖熱的懷裏,眼眶也是一陣濡溼。她也好想他,雖然沒像他這麼大膽說出。

  「我租了一輛車,就停在外面……」高禹彎腰拎起成菱的隨身行李,一手拉著她往機場門外走。「快上車,我迫不及待要吻你。」聽見後面這句話,成菱臉頰一下羞紅。

  剛關上灰色的Peugeot車門,守在一旁的高禹迫不及待伸手將她身體攬過。他細細地撫著她嬌美的臉蛋,一聲滿足地嘆息後,他傾身吻住她。

  他喜歡她的反應,一開始靦腆、羞怯,但最後總會情不自禁地為他敞開。和她分開的這段時間,每個獨眠的夜裏,他總會合上眼假想成菱就在他身邊,他會怎麼地吻她,而她會出現什麼樣的反應,而她的反應,就跟他想的一模一樣。

  高禹挪開唇瓣,憐愛地睇著懷裏的容顏。成菱眼神迷醉,身體柔若無骨般地癱在他懷裏,他焦渴地啃咬著她的下顎,嘴裏邊啞啞低語。

  「想死了想死了,好想這樣把你吃掉!吞進肚子裏——喂!你怎麼可以用這麼無防備的表情看我?你懷疑我說的話是不是?」高禹瞪著她看。

  觸及他火熱的雙眼,成菱臉頰一羞,從他懷裏退開。「那好嘛,我不要反應。」

  「不行!那問題更大!」高禹傾身咬她耳朵,成菱吃痛地拍他胸膛。被責打的高禹反而樂得笑呵呵。「你不反應,我會更想要弄得你起反應。真是的,你嘗起來怎麼會那麼美味,害我怎麼樣都停不了!」

    高禹一邊嘟囔,又一邊吻著她甜美的嘴,撫著她細嫩的脖子、手臂,一副恨不得將她融進他身體裏的模樣。

  「不行,我不能再吻下去,這樣趕不上渡輪時間!」高禹低吼一聲,發狠似的將身體抽開。他猛地抓抓自己頭髮,逼自己轉移注意力。看著他難受的表情,成菱心裏又酸又是甜。她喜歡這種感覺,知道她對他有著莫大的影響力。

  「看見你我好開心。」成菱突然傾身在他耳邊說道。

  高禹轉頭看著她,唇上咧了個開心的笑。「我也是。」撫著她臉頰,再一次陶醉在撫摸她的動作上,忽然什麼鑽進他腦袋,高禹才又猛地抽手。「不行,我不能再放縱自己。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趕去渡船場。等進了米克諾斯,我們足足有三天時間可以好好相處。」語畢,高禹一踩油門,小巧的Peugeot俐落地調轉個彎後,如箭般往前飛馳。

  前往米克諾斯的渡輪船身極大,四輛轎車一起上船也沒問題。高禹將Peugeot車停妥,便拉著成菱走到前方去。渡輪引擎發出粗重的喘息聲,幾乎兩人雙腳才剛踏上甲板,渡輪便開始緩慢往前滑動。

  船上除了高禹和成菱兩個東方人,其餘全是外國人。四個年輕士兵站在甲板最前方,兩名年紀較小的褐髮女孩離他們近一些,聽她們說話的音調,大約可確定應該是希臘本地人。剩下的就是些皺紋滿布的希臘老人,大概十名左右,他們一個個落坐在固定住的椅子上,沉默無語地盯著翻湧的海面看。

  「海真的很漂亮,對吧?」高禹手指向前方。遠遠眺望,還可看見海鷗展翅飛過海面,撲到水裏捕魚。成菱偎在高禹身邊望著眼前一切,一瞬間她真以為自己是在作夢。想起昨日與今日的差別,成菱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麼了?」高禹用手指卷著成菱翻飛的髮絲,她仰起頭朝他微微一笑。「覺得好像是在作夢。昨天晚上我人還在千裡遠外的台北,今天卻已經來到希臘,親眼見到聞名世界的蔚藍海岸。」

  「我也覺得像在作夢。」高禹執起成菱的手,低頭印上一吻後,這才摟緊她望著海面。「打從一星期前知道你要來,我就每天扳著手指算日子,七、六、五、四……好怕會一時大意算錯,直到昨天開車送紫星到雅典搭機,我才真實的感覺到你就要來了。」他嘆口氣,眼睛含笑地睇著她。「你都不曉得我昨晚多興奮,一個人像傻子似的在房子裏窮轉。」

  「房子?」成菱想了一下。「你們沒住飯店?」

  「他們住飯店,我自己多花點錢租了間短期公寓。你知道我的個性,可受不了一大堆陌生人出出入入我的房子。」

  「那我住哪?」

  「跟我住啊!」高禹雙眼危險地瞇緊。「還是你寧可住飯店?」

  「我當然想跟你一起住,但是……」成菱眨眨眼睛,心裏猶豫該怎麼說才好。

  「嗯……」高禹哪聽不出她言下之意。他邪氣一笑,湊頭在她耳邊低語:「你擔心我會吃掉你?」她臉一下漲紅。

  「坦白說,我很想趁這個機會就把你吃乾抹淨,連根骨頭也不留下。」

  高禹胸貼在成菱背上,仔細聆聽,還可感受到心臟在他胸口怦怦跳的沉穩頻率。「不過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太快了。我們交往的時間還不夠長,我不希望讓你覺得有壓力。」

  「坦白說……其實我也很想。」成菱突來的吐露教高禹一下睜大雙眼。唯恐他還不夠吃驚,她甚至還踮起腳尖在他光滑的下顎啄了一記。

  哇哇哇!高禹又驚又喜。才多久時間不見,她『進步』這麼大?!這種話在以往,她根本說不出口!

  「小妖精,明知道我多想要你,你還偏說這種話來折磨我,好啊好啊,看我怎麼整治你!」他伸手掐住成菱腰肢,忽左忽右上下狠搔一通。成菱癢得格格發笑,但又擔心會惹來注目,她在他懷裏又是躲又是蹭,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不要了,不要了!我投降!」高禹低頭望著成菱亮晶晶的美眸,一時動情,忍不住再度俯身吻她的嘴。顧慮旁邊還有其它乘客,成菱只讓高禹吻了一下,便滿臉通紅地將臉轉向海的方向。

  渡船抵達米克諾斯已經七點鐘。雖然頭頂上的太陽已失去白日的強烈光芒,但因為沒什麼雲,天空還是顯得很明亮。一進港口,遠遠就看見巨大黑字寫著島的名字。高禹與成菱坐進Peugeot車裏,依著船口職員的指示,順著棧板慢慢將車駛上堤岸。

  「往左看,有看到一家咖啡館嗎?」沿著路走,高禹大約跟成菱介紹四周景物。「幾乎每個初到米克諾斯的人都得在那喝上一杯咖啡,等接應的人過來。現在情況還好,但據製作公司請的導遊說,一到旅遊旺季,咖啡館裏外一定塞滿各國旅客,甚至連要找張空椅子都很難。」

  成菱看看兩旁,路上已經出現好幾名穿著短褲棉衫、背著背包悠哉閒逛的旅客。「其實人已經不少了呢!」

  「夏季會多上好幾倍,整座島都會被塞得滿滿。」進入市區,眼前開始出現典型的希臘景觀,屋頂牆壁全都是白色,但窗框卻塗上藍色油漆的夢幻屋,一座座像蛋糕似的沿著山坡連綿拓展。成菱滿臉驚奇的看著眼前風景,甚至車子停下來了她也沒發覺。

  他笑著撩撩她長髮。「回魂噢,我們到了。」

  高禹租的短期公寓蓋在半山腰上,大約二、三十棟,同樣也是漆上白漆面海的漂亮建築。走進公寓可以看到一個老老的希臘男人坐在管理室,他一見高禹進來,便用成菱聽不懂的希臘語跟高禹喊話。

  高禹向老人比比成菱,脫口說了一串希臘語。聽完他的話,老人回了高禹一句什麼,然後伸手拍著高禹背脊,朗聲大笑。然後高禹帶著成菱越過管理室,登上樓梯往三樓爬。一脫離老人視線範圍,成菱才扯著高禹衣擺問:「他剛說了什麼?」

  「我跟他介紹你是我女友,而他說的是……『你這小子真厲害,女朋友真漂亮』!」

  成菱聽了很開心。「對了,我這才知道你會說希臘語。」

  「我之前來過米克諾斯,學了一點點基本會話。」

  成菱皺眉想了一下。「噢……原來『女朋友』算基本會話?」

  高禹驀地停下腳步,轉身捏捏她鼻頭。「小醋桶,就知道你在想什麼。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是常聽這裡人問我有沒有女友,所以我才會的!」

  被猜中心事的成菱臉蛋一下漲紅。「他們為什麼常問你這個?」

  「因為我帥啊!」說完話,他昂起脖子做了一個『天生麗質難自棄』的姿態。

  「臭美!」成菱輕輕打他胸膛。高禹哈哈一笑,摟著成菱的腰轉進已打開門的房子裏。

  「達啦,這就是你接下來三天要住的房子。喜歡嗎?」

  「哇……」從成菱方向望去,可以望見一扇面海的窗,涼涼清爽的海風吹拂窗簾,遠方還有色彩妍麗的小帆船點綴。「太美了!這兒簡直就是天堂。」

  高禹將行李拎進客房,走出來剛好聽見成菱的話。他從冰箱拿出一瓶沛綠雅,將瓶蓋打開遞給她。

  「不一定噢。」兩人倚在陽臺邊,一人一口輪流喝著綠瓶子裏的礦泉水。「希臘的緯度高,現在大概看不出來,但冬天可是冷得嚇人,不但兩多,甚至還下雪,想不到吧?不只這樣,平常這兒還會有很強的海風,強到連要走路也不行,會被倒著吹回來。如果這裡是天堂,那死掉的靈魂可就辛苦了。」

