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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鏡花系列 畫魂 作者: 洛煒 (己完成)

終曲
夜深人靜的時候,淩霄重新來到閣樓,他踩著沉穩的步伐,最後在底端最末一間房前停下了腳步。

  “原來是你?我還以為你這一生都打算在我的水月鏡花住下,一輩子都不離開了呢?”背對著門邊的佟老闆聞聲回頭,似笑非笑。

  自從淩霄恢復過去的記憶後,他和畫兒從此形影不離,兩個人整天在一起、像是永遠有說不完的話似的。

  “我和她多年未見,總有些聊不完的往事。”淩霄語氣平靜的開口。

  幾日不見,但他不管是說話的態度或者是神情,都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這麼說,你是口渴上我這來討杯水羅?”佟老闆咧嘴笑問,絲毫不改揶揄戲虐的態度。

  “你是水月鏡花的主人,應該知道今晚我為何而來。”淩霄並不動怒,依然以平靜的心情說出自己的來意。

  “為了畫兒。”佟老闆搖搖頭,很遺憾地說道:“很抱歉,我雖然有點小本事,但起死回生這種事還是做不到的。”

  或許是因為心中還存有一絲絲的幻想,所以當佟老闆直接回絕的時候,他的心裏還是有些失望。“那麼,她以後會怎麼樣呢?”

  “不就是現在你看到的這個樣子,只要這幅畫像在水月鏡花,她還是可以幻化成人形、自由走動,成為我這裏最特別、最珍貴的人,難道不好嗎?”佟老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她寄身在畫像裏,只因為想再見我一面,如今她心願已經達成了,魂魄應該離開畫像,不管是重新投胎、或者怎麼樣,都應該重新來過一次。”淩霄說出自己的想法。“我知道她和你交換了條件,你讓她到我的身邊,條件是必須永遠留在這裏。所以,我懇求你,如果你願意讓她自由離去,不管你要什麼條件我都願意。要我的性命、要我這雙可以作畫的雙手,隨便什麼條件都可以,我願意捨棄一切,只求讓她有機會重新來過。”

  他欠了水宓太多太多,更不願意見她永生永世只是畫像裏的一抹魂魄。

  “你認為是我困住她的嗎?”佟老闆輕笑出聲。

  “難道不是嗎?”

  “困住她魂魄的不是我,是你的畫,是你當年真心真意、一筆一筆劃出,卻始終沒有完成的那幅畫。”佟老闆直直地望人淩霄的眼底,直接說出答案。

  “我的畫……”淩霄喃喃自自語。

  他想起來了,佟老闆確實曾經說過,水宓在故鄉苦苦等候,就為了等他回來、完成他當初為她畫的畫,即便人死了,她依然寄身於畫像中繼續等待。

  “是不是只要我將畫像完成了,她就不再有遺憾,魂魄也不會受困其中?”

  “如果你捨得的話。”佟老闆挑高一道眉,有趣地反問。“一旦她離開了畫,那就表示天涯海角都不再有她的蹤影,人世間也不再有她的存在,這一次若是分別,就是真真正正的永別了。”

  “不然我該怎麼辦?”淩霄雙手握拳、壓抑自己的情緒。他捨不得畫兒,卻又無法忍受她因為自己,魂魄永生永世被困在畫像裏面。

  “別問我,我從來不為其他人拿主意。”佟老闆無所謂地揮揮手。“想怎麼做,你自己決定吧!”

  淩霄輕輕頷首,和來時一樣,帶著沉重的心情離開了。

  ***   ***   ***   ***

  淩吞獨自走在水月鏡花的長廊上,回房間的路上極靜,只有晚風輕輕吹過的聲音。

  遠遠的,他看到了一抹纖細的身影,那是畫兒,她身穿一身黃色衣衫站在樹下,微仰著臉、感受著落英紛飛的景象。

  將魂魄寄身在畫裏面,那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那裏有聲音、有顏色?有風、有雨,有溫度嗎?或者,只是一片荒蕪的黑?

  在兩人共處的這段時間裏,他不只一次看到畫兒這麼做,她很喜歡這裏,喜歡一個人站在庭院,感受風拂在臉上的感覺、感受空氣裏的清新、感受花朵的芬芳,感受雨滴掉落在掌心冰冷的感覺,然後她會笑得和孩子一樣開心。

  起初,他以為畫兒這麼做,是因為她的模樣依舊保持在少女的姿態,性子多少有些孩子氣,但多看了幾次,他注意到她做這些舉動時,雙眼閃過的驚喜,這才猛然領悟到,因為畫兒早已不是人、再也感受不到外界環境的變化,而唯有在水月鏡花,這裏的一景一物都和佟老闆一樣透著神秘,所以她可以像平常人一樣,重新觸碰、重新感受。

  但,那終究只是一時的幻覺,一個留在水月鏡花,才能暫時得到的美夢……

  淩霄不自覺地停下腳步,隔著一段距離靜靜地凝視著她。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人可以改變自己的過去,那麼他一定會回去,回去守著她,相她一起度過每一天,和她一起分享生活的喜樂,牽著她的手、一起變老。

  但他不能,在辜負了這樣一個溫柔女子的情意以後,他如何還能繼續自私下去?她的人生已經因為自己而停擺、甚至超出了命運的輪回,已經夠了!鬆開手會很痛苦,但卻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

  “霄,你為什麼哭了?”不知何時,畫兒已經來到他的身邊,略微冰涼的小手抬起,溫柔地抹去他臉頰上的淚。

  他不語,握住她的手輕輕吻著,凝望著她始終愛意不減的雙眼,許久許久後,他開口說了:“記得我當初說過,我把我對你的心、你的情,全部寄託在那幅畫像裏這件事嗎?”

  畫兒頷首,依舊溫柔的看著他。

  “讓我完成那幅畫。”淩霄望入她的眼瞳,語氣中有著不容自己後悔的堅定。

  畫兒渾身一震,身子甚至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她想說話、想回答,但發現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知道!他什麼什麼都知道了!畫兒從他眼神中得到了答案。他知道只要那幅畫一日不完成,她的魂魄就會永生永世被困在那裏;但他是否知道,一旦畫像完成了,自己就再也不能留在他的身邊了?

  “情願忍受孤獨、忍受黑暗,寄身在這幅畫像裏,這是你愛我的方式。”淩吞低嗄開口,低頭輕吻她的額頭。“把畫像完成、讓你重新獲得自由,不帶任何遺憾牽掛的離去,這是我愛你的方式,也是我的選擇。”

  晚風緩緩吹過,帶起了一片落英卷到了他們身邊,一片片落英落在她的發上、她的臉頰上,充滿了歎息、亦充滿了憐惜。

  而她知道,這一切其實只是幻覺,是佟老闆憐惜她一抹孤魂,而特別這麼做的。

  水月鏡花究竟只是水月鏡花,只能讓人短暫作一場美夢而已……

  “嗯,完成它吧!”畫兒頷首,露出一抹讓他心醉、也讓他心碎的美麗微笑。

  以丹青輕輕描繪她兩道彎彎的眉,他想起兩人小時候在田裏嬉戲,你追我跑、永遠不會疲倦的無憂時光。以丹青慢慢修飾她挺俏鼻樑的時候,他想起兩人在月光下私訂終身、約定好永遠不分離的誓言。以丹青為兩片紅唇妝上豔麗,他想起她當時坐在溪邊看著他為她作畫,臉上那抹既滿足又害羞的神情。以丹青為她的臉頰增加光暈,他想像著她在家鄉一天等過一天、一年等過一年的模樣……

  淩霄抬起頭,注視著坐在自己前面的畫兒。她的容貌姿態不變,始終以那雙蘊藏著無止境愛意與纏綿的目光望著他,從來沒有改變過。

  為什麼你從來不怨我、不責怪我呢?

  “過去,我的心只容得下我對你的愛,在你離開後,就只裝得下我對你的思念。”畫兒笑了,回答了他以為自己並沒有問出口的問題。“一個人的心始終只有對另外一個人的愛意和想念,沒有空間存放恨了。”

  像是感覺到畫像即將要完成,畫兒起身,緩緩走到淩霄的身邊,和他一起凝視畫架上的畫。

  他曾經說過,這幅畫就代表他對她的心,那麼,不需要任何言語,不需要其他的東西,現在她就在凝視這幅畫,凝視他的心。

  “你把我畫得太美了。”畫兒雖然在笑,但眼眶已經通紅。

  “你在我心裏就是這個模樣。”

  淩霄的手開始微微顫抖,只要再一筆就完成了,也是畫兒永遠消失、他們永遠分離的時候了。

  “我愛你。”畫兒以前所未有的認真口吻說著。

  “謝謝你愛我,我永遠永遠不會忘記你,永遠不會忘記曾經有一個溫柔的姑娘這麼愛著我。”淩霄忍著淚開口。最後,他以丹青為畫像中女子的眼瞳點出魂魄、點出光暈。

  收筆的那一?那,畫像就像是擁有生命似的,在那一瞬間綻放出燦亮刺眼的光暈,淩霄直覺地閉上了眼睛。當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畫像裏頭的女子依舊,但他知道,畫兒的魂魄已經離開了。

  霄,謝謝你讓我這一生沒有遺憾。

  畫兒離開了,只留下她淡淡的、耳語似的嗓音,在空氣中飄蕩不去。

  淩霄“咚”的一聲趺坐在地,伸手掩面、無聲地哭了起來……

  ***    ***    ***   ***

  “真的,你要把這幅畫送給我?”離開水月鏡花的時候,淩霄將畫像送給了佟老闆。“這是畫兒的畫像,你確定不帶回去自己收藏?”

  “不,她一直在我心中,我不需要畫像來懷念她。”淩霄淡淡一笑,說道:“我似乎沒有正式向你道謝,謝謝你讓畫兒回到我的身邊,謝謝你讓我們在水月鏡花裏做了一場美夢。”

  “現在夢醒了,你想上哪去啊?”白天的佟老闆,不管是語氣或神情,都充滿了溫暖和友善。

  “繼續畫畫、繼續往前走,只不過,我已經不想再畫人像了。”淩霄微笑說道:“這幅畫就當作是我對你的答謝。”

  “天下第一畫師的最後一幅人物畫作,嗯,真是奢侈的謝禮啊!”佟老闆很高興地收下了。

  “告辭了。”淩零拱手,對佟老闆正式告別。

  “保重。”佟老闆頷首,嘴角噙著淡淡微笑,目送淩霄的身影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從此之後,京城第一畫師淩吞消失了,但熱鬧的市集裏多了一個擺攤的畫師。他白天在市集裏賣畫,晚上則在自己的宅子開設免費的學堂,教導年輕的畫師作畫。他依然喜歡提筆作畫,畫山水、畫景物,但就是不畫人像。

  雖然如此,但他對作畫的熱情,依舊吸引了許多年輕畫師前來學習,而出自他筆下的畫作,也漸漸獲得許多人的稱讚和欣賞。

  不過,那已經是很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    ***    ***   ***

  至於佟老闆,依舊經營著他的水月鏡花。

  那天,在淩霄離開後,佟老闆舉止優雅地走回他休息的閣樓,伸手輕輕一揮,空無一物的牆上突然多了一道門,他從胸前取下一條項鏈,上面有一把精緻的鑰匙,“咯”的一聲將門打開了。

  這是一間漆黑無比的房間,唯一發出微微亮光的,是中間小木桌上擺的一盆奇特的植物。

  它看起來像是一棵小樹、上面卻布有一條條的刺,而在最頂端,還開了一朵色澤豔麗,一共有十三片花辦的花。

  “這是天下第一畫師,傾盡一生真情和愛意所畫出來的人像,這幅畫的氣味嘗起來應該不錯吧?”佟老闆帶著畫像走向前,而那盆奇花像是自己有意識似的,開始慢慢地擺動了起來。

  “喜歡這幅畫的氣味?真好。”佟老闆笑了,將畫作輕輕往空中一拋,伸出左手接住的同時,右手已經從畫中捉住了一抹金黃色的光暈。“真情愛意的氣味,現在送給你。”

  佟老闆將金黃色的光暈拋向花朵,當光暈觸碰到花朵的?那就消失了,看起來就像是真的被吃掉了一樣。

  吞下金色光暈後,花朵開心的輕輕擺動,就像是高興的在跳舞似的,佟老闆滿意地點點頭,帶著畫作離開了。

  當牆上的門消失的瞬間,佟老闆將手上的畫作掛到牆上,退後幾步欣賞,喃喃自語道:“真好,這幅畫好,它的氣味也好,今次這筆交易,真的很划算哩!”

  就在這個時候,侍童敲門進入,說有人登門拜訪,對方看起來心事重重,有很多煩惱似的。

  “帶客人進來。”佟老闆微笑,坐回椅子,怡然優雅地喝了一口茶。

  不一會,侍童帶著客人進來了。

  佟老闆抬起臉,朝對方露出一抹傾倒眾生、無比魅惑的微笑,說道:“歡迎光臨水月鏡花……”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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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說][洛煒]戀蝶(水月鏡花 2)

楔子      

  在內室等候的女子,恬靜美麗的容顏上隱隱有些不安。

  不管是長方桌上的熱茶、或是精緻香爐所散發出的淡雅香氣,都沒能讓她的心情放輕鬆。每隔一小陣子,女子就會不安地抬起頭、瞄一眼前方的落地屏風,在確定主人依舊沒有出現的情況下,她兩道蹙緊的秀麗眉毛會微微放鬆、跟著輕輕歎一口氣,模樣看起來既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有無盡的煩惱壓在心頭。

  不知等了多久,外頭傳來沉穩規律的腳步聲,女子忍不住心中竄起的慌亂、伸手緊緊按住胸口,過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抬起了頭──

  自落地屏風另一頭走出來的,是一名讓人驚艷的男子;及腰的黑髮編成一條髮辮自然垂在身後,緋紅綢緞製成的長袍裹住他修長的身形,由於皮膚略顯蒼白,格外顯得他唇紅似血、雙瞳如墨。當他那一雙深邃美麗的眼睛望向女子的時候,她的身子無法克制地輕輕顫抖了起來。

  「小娘子,別來無恙。」長髮男子頷首示意,緩步走到女子面前坐定。當他注意到桌上的熱茶一口未動時,慇勤地笑問:「怎麼,這春茶不合小娘子的胃口嗎?我差人再換一杯。」

  「不,不是。」女子連忙搖頭,跟著有些幽怨地說道:「佟老闆,您又何苦作弄妾身呢?您該知道不管這茶再怎麼香,對妾身來說已經沒有分別,再說,妾身現在也沒有品茶的心情……」

  佟老闆搖搖頭,嘴角噙著淡笑道:「這春茶既是佟某為小娘子特別準備的,妳若是不願意舉杯細嘗,又怎麼感受得到我的誠意?」

  「……」女子猶豫了片刻,最後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湊到鼻間,很快地,她感覺到一股清香和熱氣從杯子徐緩地傳遞到身上。

  女子驚奇地一歎,雙手緊緊握住那只瞬間溫熱自己身心的茶杯,低下頭、輕輕啜飲了一口。濃濃的香、微微的苦、淡淡的甜隨著熱度染上舌尖,再從口中暖暖地傳到了四肢百骸。

  「好香的茶……」女子滿足地輕歎一口氣、緩緩放下了茶杯,重新抬頭望向佟老闆之時,目光中已經充滿佩服與信賴之情。

  「還滿意佟某為小娘子準備的茶嗎?」佟老闆一雙眼沒有錯過對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淡笑道:「好,我們言歸正傳,今日小娘子踏入佟某的鋪子,不知道有什麼可以為妳效勞的地方?」

  「……是的,佟老闆,妾身確實已經無法可想、無人可求了,希望佟老闆您能幫幫我。」女子輕柔嗓音裡有濃得化不開的憂愁。「如果佟老闆能幫忙,那麼……那麼妾身願意接受您先前的提議,和過去做一個了斷、不再眷戀,從此搬進水月鏡花,絕不後悔。」

  「小娘子此話當真?」佟老闆俊臉一喜,漆黑的眼瞳閃起一絲火光。

  「絕無虛言。」女子鼓起勇氣抬頭,鄭重地點了點。

  「很好。」佟老闆頷首,一手輕撫下顎,一手輕輕敲著桌面,半晌後才開口說道:「小娘子委託的這件事並不難辦,不過佟某還需要一個幫手,但不知小娘子心中是否有合適的人選?」

  「……沒有。」女子遺憾地搖搖頭,無限感慨地開口道:「那棟宅子裡連肯聽妾身說話的人都沒有,又怎麼有人肯伸出援手呢?」

  佟老闆斂下眼輕撫下顎,好半晌後才抬眼,唇角掀起雅致的笑痕。「好,這事也不難,既是小娘子親自請托,佟某絕對不會讓妳失望。」

  「真的?」女子又驚又喜地抬頭,雖說心中還有些許忐忑,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詢問。

  「小娘子,難道不相信佟某的本事?」佟老闆看穿她的心思,起身緩步走到女子面前,綻開一抹自信的笑痕,動作輕柔地舉起她的手,溫柔且鄭重地保證道:「放心回去吧!佟某定不負所托,一定讓小娘子心想事成,然後開開心心住進水月鏡花……」
第一章      

  廚房裡熱氣蒸騰。

  裊裊上升的白色煙霧自爐灶不斷竄出,將整間房蒸得十分暖和,三、四名廚娘各佔廚房一角忙碌著,隨著手中鍋鏟俐落的揮舞,不一會,各式各樣的香氣已經瀰漫整間廚房。

  與賣力工作的廚娘隔一段距離,規規矩矩列成一排站在門邊的,是總管剛買進不到半個月的女婢,個個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大多因為家境清寒,因此和嚴府簽下兩、三年不等的賣身契。

  「喏……妳們幾個丫頭記清楚了,穿著藍色衣服掌杓的是李大嬸,她是嚴府廚房裡最資深的廚娘;站在她左邊穿紅色衣服的是葛大嬸;站在廚房右邊、現在正在檢查柴火的是殷大嫂;再右邊正在煮湯的,妳們就喚她一聲張姐。」開口說話的蘇起,是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有一張和低沉嗓子不搭襯的娃娃臉,他是嚴府的管事之一,負責管理新進府的丫頭、讓她們早點適應環境。

  見十幾個丫頭模樣專注、聽得仔細,蘇起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這裡是嚴府的廚房,也是妳們今後要工作的地方,在這裡工作並不難,最重要的就是聽從幾位廚娘的吩咐,她們要妳洗菜就洗菜,洗碟子就洗碟子,端盤子就端盤子,就是這麼簡單,哪個丫頭偷懶哪個勤快,李大嬸都會向我回報的,明白嗎?」

  「是,蘇管事。」十幾位姑娘異口同聲、十分乖巧地齊聲應道。

  蘇起十分滿意地點點頭,只要經過自己的一番調教,這群青澀丫頭們定能很快進入狀況的。

  嚴氏──為京城首富,府裡面光是僕役就有七、八十人,分工嚴密、各司其職。守門、趕轎、採買、掃地、種樹養花的,一律由男子擔任;做飯、洗衣、餵魚喂鳥、端茶送水的工作,則是由女子來擔任。

  負責管理府內男僕、女婢的,是蘇起和蘇義兩兄弟,他們是嚴府的管事,至於兩人的上頭,還有一名凌總管,他是嚴氏一族的遠房姻親,身份比一般僕役高了許多。

  說起這棟位於城東北隅、朱雀大街西向的嚴府大宅,京城裡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除卻他們擁有富可敵國的驚人財富之外,關於嚴府的故事也是讓所有人津津樂道的……

  嚴氏一族自三代前棄官從商,從此開始累積財富,到了上一代主人嚴仁繼承的時候,嚴家的產業更在他的手裡發揚光大。

  他先砸重金在全國各地設商行、再花銀兩請商隊新辟商道,正因如此,嚴府商行裡流通的商品不但數量多、品質好,還能買到來自偏遠地區的奇珍異貨。

  在商場上讓人豎起大拇指稱讚、具有點石成金本領的嚴仁,心中最大的遺憾就是膝下無子,不管是他十九歲娶的正妻張氏、或是日後納的兩名小妾,都沒能為嚴仁生下繼承人。在嚴仁過了五十歲的時候,他採納風水師的改運建議,大幅度修改了宅第的方位、再納一名年輕小妾,終於在隔年,順利地得到了他想要的繼承人。

  嚴仁老年得子、欣喜若狂,將獨子命名為「嚴子晟」,捧在掌心裡疼愛,投入心血細心栽培,希望他日後能順利繼承嚴氏的產業。但好景不長,在嚴子晟十二歲那一年,嚴仁在外出經商時染上了風寒、返家後一病不起,躺了半個多月後就撒手人寰了。

  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嚴仁一死、嚴子晟年幼,嚴家龐大的產業引起了其他親戚的覬覦,有人吵著分家,有人意圖聯合其他親戚,藉此時機吞掉嚴家的商行。而就在嚴家岌岌可危之時,嚴仁最年輕的小妾、亦是嚴子晟的生母,趁亂在夜裡與嚴府長工私奔,從此消失了。

  就在外界認定嚴府即將分裂衰敗的時候,嚴仁的原配張氏卻意外地挺身而出,她以經營鹽鐵生意的娘家為後台,先用大量資金穩住各地的商行與人心,跟著再說服嚴氏宗親取得當家權。當所有人以為張氏會藉機獨攬大權、為所欲為的時候,她卻按照嚴仁當初在世時的安排,視嚴子晟為親子,非但不計較他生母與長工私奔的醜聞,更持續以栽培繼承人的方式栽培嚴子晟。

  當嚴子晟滿二十歲那一年,嚴老夫人開始將生意交到嚴子晟手中、退到幕後繼續輔佐。對外,嚴子晟雖是嚴府的主人,但和嚴家有生意往來的人都知道,真正將嚴家實權握在手上的,是那位年過半百的精明婦人。

  嚴老夫人長年禮佛茹素,處理生意時精明幹練,對嚴府的奴僕卻很大方,因不忍心以銀兩買斷人的一生,所以在嚴府工作的僕役無人簽下終生契,大多是簽下半年到三年不等的賣身契,倘若這段期間表現得好,約滿後不但可以自由離去,還能額外得到一小筆銀兩。

  正因為嚴府有這項規矩,每隔個一年半載,凌總管就得物色新的奴僕、女婢,而蘇起、蘇義兩位管事,則負責訓練、指導他們。

  前幾日凌總管帶回了今年簽下的僕役,弟弟蘇義負責訓練男僕,而他蘇起則負責讓這群年紀輕的丫頭們瞭解嚴府環境,而第一站,就是嚴府的廚房。

  真不虧是凌總管親自挑選的丫頭,個個看起來都是這麼乖巧聽話,蘇起越看越滿意,跟著清了清喉頭,打算好好說上一段嚴府歷史,讓這些新進女婢多佩服自己一些。

  「咳咳!很好,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進嚴府工作的,說起咱們這嚴府,在京城裡可是大大的有名氣,不管走到什麼地方,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話說──」

  故事才起了個頭,蘇起一張娃娃臉突然沉下,目光含怒地瞪向站在倒數第二個,微仰著頭、早已不知神遊到什麼地方的少女身上。

  「妳!妳!站在尾巴那個,就是妳──」雖說蘇起瞪凸了雙眼,伸出手指朝著對方指呀指的,但那名少女卻一點警覺也沒有,依舊仰著小臉,模樣專注地看著天空。

  「妳!妳聽見我說話沒有?」沒反應?!自己扯著喉嚨喊了,那丫頭居然還沒反應?蘇起越想越生氣,直接邁開步伐朝少女走過去。

  見蘇起氣得滿臉通紅,站在少女兩邊的人很自動地默默往旁邊退開,就怕一個不小心被這場風暴波及!

