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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鏡花系列 畫魂 作者: 洛煒 (己完成)

第九章      

  爐子上熬著一鍋湯。

  手握湯杓、在鍋裡細細攪拌的,是女人從容不迫的手,她一邊煮著湯,一邊想起了已經好久不曾想起的往事……

  十年前的那個晚上,和今晚差不多樣,都是一個月光淡淡的夜,她同樣被派到廚房來煮湯,煮一碗「特別調味過」的湯。


  妳從小就跟著我,從張府一直跟著我嫁到嚴府,在我心中,妳就像我的親人一樣,不!比親人還要親上幾分。妳也看到我在這裡過的日子了吧!這些年我過得好苦,真的好苦──生不出兒子是我的錯?好,我讓他納妄,一個、兩個……甚至是第三個,就為了守住元配這個位置。

  但是有了兒子以後呢?他還是不滿足,當初若不是靠我娘家的支援,他的商行哪來今天的規模,是不是?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部是我和他一起掙來的!他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還想把這一切都讓給那個賤婢?!妳知道我剛才站在門外聽見了什麼?他居然和那個賤婢說,他辛苦了大半輩子已經忙夠了,等身體康復了,要帶著她和兒子另外找個雅致的別莊搬出去,和她母子三人簡簡單單、安安靜靜過日子就好了。

  妳相信嗎?為了那個賤婢,他居然什麼都不要了!不!我絕對不允許,絕對不允許他這麼背叛我、背叛嚴氏列祖列宗!這次妳一定得幫我,妳願意嗎?等等為我到廚房裡煮碗湯,把這藥粉摻進去,他這次病了這麼久、就算去了也沒有人會懷疑的……如果他現在不在了,我還來得及保住現有的一切,我是他明媒正娶、大紅花轎娶回來的,永遠永遠是嚴府的大夫人,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改變這一切,幫幫我,好不好?

  那個晚上,她單獨一個人在廚房裡,雙手止不住地發顫、抖得幾乎將整包藥粉灑掉了半包,但她還是咬著牙煮好了那碗湯,將湯端到老爺房裡,看著夫人一匙一匙將那碗湯餵進老爺嘴裡。

  隔天,她聽到老爺在夢中病逝的消息,那一瞬間,她渾身都在發抖、抖得上下牙齦都撞出血了,就怕其他人懷疑到自己的頭上來。但幸運的是,什麼事情也沒有,或許就像夫人說的,每個人都相信老爺是年紀大了,所以最終熬不過這場病,就這麼去了。

  那段日子好難熬,往往一陣風吹過都能讓她嚇得掉出淚來。她慌、她怕、她不安,卻只能將秘密死死地往心底藏,為了夫人,為了她唯一服從的主子。

  日子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的過去了,慢慢的,她心裡的不平靜一天少過一天,也漸漸不再為這件事困擾了。

  妳幫我把這藥放到他的三餐裡。別怕,這不是害死人的毒藥,只是會讓他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的藥。妳知道嗎?我本來想放過他的,畢竟他是嚴家唯一的骨血,但是──妳發現了嗎?隨著年紀逐年增加,他的客貌和那賤婢越來越相似。每次他喊我一聲大娘,我的心就狠狠抽痛一次,每見他一次,我就會想起老爺當年的無情無義,想起他想為那個賤婢放棄所有的一切──

  不!我當然不會害死他,我只想他安安分分留在家裡,這麼多年我供他吃、供他住,將他當個繼承人似的栽培著,還不夠嗎?居然還想插手嚴家的商行?哼哼!沒這麼容易,這些藥,不過就是讓他死心,安心留在這裡。這事情應該不難,所以我交給妳做,因為妳是我在嚴府唯一相信的人,妳會幫我吧?

  幸好,這藥死不了人的。

  接過藥粉的瞬間,她是有些不安,但聽完了夫人的解釋,心裡又釋懷了。是啊!並不是要他的命!只是要他安安分分留在東院,哪裡都不去,留在這裡當個少爺不好嗎?嚴府只能有一個主人,那就是她的主人。只要像過去那樣,事事按照夫人的吩咐去做,不會有什麼事的。

  我知道,他這回存心想將事情鬧大,就是想找機會在嚴氏其他宗親們面前告我一狀,看是不是有機會奪回當家權。嘿嘿!那也要有命告狀才行啊!等他成為一具屍體冷冰冰地躺在那裡,就算皇帝來了又能怎麼樣?嚴府的一切全部都是我的,誰也別想從我手裡奪走!今晚,妳再去熬一碗湯,把這個藥粉放進去,這次,妳一定要親眼看著他喝下去。

  我知道這事難為妳了,但妳要仔細想清楚,今天他惹出這些麻煩事,無非就是想奪權,一旦他成功了,嚴府當家換了人,他必定會回頭調查往事。妳想,到時候咱們主僕兩人只能放在地下任人踩,還有翻身的機會嗎?這是最後一次了,解決他以後,我就真真正正掌控了嚴家,妳一直是我最看重的人,我絕對不會虧待妳的,妳自己想清楚,一不做二不休,咱們倆誰也沒有辦法回頭了。

  是啊!如果不趁現在下手,那過去的一切就前功盡棄了。現在她們還有勝算,只要讓他喝下這碗湯、一切就沒事了。這些年始終都是這樣過的,夫人想出了法子,然後她執行,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絕對不會有失誤的。

  「一不做二不休……」女人攪拌的動作停止了,小心地將爐上的熱湯倒入一個小盅裡,最後放上了托盤。

  ********************************************************

  東院

  亥時才過,東院已是漆黑一片。

  「少爺,我為你送湯來了。」即使屋內一片黑,但她依舊伸出手,一次又一次敲著關緊的木門。

  片刻後,房間裡有了微光。又過了好一會,兩扇門從裡面打開了。

  「沈娘?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嚴子晟有些困惑,年輕的臉龐有些睡眼惺忪,明顯像是被人從睡夢中給吵醒了。

  「這是夫人特別準備的蔘湯,廚房那裡花了好些功夫才熬好的,我特別為少爺送過來,讓您趁熱喝。」沈娘淡淡地解釋自己的來意。

  「這麼晚了,我不想喝。」嚴子晟直覺地拒絕。

  「少爺。」沈娘搖搖頭,不容拒絕地道:「這人蔘,是夫人為了少爺的身子,花了很多銀子才買回來的,她千交代萬交代要廚房一熬好就送過來,湯要是冷了,就不見效果,少爺您別辜負了夫人的一番心意。」

  嚴子晟不語,心裡雖然不情願,但知道沈娘向來只聽從一個人的命令,如果自己不收下這蔘湯,或許她會站在這裡和自己耗一整晚。

  「把湯擱著,我一會再喝。」嚴子晟歎口氣退開幾步,讓沈娘進入房間。

  沈娘像是根本沒聽見他說的話,動作沉默地將竹籃裡的湯拿出來,跟著再從籃子裡拿出一根蠟燭,主動點起了桌上的燭燈。

  「少爺,請用。」佈置妥當後,沈娘退了幾步,這才抬起頭對嚴子晟說道:「夫人吩咐,為了少爺身體好,要奴婢一定要站在這裡看著少爺將這碗湯喝下。」

  嚴子晟一愣,心中有了警覺。黃公公到嚴府一事會引起大娘的緊張,這是意料中之事,但他沒想到大娘這麼捺不住性子,當晚就派沈娘送湯過來。想必這次下足了份量,要他短時間再也無法起身見客吧!

  「少爺,請用湯。」沈娘再次開口催促。

  嚴子晟坐了下來,心裡有了盤算,打算先隨便喝幾口敷衍沈娘,然後再想法子把湯打翻,這些日子他定時服用蝶兒的花蜜水,身體恢復了不少,再加上剛才睡前也喝了一瓶,就算沈娘在湯裡下了藥,自己的身體應該還挺得住。

  「替我謝謝大娘。」嚴子晟微笑,拿起湯匙開始喝湯,他刻意將喝湯的動作放慢,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然後做了一個欲起身的動作,「鏘」的一聲將桌上的碗給打翻了──

  「糟糕!我太不小心了──」嚴子晟才起身,就突然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他心中一驚,暗叫一聲不好,急忙伸出雙手扶住桌子穩住自己。

  奇怪!明明自己才喝了幾口,為什麼藥效這麼快就發作了,難道,這次加強了份量,連花蜜水也解不了?!

  將嚴子晟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的沈娘,嘴角露出了笑容,喃喃自語說道:「夫人交代過,一定要親眼看著少爺吃下去,湯灑了沒關係……為了預防少爺吃得不夠,我還準備了其它的。」

  語畢,她從衣袖中掏出一個藥包,雙眼盈滿了某種勢在必得的決心,踩著緩慢的腳步慢慢靠近嚴子晟,輕柔開口道:「我在蠟燭裡添了迷香,就是擔心少爺不肯喝湯,辜負夫人的心意。」

  「妳……」嚴子晟俊臉鐵青。原來蠟燭裡有迷香,難怪他除了頭暈目眩,手腳也像被人灌了鉛似的沉重無比。

  「來,喝下這藥,這是夫人特別為少爺準備的。」沈娘走到嚴子晟的面前,確定迷香已經發生作用、他再也無法動彈後,才打開了手上的藥包,遞到他的面前繼續:「現在你是不是覺得很難受?沒關係,只要喝下這藥,很快你就會覺得舒服,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你們當真要置我於死地?」嚴子晟全身無力,只能惡狠狠地瞪著她。算來算去,他就是沒算到大娘如此心狠手辣,居然決定在今晚就痛下殺手,讓他連應變的時間都沒有。「妳別忘了,殺人得償命!更別說妳膽敢以下犯上,居然妄想謀害主子的性命!沈娘,我知道妳只是受人指使,是妳長時間在我的飲食裡下藥,這些我都知道了,妳現在還有機會回頭,不要一錯再錯!」

  沈娘定定地看著他半晌,最後輕輕搖了搖頭。

  「沒辦法回頭了。」她笑了。從十年前她奉命煮了那碗湯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回頭了。

  沈娘深吸一口氣,牙一咬,直接向前、用力掰開嚴子晟的嘴巴,將手上的藥粉統統往他的嘴裡倒下去──

  「嗚──」嚴子晟用盡身上最後一分力氣,用力向沈娘撞了過去,但她早已有了防備,只被撞退幾步,但她再次向前,用盡力氣摀住嚴子晟的嘴巴,要看著他將嘴裡的藥粉嚥下去──

  「喂!妳想要對少爺做什麼?!」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蝶兒驚慌的聲音突然響起。她才踏入房間,就看到沈娘伸手摀住嚴子晟的嘴巴,而他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沈娘並不理會,只是加強手上的力道,甚至將嚴子晟往下按、怎麼也要看著他吞下藥粉。

  「放開少爺!」蝶兒眼看情勢凶險,什麼也顧不得地撲向沈娘,發了狂似地撲打她、要她放開嚴子晟。

  「啊!放手!」最後蝶兒伸手用力抓向沈娘的雙眼,這才逼得她鬆開了對嚴子晟的束縛。

  「砰」的一聲,三人紛紛跌倒在地,蝶兒使盡全力壓在沈娘的身上,而勉強脫困的嚴子晟則倒在另一邊,但他面色鐵青,嘴唇也開始發白了。

  「少爺!少爺你怎麼了?」蝶兒嚇白了臉,立刻從沈娘身上爬起,飛奔到嚴子晟的身邊。才扶起他,就感覺到他手腳變得好冷好冷。

  「她……下了毒!她不會放過妳的……妳快走!」嚴子晟嘔出一口黑血,感覺到身體五臟六腑都像是火燒一樣難受,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了。

  雖然如此,他還是感覺得到蝶兒正抱著自己,他知道,不管自己是生是死,沈娘絕對不會放過目睹一切的蝶兒!

  今晚的一切完全出乎嚴子晟意料之外,他一沒想到大娘會這麼快就動手,二沒想到蝶兒會在這時候闖進來,看來自己今晚真的難逃一劫,但至少,要讓無辜的蝶兒離開。

  「少爺你別說話,別說話……讓我想想……我會想法子救你的!」蝶兒淚眼汪汪,看著嚴子晟又吐了一口黑血,俊臉已經轉為鐵灰色了。

  「快走!」嚴子晟強忍著痛楚開口。

  「哼!今天晚上誰也別想活著離開這裡!」沈娘不知何時來到兩人身後,手上握著桌上燭台,打算連蝶兒一起滅口。

  就在沈娘手上燭台往下用力一敲的瞬間,應該敲在腦門上的燭台卻像是敲到了空氣一般落了空。沈娘吃驚地瞪大雙眼,只覺得一陣冷風吹過,下一瞬間,她的眼前就多了一個人。

  搶在攸關生死那一瞬間、毫不猶豫擋在兩人面前的,是一名容貌姣好的少婦,她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瞳,在凝視沈娘時卻透著冰寒的幽光。

  沈娘雙眼瞪大,原本陰狠的臉瞬間變得慘白無比。

  「妳在嚴府奪去的性命還不夠多嗎?」美麗少婦冷冷開口。

  「啊……」沈娘放聲尖叫,整個人像是崩潰似地衝了出去。「鬼!救命啊!有鬼!有鬼啊!」

  沈娘幾乎發瘋的尖叫聲讓蝶兒忍不住回頭,這才發現夜娘不知何時也來到了房間,她焦急地開口求救道:「夜娘,妳也來了?少爺中了毒,我們得快點想辦法才行!」

  「妳先留在這裡照顧子晟,我先出去『照料』沈娘,別讓她再引任何人過來東院。」夜娘沉吟片刻,不等蝶兒回答,立刻追了出去。

  「蝶兒……妳和誰在說話?」嚴子晟雖然意識昏沉,但隱約聽到了沈娘驚恐的尖叫聲,還有蝶兒說話的聲音。

  「是夜娘,就是這些年一直在東院服侍你的夜娘啊!」蝶兒擔憂的開口,看來少爺中的毒很深,居然連夜娘的聲音都聽不出了。

  「夜娘?」嚴子晟撐開雙眼,勉強回答:「我東院從無固定的奴僕,我也……從來沒有聽過夜娘這個名字。」

  說完這句話後,嚴子晟再也支撐不住、頭一偏暈了過去。

  「少爺!少爺!」蝶兒嚇白了臉,立刻起身從腰間拿出了隨身攜帶的花蜜,試著想餵入他的口中幫他解毒,但嚴子晟人早已暈了過去,花蜜才入口,就又流了出來,根本吞不下去。

  「少爺,你不能死……絕對不能死!」蝶兒見狀,立刻將花蜜先含入自己的口中,然後再小心地將花蜜餵入他的嘴裡,一直等他嚥下了一口,她才喂第二口,如此重複進行著相同的動作,好不容易將一整瓶花蜜喂完,她才小心翼翼地讓嚴子晟平躺在地上。

  怎麼辦,雖然讓少爺喝了一瓶花蜜,但自己也沒把握能解了他身上的毒,現在該怎麼做?在嚴府能找誰救少爺呢?

  蝶兒起身,正想離開房間找凌總管求救的時候,突然又看見夜娘出現在自己面前,這下子,連她也感覺到不對勁了。

  溫柔美麗的夜娘,是自己在嚴府唯一的朋友,她曾經說了許多關於子晟少爺的事情,對嚴府的過去也很瞭解,應該是少爺最親近的人,但為什麼,少爺說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呢?

  還有,夜娘美麗又溫柔,沒理由沈娘一看到她就放聲尖叫,像有鬼在後面追趕似的──

  鬼?!等等,沈娘剛才嘴裡嚷的,好像就是「鬼」這個字眼!

  「蝶兒,妳猜得沒錯。」始終注視著蝶兒的夜娘開口了,對她綻放出一朵淡淡的笑。「我並不是人,也不叫夜娘。」

  「那……妳是誰?」蝶兒雖然錯愕,卻不害怕。

  「我曾經是嚴府的四姨太,也是子晟的親娘。」夜娘不再隱藏自己的身份,抬眼坦然面對蝶兒說道:「但現在,我只是一抹被埋葬在牡丹花下的幽魂。」


  「當年為了鞏固自己在嚴府的權力,張氏派人將我和長工殺死,埋在北院的牡丹園,然後再捏造我與長工私奔的醜聞,這才是當年的真相。」夜娘語氣淡淡地說著自己的故事。「我雖然死了,但心裡一直放不下子晟,魂魄始終不肯離去,掩蓋住我屍身的牡丹日積月累吸收我的靈氣,開得異發燦爛美艷,引起了佟老闆的注意。佟老闆可憐我只是一縷幽魂,所以特別借給我力量,讓我在這段時間裡,在夜裡能化成人形和妳說話。這就是為什麼我只在夜裡和妳相見,這也是為什麼妳能每晚順利來東院、不被其他人發現的真正原因。」

  夜娘就是四姨太?她並沒有扔下少爺,而是被嚴老夫人派人殺了埋在北院!

  對了,她想起了佟老闆錦囊裡的字:牡丹園內牡丹香,牡丹花下牡丹魂!那個叫李任的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會一聽到就臉色大變。

  「蝶兒妳別怕,我不會傷害妳的。」夜娘有些焦急的解釋。「是我向佟老闆求救,希望他能幫忙,所以他才找到妳、讓妳進嚴府為我照顧子晟的。」

  「是妳找佟老闆幫忙的?」蝶兒咬著下唇,神情有些不自在地問道:「那……那妳一直知道我是……我是什麼嗎?」

  夜娘點點頭,雙眼依舊溫柔地說道:「五年前那個晚上我也在那裡,子晟正北院徘徊,那晚剛好下了一場大雷雨,妳是一隻剛脫繭而出的蝴蝶,還沒機會展翅飛翔、就險些被雷雨奪走了性命,是子晟不忍心,將妳呵護在手心、藏在牡丹花下避雨,我當然記得妳,只是,我沒想到佟老闆居然有能耐化蝶為人。」

  「嗯……那麼妳不會介意……嗯,我是一隻蝴蝶變的?」蝶兒忍不住問道。雖說過去夜娘不斷鼓勵她靠近子晟少爺,但真的可以嗎?她真的不介意自己的兒子和一個蝴蝶變成的女人在一起嗎?

  「一般的尋常女子未必適合我的子晟啊!」夜娘依舊噙著溫柔的笑痕。嚴府充滿了黑暗和算計,或許只有像蝶兒這種單純到極點、由蝴蝶幻化而成的姑娘,才能一點心眼都不計較,全心全意的只在乎嚴子晟一個人。

  聽夜娘提起了子晟,蝶兒這才想起他身上還有未解的毒。「現在救少爺要緊,夜娘,妳說該怎麼辦?嚴府裡還有誰可以信任、可以求救?不如讓我去找凌總管,或者是蘇管事,他們──」

  「不行!」蝶兒話還沒說完,就被夜娘否決了,她搖搖頭遺憾地說:「不管找誰都會引起張氏的注意,她一定會再派人過來,這次她不害死子晟是絕對不會甘心的。」

  夜娘一臉憂愁,她雖然在夜裡能現形,但除了能嚇走一些作賊心虛的人,對子晟一點幫助也沒有。

  「那怎麼辦?少爺身上的毒還沒解,如果不找大夫,我怕……」突然,蝶兒想起了自己身上還有佟老闆的錦囊,她面露喜色,立刻從腰間取出第二個錦囊對夜娘說道:「我這裡有佟老闆給的錦囊,他說危急的時候打開,可以救命的!」

  「真的?那妳快點打開。」

  「嗯。」蝶兒立刻打開錦囊,裡面並沒有紙條,只有一顆澄黃色的藥丸。

  「蝶兒,怎麼樣,佟老闆錦囊裡說什麼?」夜娘焦急地問。

  「少爺有救了!這是一百種花粉、一百種花蜜提煉出的藥丸,什麼毒都可以解的!」蝶兒開心地解釋,這花粉、花蜜當初還是她提供的,當然一眼就認出來了,所以她毫不遲疑地彎下身,按照先前的方式,先將藥丸含入嘴中、然後再餵入嚴子晟的嘴裡。

  當他喉頭咕嚕一聲、終於嚥下的時候,蝶兒總算鬆了一口氣,眼裡雖然有未干的淚,但嘴角已經有了安心的笑容。

  兩人靜靜地凝視了好一會,不久後,嚴子晟臉色的鐵灰色逐漸褪去,這表示剛才吃進的藥丸有效,總算即時保住了他的性命。

  「夜娘,解了!解了!少爺不會死了!」蝶兒開心地回頭,這才注意到夜娘雖然鬆了一口氣,但依舊是愁眉深鎖。「妳怎麼了?」

  「我們救得了這次,誰又有把握救他每一次?」夜娘忍不住低歎。

  「子晟少爺是我的恩人,我會一直在他身邊保護他的!」蝶兒挺起小小的肩膀勇敢地開口。

  夜娘搖搖頭,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和過度樂觀的蝶兒說些什麼,就在這時候,原本昏迷的嚴子晟突然呻吟了一聲,跟著緩緩睜開雙眼。

  「子……」夜娘心情激動地想靠前,但及時想起自己已經不是人,加上子晟現在身體正虛,只怕她太靠近會損害他的身體,最後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退到子晟看不到的角落,含著淚水無聲地凝視著他。

  「蝶兒,又是妳救了我嗎?」他的聲音雖然虛弱,但看向蝶兒的目光充滿了溫柔。他剛才雖然昏迷了,但一直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少爺,你醒了,太好了!」蝶兒高興地猛掉眼淚,開心地完全說不出話來。

  「……」嚴子晟凝視她半晌,最後突然開口道:「蝶兒,妳曾經答應我,會一直聽我的話對不對?」

  蝶兒一邊流淚、一邊笑,還要一邊猛點頭,狼狽的模樣讓嚴子晟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蝶兒,妳聽好了,我要妳現在立刻離開嚴府,回佟老闆身邊去。」嚴子晟開口提出要求。

  「不行!少爺,現在我怎麼能離開你,你的處境太危險了,我──」

  「蝶兒。」嚴子晟低斥一聲,雖然讓蝶兒立刻閉上嘴,但她卻是含著淚水拚命搖頭,怎麼也不願開口答應。

  「妳不走,我就沒有機會。」嚴子晟凝視著她認真開口道:「到佟老闆的身邊去,除非他和妳一起來,否則我絕不允許妳再回嚴府。」

  「為什麼?我不要現在離開你!」蝶兒拼了命的搖頭,哭得更厲害了。

  「妳現在不聽我的,我永遠都不會原諒妳!」見蝶兒堅持,嚴子晟不得不說出了狠話。「妳聽好了,現在立刻離開嚴府,不然我們從此恩斷義絕,一直到我死,妳都別再喊我少爺,我也永遠不會再看妳一眼!」

  嚴子晟絕決的話語讓蝶兒傷心極了,淚水讓她視線變得模糊,但即便眼前矇矓一片,她卻偏偏看得見他無情堅決的眼神,在在說明了他是認真的。

  如果自己不離開,子晟少爺真的會鐵了心不再理她了。

  但為什麼?為什麼要趕她走?她明明什麼事情都沒做啊!