  「你是說它們老是會被大風吹走是嗎?」成菱靈敏地想出原因,高禹大笑。

  「不愧是精靈,一聽就知道我在說什麼。」

  此刻,天上的陽光開始隱沒,夜色逐漸籠罩整座米克諾斯島,高禹將喝完的瓶子往桌上一擺,然後牽起成菱的手,帶她到外頭散步,順道吃飯。

  「平常你都跟製作公司的人一塊用餐嗎?」

  「不一定,我想去就去。畢竟他們住飯店,有專門供人吃飯的地方。」從這個方向,可遠遠瞥見島上的觀光飯店,高禹指給成菱看。「米克諾斯這時開放的地方還不夠多,像現在,幾乎所有人都搭船回雅典了,他們覺得好不容易可以不必工作,當然要想盡辦法大玩特玩。」

  「我這樣跑來,不就害你沒玩到?」

  「神經,你當然比玩重要。」高禹輕捏成菱掌心。「不過坦白說,即使你沒來,我也不會跟他們一塊去。之前還不曉得你可以請年假,我原本打算要飛一趟台北……不過還是你來的好,這裡有太多東西想讓你看了。」

  兩人走到一家酒館門前,灰撲撲的招牌瞧不出店名。高禹識途老馬似的推開木頭店門,一陣烤魚的香味立刻湧入鼻腔。酒館裏擠滿本地人,大家皆用高分貝的音量跟其它人喊著話,高禹拉拉成菱手臂,成菱將耳朵湊到高禹嘴邊。

  「這裡的烤魚很棒,喜歡魚嗎?」

  成菱微笑地吃著空氣裏的木炭香氣,她點點頭。「喜歡。」

  不一會兒,高禹所點的白肉魚與希臘沙拉端上桌,服務生看著成菱迭聲說了同一句話,傍晚才剛聽管理員說過,他在稱讚她:「很漂亮。」

  成菱哪時聽過這麼多讚美,用英文跟服務生道謝之後,她羞得恨不得將臉埋進盤子裏頭去。

  「臉這麼紅,啊!乾脆抹點鹽巴一口把你吃掉算了。」

  「你捨得吃啊!」成菱瞪他。

  高禹笑得一臉賴皮。「用另外一種方式『吃』,就十二萬分捨得。」

  「色鬼。」成菱嗔。

    望著成菱羞澀的表情,高禹開心地仰頭大笑。

  離開酒館時,高禹順手帶了一瓶紅酒。回公寓後,高禹便要成菱先去洗澡蓊蒶蓏蓀,犕獄獐獑趁她在浴室忙,高禹也彎腰從櫃子裏拿出東西先準備好。

  他將室內燈關上犒犗犓犕,綖緋綴緌點起十數根蠟燭,然後按下CD電源蒶蓏蓀蓓,幙幣幕幘『When I Fall  inlove』,納金高甜潤優美的嗓音在屋裏微微盪漾開來。高禹拿出兩只高腳杯誚誌說谽,敲敳斠斡緩緩注入紅酒,這時候,成菱正好推開浴室門走出來。

  「我的公主。」高禹用英語喚著,並朝她伸出手去。成菱一臉詫異地將手擱在他手心裏。高禹將她拉至身邊,手擱在她腰間,低頭瞅著她笑。

  當他開始隨著樂聲移動腳步,成菱面露驚慌地問:「這是在幹嘛?」

  「跳貼面舞。」

  「可是我不大……」成菱話還沒說完,高禹腳趾突然往她腳底板鑽,示意要她踩上來。

  「這樣好奇怪,我很重……」成菱驚訝地格格笑著。

  「你哪重?盡管把重量壓在我腳上,放心,你不會踩扁我的。」在高禹強力保證之下,成菱終於定了心神。她放鬆地貼在高禹身上,雙腳踏在他腳上。

  左腳、右腳……當高禹開始隨著樂聲移動,成菱身體也開始跟著搖動,一分鐘、兩分鐘,一個回旋、再一個回旋,趁他緩下舞步,成菱雙腳重新踏回地板,但是兩人的身體仍舊保持緊緊相貼的狀態。成菱順著他的帶領移動腳步,陶醉地仰頭看著高禹。

  「感覺不錯吧?」他問。

  「嗯。」成菱點點頭,一顆心被哄得醺醺然。「好親昵,彷彿可以一下觸到你的心……」

  高禹突然停下腳步,朝她搖起手指。「呵呵,『觸』?!小傻瓜,你老早就住進我心裏了……」語畢,他抓起她手指輕印上一吻,嘴唇慢慢從她指尖一直滑吻至她手臂,再鑽進她裸露的領口,最後停留在她嫣紅的唇瓣上。

    一吻、停頓,再吻、再停頓,高禹耐著性子延長挑逗的時間,直到成菱忍不住踮著腳尖擄住他嘴唇,他才得意地加深彼此的吻。「原來你也會著急。」一邊啄著她下巴,高禹笑著調侃。

  「壞蛋,故意捉弄我。」成菱睨他。

  「不這樣,怎麼看得出你心意?」高禹毫不猶豫地接話。「我喜歡你把欲望表達出來,那會讓我覺得安心,覺得我很特別。」

  「原來你到現在還不懂我的心意?」

  「懂,但我需要你更明確表達。」高禹哄著。

  成菱帶點緊張的睇著高禹,半晌,才見她鬆口吐露心意。「我會怕……知道嗎?其實我不明白為什麼你總是能夠那麼坦率,縱使已經確定了彼此的感情,但要我表現出來,我就是……你難道都不會擔心錯看了,或者表錯情嗎?」

  高禹莫測高深地睇著她。「與其擔心這些,我倒寧可相信我的心告訴我的話。況且愛,本來就是一件該大大方方攤開來說的事,難道你寧可我老瞞著不吭氣,也不願親耳聽我說我愛你?」

  我愛你……成菱陶醉的瞇起雙眼。多甜美的話!她本來以為這三個字早就被世人說爛,不稀奇了,但當從高禹嘴巴說出,卻新鮮得有如清晨初綻的玫瑰般,那麼嬌嫩,那麼美。她永遠也聽不膩。

  「你現在的表情真棒。啊,真想拿相機拍下……」一邊呢喃,高禹一邊把玩成菱頭髮,用手指纏住她髮梢卷玩,在搖曳的燭光中,成菱黑色的長髮染上一層媚惑的金褐,他執起髮尾一啄,然後放開,手指沿著脖子,慢慢鑽進她頭皮底端,當兩手捧著她腦勺,高禹忽輕忽重地幫成菱按摩著。

  「唔……好舒服。」

  成菱嘴裏吐出低吟,高禹雙眼炙熱地盯著她表情。當她再一次呻吟,高禹突然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輕說:「我也想聽。」

  「聽什麼?」成菱雙眼朦朧地問。她是真的不曉得,高禹的碰觸實在太舒服,她腦子都糊成一團了。

   「一個字……」他低聲哄誘。「我也想感受你此刻的感覺。」

  成菱張大眼睛看他,被吮紅的嘴無聲地顫了一下。高禹等待著,成菱卻只是困難地張開又閉上嘴,最後將頭埋進他胸口,挫敗地搖著。

  「我、我說不出來,對不起……」她怎麼那麼笨,不過就是三個字,她怎麼會說不出來呢?成菱心裏自責著。

  「傻瓜,不用道歉。」胸口感覺到一陣微溼,高禹驚慌地抬起成菱淚溼的臉。都怪他太心急,害她難過了。

   「不要哭!乖乖。都是我,明知道你敏感怕羞還故意逼你。沒關係,我不急,今天聽不到,我們還有明天、後天……無數的時間,我『總有一天等到你』。」

  最後那七個字,高禹是唱出來的。驀然聽到完全不符合現狀的老式唱腔,成菱『噗』地破涕為笑。「耍老氣。」她嗔道。

  「耍老氣就耍老氣。」高禹睨她。「至少我目的達到,有人眼淚收起來了。」

  「謝謝你。」成菱垂下頭。記得每一次她因彆扭落淚,都是他想辦法逗她開心。

  「說什麼謝。」高禹揉揉她頭頂,然後拉她走向窗邊。邊桌上擺了兩只高腳杯,他拿了一杯,另一杯遞給她。

  「我沒喝過酒耶。」成菱不放心地看著杯子裏的赭紅液體。

  「就一杯,幫助入睡。」高禹朝她高舉酒杯,率先啜了一口。成菱看著他仰頭喝酒的姿態,這會兒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洋酒廣告,老喜歡找帥哥入鏡了,他喝酒的動作真好看。

  成菱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說不清酒的滋味,有點辣、澀,不過當咽進喉嚨裏,一股濃鬱的葡萄香頓時便從嘴裏朝鼻腔湧上。成菱眨眨眼,為了確定自己剛才聞到的葡萄香是真的,她低頭又喝了一口。

  高禹盯著她問:「怎樣,有什麼感覺……」

  「我不太會說。」成菱撫著喉嚨,蹙眉思索該用什麼語詞形容。「並不算舒服,但也不算不舒服,有點像咖啡,只是反過來罷了。喝咖啡頭一個感覺是香,然後苦,最後才會在舌頭上回甘。而葡萄酒的次序相反,它給我的頭一個感覺先是苦,然後甜,最後才是香……」