  差幾步就到少女跟前了,蘇起還來不及開口罵人,就先聽到「咯咯」的愉快輕笑聲,很顯然,正是從這名早已不知神遊至何方的少女口中發出的。

  「……麵餅長出了手腳,啊!現在又變成一個娃娃……娃娃彎腰採花……旁邊還有蝶兒在採蜜……」軟軟的女子嗓音說著讓人一頭霧水的話,但蘇起卻也忍不住好奇心,學著少女抬起頭、順著她凝視的方向看過去──

  一望無際的藍天,除了白雲朵朵,哪有什麼麵餅、娃娃……

  呔!自己是傻了嗎?連個丫頭說的鬼話,居然也信以為真!

  「妳──丫頭,妳給我回過神!」蘇起伸出手來用力拍了拍,掌擊的聲音總算喚回了對方的注意力。

  「你是誰?」她一雙黑溜溜的眼眨呀眨的,巴掌大的臉龐上寫滿迷惘,像是在困惑眼前為何多了一個人。

  「我是誰?!」蘇起感覺到一股熱氣直衝腦門,氣得都快要吐血了。敢情這丫頭從剛才到現在都在神遊?居然連他蘇起──這個掌握嚴府奴僕生死的偉大管事都不認得?

  「你看,天上的白雲樣子變來變去的多有趣,剛才是一個娃娃的模樣,現在他的後頭長出尾巴、又變成一隻小狗了。」少女顯然對蘇起的問答沒有興趣,再次將注意力轉回天空,愉快地指著天上正在變換型態的雲朵。

  「夠了!」一張娃娃臉從紅轉黑,胸口氣得快爆炸了。自擔任嚴府管事以來,從來沒有一個奴僕膽子這麼大,居敢在他面前公然神遊、胡說八道!他迅速撇了一眼旁邊那群早已退開、膽顫心驚的丫頭們,心想如果不好好教訓她,以後這群丫頭怎會服從管教。

  蘇起再踏前一步,怒氣騰騰地瞪視著少女說道:「丫頭,我不知道妳是用什麼方式騙凌總管和妳簽下契約的,但妳給我聽清楚了,一旦簽了賣身契、踏入嚴府這個門,妳們全都得聽我的指揮,今天我說東──」

  訓人的嗓音突然打住,因為應該低著頭受訓的少女非但沒有表達懺悔,反而睜著一雙眼專注地盯著蘇起的臉,那股專心的模樣讓蘇起都忍不住要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多了一雙眼睛還是鼻子。

  「妳……丫頭妳看什麼看?沒看過這麼威風凜凜的管事是不是?」蘇起哼的一聲,雖說他是管事她是丫頭,但他長這麼大,倒是頭一回被一名妙齡少女以如此專注認真的目光盯著看,看得……他一顆心都開始撲通撲通的亂跳了!

  想他蘇起雖然只是一名管事,但好歹識字、摸過幾本書,人呢,也長得挺斯文俊俏的,這些沒見過市面的丫頭當然覺得自己好看了。他能理解少女們對他心存愛慕,但這個新進丫頭畢竟犯錯在先,怎麼也得受點懲罰,可不能因為她對自己心存愛慕、就輕易放過她。

  「也不是你。」專注凝視的目光緩緩自蘇起臉上抽回,少女輕輕歎了一口氣。

  「嗄?」少女說出口的話讓蘇起一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什麼也不是你?什麼意思?」

  「說好了只要見了面,我就一定認得出來的,但我都進來這麼久、也遇到好多人,但怎麼沒有一個是他?」少女並沒有理會蘇起的問題,垂下頭喃喃自語,說著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話。

  少女一而再、再而三的忽略,以及她明顯的怪異言行,讓蘇起的額頭浮現一條條的青筋,如果不是礙於其他丫頭還在看著,他真想直接衝向前將她掐死。

  不過和她交談幾句,就已經被氣得快吐血了,再留下她怎麼得了?「妳,別想留在嚴府做事,現在就給我滾出去!但別走太遠,就在嚴府大門外等著我,我這就上凌總管那裡拿回妳的賣身契,當初凌總管花了多少錢買妳,妳就得全數退回。哼!嚴府不用妳這性子刁鑽的丫頭。」

  少女不為所動,只是一臉不解地望著蘇起。

  「報上名字,我這就去拿妳的賣身契!」蘇起憤怒地詢問。

  「名字?」見蘇起伸手指著自己,少女還遲疑地看了一下旁邊,見其他人早已躲得老遠,她才確定真的是自己。

  「來這裡好多天,終於有人問我的名字了。」甜美的五官上完全沒有任何的恐懼和不悅,甚至還有一朵甜甜的笑容,像是很高興有人這麼問了。「我叫蝶兒,就是在花園裡飛來飛去的蝴蝶,我本來想直接取名叫『蝴蝶』的,但這個名字──」

  「閉嘴!我不想再聽妳說話了!」蘇起最後怒瞪她一眼。「笑!我看妳等會還笑不笑得出來?」

  意氣風發的說出狠話後,蘇起隨即轉身離開、打算立刻到凌總管那裡告狀。看來凌總管真是人老不中用了,居然買回這樣一個怪丫頭!

  才邁開幾步,就看到另外一張娃娃臉急忙忙地朝自己的方向走來,來者正是他的弟弟蘇義,除了身材高一點、皮膚黑一些外,兩兄弟的相貌都是屬於容易隱藏年齡的娃娃臉。

  「弟,什麼事?瞧你這麼慌慌張張的?」蘇起迎向他。既然遇上了,就帶著他一起找凌管家,兩兄弟一起開口也多些份量。

  「過來……」蘇義看了那群新進丫鬟們一眼,神秘兮兮地將蘇起拉到不會被旁人偷聽到談話的位置,這才開口說道:「這是我剛打聽到的消息,凌總管在這回新買進的奴僕裡偷偷動了手腳。」

  「怎麼樣的手腳?」蘇起聞言,立刻繃緊了神經。

  雖說凌總管既是嚴府遠親、又是老夫人信賴的左右手,是他們兄弟平時絕對不敢得罪的人。但算算年紀凌總管也有六十五了,倘若不是嚴老夫人念舊不願放人,他早就該回家含頤弄孫去了。再加上近半年來,他們總是聽見凌總管叨念著「年紀大了、身子骨早已大不如前」之類的話。

  如果凌總管真退休了,那麼「嚴府總管」這個大肥缺,究竟會由誰來頂替呢?如果是他們兄弟其中一人,那有多好。但話又說回頭,倘若凌總管先存了私心、向老夫人推薦了其他人,那他們兩兄弟不就得幹一輩子的管事?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心思,兩兄弟也開始密切注意起凌總管的一舉一動。

  「你是說,在這群新進的僕役裡頭有他屬意的人,是他找來想頂替他總管的位置?」蘇起猜測。蘇義負責的是男僕役,必定是察覺到什麼不尋常的異樣。

  「這倒不是。」蘇義一愣,搖了搖頭。

  「那你說他動了手腳,是什麼意思?」蘇起皺眉。

  「我得到的消息是──你眼前的這群丫頭裡,有一個丫頭是凌總管存了私心、特別帶進來的。我還聽說,她的身份多少還跟他有點關係,我猜想,他帶個自己人進嚴府,說不定有什麼打算。」蘇義朝丫頭群的方向望一眼,這才繼續說道:「哥,你覺得呢?凌總管這麼做到底想幹什麼?咱們是不是要提醒老夫人一下?」

  嚴老夫人處事公私分明,十分不喜歡所謂的裙帶關係,如果像他們一樣,擺明了兄弟一起入府謀事倒無所謂,卻忌諱所有靠關係、私底下進行的事情。

  「不妥。」蘇起搖頭。「說不定凌總管早就和老夫人私底下照會過了,也說不定這件事老夫人早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打算,現在事情還沒摸清楚就告狀,到時候難看的人是我們。再說,凌總管弄進來的是個丫頭,就算有其他打算,這些以後再打探。但不管他心裡打什麼主意,只要不是拿她來頂替總管的位置,我們倒不如賣他這個面子。」

  「什麼意思?」蘇義似懂非懂。

  「先弄清楚他弄進來的丫頭是哪個。」蘇起露出和娃娃臉不相稱的算計笑容。「只要弄清楚是誰,對她好一點,讓她明白我們兄弟和凌總管是同一陣線的,也讓凌總管明白我們兄弟對他的誠意。」

  「對!哥,還是你聰明,把事情全都想全了。」蘇義用力地點頭。

  「好,現在換你告訴我,凌總管安排進來的丫頭是哪一個?叫什麼名字?」蘇起直接切入重點。

  「聽說是個長相甜美的姑娘,一雙眼黑溜溜的、不太像是會賣身的窮丫頭。凌總管還特別將她的賣身契和其他人分開收著呢!」蘇義突然猛拍自己的腦袋說道:「哥,你說凌總管特別弄一個俏丫頭進來,會不會是想送給少爺?等她撈到侍妾的名分,到時候凌總管的身份不就往上跳、變成嚴府的親家了?」

  「嗯,你這麼說也有道理。」蘇起搓著下巴,陷入沉思中。

  會是這樣嗎?凌總管這些年總是表現出忠心耿耿、隨時可以為嚴府上刀山下油鍋的模樣,他會在辭工前想出這種妙計嗎?

  如果這真是凌總管的計畫,那這老傢伙可真是個深藏不露的狐狸啊!自己過去會不會太低估他了?人都要離開了,還不忘想個辦法和嚴府攀關係。但送女人巴結少爺……是啊!少爺今年都二十二歲了還沒娶親,這倒是個巴結少爺的好法子。

  「哥,有個丫鬟好像要走了耶!」由於蘇義始終分出一些心思注意著丫鬟們,因此看到有個丫鬟居然未安分站在隊伍裡,反而往另外一個方向離開。

  「喔!別管她,她是我要趕出府的人,是我要她到嚴府大門外等我的。」蘇起不以為意的揮揮手,繼續提出自己的疑問。「那個丫頭有沒有什麼特徵?叫什麼名字你沒問清楚嗎?」

  「有,我特別找了個識字的僕人去偷看,他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被凌總管藏在暗格裡的賣身契呢!」蘇義很得意地邀功,但目光忍不住跟著那名離開的丫鬟。「哥,那裡不是往花園的方向嗎?這批丫頭剛到嚴府沒幾天,路都還沒摸熟,雖說你要趕她出府,但好歹也找個舊人幫忙帶路唄!」

  嚴府裡多庭、多院的,沒花上十天半個月是記不熟的,就不知這丫頭是哪裡得罪了大哥,居然讓他氣得趕出府、連個帶路的人都沒有。

  「呔!我現在哪有時間管其他人。」蘇起皺起眉頭,不耐煩地催促:「辦正經事要緊,你剛才不是要說名字,話怎麼只說到一半呢?」

  「喔!」感覺到蘇起的煩躁,蘇義立刻乖乖地收回視線,討好似地開口道:「哥,你別緊張,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我當然是將名字打聽得清清楚楚才過來的。喏!那個凌總管特地弄回來的丫頭,叫『蝶兒』。」

  「叫什麼?!」蘇起像是被人痛揍一拳地瞬間白了臉。

  「蝶兒啊!就是蝴蝶那個蝶,我怕他沒弄清楚,還特別叫他偷偷謄寫了一份帶出來,這名字兩個人都看過,不可能弄錯的,我說──咦?哥,我話還沒說完啊!你怎麼就跑走了呢?」蘇義話才說到一半,就發現哥哥蘇起已經朝花園的方向狂奔而去。「哇!哥原來可以跑得這麼快?」

  雖然不知道蘇起狂奔的理由,但蘇義也很認命地跟著追,離開前,他還不忘對著從頭到尾安靜站在一旁,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也不想惹麻煩上身的少女們說道:「不好意思,我哥蘇管事平常時候是很穩重的人,今天只是臨時出了點事,不過妳們別擔心,他一會就會回來,妳們先留在這,一個也別走知道嗎?」

  既然這十幾個少女當中,有一個是絕對不能得罪的,於是蘇義以十分溫和的語氣吩咐著,還不忘扔下一個充滿善意的微笑,踩著怡然自得的腳步離開。

  等和廚房拉開一小段距離後,他才開始發足狂奔……

  你沒騙我?真的能找到他?

  「當然,他既是妳的救命恩人,你們命中注定就該重逢。」

  可是……可是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而且我並沒有真正瞧過他的樣子,因為那天狂風暴雨、又是黑夜,我什麼都看不見。我只記得他的聲音,記得他當時雙手的溫暖,還有……他身上那股很溫柔很溫柔、很特別的香味。

  「光這些就夠了,如果妳報恩的心情夠強烈,就絕對找得到他。」

  真的?

  「當然,我保證當妳見到他的那一剎那,絕對能認出自己的救命恩人!」


  腦海裡,依舊存有那個人的保證,但她卻忍不住開始懷疑了起來。明明說好的,她只要肯來嚴府,就能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但她都來這裡好多天了,為什麼還沒遇到呢?甚至連一個聲音像、或是氣味像的人都沒有。

  「哼!還說什麼神通廣大,連幫我找個救命恩人都會弄錯。」女子嘟起嘴,有些不是滋味的抱怨著。

  正當她心裡抱怨、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的時候,一陣微風吹過,帶來了一陣又陣的淡淡花香,她停下腳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好香啊!這附近一定有花園。」小臉露出期待的笑容,循著空氣中的香氣,她不一會已經找到了嚴府的花園。

  時值八月,還沒靠近花園,空氣中就湧上一陣又一陣的花朵香氣,她又驚又喜的站在園中,開心地閉上雙眼,辨識著空氣中散發出的各式各樣的香氣;有桂花、錦蘭、燈稱花、桔梗、血桐、唐杜鵑、桃金娘、黃梔、七里香、月桃、傘花籐……每一種花,都散發出它獨特的香氣,在這一層又一層濃郁豐富的香氣中,她又聞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氣!

  這股香氣,是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氣味──在那個狂風暴雨的夜裡、在那個漆黑恐怖的夜裡、在那個她以為絕對不會有生機的夜裡,就是身上帶有這股香氣的人救了自己!

  即使隔了這麼多年,她依然記得這股香氣,記得他在夜裡伸出的援手,記得他雙手的溫暖……終於,找到了!

  閉起的黑瞳緩緩睜開,視線停在站在不遠處背對著自己的人身上。

  「恩人!我終於找到你了!」

  她小嘴大張,嚷出無比興奮的叫聲,纖細的身子高高一躍,無法壓抑的喜悅讓她像是彩蝶一樣高高飛起,對準了聞聲回頭、毫無防備的男子身上跳了過去──

  當蘇起、蘇義兩兄弟趕到花園的時候,什麼都來不及反應,就看到蝶兒化身為一道黑影,一個縱身、就將嚴府未來的當家主子給撲倒了!

  「哥!這是不是你教過我的『投懷送抱』?」蘇義傻眼了。

  蘇起暗暗點頭,在心中默默想著:凌總管,你果然是老狐狸,這招「投懷送抱」,可真是狠招啊……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二章      

  沉浸在找到救命恩人的喜悅之中,蝶兒完全沒有注意到傻愣在花園入口、早已目瞪口呆的蘇起、蘇義兩兄弟,更沒有發現自己粗魯地將恩人撲倒在地、還大剌剌地坐在他的身上,她只是非常專心地沉醉在「找到恩人」這件事情上。

  不知過了多久,等蝶兒吸夠了這些年讓自己魂牽夢繫的香氣以後,緊黏在對方胸前的頭顱終於肯抬起,不過並不是打算離開,而是她想到既然已經找到了恩人,該好好看著他、將他的長相牢牢記在心裡才行。

  「恩人,我──哇,你長得真好看!」她才想開口表達感激之情,就被恩公的俊美容顏給分了神。細長劍眉斜入髮鬢,雙眼似冷泉、深幽而清明,挺鼻下的兩片嘴唇就像她最喜歡的花,色澤淡淡粉粉的,散發出誘惑人的氣味,讓人看了就想咬下去、細細品嚐它的味道……啊!不行不行,要克制一點才行,如果自己太衝動,會嚇壞恩人的!

  「哥,從我這裡的角度看過去……那個丫頭方才舉起袖子,擦的是眼淚還是口水啊?」蘇義虛心求問。他家的少爺承襲了母親的貌美、長得是比一般人俊,很容易讓姑娘著迷心動沒錯,但他從來沒看過哪家的姑娘看少爺會看到流口水啊!這實在讓人覺得有點害怕。

  蘇義的聲音讓蝶兒身下的「肉墊」,發覺到旁邊還有其他的人。男子抬眼見是府裡的兩位管事,有些不悅地蹙眉,無聲地譴責他們居然眼睜睜看著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丫頭、莫名其妙地壓住自己的主子。

  「哎!這不是少爺嗎?」蘇起立刻會意,踩了蘇義一腳就換上笑臉向前。「怎麼這麼不小心跌倒了,還和個丫鬟纏得像麻花似的?」

  他一邊開口陪笑,一邊和蘇義站在左右兩頭,同時使力,將蝶兒用力從少爺身上給「拔」了起來。

  「恩人!等等!我還有話想和恩人說呢!」蝶兒出聲抗議,很努力的想掙脫、卻怎麼也甩不開蘇起兩兄弟的鐵腕。

  「這是新買進的丫鬟?」胸前的負擔一移開,嚴子晟這才緩緩地起身,既然是剛買進府的丫頭,年紀又輕,真計較就顯得自己小氣了。

  「哇!恩人不虧是恩人,不但人長得比花兒還美,連聲音都這麼好聽,就像天上的仙樂一樣……」

  嚴子晟的嗓音算不上低沉,也並非特別清雅,和一般男子的嗓音並無差別,但蝶兒這麼一稱讚,連嚴子晟都忍不住轉頭多看了她幾眼。

  才幾歲的丫頭,什麼都不學就學會了油嘴滑舌?嚴子晟微微皺眉,伸手拍掉衣服上的灰塵,雖是尋常簡單的動作,但看在蝶兒眼中卻是另外一幅景象──在她眼中,穿著一襲金絲繡邊紅袍、容貌俊秀雅致的嚴子晟,就像是傳說中、偶爾會從天上下凡來眷顧百花的花神,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優雅、充滿了風情。

  「欸,剛進府的鄉下丫頭,沒見過什麼世面。」蘇起當然看出少爺的不開心,立刻將蝶兒往蘇義身後推去,就算她是凌總管安排的內應,要是惹少爺生氣那就糟糕了。「不過讓她送個東西,居然迷路跑到花園來了,少爺您別生氣,我會好好管教她的。」

  「算了。」嚴子晟不再多看他們一眼,轉身就打算離去。

  「恩人!你別走啊!」眼看他轉頭就要離開,蝶兒急得放聲大叫。

  嚴子晟停下腳步,俊雅的臉龐上閃過一絲困惑。「小丫頭,妳嘴裡一直喊著『恩人』、『恩人』的,在叫誰?」

  「你!就是你,我的恩人是你,你就是我蝶兒的恩人!」蝶兒很開心,繞口令似地嚷著,一雙眼亮晶晶地閃著光,隨時準備迎接恩人眼中的「恍然大悟」。

  「妳我既不相識,我又如何是妳的恩人?」嚴子晟好笑地搖搖頭,不再多說什麼,踩著優雅的腳步離開了。

  「不!你就是我的恩人!我不可能弄錯的!你的聲音、你身上的香氣、還有你護住我的溫暖,我絕對不會弄錯的!」蝶兒見他否認,急得開始解釋。「大概四、五年前,那一夜狂風暴雨,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我!恩人,現在我來了,我來報恩了!」

  離去的身影再次停住,當蝶兒以為他終於想起往事、要和自己相認的時候,她卻看到回過頭的嚴子晟面無表情,因為神情清淡,連帶使他那張俊美無比的臉龐,充滿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妳認錯人了。」說完後,嚴子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說不認識我,說我認錯人了……」總是笑意盈盈的小臉瞬間失去了顏色,小嘴張張合合,全部是難以置信的低喃。「他不記得了……是他救了我……但是他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黑溜溜的雙眼眨了眨,一顆顆豆大的淚珠,不受控制地從眼眶裡開始落下──

    「嗯,這麼說來,少爺真是妳的救命恩人?」

  將哭得亂七八糟的蝶兒帶回管事住的西院,蘇起、蘇義兩兄弟好不容易才哄得她止住眼淚,將事情說了一遍。

  雖然蝶兒將往事說得七七八八、許多地方也是含含糊糊,但既是四、五年前的往事,當時的蝶兒也不過是個孩子,記不清楚細節也是理所當然。

  「哥,但不對啊!」蘇義聽完後,將蘇起拉到一邊小聲問道:「四、五年前蝶兒是個女娃兒,少爺那時候才幾歲?連鬍子都還沒開始長,不也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咱們兄弟在嚴府做事快十年了吧!最清楚老夫人將少爺護得像寶似的,吃的、穿的、就連師傅都是直接請進嚴府,少爺哪有機會在什麼暴風雨夜,從萬惡不赦的惡人手中救她一命?」

  但聽蝶兒說得這麼激動,剛才在少爺面前確實也是一副想掏心掏肺、以身相許的崇拜模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蘇起點點頭,算是同意弟弟提出的疑問,這丫頭口中的少爺,簡直比衙門裡補頭還正義、比書裡描述的俠客還要神勇,簡直是會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啊!但厲害是厲害……卻怎麼都不像是他家少爺啊!