  「少爺……」蝶兒可憐兮兮地喊著。

  嚴子晟狠下心閉上眼、擺明了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願意。

  「好!少爺,你別生蝶兒的氣,我現在就走,但是少爺你放心,我聽你的、現在就去找佟老闆,他很厲害的,一定會幫你解決嚴府裡的壞人。我很快就會和佟老闆一起回來找你的,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蝶兒一邊擦眼淚,一邊承諾,還不忘從腰間取出好幾瓶花蜜水,放到嚴子晟面前。「這是花蜜水,少爺你記得多喝一點,在我沒有回來找你以前,你什麼東西都不要吃,就喝我的花蜜水就好,好不好?」

  嚴子晟重新睜開雙眼看向蝶兒,像是要將她的身影牢牢印在腦海裡那樣地望著她,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說道:「記住我的話,除非和妳的佟老闆一起,否則絕對不准妳踏上嚴府一步,聽清楚了嗎?」

  「嗯,我知道。」蝶兒抽抽噎噎,雖然捨不得,但還是不敢違抗嚴子晟的命令,最後無奈地離開了。


  等到房間裡恢復原有的寂靜後,嚴子晟閉上眼,試探性地,以沉痛又難以置信的聲音問道:「娘,是不是因為我這些年誤會您、恨著您,所以您才怎麼都不願意出來見我一面?」

  房間的某處傳來細不可察的低喘聲,然後,嚴子晟感覺到自己身邊多了一股淡淡的寒意,跟著,他聽到了自己以為這一生再也聽不見的聲音。

  「子晟。」夜娘含著淚水喊著,怎麼也沒想到子晟在昏迷中,居然聽見了她和蝶兒的談話。

  「娘。」嚴子晟迫切地睜開雙眼,看見了站在自己眼前噙著溫柔笑意的美麗少婦。

  是娘!真的是娘!他永遠不會忘記這充滿溫柔、充滿眷顧的眼神。

  「娘怎麼會怪你?娘不敢靠近,只是因為人鬼殊途,我怕對你造成損傷。」夜娘溫柔的低語,喃喃訴說著這些年的想念。「但是娘始終看著你,一天也沒有忘記過你。」

  嚴子晟激動地閉上眼,默默淌下無聲的淚水,兩人誰也沒開口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體會這重逢的喜悅。

  過了好一會,為了不讓彼此的情緒太過感傷,夜娘提出了疑問轉移話題。「子晟,你為什麼把蝶兒趕走了?」

  「她留在這裡太危險,我想,現在只有那個佟老闆能護她周全。」嚴子晟說出自己趕走蝶兒的原因。「嚴府一切的血腥黑暗原本就與她無關,接下來我要走的本就是一步險棋,連我自己都沒把握是不是能成功。在我沒把握能扳倒大娘,完全保護她的時候,我沒資格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是,蝶兒確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若是將無辜的她牽扯進來,未免太殘忍了。」夜娘聽完後點點頭,表示贊同。「子晟,聽起來你已經有對付張氏的計畫了?」

  嚴子晟神色凝重地點頭。「我早知道她會對我出手,只是沒想到這天來得這麼快,但這麼一來也好,選日不如撞日,既然她迫不及待地想除掉我,那麼就讓我們徹底來了結這件事情吧……」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十章      

  翌日,嚴府上上下下掛起了白色燈籠,對外宣佈嚴子晟於昨夜病逝,這個驚人的消息像風一樣、瞬間傳遍了整個京城。

  當消息傳到水月鏡花的時候,蝶兒「咚」的一聲跌坐在地,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消息──

  「不可能……少爺怎麼會死了?我明明給他吃了藥丸,他還和我說了很多話,怎麼會死了?」難道,是嚴府的人又下毒?一想到這個可能,蝶兒立刻又從地上爬了起來,準備衝往嚴府一探究竟。

  「慢著。」優雅溫和男音開口的瞬間,兩名少年已經一前一後來到蝶兒身邊,擋住了她的去路。

  「佟老闆?」蝶兒急得跺腳,不明白為何佟老闆要阻止自己。

  「蝶兒,妳忘了,嚴少爺不是交代過,妳一個人不能單獨回嚴府?」佟老闆臉上噙著笑,問得十分親切。「算起來,這是妳恩人的『遺言』,妳別忘記。」

  「可是……」小嘴張張合合了好幾次,最後她一臉期盼地開口說道:「但少爺也說過,只要佟老闆陪我一起就可以再回嚴府。」

  「我說了我要去嚴府嗎?」佟老闆搖搖頭。「等嚴府發了喪帖,我再帶妳上嚴府一趟,妳到時候為他上一束香,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佟老闆?」蝶兒嘴巴一癟,大大的眼睛開始滾出淚珠子。「你怎麼說得這麼無情?他是少爺啊!又不是別人,是我沒用,不能留在他身邊保護他……我好後悔啊!早知道不管少爺怎麼罵我、怎麼威脅我,我都應該留在那裡的,但現在來不及了,少爺已經死了,現在連我想回他的身邊,你也不准!」

  說完後,蝶兒完全不顧形象地在佟老闆面前號啕大哭。

  「送她回房間。」佟老闆輕歎一口氣,直接轉過身背對蝶兒,就怕自己心軟。「派人守著門口,別讓她出水月鏡花一步。」

  「是。」兩名少年應了一聲,將哭哭啼啼的蝶兒扶到裡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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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的傍晚,關著蝶兒的客房大門再次開啟,俊美無儔的佟老闆悠閒地站在門口,他換了一身鑲了紅、金繡邊的華麗黑袍,及腰的黑髮紮成辮子,末端以金絲線綁著。

  「不會吧!妳這三天都在裡面哭?」佟老闆淡掃一眼屋內,看見蝶兒腫得比核桃還要大的紅眼睛,似笑非笑地搖頭嘲弄著。「再哭下去,妳連嚴子晟的喪禮都要錯過了。」

  「少爺……」嚴子晟這三個字成功地止住了蝶兒的淚水,她狼狽地起身跑到佟老闆的面前認真道:「我要去,無論如何我都要見少爺最後一面。」

  佟老闆深邃的黑瞳上上下下打量著蝶兒,好半晌後,艷紅的唇勾起了淡淡惡意。「去是可以去,不過我討厭女人的眼淚,妳要是讓我再看見一滴眼淚,我可不管什麼嚴子晟,我們就回水月鏡花,一刻也不多留,如何?」

  蝶兒聽完後用力點頭,同時伸手拼了命地抹掉臉頰上的淚痕。

  「好,那我們就去為那個倒楣鬼上炷香,聊表哀傷之意好了。」佟老闆輕笑,見蝶兒聽到他的話倒抽一口涼氣,更譏諷地挑眉道:「我說錯了?那個姓嚴的喝了多少珍貴的花蜜水,連每年只進貢給皇室三顆的藥妳都給他吞了,還是保不住自己的命,不是倒楣鬼是什麼?早知他早晚會死,又何必浪費我的東西,哼!」

  「佟老闆,你別這麼說少爺……」光是聽,她就難過得想掉淚了。

  「咦?從妳眼角冒出來的圓珠子是什麼?」佟老闆瞇起眼,充滿嘲弄地問。「我說了,再看到一滴淚,就哪裡也不去。」

  蝶兒立刻瞪大眼,說什麼也不讓淚珠滾出來。雖說早知佟老闆日善、夜惡兩種性子,但真正面對的時候,還是讓人難以招架啊!

  「嘿嘿……走吧!」佟老闆噙著邪笑,輕揮著手上的扇子,一邊走、一邊閒聊似地問:「蝶兒,若是將嚴子晟的屍體偷回來,我想法子把那珍貴藥丸給挖出來?妳說那藥效還存幾分?前幾日有人出重金想買藥,妳覺得我剛才說的法子怎麼樣?咦,妳的眼眶是不是又紅了……」

  「佟老闆!」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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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京城的富商、巨賈都接到嚴府發出的喪帖。當佟老闆帶著蝶兒抵達嚴府,廳內已經站滿了前來弔喪的賓客,在為嚴子晟上完香後,他們依序向前對坐在大廳中央的嚴老夫人、還有嚴氏其餘宗親致意。

  「黃公公到。」弔喪儀式進行到一半,外頭突然傳出了這樣的喊聲。

  在場所有賓客一愣,果然看到一隊隸屬宮廷的禁衛軍、分成兩列在前方開道,而一頭銀髮,身穿宮廷內侍衣袍的黃公公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嚴府在為誰辦喪事?」黃公公走到大廳,漫不經心地瞥了坐在大廳中央的嚴老夫人、還有其他代表嚴氏宗親的人一眼,似笑非笑地問。

  「回公公,今天是為我嚴氏第十代子孫──嚴子晟辦的喪禮。」嚴老夫人面容哀淒地回答。

  「喔。」黃公公微微斂下眼,再次抬起時雙眼已經綻放出冰冷的光暈。「我最後再問一次,今天嚴府是為誰辦喪事?」

  眾人面面相覷,嚴子晟身亡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京城,不知這位黃公公為何特地來嚴府問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嚴老夫人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不敢得罪宮廷的官員,她站起身、十分慎重地再回答了一次:「是我嚴氏第十代子孫嚴子晟的喪禮。」

  「好!好,果然是嚴子晟的喪禮。」黃公公嘴角的笑意斂去,跟著下令道:「來人,把嚴府所有人都抓起來!一個都不准放過!」

  黃公公此話一出,他身後的禁衛軍立刻有了動作,腰間的大刀隨即抽出、立刻上前抵住了在大廳上所有身穿喪服的嚴家人。

  頃刻間,大廳裡亂成了一團,不僅嚴家的人嚇白了一張臉,就連前來弔喪的賓客,也害怕得退了好幾步,就怕自己也被牽連。

  「敢問黃公公,我嚴家上下到底做了什麼事,要公公來我嚴府拿人?」嚴老夫人維持鎮定,問出眾人心中的疑慮。

  黃公公冷哼一聲,緩步走到大廳中央、屬於主人的位置大剌剌地坐下,調整到自己滿意的姿勢後,才懶洋洋開口道:「四天前我到嚴府和嚴家少爺談筆買賣,當時他氣色挺好的,怎麼不到四天的時間,就發急病死了呢?」

  「子晟自小體弱,前陣子又不小心染上了風寒,我多次要他靜心調養但是他不聽,執意要處理商行的事情。診治的大夫說了,他是因為過分勞心勞力,身體吃不消才會走的。」嚴老夫人不急不緩地回答黃公公的疑問。「子晟體虛,這件事在場許多朋友都可以作證,老身半個月前曾經設宴款待商場上的朋友,當日子晟也有出席,但是他才喝了幾杯酒,就臉色蒼白、差點暈過去,黃公公要是不信,可以問問在場的其他人。」

  黃公公目光掃向在場賓客,看到許多人拚命點頭,無聲地表達意見。

  「是嗎?」黃公公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顎,眸中透露著算計。「嚴少爺和我談了許多,但就是沒談到自己自幼體虛這件事啊!但現在他人死了,我到底該不該繼續當初說好的約定呢?」

  「敢問黃公公,當初和子晟約定了什麼事情?」嚴老夫人再問。

  「嚴少爺和我說得清清楚楚,宮廷需要多少花蜜水都不是問題,但問題是,嚴府裡有人對這筆交易十分眼紅,倘若哪日我聽到了他的死訊,那就表示嚴府眼紅之人終於動手了。所以他要我一旦聽到了嚴子晟的死訊,就來嚴府一趟、將嚴府所有人都抓起來,一、個、也、不、放、過!」黃公公精明的眼緊緊鎖著嚴老夫人,笑得十分愉悅。「這,就是我和嚴少爺當日的約定。」

  黃公公話才說完,嚴氏宗親大部分的人都撲通一聲跪倒在黃公公的面前。

  「冤枉啊!我和嚴少爺的死無關啊!」

  「冤枉啊!我昨天才從外地趕來嚴府,怎麼可能會害人?」

  「冤枉啊!黃公公您一定要查清楚,我怎麼可能會害嚴家的子孫呢?」

  「嚴老夫人,您的說詞現在是不是要改一改?嚴少爺究竟是病死的?還是被人下毒害死的?」黃公公微笑,直視嚴老夫人逼問:「或者,你們之間誰和嚴少爺有深仇大恨?弄得他連病死了,都想拖著你們全體一起陪葬,嗯?」

  嚴老夫人面色鐵青,怎麼也沒想到嚴子晟居然還有這一手!即使死了,還布了一局、要他們所有人陪葬?!

  「嚴老夫人,妳倒是給個說法,是要直接將那個『兇手』供出來,還是讓我鐵了心,要大家一起下黃泉陪葬呢?」黃公公淡淡再問。

  「子晟確實是病死的,老身不知道他和公公這麼說是存了什麼心,但我嚴府絕對沒有對不起他!」嚴老夫人依舊堅持自己的說法。「如果黃公公不信──」

  「妳騙人!」就在這個時候,蝶兒再也受不了,她從人群中衝出來指著嚴老夫人大聲道:「是她派人害死少爺的!是她要沈娘到東院強灌少爺喝下毒藥,少爺才會死的!是妳!都是妳!是妳害死少爺的!」

  「哪裡來的賤婢!居然敢在這裡胡言亂語!」嚴老夫人面色一冷,怒斥蝶兒。

  「喔,小姑娘,妳又是誰?」黃公公有趣地抬眉。

  「黃公公,這位小姑娘,就是您上窮碧落下黃泉都想要尋到的──釀造花蜜水的能手。」優雅的男音帶著笑,奇異地化解了此刻緊繃的氣氛。

  人群自動讓開,讓身穿黑袍的佟老闆緩步走出,黃公公一看到他,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佟老闆,原來是你,來來!咱們好久不見,快來我身邊坐。」

  佟老闆噙著笑,踩著優雅的腳步走到黃公公身邊,拱手說道:「黃公公,好久不見了,前陣子我又進了一些公公喜歡的貨,公公要是沒時間上我的鋪子,我再差人送入宮裡就是。」

  「好!好,多謝你了,佟老闆。」黃公公眉開眼笑,神情和剛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賓客當中認得佟老闆的,自然知道他人面廣、手段好,而不認識他的,則是對眼前情勢的轉變嘖嘖稱奇,不知這麼身穿黑袍、俊美無儔的男子是誰,居然連宮廷內的大紅人黃公公都和他有說有笑的。

  原本緊繃懸疑、宛如三堂會審的氣氛,突然變成好友之間的寒暄,在場所有人雖然覺得奇怪,但礙於黃公公的權勢,誰也不敢開口多說什麼。

  或許是感覺到了其他人的竊竊私語,黃公公輕咳一聲,將話題轉移問道:「佟老闆,這就是你不夠意思了,好好一位釀花蜜的好手,你不將她留在水月鏡花裡,怎麼讓嚴少爺給挖走了?現在嚴府惹了一堆事,嚴少爺連人都死了,哎!真是麻煩啊!」

  「黃公公,所謂女大不中留,佟某也是莫可奈何。」佟老闆無限惋惜地開口:「我這位釀花蜜的姑娘,和嚴家少爺情投意合,原本是美事一樁,但現在人死了,親事也談不成了,只怕……未來這釀蜜的工作也做不成了。」

  「佟老闆,您這話是什麼意思?」黃公公一驚。嚴子晟死了事小,花蜜水斷貨事大,要是沒有花蜜水可交差,他的人頭未必保得住。

  「姑娘釀花蜜,心情最為重要,如今她的心上人好端端橫死,公公你若是不主持公道為他申冤,姑娘怎會有心情再釀花蜜呢?」佟老闆似笑非笑地回答。

  黃公公猛點頭,跟著轉過身,對蝶兒溫聲說道:「小姑娘,妳剛才說是嚴老夫人下的毒,妳有證據沒有?」

  「有,事發那晚我也在東院,是嚴老夫人的貼身奴婢沈娘下的藥,只要把沈娘找來,就可以查出事情的真相。」蝶兒又悲又怒地瞪著嚴老夫人。

  「那個叫沈娘的人在哪裡?」黃公公轉向嚴家人,口氣不耐地問。

  「沈娘……沈娘不知為什麼瘋啦!這些日子一直被夫人關在柴房裡。」蘇管事開口,為了保命,決定立刻跳到正義的一方發言。

  「你,現在和我的手下一起去柴房,把沈娘帶過來。」黃公公對蘇起命令道。

  不一會,兩名侍衛壓著神情狼狽、模樣看起來瘋瘋癲癲的沈娘過來了。

  她一看到大廳上的靈堂,整個人像是崩潰似地跪了下來,「撲通撲通」地往地下拚命磕頭說道:「老爺饒命啊!老爺饒命啊!我不是存心要害你的,那藥是夫人要我下的,她說如果您的病好了就會離開,會把整個家都扔下不管了……她一直求我一直求我,我沒法子才會下藥的!老爺饒命啊!」

  「沈娘!妳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嚴老夫人面色鐵青,正想衝過去狠狠賞她幾個巴掌要她住口,但才一有動作,就被侍衛壓住了。

  「呦!我當今日辦的是少爺的命案,怎麼又迸出一個老爺?」黃公公聽出了大概,語帶諷刺地開口。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身穿喪服的嚴氏宗親突然從腰間抽出一封信,大聲對黃公公道:「黃公公明察,這是小人半個月前收到的信,是嚴氏商行的夥計李任寫給我的。他坦承十年前接受張氏的命令,將當時的嚴府四姨太還有一名嚴氏長工活活打死、埋在北院。他因為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決定寫信懺悔一切,所以我們才會大家約好了、準備一起走一趟嚴府瞭解狀況。誰知道才入京城,就聽到子晟身亡的消息,既然公公在此,想必是嚴氏祖先有靈,小人懇請大人一併調查這件事,還我們一個真相!」

  「請公公查明真相。」所有嚴氏宗親也一起跪下了。

  黃公公精明的目光,再次移回臉色蒼白如雪的嚴老夫人身上,似笑非笑地問:「最毒婦人心,這句話贈給嚴老夫人妳,是再合適不過了。」

  先毒親夫、再害小妾,最後連嚴氏的最後一絲血脈都不放過,真是狠啊!