  成菱又喝了一口,然後確定地點點頭。「沒錯,就是這樣。」

  成菱第一次喝,高禹也沒告訴她一口要多少量最恰當。為了回答高禹的問題,成菱每一次都以能吞進嘴裏的最大口量,啜飲杯裏的紅酒。才三口,剔透高腳杯裏的紅色液體只剩下一點點。她遞出杯子,示息要高禹再倒一點。

  「確定可以?」他又斟了半杯給她。

  成菱很認真的點頭,仰頭又是一大口。「我想確定那種辣跟澀的感覺,葡萄不應該是甜的嗎?怎麼會辣呢?」

  這個高禹很懂,他曾經接過一個案子,拍葡萄酒莊的製酒照片。也是因為那個工作,高禹才更進一步知道該怎麼欣賞、品味葡萄酒的滋味。「酒精。辣是酒精接觸舌頭的關係。」

  得到解答的成菱雙眼忍不住發亮。「噢!原來是這樣。那澀呢?」

  「葡萄皮的味道。」高禹發覺成菱很有天分,雖然第一次喝酒,但已經大致掌握葡萄酒的層次了。她的敏感與認真讓他感覺興奮。

  他拉了兩把椅子到陽臺上,就著希臘美麗清新的夜色與空氣,興致勃勃地聊了起來。「紅酒會產生單寧酸,來自葡萄皮踩過之後與酒酵母發酵作用出來的產物。單寧酸跟空氣接觸後,會產生很多細膩的變化,味道有多澀或喝到喉嚨哪裏開始覺得澀,都是一門很大的學問。」

  聽他這麼一解釋,成菱又忍不住舉杯再啜一口。「我覺得先苦然後澀……差不多咽到喉嚨這個地方。」成菱指指自己脖子。「這樣感覺對不對?」

  「對極了。」高禹抓來酒瓶給成菱看,但酒標上的法文成菱是有看沒懂。

  「沒關係,我教你看。」他手指著一行英文字,念出發音。「Bordeaux(波爾多),這瓶酒來自Bordeaux。若是法國葡萄酒,只會來自兩個地方,一個是Bourgogne(勃根地),一個就是Bordeaux,這兩個地方的製酒歷史目前沒其它地方比得上。或許有些人覺得澳洲或義大利產的葡萄酒也很棒,但我還是覺得Bourgogne跟Bordeaux這兩個地方產的品質最棒,就我喝過的紅酒來說。」

  Bordeaux……成菱在嘴裏小聲地練習說著。「你喝過很多紅酒?」她看著他。

  「不是刻意喝的。外國餐廳,稍微專業一點的,點餐時幾乎都會拿出一張酒單,要你挑選配餐的紅酒,不懂時他們也會建議。但是別人的介紹有時並不適合我,為了不想受罪,我趁每一次點酒,花了一點時間揣摩各個酒產地的口感跟味道,累積久了,自然就會找出最適合我的酒品來,像這種酒……」高禹指指酒瓶。

  「是我半年前到法國拍葡萄酒專輯時買下的,我一次買了半打。Bordeaux產的酒就是這一點好,可以放很長的時間,然後每一次喝,澀跟香味都會出現微妙的變化。」

  「好羨慕你。」酒精入體,但不至於到醉的程度,成菱臉上表情與動作更添嫵媚。她背貼在椅背上,神情放鬆地看著高禹細喃。「感覺生活在你的嘴裏,就是一串美妙的連續。和我感覺的生活不太一樣,對我而言,生活就是每天做同樣的事,走同樣的路,遇見同樣的人……」

  高禹竟然搖頭否認。「你只看到最外面那一層。」他說。「外表看來,攝影這份工作十分自由,可以拿著出版社付的機票到處亂跑,喝紅酒,看希臘的星空,不過事實卻與外表相反。就是因為攝影這份工作自由,所以才需要花更多心力去維持,而『維持』,正是一件最不自由的事,你懂我意思嗎?」

  「就是你得時常磨練你的攝影技術,讓它保持在顛峰,不能因為自由而隨意放鬆?」

  高禹稱許的看著她。「沒錯,甚至已經變成一種職業病了。每看到什麼東西,就會用評估的角度去看它能不能拍,或者拍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成菱想起一件事。「你之前曾經說你想拍我?」

  「是啊。」高禹湊近身體,在她臉上吻了一記。「但是你說你死都不要,怎麼,改變意思了?」

  成菱做了一個困惑的表情,嬌美的臉蛋浮起淡淡紅暈。「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我想看你是怎麼看我的,從你的鏡頭裏。但是一想到拍照時會被你雙眼盯著看,又忍不住覺得恐懼……」

  「為什麼恐懼?平常我不也這樣看著你?」

  「不一樣啊。平常你看我是用你『高禹』的眼睛,但從鏡頭,就像你說的,那是一雙『攝影家』的眼睛。」

  她真聰明,高禹再一次被成菱的敏銳感動。社會打滾這麼多年,他看過太多肚子裏沒半點墨水卻自覺厲害的人了,高禹喜歡藏而不露的人,會讓他興起一窺究竟的欲念。

  「來嘛!拍個一、兩張,就當是紀念,將來看到照片,我們就會想起紅酒、希臘,跟現在相對談心的感覺。」

  唔……高禹看得出來,成菱正在心裏考慮著他的意見。事不宜遲,他起身衝進臥房拿出單眼相機。「我看還是不要好了……」一見相機,成菱馬上膽怯。

  高禹知道她害怕。他將相機擺在椅子下面,然後坐回椅子上轉移她的注意力。可成菱視線老控制不住地朝他椅腳瞟去,彷彿相機在跟她招手似的。

  「看著我,我不喜歡你跟我在一起,眼睛卻老看著其它東西。」

  「但相機是你帶來的啊!」成菱抗議。

  「一樣不行。」高禹霸道地說。成菱嬌嗔地瞪他。

  高禹舉起酒杯跟她一觸,兩人又仰頭喝了一口紅酒,成菱杯子裏的酒沒了,高禹又幫她斟了半杯。不知不覺,成菱已經喝了三杯酒了。隨著體內酒精流竄,成菱表情越來越放鬆,她側頭睨著高禹,突然格格地笑了起來。

  「想到什麼心情那麼好?」

  「不知道該怎麼說,反正就是心情愉快……」成菱摸摸自己的額頭。「這不表示我現在腦袋空空噢,其實我腦子裏轉著好多好多話,可是那些話一從腦子傳到嘴巴,一下就都消失無蹤了。」

  「我怎麼覺得你在我面前表達得很順暢?」

  「是啊,這問題我也想過。為什麼在你面前說話,我的表達就很順暢?」成菱瞇著眼露出好甜的笑容。「後來我想到了,會不會是因為我喜歡你的關係?」

  高禹眨了下眼睛,先前成菱還因害羞而說不出口的字眼,在酒精催化下,竟突然順口地吐露了。他睇著她因酒精而顯得緋紅的臉頰,心裏真有股想撲上將她吃進肚子裏的衝動。不管,先吻再說。

  和成菱不同,高禹可是那種即知即行,一點負擔顧忌都沒有的人。念頭才剛閃過,他便傾身朝她臉頰靠去。當兩人嘴唇相觸時,成菱發出一聲嘆息。她喜歡他嘗起來的味道,香香的、帶點酸澀的成熟氣味,就像一瓶上好的葡萄酒……成菱情不自禁探出舌頭品嘗他,這是她第一次這麼主動,高禹喉嚨裏發出一聲嘶吼,像是被挑逗的野獸一般,斂唇擄住她的舌尖,將她含在嘴裏又吮又啜。

  「好甜,你比最頂級的Bordeaux紅酒還棒,天吶……」高禹不只吻她的嘴,饑渴難耐,還移開唇咬她的耳垂、臉頰、下巴。成菱仰著頭,感覺他的唇就像火一樣熱,從耳朵到脖子,熱氣一路輻射進她體內。成菱仰起頭,輕輕發出一聲嘆息。

  「高禹……」她雙手捧住靠在胸前的腦勺,陶醉似的撫摸著,手指摸到他紮著馬尾的橡皮圈,一時興起,她伸手解開它。高禹抬起頭瞥她一眼,成菱手指放唇上噓了一聲,夢幻般地將手指滑入他頭皮,捧著高禹腦袋仔細溫柔地摩挲。

  「讓我摸摸你的頭髮,第一次見到你,我心裏就一直想一直想,這人把頭髮放下來是什麼樣子呢?摸起來舒不舒服呢?」

  「你覺得呢?」

  「好舒服。」成菱朝他露齒一笑,說話的聲音像絲一樣,又軟又甜。「我喜歡。」就著手指擱在他髮裏的姿態,成菱低頭親吻他的額頭、髮際、後腦;高禹閉眼品味流轉過心頭的暖意與激情。他頭一次知道原來這兩種東西是可以同時存在的。他一邊渴望將她吞進肚子,一邊又渴望將她捧在手心呵疼,像捧著心愛之物一樣。

  「我想感覺你。」成菱低語。

  「嗯?」高禹眨眨眼睛,一下沒辦法會意過來。

  「我想看你。」她眼眸帶點醉意,可是還不到神智不清的程度。觸碰他這心願早在她心裏存放許久了,只是一直被壓抑著。如今酒精鬆動了神智,隱藏在心裏的期盼,如小雞破殼般的冒了出來。