  「不急,我自有主張。」蘇起搓了搓下巴,暫時藏起心中的疑惑,換了張笑臉重新回到蝶兒的面前。「少爺救妳、是妳的恩人這件事,凌總管想必也知情對吧?所以他才會讓妳簽下賣身契,讓妳進嚴府來找少爺報恩?」

  蝶兒想進嚴府報恩的故事雖然充滿疑點,但現下最重要的,是得弄清楚她和凌總管的關係才是。

  「凌總管?啊!你說的是那個白頭髮、白鬍子的老爺爺嗎?」蝶兒用力點頭。「對啊!我是和那個老爺爺交換了條件,我幫他的忙,他就幫我進嚴府報恩。」

  「他老人家要妳幫什麼忙?」蘇起雙眼一亮。

  「就是──」正想開口,蝶兒卻突然伸手摀住自己的嘴巴,用力搖了搖頭,有些不高興的瞪著蘇起。

  「怎麼了?妳說出來或許我也可以幫忙。」蘇起繼續綻放充滿誠意的笑痕。

  蝶兒依舊搖頭,伸出手先指指天空、然後又指著自己。

  「什麼意思?要我們猜謎嗎?」蘇義也一頭霧水。

  見他們錯愕的模樣,蝶兒翻了一記白眼,放下手說道:「我和老爺爺約好了,我們之間的約定誰都不可以說,如果違背了誓言,天上會降下雷把我劈死的。」

  可惡,看起來是個傻丫頭,沒想到還真不好騙!

  蘇起在心中低咒,將現有的訊息湊在一起、開始在腦中分析:凌總管一定和他們一樣聽過什麼暴風雨救人的故事,這古古怪怪的故事連他們兄弟都不信,更別說是總管那個老狐狸了。但他最後還是讓蝶兒進了嚴府,難道真如這丫頭所說,是兩人交換好了條件?但這個年紀輕、又迷迷糊糊的丫頭能幫他做什麼?他實在想不出來,又或者,凌總管有什麼把柄被這丫頭逮著了,所以只得接受她的脅迫?

  「哥,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雖說一開始是盤算要將凌總管的人拉攏到自己這邊,但……這丫頭雖然模樣不差,但行為舉止就是怪怪的,真能讓少爺動心、收成侍妾嗎?

  「我們就暫時當作不知道這件事。」蘇起想了想,心中有了決定,他湊到蘇義的耳邊小聲說道:「她既是凌總管費心安排進來的人,我也不好將她趕出嚴府,我們只需暗中觀察,看他們究竟在搞什麼鬼。」

  「哥,我知道該怎麼做。」蘇義領悟地點點頭。

  「蝶兒,雖說妳的原意是想進府找少爺報恩,但怎麼說妳也是簽了賣身契讓嚴府買進的奴婢,這點我沒說錯吧?」蘇起將目標轉向蝶兒,雖說她事事透著神秘,但既然要在嚴府留下,規矩就得說清楚。

  「對。」蝶兒想起老爺爺確實和自己說過,普通人是沒法子隨便進出嚴府的,如果她想進嚴府找人報恩,就得在那張白紙上簽名字蓋手印,成為嚴府的奴婢。

  「很好。」蘇起滿意地點頭,繼續說道:「雖說我明白妳想報恩的念頭,但妳可不能成天將『恩人』這兩個字擺在嘴裡,這樣不僅少爺覺得煩,我也會覺得困擾的。」

  「為什麼?」蝶兒不明白地反問。

  「在嚴府,主僕之間的分際是非常嚴格的,舉個例來說,如果主子沒吩咐,咱們做下人的甚至不能主動開口,更別提妳剛才居然對少爺動手動腳,要是讓其他人瞧見報上老夫人那裡,到時候誰也保不住妳。妳還想繼續留在這裡是吧?」蘇起知道她性子過於單純,乾脆直接將話挑明來說。「我瞧妳這模樣不像是存有什麼惡念,但妳既然想留在嚴府報恩,就得聽我的,我怎麼說、妳怎麼做,這樣才不會給妳的恩人惹麻煩。」

  「嗯。」只要和恩人有關的事情,蝶兒都很認真的點頭。

  「很好。」蝶兒難得的乖巧讓蘇起十分滿意,也讓他願意破例傳授更多。「總之,妳乖乖地留在我身邊做事,別出亂子,我會多找些機會讓妳接近少爺,一定讓妳有機會報恩的。」

  「真的?謝謝你!你真是好人!」蝶兒重新綻開一朵甜美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對了,你們對我這麼好,聽完我的故事還肯幫我,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呢!」

  蘇起忍住想扁人的衝動,深吸一口氣後,緩緩露出一抹斯文又親切的笑。「我是蘇起,他是蘇義,我們兩兄弟是嚴府的管事,以後妳喊我們一聲『蘇管事』就好了。日後丫頭妳要是真能飛黃騰達,可別忘了我們兄弟今日的恩情。」

 
  入嚴府第五天起,蝶兒正式加入嚴府奴婢工作的行列。

  在蘇起的特別安排下,蝶兒並不需要和其他的丫頭一樣從廚房開始,反而穿上和進府一年以上的丫鬟相同、嚴府特製的綠衫白裙,做著專門在嚴府奉茶、送膳的工作。

  嚴府多院、多房,多樓台,光是記熟路徑就得花好一番功夫,但幸好丫鬟們都是三、兩個一起行動,蘇起特別把蝶兒和入府一年以上的丫鬟排在一起,就是為了解決這個難題。雖然有幫手,但蝶兒還是花了點時間才勉強記住正房南院住的是嚴老夫人,而她藏在心裡心心唸唸的嚴子晟,則是住在東院。

  嚴府雖大,但需要服侍的主子卻不多,已故的嚴老爺一共有一妻三妾,一子二女,在他過身後,嚴老夫人安排兩位小妾再嫁,同時還奉送了一大筆銀兩,至於親生女和其中一名小妾所生的女兒,她也分別在兩人十六、七歲的時候安排好親事,讓她們風風光光的出嫁。也就是說,在嚴府裡奴僕們唯一需要服侍的,就是嚴老夫人還有少爺嚴子晟了。

  「咦?蘇管事,你不是說嚴老爺子一共有三個小妾嗎?你剛才說兩個小妾改嫁了,那還有一個呢?」蝶兒好奇地問。

  每天晚上,她都會抽些時間到西院,聽蘇起、蘇義兩位管事說說嚴府的事跡。一來是想多瞭解恩人嚴子晟,二來,他們兩人算是自己進嚴府後最熟悉的人,所以她很自然地來這裡打聽消息。

  「噓!」蘇起臉色一變,十分機警地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後才小聲說道:「蝶兒,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禁忌,嚴府的禁忌──就是絕對不能提起少爺的生母四姨太這個人。」

  「為什麼?」蝶兒奇怪地問。她也是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嚴老夫人和恩人並不是真正的母子,原來他的母親是四姨太嗎?

  「咳……這個嘛!」蘇起有些猶豫,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感覺到蝶兒和一般姑娘有些不同,好聽點是單純如白紙,難聽點,就是完全不知世事,總之就是很容易闖禍的個性。

  「告訴我嘛!只要是子晟少爺的事情,我統統都想知道。」蝶兒以一種可憐兮兮的聲音懇求,還不忘舉手發誓道:「不然我發個誓,絕對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不然就天打雷劈!」

  不會吧!只是聽個過去的八卦,有需要發到這麼狠的毒誓嗎?一旁的蘇義有些傻眼,但既然這個實心眼的丫頭連毒誓都發了,不告訴她實在說不過去。

  「當年老爺去世後不久,四姨太就和府裡的長工跑啦!」蘇起壓低聲音,說出嚴府最大的禁忌。

  「跑了?去哪啦?」蝶兒一知半解。

  「這種事要我怎麼和妳這種小丫頭解釋呢?」蘇起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想了好半天才說道:「簡單來說,就是她喜歡上了別人,所以老爺一死,她就和那個人趁夜裡逃走,再也不回來了。」

  「她……她為什麼會喜歡上別人呢?」蝶兒完全無法理解。

  「四姨太原來只是嚴府的奴婢,和那名長工……原本就是認識的,聽說他們是青梅竹馬,後來四姨太被老爺納為妾,兩人才被拆散的。」蘇起有些遺憾地開口。正因為這件事,嚴府從此不和奴僕簽終生契或長約,而這些內幕,也是凌總管某年喝醉酒無意中吐露的。

  「這麼說,他年紀輕輕的……就沒有娘親了。」聽到這裡,蝶兒哀傷的低語,為年幼時的嚴子晟感到悲傷。

  「這妳可錯了,老夫人雖然無子,但她對少爺可是一心一意,完全把他當成嚴府的接班人那樣認真的栽培。」蘇起忍不住為老夫人辯解。「嚴老夫人很了不起,當年老爺突然撒手離去,四姨太又和人跑了,她一個婦道人家卻完全沒有退縮,一肩扛起嚴府大大小小的事情。」

  「那,我們今晚和妳說的這些,妳可一句也別說出去。」蘇義再次提醒。「要是讓人知道我們兄弟告訴妳這些話,我們得一起捲鋪蓋走路了。」

  「嗯,謝謝兩位管事,蝶兒知道,絕對不會說出去的。」她露出保證的甜美笑容,對兩兄弟拱拱手,說道:「夜深了,我先回去了。」

  「早點睡,要是被我發現妳工作的時候偷懶,可要受罰的。」蘇起不忘擺起管事的權威。

  「是,蘇管事。」蝶兒笑著揮揮手,轉身離開了。

  一直到蝶兒纖細的身影完全消失後,蘇義才抽回視線說道:「每天入夜後,她都會把一包東西交給凌總管。」

  「知道是什麼東西嗎?」蘇起追問。雖然感覺得出蝶兒是個單純善良的丫頭,但始終好奇她和凌總管之間到底有什麼秘密,所以才會派人暗中監視他們。

  「不知道,但我知道總管很寶貝那個東西。」蘇義說出自己暗中調查的結果。「他每天一早就會將那包東西送回家,完全不假他人之手,所以沒機會知道那是什麼。」

  「是嗎?」蘇起瞇起眼沉思。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竟讓凌總管寶貝成這樣?金銀珠寶?不可能!那究竟是什麼?

  「哥,接下來要怎麼做?」蘇義請示。

  「繼續派人盯著,總有一天得弄清楚凌總管的秘密!」蘇起雙眼綻放出堅決的光暈。一個把一輩子都賣給嚴府的忠心總管,居然在快要辭工的時候帶進了一個奇怪的丫頭,而且兩個人還偷偷摸摸在進行著某件事?不行!身為嚴府最出色的管事、未來的總管候選人,他一定得弄清楚這個秘密不可!

  「但我瞧蝶兒不像是壞人。」雖然相處只有幾天,但蘇義還是滿欣賞這個小丫頭的,雖然對很多事情有點狀況外,但當她毫無心機地衝著人一笑的時候,那模樣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如果……如果查出來她和凌總管隱藏的秘密,蝶兒會不會有事?」

  打小他就崇拜哥哥,但自己有時候也會害怕他的某些手段。

  「查出他們的秘密再說,到時候我自然知道該怎麼做。」蘇起瞥了蘇義一眼,當然明白他方纔所說的話隱藏的含意。什麼都還沒弄清楚就想為小丫頭求情?嘖!一個大男人心怎麼可以這麼軟?看來,有能力成為未來嚴府總管的,只有他蘇起一人了!

    翌日清晨才剛睡醒,蝶兒就接到了一份大差事。

  「咦?要我送早膳給老夫人?」蝶兒有點錯愕。再怎麼說自己只是新丫頭,雖說受了蘇起特別照顧直接升級為資深丫鬟,但她始終也只是跟在其他丫鬟的後面幫忙端東西,連老夫人的房間都沒正式進去過,更別提送早膳了。

  「如意今天身子不舒服、下不了床,我們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其他人。」另外一名資深丫鬟寶兒解釋道:「不會有事的,老夫人向來不記奴僕的臉,只是把早膳端進房間放在桌上,就這麼簡單而已。」

  「不用做其他的事情?」聽起來並不難。

  「是啊!就是這麼簡單。」寶兒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開口:「放心吧!妳既是蘇管事特別照應的丫鬟,我們怎麼敢把困難的差事給妳做呢?」

  「是嗎?」蝶兒深吸一口氣,決定接下這份工作。

  嚴老夫人,將嚴子晟撫養長大的人,到底是一位怎麼樣的夫人呢?

  「好,那我們快去廚房拿早膳吧!」寶兒見蝶兒點頭應好,心裡也鬆了口氣,拉著她往廚房的方向快速跑去。


  一盅熱粥、幾樣素菜、素果,還有一壺剛沏好的熱茶,就是嚴老夫人每天早上固定的早膳,蝶兒小心翼翼地端著餐盤,跟著另外兩名丫鬟來到了嚴府的南院。

  寶兒先向前一步、在房間門上敲了幾下,輕聲細語地開口道:「老夫人,為您送早膳來了。」

  「進來。」房內應了一聲,跟著一名中年婦人從裡面打開門,她是長年服侍在老夫人身邊的奴僕,她朝寶兒等人頷首,示意她們將早膳端進去。

  一踏入房間,蝶兒就聞到空氣中一股濃得散不開的味道,那是檀香、熏香、還有許許多多中藥融合在一起的氣味,還有一股她說不上來、但卻讓人覺得有點不舒服的味道。

  蝶兒不知道那是什麼,卻也不敢多問,只是按照寶兒先前的吩咐,將手上的餐盤端到前方的圓桌上。將餐盤上的早膳放置妥當後,她也立刻退到後面,就連方才臨時起意、想偷看一眼的念頭也打消了,絲毫不敢有多餘的動作。

  「好,妳們可以下去了,一個時辰後再來收拾吧!」中年婦人說道。

  「是。」寶兒等人應了一聲,規規矩矩地退出去了。

  一直等到踏出了南院,方才房間裡那種緊繃的壓力才真正消失,蝶兒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心情放鬆了許多。

  「怎麼樣,第一次進老夫人的房間,是不是很緊張?」寶兒笑著問。老夫人果然是全嚴府最威嚴的主人,連蝶兒這種平日少根筋的丫鬟,剛才在房間裡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是啊!嚇死我了,我剛才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呢!」蝶兒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下次我還是不去了,太可怕了!」

  「可怕?妳在說什麼啊?老夫人雖然嚴厲了點,但她可是大好人,不但時常拿銀兩賑災,還會捐銀子給窮苦的人家呢!」正當寶兒想開始宣揚老夫人偉大事跡的時候,她突然發現蝶兒早已經分神,注意力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喂!蝶兒,我正在和妳說話呢!」寶兒不太高興地瞪了她一眼。

  「是他!我聞到他的香味了!」蝶兒開心地喃喃自語,在涼風吹起的瞬間,風兒將他特殊的香氣溫柔地送了過來。

  「誰來了?」寶兒奇怪地看著蝶兒,發現她一雙黑瞳閃耀著喜悅的光,變得比星辰還要亮。這丫頭到底看到誰了,變得這麼興奮?

  她順著蝶兒的目光望去,看了老半天卻什麼人也沒看到,正打算放棄離開的時候,卻看到遠方的小徑上,緩緩地出現了一抹紅色的身影。

  隨著那紅色的身影越來越接近,蝶兒一顆心開始撲通撲通劇烈的跳動著……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三章      

  在嚴府,主僕之間的分際是非常嚴格的,不可以隨便和主子攀談,更不可以像妳上次那樣對少爺動手動腳,記清楚啦!如果妳真想留下來找機會報恩,就一定要牢牢記住我的話……

  蝶兒在腦袋裡強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回想蘇管事提醒的規矩,甚至,一張小嘴開開合合的,開始無聲的重複著蘇起再三強調、絕對不可以做的事情。

  「不可以隨便和主子攀談……不可以隨便動手動腳……」撲通撲通,胸口心臟跳動的聲音一次比一次劇烈,一次比一次響亮,幾乎要掩蓋過她腦海裡理智的聲音了。

  當那抹紅色身影變得清楚可辨時,一旁的寶兒認出了嚴府主子的身份,伸手扯了扯蝶兒的衣服,心想她還沒機會見過少爺,於是好心地提醒道:「蝶兒,那是我們嚴府的少爺,少爺每天早上這個時候都會去南院和老夫人請安,妳別擔心,少爺不像老夫人那麼威嚴,不過他也不對我們下人說話,妳放心吧!遇到他的時候,只要彎身問好就可以了。」

  「是啊!我告訴妳啊!少爺一點都不嚇人,事實上他長得真是好看,甚至比我們這些丫鬟還要漂亮秀氣呢!」另一旁的丫鬟也低聲洩露著秘密。「不過這些事可不能隨便說出口,要不少爺一定會生氣的。」

  「啊!來了來了,大家別再說話了。」寶兒出聲提醒。

  蝶兒屏住氣息,心跳亂得像要蹦出胸口似的。雖然她和其他人一樣低著頭,但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感覺得到他的存在。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空氣中屬於他特有的香氣也越來越濃了,蝶兒這時候再也忍不住地抬起頭,渴求的目光立刻鎖住目標,迷戀地看著嚴子晟好看的眉、墨黑的眼、高挺的鼻,還有散發著無比誘惑、淡淡粉粉的嘴唇……刺激得她渾身上下都躁動了起來。

  恩人……恩人……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蝶兒在心裡拚命的吶喊,盼望奇跡會突然發生,盼望嚴子晟會突然認出自己。

  「少爺早。」當嚴子晟經過的同時,幾個丫鬟十分一致的彎身請安。

  既然是嚴府多年來不變的主僕碰面程序,自然不會有什麼意外,就像經過一棵樹、一朵花那樣。但這次不同,嚴子晟感覺到一股異常熱切的凝視,像是要把自己燒出兩個洞似的專注目光。

  嚴子晟停下腳步,略微疑惑的轉頭,視線剛好和蝶兒崇拜、迷戀的眸光對個正著──雖說她和其他人一樣穿著綠衫白裙,規規矩矩地紮了兩條辮子,但嚴子晟依舊一眼認出她,就是三天前在花園裡遇見的丫頭。

  雖說這次她沒有飛撲到自己身上,也沒有莫名其妙的衝著他喊什麼恩人,但那股「灼熱」、「熱切」的目光,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被盯上的獵物似的。

  真是個怪丫頭!嚴子晟在心中作了註解,淡掃一眼後隨即抽回視線,繼續往前離開了。

  等到嚴子晟走遠了,寶兒重新抬起頭,看到蝶兒一臉失望,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望著少爺離開的方向。

  「看傻了?」寶兒忍不住取笑她。「剛才不是告訴過妳,咱們少爺長得俊,每個剛進府的丫鬟看了都會臉紅心跳,但過一陣子就會習慣了。」

  「這種事情會習慣嗎?」蝶兒伸手摀住胸口,像是要確定自己的心是不是還留在原來的位置。再見個幾次,她怕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當然,他可是少爺啊!」寶兒敲了一下蝶兒失神的腦袋,笑罵道:「人家是天上的雲,咱們是地上的泥,還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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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一天起,每天早上為老夫人送早膳,就成了蝶兒最期待的事情了。因為老夫人用膳的時間固定、嚴子晟每天早上請安的時辰也固定,在送完早膳後只要在往南院的途中多停留片刻,就一定看得到他。

  他始終把她當成路上的花花草草,而她則是持續以熱切的目光凝視著他。

  每天早上見這一面,就是蝶兒一整天活力的泉源。

  雖說她還沒想到法子要怎麼報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嚴子晟會想起自己,但無所謂!反正她現在人已經在嚴府,總有一天會有機會的不是嗎?她十分樂觀的這麼想著。

  這天夜裡,蝶兒剛從蘇起兩兄弟的西院離開,正打算返回丫鬟們專屬的休息小樓房,在經過廚房時,她突然發現裡頭有微微的亮光。

  奇怪,這麼晚了誰會在廚房呢?