  「哈哈哈哈哈!」嚴老夫人突然放聲狂笑,目光陰狠地說道:「全部都是我做的那又如何,反正現在所有人都已經死了,嚴氏也斷了根!我不過就是賠上一條命,算起來很划算呢!」

  「誰說嚴氏斷了根?」

  男子嗓音從靈堂後傳出,不一會,一名身穿白衣、模樣有些憔悴的俊美男子緩緩從靈堂後走了出來──赫然是應該已經死去的嚴子晟!

  「咚」的一聲,嚴老夫人雙腿一軟,再也站不起來了。

  「啊!鬼啊!是鬼啊!嚴少爺怨氣不散變成鬼啦!」蘇起嚇得驚聲尖叫,刺耳的聲音連佟老闆都受不了,他輕輕舉起手,身後的少年立刻意會,閃身朝蘇起後頸一敲,把他給敲暈了。

  「少爺……少爺你沒死?」蝶兒又驚又喜,再也顧不得和佟老闆的約定,眼淚嘩啦嘩啦拚命往下掉,衝上前緊緊抱住他。

  「黃公公,蝶兒讓嚴家少爺服用的藥丸,不但可以解毒,而且服用後連續三日百毒不侵。如果沒有這藥,我說嚴少爺根本躲不過這一劫,也演不出詐死這麼精彩的戲碼了!」佟老闆傾身,在黃公公耳邊兜售道:「這藥丸每年皇宮就要三顆,我和公公交情不同,私下為您留了一顆,只收成本價一千兩,怎麼樣?」

  黃公公有些不是滋味地開口。「這嚴家少爺不是擺明了把我當棋子耍,哼!原來早就打算詐死要引老狐狸上鉤,這下連我也成了他的道具了。我說佟老闆,我倆交情不同,這設計我來嚴府的事情,應該與你無關吧!」

  「五百兩,不能再低了。」佟老闆俊臉僵了一下。

  「好,我就喜歡和你談生意。」黃公公哈哈一笑,這才轉頭對嚴子晟說道:「嚴少爺,見到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接下來的事情就由你們嚴家人自己決定吧!不過你可得記得我這份『大人情』喔!」

  「子晟絕對不敢忘。」嚴子晟拱手,誠心地說道:「嚴某的承諾不變,日後公公若是需要花蜜水,只管來嚴府就是。」

  「好好!有你這句話我就能回去交差了。」黃公公朗聲大笑,離開時還不忘對佟老闆眨眨眼說道:「佟老闆,我會在宮裡等著你的貨。」

  說完後,黃公公帶著宮廷禁衛軍、大搖大擺地再次離開了。


  「大娘。」嚴子晟在蝶兒的扶持下,緩緩走到面如死灰的嚴老夫人面前,緩緩道:「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子晟沒齒難忘,我不殺妳、也不會把妳送進官府。」

  「子晟?你就這樣放過她?」

  「她殺了這麼多人,你可別一時心軟啊!」

  一旁的嚴氏宗親不贊同地搖頭,試圖想改變他的主意。

  「派人到北院,把我娘的屍骨移出,選個好日子重新將她葬在爹的墓旁,我們嚴家欠她一個公道。」嚴子晟搖搖頭,不容拒絕地繼續開口:「把張氏和沈娘關到北院去,讓她們兩人在那裡共度餘生吧!」

  嚴老夫人神情憔悴地被僕役們押著離去。

  在經過嚴子晟身旁時,他突然開口對她說道:「我不殺妳,因為死亡對妳來說只是一種解脫。我知道妳這一生唯一想做的,就是死死地霸住嚴府、霸住權力。那麼,我就讓妳好好看著,看著我怎麼重整嚴府,怎麼為嚴府開枝散葉,好好珍惜現在所看到的一切,因為從今以後,北院將是妳唯一看得到的風景。」

  嚴老夫人身子一僵,瞬間像是蒼老了十幾歲,在僕役的扶持下黯然離去……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終曲      

  一個月後

  俊美無儔的男子嘴角噙著淡笑,心滿意足地捧著一盆牡丹花回到鋪子,將它小心翼翼地放置到圓桌上觀賞。

  「佟老闆,謝謝你。」牡丹花週遭飄起了淡淡煙霧,迷濛之中出現了一名美麗少婦的身影,對佟老闆彎身道謝。

  「小娘子妳請起。」佟老闆含笑,不以為意地笑道:「既然是小娘子親自請托,佟某自當盡力,但不知這樣的結果,是不是符合小娘子的心意?」

  多年來的冤屈不但洗刷,唯一的獨子也奪回了應該屬於自己的權力,同時在今晚迎娶妻子,一口氣完成了她所有的心願。

  「如果不滿意,又怎麼會心甘情願和佟老闆回這裡呢?」夜娘回了佟老闆一個微笑,但眼神斂下,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小娘子,有話直說。」

  「這事……實在有點難為情。」夜娘還沒開口,臉頰就已經羞紅。「今晚,是子晟和蝶兒成親之日。」

  「是啊,這事妳不也期待了很久?」佟老闆好奇地反問。

  「蝶兒她……是佟老闆你化蝶為人的姑娘,我也很喜歡她……」夜娘吞吞吐吐,隔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說道:「但她怎麼說,都和一般的姑娘有些不同,所以我擔心……擔心今晚他們兩人是不是可以順利度過?」

  說完後,夜娘一張臉已經紅透了。

  「喔,原來是這件事。」佟老闆挑高一道眉,俊容在月色下看起來充滿了惡華之姿。「小娘子放心,不會有問題的。」

  「真的?」

  「小娘子信不過我?」佟老闆似笑非笑。

  「不,不是。」夜娘鬆了一口氣。

  被佟老闆這麼一取笑,她倒覺得是自己太大驚小怪了。

  「來吧!今後水月鏡花就是妳的家,我帶妳四處逛逛、熟悉一下環境……」佟老闆不再多說什麼,牽起夜娘的手往裡面走去。

  ********************************************************

  掀了紅巾、喝了交杯酒,蝶兒和嚴子晟坐在新床上,前者對即將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後者則是帶著微醺的醉意,目光憐惜地注視著自己的新娘子。

  「蝶兒……」嚴子晟彎身想解開她的腰帶,手才一觸碰到,就聽到蝶兒輕呼一聲說道:「我想起來了!佟老闆的第三個錦囊!」

  「什麼錦囊?」嚴子晟動作一頓,好奇地問。

  「就是佟老闆給我的三個救命錦囊啊!」蝶兒從腰間取出最後一個錦囊,一邊對嚴子晟解釋前面兩個錦囊一個放字條、一個放藥丸,在最重要的時候派上用場的往事。「但這第三個錦囊我始終沒有機會打開,差點忘了呢!」

  「那佟老闆到底是誰?」明明是他和蝶兒的恩人,但他卻什麼都不要,只要了一盆北院的牡丹花當謝禮,算起來是一個怪人。

  「佟老闆就是佟老闆啊!」蝶兒將錦囊放在手心,一臉期待地對嚴子晟說:「我們把這個錦囊打開好不好?看看裡面究竟是什麼?」

  「嗯。」嚴子晟點點頭,也被蝶兒的提議挑起了興趣。

  就算那個佟老闆如此神能,居然可以事先寫下錦囊,救他度過兩次難關,但現在畢竟是洞房花燭夜,他可不需要任何幫助,他倒想看看這錦囊裡寫的是什麼。

  「好,我們打開看看。」蝶兒很開心地把錦囊打開了。

  「是什麼?」嚴子晟低頭也湊了過去。

  「……」

  「……」

  佟老闆算你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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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說][洛煒]妖花(水月鏡花 3)

楔子      

  北海之內,有仙島,名曰碧瑤;島上有歌舞之鳥,鸞鳥自歌、鳳鳥自舞,百獸相與群居。島上有花,名曰簪華;冬夏不死,紫葉紅莖,其狀如龍,其實如蘭,食之壽千歲。姬姓女盜之以求長生……

午後,室內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黑檀木躺椅上,只手托頤、彷彿從來不曾變化過姿態的男子,像是終於從夢中醒來似的,緩緩睜開一雙深邃清冷的眼睛。

  「北海之內,有仙島,名曰碧瑤……」低低嗓音自兩片艷紅的唇瓣吐出,起身的同時,男子及腰的墨色髮辮微微晃動,在他身後畫出一道美麗的弧度。

  男子拿起桌上的水煙,舉止優雅地點了起來,過了一會他斂下眼、若有所思地回憶著方纔的夢境;那遠在天涯海角的碧瑤仙島、那每隔千年才開一次的簪華花,還有它被人帶離仙島的種種過往。

  抽著水煙的男子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突然傳來「叩叩叩」的敲門聲,同時打斷了男子先前的思緒。

  「進來。」

  「佟老闆,『簪華』一刻鐘前開花了。」容貌清秀、看起來只有十多歲的少年恭敬拱手、盡責稟告。

  「真的?」被喚作佟老闆的男子聞言一喜,神情顯得十分欣喜。原來是水月鏡花裡那朵簪華花開了,難怪他剛才會作那樣一場夢。

  「是。」少年侍從有些欲言又止,遲疑了好一會才繼續道:「簪華花開後,在花園引起了一些騷動,老闆要不要過去瞭解一下?」

  騷動?長髮男子淡淡挑高一道眉。這朵千年開花一次、花期長達三個月的簪華,自從被人從仙島帶出後,一共只開過三次花。據他所知,上一次開花的時候,簪華花化成一名傾國傾城的絕色女子,遇上了一名憐花惜花的窮書生,發生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三個月後花謝人去,書生也跟著心碎而亡,臨死前書生將簪華送了出去,幾經輾轉、這才來到他的水月鏡花。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一千年已經過去了嗎?

  「傾國傾城的女子啊。」佟老闆露出心嚮神往的渴望,悠悠吐了一口氣。

  千年前無緣目睹她絕色的風采,現下終於有機會了。佟老闆對少年侍從淡淡一笑,邁開步伐往花園方向走去,自言自語說道:「簪華是千年綻放一次的妖花,突然現身在花園,怕是讓其他花朵自慚形穢了,引起騷動也是在所難免,我實在太期待了,終於可以親眼目睹千年前那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化為人形的簪華花,不知心裡有什麼難以達成的願望?她會不會渴望與千年前的戀人再續前緣?若她真的這麼要求,自己還得找到那名書生才行,雖說時間已經過了千年之久,但只要肯動腦筋、應該還是有法子的……

還沒踏進花園,佟老闆就聽見了無數女子嘻嘻笑笑的聲音。

  他腳步一緩、心裡感到有些詫異,於是停下腳步定眼一看,果然看見三、四十名容貌姣好、各具風情的女子,在花園裡開心的互相追逐、嬉戲著,這群在美女們除了年紀不同、相貌各有特色外,唯一的相同點,就是全都穿著一套淡粉色的薄紗衣裳。

  奇怪,他的花園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多女子?佟老闆正覺得奇怪,始終跟在他身後的少年侍從咳了咳,壓低聲音主動提供答案道:「佟老闆,剛才我還沒來得及告訴您,簪華花化為人形後,伸手輕輕一指,將整座花園裡的花花草草全都變成女子了。」

  「……」佟老闆不語,好半晌後才無奈搖搖頭,又好氣又好笑的說道:「具有傾國傾城之貌的女子,性子多半也有些心高氣傲,看來她是將我園裡的花花草草全化為奴僕,好供她差遣了。」

  少年侍從聞言一愣,抬起頭有些錯愕地開口:「老闆,可能我剛才沒說清楚,簪華花雖然化為人形,但──」

  少年侍從還來不及把話說完,就看到那些原本是水月鏡花園裡的花草,現在化為各式不同姣好容貌的女子,踩著妖妖嬈嬈的步伐朝他們走了過來。

  「佟老闆。」鶯鶯燕燕齊聲開口,乖巧地向水月鏡花的主人請安,而在她們開口說話的同時,空氣裡也增添了各種花朵的香氣。

  佟老闆露出優雅的笑痕,俊目在這些女子的臉上淡淡巡過一回,跟著他抬眼,注意到花園中央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大型的木桶。

  木桶的四周冒著白煙、裡面坐著一個背對自己的人,兩旁還有幾名身穿淡粉衣裳的女子、動作一致地向木桶裡投擲花瓣。在熱氣蒸騰、煙霧渺渺的情況下,佟老闆只看得見對方背後那頭黑得發亮的長髮,卻無法清楚看見美人的容貌,雖然想上前打招呼、卻又擔心自己唐突了佳人,遲疑的同時,心中也忍不住為她直接在花園內沐浴的大膽行徑感到吃驚。

  千年一期的簪華,此次究竟幻化成一名多麼特殊的奇女子?

  像是意識到佟老闆心中的疑問,坐在木桶內始終背對他的人,這時候緩緩起身,而站在兩旁的女子立刻拿起一件繡工精巧、樣式華麗的外袍,舉止輕柔地披了上去──

  當那人踏出木桶、轉身面對佟老闆的時候,後者臉色一變,嘴巴微張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當對方踩著緩慢的腳步更進一步走到佟老闆面前的時候,他震驚得連手上握的扇子都「啪」一聲掉到地上了。

  與佟老闆四目相望的,是一張融合了美麗、慵懶,還帶著三分傲意的臉孔,這張臉的五官精緻無瑕;是由新月般的彎眉、漆黑如墨的眼瞳,秀氣的鼻樑、紅潤潤的嘴唇所組合而成的,一雙靈動的眼眨呀眨的,帶著幾分挑釁的氣息。

  但……除了臉孔美麗動人之外,這朵歷經千年後才化為人形的簪華花,身型不但比一般女子「高大」了許多,喉頭上也多了一個明顯的喉結,而且,當他踩著優雅腳步朝自己走來的時候,自己確實「不小心」看到了微敞外袍下、足以證實簪華花真正性別的特徵。

  「咳……老闆,我剛才來不及說,簪華花並非如您所想,化成什麼傾國傾城的美女,而是化成了一名男子。」少年侍從在佟老闆身後輕聲補充。

  「哈哈!所以你剛才目瞪口呆對著我發傻,甚至連手上的扇子都握不住,不是因為覺得我太美看傻了,而是把我看成了一個女人嗎?不會吧!」紅潤的嘴唇揚成似笑非笑的弧度,吐出的是男子獨有的低醇嗓音。

  佟老闆直覺地倒退一步,俊臉依舊發白,但還得努力保持修養,忍住想嘔吐的衝動……

  「哎呀!等了千年,終於又可以化成人形,真好!我真想念這個花花世界!」簪華花並不理會佟老闆又青又白的臉,張口發出滿足的歎息,說話的同時他舉起雙臂想伸懶腰,這個動作也讓他原本披在身上的外袍危險的往下滑,幸好佟老闆身後的少年侍從眼明手快,搶先一步將外袍罩回他的身上,並且動作迅速地在上面打上一個死結。

  「呦!你這個侍從真靈巧,要不要留在我身邊,和其他的姊妹們一起服侍我?」簪華花眨眨眼,眸光閃著曖昧、語調盈滿誘惑。

  「好說、好說。」少年侍從迅速閃回佟老闆身後。那件外袍要是落了地,管他是不是千年才一化的絕世妖花,只怕老闆真的要變臉、辣水摧「花」了。

  「花園的姊妹們告訴我,你叫佟老闆,而這裡是水月鏡花,對吧?」簪華花勾起一抹風情萬種的笑,瞥了佟老闆一眼,宣佈道:「看起來是個很不錯的地方,我在這裡一定會住得很愉快的,請多多指教啊!佟老闆。」

  似笑非笑地說完這段話後,簪華花笑著經過依舊僵硬如石的佟老闆身邊,在群花化成的美女們簇擁下,大搖大擺地離開了……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一章      

  在繁華喧囂的京城內,位於青龍街與朱雀街相連的轉角處,有一間十分雅致、名為「水月鏡花」的鋪子;它是一間專門販售稀奇古董、奇珍異寶的店舖,也是一間唯有內行人才懂得進入的鋪子。

  今日的水月鏡花一如往常,於巳時左右開張,之後陸陸續續有客拜訪,上門的客人被鋪子裡俊秀討喜的侍從們領往不同房間、欣賞老闆收藏的奇珍古玩,而心中另有所求的客人,也能在侍從的帶領下,到水月鏡花主人專屬會客的閣樓、與佟老闆見上一面。

  正午時分,閣樓的兩扇門從外被推開了。這聲響驚動了房間內閉目養神的佟老闆,他緩緩睜開眼,起身的同時、嘴角已噙起準備款待客人的優雅笑容。

  「歡迎,歡迎來到水月鏡花。」佟老闆笑臉迎客。

  隨著少年侍從踏入閣樓的,是一名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男子,他身形修長、寬肩窄腰,皮膚是健康的古銅色,這透露出主人不但是一個練家子,還是一個習慣暴露在陽光底下的人。

  當男子往房中央這麼一站,就給人一種威風凜凜、宛如正義俠客般的印象,雖說體格上略偏陽剛,但他的五官卻生得斯文,濃眉俊目、挺鼻薄唇,結合成一個充滿陽剛味的英俊男子。

  光憑第一眼,佟老闆就對他產生了極好的印象。

  相對於佟老闆的親切和善、笑意盈盈,年輕男子在見到佟老闆的瞬間,卻是微微一愣,顯得有些錯愕。

  「你……你是水月鏡花的主人──那位佟老闆?」好半晌,年輕男子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傳聞中長袖善舞、交往人脈遍及全京城的佟老闆,就是眼前這個比女人還要美麗,身形修長纖細,看起來年紀甚至比自己還小的男子?

  「如假包換。」佟老闆依舊噙著淡笑,做出「請坐」的手勢。

  「啊?!」年輕男子搖搖頭,很努力地想甩開心中的震驚。他以為……在京城同時擁有人脈和靠山的佟老闆,就算沒有七八十歲,至少也該年過半百了,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年輕。

  「這位公子,請坐,我們有話慢慢聊。」佟老闆絲毫不以為意,招呼他坐下的同時,也喚來侍從為客奉上一杯熱茶。

  「喔,好。」年輕男子順從坐下,一雙眼還是無法從佟老闆的臉上移開,直到對方忍不住笑出聲,他才急忙斂下眼,跟著不好意思地對佟老闆解釋道:「對不起,我以為佟老闆應該是年紀很大的人,沒想到這麼年輕。」

  「沒關係,我不會介意的。」佟老闆溫和微笑。「這位公子怎麼稱呼?」

  「我叫傅懷天,是『威遠鏢局』的鏢師。」他拱手報出姓名。「我最近遇上了一個難題,想來想去都想不出解決的法子,後來聽人介紹,他建議我不妨上水月鏡花一趟,來佟老闆你這裡碰碰運氣。」

  佟老闆頷首。據他所知,威遠鏢局是京城數一數二的老字號鏢局,在同行之中口碑很不錯,創辦人也姓傅,不知和眼前的傅懷天有什麼關係。

  「威遠鏢局的當家──傅海鷹和公子有什麼關連?」佟老闆問。

  「是家父。」

  「那麼,不知是哪位朋友推薦你來水月鏡花的?」佟老闆頷首後再問。

  「是嚴府的當家嚴子晟,半年前他的商行需要開拓新的路線,為了確保商隊的安全,他特別聘請我們威遠鏢局走鏢,我倆就是這樣交上朋友的。」傅懷天沒有絲毫隱瞞,對佟老闆一切坦承。

  「喔,原來是嚴府當家介紹的,那算起來就是自己人了。」佟老闆滿意地頷首,綻開溫和的笑容繼續:「傅公子你有什麼無法解決的難題,不妨說出來讓佟某聽聽,或許我真能幫上忙呢。」

  「半個月前,在『衛京省』擔任『通政使司』的杜正豐、杜大人一家三十多口慘遭滅門,整棟杜府也被一場大火燒得精光這件事,不知道佟老闆是否聽說過?」傅懷天面色凝重地開口。

  「略有所聞。」佟老闆點點頭。衛京省算起來是京城以南較大、較繁華的城市之一,杜府被蒙面人一夜之間全滅的消息當然很快就傳回了京城。有人說,是因為對上當地的山賊惹上的禍事,也有人說,擔任通政使司的杜正豐剛正不阿、獨來獨往,怕是無意中得罪了什麼人,才會害全家惹上了禍事。

  「其實杜府並非全滅,還有一個人活著。」雖然知道在場並無其他人,但傅懷天還是壓低了嗓音才道:「杜府唯一的活口,是杜大人的千金──杜絳雪。」

  「真的?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佟老闆再問。「這位杜小姐現在身在何處?人還好嗎?」

  傅懷天點點頭,繼續解釋:「杜府滅門當日她剛好帶著奴婢上山禮佛、這才逃過了一劫,她目前暫時被安置在衛京縣府大人的府上,這些全是她倉促之間寫信告訴我的。」

  「這位杜小姐和公子是?」

  「杜小姐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傅懷天眉頭深鎖,顯然為杜小姐的遭遇感到痛心不已。「我原本以為杜小姐也遇難了……當我接到她信函的時候,心理不知道有多高興!」