  「你說的跟我想的是同一件事嗎?」高禹忍不住問,這也是提醒她的最後機會。他不是聖人,只不過是一個理智快被愛火焚燒殆盡的普通男人罷了。

  至少一次……邪惡的想法緊緊抓住她思緒,不留一丁點猶豫的空間。她再也想不到不要的理由,在這麼美的地方,這麼好的氣氛,她又這麼願意……成菱心頭隱隱有個念頭閃過,她知道錯過這一次,下回不知何年何月,她才能再鼓起勇氣。

  「是的,我想要你。」語畢,成菱不顧一切吻上高禹的嘴,這是把鑰匙,一下打開他禁錮已久的欲望。高禹支起身子將成菱抱進臥房,一盞昏黃的小燈在頭頂上亮著,成菱側躺在床上,投給他羞怯又渴望的笑。

  太美了!一股衝動漲滿高禹心房,他轉頭火速沖出客廳直奔陽臺,一來一往,不過花了幾秒鐘時間,成菱都還沒意識到他出去幹嘛,他人已經回到臥房。

  「禹……」成菱張著迷濛大眼,疑惑地看著他。

  「我想拍你,想把你陶醉的樣子記錄下來。」他俯身吻著她的嘴,手指戀戀地撫過她秀麗的眉與高挺的鼻。成菱臉頰略紅,只是在昏黃燈光下看不出來。

  「會不會太情色?我陶醉的樣子?」她小聲地問。

  「極美,令我心蕩神馳。」就因為這一句話,成菱點頭同意了。她喜歡這四個字——心蕩神馳。她也想看看在他眼裏的她,眼底眉梢究竟會染上怎樣的嫵媚,才足以讓他脫口說出這四個字。打小時候起,她便自認自己是中規中矩的人啊!

  「半躺在床上,對,手撐著頭,就像這樣,眼睛看著我。」

  成菱隨著高禹的指示移動姿勢,只是瞧見自己動作,她側頭嫣然一笑。「感覺好奇怪。」

  「很美。」

  趁她不注意,高禹早已按下快門。聽見清脆的喀嚓聲,成菱忍不住嬌嗔。「我還沒準備好。」語畢,又是一聲『喀嚓』。

  「這樣子拍真的會美嗎?」成菱忍不住懷疑。

  「相信我。」高禹放下相機朝她微笑。

  「好吧。」成菱嘟唇。「那現在呢?我就這樣坐著啊?」

  「背過身,不要看我。」高禹回答。

  只照她的背?成菱納悶,不過她也沒多問他,只是乖乖轉身背對他。這時,高禹的手突然拉起成菱衣服下擺,她嚇了一跳。

  「衣服脫掉,內衣也要。」他在她耳邊低語。

  「這樣就變成拍裸照了!」

  「沒,我只會拍到肩上部位。」他哄誘。

  成菱猶豫了下,最後還是依了他。反正,都已經打算給他了……衝著這個念頭,成菱爽快地脫掉身上棉衫與內衣。

    她的背很光滑,沒什麼痘疤或傷口,背脊中央微微下凹,在褲腰上緣形成一個美麗凹槽。高禹手指就擱在那上頭,細細挲了一陣。

  「好滑的皮膚,摸了就不想離開了。」手掩著胸口的成菱紅著臉睨他,高禹手指離開背上凹槽,開始慢慢往上滑撫,腰際、肚腹,最後停在她掩胸的手掌下方,他親吻她的脖子,成菱聳肩,一下卻失了掩胸的防禦動作。

  「啊……」她喉間迸出不成語句的細喃,當高禹雙手握住胸脯、輕輕揉撫,成菱無力似地靠往他胸口。高禹側著頭吻她耳垂、下顎,最後才到達她的唇瓣。他將她下唇含在嘴裏吮吸,像啜著甜美的草莓糖。

  「我腳麻。」高禹放開她,成菱柔弱地移動身體,就在她調整好角度側頭望他,又是一聲『喀嚓』。

  「這些照片我一定要放大框起來,太美了。光是你的眼神……」高禹搖頭,突然起身將相機擺在一旁桌上,成菱趴伏在床上偷看他,他將身上衣服拉開,露出她暗自垂涎許久的生猛男體。

  哇……高禹走到她眼前,成菱受蠱惑似的朝他伸出手去,他身上肌肉浮凸,比例完美得就像座雕塑——不,高禹比雕塑還美,因為他是活生生的。肌肉的暖度透進她掌心,成菱一邊撫著,還一邊綻出幸福的笑靨。

  「你好美。」她指尖挲到他筆直長出褲腰的黑色卷毛,可愛得令她忍不住以指卷起,纏著把玩。

  「你才美。」她的撫摸會引發火焰。高禹伸手挪開她雙手,直視她挺起的胸脯。她的胸並不大,但尖挺有彈性。高禹爬上床鋪,俯頭張嘴吻上它。而另一隻手也沒閒著,他手心托著敏感的乳房,拇指與食指輕捏著把玩。

  「唔……」此刻感覺到的欲望已超出以往太多,成菱雙手無措地擱在高禹肩上,似苦又樂地蹙眉呻吟。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她說。而高禹只是放開吮含在嘴裏的頂峰,朝她邪氣一睨。

  「別擔心,只管放鬆地交給我。」他張嘴吻上成菱唇瓣,啜走她喉嚨裏的甜蜜喘息。
第八章

  現在是希臘時間早上七點。

  不知是陽光太燦爛還是窗外的鳥叫聲太吵,在一個翻身之後,成菱醒了。初張開眼,她還以為自己仍睡在自家床上,直到感覺到肚皮上一條不屬於她的胳臂,昨晚的記憶,才一下從腦裏跳了出來。

  她側轉過頭,凝視身旁睡得極香的俊臉。他們真的做了。

  面向她的高禹全身赤裸,僅在肚皮上蓋了一條小薄被。及肩的長髮隨意披在臉龐兩側,略微掩住他俊美的臉,兩道長睫扇子似的擱在他眼皮上,成菱盯著他厚薄適中的嘴唇,一時心癢,忍不住伸手碰觸。

  長睫溫柔地插一扇,唇上綻出一朵笑。

  「早安。」高禹說話。盯著他炯炯有神的黑瞳,成菱臉頰浮現紅暈。

  「又害羞了!」

  肚皮上的胳臂將她掃進他懷裏。她側伏在他胸口聆聽他平穩的心跳,還有,腿間的勃起。

  「啊……」

  「什麼?」他親吻她。

  成菱光臉紅都來不及,哪有辦法回答。

  「你是說這個?」高禹將她手拿到胯間,直接以動作代替詢問。

  她靦腆地點點頭。

  「這不過是想要你的證明罷了。」

  「但我又沒做什麼。」成菱連忙表示自己是無辜的。

  「哈,你以為你需要做什麼我才會感到興奮?錯了,一點都不需要。光看你臉紅的樣子,我腦子就會想起昨晚發生的那些事。一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我就……」說著說著,成菱手裏的『東西』,感覺突然又變硬變長了一些。

  成菱羞得連忙將手抽開,拉起薄被掩住身體,就要起身。

  當成菱跳離開床,高禹頑皮地大叫。「啊啊,我的被子,你要把它帶到哪裡去啊?」

  「你討厭啦!」成菱窘得渾身通紅,急匆匆地往浴室方向鑽。瞧見她忙不迭躲避、又嬌羞不已的模樣,高禹真是滿心舒爽。

  「對了,別在裏頭蘑菇太久,我也要洗澡。等會兒出來把泳衣穿在衣服內,然後再帶兩件乾淨的衣服在袋子裏,我帶你去一個很漂亮的海灘玩水。」

  「這個地方我去過幾次,根本沒什麼人會去。頭一晚在米克諾斯過夜睡不好,所以爬起來亂逛,然後就被我發現了。沒親眼看過,真不曉得這世界還存在這麼漂亮乾淨的海灘!」

  高禹一手拎著成菱整理好的帆布包,一手牽著她的手。兩人正走在微有坡度的山路上,高禹說越過這座山,就可以看見他講的『很漂亮的海灘』。

  清爽的風沿著臉頰兩側吹。頭頂上的太陽正一點一滴往上爬,彷彿也跟他們一樣在爬山似的。走了大約十分鐘的路,鄰鄰波光在太陽的照射下柔柔地閃爍著。

  「好美呀!」

  沙子是白色的,而海水則是非常透明乾淨的水藍色,映照頭頂蔚藍的天空,海面平靜得就像塊藍色水晶。四下果真無人,成菱脫下布鞋,直接踩在沙灘上,乾乾的腳掌摩挲過沙灘,發出細細碎碎的磨擦聲。