  蝶兒心裡疑惑,於是好奇地探頭。她看見有一個女人在廚房裡,一旁的燭火忽暗忽明,將她柔弱的身影映照得十分朦朧。

  「妳是誰?在這裡幹什麼?」蝶兒大膽地問。廚房裡的四位廚娘自己都記得,就是沒見過這名貌美的女子。

  女人聞聲回頭,露出一張美麗的臉龐,她看起來比一般的丫鬟年紀要大,但又不像在老夫人房裡伺候的中年婦人,更不像是在廚房裡工作、體型壯碩的大嬸們。奇怪,她怎麼不知道嚴府裡還有這位成熟美麗的大姑娘?

  「妳別怕,我是『夜娘』,在東院工作,所以妳沒看過我。」女子溫聲開口,解釋自己為什麼在這裡。「今天晚上我臨時起意,想做點糕點給少爺當宵夜,所以才來這裡的,不好意思嚇到妳了。」

  東院?!少爺!光是聽到這幾個字就讓蝶兒忘記一切,她雙眼變得燦亮無比,十分興奮地向前,像是遇到知已般地自我介紹。「我叫蝶兒,妳……妳真是東院的人?是跟在少爺身邊服侍他的人嗎?」

  「是啊!小姑娘,妳是負責哪一院的丫鬟?」夜娘溫柔微笑,看她小臉上既渴望又崇拜的目光,想必也是被少爺外貌迷住心的小丫頭。

  「我?我只是剛進府的丫鬟,只能幫忙端端盤子、送茶水而已。」蝶兒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注意到夜娘似乎在揉麵團,於是好奇地問:「夜娘,妳打算為少爺做什麼點心啊?」

  「桂花甜餅,這是少爺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點心,每年到了夏天我都會做這個給他吃。」夜娘笑著解釋。

  「嗯,原來少爺喜歡吃桂花甜餅啊!而妳從少爺小時候起就開始照顧他了。」蝶兒露出羨慕崇拜的眼神。嗯……桂花甜餅,恩人喜歡吃這種點心,自己得牢牢記住才行。「那少爺還喜歡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夜娘聞言停下揉麵團的工作,多看了蝶兒一眼,跟著好奇地問:「妳很關心少爺?」

  夜娘的美麗溫柔,還有她充滿溫情的嗓音,不知不覺地卸下了蝶兒的心防,她對夜娘用力點點頭,紅著小臉說道:「雖然蘇管事說,身為奴僕不能主動和主子說話,不然就是壞了規矩,但……但每次只要我見到少爺,我真想走到他面前和他說話,不管他是不是嫌我煩,但我就是想陪在他身邊。不知為什麼,每次我看到少爺都是孤孤單單一個人,我的心裡就覺得好難過……」

  蝶兒突然住了口,深怕自己一時說得太多、被夜娘笑話,急得伸手摀住嘴,非常不好意思地抬起頭。

  「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夜娘嘴角依舊噙著溫柔的笑,輕輕搖了搖頭,開口直接邀請道:「這道桂花甜餅並不難,想不想學著做?說不定將來妳也有機會做給少爺吃。」

  「真的?妳願意教我?」蝶兒開心地猛點頭。「學!我當然想學!」

  「先去把手洗乾淨,我教妳。」

  兩人一起搓麵團、搗桂花餡、再捏成一個個造型可愛的小圓餅,最後再送入烤爐。當陣陣餅香飄起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戌時。

  「蝶兒,這桂花甜餅,就由妳送去東院給少爺吧!」夜娘細心地將糕點放上盤子、裝進竹籃,這才對蝶兒吩咐道。

  「我去?」蝶兒瞪圓一雙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

  「是啊!這甜餅剛出爐是最好吃的,妳年紀輕腳程快,當然是由妳送過去比較好。」夜娘微笑著解釋道。「再說,我還得把這裡整理乾淨,要不明天李大嬸會不高興的。」

  「真的……真的要讓我送?」

  蝶兒結結巴巴,不敢相信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運氣。

  「當然是真的,妳這丫頭是怎麼回事,快去快去,再站下去餅都要涼了。」夜娘溫柔的催促。

  「是。」蝶兒難掩興奮之情,一把撈起竹籃,快步往東院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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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過嚴府無數個庭庭院院,終於,讓蝶兒日思夜想、夢寐以求的東院就出現在眼前了。她提著竹籃繼續往前,開始在心裡幻想著嚴子晟吃到桂花甜餅時的開心模樣。

  「啊!對了,差點忘了我還有好東西。」腳步一頓,蝶兒從腰間取下一個小瓷瓶,打開後朝竹籃裡的桂花甜餅灑了灑,這才滿意的將它重新收起。「夜娘的桂花甜餅,再配上本姑娘最拿手的花蜜來調味,少爺一定會喜歡的。」

  偌大的東院一片漆黑、大部分房間都已經滅了燈,但蝶兒一點都不害怕,提著竹籃在晚風中站了好一會,最後笑開了臉,朝著隱隱傳來香氣的方向走了過去──

  果然,蝶兒在涼亭的位置發現了熟悉的身影。

  「少爺,我為你送宵夜來了。」蝶兒中氣十足的喊道,響亮的嗓音讓涼亭裡的嚴子晟嚇了一跳。

  「是妳?妳來這裡做什麼?」嚴子晟忍不住皺眉。

  平日除了打掃送膳的奴僕外,東院裡幾乎只有他一人,沒想到這丫頭膽子倒大,居然不經傳喚就跑過來了。

  「啊?少爺,我剛才不是喊得很大聲嗎?我為你送宵夜啊!」蝶兒示好地高舉手中的竹籃,一臉討好的模樣。

  「我不餓,拿回去吧。」嚴子晟不感興趣地一口回絕了。

  「但這是你最喜歡的桂花甜餅耶!是我幫忙做的,你一定得嘗嘗、真的好很吃喔!」蝶兒不死心地繼續推薦。

  「妳怎麼知道我喜歡桂花甜餅?妳為什麼要打探我的事情?難道不知道這犯了府裡的規矩嗎?」嚴子晟挑高一道眉、轉向蝶兒,像是第一次對她產生了興趣,想將她看個仔細。

  「是蝶兒碰巧聽見的,不是誰告訴我的。」蝶兒見嚴子晟聲音冷漠、絲毫沒有一點被取悅的模樣,更不敢供出夜娘的名字,怕她也被少爺責罵。「這點心真的是特別為少爺做的,但如果少爺真的不想吃,那……那我回去了。」

  說到最後,聲音已經是可憐兮兮,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將她所有情緒都看在眼底,嚴子晟這下子倒有些不忍了。從沒見過這樣將表情全部寫在臉上的奴婢,他不過一句話,彷彿就牽動她整個人的喜怒哀樂,怪有意思的。

  「算了,既然做好了就拿過來吧!」若自己真的拒絕、趕她走,說不定這丫頭會當場噴出淚水。

  「是。」蝶兒立刻抬起頭,雙眼重新燃起了燦亮的光輝,她開心地走到嚴子晟的身邊,小心翼翼地打開竹籃,將一盤桂花甜餅放在他面前。「少爺請用。」

  嚴子晟拿起一個帶著微溫的甜餅,還沒放入口,就聞到它散發出的淡淡香氣,這香味……還有這餅的形狀,都像極了他幼年時吃的桂花甜餅,看不出這丫頭還有一雙巧手,居然做得出他喜愛的點心。

  帶著懷念的心情,嚴子晟咬了一口甜餅──好甜!而且不是普通的甜,而是那種甜到會讓人頭皮發麻的甜!

  站在旁邊的蝶兒見狀也嚇了一跳,不明白為什麼嚴子晟咬了一口甜餅,臉上會出現和他俊美容貌完全不相稱的猙獰表情,夜娘明明說這是他最喜歡的一道點心不是嗎?

  嚴子晟勉強將咬入口的部分吞下,然後毫不猶豫地放下了手上的甜餅。

  「少爺,你不喜歡嗎?」蝶兒小心翼翼地問。

  「妳做的是什麼?」嚴子晟問。

  「桂花甜餅啊!」蝶兒很認真的回答。「這可是我第一次做桂花甜餅呢!難道不好吃嗎?」

  蝶兒不願相信自己的手藝會失敗,從盤子裡拿起一個甜餅,用力咬了一大口。

  又香又酥,上面還充滿了自己精心調配的各式花蜜的味道,很好吃啊!簡直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甜餅了,但為什麼少爺吃了表情這麼痛苦呢?

  「算了,我已經飽了。」念在她是新手下廚,所以甜度上拿捏不準,嚴子晟也不打算苛責了。「夜深了,妳早點回去休息吧!」

  蝶兒欲言又止、明顯的捨不得離開,但想想少爺今晚非但和自己說了話、還吃了自己做的甜餅,也算是一種進展不是嗎?


  翌日,嚴子晟準時前往南院請安,當他經過蝶兒一行人的時候,特地停下了腳步,對她說了聲:「謝謝妳的餅。」

  他的聲音雖然不大、語氣也是淡淡的,但蝶兒卻聽得一清二楚,其他幾名丫鬟自然也全聽見了。

  「蝶兒,剛才少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等到嚴子晟一走遠,寶兒立刻開口審問。

  「昨天夜裡,東院的人說少爺想吃宵夜,所以我就幫忙做了點甜餅送過去。」蝶兒心不在焉的回答,整個人還沉醉在剛才嚴子晟對自己開口道謝的夢幻時刻。

  「妳真去了東院?」如意語氣尖銳地開口,臉上十分詫異。

  「是啊!不過就是送個甜餅,就像是替老夫人送早膳一樣啊!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蝶兒這時候才注意到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蝶兒,妳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迷糊?」寶兒念在她初來嚴府,好心地提醒。「東院是少爺的地方,不是隨便人可以進去的地方。」

  「為什麼?」蝶兒更困惑了。

  「沒有為什麼,這是府裡的規矩。」寶兒以十分認真的口吻說道:「妳該知道老夫人有多寶貝少爺,連打掃東院、送膳的奴僕,都是老夫人親自選過的,其他人沒有經過老夫人的同意,是不可以隨便接近東院的。」

  「老夫人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根本不是寶貝,倒像是變相的將少爺囚禁在東院似的,難怪……她每次見到少爺都是孤單單的一個人,難怪;他昨晚看到自己會這麼吃驚,該趕她走、卻又沒這麼做,其實……他比誰都寂寞吧!

  「蝶兒,這不是我們下人應該過問的事情。」如意也擺出嚴肅的面孔。「妳是剛進府的奴婢,犯錯是難免的,但別再有下一次,要是讓老夫人知道了,一定會把妳趕出去的。知道嗎?」

  「蝶兒,這事不是鬧著玩的。」寶兒也再次強調。「妳一定要牢牢記住,千萬別再一個人往東院跑了。」

  「嗯,我知道了。」蝶兒應了一聲,卻忍不住往嚴子晟離去的方向看去,莫名的,為他感到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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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晟,你今年有二十二了吧?」在嚴子晟例行的請安過後,老夫人突然問了一句。

  「是。」嚴子晟恭敬回答。

  「算算年紀,你也到該成家立業的年紀了。」老夫人露出和藹的笑容。「昨兒個夜裡我有事找你,傳沈娘去東院找你,她說,看見有個府裡的丫鬟提著竹籃到東院去了,是不是有這麼回事?」

  嚴子晟一愣,沒想到這件小事居然一下子就傳到這裡來了。

  「呵呵!瞧你緊張的,娘又不是在怪你。」老夫人見他俊容閃過一絲不自在,笑著繼續道:「多虧了沈娘告訴我這件事,要不然娘始終將你當成個孩子、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該為你安排安排了。」

  嚴子晟有些錯愕地抬頭,不明白為何有丫頭送宵夜到東院,和自己必須成家有關連。

  「這些年我刻意不讓年輕的丫鬟們進東院,也是用心良苦,年輕人血氣方剛、個性比較衝動,要是哪天有個不知羞的丫鬟主動投懷送抱,你一個把持不住、從此墜入溫柔鄉,到時候想清醒都難。」老夫人語重心長,以一種又憐又愛的眼神看著嚴府未來唯一的希望。「你是我嚴家唯一的香火,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明白嗎?」

  「子晟明白。」嚴子晟低頭聽訓。

  「明白就好,嚴府的男人向來是先成家後立業,改明兒我將城裡大戶人家的閨女全請過來,讓你從裡面挑一個喜歡的娶進門當媳婦,你看怎麼樣?」老夫人點點頭,說出自己心中的盤算,與其讓他和家中的奴婢牽扯不清、倒不如直接讓他娶妻安定下來。「和嚴府有生意上往來的幾家富商,家裡大半都有待嫁的閨女,個個都是知書達禮,你一定會喜歡的。」

  「娘,子晟現在還無心思成家。」嚴子晟沉默了好一會,這才開口說出自己的想法。「子晟既是嚴府唯一的男人,就應該為娘分憂解勞、學著處理生意上的事情才是。」

  在他滿二十歲的那年,老夫人雖然對外宣稱嚴子晟從此當家,但所有和嚴府有生意往來的對象,甚至是自家商行的人,都沒把他當一回事。

  一個年紀輕輕、一點從商經驗都沒有的毛頭小子,任誰也沒把他放在眼裡,喊他一聲嚴少爺,已經算是給足了面子。

  在這兩年裡,老夫人唯一肯指派給他的工作就是看帳本、或是為商行訂些簡單的雜貨,就算他已經摸清所有嚴府商行運作的模式,卻依然沒有實權在手。

  「先成家、後立業。」老夫人臉上雖然掛著笑,但依舊堅持這一點。「難得你這麼有心,這樣吧!等你的親事訂下來以後,我就讓你接手管理『嚴金商行』,你看怎麼樣?」

  「真的?」嚴子晟心中一喜。嚴金商行是他們嚴府在京城裡第二大的商行,娘若真的肯將這間商行交給他,就表示真的願意讓他開始做事了。

  「當然是真的,你是我嚴府唯一的繼承人,是時候讓你試試身手了。」見嚴子晟露出興奮的神情,老夫人滿意地點點頭道:「好了,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你先下去吧!」

  「是,謝謝娘。」嚴子晟拱手請安,帶著愉悅的神情離開了。

  等到嚴子晟離開後,老夫人伸手招來貼身奴僕沈娘,吩咐道:「妳確定昨晚子晟只是吃了那個丫鬟送來的餅,沒有其他事情發生?」

  「回夫人,確實沒有。」沈娘恭敬地回答。「少爺沒讓她在東院久留,不一會就叫她回去了。」

  「嗯。」老夫人點點頭,沉思片刻後繼續道:「到我房裡把和嚴府有生意往來的名冊拿來,這一場宴會可是關係到我們嚴府的未來,我得好好想想該邀請哪些人才好。」

  「是。」沈娘應了一聲,轉身取名冊去了。

  老夫人拿起茶杯,輕輕啜飲了一口,喃喃自語道:「娶哪一家的閨女都好,就是不能像他爹一樣,被一個低賤的奴婢蒙了心……」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四章      

  嚴子晟即將娶妻的消息,翌日即成為全京城最熱門的消息。

  對於這位嚴府的唯一繼承人,大家對他並不是很熟悉,因為這麼些年來在商場上眾人只知有嚴老夫人,而不知有嚴子晟。

  聽說,嚴子晟是個身體虛弱、見不得陽光的年輕人,所以大家不曾在京城見過他。有傳言道,他容貌生得極醜、或許身體的某個部分有殘缺,所以二十二歲了還沒有娶妻。據說,他天資差、腦子更差,所以嚴府全國一共八家商行,卻連一家都不願意分給他管理。又據說,嚴老夫人始終嫌棄他並非自己親兒,所以將他變相地軟禁在嚴府、打算關他一生一世……

  左一個傳說、右一個據說,全都是這些年針對嚴子晟產生的流言蜚語,如今,嚴府要為嚴子晟討房媳婦的消息一傳出,所有關於他的傳說再次被翻了出來,在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流傳著……

  「呦!誰家的閨女要是讓嚴子晟看上眼,那可是倒了八輩子的楣呀!他又醜又殘,要不是仗著家大業大,這一生娶得到媳婦嗎?」

  「嘿嘿,瞧你說話這酸溜溜的樣子,京城裡的富貴人家都接到了帖子,為了和嚴府攀上關係,大伙可是想盡辦法找出可以和那個嚴家少爺婚配的閨女呢!這不是和皇帝老兒選秀女一樣嗎?真夠風光的!」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都二十多歲的大男人了,卻還留在嚴府當大少爺,連一家商行都摸不著邊,我說,這裡面肯定有什麼問題。」

  「老張,吃你的面吧!人家嚴府的事幹你什麼事?」

  「總管爺爺,這些人明明都沒看過少爺,為什麼說得好像和少爺很熟似的。」不過坐在麵館吃碗麵,蝶兒就聽見隔壁桌討論的聲音。

  為了半個月後即將舉行的「宴會」,嚴府上上下下全都忙翻了,忙著整理府邸的每個角落、忙著送宴客名單、忙著採買宴會上需要的東西,每個奴僕的工作都比平常多了一倍,就連平日只需負責送膳奉茶的蝶兒,今天也得和凌總管一起出府、採買所需的用品。

  當馬車裝滿了所需貨品後,凌總管見東西買齊了,這才帶著蝶兒到附近的麵攤吃碗麵、填填肚子。

  「有些人就是喜歡嚼舌根,妳別理他們。」身為嚴府總管,他早已練就一番廢話、八卦不聽,不動如山的本領了。

  「蝶兒,我跟在老夫人身邊這麼多年了,算是很瞭解她的人,這次她說要為少爺辦婚事,我看嚴府不久後定會添個少夫人……這樣,妳還要繼續留在嚴府嗎?」凌總管吃麵的動作一頓,將憋了好些日子的疑問說了出來。

  當初答應條件交換,讓蝶兒入嚴府當奴僕、順便尋找救命恩人,他可沒想過她的救命恩人會是少爺。以他對老夫人的瞭解,是絕對不會讓少爺娶一個沒身份、沒背景的姑娘家,即使蝶兒模樣好、性子也好,但無論如何都不符合嚴府少夫人的標準。既然她和少爺是絕無可能了,就不用委屈自己留在嚴府繼續為奴。

  「凌爺爺,就算少爺成親了,我還是能留在嚴府找機會報恩啊!」蝶兒笑了笑,一點也不覺得少爺成親了會有什麼不同。但說也奇怪,為什麼凌爺爺說起少爺要成親這件事,看向自己的目光變得和兩位蘇管事一樣,充滿了同情。

  「妳……妳真的無所謂?」凌總管對蝶兒的回答有些吃驚,畢竟蝶兒對少爺的迷戀,那是到了連瞎子也能察覺的程度。「妳不是很喜歡少爺嗎?真能親眼看著他娶別的女人?」

  是他真的老眼昏花了,還是這丫頭很努力的在強顏歡笑?

  「喜歡少爺?」蝶兒用力眨了眨眼。確實,每次只要看到少爺、或者是聞到他身上的香氣,她的心跳就會無法克制地瘋狂亂跳,臉蛋發紅、呼吸加快,想將他撲倒緊緊地抱住他……但,這些只是見到救命恩人的情緒反應而已,不是嗎?「少爺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救命恩人,只要能天天看著他、和他說句話,當然……如果他願意偶爾對我笑一笑的話,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這……這不就是姑娘家的喜歡?老天!該說蝶兒丫頭單純還是遲鈍呢?凌總管心裡這麼想,卻不敢說出口。她和少爺確實是沒什麼希望,與其癡心妄想、倒不如繼續遲鈍下去吧!只要別失掉臉上開心的笑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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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夜裡,當蝶兒結束一天忙碌的工作,正打算休息的時候,意外看到夜娘等候在她回樓房必經的路上。

  「夜娘,妳怎麼有空過來?找我有事嗎?」蝶兒露出微笑,快步走向對方。這些日子她和夜娘時常在晚上見面,夜娘會告訴自己一些關於嚴子晟幼時的趣事,也會教她做一些他喜歡吃的小點心。

  「今晚有點悶,我睡不著,所以想過來和妳聊一聊。」夜娘輕歎一口氣,美麗的臉上有抹化不開的憂愁。

  「好啊!」蝶兒點點頭。

  夜娘選了一個平常也不見得有人會去的僻靜庭園,才在涼亭的石椅上坐下,就忍不住幽幽歎了一口氣。

  「夜娘,妳怎麼了?」蝶兒擔心地問,察覺出她今晚心事重重,好像有什麼解不開的難題似的。

  「是少爺。」

  「少爺怎麼了?」蝶兒立刻緊張了起來。

  雖說這段日子整個嚴府上上下下都很忙,但每天早上她還是能在南院小徑上見他一面。聽寶兒她們說,少爺成親後就會接手商行的生意了,所以他最近上南院上得特別勤快、向老夫人討教生意上的經驗,舉手投足之間越來越有一個男人的架勢。

  她是看不出少爺有什麼改變,因為在自己眼中,他始終像仙人一樣俊美、從來沒有改變過。

  「我很擔心他,擔心他不快樂。」夜娘憂心重重地開口。

  「不快樂?不會吧!」蝶兒腦筋一轉,將自己從蘇管事那裡聽來的話安慰夜娘道:「我聽蘇管事說,成親是男人一生中三大樂事之一,少爺就要成親了,怎麼會不快樂呢?」

  「成親,是希望能找到人生中相知相惜的伴侶,如果只以『利益』當作優先考量,又怎麼會幸福呢?」夜娘抬起頭,看向似懂非懂的蝶兒。「當年四姨太和老爺雖然年紀差了一大截,但他們卻是一對互相珍惜對方的夫妻,我從小看著少爺長大,若他要成親,我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真心喜歡、能相守一生的女子。」

  由於夜娘曾是四姨太的貼身女婢之一,所以她才會知道這麼多關於少爺小時候的事情。在這段日子裡,她時常和蝶兒聊起過往的種種,也曾多次提及四姨太和老爺相遇、繼而相戀的往事。

  已故的嚴老爺第三次納妾,並非如外界所傳的、只是單純想要一個兒子,而是在某天夜裡,當他終於處理好商行的事情,整個人處於心力透支、疲憊不堪的時候,他遇上了四姨太。當時她只是嚴府的一名奴婢,見老爺十分疲倦,於是貼心地為他熬了一碗熱粥,那一碗粥不但溫暖了他的腸胃,也溫暖了他整個人。

  在那一晚,嚴老爺徹底地領悟到,他生命中欠缺的並不是金錢,而是一個在自己忙祿了一天以後,能夠溫柔陪伴在身邊,和自己說說話、聊聊天,為他解去一天煩憂與疲憊的伴侶。

  所以他視嚴子晟為珍寶,並不單純因為他是獨子,而是因為他是自己和心愛女人所生下的孩兒。

  「但是……如果她真這麼愛老爺,為什麼在老爺死後就和人離開了?連自己的兒子都不顧?」當初聽完夜娘口中關於四姨太的故事,蝶兒忍不住提出自己心中的疑問。怎麼夜娘口中的四姨太,和蘇管事口中的四姨太差了這麼多?