  「那麼公子所謂的困難是?」佟老闆聽完了大概,開始猜測道:「莫非家中長輩現在反對你和杜小姐的親事?」

  雖說兩家過去訂了親事,但現在杜府發生了這樣的慘案,再加上杜小姐舉目無親、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傅家想悔婚也是人之常情。

  「不!」傅懷天略顯激動地否認。「不管其他人怎麼說,但我想娶杜小姐的心意,從來不曾改變過……」

  佟老闆輕輕頷首,俊臉露出了讚許的微笑。

  「佟老闆,我的父親是個守承諾的人,兩家既有婚約在先,他也願意派人接杜小姐回京與我完婚,全了傅、杜兩家之情。」傅懷天頓了頓,跟著有些為難地開口:「但杜小姐……她雖願意進京,但卻是想進京告御狀、為杜府三十幾條人命討回一個公道。但……她怎麼說也只是一名女子,這麼做實在太危險了!」

  再者,杜府的滅門血案至今誰都不知道真相為何,倘若真如傳聞所說,是因為杜正豐得罪了朝中大臣這才惹上的禍事,那麼身為杜家遺孤的杜絳雪,別說是想進宮見皇上,只怕連踏入京城都不可能。

  這就是為什麼他的父親只願意接受杜絳雪上京完婚,但不願支持她進宮申冤,畢竟現在的情勢敵暗我明。若杜小姐一心只想申冤報仇,傅府和威遠鏢局是怎麼也不願蹚入這場渾水。

  「父親把話說得很明白,若是杜小姐還願意接受這門親事,就得放棄申冤的念頭,若是她到了威遠鏢局,一定奉為上賓,我也隨時可以娶她過門,但絕對不可能派出威遠鏢局的鏢師,護送她進京告御狀。」傅懷天忍不住伸手重捶自己的雙腿,苦惱地開口。「從衛京到這裡至少需要一個月的路程,若是鏢局的人不肯出力,憑我一己之力、又怎麼能護她安全進京呢?我父親為了不讓我獨斷獨行,這些日子還特意接下了不少生意,就是不讓我有機會到衛京去。」

  「這麼說,公子現在缺的是幫手?」佟老闆伸手輕敲著桌面笑問。

  「是,不知──」傅懷天正要開口,卻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即將繼續的談話。

  佟老闆溫和的俊顏閃過一絲不悅。水月鏡花向來以客為尊,他絕不願意讓賓客感覺到一絲一毫的不愉快,鋪子裡每位侍從都經過最嚴格的訓練,當他在裡面會客的時候絕對不會進來打擾,一旦出現,必定是出了什麼事。

  佟老闆抬眼,示意留在屋內的侍從前去應門,少年侍從將門開了一條縫、開始和門外的人交頭接耳,說了好一會他才重新關上門,跟著快步走向佟老闆,湊到他耳邊傳達剛聽到的消息。

  傅懷天不清楚佟老闆聽見了什麼,只看到他聽完消息後,原本噙著嘴角的雅致笑容不見了,跟著那張比女人還要俊秀靈氣的臉一沉,看樣子應該不是聽到什麼好消息。

  不一會,佟老闆轉向傅懷天、滿懷歉意地開口:「傅公子,很抱歉,請你在這裡稍坐片刻,我很快就回來。」

  不待傅懷天回應,佟老闆隨即起身,舉步離開的同時不忘繼續向侍從下達命令:「為傅公子換上熱茶,多上幾樣點心,傅公子是我們水月鏡花的貴客,千萬不可怠慢。」

  「是。」少年侍從應答的同時,佟老闆優雅的身形早已消失在門外了。

  「……沒關係,我可以在這裡等。」傅懷天對著佟老闆離去的方向、輕輕吐出沒有機會說出口的話。好快的身手,連自己都有些自歎不如,看來這個佟老闆確實是深藏不露啊!

  既然主人有事,他只好暫時在這裡等了。傅懷天心裡這麼想,正想起身在屋內隨便走走的時候,始終站在椅後的少年侍從一個旋身來到他面前,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大托盤,上面擺了各式各樣、看起來精緻可口的小點。

  「傅公子,請用點心。」少年侍從笑臉盈盈、慇勤招呼。

  「……謝謝。」傅懷天一愣,迅速修正方才心中的想法,原來不只佟老闆了得,連隨便一個侍從看起來都很厲害,這水月鏡花真是一個臥虎藏龍的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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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老闆才出房間,惶恐等在門外的侍從總算鬆了一口氣。

  「他在哪裡?」佟老闆皺眉問道。

  「在……在老闆專屬的閣樓,我們誰也攔不住他,又怕他最後跑到老闆的寢室惹出事來,只好違背規矩到這來通知您了。」少年侍從解釋。

  水月鏡花的老闆,是一個喜歡收集奇珍異寶的奇人,越是稀奇的東西、他越寶貝珍惜。話說數日前園裡千年才開一次花的簪華化為人形、在水月鏡花住下後,佟老闆更是對所有人再三交代,不管對方有什麼要求,都得盡量滿足他,因為簪華怎麼說也是一朵絕世罕見的妖花,不管他想說什麼、想做什麼,大家多忍忍,牙一咬三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許是看準了佟老闆存心縱容,簪華花儼然把自己當成真正的主人,住進水月鏡花不到幾天的功夫,就將這裡攪得亂七八糟;不喜歡客房的擺設,所以每天換一間房,離開時整間房多半變得面目全非!不喜歡鋪子裡的某樣東西,就自作主張將它們全都扔了!不滿意這裡侍從淡定從容的態度,於是強逼他們換上自己設計的鮮艷衣裳、還讓那群花草化成的婢女在他們臉上抹上了層層胭脂。總而言之,他任性、千奇百怪的要求讓整間水月鏡花裡的人痛不欲生,但礙於佟老闆的命令,一個個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將眼淚往肚子裡吞。

  這朵簪華花刁鑽無比,卻也十分狡猾,也不知他是如何得知佟老闆日善夜惡的性子,所以太陽一下山,他就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休息、直到白天才再次作亂,簡直將白天裡性情溫和的佟老闆吃得死死的。

  今天,才過了中午,簪華花就喝掉兩大壇百花釀成的蜜酒,微醺的酒意讓他變得更加猖狂,居然領著那群花草女婢,大搖大擺地闖入水月鏡花最隱密的地方──佟老闆居住的閣樓,這下侍從不得不請老闆親自來處理了。

  才踏進閣樓,佟老闆就聞到空氣中那股濃得化不開的花香和酒氣,他輕輕歎一口氣,有些無奈地推開房間門、舉步踏入──

  「呦!這不是佟老闆嗎?」戲謔的嗓音自前方飄來,佟老闆抬眼,就看到簪華大剌剌地坐在他習慣休息的黑檀木躺椅上面,後者不忘對他揮揮手招呼道:「你這裡的百花蜜酒真是道地,來來!過來陪我喝幾杯。」

  佟老闆深吸一口氣,假裝沒看見懸掛了整間房、五顏六色的簾幔,假裝沒看見好幾名少年侍從被迫換上花俏的衣裳、表情委屈地站在牆邊,更得假裝沒看見有一壇蜜酒半倒在他最喜歡的黑檀木躺椅上。

  「想喝酒我一定奉陪,但還有客人在等我,不如我讓人領你到設有酒窖的那間閣樓等,等我招呼完客人,我一定陪你好好喝幾杯。」佟老闆微笑回答。

  簪華聞言,喝酒的動作一頓,一雙炯亮的眼似笑非笑地鎖住佟老闆。「佟老闆,和『那些人』的生意真有這麼重要嗎?他們能給你什麼?金子、寶石、還是這些你覺得寶貝、但其實和破銅爛鐵差不多的古董玩意?」

  「做生意、收集古董,在你看來不稀奇,卻是佟某用來打發時間的樂趣呢。」佟老闆再次微笑。簪華不愧是千年奇花所化的男子,尤其在喝下百花釀後,簡直是香氣逼人,雖說兩人隔了好一段距離,但他都聞得到簪華身上那股奇香,確實是珍貴無比啊!

  簪華笑嘻嘻的起身,拿著酒杯緩緩走到佟老闆的身邊,帶著微微醉意的眼瞳停在對方的臉上,半嬌半怨地開口道:「何必為了工作這麼辛苦?瞧你臉色這麼蒼白,真可憐……你知道嗎?天底下沒幾個人能讓我看得上眼,我都親自開口了,佟老闆應該感到榮幸才對。」

  指尖才要撫上佟老闆臉頰的瞬間,後者不著痕跡地退了半步,讓簪華伸出的手落了空。

  簪華雙眼微瞇,為佟老闆的拒絕感到不悅了。自從他化為人形後,水月鏡花裡的男男女女哪一個不是對他順順從從的,有時候只要被他多盯著幾秒,個個都是面紅耳赤、心頭如小鹿亂撞地別過頭去,沒有一個例外。

  這個佟老闆不也是對自己驚艷,所以大方讓他在水月鏡花住下,甚至撥出所有的侍從奴婢供自己使喚嗎?現在居然拒絕他,簡直是掃興。

  「佟老闆,你在拒絕我嗎?」

  「當然不是拒絕,佟某剛才也說過了,我還有客人在偏廳等著。」佟老闆在心中歎息。若是千年前那位傾國傾城的美人,用這樣的嗓音撒嬌、或許他就心軟了,卻偏偏化成了和自己一樣的男人,光是站在這裡應付,都是分秒難熬啊!

  「佟老闆,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是要留下來陪我喝酒,還是要離開這裡,和那個無關痛癢的客人說話?」簪華不死心地再問一次。

  「水月鏡花向來以客為尊,這是規矩。」佟老闆還是給了相同的答案。

  「是嗎?和那些人做生意真的有這麼重要嗎?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簪華搖搖頭,並沒有被他說服,靈動的眼瞳轉了轉,緩緩開口道:「像你這樣的人,居然願意委屈留在這樣的地方,甚至偽裝成普通的生意人、和人們做一些低賤的買賣,呵呵……如果不是聽過你的事情,我差點要被你唬過去了。」

  佟老闆一愣,始終掛在嘴角的笑痕瞬間隱去。

  簪華見狀,麗容閃過一絲狡猾,更踏前一步逼近佟老闆笑道:「嘖嘖!我聽過關於你的故事喔!我知道你是為了某個人,才會變成今天這種狼狽的模樣不是嗎?為了你認為的愛情,所以你陷在這個發臭、討人厭的人間,既回不到過去、也看不到未來,只為了那個人,你告訴我,值得嗎?」

  佟老闆不發一語,只是沉默地聽著。

  「我還知道你為什麼願意讓我留在水月鏡花、任我予取予求喔。」簪華美麗的眼瞳閃過一絲惡意,以及細不可察的落寞。「佟老闆,你知道我的秘密對不對?所以你在等、耐心地等這三個月,等我花謝人去的那一刻、留下的最後一滴花露,你並不是真心想對我好,只是想要簪華花的最後一滴花露對不對?」

  傳聞只道吃了簪華花的果實可以續命千年,卻不知千年一期的簪華,最珍貴的是花謝時遺留下的最後一滴花露,那是簪華花醞釀千年而來的精華,其他人或許不知,但他打賭佟老闆一定知道這個秘密。

  佟老闆抬眼,從簪華黑得發亮的眼瞳中看到自己失去笑意的臉。

  「嘿嘿……我沒猜錯吧!」簪華花笑得狂妄、笑得狡猾,他伸手想撫上佟老闆的臉,卻被對方再次側身閃過,但這次他並不著惱,反而噙著詭笑開口:「想要我最後的花露沒問題,但你得服侍得我心甘情願才行喔!換句話說,從現在起,我才是水月鏡花的主人,我現在命令你哪裡都不能去,留在這裡陪我喝酒。」

  簪華花此言一出,所有房間裡的花草女婢、少年侍從全部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樣的要求,似乎有點無禮。」佟老闆俊秀的臉龐湧現一絲惱意,還有更多的無奈。

  「無禮?怎麼會?」簪華輕笑一聲,露出一抹睥睨眾生的笑,吃定對方根本不可能拒絕自己的傲慢姿態,緩步在房間裡踱步說道:「你讓我在這裡開開心心住三個月,我就把最後的花露留給你,這個交易怎麼聽都很划算,對你來說一點都不吃虧哩!不是嗎?」

  繞著繞著,簪華在房裡一面牆的前面停下腳步,他瞇起眼,伸出手在上面輕輕敲了敲,跟著轉過頭、對佟老闆展開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看來我又找到你另一個秘密了,佟老闆。」

  佟老闆緊抿著嘴沉默不語,向來冷清淡漠的眼瞬間變得灼熱無比,幾乎迸射出青色的火焰。他一反平常的反應,讓房間裡的其他人噤若寒蟬、膽怯地縮起肩頭,知道那是佟老闆極端惱怒的前兆。

  「快打開來,讓我看看裡面有什麼東西!」唯有簪華不知死活,依舊笑嘻嘻地問,甚至開始在牆壁上隨便東敲西碰,試圖想找出推開這面牆壁的方法。

  好奇心勝過一切的簪華,專心地在牆上東摸西找,完全沒有發覺房間裡的花草女婢、少年侍從全都一哄而散,像是有惡鬼在後面追趕似的衝了出去,更沒有發現房間裡的溫度瞬間驟降,氣氛也變得詭異無比。

  不一會,比黑夜還陰沉、比寒冬還冷澈的男子嗓音從簪華的背後響起了:「把你的臭手拿開,你、這、朵、死、妖、花!」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二章      

  簪華轉過身見到的,依然是身穿棗紅色長袍、髮辮及腰、俊美無儔的優雅男子,他看起來是佟老闆、卻又不像佟老闆。

  眼前的男子,依舊有著相同的容貌,但在這張完美五官裡流洩出的,卻是一股張橫於外的狂妄氣息、以及連隱藏都不願隱藏的邪魅惡華。

  紅袍男子頂著相同的一張臉、同樣對著自己咧嘴微笑,但簪華卻覺得自己像是待價而沽、被人逼到了角落的獵物。

  「你……是另一位佟老闆?」簪華搖搖頭,努力想甩掉心中突然竄起的不安。哼!就算是夜晚的佟老闆出現了那又如何,他一樣也想得到三個月花謝後的花露,所以一樣得乖乖聽自己的。

  「是誰允許你這朵人不人、妖不妖的花來這裡的?又是誰把這裡弄成這個樣子?當我的房間是戲台還是勾欄?」佟老闆一雙冷目淡掃過四周,嫌惡萬分地開口:「來人!」

  話才說完,剛才衝出門外的侍從們再次跑回房間,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拆掉了懸掛在房間裡的五彩簾幔,清掉了桌上、地上的杯盤狼藉,跟著像是從來不曾出現似地再次狂奔離開了。

  「哼!佟老闆好大的氣焰啊!」簪華忍不住哼了一聲,正想將那一排站在門口觀望的花草女婢進來助陣,卻聽見佟老闆早一步冷聲開口道:「來人,到花園放把火,把這些礙眼的花花草草全都燒了。」

  「哇!佟老闆饒命啊!我們再也不敢了!」數十名花草化成的女婢驚呼連連,慌慌張張地轉身逃命去了。

  當門外的閒雜人等全都清除了以後,佟老闆艷麗俊容揚起了森冷猙獰之氣,他伸手輕輕一揮,身後的兩扇木門「砰」一聲關上了,跟著,佟老闆的嘴角揚至冷酷的弧度道:「現在,你要自己滾出去,還是要我差人將你扔出去?」

  「你敢!」簪華美目圓瞪,不敢相信佟老闆居然敢這麼對他。他不是普通人,他可是千年一化的簪華,每個人夢寐以求、不顧一切都想得到的簪華花啊!

  「你可以試試,看我有沒有『不敢』的事情。」佟老闆瞇起眼。

  「你可別後悔,要是現在把我趕走,三個月後你就拿不到花露了!」簪華倔強地揚起下巴。他就不信佟老闆不想要,簪華的花露不僅世間罕見,還是每隔千年才能得到一次的稀世珍品。

  聽到簪華說出「花露」兩字,佟老闆冷冷牽動嘴角、自言自語道:「嘿……原來只是為了花露、就處處受人牽制,真是沒藥救的蠢傢伙。」

  「怎麼樣?現在無話可說了吧?」簪華笑了笑,認定自己再次以花露牽制住了佟老闆。哈!幾千年下來全都一樣,為了能得到簪華花的花露,任何人都得在他的面前低頭,絕對不會有例外!

  不過,這個佟老闆似乎比原先的佟老闆更吸引人;霸氣、邪華、詭魅、冷酷……這個集合了種種危險氣息融合於一身男子,讓他產生一股莫名的興奮感。簪華舔了舔嘴唇,心中不由自主地產生了想要征服他的慾望。

  「不過,話說回來,你比之前那個佟老闆還要更吸引我,如果你願意乖乖聽我的、讓我開開心心的……」簪華一邊說話,一邊將身子緩緩貼近佟老闆的身邊,刻意放軟的話語在他耳邊輕吐,美目盈滿了仰慕與萬種風情。「那麼我或許願意把最後的花露留給你喔,佟、老、板。」

  吐氣如蘭的嘴唇就要拂上佟老闆臉頰的時候,卻突然停住了,因為他發覺與自己始終對望、不曾閃躲過一次的佟老闆的眼瞳,是一雙漠然、冷淡,無動於衷的眼睛,只是平靜反射出他的一廂情願,如果說這段期間這雙眼瞳內唯一閃過的情緒,就是冰冷的嘲諷了。

  「嘖!你真是一個無趣的人。」簪華悻悻然地抽身退後,有些掛不住面子的冷哼一聲。

  「你剛才是想勾引我嗎?簪華花。」佟老闆邪氣森森的笑了。「哈哈!原來你只有這麼點能耐。哎哎!難怪你這次開花化不成千年前那位傾國傾城的美女,我說你這朵簪華花早就功力不足了,所以只能變成今天這種蹩腳的模樣。」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簪華花像是被人刺了一刀憤怒地跳了起來。

  「我說錯了嗎?」佟老闆笑得酷麗而殘忍,起身走向簪華,慢條斯理地開口道:「離開碧瑤島之後,你這朵簪華一共開過三次花,頭兩次,你都在修道者的手上,兩次的花露全都被他拿去煉丹用了,後來修道者死了,你輾轉流落到不同人的手上,第三次開花的時候遇到了一名窮酸書生,所以你化為一名女子和他相戀,那也是你數千年來首次嘗到人世間情愛的滋味,怎麼樣,那樣的滋味是不是像蜂兒嘗到蜜,一嘗就再也抽不開身了?」

  簪華無法反駁,只能一步步後退,像是看到怪物似的瞪著佟老闆。

  「嘖嘖!情愛的滋味很美妙對吧?甜美得讓你幾乎鬆不開手,甜美得讓你怨恨自己只有三個月的花期,甜美得……讓你怎麼也捨不得提前花謝,讓書生取得花露救他命在旦夕的母親,更別說是讓他拿花露去救身染惡疾的公主,因為你知道一旦書生救活了公主,公主就會因為感恩嫁給書生,尤其是當三個月後當你花謝人去,書生必定會用公主來填補你的位置,這樣的念頭讓人無法忍受不是嗎?」俊美夾帶著妖異的臉龐帶著逼人的迫力,幾乎將簪華逼到了死角,佟老闆嘴角再次揚起,帶著三分讚賞、七分諷刺道:「絕世而絕美的簪華花啊!你怎麼能忍受自己在人世間第一場情愛如此淒涼草率的收場?所以你在那三個月裡不顧一切的獨佔書生、獨佔你的愛情,直到花謝人去之前,一時片刻都不願和其他人分享,你──確實是一朵自私自利的簪華花啊!」

  「你懂什麼?他是愛我的!所以他在我離開後也跟著殉情了不是嗎?」簪華花氣急敗壞地反駁。

  「是嗎?如果他用花露救了公主,有了財富和地位還有美人,他還會選擇和你一起殉情嗎?」佟老闆露出意味複雜的笑。「你千年前所謂的愛情,其實只是一場經不起考驗和選擇的、孩子氣的遊戲,你不覺得它有點可笑嗎?」

  「充其量,你不過是一朵貪戀情愛、卻又懼怕它的可憐簪華花,這樣一朵簪華就算三個月後真的留下花露,我也未必希罕哩!」佟老闆笑看一臉蒼白的簪花,乘勝追擊道:「不過,我倒是得稱讚你夠聰明,這次乾脆化身為男兒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最多在我這間鋪子裡化花為人,拈拈花、惹惹草,隨心所欲隨你高興,盡情享受三個月,最後花期到了瀟灑離去,既傷不了人也傷不了心,確實是保護自己的高招啊!」