  「我們把東西放這兒吧!雖然距離海有點遠,但至少這邊有點樹蔭。」高禹說希臘中午的太陽很曬,炙熱到連當地人都受不了要躲起來的程度哩。

  成菱彎腰拿出浴巾鋪在沙灘上,高禹揀來幾顆石頭壓在浴巾四角。見沒事可幫忙,成菱隨口發問:「這麼漂亮的海灘怎麼沒人來?」

  「大概是這裡太小了吧,港口附近還有一個更大的海灘,而且還不需要走路,車子可以直接開到裏頭去。」

  「不是每個來玩的人都會跑去租車吧?」

  「如果跟團,旅行社就會安排接送車輛啊。」高禹糗著成菱。「由此可見你不夠合群噢,從來不跟團出去玩。」

  「還敢說我不合群,」成菱斜眸睨他。「你自己還不是一樣,別人都住大飯店讓導遊接送,就偏你反骨,喜歡一個人躲起來到處逛。」

  「唉唉唉!」高禹身體傾向成菱,佯裝起怒容。「我才說你一句你馬上回我十句,造反嘍你!」

  「不行啊!」成菱笑得很開心。她喜歡跟高禹抬槓聊天,這讓她覺得心情愉快。

  「才給你三分顏色,就給我開起染房來了!」高禹嘖嘖有聲,不過眼神卻是笑著的。他伸手進袋子裏摸出防曬乳,然後轉身交給成菱。「幫你親愛的服務一下吧。」他指指他的背。

  「幫你服務,那你等會兒怎麼回報我啊?」成菱扭開瓶蓋,在他背上抹了起來。

  高禹朝她邪氣一笑。「當然是加倍奉還。」他用雙手撫摸自己的胸口。「上帝說別人打你左臉,就要把右臉也伸過去。所以說你幫我抹背,然後我就會連你的前胸也一塊照顧……」他伸手做了一個抓握的動作。

  「大色狼!」成菱紅著臉輕打他背。

  高禹笑著將她拉到面前來。「這樣就叫色,我還沒說完呢!如果你連我前胸一塊照顧,那麼我也只好服務到你下半身去……」

  「不准再說了!」成菱伸手捂住他的嘴,高禹非但不住口,反而還張嘴咬她。

  「唉。」

  「你好可愛。」他摟住她的腰,將頭偎在她胸口磨蹭。「我喜歡你現在的表情,好放鬆。」

  撫著高禹頭髮,成菱露出甜甜的笑。

  兩人互相抹好防曬乳,便手牽手衝進海裏玩水。

  果真就像高禹說的,一過早上十點,太陽光就增加了不少熱度,雖然海水很涼,但頂著熱辣的陽光玩水,還是讓人吃不消。匆匆收拾好東西,高禹與成菱兩人手牽手,沿著來時路奔回公寓,樓下管理員一見著他們,忙伸手跟他們打招呼。

  「咖哩•妹啦(你好)。」成菱照著高禹的發音說了一遍,聽見她回應,希臘老人笑得臉都皺成了一團。

  「妹啦。」他看著她回應。

  站一旁的高禹看見他倆的互動,則是一臉滿意的笑。

  「走吧!快上去沖個澡,我們去找家咖啡館吃飯,早上只吃一點麵包,我肚子都餓扁了。」

  高禹拍拍成菱屁股要她動作快。十分鐘後,兩人手牽手走出公寓,在一家距離公寓最近的咖啡館坐下來。成菱看不懂希臘字,所以由高禹一手包辦點餐的工作。

  高禹點了一份西紅柿沙拉;就是把西紅柿切開撒上鹽巴、檸檬汁跟剁碎的香草這樣的料理;然後是一份乾炸小魚、一份炸烏賊跟煮豆子。分量很大,尤其是乾炸小魚。一見堆得跟山一樣高的炸魚端上桌,成菱雙眼不禁瞠圓了。

  見她的表情,高禹大笑。

  「這就是我為什麼只叫一份的原因,真的吃不完。」

  佐餐的飲料是冰冰涼涼的檸檬水。成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好奇地問高禹平常也都這麼吃嗎?

  「我只來吃過幾次。平常這時間我都跟製作公司的人在一起,太陽太大了,所以大多留在他們住的飯店用餐。紫星皮膚很敏感,禁不起曬,一曬就紅。」

  高禹抬眼瞟見成菱皺起的眉頭,以為她不知道誰是紫星,又順口補了一句。「紫星就是我拍照的對象。」

  成菱當然知道紫星是誰。一提起這個名字,她腦子就浮現曾在照片上看過的嬌美臉蛋。想起渾身明星樣的紫星,成菱原本愉快的情緒驀地低落。她吃東西的速度本就不快,這下又變得更慢了。

  「再多吃點啊,還很多哩!」高禹殷切地勸食。

  「嗯,有點飽了。」成菱將盤子往前推開,端起檸檬水啜了一口。

  高禹不疑有他,仍舊虎虎地吃著盤子裏的炸魚。

  「那個紫星……她長得美嗎?就你的眼光看。」耐不住心頭疑問,成菱狀似無意地提到。

  高禹停下吃東西的動作,皺眉想了一下。「依標準來說,是很美。」

  「噢,那跟這麼漂亮的人一起工作,感覺一定很不錯。」成菱心情又突然低落了一格。

  「還好吧。」高禹抽起面紙,擦擦沾油的手指。「該如何形容紫星的個性呢?說她奇怪也不太對,反正她就是很有自己的脾氣。順的時候什麼都好,但是一拗起來……」高禹搖搖頭,擺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就算拿槍逼她,她也不會配合。」

  他們倆才一起工作一個多禮拜,就摸熟她的性格了?成菱心裏的小惡魔大聲質問著,逼她趕緊跟高禹問個清楚明白。只是這念頭一起,成菱馬上又將它壓下。不,她才不要問這個問題,太挑釁了,好像是在懷疑他什麼似的。成菱閉緊嘴巴,不再就這個話題聊下去。

  吃完中餐,兩人慢慢地踱回公寓。距離公寓門大概還有十步遠,突見一個身影從公寓裏竄出來,往兩人方向狂奔。

  「高禹,我終於找到你了!」

  若沒聽見聲音,乍從外表看,成菱還以為來人是個男孩。棒球帽、寬大棉衫跟短褲球鞋的打扮,把來人的女性曲線全部掩住,但聽她聲音,成菱馬上知道來人是個女子。尤其當她奔至高禹面前,那張眼熟的漂亮臉孔,讓她驀地瞪大雙眼——是紫星。

  紫星奔到高禹面前,壓根兒沒見到高禹身旁還有成菱存在,一開口就是催高禹快開門讓她進公寓去。

  被推著往前走的高禹一臉不悅。他明明跟成菱兩人約會氣氛正好,結果突然殺出個程咬金來。「搞什麼啊你,你不是回臺灣參加首映會了?」

  「我說上去再說!」紫星惱怒地手插腰。這時候她突然瞥見一旁多了個人,瞪著成菱納悶的反應,紫星臉色慘變。

  「她是誰?」她指著成菱鼻子嚷著。

  「別不禮貌!她是成菱,我女友。」高禹拍掉紫星手指,然後伸手將成菱拉來他身邊。

  看著紫星氣憤的臉,成菱朝她輕點點頭。

  「她怎麼會跑來這?!噢……這樣全亂了啦!」她焦急地揪著棒球帽來回踱步。

  高禹和成菱互看一眼,他對著她聳了聳肩,一副『啊栽呀』的神情。

  「總而言之,先進屋子裏再說。」

  高禹掏出鑰匙將門打開,不待他招呼,紫星穿越成菱身側,直接往屋子裏頭走。一進客廳,她放鬆地將棒球帽拉開,一頭及腰的亮麗長髮隨即被瀉而下,成菱見狀,再度瞠目結舌。

  真不愧是明星,她一頭長髮,就像廣告裏說的,柔柔亮亮、閃閃動人,白晰的肌膚恍若吹彈可破。雖然兩個人都是女性,成菱自個兒也留了一頭長髮,但等級就是——

  成菱觀看時,紫星已從褲子口袋掏出手機,打開後撥了個號碼出去,對方好似馬上接起,只見她大小姐對手機喊了一句『你馬上過來』,便又突然結束通訊。

  轉過身,紫星驀地發現成菱正在看她,雙眼突地一瞠,語氣表情突然兇了起來。「請你回避,我有重要事情要跟高禹商量。」

  「什麼重要事情不能在成菱面前說?」高禹從廚房拿來三瓶沛綠雅,一聽見紫星說話口氣,他立刻表明立場。他跟成菱是一國的。

  「不行啦,這件事是秘密,不能讓她知道!」紫星猛跺腳。「還有等一下我經紀人也會過來,他也交代過,除了你我他之外,不得有其它第四者在場。」

  什麼事這麼神秘?高禹和成菱互看一眼,正想問,大門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高禹走去開門,發現是管理員和一名東方男人站在屋外。高禹認得他,他正是紫星口裏說的經紀人。

  「是,他是我朋友,謝謝你。」

  謝過管理員,高禹退開,讓紫星經紀人進門,經紀人一見在場還有第四者,胖胖的臉上驀地浮現一抹驚恐。

  他對著紫星發難。「我不是交代過……」

  「是高禹的女友啦!」紫星白了成菱一眼,一副不耐煩的表情。高禹對紫星與經紀人的反應很感冒,正想提出抗議.卻被成菱一手擋住。

  「沒關係,反正我也打算進去休息。」

  成菱朝高禹安撫地笑笑,紫星經紀人聽了則是連連點頭。一確定她關好房門,他立刻拉著紫星,揪著高禹,口沫橫飛地說了起來。

  「我不同意!」

  這是高禹聽完後第一個反應。而聽到他的回答,紫星大小姐她忽然『哇』地嚎啕大哭起來。

  「高禹準備見死不救啦!我完蛋了,這回一定死定了……」

  「別哭別哭,哭久眼睛會腫。」見她哭得梨花帶雨,坐她身旁的經紀人趕忙伸手攙扶,他一邊安撫她,一邊勸著高禹。「不過我說高禹呀,你剛才也拒絕得太強硬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演藝事業對紫星的重要性。好,就算你不在乎紫星,也得稍微想一下你們倆正在合作寫真集啊!你就這樣撒手不幫忙,萬一事情搞大了,你覺得這本寫真集還拍得下去嗎?」

  高禹一向討厭人拿工作壓制他,他接下這份攝影工作,可不是因為紫星,而是他喜歡,加上出資的老板給予極大的發揮空間。紫星身為要角,不知道潔身自愛就算了,竟還拖他下水!真是豈有此理!