  「當初選擇了一個人,勢必就得傷害另外一個。」夜娘露出一絲苦笑。「四姨太並不是真想離開嚴府,她……其實也有很多苦衷的。我今天告訴妳的這些,妳放在心裡就可以了,別告訴別人。相信妳也很明白,四姨太的事情,在嚴府始終是個禁忌。」

  蝶兒點點頭,始終將夜娘告訴她的事情藏在心裡,一個字也不曾向他人提起。

  「夜娘,妳別太擔心,我聽其他人說,老夫人幾乎將所有京城裡的好姑娘都請來了,說不定,少爺真能在裡面挑到一個真心喜歡的姑娘。」蝶兒見她始終愁眉深鎖,再次出口安慰。

  「我怎能不擔心,那人做事心狠手辣,又豈會真心為他著想?」夜娘垂下眼喃喃自語。

  「夜娘,妳說什麼?我沒聽清楚。」蝶兒見她嘴唇動了動,卻沒聽清楚她說了些什麼。

  「蝶兒,那麼妳呢?這些日子以來妳對少爺的心意我全都看在眼裡,難道妳不在乎少爺就要娶妻了?」夜娘抬起頭,像是將蝶兒當成唯一的希望那樣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怎麼你們每個人都這麼問我?」蝶兒咕噥著,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是早告訴過妳了,少爺是我的恩人,我來嚴府不過是想報恩,就這麼簡單而已。」

  「妳騙不了我的,妳看少爺的眼神,明明就是動了真情。」夜娘露出今晚第一抹微笑。

  「動了真情的眼神……」那是什麼意思?

  「告訴我,妳每次看到少爺的時候,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夜娘將蝶兒拉到身邊,又溫柔又親切地問。

  「啊?」蝶兒小臉一紅,雖說夜娘和自己很熟,但要把自己心裡在想什麼說出來,真的有點丟臉耶。「就是……呼吸會加快,一顆心完全不受控制,跳得很厲害很厲害,好像要跳出胸口似的。還有,我覺得少爺的嘴唇像花瓣一樣漂亮,看起來好可口,我真怕有一天自己忍不住,會撲到少爺身上咬他呢!」

  夜娘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而蝶兒早已經漲紅了臉,窘困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蝶兒,妳早就喜歡上少爺了,只是妳自己不知道而已。」夜娘伸手輕撫蝶兒的髮絲,笑著說出答案。

  「不是,那是……那是因為少爺是我的恩人,所以我看到他才會有那些反應。」蝶兒很著急的辯解。

  「那個人」曾經說過,為了幫助她能順利找到救命恩人,所以他動了點手腳,就是在遇見恩人的時候,她的情緒反應會有些不同,所以自己才會有那些呼吸困難、心跳加快的反應不是嗎?才不是什麼喜歡呢!

  「傻丫頭,相信我,這就是喜歡上一個人的反應。」夜娘微笑地保證。「沒什麼好害羞的,每個人一生都會遇上一回的。」

  蝶兒瞪大雙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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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時分,一抹纖細的身影在大街上狂奔,像是後面有人在追殺她似的。這抹身影穿過大街、穿過小巷,最後衝到了一間外觀十分雅致的鋪子。

  砰砰砰!她舉起手用力地拍打著木門。

  「呀」的一聲,兩扇木門從裡頭打開了,一名俊秀的少年從裡面探出了頭。

  「我……我要找佟老闆!」她上氣不接下氣、喘得十分厲害。

  少年看了一眼她氣喘吁吁的模樣,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開門讓她進去。

  少年帶著她走過彎彎曲曲的長廊,最後在一間華麗的閣樓前停下腳步,伸手為她推開了門,這才開口道:「老闆在最後一間房。」

  「謝謝你。」她開口道謝,絲毫不浪費時間的衝了進去。

  見女子進了閣樓,少年再次伸手將門關上,像來的時候一樣、跺著平穩的腳步離開了。

  閣樓裡頭一片漆黑,只有底端的一間房透著微微亮光,她大步向前進,伸手推開門走了進去──

  在這佈置得極為奢侈華麗的房間中央,有一張黑檀木雕成的巨型躺椅,躺椅上鋪著各色毛皮,而各色毛皮之上,半躺著一名身穿棗紅色長袍,髮長及腰,艷麗非常的男子。

  「這不是到嚴府報恩的蝶兒姑娘嗎?今晚怎麼這麼好興致,來這裡找我聊天敘舊的嗎?」躺椅上的男子慵懶一笑,並不急著起身,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手上的煙桿子。

  「佟老闆,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動了什麼奇怪的手腳?」蝶兒一張臉紅通通的,半是激動、半是氣憤。

  「奇怪的手腳?」被喚作佟老闆的男子緩緩自躺椅上站起,艷紅的唇咧開一抹充滿邪氣的笑。「上回我們見面的時候,我問妳是不是想報恩,妳說『是』,所以我特地為了妳和嚴府的人搭上線,讓妳能順利進嚴府。我問妳知不知恩人的相貌,妳說『不知』,因妳只記得對方身上的氣味、不知其他,所以我再想法子使妳嗅覺更敏銳,讓妳能輕易辨識出當初的救命恩人,如果妳稱這些為動了手腳,那沒錯,我確實在妳身上動了一些手腳,但全都是應妳所求啊!蝶兒姑娘。」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蝶兒雙手握拳,情緒依舊有些激動。「我確實找到了恩人,但是……但是每次我一見到恩人,就會呼吸困難、心跳加快,還會……還會不由自主地想更親近他,這樣子正常嗎?」

  原本以為這只是方便自己辨識「恩人」的正常反應,但夜娘卻告訴她,這是心裡頭有了愛戀的對象、才會產生的情不自禁的反應。

  到底誰說得才對?她今天一定要弄個清楚!

  「嗯,這症狀聽起來倒像是姑娘思春。」佟老闆燦亮的黑瞳含笑,開口再問。「這讓妳很困擾嗎?應該還不至於吧!」

  「當然!我進嚴府只是想報恩。」蝶兒很認真地回答,總覺得佟老闆笑得非常不懷好意。

  「以身相許也是報恩的一種不是嗎?我讓妳一見到他就歡喜、從此心裡只有他一個人,如果他對妳也有意,這樣不是皆大歡喜?嗯,這樣的報恩方式很好啊!我看不出有什麼問題。」

  佟老闆的話讓蝶兒臉色大變,「咚」的一聲跌坐在地。

  「原來是真的……難怪只要我見到少爺就會呼吸不順、心跳加快,不是因為他是我的恩人,而是我已經喜歡上他了?」

  佟老闆依舊噙著笑痕,笑看一臉大受打擊的蝶兒,繼續將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這有什麼好吃驚的?當年他救妳不過是舉手之勞,但這些年妳卻將他的恩情牢記在心,一日都不敢忘記,要我說,妳早就已經愛上他了,我動的手腳只不過是多推妳一把,讓妳朝目標順利前進,是吧?」

  好不容易消化、吸收完佟老闆話裡的含意後,蝶兒卻依然垂頭喪氣,比之前進屋的時候更顯得更沮喪了。

  「來不及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她可憐兮兮地抬起頭,豆大的淚珠一顆顆從眼睛裡滑下,表情比被人判了死刑還要淒慘。「我的恩人,他要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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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蝶兒哭夠了、將自己在嚴府的經歷全都說了一遍後,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佟老闆見她好不容易止住淚水,這才差人泡來一壺熱茶,讓蝶兒定定情緒。

  「嗯,這麼說,妳這個傻姑娘進府近一個月,到現在一點進展也沒有?」佟老闆將事情聽了個大概,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低喃道:「千算萬算,就是少算了這一點,居然挑了一個少根筋的丫頭。」

  「佟老闆,你說什麼?」蝶兒沒聽清楚,好奇地問。

  「沒什麼。」佟老闆重新抬頭,極艷的臉龐閃過一絲算計。「那麼,妳現在打算怎麼做?繼續回嚴府當奴婢嗎?」

  「我……」蝶兒難過的低下頭,差點又要掉眼淚了。

  是啊!就算發現自己愛上了救命恩人又能如何?少爺也不喜歡她,而且,他就要娶妻了。

  「依妳看,妳恩人在嚴府的處境如何?」佟老闆怕她又哭得不可收拾,很快地轉移話題。

  「他在嚴府總是孤伶伶的一個人,連可以說話的對象都沒有,我覺得他一點都不開心,他不開心,我心裡也跟著難受。」蝶兒說出自己想法。

  「是嗎?按照妳的說法,妳的恩人最後勢必會聽從嚴老夫人的命令,娶一個少夫人,但如果妳恩人娶回的妻子又凶又惡,那可慘了。」佟老闆以一種幸災樂禍的語氣說道:「娶妻最怕娶到惡妻,那可是一輩子的折磨,真夠慘的。」

  「那……那要怎麼辦?」光是想到那個畫面,蝶兒就先起冷顫了。

  「很簡單啊!別讓他娶妻不就好了。」佟老闆好心地建議。

  「可是……不可能的,誰能改變老夫人的主意呢?」蝶兒垂著肩,想起老夫人在嚴府的權威,依然十分沮喪。

  「只要少爺不肯,老夫人自然拿他沒辦法。」佟老闆仔細為她分析道:「依我看來,嚴家少爺點頭成親,不過是為了方便接手嚴府的生意,所以娶誰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但一旦他心中有了真正喜歡的女子,就未必肯接受長輩的安排了。」

  「真的?但誰是少爺真正喜歡的女子?」蝶兒一臉認真地問。

  「……」佟老闆伸手掩面,再次後悔自己當初選錯了人。

  重新抬起頭時,佟老闆恢復了原有的冷靜,笑著反問:「眼前不就有一個最適合當妳恩人妻子的人選?」

  蝶兒東張西望,最後不確定地伸手指著自己。「我?」

  「不是妳難道是我嗎?」佟老闆忍住想一腳將她踹出水月鏡花的衝動。忍住,既然是自己開頭攬下這個麻煩,就得認命負責到底了。「喏!既然妳已經喜歡上他,那麼現在只要讓他也喜歡上妳,如此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是再完美不過的結局?」

  「要怎麼做?」能嗎?少爺真會喜歡上自己嗎?佟老闆有辦法嗎?

  佟老闆抬頭看了一眼,察覺出天就要亮了,心知自己得快點解決蝶兒的問題,要不又要讓白天心軟的自己壞事了。

  「嗯,維持妳現在這個樣子就很好了,要不,就把妳心裡頭想對妳恩人做的事情,全都大膽做出來也無妨。」事已至此,倒不如出狠招、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佟老闆說完後,起身走向旁邊的書桌,揮筆寫了一些東西,當他再次回到蝶兒面前的時候,伸手遞給她三個紫色的小錦囊。「這錦囊上面有編列次序,如果遇到危急的時候按照順序打開它,明白嗎?」

  「裡面寫了什麼?」蝶兒黑瞳亮晶晶,一臉期待的問。「該不會是能讓少爺喜歡我的法子吧?」

  「……」佟老闆一愣,好半晌後才咧開一抹笑痕,笑得詭異、笑得惡華。「是、也不是,記清楚我的話,只有真正遇到困難的時候才能打開,要不然,可會惹上麻煩喔!」

  蝶兒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將三個錦囊收入懷中。

  「佟老闆,如果按照你說,繼續維持我現在的樣子,少爺真的會喜歡我嗎?」在她心中,佟老闆無所不能,如果能得到他的一句話,自己也能多增點信心,這是她目前唯一需要的。

  「當然。」佟老闆咧開一抹燦爛、充滿無比魅惑的笑容說道:「一定會,只要妳按照我的方法,就一定能成功,不然我『水月鏡花』的匾額就讓妳摘下來當柴燒吧……」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五章      

  帶著三個錦囊、蝶兒在天色將亮未亮時回到了嚴府,雖然一夜無眠,但她還是不敢偷懶,隨便梳洗了一番,就到廚房準備例行送早膳的工作了。

  當她站在每天等候嚴子晟的小路上,心情已經和過去完全不同。曾經以為的感激之情,現在總算明白那是她對嚴子晟的思慕之情。原來自己早在當年他伸出援手的時候,就已經芳心暗許。

  可現在雖然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情,但要怎麼將這股思慕之情傳達給對方?更困難的是,她要怎麼做才能讓少爺也回應自己這份情感呢?

  腦袋亂糟糟的,塞滿了各式各樣的情緒,她咬著下唇陷入苦思,就連嚴子晟經過她的面前,蝶兒都沒有抬起頭,像是沒有注意他的到來。

  「喂!蝶兒,妳是怎麼了?」一直等到嚴子晟走遠了,寶兒立刻轉頭疑問。這蝶兒今天是吃錯藥了嗎?平常都以目光「燃燒追逐」少爺身影的人,今天居然理都不理。「妳已經不喜歡少爺了嗎?」

  「嗄?少爺?少爺在哪裡?」蝶兒猛然回過神,緊張的東張西望,卻完全沒看到嚴子晟的身影。

  「少爺早就走啦!」一旁的如意忍不住翻了一記白眼。「走啦!這丫頭今天不對勁,我看是終於認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和少爺無望,所以才會這麼失魂落魄的吧!」

  其他的丫鬟聽了,也發出咯咯的取笑聲,不再理會一臉愁苦的蝶兒,說說笑笑地離開了。

  不行!自己是真心喜歡少爺,絕對不能輕易放棄的!蝶兒緊緊捏住藏在腰間的錦囊,在心裡為自己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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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一整天的苦思,卻怎麼都想不出該如何表白自己的心意,最後,蝶兒採用了佟老闆的建議,維持原本對待少爺的方式,這樣就可以了。

  回想起在嚴府的這段期間裡,她唯一和少爺有進一步接觸的時刻,就是她帶著桂花甜餅到東院找少爺那一次。所以,她刻意選在同樣時間溜進廚房,打算親手再為嚴子晟做一次桂花甜餅。

  當香噴噴的桂花甜餅終於出爐後,她小心地裝入竹籃,提著它、帶著滿心的期盼,再次往東院出發。

  等人到了東院,蝶兒卻意外地發現嚴子晟並不在裡面,整個東院空蕩蕩的,完全感覺不到嚴子晟的氣息,也聞不到他身上的香氣。

  「奇怪,少爺上哪去了?」蝶兒覺得奇怪,原想帶著甜餅離開、卻又覺得十分可惜,於是決定四處找找。

  找過一個庭院又一個庭院,巡過一間樓台又一間樓台,最後,她終於在嚴府早已荒廢多年的北院,聞到了她熟悉的淡淡香氣。

  「少爺來這裡做什麼?啊!這裡是──」她想起來了,嚴府的北院,原本是四姨太的住處,當初嚴老爺為她在這裡蓋了樓房,這裡也是嚴子晟十二歲以前居住的地方。

  直到四姨太和長工私奔,這個地方連帶被視為污穢、禁忌之地,才任由它荒廢。

  雖說四姨太在嚴府是個禁忌,但她怎麼說也是少爺的親生母親,所以他才會來到這裡。這麼說,在少爺的內心深處,依然很想念四姨太吧!

  一想到這裡,蝶兒就忍不住為少爺心疼,親生母親離開的時候,他只不過是個十二歲大的孩子,那個四姨太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女人?為什麼狠得下心扔下自己的親兒呢?

  蝶兒循著空氣中的香氣,一步一步的靠近,雖然她已經刻意放緩了腳步,但踩在滿地落葉上的雜音,依舊引起了嚴子晟的注意。

  「是誰在那裡?」嚴子晟警覺地回頭,低喝一聲。

  「少爺,我是蝶兒。」蝶兒被他從來不曾出現過的惡辣目光嚇了一大跳,一時之間也傻住了。

  「是妳?妳來這裡做什麼?」嚴子晟惡狠狠地問。

  「我……我來這裡找少爺。」蝶兒不明白他憤怒的原因,事實上這也是自己頭一次見到嚴子晟這種憤怒、陰沉的表情。「我做了宵夜想送到東院,但少爺不在那裡,所以我才過來的。」

  「哼!又是哪個多嘴的下人告訴妳我在這裡的?」嚴子晟冷哼。嚴府裡的奴僕多半都是串連成一氣,宛如一道又一道監視的目光,讓他煩不勝煩,卻痛恨自己沒有能力阻止這樣的行為。

  「沒……沒有人,是我自己找到這裡來的。」蝶兒隱藏了部分事實,如果自己坦承少爺身上有一種特殊的香氣,不管他人在哪裡自己都找得到,少爺也不會相信吧!

  「是嗎?」嚴子晟瞇起雙眼,像是在質疑她所說的一字一句。

  這丫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打從她進嚴府以來,就時時刻刻注意著自己,不僅是明目張膽地以目光騷擾著他,甚至兩次違反嚴府規矩私自來找他。難道她不怕被人逐出嚴府嗎?如此刻意地想接近自己,到底存的是什麼心?

  以往他可以對這丫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今晚,她居然尾隨自己來到了北院,若是她將今晚的事情說出去,抑或是又被其他下人發現他們倆在北院獨處,不知道又會惹出什麼風波?

  不行,他得弄清楚這丫頭的意圖才行。

  「蝶兒。」嚴子晟斂下眼,再抬起頭時,他臉上的神情已經和緩一些。在沒弄清楚之前,還不能把她嚇跑。

  「是,少爺。」蝶兒見嚴子晟的臉色和緩了一些,似乎變回往常溫和的模樣,心裡也放鬆了一些。

  「身為嚴府的奴僕,妳該知道這裡是嚴府的禁地吧!」

  「嗯,蝶兒明白,因為這裡是……」蝶兒見他臉色一變,立刻住了口,不敢再說下去了。

  「是嗎?連妳這剛進嚴府的奴婢都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嚴子晟冷笑,黑瞳的溫度瞬間降下。

  「沒關係,少爺,我知道你為什麼會來這裡,你放心,蝶兒絕對不會告訴別人的。」蝶兒對他認真的保證。

  「喔?妳知道我為什麼來這裡?」嚴子晟嘴角揚笑,但笑意卻沒有抵達雙眼,他像是鎖定獵物的獵人一樣、不動聲色地踩著緩慢的腳步向她靠近。

  「嗯,我明白的,再怎麼說,四姨太是少爺的親娘,你會想念她也是理所當然的……你會來北院,是因為思念四姨太吧?」蝶兒用力點頭,更試圖想安慰他。

  思念?嚴子晟微揚的嘴角勾成了諷刺的弧度。他會思念一個背叛他親爹,棄自己親兒於不顧,將所有屈辱留給自己的女人?不!他來這裡,只是和過去的自己徹底做一個了斷。

  一旦他成親、接掌了商行,日後真正成為嚴府的一家之主後,他會下令立刻拆了北院,讓這個只剩下醜陋記憶、蒙上恥辱的地方永遠永遠的消失!但這些,他不會告訴任何人,當然也包括眼前這個自以為瞭解他的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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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晟,你放心,你是嚴府的繼承人、老爺唯一的血脈,大娘一定會好好栽培你。只不過……你該知道外界的人對嚴府的隱私總是特別感興趣,你若是到外面去,難免受到他人的指指點點,我沒有辦法堵住所有人的嘴,但無妨,我會將師傅請進嚴府為你授課,你就留在東院裡好好學習,這對你、對嚴府都好。

  子晟,你放心,大娘已經將那個叫小翠的奴婢趕出去了。她不過是個低賤的奴婢,居然這麼有心機!你年紀還小、不知人心險惡,那賤婢表面上對你慇勤、對你好,一轉過身,就將你掏心掏肺對她說的話當流言八卦傳了出去,這種人豈能留在嚴府?以後進東院的奴僕,大娘會親自為你選過,絕不讓今日之事再次發生。

  子晟,你放心,我已經撤換掉大部分的奴僕,每隔一陣子府裡就會撤換一批奴僕,誰要是敢亂嚼舌根,就立刻趕出嚴府。唉!造孽喔!明明是自己做出的醜事,現在卻要自己的兒子來承擔。

  子晟,你放心,大娘只是先為你守住嚴府的產業,將來這些全都會回到你的手上。你要相信大娘,即使這世界上所有人都背叛你,只有大娘和嚴府,絕對不會背叛你。

  這麼多年來,因為那個生了他的女人,他已經退到無路可退了……

  不能出京城、不能出嚴府,不能出東院……哈哈!京城人人欣羨他嚴子晟是天之驕子,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寵兒,但誰又能明白他所過的究竟是怎麼樣的日子,而一切的一切,全都是那個女人造成的!