  「你別看不起我!」簪華大聲反駁,他是千年奇花所化,任何人都無法抵擋他的魅力。「只要我願意,我能讓任何人愛上我,就像千年前的書生一樣,包括你在內!」

  佟老闆聽完後只是放聲大笑,完全不給他面子。

  「你不相信?我們現在就來試試看。」簪華氣不過,大步走到佟老闆面前、作勢就要吻上去──

  「慢。」佟老闆輕鬆將他推開,嫌惡地皺眉道:「你真要我吐在你身上才甘願是不是?」

  「現在是你不敢接受我的挑戰吧?」簪華倔強地揚起下巴,完全被佟老闆激起了鬥志。

  「我不是普通人,又怎麼能當作評分的標準?」佟老闆好整以暇地開口。「既然你要顯本事,拿我當對像對你來說不公平。」

  「什麼意思?」簪華再問。

  「你雖然活了數千年,但也不過只嘗了一次情愛的滋味,而我,在人世間已經停留得夠久了,什麼情啊愛的,我已經見識過太多太多,你想挑我當對手,不管贏或輸我都覺得勝之不武,對你不公平。」佟老闆好整以暇地開口。「你要選擇的對象,應該和千年前那個書生一樣,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如果你能讓對方徹底愛上你,那麼我就相信你功力未退,還是碧瑤島上最珍貴最獨特的簪華花。」

  「好,那有什麼問題!」簪華一口答應。

  「等等,還有一件事……」佟老闆突然喊停。

  「又怎麼了?有什麼條件一次說清楚!」簪華顯得十分不耐煩。

  「如果只是一個普通人,又怎麼顯得出你簪華無與倫比的魅力呢?」佟老闆狀似苦惱,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沉思,過了好一會才拍手喜道:「有了,你該知道人世間的男女若是有緣結成夫妻,身上都有一條月老親自綁上的紅線吧?」

  「是聽過,那又怎麼樣?」

  「月老牽上的紅線是牢不可破的,但如果你真是那朵魅力無窮、誰也無法抗拒的簪華,你應該有能力讓對方愛上你,甚至拒絕月老配給的另一半,對不對?」佟老闆以笑容同樣詭異的嗓音說道:「既然你此次化為男子,那麼我們打賭的對象,就是身上有月老紅線的女子,只要你能讓那名女子心甘情願地愛上你、證明你的魅力,那麼我佟某人無話可說,就算日後你要拆掉我整間水月鏡花,我也絕對不會多眨一下眼,如何?」

  「這可是你說的,如果我做得到,到時候不管我要你做什麼,你都不能反悔?」簪華雙眼一亮,興致勃勃地確認。

  「當然,水月鏡花的佟老闆從不食言。」佟老闆微笑保證。

  「好,你指定的那個,身上有月老紅線的女人在哪裡?」

  「她叫『杜絳雪』,現在人在衛京……」

  **********************************************************

  當佟老闆再次回到會客閣樓,已經是三個時辰後的事情了。

  「佟老闆。」傅懷天起身,正想開口說話,卻發現眼前的佟老闆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他長及腰間的髮辮不知何時已經鬆開,整個人看起來陰陰沉沉的,和剛才那個溫和有禮、總是噙著笑意的佟老闆看起來完全不同。

  想必佟老闆剛才去處理的是十分嚴重的事情,所以一張臉才會變得這麼難看,自己或許該早點告辭、改天再來好了。

  「你的問題已經不是問題了。」佟老闆突然冷冷開口。

  「嗄?」傅懷天聽不明白。

  「你需要的是一名能保護杜小姐來京城的能手對不對?我已經先派他去衛京了。」佟老闆咧開一抹讓人發毛的冷笑。

  「只有一個人?」傅懷天顯得更吃驚了。他原本預計從佟老闆這裡請來一隊人馬走一趟衛京,沒想到他居然只安排了一個人?

  「對,一個抵得上千軍萬馬的人。」佟老闆轉向傅懷天,目光像是在無聲說著:如果不相信我就立刻滾出去那樣的冰冷神情。

  「你現在就出發到衛京,應該還來得及趕上他。」佟老闆甚至不給傅懷天開口的機會,主動下了逐客令。「五千兩銀子是前金,等杜小姐和你的事情有了圓滿的結果後,你得再補上五千兩,這是你委託我派出人手的價碼。」

  一萬兩銀子只請到一名能手?傅懷天怎麼聽都覺得詭異,正想開口,卻及時想到嚴子晟的妻子曾經對自己耳提面命,如果在水月鏡花遇到長髮披散、心情看起來很差很差的佟老闆,那麼什麼話都不要多說,只要按照他的話去做就可以了。

  「是,多謝佟老闆。」傅懷天將滿肚子的疑問吞回,對佟老闆拱手道謝,然後就離開了。

  等到房裡只剩下佟老闆一個人的時候,他疲倦地吁了一口氣,踩著疲憊的腳步走到一面銅鏡前,瞪視著鏡子裡自己的倒影,有些咬牙切齒地開口道:「哼!這麼點小事都辦不了,明知道白天的陽光會讓我頭暈難受,還要這麼折騰我,你這個沒擔當的傢伙!」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三章      

  杜、傅兩家訂下親事的時候,傅懷天剛滿十歲,而杜絳雪只是年僅三歲的女娃兒,在逐漸長大、懂事以後,她也曾偷偷在心裡想像了百次、千次關於未來夫婿的長相,但即使幻想了千百次,都不及親眼看到時來得震撼──

  傅懷天,這個自三歲起就成為她未婚夫的男子,長得真是……艷麗奪人啊!

  慵慵懶懶坐在大廳木椅上的,是一名身穿白衣的美公子,身後還站著兩名年紀很輕、侍從打扮的少年。

  美公子頭上頂著精巧的白玉冠,冠下如瀑的黑髮梳理得又直又亮,一身雪白的衣服將他俊秀絕倫的臉孔襯得更具風采,五官中眉如彎月、瞳燦如星、唇艷如花,挺直的鼻樑算起來是他精緻美麗的五官中,最具有英氣的部分了。

  不僅僅是杜絳雪一時之間看傻了,事實上,坐在大廳裡的每個人都特別安靜,單純因為一個人的存在,被驚艷得失去了應有的反應。

  「絳雪,你來了。」張大人是大廳第一個回過神來的人,他抬頭見到杜絳雪,十分欣喜的起身迎接。「這位公子從京城遠道而來,他和杜府是舊識,他是來衛京接你上京城的。」

  白衣美公子聞聲抬頭,美麗的黑瞳隨即轉到杜絳雪的身上,嘴唇愉悅地揚起,以一種完全不合禮教的方式、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後者顯然無法適應如此明目張膽的打量,不一會就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張大人的視線,也忍不住在杜絳雪與這位白衣美公子身上來回打轉,在心裡猜測兩人的關係。

  當初肯暫時收留杜絳雪,一來是因為同情、二來也是為了人情義理,杜府的慘案怎麼說都是在他管轄的區域裡出的事,雖說一時片刻抓不到兇手,但若是連杜府最後的遺孤都保不住,那就太丟人了。

  杜絳雪是名門閨秀,人不但長得清雅秀麗,氣質教養也好,寄住在府裡這段期間她從來都沒有多餘的要求,除了寫幾封信託人寄出去之外,大部分時間都留在他安排的客房裡,連自己的夫人都很喜歡她的乖巧,甚至讓他興起了:倘若杜絳雪真的舉目無親、無處可去,倒不如收她為義女留在身邊的念頭。

  但現在突然蹦出這麼一個容貌艷麗的美公子,一開口就說要接杜絳雪上京城,為了她的安全,自己得弄清楚對方的來歷才行。

  「張大人,我叫簪華,代表京城的『威遠鏢局』,特地來接杜小姐上京城。」

  白衣美公子見杜絳雪已經到場,主動拱手說出自己的身份,還從身上掏出一個代表威遠鏢局的令牌。

  「傅懷天原本打算親自過來的,但因為臨時抽不開身,卻又擔心杜小姐的安全,所以先派我過來。我想他再過幾天就會趕到,這段時間不知張大人是否能行個方便,讓我暫時住下,也好就近保護杜家小姐的安全。」

  「原來公子是威遠鏢局的人。」張大人露出鬆了一口氣的微笑。他知道杜絳雪從小和威遠鏢局的傅懷天訂親,現在看來,傅家並不是無情之人,果然派人來接絳雪了。

  不過,這個叫簪華的到底是誰?雖說他掏出的令牌是真的,但怎麼說傅懷天都是威遠鏢局的少主,他居然直呼少主的名字,這倒是奇怪。再說,威遠鏢局裡幾個有名的鏢師,好像沒聽過有姓「簪」的。

  「公子和傅公子是?」張大人開口問得更仔細一些。

  站在簪華身後的少年侍從忍不住向前踢了一腳,像是在提醒什麼似的,簪華嘴角一撇,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解釋:「嗯,其實我不是威遠鏢局的鏢師,是傅懷天的好朋友,還是情同兄弟的那種好朋友,不過我是兄、他是弟,這點張大人你可別弄錯。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既然他有事走不開,我當然義不容辭地先趕過來,而我手上這面令牌也是懷天親自交給我的,不知張大人還有其他問題嗎?」

  「不敢、不敢。」張大人連忙笑著擺手。「只是這關係到世侄女的安全,所以我多問了幾句,公子可別嫌老夫囉唆。」

  「當然,一切以杜家小姐的安全為重。」簪華一笑。「張大人你放心,為了表示公平……不,應該說為了表示傅兄弟對杜小姐的尊重,在他沒來之前我們也不會貿然離開衛京,一切等傅兄弟來了再說,如何?」

  「沒問題,公子放心住下吧!」張大人聽了以後,也覺得這個方法比較妥當,再怎麼說和絳雪訂有婚約的是傅懷天,怎麼也該讓他親自由這裡接走她最合適。

  「張大人儘管放心,我和傅兄弟一定會將杜小姐平平安安護送到京城去的。」簪華雖是面對張大人說話,卻轉頭朝杜絳雪綻開一抹勾魂攝魄的笑容。

  「絳雪,你現在可以放心了,你的未婚夫婿很快就來了,你的未來就快有人可以依靠了。」張大人呵呵一笑,對杜絳雪的前景一片看好。

  「一切聽張大人的安排。」絳雪點頭對張大人道謝,轉身時不忘拉了一下早已被簪華的美貌迷得暈頭轉向的小梅,示意她和自己一起離開。

  望著杜絳雪和丫鬟逐漸遠去的身影,簪華嘴角揚起了淡淡的笑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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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開兩扇木門、甚至連腳步都還沒踏出第一步,兩道身影就已經無聲無息地來到簪華面前。

  「你們兩個幹什麼?想扮門神站遠一點,別擋我的路。」簪華冷啐一聲。

  只是一個簡單的賭局,那個佟老闆看得比自己還要認真,還從水月鏡花鋪子裡選出兩名侍從同行,說得好聽是服侍他,哼!根本是來監視的嘛!

  「簪華主子,別忘了你和我們老闆承諾過,這是一場公平的競爭,在傅公子人還沒到之前,你不可以先追求杜家小姐。」其中一名侍從盡責地提醒。

  「他腳程慢、我腳程快,這有什麼辦法?」簪華眉一挑,近乎挑釁地開口。「再說,如果那個姓傅的就這麼倒楣死在半途,那怎麼辦?我和佟老闆這場賭局到底要不要開始呢?」

  「他是人,你是──」見簪華微微瞇起眼,開口的侍從立刻改口:「主子你是碧瑤仙島最美麗獨特的簪華花,要主子和他同時追求一名人間女子本來就不公平,再說,佟老闆的要求並不過分,只是要你多等個幾天,等傅公子來了才開始,這樣才公平。」

  「公平?那個姓傅的身上有月老親自綁上的紅線啊!要說不公平也是對我不公平,不是嗎?!」簪華再次一哼,雙手環胸,認真地開始討價還價。

  奇怪,簪華明明是化花為人的男子,為什麼口才這麼好?剛剛面對張大人扯謊的時候也是面不改色、現在耍起賴來也是,真是難纏啊!兩名侍從互看一眼,心裡有著相同的感覺。

  「我在人世間這麼久的時間、看了這麼多事情,當然比普通人還要厲害很多很多,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彷彿能透視人心的簪華,嘴角勾起了「你們兩個真笨」的諷笑。「尤其這幾十年來我可是在水月鏡花、佟老闆那個大奸商身邊生活,有句話叫『耳濡目染』聽過吧?佟老闆口才流利、騙死人不償命的技巧我當然也偷偷學了不少。」

  「佟老闆不是奸商……」

  「佟老闆才不騙人……」

  「停!」簪華伸手一指,兩名侍從嘴巴雖然張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能互相對望一眼,露出「誰叫我們倒楣、抽中了下下籤」的認命表情。

  簪華伸出手迅速在兩人身上一揮,原本身穿淡藍衣衫的兩名少年侍從身上起了變化,一人身上的衣服換成了紅衫、另外一人則換成了綠衫。

  「嗯,這樣好多了,你們水月鏡花的人全都長得差不多、說的話也差不多,我根本分不出誰是誰,既然你們這些日子都要跟著我,叫我一聲主子,就得穿得漂亮一些、讓我容易區分一些。喏!以後你就叫『小紅』,你就叫『小綠』吧!」簪華滿意地點點頭,伸手輕輕一揮,讓兩人重新恢復說話的能力才繼續道:「好了,你們佟老闆還有什麼話要交代的?」

  「為了公平,除了自保,不可以使用妖術魅惑人心。」小紅十分委屈地開口。

  「為了公平,除了自保,不可以用花草藥物惑人心智。」小綠也悶悶地開口。

  簪華既是千年妖花所化,法術自然高深,人世間的花花草草更是容易被他驅使,所以佟老闆特別提出這兩項,就是要預防簪華做出有失公平的舉動。

  「好啦好啦!他當我是什麼人,我可是絕世罕見的簪華,需要旁門左道來幫我追女人嗎?哼!」

  眼看小紅、小綠不敢再多說什麼,簪華眼珠子轉了轉,在腦海中回憶起杜絳雪的容貌。杜家小姐有一張鵝蛋臉,細細的眉、小小的鼻、小小的嘴,組合成一張秀麗、雅致的臉龐,纖細的體型看起來有種我見猶憐的荏弱氣息。

  「幸好那個叫杜絳雪長得還不錯,要是佟老闆刻意安排一個醜女,我非回去水月鏡花鬧上三天三夜不可!」簪華喃喃自語。那種楚楚可憐的氣質,更加強了自己想要贏得這場比賽的決心。

  既是美人,就該由他這個美男子陪伴在身邊才是,那個叫什麼傅懷天的普通人類,他壓根沒放在眼裡。

  「和你們留在這裡多無趣,我還是趁現在去找杜小姐聊聊天、培養培養感情好了。」簪華心念一動,立刻打算往西廂房前進。

  「簪華主子!」

  簪華回頭,冷冷瞪視欲開口說話的小綠。

  「……還有最後一件事,你和傅公子來衛京、打算接杜小姐回京城這件事,一定會讓隱藏在暗處的敵人緊張,也就是說他們兩人可能會有性命之憂。」身穿綠衣的少年侍從冒著性命危險,盡忠職守地再次提醒:「佟老闆要我們時時提醒主子,若是主子刻意見死不救、讓傅公子不小心慘遭敵人毒手,那麼這場打賭也算是主子輸了。」

  「什麼?我為什麼還要保護情敵的安全?」簪華一臉不悅。

  「因為傅公子只是一個普通人類,而主子是碧瑤島最厲害的簪華花。」小紅很努力地擠出真誠的微笑。「佟老闆說,如果不多設幾個條件,怎麼能顯出簪華主子真正的本事呢?」

  「傅公子應該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主子還是先確定他的安全,等他抵達衛京,一起出發上京城時,再開始一起追求杜家小姐,這樣不是公平又完美嗎?」小綠也加入鼓吹的行列。

  「……」簪華危險地瞇起眼,有種想把這兩人直接捏死的衝動。

  該死的佟老闆,簡單的賭局居然左一個條件右一個條件,怪只怪自己當初一時衝動和對方打了賭。什麼身上綁有月老紅線的女子,他接受打賭了以後才知道傅懷天是水月鏡花的客人、杜絳雪是他的未婚妻,而佟老闆早已打算幫忙對方。換句話說,大奸商根本就是想拐自己來當免費的保鏢嘛!奸商奸商!徹頭徹尾的大奸商!

  哼!看著好了,他一定會讓杜絳雪移情別戀的,絕對要讓那個大奸商大吃一驚、向他低頭認輸!

  簪華在心中做出了決定,跟著彎身,從地上隨意拔起一撮草,湊到嘴邊輕輕一吹,那些草就像被風捲起似的在空中飛舞,在簪華頭上轉幾圈後很快地就消失不見了。

  「好了,我已經派出這些小草當先鋒到傅懷天的身邊,如果真有敵人靠近,我就會立刻趕過去。」簪華淡瞥小紅、小綠一眼,冷笑道:「喏!我現在就要去西廂找杜小姐談心,你們若再囉唆,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一直到簪華花走遠、看不到人了,小紅、小綠這才鬆了一口氣。

  「你覺得我們這三個月能平安度過嗎?」小紅問得膽顫心驚。

  「我也不知道,希望可以……」小綠臉色蒼白地搖頭。

  兩人互看一眼對方身上鮮艷奪目的衣服,最後垂下肩膀、無奈地重歎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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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小姐。」簪華散步走到西廂房,見到正在花園涼亭裡休息的杜絳雪,他一臉愉悅地走了過去,不忘彬彬有禮地先朝對方拱手行禮,跟著朝她綻放一抹可以迷死人的燦爛笑痕。

  「簪華公子。」杜絳雪起身回禮,顯然有些訝異會在這裡見到他。

  簡單打過招呼、展露自己最迷人的笑痕後,簪華這才注意到他一心想勾引的正主兒沒什麼反應,反倒是她身後的丫鬟一臉陶醉、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

  奇怪!一樣是女的,為什麼杜絳雪對自己的笑容沒什麼反應呢?

  「這些日子,杜小姐在張大人的府裡過得還好吧?」簪華不死心,再補一句問候話語的同時,又一次咧開他認為最好看、普通人絕對招架不住的燦笑。

  「還好,多謝你的關心。」果然,杜絳雪晶瑩白皙的雙頰增添了幾分紅暈,因為他這一笑染上了淡淡的羞澀,她也隨即低下頭,避開了簪華過分專注的凝視。

  哈!臉紅了!臉紅了!我的魅力果然無人能擋!

  簪華咧開洋洋得意的笑,若是再無反應,自己都要懷疑是杜絳雪的眼睛出了問題。根據過去的經驗,現在他只要微微將雙臂張開、等著對方投懷送抱就行了!

  絕色的臉龐保持不變的微笑,然後開始等,等、再等、耐心的等了又等……卻怎麼也等不到軟玉馨香撲進自己懷中。

  他略微困惑地抬眼,看到杜絳雪臉頰上的紅暈不知何時已經褪去,換成了略微迷惘的表情,望著他微微敞開的雙手,似乎一點也不明白他的等待。

  「簪華公子?」杜絳雪試探性地喊了他一聲。「你怎麼了?」

  「呃?沒有,沒什麼事。」簪華表面上燦笑依舊,但內心卻開始困惑起來。

  怎麼回事?自己剛才有哪個環節做錯了嗎?一千年前他化為女身時,確實只要朝著書生一笑,然後一切就搞定了啊!

  雖然事隔千年,但自己記得清清楚楚,第一笑,書生對她一見鍾情,第二笑,書生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第三笑,他就撲上來卿卿我我,兩人就順順利利結成夫妻了。

  但為什麼現在自己笑了這麼多次,對杜絳雪一點效果都沒有呢?難道是這次化成的人形不夠美?不大可能,因為人們看著他的目光始終充滿驚艷,就像千年前那樣,那……到底為什麼?為什麼杜絳雪對自己最自豪的微笑無動於衷呢?