  「反正臺灣媒體不就那個樣,一樁緋聞吵個兩、三天便沒事了,你們就多忍忍,熬過去就算了。」

  「不能熬啊!紫星的形象那麼清純,這報導一出來,她工作不就垮了!唉,我說高禹,你就行行好,幫紫星一點忙,你的大恩大德將來我跟紫星一定會想辦法好好報答你……」

  不管紫星經紀人好說歹說,高禹不要就是不要。他剛才還跟成菱兩人玩得很開心,結果怎知會突然蹦出這兩個煞星。

  見高禹不肯幫忙,紫星一下絕望了起來,想起她的大好前程,她在臺灣的演藝事業,將會一夕化為烏有……紫星突然從座位上站起,飛快地往陽臺方向奔去。

  希臘的陽臺可不時興圍什麼鐵窗,陽臺圍牆也不怎麼高,一般人登高一跳,整個人就可以飛出陽臺,直摔到底。

  「紫星,你不要這樣!」高禹見狀,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趕去阻止她。

  「你讓我死了算了!反正等我回臺灣也什麼都沒有了!」

  紫星癱在高禹懷裏不斷地掙扎,瞧見她歇斯底裡的模樣,高禹只好牢牢將她抱在懷裏不敢放開。屋裏,成菱聽見紫星的哭鬧聲,連忙跑出房間查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他倆緊緊抱住,她腳一瞠,登時煞白了臉。這是怎麼回事?!

  站旁邊的經紀人驀地瞧見成菱,他胖臉閃過一絲精光,非但沒跟過去安撫紫星,反而朝成菱身邊靠去。

  他朝成菱招招手,成菱回頭多看了一眼,仍跟紫星纏成一團的高禹,然後才朝紫星經紀人走去。

  「紫星是怎麼了?」成菱只是下意識地問,她可沒指望經紀人會回答這個問題。

  經紀人看了她半晌之後,突然說話了。「你看什麼就是什麼嘍!」

  成菱瞪大雙眼,紫星經紀人唯恐成菱會跑去質問高禹,連忙將她帶進房間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紫星經紀人盯著成菱,他從事經紀工作二十多年,接觸、見過的男男女女不知凡幾,早已練就一雙好眼力。

    就拿外頭的高禹來說,在紫星要死要活的糾纏下,他保證不到幾分鐘高禹一定會答應,麻煩的是眼前這個女人。他看得出來,她跟高禹之間的感情很深;不過他也看得出來,被紫星那麼一鬧,她對紫星跟高禹之間的關係起了疑心。

  紫星經紀人決定順這個勢,畫大她跟高禹之間的裂縫。雖然,這麼做有些缺德,硬拆散一對感情好的小情侶,不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紫星經紀人當然豁出去。

  「事情是這樣子的……」

  紫星經紀人說了一大堆和事情完全不相符,又模稜兩可、曖昧不清的解釋,總之就是硬把紫星跟高禹送做堆,然後把成菱安插進第三者這樣的角色裏。聽到他的解釋,成菱連連退了兩步。

  「我不相信,我要去問問高禹……」

  紫星經紀人來不及阻止,成菱拉開門就往外頭奔去。她還來不及開口問話,卻驀地聽見高禹對著紫星珠淚斑駁的臉大聲嚷道:「好,全依你,看你想怎麼做都行!」

  那一刻,成菱心都碎了!

  安撫好紫星,高禹才驀地想起仍待在房裏的成菱。

  「給我一點時間,我去跟成菱解釋解釋。」

  一聽到『解釋』這兩個字,紫星歇斯底裡症又出現了。她身體忽地從位子上跳開,作勢又往陽臺方向跑。

  高禹連忙又將她抱住。「好好好,你不要衝動,不要衝動。」

  此時,紫星經紀人已經走到兩人身邊,他伸手想幫忙勸慰紫星,卻被她一手揮掉。

  「我只要高禹!我只要高禹!」

  紫星經紀人瞧瞧她的反應,無奈地猛嘆氣。他看著高禹建議:「我看你還是先把紫星送回飯店去,至少那兒人多,免得她等一下情緒不穩,又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

  「但成菱……」

  「她那邊就交給我!」紫星經紀人瞧見高禹還想說話,又連忙補了一句。「不然等紫星情緒穩定了,你再回來跟她解釋也不遲啊!」

  高禹瞧著紫星的反應,知道這時放開她,難保等會兒不會出什麼事情。他點點頭,同意紫星經紀人的決定。「好吧!那你先跟她解釋一下,要她留在公寓等我,我送紫星回去之後馬上回來。」

  但等高禹回來,屋裏哪裡還有成菱身影。

  「成菱人呢?」

  高禹回房間搜尋未果,急忙跑出來揪著紫星經紀人衣領問道。紫星經紀人雙手一攤,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

  「這可不能怪我噢,我可是一五一十照你說的話跟她說。不過我想大概是你女朋友個性敏感,不希望親眼見你假扮紫星男友吧,所以,一等我跟她解釋完,她就說要搭機回臺灣了。」

  成菱回臺灣了?這怎麼可能!高禹呆住。

  紫星經紀人還在那口沫橫飛的邀功。

  「為了弄到這張機票,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呢!剛好六點有一班飛機,我打電話找了一個會說英語的希臘女導遊陪她一起,這會兒應該已經快到機場了。」

  「成菱要走,你怎麼沒先告訴我!」高禹抓狂。

  「她要我不要說嘛!她怕打擾到紫星。」

  厚!高禹手拍著額頭,在客廳裏急急踱步,一眼瞥見時間不過五點,雖然明知趕不上飛機,但總比坐在這生氣的好。高禹一手抓起車鑰匙,轉身就要走出公寓。

  「等等,你要到哪去?」紫星經紀人連忙拉住他。

  「去機場。」

  「拜托一下好嗎?你以為你在哪?臺灣啊!一個小時哪夠你從米克諾斯跑到機場。」

  「但我不能讓成菱就這樣回去。」高禹焦急地猛拍頭。「是我寫信要求她來的,結果,這會兒卻讓她這樣不明不白的回臺灣……」

    「但是現在不管你怎麼趕,都來不及了不是嗎?好,稍微冷靜一點。反正她已經知道大概情況,大不了等回到臺灣,我們再想辦法彌補她嘛!」

  高禹不喜歡這個主意,只是這個時候,他也想不出其它更好的辦法。
第九章

  經過近十小時的飛行時間,成菱在早晨七點鐘左右返抵國門。她出遊前只跟家人提她要出去玩,並沒有提起會出國,此刻自然不會有人在機場外頭等候。

  拎著行李,成菱尾隨在乘客身後走出機場大門,她準備去機場旁邊搭乘往返桃園─台北的巴士返回台北。

  形單影隻的她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兩隻大眼睛下方還淡淡浮現半月形的黑眼圈。在機上十個小時,成菱幾乎沒合過眼。

    不管怎麼躺、怎麼逼自己入睡,腦子就是一直擺著高禹、紫星這兩人不放。他們倆的關係真如紫星經紀人所說?那麼她呢?她到底是高禹的什麼?

  成菱反覆想了十個小時還是沒想出答案。轉個不停的思緒令她頭痛欲裂,此刻她只想奔上最近一班巴士,趕緊躲回她台北的秘密基地躺下休息。

  四天前,她滿懷喜悅地拎著行李登上飛往希臘的班機,以為這會是一次難忘的愛之旅。

    才剛度過快樂的兩天一夜,她便一下從天堂墜入地獄。瞧她現在狼狽的樣子,皺折的裙子,沮喪的情緒……成菱不得不懷疑那兩天的相處融洽,只是出自於一種同情,或者說,逢場作戲。

  服務人員告知成菱,巴士大概還要再等十分鐘。接過車票,成菱離開櫃檯,在販賣處隨意看了一下,突然,報紙上一個熟悉的名字驀地躍入成菱眼簾——他才是正牌阿娜答,紫星:不予作答!

  皺著眉頭,成菱掏出十塊錢買報紙,迫不及待將報紙打開來看,一見印在報上那抹高大的身影,她雙眼一瞠。這不是高禹嗎?