  「少爺?」蝶兒沒敢動,事實上是根本不想動,只能像是被催眠似的回望著嚴子晟的凝視。當自己思慕多年的人、以一種眼裡只有她的姿態走過來時,她相信任誰都不會移動半步的。

  最後,嚴子晟在她面前停住了腳步,這是兩人從初次見面以來,第二次靠得這麼近。再說,第一次是她太過興奮將少爺撲倒在地上,但這一次,可是少爺主動走到自己的身邊,如果是在作夢,那她希望永遠不要醒。

  嚴子晟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她,一雙手緩緩抬起、慢慢攏上她仰頭凝視、纖細秀氣的頸項。月光下,她看起來更嬌小了,小得彷彿只要自己一使勁、就能將她掐死……

  如果在這裡捏死她,不會有人發現。不!應該說就算有人知道了,也沒膽子張揚,是吧?

  「妳不害怕嗎?」嚴子晟微微添加了力道,但不知為何,蝶兒依舊一點都不害怕,一雙黑溜溜的眼,依舊盈滿了仰慕和崇拜。

  「不怕,我為什麼要怕少爺?」蝶兒搖頭。雖然不知道少爺為什麼要伸手圈住自己的脖子,但正因為兩人站得這麼近,所以她更能感覺到少爺真實的存在、還有他溫熱的氣息。

  蝶兒的回答讓嚴子晟微微瞇起了眼。為什麼?這麼多年以來,在整棟嚴府的僕役都知道要明哲保身、和自己維持距離,這丫頭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靠近?即使是現在,連他都能從她澄澈的眼瞳、清楚看見自己盈滿殺意的同時,她為什麼還能維持這種全然仰慕、單純愛戀的姿態?

  這種像是溫柔、還帶著無比眷戀的眼神,勾起了他記憶深處的某些回憶。

  他的親娘,過去也是以這種專注的目光凝視自己,彷彿他是她世上最重要的人那樣望著自己……但她最後離開了,毫無眷戀地扔下他離開了。

  第二個以溫柔目光注視自己的女人,是他十三歲時遇到的奴婢小翠。她愛笑、愛玩,一點都沒有為人奴僕的自覺,也不把他當主子,反倒將自己當成是她在家鄉的弟弟。當時,他是喜歡她的,在他不知道她是個心機重、心思歹毒的女人之前。

  嚴子晟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那天他找不到小翠,在嚴府裡四處尋找她、找得都快發瘋了。

  當自己終於找到小翠的時候,她已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暈死在大娘的面前。

  「小翠?!」

  「子晟!別碰她!這種低賤的奴婢只會污了你的手。」大娘的聲音淡淡的,卻足以讓他僵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沈娘,把妳聽到的事情和少爺重複說一次。」

  「是。今日我到廚房的時候,聽見這小翠和其他奴僕們在嚼舌根子,她說,昨兒個夜裡少爺發了惡夢,她前往探視,不料少爺卻緊緊地抱著她喊娘,這賤婢今日就和僕役們說……」沈娘頓了頓,瞥了臉色慘白的嚴子晟一眼,猶豫著是不是要往下說。

  「沈娘,繼續說下去。」

  「說她小翠雖然也是奴婢,可做不出少爺娘親那種偷漢子、拋親兒的醜事。」

  「來人,立刻將這賤婢趕出嚴府。」

  「是。」

  年僅十三歲的他,全身僵若化石,但即使他腦海裡亂成一片、痛得都快要不能呼吸了,但他依然記得在大娘房裡的每一個人,都以一種融合了同情、可憐的目光看著他。

  他終於明白了,他嚴子晟在所有人眼中,只是一個可憐的笑話……


  「少爺,你究竟是想哭還是想笑?」溫軟的小手突然撫上他的唇,將嚴子晟飄離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妳在說什麼?」嚴子晟蹙眉。

  「你的嘴角明明是向上彎,但為什麼看起來好像要哭出來似的?」蝶兒好奇不已。他究竟是怎麼做出這種高難度的表情?

  嚴子晟表情一斂,再次以探索的目光凝視著眼前的蝶兒。

  第三個,就是眼前的蝶兒了。不同於親娘眼中的寵溺、不同於小翠眼中的疼愛,存於蝶兒眼中的,是純粹女子對男子的思慕與愛戀。

  初次見面,她將自己撲倒在地,莫名其妙地對他喊著「恩人」!他可不記得自己曾經救過這個丫頭。後來,她雖然改了口叫少爺,但蘊藏在眼底的思慕、就像現在一樣,始終沒改變過。

  她的目的是什麼?又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

  「真不怕?」他純粹是好奇。試問,當有人以一雙手掐住自己脖子的時候,有誰會像她一樣無動於衷,甚至對著可能下手的對象微笑?

  「不怕,因為我知道少爺是好人。」蝶兒很認真的回答。突然間,她輕呼了一聲,正當嚴子晟以為她終於意識到生命危險、想放聲大叫的時候,她卻開口道:「啊!只顧著說話,都忘了點心了!」

  說完後,她試著想舉起手上的竹籃,但因為嚴子晟一雙手還停在她的脖子上,她動作根本伸展不開,所以只能輕輕晃動竹籃,以十分討好的語氣說道:「現在可能冷掉了,但我保證還是很好吃,因為是少爺你最喜歡的桂花甜餅喔!」

  他對她起了殺意,而她卻渾然不覺,只在乎竹籃裡的甜餅?

  「我花了很多時間烤的,肯定比上次好吃。」蝶兒微笑保證。

  俊容閃過一絲錯愕、迷惘,最後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咦?」雖然不知道少爺為什麼笑了,但蝶兒還是跟著笑了。

  啊!會笑的少爺看起來比繃著臉的少爺好太多了。

  「桂花甜餅,少爺應該餓了吧?」蝶兒一臉期待地將竹籃捧上前。

  「又是桂花甜餅?」嚴子晟不由得想起了上次甜到膩死人的甜餅,突然鬆開了手。

  說也奇怪,被這丫頭這麼一攪和,方纔那種想狠狠傷害人的念頭,居然奇異的淡化了。

  「是啊!」蝶兒彎身先清出一個乾淨的地方,跟著才打開竹籃,捧出一盤圓形的小餅,跟著拿出身上的小瓷瓶說道:「只要再加點我特製的花蜜,保證──」

  「等等。」嚴子晟一把奪下她作勢要灑下的瓷瓶,拿到鼻間聞了一下,忍不住皺起眉頭,認出了這就是上次毀了桂花甜餅的元兇。

  「我不喜歡太甜的東西。」嚴子晟將瓷瓶還給蝶兒,坐下的同時,伸手拿起了一個甜餅送入口中。雖然已經冷掉了,但還是酥軟可口,像極了他小時候吃過的味道。

  「真的?」蝶兒也拿起一個甜餅咬了一口,少爺騙人,這樣根本沒味道嘛!於是她拿起瓷瓶倒了好些花蜜在上頭,無視嚴子晟詫異吃驚的目光,很快地將手上的餅吃完了。

  「少爺,我調製的花蜜是全京城,不!是世上最好的花蜜,你吃一點嘛!對身體很好,可以治百病的喔!」蝶兒不死心地繼續推薦。

  嚴子晟原本想拒絕,但話還沒說出口,就看見她睜著一雙黑溜溜、像小狗一樣乞憐的眼睛望著他……最後,他屈服了,從蝶兒手中接過瓷瓶,倒了些花蜜在餅上,然後很快地將它塞入口中,敷衍地咀嚼幾下就吞了下去。

  依舊甜得膩死人!但或許是嚴子晟早已有了心理準備,這次不再有頭皮發麻的感覺了。

  見嚴子晟吃了花蜜,蝶兒重新笑開臉,兩人一個接著一個,很快地就將盤裡的桂花甜餅解決了。在這段時間裡誰也沒說話,但氣氛,已經沒有方纔那種緊繃的壓力了。

  「少爺,你……」等到點心吃完、也將盤子收回竹籃裡之後,蝶兒看了嚴子晟一眼,有些遲疑地開口。

  「有什麼事情就直接說吧!」嚴子晟難得好心。

  「你……是不是真要娶妻?」真問出口後,蝶兒反倒鬆了一口氣。

  「是啊,我記得凌總管不是將邀請帖全都放出去了?這幾天府裡這麼忙,不就是為了要舉辦宴會嗎?」嚴子晟好笑地反問。對他來說,這是唯一可以進入商行的方法,所以他不可能會拒絕。

  「但少爺你真的想娶妻嗎?」蝶兒想起佟老闆說的,少爺娶妻、不過是想接管嚴府的生意。

  「我娶不娶妻,和妳這小小丫鬟有什麼關係?」嚴子晟笑了。

  「當然有關係!」蝶兒雙手握拳、漲紅著臉,以十分認真的語氣開口說道:「我……我希望少爺能得到幸福,但娶妻子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如果少爺不小心娶到惡妻,那一輩子擺脫不了,就會很可憐!真的!」

  見嚴子晟不置可否地挑高一道眉,蝶兒雙手握緊拳頭,顯得更激動了。她很努力地將夜娘所說過的話、融合了自己的意思喊了出來:「成親是希望能找到一生中相知相惜的伴侶,如果因為利益而成親,是絕對不會有幸福的!如果少爺要成親,一定要找……要找一個真心喜歡少爺、真心信賴少爺,真心想陪伴少爺──」

  「妳是說像妳一樣的人?」嚴子晟似笑非笑地打斷。

  「嗄──」蝶兒一張小臉紅得像是要噴出火似的。少爺……少爺看出來了嗎?他感覺到自己就是那個真心喜歡他、真心信賴他、真心想陪伴他一生一世的人嗎?真的?「少爺,你知道……知道我……喜歡……」

  雖然她說得結結巴巴、近乎呢喃,但嚴子晟還是聽得很清楚。他知道,怎麼可能不知道?套句蘇管事說過的,連瞎子都能感覺到她對他強烈的愛慕。

  但現在問題是,知道了以後,他接下來要怎麼做。

  嚴子晟心裡明白,在一刻鐘之前,自己甚至對她動了殺念,因為她太急於想靠近、甚至尾隨他來到這最禁忌的地方,所以他想殺她,不想再讓她靠近、不想讓任何人見到自己亟欲隱藏的一面。

  那他為什麼沒動手?其實也只是剎那間的一個念頭,他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在這裡殺了她,那麼在這冰冷空洞的嚴府裡,再也找不到另一個會對自己投注相同目光的人了。

  是,他是一個自私的人。明明在多年前就已經捨棄了感覺、徹底將心房關閉,但當他發現有這麼一個思慕自己的丫頭出現的時候,他卻依然對這樣的改變產生了眷戀。

  他當然不會愛她,事實上他懷疑自己這一生是不是還能愛人。但,他卻不願見到蝶兒收回自己的愛戀和思慕,他需要這種單純而專一的仰慕,需要這種死心塌地的依戀,這是唯一能讓他感覺到自己還在呼吸、還存活在這人世間唯一的證明……

  「我知道妳喜歡我,但我更想知道,妳究竟有多喜歡我?」嚴子晟低低柔柔地問了,俊美的容顏在月光下更是勾魂攝魄,幾乎讓蝶兒連心跳都快停止了。

  從來不曾擁有過什麼的自己,生平第一次,產生了渴望的心情,想留下她、不管用什麼方法,只要她能永遠永遠以這種思慕的眼光看著自己。

  「很……很喜歡很喜歡……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的喜歡。」蝶兒面紅耳赤,但還是很努力的把握這表白的機會。

  「那麼,妳會一直留在我的身邊?」

  蝶兒點頭如搗蒜。

  「即使我娶妻?也不離開我?」

  蝶兒一怔,小臉閃過一絲傷心,但面對嚴子晟那雙漆黑美麗、瞬也不瞬專注凝望的目光,最後她緩緩的、有些困難的點了點頭。

  男性優雅的唇角微揚,心裡湧現了淡淡的滿足。

  嚴子晟伸出手、主動將蝶兒嬌小的身軀摟入懷中,就像是獎賞說實話的小孩似的,低頭在她的額心輕輕印下一個吻。「乖蝶兒。」

  蝶兒心頭一熱,整個人飄飄然都快發昏了。這不是夢吧!她對少爺表白了,而少爺還將她摟在懷中,對自己溫柔的說話……她快樂得快要暈過去了。

  「如果妳聽話,那麼我可以對妳保證,妳將成為嚴府裡我唯一信賴的人。」嚴子晟低下頭,蝕人心魂的眼瞳緊緊鎖住她的眼,充分利用自身的魅力,以甜言蜜語換取她的忠誠。「妳能給我相同的保證嗎?從今天起只聽我的,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絕對不會背叛我?」

  蝶兒十分認真的點頭,毫無遲疑、毫無退路的毅然決然。「如果我背叛少爺,就讓天打雷劈劈死我。」

  「好姑娘。」嚴子晟讚賞地點了點頭。

  蝶兒抬眼凝視著他,黑瞳裡閃過一絲絲的失落。剛才自己點頭保證的時候,少爺開心地親了自己一下,但現在她連最重的誓言都發了,為什麼少爺不親她?啊!好失望喔!

  她眼裡再明顯不過的疑問和渴望,讓嚴子晟忍不住低笑出聲,再次低下頭,這一次的目標卻是她兩片粉嫩的嘴唇──他在她的嘴中嘗到了那股膩死人的甜,還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淡淡的,讓人身心放鬆的清香。

  她的嘴,就像她的人一樣,甜甜的,很容易讓人上癮,更讓嚴子晟有些欲罷不能,但他在心裡告訴自己,這不過是手段罷了。

  當嚴子晟好不容易抬起頭、結束這個吻的時候,蝶兒整個身子突然一軟、狼狽地向後倒──

  「蝶兒!」嚴子晟及時出手護住她,但隨即蹙眉,為自己方纔那一剎那間產生的擔心而感到不悅。

  「自己小心點。」他再開口,嗓音已經恢復了平靜。

  「對不起,因為……因為少爺你親我,所以我腳軟了嘛!」蝶兒一張臉比蘋果還紅,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夜深了,快回去吧!」嚴子晟淡淡吩咐。

  「喔,好。」蝶兒拿起竹籃,十分聽話地轉身就走,但沒幾步、就忍不住回頭偷看他一眼,如此走走停停,好一會才真正離開了他的視線。

  嚴子晟抽回自己的視線,即使她已經離開了,但身上那股甜甜的香,似乎還遺留在自己的身上。

  他甩甩頭,不願再多想,蝶兒對他的思慕,將是他控制她的最佳籌碼,而為了確保她不變的思慕,他不介意三不五時給她一點甜頭。

  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了……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六章      

  數日後,一場盛宴在嚴府的夜裡正式展開。

  所有接到帖子的豪商富賈們,心裡都明白這是為嚴子晟討媳婦所特別舉辦的宴席,但大部分的人則是存著觀望與打探的態度。

  首先,嚴子晟雖為未來繼承人,但幾乎不曾在京城公開露面,在城裡流傳來流傳去關於他的消息,多半是他又醜又殘、全無經商的本領,所以才會年過二十未娶妻、也無法接手嚴氏的任何一家商行。

  眾人雖無嚴府的家大業大,卻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能和嚴府的人攀上親固然是美事一樁,但在送女兒上轎前,先來一探嚴子晟的虛實還比較實際。

  再者,來者多半是和嚴氏在商場上有往來的對象,再不也是期待將來有合作機會的人。他們最關心的是,討媳婦這件事,是不是意味著嚴老夫人這次真的打算讓嚴子晟接班了?

  或許是全懷抱著相同的心思,所以這次大部分參與宴會的人,都沒有真正將女兒帶出來,多半只帶著她們的生辰八字、或是一幅畫像。有些商人,則是帶著城裡的媒婆一起前來,當自己和嚴老夫人討論生意的時候,讓她們花時間好好去研究嚴子晟。

  宴席正式開始後不久,嚴老夫人在奴婢的攙扶下到來,身後,則是跟著一名身穿紅袍,模樣又俊又斯文、臉色略顯蒼白的男子,當嚴老夫人微笑向眾人正式介紹他就是嚴子晟的時候,大部分的人都顯得很吃驚──

  「可惡啊!是哪個混蛋說嚴少爺又醜又殘的?搞得我那個寶貝女兒說如果要她嫁,不如叫她拿根麻繩上吊自殺!」

  「呔!你那個算什麼,我家夫人居然指責我想『賣女求榮』,從我接了帖子那天晚上就不讓我進房。唉!明明嚴少爺模樣長得俊,斯文的像是讀書人,有什麼好挑剔的,我這些日子真是白受苦了!」

  幾名富商交頭接耳、頗有抱怨的意味。

  「不過,這嚴公子雖然長得一表人才,但看來弱不禁風的,臉色還有點蒼白,不知道身子怎麼樣?」

  「哎呦!胡說胡說,嚴公子長得這麼俊,哪家的姑娘看了不會心動,要是嚴府請我作媒,我一定會幫嚴公子選一個最標緻的姑娘!」

  好幾個媒婆湊在一起細細盤算,若是能辦成嚴府和在座任何一家富商老爺們的親事,到手的紅包不少啊!

  嚴老夫人將在座賓客們又驚又喜、竊竊私語的模樣看在眼裡,像是十分滿意這樣的結果。過了好一會,她先轉頭吩咐站在身後的凌總管,要他準備開始上菜,這才緩緩起身,拿起一杯酒,對在場所有賓客緩緩說道:「謝謝大家今晚給我這個老太婆賞臉,今天除了邀請商場上的朋友們前來小敘之外,還想為你們介紹一個人,他是已故老爺子唯一的血脈──子晟,也是我嚴家未來的主人。過些日子,我會讓他正式接管嚴金商行,我家子晟畢竟年輕,商場上的事情,就請各位朋友多擔待一些了。」

  客套話說完後,她舉杯向所有人一連敬了三杯,這才坐下,同時對身旁的嚴子晟說道:「子晟,在場所有人都是咱們商場上重要的好朋友,你該起身向這些叔叔伯伯們敬酒,請他們日後多多關照,明白嗎?」

  「是。」嚴子晟點頭,按照嚴夫人的吩咐,開始一桌一桌逐一敬酒,說些客氣的場面話,他原本就長得斯文俊秀,說話的聲音平平穩穩,雖然不知他在商場上到底有沒有本事,但至少大家都對他留下不錯的第一印象。

  好不容易每一桌都招呼到了,嚴子晟這才回到座位上,但才用了兩、三道菜,又輪到其他人拿著酒杯來主桌敬酒了,為了表示誠意,嚴子晟自然也得舉杯回敬、絲毫不敢馬虎。

  「唉呀!子晟,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看,是不是一下子喝了太多、太猛了?」坐在身旁的嚴老夫人注意到他的臉色不太好。

  「娘,我沒事。」嚴子晟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咬著牙忍耐著。

  他知道一旦進入商場,將來這類的宴席只會多不會少,所以早在半個月前就學著喝酒,但或許是今晚一口氣喝太多、又或者是緊張的關係,酒一入肚就像是火刀子在燒似的,真的很難受。

  「瞧你,整張臉都發白了,還說這種逞強的話!」嚴老夫人輕歎口氣,伸手想摸摸他的手鼓勵一番,才一觸碰,就被他手心冰涼的溫度給嚇了一大跳。「子晟!你的手怎麼這麼冷?來人!來人,快送少爺回房,順便找大夫過來一趟!」

  嚴老夫人一聲令下,身後的僕役們立刻向前,神情緊張地連忙扶住嚴子晟。

  「娘,我真的沒事!」嚴子晟覺得臉上無光,不過是多喝了幾杯酒有點難受,他不需要休息、更不需要大夫。

  「胡鬧,你可是我們嚴府的命根子,快回房休息去。」嚴老夫人低斥一聲,見他神情中有些氣惱,立刻意會他心中的想法,慈祥地笑了笑說道:「傻孩子,娘不是告訴過你,這些叔叔伯伯全都是咱們嚴府的好朋友,又怎麼會因為這種小事笑話你呢?再說,娘打賭他們年輕的時候也像你一樣,什麼都不會,在生意場合上喝個酒哪個不是讓人給抬著回去的,沒什麼好害臊的!」

  「沒錯沒錯,我張老闆現在雖有千杯不醉的能耐,年輕的時候可是喝一回吐一回,這種事情慢慢就會習慣了。你既然不舒服,就快回去休息,別讓嚴老夫人擔心了。」

  「是啊是啊!以後機會多的是,不差這一回!」

  鄰桌的賓客們坐得近、自然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也開始加入嚴老夫人的行列勸說。年輕人酒量淺、勉強不來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位嚴少爺的身子還真是虛啊!黃湯幾杯下肚,臉色就白得像張紙似的,雖說他不醜不殘,但傳言他身體不好,倒有幾分是真的!