  不行不行!自己得先把事情弄清楚才行。

  「杜小姐,我突然想起還有一件急事要辦,失禮,我先告辭了!」簪華拱手道歉,甚至不給杜絳雪回應的時間,像有人在背後追殺似的瞬間跑開了。

  「小姐,簪華公子真是好看,連奔走的姿勢都這麼迷人。」小梅十分癡迷地歎了一口氣。

  「他是好看,但你不覺得他有點奇怪嗎?」杜絳雪微微蹙起眉頭。既然他是傅懷天的好友,還特別先趕來衛京幫忙,卻不曾告訴自己一句有關傅懷天的事情,只是衝著自己不停地笑,實在是一個奇怪的人。

  「奇怪?簪華公子哪裡奇怪了?」小梅眨眨眼,完全不明白。

  「算了。」杜絳雪不想解釋更多。

  如果簪華真如他自己所說,是傅懷天先派來保護自己安全的,那麼她應該對他更友善一些才是,畢竟,他和傅懷天兩人是聽聞杜府慘劇後,除了張大人之外肯對自己伸出援手的人,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心懷感激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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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時分,西廂房再次出現了簪華美麗飄逸的身影。

  他依舊一身白衣、艷色照人,臉上掛著自信滿滿的笑,重新踩著優雅的步伐打算再次拜訪杜絳雪。

  下午倉皇離開西廂房後,他回到客房對小綠、小紅髮了一頓脾氣,認定這一切都是佟老闆搞的鬼,刻意安排一個性情古怪的女子來考驗自己。所以他挾怨報復,將來自水月鏡花的兩人修理得幾乎不成人形,正想一腳將他們踢到天邊去的時候,他猛然想起自己的錯誤在哪裡了!

  千年前,她是女子,對她心動的書生是男子,勾引起來當然容易很多。但這次可不同,他化身的是男子,要追求的對象自然變成了女的,而杜絳雪不但是女子,還是那種將禮教、矜持刻在骨血裡頭的高貴女子,自然不可能這麼簡單,用三個微笑就將她勾到手。

  想讓一個好女人動心,就得像栽種一朵名貴的花一樣,每一個步驟、每一個過程都要小心翼翼、溫柔體貼地呵護著,這樣才能成功。不過這不是問題,因為他是簪華,千年前也曾化身為女身的簪華,有誰會比他更懂溫柔體貼這四個字?所以,他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最終一定可以贏得美人芳心。

  叩叩!簪華俊臉含笑,輕輕在門上敲了兩下。

  兩扇門「呀」一聲打開,露出頭的是丫鬟小梅,她一看到簪華,圓臉立刻迸射出迷戀仰慕的光輝。

  「簪華公子,你來找我們家小姐嗎?」

  「我……」簪華輕輕綻開微笑,正想點頭的剎那,腦海突然傳來一陣細小、示警的聲音說道:傅公子有難。

  是他以妖術送出去的小草傳回來的訊息!簪華噙在嘴角的笑容剎那間變得有些僵硬。好!傅懷天,你真是好樣的!一定要選在這種時候出事嗎?

  別忘了,如果你刻意見死不救,那麼這場比賽也算你輸喔!正想徹底忽略的時候,簪華的腦海再次浮現出佟老闆那張三分慵懶、七分嘲弄的俊臉。

  「簪華公子?」小梅不確定地再問。是天黑眼花了吧!剛才她怎麼覺得簪華公子的俊臉一瞬間變得有些扭曲。

  「不,夜深了,我就不打擾杜小姐休息了。」簪華努力維持臉上的笑容,將一個花草藥包遞給小梅說:「我聽張大人說,杜小姐因為遭逢巨變,夜裡睡得不太安穩,你將這花草包當茶水泡給你家小姐喝,讓她夜裡睡得安穩些。」

  「簪華公子,你真是一個體貼的好人!」小梅聞言雙眼一亮,在她眼中的簪華瞬間已經變得和聖人一樣高貴。

  「那麼,不打擾了。」簪華拱手,始終維持著最優雅、最完美的儀態退場。

  等到小梅關上門的瞬間,簪華一張俊臉瞬間垮下,他像是一陣旋風似地奔回客房,毫不留情地將才剛睡著的小紅、小綠一腳踹下床,以一種想將他們千刀萬剮的目光瞪視著他們。

  「簪華主子,又有什麼事情啊?」小紅、小綠兩人舊傷未癒,只能抱在一起不停地發抖。

  「現在什麼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情睡覺?」簪華冷哼一聲,恨聲道:「那個姓傅的出事了,跟我去救人!」

  「啊?傅公子?」小紅和小綠還來不及反應,就被簪華一手抓住一個,然後只聽他口中念出一連串的咒語。

  「啪」的一聲,三人的身影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四章      

  夜空上有漫天星辰閃耀著,而地面上的激烈戰鬥,此刻也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後關頭。

  傅懷天認定自己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招式、步伐也開始亂了套。雖然如此,他依舊奮力揮舞手中長劍,堅持和不知名的敵人對抗著……

  在進行激烈戰鬥的平原另一端,將眼前的戰鬥看在眼裡、卻依然慵懶倚靠在樹下的正是簪華,他雖然趕上了,卻沒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簪華主子,你不打算出手相救嗎?」兩名少年侍從小心翼翼地問。

  「幫?我要怎麼幫?」簪華懶洋洋地反問。「這可是你們佟老闆規定的條件之一不是嗎?除非自保,否則不能用妖術,那些人現在砍的又不是我,怎麼也和自保無關,所以不好意思啊!我好像不能用妖術。」

  「不能用妖術,但也可以出手幫忙啊!」小紅急了,眼睜睜看著蒙面黑衣人一刀劃傷了傅懷天的左手臂。

  「我不擅長和人動手,再說,舞刀弄劍很容易受傷的。」簪華依然堅持,美麗容顏寫滿了「我只打算在這裡看好戲」的狡詐模樣。

  「啊!」小綠忍不住驚叫了一聲,因為遠遠看到蒙面人一劍直劈而下,差點將傅懷天給開膛破肚了!

  兩人十分有默契地互看一眼,知道如果再不出手相助,傅懷天隨時會有性命危險,要是鋪子的客人出了事,他們事後也沒膽子回去見佟老闆。

  紅、綠兩條身影迅如閃電般加入戰局,讓原本圍攻傅懷天的五名蒙面黑衣人吃了一驚。他們原本以為是傅懷天的後援及時趕到,但定眼一看,發現對方只有兩個人,而且還是看起來很年輕的少年,因此壓根不把他們當一回事。

  五人當中為首的那名,很快對其他人做出了指示,其中兩名黑衣人開始對付少年侍從,另外三人仍是全力對付傅懷天,其中一人在攻擊的同時,還拿出一支短笛在嘴邊吹了幾聲,意圖召喚更多的同伴。

  「公子,你找機會先走,這些人讓我們來應付!」小綠一邊靈活地閃躲黑衣人的攻擊,一邊對傅懷天喊話。

  「要走大家一起走!傅某豈是貪生怕死之輩?」夜色中傅懷天看不清兩人的長相,只當他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少年俠客。

  「嘿嘿,今晚你們一個也別想走!」黑衣人冷笑連連,五人一邊攻擊一邊改變位置,努力將三人困在中央。

  「不行,得趁他們的人趕來前先走才行。」傅懷天揮劍應戰的同時,也在衡量眼前的情勢,知道黑衣人是打算使用拖延戰術,一旦等他們的人趕到、一切就來不及了,於是他鎖定剛才開口說話的黑衣人,對小紅、小綠低聲道:「我們三人一起攻擊同一個人,突破他們的包圍!」

  「圍」字才說出口,傅懷天三人的劍已經同時攻向同一個目標,那黑衣人一時來不及防備,雙臂和胸前三處同時中劍,痛呼一聲滾倒在地。

  「走!」傅懷天低喝一聲。

  三人把握機會,往同一個方向衝出,但才向前跑了幾步,就立刻打住,瞪視著前方將近二十名的蒙面黑衣人。

  傅懷天眉頭深鎖,雖然不知道敵人究竟是誰,但他可以肯定對方確實想置自己於死地!

  「兩位,我們萍水相逢,傅某不敢再讓兩位涉險了,我想這些人全是衝著我一人而來,兩位趁現在衝出去,應該還有機會。」傅懷天對小綠、小紅拱手致意,感謝的同時也希望他們能離開。「兩位的恩情,傅某銘記在心,但怎麼也不能讓你們在這裡白白犧牲了性命。」

  「公子,我們不怕死,只要我們三人聯手,應該衝得出去。」小綠看了對方的人數,嘴裡雖然這麼說,但心中其實沒多大把握。

  「但是……」

  「是啊!現在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沒什麼好說的。」小紅十分義氣地開口。「有什麼話,等我們衝出去再說!」

  在三人說話同時,二十幾名蒙面黑衣人已以他們為中心、圍成了四、五圈,打算將他們一網打盡。

  傅懷天和小綠、小紅三人此時手握長劍,背對著背,明知這是一場沒有贏面的戰鬥,卻怎麼也不願意在敵人面前示弱。

  就在氣氛緊繃到最高點、戰鬥一觸即發的時候,四周突然捲起了一陣詭異的狂風,就在這陣強風吹得每個人都睜不開眼睛的同時,他們聞到了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香氣。

  好不容易風停了,所有人立刻睜開眼,卻被眼前的景象震愕得完全失去了反應力──原本空空曠曠的平原,剎那間出現了數百人,而且他們不是普通人,全部是一個個身穿薄衫、婀娜多姿的貌美女子。

  數百名女子分成七列,每一列的女子都穿著同一種顏色的薄衫;紅、橙、黃、綠、藍、靛、紫,排在一起恰巧是虹彩的顏色,煞是好看。

  「別怕!不過是一群手無寸鐵的娘們!」為首的黑衣人低喝一聲,絲毫不敢掉以輕心。這群女人出現的時機實在太過詭異,再加上現在是深夜,難免讓他們覺得心裡有點發毛。

  「上!別忘了咱們今晚的任務!」見手下一個個嚇得不敢動彈,發號施令的黑衣人冷哼一聲,提起手中的長劍,朝離他最近的紅衣女子砍了下去──

  「啊!」白刃入、紅劍出,女子發出一聲慘叫,隨即倒地死去。

  「看!這麼容易!」見紅衣女子如此不堪一擊,黑衣人心中原本的忐忑褪去,甚至回頭大聲下達命令:「兄弟們!沒什麼好怕的!殺光這群娘們,繼續執行今晚的任務!」

  由於這群突然出現的女子擋在傅懷天等人的面前,所以他們勢必得先除掉這群女人,才抓得到傅懷天。

  二十幾名黑衣男子頷首領命,分成幾個小隊,揮舞著手中的長劍開始進行無情的砍殺──

  「啊!」

  「啊……」

  平原的個個角落,紛紛傳來了女子淒厲的慘叫聲,黑衣人的長劍每到一處,那個地方就多了許多倒下的纖細身影。

  「夠了!快住手!」傅懷天大喊。雖然他不知道這群女子從何而來,但是光是聽見她們的慘叫聲、還有一個個倒下的無助身影,實在太殘忍了!

  這群人是衝著自己來的!他不應該讓這麼多無辜的人為自己送命!

  「公子且慢!」小綠和小紅一左一右,即時拉住傅懷天激動得欲衝出的身影。

  「你們別攔著我!」傅懷天激昂地喊。就算他命中注定今晚得死在這裡,也要盡力阻止這場無情的屠殺!

  「公子,你先冷靜下來。」小紅低聲安撫。「事情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你們兩個究竟在想什麼?難道要眼睜睜看他們殺光這些姑娘嗎?」傅懷天難以置信地瞪著攔住自己的兩人。這兩名少年和自己萍水相逢,就懂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為何現在卻眼睜睜看著這群黑衣人殘殺無辜的女子呢?

  「這……」小綠同樣一臉為難。明知道這些是簪華化花為人的術法,但那些慘叫聲聽在耳裡確實很難受。

  就在這個時候,在女子淒厲的慘叫聲中,出現了十分突兀、屬於男子受到驚嚇而發出的慘叫聲,緊跟著,又有第二個男子慘叫聲傳出,就像是計畫好似的一個接著一個。不一會,平原上再也聽不到女子的慘叫聲,反倒只剩下男子的慘叫聲。

  「究竟發生什麼事?」傅懷天一臉擔心地問。由於他們前面還擋著許多女子,所以他只聽得見那群黑衣人此起彼落的慘叫聲,卻完全看不到發生了什麼事。

  像是聽到了傅懷天的疑問,原本擋在他們面前的女子們開始往兩邊站,主動讓出了一條可以通過的道路。

  傅懷天毫不遲疑踏步向前,遠遠的,他就看到一群黑衣人在地上打滾、哀號;詭異的是,明明他們剛才砍死了那麼多女人、她們身上也流了很多血,但空氣中卻一點也沒有血腥味,唯一有的,就是怪風吹過時那股濃得化不開的香氣。

  走得再近一些,傅懷天看得更清楚了,倒地的黑衣人身上都纏著許多像是籐蔓的植物,而那些籐蔓像是擁有生命似的,在人身體捲動的同時,還散出隱隱約約的綠色光芒。這麼說,這些看似充滿劇毒的籐蔓就是讓黑衣人倒地不起、痛苦哀號的原因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這些籐蔓是哪來的?剛才那些倒地的女人,又是從哪裡來的?傅懷天回頭想問,這才發現,方才站在自己身後的那些女人全部都不見了。

  「有膽子辣手摧花,就得自己承擔後果。」遠遠的,傳來了男子似笑非笑的嗓音。

  傅懷天聞聲抬頭,看到不遠處出現了一抹白色的身影,隨著那身影越走越近,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哀號得更痛苦、更大聲了。

  白衣男子略微不悅地皺眉,地上的籐蔓立刻開始一圈一圈地纏住每個人的臉、不讓他們再發出刺耳的叫聲,同時,還將黑衣人捲到旁邊,讓白衣男子能踩在乾淨的地面上通過。種種怪異的景象,幾乎讓傅懷天以為這些籐蔓具有靈性。

  踏著優雅腳步走向傅懷天的,是一名身穿白衣的「絕色」男子,從來沒想過他有一天會用絕色兩字來形容一個男子,但這眼前這名身穿白衣的男子,確實擁有讓四周景物都黯然失色的絕艷容貌。

  「多謝簪華主子、出手救了我們和傅公子一命。」小紅、小綠齊聲開口道謝。只是……有必要一出手,就得用這種讓普通人瞪大眼、不可思議的方法嗎?

  「你們認識我?」傅懷天略微吃驚。

  「我並不想認識,但看來我沒什麼選擇。」白衣男子從袖間掏出一把扇子,跟著「啪」的一聲,甩開折扇遮住了自己的臉,僅僅露出一雙眼。那雙美麗充滿魅惑的眼瞳緊緊鎖住傅懷天,上上下下犀利地打量著,好半晌後,他揶揄的嗓音才從扇子後緩緩吐出:「哼嗯,你就是傅懷天,那個佟老闆硬塞給我的客人,看起來……不怎麼樣嘛!」

  「啊?」傅懷天聽見熟悉的名字,立刻想起佟老闆曾對自己做出的保證,他驚訝萬分地問道:「你……莫非你就是佟老闆所說,那個抵得上千軍萬馬的幫手?!」

  「對,我是簪華。」手腕輕輕一轉,簪華動作優雅地收起扇子,對傅懷天露出一抹自信滿滿的笑靨。「這麼說吧!能遇見我,是你三生三世修來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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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京

  一個半月前,杜府的滅門血案在衛京省掀起軒然大波,杜府唯一留下的女兒杜絳雪,被縣府張大人接回府裡安置照顧,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就在城裡的百姓漸漸不再談論這件命案的時候,出現在縣府大人宅邸門口浩浩蕩蕩的車隊,再次勾起了人們對這件未破命案的興趣。

  畢竟這樣的車隊、這樣的陣仗幾乎是前所未見的,所以打從這些車隊一進城開始,沿路看見它的百姓們個個忍不住好奇心,跟著車隊後頭,就這麼一路跟到了張大人的府邸前。

  據說,來接杜小姐的是她遠房的親戚、不願出示身份的富商豪賈。

  據說,來接杜小姐的是她未來的夫家、在京城顯赫有名的威遠鏢局。

  據說,來接杜小姐的是來自皇城的軍隊,因為杜正豐是一名好官,所以皇帝特別派了宮裡的人來將杜小姐接進宮裡享福。

  傳聞飄來飄去,誰都認定自己聽到的是真的,但不管是誰,來接杜小姐的人絕對是大有來頭、響叮噹的人物,因為停在張大人府邸前的車隊,實在是太華麗、太壯觀了──

  停在門前的一共有十輛馬車、輛輛鮮艷亮麗,拉車的馬兒是駿馬、駿馬後頭拉的篷車寬敞而華麗,連篷車上懸掛的布簾,都是最上等、繡了花紋的絲綢布料,上面還垂掛著會發出清脆鈴聲的精美吊飾,而坐在上頭馭馬的車伕,清一色都是相貌斯文、看起來乾乾淨淨的年輕男子。

  「嘎」的一聲,張大人府邸兩扇厚重的銅門從裡面打開了。眾人只見張大人身穿官服,領著一名頭戴斗蓬、身形纖細的女子走了出來。女子身後還跟著一名圓臉丫鬟,兩人先是依依不捨地說了一些話,張大人還感傷地擦了擦眼淚,最後,他親手扶著女子乘上其中一輛馬車。

  兩名女子一前一後上了馬車以後,十名馬車伕同時調轉馬頭、浩浩蕩蕩地往城外的方向出發了。

  一直等到馬車再也看不到、原本圍觀的人潮也散得差不多了,張大人這才抽回凝望的視線,踩著穩重的腳步轉身回府,而兩扇厚重的銅門也再次「砰」一聲緊緊地關上了。

  張大人神情自然地走回會客的偏廳,對著坐在椅子上濃眉俊目的年輕男子、還有他身旁的白衣美公子說道:「傅賢侄,簪華公子,你們放心,車隊已經順利出發了,絳雪已經上車、離開衛京的這個消息,我想整個衛京的百姓全都看到了。」

  「多謝張大人。」開口說話的正是傅懷天。數日前,他在趕來衛京的路途中遇險,雖然幸運獲得簪華相助,但也讓他明白,確實有人密切地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不想讓他到衛京來。

  他雖然不知道簪華是什麼來歷,卻親眼見識了他異於常人的本事。為了杜絳雪的安全,傅懷天更想出了這個掩人耳目的方法:先派簪華的侍從送信給張大人,讓他清楚他們今天的計畫;當兩人隨著車隊進入張府後,張大人先領著假的杜絳雪和丫鬟上車,讓所有人認定杜絳雪上了車隊離開了,他們再伺機帶著真正的杜絳雪離開這裡。

  現在他只希望那十輛醒目的車隊,可以暫時分去躲藏在暗處敵人的注意力。

  「那麼,接下來兩位需要我怎麼配合?」張大人再問。親眼見到傅懷天身上的劍傷後,他也明白這趟上京的旅程有多麼危險。

  「張大人,我想先見杜小姐一面。」傅懷天輕輕歎了一口氣。經過數日前那場惡鬥,他知道這趟回京的路途十分凶險,如果可以,他真的不希望讓杜絳雪置身於這樣的危險裡。

  「當然,請跟我來。」張大人點頭。雖然自己和傅懷天只是第一次見面,但他卻很欣賞這個年輕人,做事穩重、有計畫,確實是值得絳雪托付終身的人才啊!

  「我也去。」簪華也跟著起身,卻得到張大人奇怪的一瞥。自小訂親的小倆口首次見面,一定要說些體貼的話,他這個外人跟去做什麼?

  「我也得負責保護絳雪小姐,不管要討論什麼事情,我都得在場才行。」簪華嘴角一撇,漂亮的眼瞳鎖住傅懷天,像是在無言地警告著:你有資格拒絕我嗎?

  「張大人,這趟回京的路程我確實必須處處仰賴簪華兄。」傅懷天微微苦笑。

  為了上衛京這件事,他和家裡幾乎已經吵僵了,父親見他堅持己見、也狠下心命令鏢局裡的人都不准出手相助。換句話說,他現在唯一的幫手,就是自己花五千兩請來的簪華了。

  「簪華主子,你……」

  「你有意見嗎?」簪華投給小綠一個不懷好意的詭笑。

  為了自保,小綠很聰明地閉上嘴巴、用力搖了搖頭。

  「請和我來。」既然傅懷天都開口了,張大人亦不再多說什麼,帶著兩人往西廂房的方向前進。

  「小姐,小姐!傅公子、還有簪華公子來了!」小梅從張府丫鬟的口中得到消息,一臉興奮地衝回房間,向她報告這個好消息。

  杜絳雪起身,秀麗雅致的臉龐難掩激動的情緒,不為其他,只為他們兩人終於平安抵達了!