  她不可置信地搖搖頭,一下還弄不清八卦報紙頭條,怎麼會突然刊登高禹的照片,而且,還是這麼不清不楚的偷拍照。為了搞清楚事情真相,成菱緊接著往下讀。

  原來,在成菱飛往希臘這四天中,臺灣演藝圈發生了這麼一樁大事。青春玉女紫星被狗仔拍到深夜留宿男人家,直到隔天早上十點才回飯店更衣,趕赴電影首映會。

  據紫星與其經紀人說法,當天晚上留在男人家中的,不只有她一人,還有她其它幾名圈外好友。她只是想趁回臺灣工作,乘機和好朋友們聚聚,怎知道竟會無端扯出這件緋聞。

    還有,紫星言談中不忘『暗示』,她正牌男友其實另有他人。據報紙探訪後了解,紫星真正的阿娜答正是負責幫她拍攝寫真集的高姓攝影師,趁這回工作,兩人還時常相約同遊美麗的希臘海岸。報紙上還有幾張她與高姓攝影師相望而笑的照片。

  瞪著報上照片,成菱的心頓時揪成了一團,就跟紫星經紀人說的一樣。她腳軟地跌坐在候車處的塑膠椅上,頭還一邊不敢置信地猛搖猛搖。

  報上刊載的照片擊潰她所有自信,成菱完全失去偽裝的能力,連抬眼看風景這點小動作都會讓她筋疲力竭。丟開手中的報紙,她失魂落魄地癱在椅背上,腦裏只有一個聲音提醒她『你還不能哭,現在還不行。』

  五分鐘後車子來到,成菱勉力擠出最後一丁點力氣登上巴士,不過當車緩緩開動,她繃了許久的情緒終於忍不住潰決。

  成菱雙手捂著小臉重重呼吸,想平息淚意。但是眼淚卻仍控制不住地從她指縫間緩緩滴落——她的心,好痛,好痛。

  Dear:

  收到信的你,想必已經平安回到臺灣了吧!(不,是非平安回到臺灣不可!)

  真的很抱歉,讓你在那麼混亂的情況下一個人離開希臘。但我也不知道事情怎會來得這麼突然。總之,事情的始末就像紫星經紀人說的那樣。

  我知道你一定很難理解我為什麼要答應紫星,但在那種情況下,紫星嚷著尋死尋活,我真的除了答應她之外,沒其它辦法可想。

    不過就像紫星經紀人講的,時間會沖淡一切。我希望等我回到臺灣,這整件事就能平息下來,重新回到我們之前平靜快樂的日子。

  收到我的信後,給我個回音。讓我確定你已平安抵達。

  愛你的禹

  按下傳送鍵,高禹開始扳著手指算。希臘與臺灣時差七小時,再加上飛行與休息時間,大概要一天後成菱才有時間上網收信。雖然明知道回信不會這麼快就躺進他信箱裏,但高禹仍舊殷切地時常上網查看。

  高禹完全相信紫星經紀人說的話,他以為他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完全都跟成菱說清楚了。

  一天、三天、五天、一個禮拜過去,成菱始終沒有回信,高禹不死心地又連連捎去好幾封,一樣都沒有回音,高禹心下『彳ㄨㄚˋ』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成菱為什麼不回他信——難道說成菱生氣了,決定從此不再跟他聯絡?

  影像資料編輯庫。

  「精靈!」一聲焦急的尖喊伴隨著撞門聲,黃筱慧衝進資料庫中,邊喘氣邊問著成菱:「我剛聽見主編說你要離職?為什麼?不是做得好好的嗎?」

  成菱垂下眼瞼,雲淡風輕地解釋。「我最近身體不太舒服。」

  「身體不舒服,可以請假休息嘛!何必一定要離職呢?」黃筱慧拖來一把椅子坐下,她伸手搭在成菱膝蓋處,撒嬌地搖晃她。「好啦!你辦留職停薪、休息一陣子就好,不要真的走啦!我在『遠行』裏就跟你最好,你一離開,我會好孤單的呢!」

  「很抱歉。」

  成菱不是個囉嗦的人,三個字就截斷了黃筱慧的長篇大論。她很少堅持什麼,不過一旦決定了,就會頭也不回做個徹底。黃筱慧的建議主編之前也提過,但她婉拒了。

    身體不舒服這原因也是真的,打從希臘回來,她夜裏一直睡不好,白天也吃不下,才五天時間,整個人已經瘦了一大圈。身體狀況不好,但平時還要打起精神應付工作,她感覺自己像支快被燒融的蠟燭,就快撐不下去了。

  不過離職最主要還是因為另外一個原因。若計劃沒生變,再過一個禮拜,高禹將會回國。一想到他與紫星返回國內後,報章雜誌將會興起的『正牌男友現身熱』,她的身體便會忍不住呈現『吐』的反應。

  成菱想趁早離開這是非之地。高禹回國,不管他會不會再來找她,她總有一天還是會在出版社裏遇上他,她不想多加揣測這樣的景況,但腦子卻會控制不住一直想一直想,她撐得住不在他面前崩潰嗎?同事們會怎麼看她?尤其是筱慧,萬一被筱慧知道她之前曾跟高禹『短暫』交往……

  『短暫』這兩字,教成菱心裏又一陣抽痛。雖然打從開始她就不敢妄想會與高禹天長地久,但是才一個月,會不會稍嫌太短了點?

  成菱站起身,將沉重的膠帶拿起擱進紙箱上端,確定桌上再無其它東西,她環抱著紙箱離開座位。走出門前,她回過頭依依不捨地看了最後一眼,一大串關於此地的回憶驀地湧上心頭,成菱鼻頭突然感覺一陣酸,她連忙仰著頭猛吸鼻子,她會想念這裡的!

  成菱嘆口氣,然後側轉過身以肘頂開資料庫門,只見門扉一下洞開,再一點一點慢慢關上。

  一星期後——自打聽出高禹、紫星一行人班機抵達時間後,全臺灣媒體徹夜守在入境室前方等待。

    身材高大的高禹首當其衝地步出入境室,他現身剎那,十數聲快門聲『喀嚓』地同時響起,聲音之大,連一向聽慣了的他也忍不住嚇了一跳。這是怎麼回事?

    還沒回神,一把接一把麥克風已遞到他面前,仔細聆聽眾家記者詢問的問題,不外乎都跟紫星的緋聞有關。

  高禹濃眉一蹙。他很久一段時間沒跟國內媒體接觸,不曉得如今新聞生態已經變成此番境界。他,一個除卻攝影圈,否則沒人知曉的普通攝影師,竟也能吸引數十家媒體記者跟SNG車的大駕光臨。

  「高先生,要不要跟觀眾報告一下,這一趟希臘行的收獲……」

  「很抱歉。」

  「高先生,請您說說對X果日報拍到紫星夜宿『友人』家的感想……」

  「不予置評。」

  「高先生,外傳您才是紫星正在交往的男友,不知您對這傳聞有些什麼樣的想……」

  「沒有想法。」

  一道接著一道的問題聲浪朝高禹湧來,為了順利脫身離開,高禹不得不配合,回答了幾個刺探性十足的問題。

    當紫星步出入境室,媒體記者的騷動達到最高潮,人群與攝影機像大浪般包圍住高禹與紫星兩人,連一丁點讓他閃身離開的機會也無,他們倆就被自作聰明的記者送作堆拍了好幾張照。高禹冷眼看著眼前混亂,腦中閃過的念頭只有一個——別擋著他,他要去看成菱。

  小菱呀小菱,你都不曉得我有多想你。高禹在心裏發出長長的嘆息。

  擠上紫星經紀人開來的保母車,經紀人立刻朝高禹伸出手去,感謝他的『見義勇為』。瞪著肥胖經紀人伸出的胖手,高禹連意思一下回握的欲望都沒有。

  「用不著感謝我,我早就已經後悔了。」

  「唉唉唉,別這麼說嘛!」不容高禹拒絕,經紀人厚著臉皮硬抓起他的手掌握了握,彷彿這麼一來,他與他之間的疙瘩就能消弭於無形。

    坐在經紀人身邊的紫星則是不敢說話,打從答應幫她忙開始,高禹沒再給她什麼好臉色,除了工作上必要的指點、交談,否則他甚至連瞄她一眼、給她一朵笑都吝嗇。

  紫星從來不貼人冷屁股,幾回努力示好都不見成效,她便失去興致。算了,反正她目的已經達到,高禹想怎麼擺臉色是他的事,她才不會受他情緒影響。

  「有件事我得先跟你說,你這幾天得千萬小心你的行蹤,你知道的嘛!媒體記者最喜歡挖這種八卦,如果你不想讓你女友曝光,更不想被人說她是介入你跟紫星感情的第三者的話,你最好等風頭退了之後再去找她比較保險。」

  搞什麼鬼,他不能馬上見成菱,他還得等風頭退了?!

  「我真的越來越後悔答應幫你們這件事,我要下車。」高禹性子直,當他一討厭起誰,會連跟他們同坐一車都不耐煩。

  紫星經紀人和紫星沒料到他會突然這麼說,兩人詫異地互看一眼,隨後殷勤的表示願意幫他訂飯店、出住宿費,請他先到飯店躲一陣再說。

    高禹毫不猶豫地全盤拒絕。不能馬上去見成菱已經讓他很不爽了,若再不能回他八裡的小窩,他鐵定當場抓狂。

  一確定車後沒有任何狗仔跟隨,高禹隨即拎著大包行李跳下保母車。他伸手招來一輛計程車,經由關渡大橋回到八裡的住所。

  「高先生,你終於回來了。」

  一瞄見高禹從計程車裏出現,一個個記者像見到甜食螞蟻般,紛紛湧到他身邊。高禹抱著行李往公寓方向走,不管記者問他什麼,他一概以搖頭跟微笑作答。

  「別這樣嘛!跟我們聊聊紫星,看你對她有什麼樣的感覺跟想法?這可是你上報的大好機會,只要一、兩句話,你就能博得更大的版面,以你在攝影界的名氣加上你的外表,上報之後鐵定會大紅特紅……說不定你會成為男生版的林志玲噢。」

  眼見高禹就要上樓離開,不知哪個沒事先摸清高禹個性的記者突然這麼勸說著。高禹皺起眉頭朝他瞄了一眼,男記者連忙遞出麥克風,臉上一副『上鉤了』的得意反應。

  「來來,麥克風在這。」

  「吃屎吧你!」

  男記者滿臉驚異,他沒料到高禹竟會說出這種話來回敬他!