  「是子晟掃興了,請各位繼續。」即使身體確實越來越不舒服,但嚴子晟依然強撐著,甚至不讓僕役攙扶,堅持靠自己的雙腳離開這裡。

  一直等到嚴子晟離開了,嚴老夫人重新起身,對大家舉杯道歉:「各位,真是不好意思,原本還想讓子晟在飯後向各位討教些從商之道,但這孩子生下來身子骨就不大好,這麼些年來轉了幾個大夫,也沒把他的身子養壯一些,喝了幾杯酒就失態,倒讓大家掃興了。」

  她再次舉杯,同樣一口氣敬了三杯,算是代替嚴子晟賠禮,繼而才笑道:「那麼,我們繼續,今晚哪個人不盡興、就是不給嚴府盡興!」

  嚴子晟中途離席,雖然只是宴席上的小小插曲、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但他身體虛弱這個鐵般的印象,卻也已牢牢印在所有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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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著溫暖的微微甜香,喚醒了沉睡中的嚴子晟,他勉強睜開雙眼,十分意外地看到蝶兒一臉關心地站在自己的床前。

  「蝶兒,妳在這裡做什麼?」嚴子晟正想起身,但隨即感到天旋地轉、頭痛欲裂。「痛──」

  「少爺,你沒事吧?身體哪裡不舒服?」蝶兒立刻扶住他,同時伸手用袖子小心地擦掉他額頭上的冷汗。

  「現在是什麼時候?妳為什麼在這裡?」即使頭疼,但他依然記得在宴會上發生的事情,出了宴席後他在僕役的攙扶下回東院,好不容易撐到了床邊,才一躺下就暈過去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宴席都已經結束了嗎?

  「我在宴席上看到少爺你臉色發白,怕你出了什麼事,所以就偷溜出來了。」蝶兒坦承。人才來到東院,就遇到了一臉憂心的夜娘,她和自己一樣擔心少爺的身體,更好心地保證不會讓任何僕役發現她來東院之事,自願在院外守著,讓蝶兒放心入內照顧嚴子晟。

  「少爺,你先別動,我倒杯水給你喝。」蝶兒先扶著他靠著床頭,這才轉身倒了一杯水,同時取出腰間的小瓷瓶,倒了一些她的特製花蜜在裡面。「少爺,喝了它你會舒服一些。」

  「蝶兒,我已經夠不舒服了,妳還拿那些膩死人的花蜜給我喝?」嚴子晟皺著眉,怕自己等一會全都吐了出來。

  「少爺,雖然你不喜歡,但你這回可要聽我的,我的花蜜真的可以治病,有病去病無病強身,很多生病的人都是吃了我的花蜜好的。真的,為了你的身體好,至少喝下這杯好不好?」她像是安慰孩子一樣耐心哄著。

  「不過是花蜜,哪有這麼神奇,那專為人治病的大夫,招牌全都可以讓妳拆下來了。」嚴子晟搖搖頭,但見她臉上真誠的關心,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將那杯花蜜水喝了下去。

  「好,現在躺下好好休息,睡一覺醒來,你就會覺得精神多了。」蝶兒笑著收起茶杯,慇勤地扶他躺下、還不忘為他蓋上了被子。

  嚴子晟人躺在床上,心裡卻記掛著外頭還未結束的宴席,不禁痛恨起自己的身體,居然在最重要的時候出了狀況。

  「少爺,喝酒本就傷身,以後還是少喝一點。」蝶兒坐在他床邊,忍不住開口勸道。在宴席上,她親眼看著他將一杯又一杯的酒往肚子裡送,也親眼看著他臉色慢慢變得蒼白,心裡頭雖有千萬分不捨、卻又不能阻止。

  「妳懂什麼?要在商場上和那些人周旋,這類的宴席是怎麼都少不了的!」嚴子晟低斥。

  「但你的身體……」她知道有些人的身體是不適合碰酒的,就像少爺一樣,之前身體還算健康,但這陣子他為了練習商場上的事情也開始喝酒,她總覺得他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好了。

  「哼,記住自己的身份,妳不是保證過要聽我的話?怎麼現在反過頭開始教訓我了?」嚴子晟怒瞪她一眼。

  「我不說就是了。」蝶兒委屈地癟嘴。

  經過了北院那一晚後,偶爾幾個晚上,她只要做了點心就會偷摸上東院找他。嚴子晟起初擔心會被其他人發現,總是想趕她走,但幾次下來,他卻發現蝶兒夜訪東院的事情始終沒有傳到南院,他不知是蝶兒和夜娘裡應外合,還認為是因為自己答應娶妻,所以娘也選擇性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兩人的關係雖然還不到親密,但已經不再生疏。

  「少爺,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蝶兒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蝶兒知道勸不了少爺不喝酒,但你把我的花蜜隨時帶在身上,喝酒前喝點我的花蜜、喝酒後也喝點我的花蜜,多少可以護住身子。」

  嚴子晟正想回絕,但突然發現到剛才飲下蝶兒的花蜜水後,身體雖然還是不舒服,但腹內先前那種刺痛,已經減輕了不少。

  不等他回答,蝶兒已經從腰間取出瓷瓶,塞到嚴子晟的手中,小臉凝滿認真的情緒說道:「這花蜜喝了對你的身體真的有幫助,帶在身邊好不好?」

  「謝謝。」嚴子晟開口道謝,只因她關心的話語是真,瞳底的關心也是真,著實讓人難以拒絕。

  見嚴子晟收起了瓷瓶,蝶兒笑開了臉,這才放心道:「宴席還沒散,我可不能太偷懶,如果身體還是不舒服,就再喝一杯花蜜水,我晚一點再來看少爺。」

  「妳去吧!」嚴子晟淡淡一笑,看著她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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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席過後的幾天,嚴老夫人果然正式宣佈,讓嚴子晟開始正式接管嚴金商行。

  嚴金商行,是嚴氏在京城的第二大商行,同時也是城內最大糧行,行裡經手的五穀雜糧是從全國各地精選而來,價格比一般糧行的來得高,因為品質是最好的,專門提供給富商豪賈們享用。

  名義上,嚴子晟現在雖然已是商行的主子,但他畢竟年輕、又沒實際的經驗,原本管理嚴金商行的李任雖然心裡擔心,卻又不敢真違背嚴老夫人的意思。幸好嚴子晟並不是囂張跋扈的人,他知道自己經驗淺,雖說之前已經先行調來嚴金商行的貨單、帳本來研究,但每次下貨單、出貨單前,都不忘詢問李任的意見、問清楚他過去是怎麼處理的,畢竟他剛接手商行,在自己還未站穩腳步之前,不應該有太大的改變。

  每天一早嚴子晟就上商行打理生意,日落西山後才返家。上南院請安的同時,他也會將商行發生的事情逐一向嚴老夫人報告,然後才回東院休息。

  雖然如此,但熱心的蝶兒在夜裡還是偶爾會出現,除了捧上親手製作的點心之外,還會定期為嚴子晟帶上一瓶她的特調花蜜,知道他怕甜怕膩,甚至還設法將花蜜製成粉末,讓他當成藥粉一樣吞下。

  如此規律的生活一天過了一天,嚴子晟對商行的生意逐漸通透的同時,身體也因為蝶兒的細心調養,臉色不再那麼蒼白難看了。


  半個月後,急促的馬蹄聲劃破了嚴金商行寧靜的午後──

  距離京城千里外的「知縣」、「豐縣」,因為夏末時下了一場一個月不間斷的豪雨,這場雨釀成了災難,橋毀路斷,成千上萬的百姓們因為這場天災家破人亡,情況十分慘重。

  由於情況危急,所以這兩縣的縣官急急忙忙上書向朝廷求救,希望萬歲爺能即刻下旨賑災。為解除知、豐兩縣災民之苦,聖上特別下旨,從國庫中撥出黃金萬兩賑災,同時還令自己最寵愛的臣子董侯已為「賑災特使」,還要他領聖命、向各地商行購買米糧,親赴兩縣解救災民。

  騎著快馬來到嚴金商行的,正是董侯已率先派出的使者。

  那人帶來了皇帝的詔書,同時傳達了董爵爺的意思,希望嚴金商行能盡可能提供所有的米糧,配合皇上的旨意拯救災民。

  「沒問題,這既是皇上的仁德,嚴子晟絕對義不容辭。」嚴子晟聽完後,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同時還答應答應董侯已的使者,這一兩日就會盤點好第一批貨,快馬加鞭、將米糧送往災區。

  在董爵爺的使者離開商行後,嚴子晟俊美的臉龐上有著七分凝重三分興奮,雖為兩縣災情感到擔憂,卻又欣喜自己可以略盡棉薄之力。再說,這可是自己接掌商行以來,第一次自個兒作主的重大決定。

  「時間緊急,該寫信給各商行,要他們也跟著配合才行。」雖然一口允諾了要出糧,但有些米糧是近日內要發向他處的,在出糧之前自己得快點盤算出存貨,才能在救災之餘、也不會損及嚴氏商行的名譽。

  「少爺,我瞧這事──」他才一轉頭,就差點和李任撞上。只見李任一臉欲言又止,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李伯,出糧賑災這件事很重要,我得趕快寫信通知其他地方的商行,要他們準備才是。」

  「少爺,這件事情事關重大,我說還是稟告老夫人,交由她定奪比較妥當。」李任語氣恭敬地提醒。

  「有災民正在受苦,是朝廷正需要幫手的時候,再說,朝廷並非無端向我們索糧,而是花錢購買,為何還需向大娘請示?」嚴子晟皺眉。救人之事刻不容緩,他認為自己做的沒錯,只要回府時稟告就好,何需特別請示?

  「少爺,這樣吧!我先安排米糧裝貨之事,您還是趁這個時候回嚴府一趟,向嚴老夫人報備一聲。」李任見他一臉不服氣,語氣放得更緩、更謙卑說道:「是我沒解釋清楚,惹少爺生氣了。從以前到現在,這種大事都得先稟明嚴老夫人,這是嚴金商行多年來行事的規矩。」

  「好,你這麼說也有道理。」嚴子晟不想和他繼續浪費時間,心想只要回嚴府稟告一聲就是了,他相信大娘應該會同意自己的作法。「你先將倉庫的米糧全上馬車,一會我就回來。」

  「是,少爺。」李任見他肯退步,這才鬆了一口氣。

  ********************************************************

  轎子抵達嚴府,嚴子晟就迫不及待地趕向南院、希望能盡快向大娘稟告出糧賑災之事。

  人才到了南院,就看到沈娘守在門外,他正打算上前,就被沈娘擋住了。

  「少爺,夫人吩咐過,現在不讓任何人打擾。」

  「我有急事必須即刻請示娘,妳快幫我通報一聲。」嚴子晟眉頭一皺。

  「少爺,夫人正在處理非常重要的事情,她特別吩咐過,就算是少爺來了,也得委屈您、讓您在外頭候著。」沈娘依然畢恭畢敬,卻十分堅持不讓步。

  「重要的事情?是否和嚴府商行有關?」既然如此,他更應該入內參與、瞭解狀況不是嗎?

  「一切都是夫人的命令,其他的沈娘一概不知。」沈娘肯說的也只有這麼多,她跟著招招手,不一會,一名女婢端著一壺熱茶走了過來。

  「少爺,稍安勿躁,在這裡喝杯熱茶,等老夫人處理完事情,就會見你了。」沈娘將嚴子晟領到隔壁房間,慇勤地侍候著。

  嚴子晟雖然心裡著急,但心知沈娘是大娘身邊最親近的奴婢,既然會吩咐她守在外頭,就表示她確實不准任何人進入房間。但……究竟是什麼事?為什麼偏偏選在這個時候處理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等在隔壁房的嚴子晟雖然心急如焚,卻什麼辦法也沒有,當他喝完第二杯熱茶的時候,終於聽到嚴老夫人房間門開啟的聲音。

  嚴子晟心中一喜急忙起身,或許是因為過於焦慮、站起來的瞬間力道太猛、太急,腦門突然一陣暈眩,讓他差點趺了一跤。

  「少爺,夫人可以見你了。」沈娘再次出現,打算領嚴子晟進去。

  才踏出門,嚴子晟就看到一名年紀約五十多歲、商人打扮的男子從大娘房裡踏出,像是之前曾在宴席上看過的客人之一,但他一時之間卻想不起對方的名字。

  對方看到了嚴子晟,朝他眨眨眼,嘴角噙著得意的笑,神秘兮兮地離開了。

  雖然覺得他行為舉止怪異,但嚴子晟現在可沒心情理會其他的事情,踩著大步進房間,打算立刻稟告朝廷想買糧的事情。

  嚴老夫人坐在椅子上,閉著雙眼靜靜養神,祥和的模樣有幾分像是神桌上供奉的菩薩。聽到嚴子晟的腳步近了,她這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子晟,我聽沈娘說你有急事找我?怎麼,商行裡發生了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嗎?」嚴老夫人慈祥地問。

  「是,子晟就是特地回嚴府向娘稟告這件事。」嚴子晟簡單地將使者欲買商行米糧的事情簡單報告了一遍。「子晟已經吩咐李伯將米糧裝上車,只要娘一點頭,立刻就可以出發到兩縣了。」

  嚴老夫人靜靜聽完,許久許久都沒有說話,當她終於開口時候,卻是一句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剛才出去的是張老爺,你上回在宴會上見過的,還記得嗎?」

  嚴子晟一愣,不明白大娘為何突然岔開了話題。

  「呵呵!你們早晚要認識的,張老爺的閨女今年剛滿十七,過一陣子我會選個日子讓你走一趟張府提親,到時候,你可要改口叫張老爺一聲岳父大人了。」嚴老夫人笑著宣佈喜事。

  「娘,我的婚事不急,可以等等再聊!現在我──」

  「子晟。」嚴老夫人搖搖頭,語氣溫和地打斷了嚴子晟的談話。「年輕人做事總是這麼魯莽,你既然想學著怎麼管理嚴氏商行,性子可得好好改一改,凡事都不能急,尤其越是重要的事情,越是快不得。」

  「娘,知縣、豐縣的百姓現在陷入水火之中,正在等著朝廷賑災的米糧,這種大事怎麼能等?」嚴子晟神色凝重地開口,並不認為自己有錯。

  「是嗎?那你倒說說,不過是兩個小縣賑災,為何需要用到我嚴氏糧倉的貨?你難道忘了,咱們嚴氏的米糧,可不是一般百姓吃得起、更是那些窮困災民一輩子都吃不著的東西呢!」

  嚴子晟一愣,事出突然,自己確實沒想過這一點。「是聖上仁慈,所以要用最好的米糧賑災。」

  「哈哈!好一個聖上仁慈。」嚴老夫人朗聲笑了,看向嚴子晟的目光依然充滿了慈祥,卻又有幾分嘲弄,像是在笑他的天真、不懂事。「聖上日理萬機,每天要處理的事都比眼下賑災來得重要千百倍,他肯出銀兩派人賑災已是難得,怎麼可能再管其他枝節。」

  嚴子晟不敢再開口,心裡緩緩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唉!子晟啊子晟,你畢竟年輕,又沒經驗,遇到這事一時亂了手腳,也沒什麼。」嚴老夫人對他招招手,說道:「來,你過來坐下,陪娘喝杯茶,讓娘慢慢說給你聽。」

  待嚴子晟坐下後,嚴老夫人輕啜了一口茶,這才緩緩開口道:「董爵爺開口向咱們討米,那不過是在台面上討。誰都知道我們嚴氏商行的米最好,倘若賑災之米全來自嚴氏糧行,以朝廷派下的賑災金額當然不夠,但如果是董爵爺因為不忍災民苦楚、自掏腰包買了這些米糧,日後等他回朝廷覆命時,聖上難道不會額外給他獎賞嗎?這對他可是一舉數得的機會,不但博得仁義的好名聲、口袋裡也能裝滿聖上的賞賜吧!」

  「但我們嚴氏還是出了米糧,多少也算是盡了心力。」嚴子晟對朝廷之事原本就不熟悉,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子晟啊!說到底你果然不是從商的料子啊!」嚴老夫人微笑,看著嚴子晟一張俊臉變得十分不自在。

  「你真以為,送往災區的是咱們嚴氏的米糧嗎?」嚴老夫人笑了笑繼續解釋:「呵呵,嚴氏當然會出米糧,但這米糧卻是直接送到董爵爺的府中,爵爺將米糧掌握在手,等他日後再賣出的時候,我想價錢又比現在翻了好幾次,夠填滿他的荷包了。」

  「那……災民需要的米呢?」嚴子晟臉色一白,首次聽到官場的黑暗,完全愣住了。

  「這就是張老爺剛才來的原因。」嚴老夫人輕歎一口氣,這才開口繼續:「他的商行幾個月前遇了點事情,倉庫裡的米全泡了水,全都變壞變臭、完全賣不出去了。剛好遇到這次爵爺賑災,所以他就想出了這兩全的方法,朝廷既出錢買米糧,就由他的商行頂替我們嚴氏的名號出貨,而我們嚴氏的米糧則轉入董爵爺府中的倉庫,如此災民有米、張老爺的損失降了最低,而咱們嚴氏,也算是和董爵爺交上了朋友。」

  嚴子晟聽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刷」一聲站起,臉色又青又白,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不行!災區的百姓已經夠可憐了!那些發臭壞掉的米就算送到了又能如何?這種事情我做不出來!不行!絕對不可以!」

  「子晟!」嚴老夫人雖然笑著,目光轉冷,跟著以同樣堅持的語調問道:「這麼說,你是想和董爵爺作對?想讓我們嚴氏從此一敗塗地、自人世間消失嗎?董爵爺是聖上最寵愛的臣子,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們不過是尋常人家,拿什麼和他鬥?再說,經營商行原本就不是簡單的事情,我們既然和張府訂下了婚事,從此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張老爺想出的這個方法兩全其美,誰也不吃虧。」

  「大娘,這件事──」

  「子晟!」嚴老夫人冷冷道:「民不與官斗的道理你不懂嗎?你真要和董爵爺斗上、拉咱們整個嚴府陪葬嗎?」

  「我……」嚴子晟又急又生氣,覺得整個人都快崩潰了,但卻找不到宣洩的方法。突然之間,他只覺得喉頭一甜,「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子晟!」嚴老夫人大驚失色,立刻大喊:「來人!來人啊!子晟吐血了,快點喊大夫!」

  不一會,外頭的奴僕們衝了進來,急忙扶住了嚴子晟。

  「快!快扶他回東院!」嚴老夫人迅速下達命令。「沈娘,快去請大夫!」

  「是。」


  經大夫診斷,嚴子晟只是一時情緒激動才會吐血,開好藥單後就離開了,等到嚴子晟喝了藥休息,服侍的奴僕也跟著退出了東院。

  過了好一會,得到消息的蝶兒匆匆忙忙趕到了東院,當她看到嚴子晟一臉蒼白地躺在床上時,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蝶兒。」空氣中微微的甜香,讓根本沒睡著的嚴子晟睜開眼睛,確定眼前的人是蝶兒後,他急切地伸手抓住她,低聲命令道:「蝶兒,我有件事要拜託妳。」

  「少爺,你別說話,快躺下吧!」蝶兒淚眼汪汪,不停地眨下淚水珠子。

  「這事不能等,妳現在立刻趕到城裡的嚴金商行,找到一個叫李伯的人,告訴他按照我們之間說定的,立刻出貨。」嚴子晟壓低音量,吩咐著蝶兒。「快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是,少爺。」蝶兒伸手擦乾眼淚,再次匆匆忙忙地離開了。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七章      

  蝶兒趕到嚴金商行的時候,果然看到商行門前有好幾輛馬車,而一名四十多歲的漢子忙進忙出的,正指揮著工人搬運一袋袋沉重的米糧。

  「你是李任嗎?」蝶兒氣喘吁吁,直接跑到他面前指著自己道:「我是嚴府的丫鬟,我來幫少爺帶個訊。」

  「嚴府的丫鬟?」李任手邊的動作一頓,不怎麼相信的上下打量蝶兒。「嚴府的丫鬟不留在府裡做事,跑來商行這裡做什麼?」

  「是少爺要我來的,他要我告訴您,一切按照他之前說的辦,把五輛馬車裝滿米糧、送到知、豐兩縣。」蝶兒一字不漏、將嚴子晟告訴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

  「少爺的命令?」李任嘴角撇了撇,凝視的目光轉為輕蔑。「這可奇了,剛才我才接到嚴府的命令,這裝滿米糧的五輛車要去的地方是董爵爺的府邸,可不是什麼知縣、豐縣,妳確定沒把地方聽錯了?」

  蝶兒一愣,用力的搖頭。「不會聽錯的!我絕對不會把少爺的話聽錯的。少爺確實是這麼說的,他要你把東西送到知、豐兩縣去,他要我這麼告訴你,不可能弄錯的。」

  「哼!既然是這麼重要的事情,少爺怎麼可能交代給妳這種丫頭傳達?」李任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將蝶兒推開,斥道:「走開走開!別在這裡擋路,我們還有事情要做。」

  「可是……」蝶兒欲辯,但李任早已經不理會她,繼續吆喝著工人們的進度。

  怎麼辦?這個叫李任的根本就不相信自己說的話,她要怎麼辦?如果沒完成少爺交代的事情,少爺一定會很失望的。

  「怎麼辦?怎麼辦才好?」蝶兒小臉皺成一團,在商行面前走來走去,卻怎麼也想不出好法子。

  如果這事真的辦不成,那麼少爺因為生氣、傷心,病情一定會更加重的,嗯,為了少爺的身體,自己是不是應該把花蜜的比例再加重一些?