  數日前簪華只留下一張紙條,表示傅懷天有難、必須趕去救援,就再也沒有消息了。這幾天對她來說更是度日如年,就怕聽到不好的消息,在經歷了滅門血案之後,自己實在無法再承受更多的噩耗了。

  幸好,他們兩人都平安無事,而且……那個和自己從小訂過親的傅懷天就要來了,一想到這,她一顆心似乎再也無法平靜了……

  「絳雪就在裡面,你們慢慢聊,我就不打擾了。」張大人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讓屋內的杜絳雪心情忐忑地站了起來。

  「呀」的一聲,小梅圓臉含笑地從裡面將兩扇門打開了,才一打開,就看見傅懷天一怔,那只舉到一半,正打算敲門的手就這樣僵在半空,忘記了動作。

  小梅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她的笑聲讓杜絳雪忍不住抬眼,順著她站的位置往前看,就這麼剛好撞進了傅懷天對著她凝望的視線……

  站在傅懷天身後的簪華見狀,手指向前輕輕一比,他身後的小綠就像是被人從後面用力一推,慘叫一聲跌倒在傅懷天和杜絳雪的中間。那「砰」的一聲響聲,剛剛好打斷了兩人先前無聲的凝視對望。

  「絳雪小姐,你這幾天過得好嗎?」簪華照例,咧開一抹絕艷魅惑的笑。

  「簪華公子,謝謝關心,我很好。」杜絳雪輕輕頷首。

  「真的嗎?我瞧你的臉色還是不太好,怎麼?我先前給你的花草藥包你沒有喝嗎?」簪華一臉關心地問,同時轉頭,媚眼對上小梅微微怒道:「哎!是不是你這個小丫鬟偷懶,沒有按照我的吩咐照顧你家小姐,嗯?」

  「簪華公子,冤枉啊!」絕艷臉龐上那似怨似笑的輕輕一瞥,讓小梅整張臉面紅耳赤,急忙表示自己的清白。「我當然有泡給小姐喝,只不過小姐擔心你們的安危,所以這幾天吃得少、睡得更少,怎麼可以怪我嘛!」

  「是嗎?」魅力無窮的美瞳轉回杜絳雪的身上,笑著問:「讓絳雪小姐這麼擔心,實在是我的罪過,但我不是在紙條上寫得很清楚,過幾天就會回來,絳雪小姐實在不需要這麼擔心。瞧!我不是整個人好好的站在你眼前嗎?」

  雖然只是短短幾句問答,但聽在傅懷天耳裡,倒像是簪華和杜絳雪已經十分熟悉,不但關心她是不是每天睡得好,還為她準備了花草茶,就連離開時,都不忘留字條解釋自己的去處。

  「……你們以前就認識了嗎?」傅懷天忍不住提出了質疑。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五章      

  傅懷天的疑問讓杜絳雪疑惑地抬眼,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明明是他派簪華先來張大人的府邸,現在為何又這麼問?「我們……」

  「數日前有一面之緣。」簪華搶先一步回答,同時親匿地對杜絳雪眨眨眼。「但是我倆一見如故,我憐她年紀輕輕、家中就已經遭逢巨變,卻始終表現得這麼堅強,這點讓我十分佩服。再說,她一個嬌滴滴的年輕姑娘獨自一個人在這裡,雖然張大人好心收留她,但畢竟他是長輩、又是外人,我想絳雪姑娘心裡就算再苦也不能隨意傾吐,一想到這,我實在無法不多關心她一點。」

  簪華一番話說得認真又誠懇,言詞中全部都是以杜絳雪的立場來設想、處處維護著。雖然杜絳雪不曾和簪華交心深談過,卻為他能準確掌握自己的心事感到驚訝不已。

  「對了,傅兄弟,你不是有話想問絳雪小姐,現在快點問啊?其他的小事情就別計較了。」簪華輕鬆掌控著場面,隨即轉了一個話題。

  數日前在平原救了傅懷天後,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所以簪華只得陪著傅懷天騎馬趕回衛京。沿途中,傅懷天曾經談及威遠鏢局決定置身事外、他擔心人手不夠的問題,以及在摸不清敵人真正的身份前貿然上路,怎麼說都對杜絳雪十分危險,言談中透露著他對此行的無把握。雖然傅懷天沒有真正說出口,但簪華猜得出,他有心想勸杜絳雪打消親自上京告御狀的念頭。

  「有什麼問題?傅公子請問。」杜絳雪有禮地問。

  「我想請你再次考慮,是否真的要上京告御狀。」傅懷天神情鄭重,將問題問出口。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杜絳雪搖搖頭,秀麗的臉龐閃過片刻的空白。如果他不願護送自己上京,為何要來?既然來了,甚至安排了一個假的杜絳雪先出城,為什麼還要再問這個問題?

  「實不相瞞,我在趕來衛京的途中,遇到二十幾名欲取我性命的蒙面黑衣人,不管我怎麼逼問,他們寧願服毒自盡都不願說出背後的主使者,由此可見,在背後主導一切的,必定是一個權位極高的人。」傅懷天說出自己的想法。「簪華雖然能安排十輛馬車魚目混珠,但能瞞得了對方多久我並沒有把握,但我可以肯定,對方絕對不會就此罷休,一定會不斷派人前來襲擊,換句話說,這一趟上京的路……或許是一趟連命都保不住的不歸路。」

  「難道我杜府三十幾條人命,就這麼算了嗎?」杜絳雪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傅懷天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歎了口氣後才繼續說道:「我想告訴你的是,這件案子鬧得很大,朝廷也十分關心,此刻也派人著手調查。你何不繼續留在張大人的府邸,耐心等待真相大白的一天,不必真的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這就是你從京城趕來衛京想問我的?問我是不是要放棄上京的念頭?」杜絳雪的嗓音因為激動,已經開始微微顫抖。「如果你擔心自己性命難保,當初就不該接受我的請托。」

  原來……傅懷天千里迢迢趕來衛京,只是為了「親口」勸自己放棄?!

  杜絳雪神情痛苦地閉上眼,但隨即又睜開,因為一閉上眼,就會看見杜府裡那一具具焦黑、無法辨識身份的屍體,對自己無聲控訴著兇手的惡行。

  「我不是要你放棄,只希望你不要執著在上京告狀這件事。」傅懷天從她忿怒不平的目光中,知道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清楚,他其實只是不希望她遇到任何危險。

  「傅公子,你到底為什麼要來衛京?」杜絳雪淒苦一笑。只是想燃起她的希望以後,然後再無情地澆滅它嗎?

  「絳雪小姐,傅兄弟當然是為了你才會來衛京的,因為你們從小訂了親,不是嗎?」簪華魅瞳一轉,突然於此時優優雅雅地插話。「既然從小訂了親,你就是他的責任,你可知道他為了來這裡,連家裡都得罪了,這就是為什麼你只看得見傅兄弟和我,卻看不到威遠鏢局其他的人,因為整個鏢局裡的人都不願他來送死,但他還是來了。」

  「簪華!」傅懷天低斥一聲,並不希望杜絳雪知道這件事。

  「傅兄弟,我們既然要護送絳雪小姐上京,就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坦白,絕對不能有絲毫的隱瞞。」簪華斂下眼中的算計,笑得十分無辜。「絳雪小姐很聰明,就算你不說她也會察覺到的,既然如此何不趁現在把事情都說開,你的父親只給了絳雪小姐兩個選擇不是嗎?若是她願意放棄報仇申冤的念頭,那麼你就可以風風光光地娶她入門當威遠鏢局的少夫人;但如果她執意報仇,那麼從此和威遠鏢局不再有關係。」

  一口氣不間斷地把話說完後,簪華發現傅懷天面色鐵青,而杜絳雪則是臉色慘白、整個人顯得搖搖欲墜。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到底是你們兩人的私事,我還是到外面等著,你們商量商量,再把最後的結果告訴我好了。」簪華微笑,踩著優雅的腳步離開了。

  嘿嘿!什麼月老的紅線,有什麼了不起,他偏偏就要切斷這條線、將它綁到自己的身上來!


  當室內只剩下三個人的時候,杜絳雪依舊一語不發,而傅懷天則是一臉凝重地站在原地。

  或許簪華說的沒錯,這些事情杜絳雪早晚會知道,但一看到她臉上那抹淒楚茫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表情,他只覺得自己很殘忍。

  「傅公子,你太過分了!」小梅第一個開口指責。

  這些日子小姐的苦,小梅全都看在眼裡,發出幾封求助的信函後,小姐在這裡等了又等,就是希望有人能幫她上京為杜府申冤。好不容易傅公子來了,沒想到卻是想勸小姐放棄上京的念頭,實在太過分了!

  「我……我必須這麼做,我不希望你家小姐白白送了性命,此行真的很危險,連我都沒有絕對的把握。」傅懷天強迫自己以理性的態度開口。在沒有威遠鏢局當後盾、甚至沒有任何人願意伸出援手的情況下,他希望杜絳雪不要上京,讓其他人調查這件事、還杜府一個水落石出的真相,或許這才是保護她安全的最好方法。「絳雪……你願意嗎?繼續留在這裡,等朝廷查出了真相,然後我會親自來衛京迎娶你。」

  杜絳雪身子一顫,最後搖搖頭,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珠,強自鎮定地抬頭凝視傅懷天,以再清楚不過的語氣開口道:「不!我不能放棄,我也沒有資格放棄,因為我是唯一能為他們開口喊冤的人,所以我必須去,不管要付出任何的代價,我都得這麼做。」

  「你真的決定了?」傅懷天最後一次間。

  「絕不後悔。」杜絳雪坦然面對傅懷天的凝視。

  「好,那就按照原訂的計畫,我們今晚就喬裝出城。」傅懷天沉重的點頭,既然杜絳雪心意已定,那麼接下來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全力保護她上京城。「你先休息吧!我還有一些事情得和張大人討論,失陪了。」

  傅懷天前腳才離開,不一會簪華優雅的身影已再次踏入房間,他看見杜絳雪一臉蒼白,隨即從腰間掏出一個花草包遞給小梅。「來,幫你家小姐沏壺茶來,潤潤她的臉色。」

  「是。」小梅聽話地接過茶包,心裡覺得眼前的簪華比傅懷天好多了,不但溫柔體貼,人又長得好看,最重要的是,他都不會說出一些小姐不愛聽的話、惹小姐傷心。

  「絳雪小姐,既然已經決定要上京,為何還是愁眉苦臉的?」簪華溫柔地問。雖說傅懷天要他迴避片刻,但他根本就沒走遠,只是等待最好的機會進入。

  「簪華公子,這趟京城之行,真的這麼危險嗎?」

  「當然,你方才沒看到傅兄弟身上的傷嗎?」簪華笑了笑,見她臉色一白,隨即改口道:「不過沒什麼好擔心的,只要有我在絳雪小姐身邊,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

  「為什麼?難道你一點都不怕嗎?」杜絳雪再問。連威遠鏢局這種經歷了無數風波的老手們,都不願意接下護送她上京的差事,像簪華這樣一個風度翩翩、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公子,為何能如此充滿了自信?

  哈!對方勢力再大、也不過是普通人,就算真來了千軍萬馬,他簪華也未必將他們放在眼裡啊!

  「因為絳雪小姐是很重要的人,我會保護你,什麼危險都不怕。」簪華綻開一抹溫柔至極的笑,美瞳沒有遺漏她臉頰上閃過的紅暈、還有眼神裡淡淡的不自在和羞澀。「未來的旅途雖然凶險,但請絳雪小姐你放心,未來三個月我一定會寸步不離,絕對不會離開你身邊的。」

  杜絳雪雖然很想問為什麼是三個月,但她發現光是被簪華這樣專注凝視著,整個人就像是被催眠定住了似的,實在很難再開口問出其他問題。

  「簪華公子,謝謝你。」杜絳雪終於露出了一抹笑容。方才簪華說的話,就像是雪地裡的一抹冬陽,讓她彷徨無助的心暫時平靜了下來。

  「放心,我一定會護送你平安到京城的。」簪華信誓旦旦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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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

  密室裡一片漆黑,唯有角落的一盞燭光綻放著微微暈黃的光暈。

  「跟丟了?」男子蠻橫的嗓音充滿了壓抑後的憤怒。「你當初是怎麼和我保證的?你說一切都打點得萬無一失,結果呢?杜家的人沒死全,還留著一個心心唸唸上京告御狀的死丫頭!你向我討了人手和黃金說要去善後,也和我信誓旦旦保證已經掌握了所有的路線,現在你居然告訴我,你把人跟丟了?!」

  「爺,請您息怒啊!」坐在對面的男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討饒道:「這事說來也邪門,明明有十輛馬車從衛京出發,誰知道他們一出了城就分成五路走,小人已經派出所有人手跟住那五輛馬車了,心想總有一輛馬車是真的!誰知道……誰知道我所有派出去的人手都說,馬車一到樹林邊跑著跑著就不見了!小人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啊!」

  「哼!全是一群廢物!」男子低斥一聲,拿起桌上的杯子就朝伏趴在地上的人用力一扔。「簡直是丟人現眼,明明無能居然還敢和我編故事,你是不是真的活膩了?!」

  「不敢!爺!我絕對不敢!」男子不停地磕頭認錯。「請爺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絕對不會讓爺失望的!」

  「好,我就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男音冷笑,語氣中浮現隱隱殺機。「要是那姓杜的娘兒們真上了京城,我就把你的頭摘下來掛在門口展示!」

  「謝爺開恩!謝爺開恩!」咚、咚、咚……他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滾!」男子冷冷開口,他緩緩起身,指尖彈出一個暗器滅了角落的燭光,示意密談已經結束了。

  伏趴在地上的身影連滾帶爬,像條狗似地爬出了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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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絳雪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再熟悉不過的房間裡。

  「小姐,你終於醒了。」就在這個時候,小梅捧著木盆走近,笑臉盈盈地開口道:「別賴床了,今天是老爺五十歲壽辰,夫人吩咐廚房煮了好多菜,就等小姐你過去呢。」

  她一邊說,一邊拿起手巾為杜絳雪擦臉,然後細心地為她梳發,最後在頭頂別上一枚細緻的髮簪。

  「爹爹五十歲的壽辰?」可是爹不是已經……杜絳雪一臉疑惑,一時之間分不清楚此刻究竟是夢境還是幻覺。

  「快啊!小姐,大家都等著你一個人開飯呢!」小梅拉著她開始往外走。「你知道小少爺肚子一餓就會鬧脾氣,你還是快點去,不然他又要哭了。」

  杜絳雪不知該怎麼辦,只能任由小梅拖著她往前走,穿過長廊、再穿過花園,最後才是杜府用晚膳的廳房。對……沒有錯,這裡什麼都沒有變,是杜府,是她從小生長到大的地方。

  還沒抵達廳房,就聽到裡面熱熱鬧鬧的說話聲,杜絳雪加快腳步前進,果然,看到了廳房中央的圓桌圍滿了人,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鬧。

  「絳雪!你總算來了,來來!快過來!」娘親見到她呆立在門口,十分開心地揮揮手,要她快點過去。

  「絳雪姊姊!快過來啊!我等你等得肚子都快餓扁了!」年僅十歲的杜雅季噘著嘴抗議著。

  大家都在這……一切就和過去一樣,沒有改變過,真好。她剛才懸在半空中的心,現在才平靜下來。

  杜絳雪露出欣慰的微笑,正準備踏進房間加入圓桌的時候,她卻發現自己怎麼都無法前進半步。

  「絳雪,怎麼啦?為什麼不快點進來?」娘親疑惑地又喚了一聲。

  「娘,您等等,我的腳──」杜絳雪抬頭,正想向娘親解釋自己的腳動彈不得的時候,卻看到娘親的身後突然出現一名蒙面黑衣人,手上還多了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娘!小心!」

  下一瞬間,黑衣人的大刀已經刺穿了娘的身體,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娘親瞪大一雙眼,像是根本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娘親倒下後,每個人的身後都出現了相同的黑衣人,他們手起刀落,一瞬間就把圓桌上用膳的家人全都砍死了──

  「不!」杜絳雪發出淒厲的喊叫聲。

  幾名黑衣人放聲大笑,跟著還拿起了火炬,毫無感情地開始在四周走動,打算直接放一把火,將這裡全部都燒乾淨。

  「不!你們快住手!」杜絳雪放聲大喊,但不管自己怎麼喊、怎麼叫,那群黑衣人都視若無睹,只是動作木然地重複著點火的動作。

  不一會,整個廳房燒起來了,她的家人,也全部都燒起來了!

  「爹!娘!」杜絳雪淚流滿面,但是無論自己怎麼喊,她的身子就是動不了,怎麼也無法進去救她的家人!

  「絳雪!記住了,你要為我們報仇。」沐浴在烈火中的父親,只是睜著一雙眼悲痛地瞪著她。

  「絳雪,我們死得好冤枉,你一定要找出兇手!」她的娘親流著淚,一臉苦楚地望著她。

  「絳雪姊姊!我好痛!火燒得我好痛啊!」渾身是火的杜雅季搖搖晃晃,一邊哭一邊想向她伸手求救。

  「雅季!雅季!快過來姊姊這裡,我會保護你!」杜絳雪哭喊著,用盡全身的力量想要衝上前,只想要緊緊地抱住渾身是火、不停哭泣的弟弟。

  「救我……絳雪姊姊快救我!」

  「雅季!」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啊!」杜絳雪滿臉是淚的醒來,一看到小梅,就抓住她焦急地喊著:「雅季在喊疼!他……他全身都著火了!你看見了嗎?我要趕快去救他!」

  「小姐!你只是做了惡夢。」見杜絳雪這種幾乎崩潰的模樣,小梅也忍不住掉下眼淚。「……老爺和夫人……還有少爺他們,都已經不在了。」

  「啊!」杜絳雪流淚的眼瞳出現片刻空白,好半晌後,她才眨眨眼,從夢中真正地醒了過來。「作夢……原來只是夢嗎?」

  小梅心疼地摟住杜絳雪。「對,小姐,我們已經離開張大人的府邸整整兩天了,準備要上京為老爺夫人申冤,你不記得了嗎?是你趕路趕得太急所以暈過去了,所以我們才臨時找了一間破廟休息。」

  為了杜絳雪的安全,所以他們一行人當天夜裡就離開了張大人府邸,連續趕了兩天的路,一直到真正離開了衛京,才緩下腳步。

  「對……我想起來了,我們已經不在衛京了。」杜絳雪掃了一眼四周,看清楚破廟的環境,整個人才真正回到了現實。

  由於是自己堅持要上京城,所以當傅懷天提出頭兩天必須不眠不休地趕路、盡快遠離衛京的時候,她毫不遲疑地點頭,強迫自己咬緊牙關跟著這麼做。

  因為她早已經不是嬌貴的杜府千金,而是肩負為杜府三十幾條人命申冤的杜絳雪,她沒有資格喊累、沒有資格喊苦,只要能上京告御狀,她什麼都得忍下來。

  但即使內心再怎麼逞強,身體畢竟無法負荷,她最後的印象是眼前一黑,然後倒在某人溫暖的懷抱裡。但那人是誰?應該是簪華吧!因為她在喪失意識前,似乎隱約聽見了簪華對傅懷天喝叱的聲音,說他根本不懂得憐香惜玉之類的話語……

  「小姐,你一定是趕路趕得太累了,所以才會突然作惡夢。」小梅掏出手巾,細心地為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我說都是傅公子無情無義,小姐你是金枝玉葉,怎麼禁得起這種不眠不休的趕路方式。哼!差勁!一點都不懂得體貼別人!」

  「小梅,這不關他的事。」杜絳雪輕輕搖頭。之所以這麼久沒作惡夢,是因為她夜裡根本不敢合上眼睡覺。

  「我不喜歡他,他對小姐一點也不好,整天只知道趕路趕路,真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小梅忍不住再次出口抱怨。

  「小梅,傅公子肯護送我們上京,已經盡了道義上的責任,你不可以再這麼說他。」杜絳雪輕輕斥責。

  這幾天她想了很多,確實,傅懷天和威遠鏢局對自己沒有任何責任,更不用答應她任何要求。但即便如此,傅懷天最後卻依然願意護送她上京,或許就如同簪華所說,傅懷天是一個很重責任的人,她是他的責任,因為這份責任感,所以他甘願冒著性命危險也要護送她上京城。

  她不怪傅懷天,甚至還感謝他的誠實相告,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不會對他存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事實上,自從他點頭願意護衛她上京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自己的未婚夫,只是一個肯負責任的鏢師。

  這樣沒什麼不好,因為只要順利抵達了京城,自己可以為家人申冤、他也可以了卻責任,如此誰也不欠誰,不是嗎?