  不待記者回神,高禹隨即撥開眼前的麥克風,率性地將一樓大門關起。還沒進家裡就聽見電話鈴聲大作,高禹不悅地拔掉電話線,屋內驀地變得安靜。

    不過他想了一下,又突然將電話線插上,不管他接不接電話,他都有非撥電話出去不可的理由。高禹守在電話邊等鈴聲一停,下一秒馬上抓起電話,撥了熟悉的八個數字。

  「遠行出版社您好,請直撥分機號碼,或撥零由總機……」不待設定語音說完,高禹直接按下號碼『776』。這是遠行資料庫的分機號碼。

  「喂?」

  一聽就知道不是成菱,湊在話筒旁邊的高禹俊臉驀地一皺。「我找成菱。」

  「成菱?她離職了。」

  啊!高禹雙眼瞠大。成菱離職?這怎麼可能?!

    「什麼時候的事情?一、兩個禮拜前她不是還做得好好的?她什麼理由離職?」

  彷彿這樣的問句已經回答過無數次,高禹聽見對方微嘆了口氣,似硬耐著性子說出底下的話。

  「她一個禮拜前離職,原因我並不曉得。如果是工作方面的事,我王燕妃非常樂意……」

  不等王什麼什麼的女子把話說完,高禹直接掛斷。電話鈴聲在他話筒掛上那一瞬間又猛烈大響,高禹不理它,只是手撐著額,困惑地思考成菱離職這件事。

  高禹知道遠行這份工作對成菱的重要性,加上成菱脾氣一向溫和,不太可能會因衝動而提出辭呈。她是習慣條理、喜歡規律的人,會讓她突然做出重大決定的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出現更大的威脅,讓她不得不離開。

  不是自己往臉上貼金,但高禹就是忍不住把原因聯想到自己頭上。經歷過機場和樓下記者陣仗,他心頭的後悔越升越高。他這個清楚來龍去脈的人都快忍受不了了,更何況是她……高禹越想越懊惱。他怎麼那麼豬頭?快樂安靜的日子不過,偏偏惹上紫星這個大麻煩來砸痛自己的腳。

  小雋!高禹驀地想起這個救兵。他滿臉希望地掏出記事本,翻出成雋留下的手機號碼。

  「豬頭,別再打來了!」

  正需要用電話,電話鈴聲卻一直響個不停。高禹嘴裏一邊喃喃詛咒,一邊焦慮地在電話旁邊走來踱去。

  電話鈴聲一停,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起話筒撥號。

  成家。

  成雋站在成菱房門前,抬手輕敲了敲。

  「誰?」成菱在裏頭問道。

  「我啦。」成雋回答。

  幾秒鐘過後,合緊的房門輕開了一道縫,一張瘦了一大圈的蒼白容顏出現在門縫裏。

  瞧見成菱這模樣,成雋忍不住心痛。「我想跟你談談。」

  成菱定定看了弟弟一會兒,然後點點頭退開身子。

  成雋推開門走進她房間。看見一只行李箱攤開,擱在她的床鋪上,旁邊散落幾疊未整理好的衣物。成雋瞄著成菱,她正坐回床沿,繼續方才被打斷的工作。

  「高禹回來了。」

  此話一出,只見原本平靜疊著衣服的雙手顫了一下。成菱頭垂低,臉蛋被長髮掩閉,沒法窺見她的表情。

  「我原本很氣,這幾天陸續看到報紙報導他跟紫星的新聞,一發現是他打電話來,我頭一個反應就是想掛他電話。不過我同時也罵了他幾句,等我罵完,他才跟我解釋整個事情的經過。」

  成雋將高禹說的話完整說出,成菱聽完只有一個反應,就是繼續折她手上的衣服,一聲不吭地。

  她聽得一清二楚,高禹說的版本跟紫星經紀人說的完全不一樣。不過她現在已經不在乎到底誰對誰錯了。經過這一個禮拜來的心理掙扎,她太累了,她已經不再期待真相,她只想要平靜。

  「你怎麼不問我 ,他為什麼要說這些?」

  成菱輕輕搖頭,無力地說:「我好累。」

  成雋看著成菱憔悴的臉,猶豫好半晌才又繼續把話說完……

  「他說,你回臺灣這段時間他寫了好多封Mail給你,可是你一直沒回他信。」說到這,成雋恍然大悟。「我這才想到,你前一陣子說要出去玩,原來是出國找高禹去了。」

  成菱點點頭。

  「幹嘛這麼隱密?!」看著成菱無動於衷的表情,成雋忍不住責備。「出國去找他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從出去到回來這麼久,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你這樣老把事情悶在心裏,要我們旁邊的人怎麼幫你?」

  聽見最後一句話,成菱放下一直拿在手裏當擋箭牌的衣服,她抬起頭來看著成雋,眼眸裏滿布傷痛。

  「我不想要任何人的幫忙,我只想要平靜,我只想重新找回那個還不認識高禹的成菱,過我以前的生活。」

  成雋難以理解成菱的想法。

  「你不是喜歡他嗎?現在他回來了,也澄清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情了不是嗎?」

  「但下回呢?」成菱衝口而出。成雋搖搖頭表示不懂。

  「以他的個性,這樣的情況鐵定還會發生一次、兩次、無數次。你不是我,沒有經歷過從天堂狠狠摔落地面的感覺,你當然可以說得很輕鬆。但是我不行,我只要一想到,這種事極有可能一再發生,我……」

  成菱猛吸口氣,抑住欲奪眶的眼淚。看著姊姊憔悴的臉,成雋隱隱約約懂了。

  她還是愛著高禹的;不但愛他,而且懂他。就是懂他,才得以確信相同的事會一再發生。成菱是對的,就成雋所知,高禹太重視朋友了,所以時常會為朋友兩肋插刀,而重義氣、重感情,也正是他的優點所在。

  「我知道,他不可能為我改變的。我要就是接受他,不把它當一回事;要不就是離開他,重新找回生活的秩序。」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唉!」成雋嘆口氣。兩個都是他喜歡的人,而兩個人也都彼此喜歡著,難道就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方式,可以折衷取之?

  「你們的事情我不多說了,反正也沒有我置喙的餘地。我只是想完成答應高禹的事情,他希望能當面跟你把話說開,他不想帶著誤會過一輩子。」

  「幫我把這些話帶給他,雖然我沒辦法再跟他見面,但至少我可以給他事情的真相……」

  成菱複述一遍,她從紫星經紀人嘴裏聽來的版本,成雋聽了詫異萬分,因為這跟高禹說的根本就不一樣。

  「這是紫星經紀人跟我說的版本,替我照實告訴他。還有另外一件事,他說的那些Mail,我並沒有收到。可能是電子信箱出了什麼問題,信寄丟了吧?打從希臘回來,我就沒再收到他任何信了。」意思也就是,她並非惡意躲避,一切全是老天爺的安排。

  成雋點點頭,答應幫她把話帶到。

  「對了,你收拾行李幹嘛?你想去哪裡?」

  成菱聳聳肩。「去一個安靜的地方住一陣子。」

  「工作呢?你出版社那邊能讓你請那麼多天假嗎?」想起成菱一貫的個性,他一頓,訕訕地搔搔頭。「我知道你可能會覺得我很囉嗦,但我只是關心你……」

  「我知道,出版社那邊的工作我辭了。」瞧見成雋驚詫的表情,成菱苦澀一笑。「高禹是遠行的特約攝影師,我管的又是資料庫,你知道的……」

  成菱做了一個莫可奈何的表情,讓成雋見了更是難過。

  「你們這樣讓我覺得好內疚,我忍不住會想,如果我當初沒答應讓你跟我一塊去高禹家,或許今天就不會出現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不,你錯了,我並不後悔認識高禹。」雖然嘴巴說不想再跟他有關係,但一想起她與高禹之間相處的細節,成菱心頭除了酸澀之外,其實還藏有無數的甜蜜。「你也知道我的個性,如果當初沒有認識他,我想我這一輩子,大概不會明白什麼叫做愛情。」

  她的說法緩解了成雋心頭的罪惡感。至少,跟他感情最好的姊姊沒因此怪罪他。「既然你都這麼想了……對了,等會兒你搭什麼車?我送你。」

  「不用了。」成菱直覺回答,不過一見弟弟認真的表情,她不再堅持。「好吧。今天晚上10:56的火車,我預備搭夜車到台東玩個幾天,大概一、兩個禮拜吧。」

  台東!有必要跑那麼遠嗎?成雋腦裏的警鐘當當作響。

  「姊,等等,你該不會一去不回,學電視上某某人做傻事……」

  「我不是這種人。」成菱保證。成雋嘆口氣,接受她的說法。

  「那媽那邊呢?你打算怎麼告訴她?你前一陣子突然說要出去玩,她當著你的面是沒多說什麼,可是私底下卻偷偷念了好久。」

  「等到了台東,我再打電話跟她說。」

  聰明,懂得先斬後奏。

  「看來你都安排好了,好吧,我們幾點到火車站去?」

  「九點半吧,等爸媽去睡就可以出門了。」

    成雋點點頭,牢牢將成菱出發行程等等牢記在心,10:56的火車,距離現在只剩兩個多小時。

  走出成菱房門時成雋心裏一邊盤算著。兩個多小時,不知道夠不夠讓遠住在八裡的高禹,趕到火車站見姊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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