  真的,沒什麼不好的,對他們兩人來說,這應該是最好的結果吧……

  「我睡了多久?他們在哪裡?」杜絳雪輕輕歎了一口氣,這才想起自己醒來好一會了,卻沒看到其他人。

  「他們要小姐在這裡好好休息,現在應該在外面守夜吧!」小梅不太確定地開口。

  「小梅,你這幾天也累了,早點睡吧!」杜絳雪此時也注意到小梅雙眼底下的陰影,心疼地勸道。「我出去外面走走,透透氣。」

  「小姐,我和你一起去。」小梅強忍疲倦,立刻準備起身。

  「傻丫頭,我只是到廟外頭走一走,不會有事的。」杜絳雪拉著她躺下,命令道:「你快點睡,上京的路程還遠呢,你要是現在累倒了怎麼辦?聽我的話快睡,我一會就回來。」

  「嗯,小姐,要是有事就大聲叫我,我會立刻衝過去保護你的!」小梅還是有點不放心。

  「好,快睡吧!」杜絳雪笑了笑,為她蓋上斗蓬後,隨即起身往破廟外走去。

  走出破廟,杜絳雪微仰起頭、凝視著夜空中那輪皎潔明亮的圓月,在一片漆黑中,逕自綻放著燦亮的光芒。她專注地凝望著,不知不覺看得癡了。

  突然間,杜絳雪聞到空氣中傳來一股奇特的花香氣味,她直覺地抬起頭,就看到一臉含笑的簪華,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自己身邊……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六章      

  銀色月光下的簪華,華艷的容貌透著一股讓人喘不過氣的妖魅,杜絳雪只不過和他對望了一會,隨即紅著臉抽回了視線。

  「絳雪姑娘,為什麼急著低下頭,難道我不好看嗎?」簪華笑問,主動地在她身邊坐下。

  「怎麼會呢!」如果簪華不好看,那世間真找不出相貌好看的人了。

  「那你為什麼不繼續看?」簪華故意轉頭,將臉湊得更近。

  「簪華公子,請你別開玩笑了。」杜絳雪下意識地向後退,但簪華隨即逼近,怎麼也不讓她脫離自己的視線。

  「我沒有開玩笑,你們不是常說,美麗的事物可以讓人心情變得愉快?」簪華紅唇含笑,但美麗的眼瞳卻是再認真不過。「那你現在覺得怎麼樣?這樣看著我,是不是讓你覺得心情好多了?」

  杜絳雪一怔,跟著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啊!你終於笑了,這樣不是好多了嗎?」簪華露出「我說的一點都沒錯」的表情,這才滿意地坐回杜絳雪的身邊,表情放柔,以漫不經心的口吻聊道:「是不是又作惡夢了?」

  他是千年妖花,對週遭環境與氣息原本就比一般人來得敏感,方纔他就是感覺到破廟裡隱隱有一股悲痛、絕望的氣息才走近,果然就看到一臉蒼白的杜絳雪走出了破廟。

  「我……我沒有辦法。」簪華溫柔的語調讓杜絳雪心中一動,她斂下眼,有些自嘲地開口說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再作惡夢,每一次的夢……都是那麼的真實,我的家人在夢裡看起來就和過去一樣,一點都沒有改變。

  但是,每次夢境到了最後,就會變成那一夜的屠殺,夢裡的我只能站在那裡什麼都做不了,既不能動、也不能阻止,他們不斷向我求救……但是,我沒辦法,一個也救不了……」

  「那不是你的錯。」簪華溫柔地安慰她。他知道杜絳雪的遭遇,卻不明白她明明喝了他調製的可以安定心神的花草包,為何還是惡夢連連?

  上京或不上京,對簪華來說本來就沒什麼差別,他願意跟隨,不過就是想找機會和杜絳雪相處、藉機擄獲她的芳心。只是沒想到那個認真又無趣的傅懷天,才出發就發狠似地連續趕了兩天路,將杜絳雪累得暈了過去,真是個粗人!

  但話說回來,自己今晚也就多了一個機會,花前月下、旖旎多情,是最適合和美人共處的時刻,而他簪華,最擅長的就是經營這種氣氛了。

  「絳雪小姐,或許我再幫你換個配方,讓你睡得更沉一些,你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好,旅途還很長,你身體會吃不消的。」簪華開口再提建議,神情是一片醉死人的溫柔。

  既是美人就應該常笑,整天愁眉苦臉、像是有解不開的憂愁似的,看了多讓人心疼。他喜歡杜絳雪,除了她是自己選定的目標之外,他還喜歡她身上這股恬靜、讓人忍不住想留在她身邊的溫柔氣質,因為喜歡,所以希望她能開心一點。

  「不用了。」杜絳雪笑著婉拒。「你調配的花草包很有效,只是它能讓我在夜裡入睡,卻不能阻止我作夢。」

  纏繞在心頭的夢魘,源自於她所失去的一切,一旦入夢,就會全部湧上,除非自己能釋懷,否則她的惡夢永遠不會有停止的一天。

  「那麼,如果我有法子讓你不再作夢呢?」簪華開口,同時在心裡暗罵自己粗心,居然到現在才想起這個好方法!

  杜絳雪的憂愁,源自於杜府的滅門血案,所以她吃不好、睡不好,心心唸唸都是申冤復仇的念頭。如果自己能讓她不再想起、甚至是完全忘記這件事,那麼杜絳雪必定會比現在快樂許多,一旦她人變快樂了,不就更容易接受自己、甚至是愛上自己了?

  「不再作夢?這是什麼意思?」杜絳雪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顯得有些吃驚。

  「你之所以不快樂,是因為心裡始終牽掛著要為家人申冤復仇,這個念頭讓你吃不好、睡不好,連帶整個人都變得憔悴了。但我能讓你暫時忘掉這些煩惱,只要你喝下我調製的配方,你就會忘掉那些悲傷的事情,在未來三個月裡,我保證你都會開開心心的,一點煩惱都沒有。」簪華以十分自豪的語氣說道:「這可不是普通人能喝到的草藥配方喔,因為是你,我才願意這麼做!」

  哈!這真是一個完美的辦法,只要杜絳雪是自願服下他的配方,就不算是作弊吧!再說,他可是整整等了一千年才再次化為人形,他現在是人,就想再嘗嘗情愛滋味,想和杜絳雪一起度過美好的三個月。

  只要她肯服下,就不會再整天憂愁,而他也能夠再次品嚐到情愛的滋味,至於是不是違背了和佟老闆的承諾,老實說他根本不在乎。

  「那麼三個月以後呢?」杜絳雪聽完他的建議後,十分認真地問。

  「三個月以後……」簪華愣住了。

  是啊!三個月以後呢?

  三個月後他的花期結束、再次化為簪華花,繼續再等待千年……

  但是杜絳雪呢?他錯愕的發現,自己剛才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嘿嘿,說到底,你也不過是一朵自私自利的簪華花啊!不知為什麼,簪華腦海裡突然閃過佟老闆充滿諷刺的言語。

  不對!不是這樣。他是因為喜歡杜絳雪、所以才希望她能快樂!自己一定能想出和杜絳雪開開心心度過三個月、然後三個月後她也一樣快樂的方法,一定有這種方法的!

  「三個月後我還是會想起一切,對嗎?」杜絳雪並不明白他腦海裡千回百轉的思緒,只是從簪華錯愕的表情猜到了答案,她淡淡一笑說道:「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浪費你珍貴的配方呢?」

  「絳雪小姐,正因為你已失去了這麼多,難道你不覺得更應該及時行樂嗎?」簪華再勸。就像他一樣,因為僅僅只有三個月的花期,所以這段時間他追求情愛、追求快樂,追求任何能讓自己感到開心的事情。「如果人生之中能有三個月可以完全無憂無愁,不是很好嗎?」

  「簪華公子。」杜絳雪輕輕搖頭,語氣誠懇地說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想讓我再開心一點,但是,或許就像你說的,因為我已經失去了這麼多,恐怕我再也沒有享樂的心情了。」

  雖然才十七歲,但在歷經滅門血案、人情冷暖後,未來的路更是寸步難行,她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變得十分蒼老、再也無法得到歡樂了。

  「胡說,你的人生還這麼長,別說這麼喪氣的話!」簪華微微蹙眉,不喜歡聽見她說出這種消極的話語。

  「我沒有胡說。」杜絳雪抬眼,直視簪華坦言道:「你我都知道這趟旅途充滿了危險,就算我真的抵達了京城,老實說,我也沒把握是不是真的能見到皇上告御狀呢!」

  「那你為什麼還這麼堅持?」簪華不解地問。

  好吧!雖然他覺得傅懷天又呆又愣,但老實說他提的辦法比較好,至少杜絳雪不用親自走這一趟,整天擔心受怕的,何苦呢?

  「簪華公子,你曾經有過無法解決的煩惱嗎?」杜絳雪突然這麼問。

  「我?沒有。」簪華回答得迅速坦白。他是千年妖花,法力無邊,怎麼可能會有無法解決的煩惱?

  「我想也是。」杜絳雪有些羨慕地開口。

  早該想到的,不管是他的言行、或是談吐,都是從來不曾受過一絲挫折和打擊的人才會有的表現,那是一種因為與生俱來的優越感、才能展現出的天真和樂觀。

  「那麼,你就不會瞭解我現在的心情。有些事情,即使知道機會渺茫,即使知道絕對不會成功,但是你還是會一次又一次的嘗試,因為如果不去做,你的人生將不再完整。」

  如果她不上京為家人申冤告狀,那麼杜絳雪這個人,將會變得支離破碎、再也不完整了。

  「我不明白,既然知道一定會失敗,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一再嘗試呢?」簪華聽得似懂非懂,本想再繼續問下去,卻突然想到他本來是想找杜絳雪談情說愛的,怎麼好端端扯到了什麼成功、失敗的事情上面了?「哎呀!我們別說這個了,我今天晚上只是想讓你開心,不是要說這些讓你心情更不好的事情。」

  杜絳雪也是一愣,這才察覺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和簪華說了這麼多話,有一些話,甚至是她從來沒想過會對其他人說出口的。

  「不,我很開心,真的。」杜絳雪露出淺淺的微笑,輕呼一口氣道:「我已經很久沒和人這麼說話了,謝謝你。」

  「謝什麼?只要你願意,我每天晚上都可以陪你說話!」簪華笑得十分魅惑。所謂朝夕相處、日久生情不就是這麼回事嗎?就算她不願意喝下藥水忘記憂愁,但他的勝算還是比傅懷天多很多,不是嗎?

  「這樣,不會太麻煩你了嗎?」

  「不會,任何關於你的事情,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麻煩。」簪華微微傾身、再次露出一抹傾國傾城的笑,「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你回去休息一下,別把自己累壞了。」

  「嗯,晚安。」杜絳雪難以招架地再次紅了臉,面對他溫柔的言語、體貼的行為,她只覺得胸口一顆心撲通撲通的亂跳,除此之外,還泛起一種甜甜的、十分溫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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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那一夜,簪華和杜絳雪之間,開始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對杜絳雪來說,她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在一名男子面前暢所欲言,輕輕鬆鬆的談話,甚至連隱藏自己真正的想法都沒有必要。或許,是因為簪華那雙彷彿能洞悉人心的眼睛;或許,是他始終噙在嘴邊的優雅笑痕,總而言之有他陪伴在身邊,是她唯一能放鬆心情、暫時忘記悲傷往事的時候。

  簪華自然將杜絳雪態度的轉變看在眼裡,得意的同時卻一點也不意外。

  他本來就是魅力無法擋的簪華,更何況這次還是自己採取主動,怎麼可能會失敗呢?他估計再過不了多久,就是他和杜絳雪海誓山盟、鴛鴦雙飛的時候了。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按照他的計畫在進行著,但……他心裡還是有點小小的不舒服。哪裡不舒服?對傅懷天始終沒有特別的反應感到不舒服。

  如果佟老闆說的是真的,他和杜絳雪不是身上有月老的紅線、注定結成夫妻的男女嗎?為什麼他這一路上對她連最基本的關懷體貼、噓寒問暖的動作都沒有?如果自己不是知道他們的關係,還真以為傅懷天只是杜絳雪僱用的鏢師而已。

  自己對杜絳雪是勢在必得沒錯,但這種像是競爭對手完全放棄的比賽,和他事先預期的必須使出渾身解數、鬥智鬥力,最後甚至還得來一場生死大對決,才能決定由誰贏得美人芳心的比賽實在差太多了。

  「唉!無聊啊。」簪華「啪」一聲抖開扇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

  有鑒於過度趕路會讓杜絳雪的身體吃不消,傅懷天雖然覺得不妥,但還是稍微放緩了趕路的速度,每天甚至還會空出一小段讓杜絳雪淨身、休息的時間。傅懷天更趁這段時間四處遊走、打探消息,在確認行經路線的同時,也確保沒有人發現他們的行蹤。

  而每天的這段時間,就屬簪華最無聊了。傅懷天去探路,杜絳雪在小梅的陪伴下到鄰近農家梳洗、淨身,就只剩下他無所事事,只能和小紅、小綠坐在村口的石頭上大眼瞪小眼的打發時間。

  「簪華主子,你這樣做有點不公平喔!」小綠忍不住為傅懷天抱不平。打從一行人離開衛京,所有探路、守夜的苦差事,簪華一律丟給傅懷天。他每天都閒閒地在杜小姐身邊打轉,現在居然還敢喊無聊,真是過分。

  「哪裡不公平?」簪華冷哼一聲,厚著臉皮反駁。「那天你們也都在場,我問傅懷天,我們兩人誰的本事比較高?他說是我。我又問,我們兩人誰比較適合寸步不離地跟在杜小姐身邊,在緊要關頭救她一命?他也說是我。那當然是我守著杜小姐,讓他做其他的事情囉!」

  「有沒有可疑的敵人靠近,簪華主子您是最清楚的,為什麼還要讓傅公子東奔西走、這麼辛苦呢?」小紅也覺得他這朵妖花實在欺人太甚。

  「是他自己心甘情願要走鏢的,走鏢的鏢師不都是這樣走來走去、四處奔波的嗎?」簪華麗瞳一瞥,冷笑道:「你們兩個對我倒是意見很多啊?那個姓傅的是不是給了你們什麼好處,要你們處處幫他說話?這麼想幫忙現在就過去啊!別留在這裡惹我生氣。」

  「……」小紅、小綠對看一眼,最後莫可奈何地閉上了嘴巴。

  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過了一會,當杜絳雪和小梅梳洗完畢,從農家走出後,簪華已經重新換上笑臉迎了過去。

  「傅兄弟去探路還沒回來,我們去那裡坐著,一邊聊天一邊等他好了。」簪華笑臉盈盈,領著杜絳雪走到附近一棵大樹下。

  她才坐定,簪華就從腰間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顆香氣四溢的梅子,像哄小孩一樣要她張開嘴,餵她吃下梅子。

  「好酸喔!」梅子一入口,杜絳雪俏臉隨即皺起,但不一會,嘴裡熟悉了這股酸味後,慢慢嘗到了另一股甜甜、澀澀的滋味。

  「這是茉莉和紫蘇釀的梅,喜歡嗎?」簪華笑問。

  「嗯,很好吃。」杜絳雪微笑。「但你是怎麼弄來這麼多新奇的零食?」

  「只要你喜歡,我每天都會想些新花樣讓你嘗嘗。」簪華笑著保證。

  「簪華公子,快點!你今天要說什麼樣的故事給小姐聽?」一旁的小梅忍不住插嘴催促。

  連著幾天下來,每當簪華公子有空的時候,他都會來小姐的身邊聊天解悶。多半是聊一些他去過的地方,或者是他曾經聽過的故事。她和小姐從出生到長大、從來不曾離開過衛京,更沒有到過其他的地方,自然對簪華的經歷、還有他口中的故事心嚮神往,巴不得他可以一口氣將這些精彩的故事全都講完!

  「我說的故事有這麼好聽嗎?」簪華露出得意的笑痕,故意皺起眉頭、搖頭晃腦地問道:「我昨天的故事說到哪裡了?我現在突然不記得了。」

  「你昨天說的是一朵生長了千年的花,好不容易化為人形的故事。」杜絳雪連忙提醒。簪華口中這些神奇、幾乎是不可思議的故事,是過去她從來沒有聽過、也從來不曾想像過的故事。「簪華大哥,你說那朵花化成一名傾國傾城的女子,後來遇到了一名書生,然後呢?後來他們怎麼樣了?」

  「花精化成的女子,和書生三笑定情,很快就和他結成夫妻了。」簪華淡淡一笑。即使過了千年,那段記憶卻始終不曾淡去,他直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當書生第一次握住自己的手,那溫熱掌心帶給自己的震撼……

  「三笑定情?是真的嗎?怎麼可能笑一笑就和書生結成夫妻了呢?」杜絳雪忍不住抗議,認定簪華是因為不肯講,所以隨便編了一個說法想結束故事。

  「當然有可能。」簪華美麗深幽的雙瞳轉了個方向,直直鎖定杜絳雪的雙眼,血色如櫻的雙唇淡淡漾開、漾成一抹完美的弧度,那華艷的笑讓杜絳雪看得癡了,一時之間連話都不會說了。

  「就是像這樣的一抹微笑。」簪華微笑解釋,正想繼續把故事往下說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有人靠近,而那熟悉的氣息,突然讓他閃過想要惡作劇的念頭,想讓大木頭看看他和絳雪親密的關係,讓他明白自己錯過了什麼。

  簪華刻意往前傾,整個人幾乎要貼到杜絳雪的身上,似笑非笑地開口:「你看清楚了嗎?這就是讓書生一見動心的微笑喔!絳雪妹妹,那麼,你對我──動心了嗎?」

  「絳雪妹妹?!」低沉、有些難以置信的嗓音來自傅懷天,他剛剛探路回來,一身疲憊卻撞見了這一幕,還差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簪華怎麼可以用這麼親匿的語氣喊杜絳雪呢?

  傅懷天的出現,打斷了原有的溫馨氣氛,杜絳雪一看到他,隨即換上生疏有禮的態度,輕輕頷首算是打招呼,跟著就帶小梅先離開了。

  望著杜絳雪離去的身影,傅懷天微微皺起了眉頭。這些日子他知道杜絳雪很辛苦,也完全能體諒她因為痛失家人,所以變得有些冷漠、難以親近。但他剛剛並沒有看錯,在樹下和簪華在一起的杜絳雪,燦眼如星、笑靨如花,看起來……一點都不冷漠。

  「你為什麼叫她『絳雪妹妹』?」傅懷天對簪華開口質疑。自從決定護送杜絳雪上京後,他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不敢有片刻疏忽,因為他知道此行不容出錯,一旦出了差錯,杜絳雪一條命就保不住了。

  他曾經親眼見識過簪華的本領,所以他讓他陪伴在杜絳雪的身邊,因為他相信簪華有絕對的能力保護她的安全。這樣的安排應該是沒錯,但不知為什麼,剛才看到他們兩人在大樹下說說笑笑的時候,他的心裡突然覺得很不舒服,尤其當簪華喊出「絳雪妹妹」的時候,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更強烈了。

  「喔?敢問你是以什麼立場來質問我?」簪華懶洋洋地抬眼。不會吧!難不成木頭終於開竅了?

  「杜絳雪是我的未婚妻。」傅懷天語氣鄭重的開口。

  「未婚妻?傅兄弟你沒弄錯吧?」簪華詫異地睜大眼。「是你告訴我,倘若絳雪上京告狀,你父親就絕對不會承認她,我說的沒錯吧!既然她不是你的未婚妻,那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並沒有做錯什麼。」

  「那是我父親的決定,並不是我的決定。」傅懷天依舊以平靜、篤定的聲音回答。「杜絳雪是我的未婚妻,我會娶她,而且我的心意始終未曾改變過。」

  「等等!」簪華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傅懷天,想弄清楚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從離開衛京到現在已經第八天了,傅懷天幹嘛現在才宣示自己的權利?再說,他這一路上的表現始終像個鏢師,哪裡像是未婚夫?「你這一路上對待絳雪的方式,比牢頭對犯人還要嚴苛,半點體貼和安慰的話都沒有,誰會相信你把她當成未婚妻?」

  「她最大的願望就是上京,所以我負責護送她安全上京。」傅懷天皺眉,直接反駁。「我只在意是不是能保住她的性命,沒有時間想其他的事情。」

  這麼說……從頭到尾傅懷天根本就沒有放棄過杜絳雪,只是他把全部心神放在護衛她上京這件事情,所以壓根沒有發現自己在追求絳雪,一直到剛才……所以,這根大木頭才會一臉不高興地質問自己。

  「嘿嘿……事情好像變得越來越有趣了呢!傅兄弟。」簪華習慣性地抽起腰間的扇子,輕輕敲了敲腦袋,這才對傅懷天露出一抹志在必得、充滿了挑釁、炫耀的微笑,緩緩宣示道:「因為我也沒有放棄的打算,看來,我們只好公平競爭,看看絳雪妹妹最後到底會選擇誰了……」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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