  一邊想著,蝶兒一邊下意識摸向腰間的小瓷瓶,指尖觸碰到冰涼瓶子的同時,也摸到了其他軟滑絲絨的感覺。她低下頭,看到了自己小心藏起的三個錦囊。

  只有遇上真正困難的時候,才可以打開,不然可會惹禍上身喔。她腦海裡,閃過了佟老闆似笑非笑的俊顏。

  「這……現在算不算是真正的困難啊?」蝶兒喃喃自語,已經將編號「壹」的錦囊握在手上。

  如果不完成這件事,少爺會生氣,說不定病也會加重,所以,這是很嚴重很嚴重的事情,應該符合佟老闆的「遇上真正的困難」,對吧?不然以她簡單的頭腦,就算自己站在這裡站到晚上,可能也想不出好的辦法。

  蝶兒不再猶豫,迅速地將手上的錦囊打開,裡面寫了兩句話,她雖然看了也不明白裡面的意思,甚至開始懷疑這其實是佟老闆和自己開的玩笑了。

  「李伯!」不管了,先試試看再說,蝶兒再次衝到李任的身邊,將紙條上的字念了出來:「牡丹園內牡丹香,牡丹花下牡丹魂──」

  「妳說什麼?!」李任瞬間變臉,原本忠厚老實的臉瞬間變得扭曲,一雙眼死死瞪著蝶兒,像是想把她生吞了一樣。「再說一次!」

  蝶兒雖然被他嚇了一大跳,但還是鼓起勇氣將紙條拿給李任。「喏!我剛才念的就是這兩句,又不是罵人的話,你臉色幹嘛變得這麼難看?」

  「這字條,妳從哪裡來的?」李任伸手接過,不僅聲音在顫抖,就連手也在顫抖著。

  「我是少爺派來的丫鬟,東西當然是少爺給的。」為了完成少爺的命令,他應該不會介意自己撒的小謊吧!「所以,你現在相信我是少爺派來的人了吧!你現在是不是應該聽從少爺的吩咐,把車上的貨送去指定的地方?」

  李任的臉色從蒼白轉為鐵青,再從鐵青轉為蒼白,最後,他重重歎了一口氣,肩頭垂下,人也像是瞬間老了十多歲那樣,低聲說:「是,回去轉告少爺,我李任照做就是了。」

  哇!不虧是佟老闆,隨隨便便寫兩句話,就可以讓李任改變了主意,不過,這兩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聽起來像是李任家裡種了很多牡丹,不過種得不太好、牡丹花都死了,不過,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連呢?她沒興趣研究,只知道自己終於順利完成了少爺的托付,少爺一定會很高興的!

  她轉身,準備立刻回嚴府,回少爺身邊好好照顧他。

  「等等!」走沒幾步,就被李任喊住了。「妳說,妳是嚴府的丫鬟?叫什麼名字?」

  「我叫蝶兒。」她回頭,臉上噙著甜甜的笑,不忘對李任招手說道:「再見!謝謝你,我現在就回去告訴少爺這個好消息。」

  直到那抹纖細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了,李任才收回自己凝視的目光,雙手緊握成拳,臉上的神情看起來有幾分不甘心,卻又有幾分懊悔。

  ********************************************************

  夜裡,忙完了所有的事情以後,蝶兒再次來到東院,迫不及待地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謝謝妳,蝶兒。」嚴子晟總算鬆了一口氣。

  躺在床上這半日,他的身體雖然虛弱,但腦子卻不曾停止轉動:想著嘴裡說得為國為民,卻打算趁機撈一票的董爵爺;想著慈眉善目,卻能和朝廷官員、張老闆合計換糧的大娘;想著鎮日少爺長、少爺短,私底下卻比自己更能明白大娘心意的李任,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哈!這些年嚴氏不可動搖、京城首富的地位,原來就是這麼換來的嗎?嚴子晟心寒地想著。派蝶兒去嚴金商行,不過是想賭一賭運氣,希望她能比張老闆的人早一步趕到,他不管後續會如何發展,倘若這五輛裝載著米糧的馬車能順利抵達災區,那麼自己的心裡頭會好過一些。

  「少爺,你別再想這些了,身體要緊。」蝶兒不知何時又泡了一杯花蜜水遞到他面前,笑著道:「想事情傷神、傷身,少爺你看我每天活蹦亂跳、精神這麼好,就是因為我什麼都不想。」

  她俏皮的話逗笑了嚴子晟,他伸手接過花蜜水,喝了一口,只覺得味道比平常更甜、更濃了。

  「這次的份量比較多,但是對你的身體好。」蝶兒見他皺眉,忙著解釋,等到他喝完一杯後,蝶兒才忍不住喃喃抱怨道:「奇怪了,每個喝了我花蜜的人,最後身體都壯得像頭牛,怎麼少爺你越喝身子越虛呢!沒理由啊!」

  「我不是告訴過妳,這花蜜若是真能治病,世上就不需要大夫了!」嚴子晟淡淡取笑。

  「咦?如果少爺你不相信這花蜜能治病,為什麼還要喝?」這下換蝶兒不明白了。不管是花露水、或是她磨的花蜜粉,他都是以一種很勉強、很勉強的態度吞下的,如果不是相信它能治病,為何還要勉強自己。

  「因為──」是妳要我喝的。嚴子晟差點脫口說出這句,雖然最終沒有說出口,心裡確實也被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給震住了。

  一開始,他只是嫌麻煩,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喝,蝶兒就會像麻雀一樣在自己身邊繞來繞去,叨念著花蜜對身體的好處。他喝,純粹只是想圖耳根子的清靜。

  但後來,只要一見到她一臉認真、細心捧著那一碗花蜜水來到自己面前,他的心頭就會一陣暖,覺得自己讓人全心全意的呵護著。

  「因為什麼啊?」蝶兒接過空碗,歪著頭等答案。

  「既然妳一直說它好,我想吃了也無妨。」嚴子晟故意這麼說。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不再將她當成可以利用的對象,而是在嚴府裡,自己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少爺你要相信我,我的花蜜一定可以讓你恢復健康的。」蝶兒皺皺鼻子,有些不服氣地開口說道:「不過少爺,我說給你看病的大夫還真是差勁,到底是哪裡找來的大夫?每次洋洋灑灑寫了一堆藥方子,但少爺你吃了身子也沒好轉,每次只會說多躺、多休息,真這麼治療下去,我說好好一個人也躺成病人了。」

  蝶兒無心的話,讓嚴子晟猛然一驚,回想起黃大夫那張斯文的臉孔。

  是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每回來嚴府為自己診治的都是黃大夫,不管生的是什麼病,大夫都是要他千篇一律躺著多休息,再也沒有其他了。

  難道說,來看診的黃大夫真的有問題?

  心中突然竄出的疑惑,就像一點墨染上了白紙、逐漸地往外擴散……為他看診的黃大夫有問題,那麼他開出的藥方子也有問題,那麼,這麼些年來請黃大夫來嚴府的大娘……

  「不!不會的。」嚴子晟甩頭,試圖想甩掉這個讓自己渾身發冷的猜測。

  「少爺,你怎麼了?什麼事情不會?」蝶兒見他臉色一白,以為他又有哪裡不舒服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蝶兒。」嚴子晟一把抓住蝶兒關心探視的手,目光專注地凝望著她。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在查明真相之前,得先保護自己。

  「少爺?有什麼事?」蝶兒被他看得面紅耳赤,非常不好意思。

  「我相信妳。」嚴子晟以十分認真的口吻說道:「我想了想妳剛才說的話,唯一的可能,就是妳的花蜜和黃大夫的藥相沖,所以我的身體始終治不好。」

  「真的嗎?那怎麼辦才好?」蝶兒有些緊張,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看少爺說得好認真,應該沒錯吧!

  「但是我信妳。」嚴子晟對她溫柔一笑。「所以,我打算從今天起不再吃黃大夫開的藥,只喝妳的花蜜水。另外,府裡頭的食物我想多半也和妳的花蜜相沖,所以,妳每天晚上隨便做點什麼送過來。如果我只吃妳做的東西,只喝妳的花蜜水,說不定我的身體就能完全康復了。」

  「只吃我做的東西?」蝶兒眨眨眼。呃……除了幾道點心之外,她的廚藝其實很普通耶。

  「是啊!難道妳說希望我的身體康復是騙人的?還是,妳不想多見我?」

  想啊!怎麼不想,從每晚見一次面變成一日見三次面,她怎麼可能不想?!蝶兒興奮地猛點頭。

  「那麼,一切就麻煩妳了。」嚴子晟微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因為開心而紅透的臉頰。明明是額外的工作,但她看起來這麼開心,倒像是得到什麼珍貴的獎賞似的!「啊!妳今天為我走一趟嚴金商行,替我辦了一件大事,我都忘了給妳獎賞了。」

  說完後,他將蝶兒拉入懷中,低頭吻上她兩片紅艷艷的嘴唇,汲取她口中的馨香與甜蜜。

  蝶兒在他懷中再次化為一灘軟泥,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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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府的東院裡春意暖暖,但南院,卻籠罩著一股風雨欲來的緊繃。

  圓桌上,擺著李任寫給嚴老夫人的信,根據送信的商行夥計回報,李任在吩咐車伕將五輛裝有米糧的馬車出城後,隨便收拾了一點東西,匆匆忙忙離開了。

  給嚴老夫人告別的信裡面,他寫著:這一生,就只做過那麼一件讓自己後悔的事情,現在想起來心裡十分難受,所以不得不辜負主人多年來的栽培,但他已經沒有顏面繼續留在這裡了。

  而商行夥計還說,在李任做出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舉動之前,府裡頭有名身穿綠衫、自稱是蝶兒的丫鬟找過他。

  為此,嚴老夫人派人將蘇起、蘇義管事叫到眼前,打算弄清楚這個叫蝶兒的丫鬟到底是誰。

  「蝶兒,嗯……就是府裡最新買進的那批丫頭裡的一個,她雖然有些迷迷糊糊的,但也沒真正做過什麼錯事。」蘇義吞吞吐吐地開口。

  「是啊!剛進府的時候有些懶散,但最近表現得不錯。」蘇起背後猛冒冷汗,還以為是自己特別袒護蝶兒的事情曝光了。「雖說新進奴僕是不能為夫人送膳,但我瞧她手腳也挺俐落的,所以才特別允許她幫著其他人一起送膳。」

  「她是來南院送膳的丫頭之一?」嚴老夫人淡淡挑高一道眉,因為從來不曾注意,自然記不住她的臉。

  「夫人。」沈娘這時候向前一步,彎身在嚴老夫人耳邊道:「夫人,蝶兒就是前些日子,夜裡偷偷到東院的丫鬟。」

  「是她?」嚴老夫人雙眼一瞇,臉色變得不太好看。

  蘇起、蘇義聽不見沈娘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麼,但確定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因為嚴老夫人一張慈祥的臉現在可是越來越凝重啦!

  「這事和咱們兄弟無關啊!」蘇起為求脫罪,「咚」一聲搶先跪下,可憐兮兮地開口求饒道:「那個丫頭,是凌總管特別帶進嚴府的,因為聽說他們有點關係,我心想既然那丫頭和凌總管有點關係,那就是自己人,所以對她特別寬容一些,但除此之外,我們兄弟可沒做出什麼對不起嚴府的事情!」

  「起來吧!既然覺得自己沒做錯事,跪在地上多難看。」嚴老夫人微微沉吟,像是十分意外與這個叫蝶兒的有關的事情,居然還牽扯上了凌總管。「來人,幫我把凌總管叫來。」

  「是。」


  年過半百、號稱嚴府最忠心的凌總管才進了房,就感受到了一股緊繃、宛如三堂會審的氣氛。

  「夫人,您找我有事?」凌總管拱手請示。

  「凌總管,你是我最信賴的人,這件事我也不打算拐彎抹角、浪費時間了。」嚴老夫人淡淡開口:「為嚴府買進新的奴僕、奴婢是你的工作,這些年你都做得不錯,但今年……是不是存了點私心在裡面。」

  「小的不明白夫人的意思。」凌總管一愣。

  「什麼意思?就是那個丫鬟蝶兒,我聽其他人說,她是你遠方的親戚,是你動了手腳、破例讓她進嚴府當奴婢的。現在這件事已經被發現了,你想隱藏的秘密露餡了,你還有什麼想辯解的?」蘇起第一個跳起來指責,很用力、很用力的想撇清關係。

  「蝶兒是我遠房的親戚?這……這話從何說起?」凌總管再次傻眼。

  「你……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你還想狡辯!」蘇義也加入捍衛兄長的行列。

  「好了!統統住口!」嚴老夫人低斥一聲,見蘇起、蘇義聽話的閉上嘴,她才對凌總管說道:「你把這件事從頭到尾交代清楚,一個字也不得隱瞞。」

  凌總管看了嚴老夫人一眼,知道就算自己有心對蝶兒遵守承諾,但這件事關係著自己多年的清譽,他必須對夫人說出實話。

  「夫人應該還記得,我家的媳婦兒多年來都生不出孩子,好不容易兩年前生下了個兒子,我很高興,因為凌家總算有後了,但是這孩子生下來底子就差,整個人瘦瘦黃黃的,我每看一次就心疼一次啊!」

  蘇起、蘇義對看一眼,不明白凌總管為何突然提起家裡的瑣事,但礙於嚴老夫人的威嚴,他們也不敢隨便插嘴。

  「我那孫兒今年三歲,但模樣倒像是剛足歲似的,實在讓人擔心。」凌總管說到這裡,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前陣子我帶他上街,一個沒注意他卻走丟了,我當時嚇得要死拚命找,最後才在一家鋪子找到了他。那家鋪子的老闆是個好人,他看了一眼我的孫兒,就知道他的身子不好,留我在那裡聊了聊,在我們離開的時候,他還送了我一瓶花蜜,說只要摻在水裡讓我孫兒照三餐喝,人就會精神很多。我雖然半信半疑,但心想花蜜喝了對身體無害,所以就將花蜜帶了回去。」

  不會吧!你這老頭家裡的無聊故事到底有完沒完啊!蘇義見他說來說去都在說自己的孫子,忍不住想抱怨幾句,卻發現大家都聽得很認真,就連站在自己旁邊的蘇起都聽得聚精會神,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

  「那花蜜說起來很神奇,我的孫兒才喝了不到七日,不但食量增加、晚上也睡得比較好,比以前精神多了,我心知這是花蜜的功效,心想無論如何得再買一些給他服用,所以再次去了那間鋪子。」凌總管說到這裡頓了頓,好一會才繼續道:「我開口想向老闆再買些花蜜,但那老闆卻說,他身上只有一瓶,就是當初給我的那一瓶,我心裡急了,只得拚命求他告訴我究竟是哪裡買的,那老闆禁不住我苦苦哀求,這才告訴我,那是他鋪子裡一個姑娘才會調製的花蜜。」

  聽到這裡,眾人已經猜出蝶兒,就是那個會調製花蜜的姑娘。

  「我和她見了面,她答應我繼續提供花蜜,但交換條件是,嚴府裡有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要我想辦法讓她進嚴府報恩。」凌總管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知道這麼做不妥,但……但只要一想起我孫兒臉上天真的笑容,我就把什麼事情都拋到腦後了,所以我讓她簽了賣身契,進了嚴府。夫人,這就是妳想知道的真相,蝶兒算起來是我孫兒的恩人,她本來就不是奴僕,如果她不小心做了什麼錯事,請夫人算在我的頭上,別和她計較了。」

  「進嚴府報恩?」聽完了全部的故事,嚴老夫人似笑非笑地揚起眉毛。

  「這件事我知道。」蘇起義不容辭地舉起手,換上笑臉,將蝶兒當初說的,多年前在一個淒風苦雨的夜晚,少爺是怎麼英勇救了她、讓她從此芳心暗許,執意要入嚴府報恩的故事。

  「胡說八道!」蘇起一說完,沈娘第一個開口發難。「嚴府上上下下哪個不知道少爺從不出嚴府,要怎麼救人?」

  「嗄──」蘇起臉一紅,但怎麼也說不出反駁的話,只好委屈地再次退下。

  「這故事聽起來雖然離奇,但蝶兒說得認真、不像是騙人的故事。」凌總管小聲的為她辯解。當初自己確實也覺得蝶兒的故事匪夷所思,但為了自己的孫兒,他也沒有認真追究下去。

  「這個叫蝶兒的丫鬟,除了為我送早膳,其他還有什麼固定的工作?」嚴老夫人再問。

  「稟告夫人,她習慣了府裡的工作以後,我就讓她到處幫忙,就和府裡其他的丫頭一樣,哪裡忙就去哪,這一點我可沒有特別放水。」蘇起負責的是府裡女婢,很負責地回答。

  嚴老夫人看了一眼沈娘,後者立刻會意地向前,彎身道:「夫人,我有派人定時守著東院,但說也奇怪,那丫頭確實沒有再往東院跑。」

  「嘿嘿,如果沒和子晟見面,她為什麼會出嚴府到商行,和李任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嚇得他連當面告訴我要辭工都不敢就逃了呢?」嚴老夫人笑著,但雙眼已經透露著某種盤算。「妳說,這是怎麼回事?」

  「沈娘絕對不敢欺瞞夫人。」沈娘一顫,以為夫人懷疑自己和那個丫頭串通了?

  「妳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了,如果連妳都不信,我還能相信誰呢?」嚴老夫人淡淡一笑,笑容依舊和善仁慈。「只怕是妳派去的人偷懶,或者是被人收買了也說不一定。」

  「夫人,以後東院的事我會親自負責。」沈娘一口承諾。

  「好,事情交給妳我就放心了。」嚴老夫人輕輕頷首,這才轉頭對其他人揮手道:「好啦!這裡沒你們的事了,都下去吧!」

  凌總管、蘇起三人有些錯愕,夫人把他們幾個叫來南院,到底是為了什麼?聽起來像是為了蝶兒,但蝶兒究竟做了什麼?他們聽到現在還是一頭霧水啊!

  「是。」蘇起第一個拱手,不管是什麼事,但只要和他無關就算了。

  待所有人都退出房間後,嚴老夫人伸手輕捏眉心。就算現在派人去追,只怕那五輛車也追不回來了。這事的後續該怎麼處理,看來她得和張老闆再合計合計,不管用什麼法子,總得先過了董爵爺那關才是。

  「夫人,那個叫蝶兒的,究竟是什麼來頭?」沈娘好奇。

  「哼!不過是個丫頭,我倒要看看她還能做出什麼事。」嚴老夫人想了想,決定先處理商行的事情。「沈娘,替我好好盯牢那個丫頭,一旦發現她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立刻向我回報。還有,找個信得過的人到李任的老家跑一趟,怎麼也得把李任找出來,就算要離開我嚴府,也得把話說清楚。」

  「是,夫人。」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八章      

  「少爺,我們為你送午膳來了。」

  「先擱在桌上,我現在沒胃口。」

  「是。」

  窸窣之聲漸漸遠去,一直等到房間裡恢復原本的靜謐,狀似休憩的嚴子晟這才重新睜開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走到圓桌前,他拿出藏在腰間的銀針,在每一道菜餚裡都刺了好幾下,當他最後將銀針放入一盅雞湯再取出時,注意到銀針的末端染上了淡淡的鐵灰色。

  嚴子晟面無表情地起身,轉身自床下取出一個蓋住的小木桶,打開後將桌上的雞湯倒了一半,跟著再蓋起、最後再將木桶放回床底下。

  他重新回到圓桌前用膳,每道菜餚都只動了幾挾,讓剩下菜餚的份量看起來比平常還少上一些,然後就停下了筷子。

  自從嚴子晟開始對黃大夫起了疑心,到現在已經整整過了七天,在這段日子裡,他以身體依舊不舒適為由,從不在丫鬟僕役面前用膳,等到自己獨處的時候,他先以銀針測試,將有毒的那一份倒了一半、製造自己已經吃下的假象,其實是將它們藏在木桶裡留下來當證據。

  經過這七天的觀察,他察覺下毒者每次下的藥量都不重,有時下在菜裡、有時下在飯裡,有些時候則是下在湯裡頭,顯然並不想讓他即刻毒發身亡,而是想讓毒性一點一滴地滲入他的體內。

  為什麼?只是單純不想讓自己插手商行的事情嗎?還是有其他的目的?不過正因為察覺了「可能有人下毒」這件事以後,逼得嚴子晟開始回想過去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種種事情……


  子晟,我讓黃大夫為你細心診治過了,他說你的體質虛、不適合過於操勞,我看,你還是多調養幾年,反正你還年輕,商行的事情不必心急。

  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身體虛弱,大約是在兩年多前,當時他剛滿二十歲,正是大娘對外宣稱,要將嚴府的當家身份交給他的那一年。當時他到商行不到一日,就因為頭暈目眩、手腳發軟讓人送回了嚴府。

  子晟,過些日子你就要正式接手嚴金商行的生意,到時候宴會多、應酬多,你勢必得陪著大家喝酒宴客,娘很擔心你的身子。這是娘請黃大夫特別調製的藥酒,喝了比較不傷身體,你開始每天喝一點,就當是幫身子打點底。

  半個月前他信了大娘的話,每天至少喝一杯黃大夫的藥酒,但結果是,他在宴席上再次感到頭暈目眩、渾身宛如被火燒灼般難受,他原以為是因為酒,卻從來不曾想過是有人在酒裡下了毒!

  少爺,夫人在房間裡和客人議事,你先在這等著、喝些熱茶,一會兒老夫人就會見你了。

  那天在南院,他喝了沈娘泡的熱茶,結果不到半個時辰,他就嘔血、讓人送回了東院。經過黃大夫的診治,同樣也是因為體質虛,再加上情緒激動,所以特別告誡他得好好留在屋裡調養身子,莫再勞心勞力、加重病情。

  原本兜不到一塊的幾件小事,卻因為蝶兒無心的一句話,讓他猛然驚醒了,察覺到自己居然置身於險境之中。他知道,如果再不想出因應的對策,自己早晚會死在這裡。

  所以,這段時間他不動聲色,偽裝成亟需靜養的虛弱模樣,用膳前必先檢查,同時停止服用黃大夫開的藥,只喝蝶兒留給他的花蜜水調養。雖然效果比較緩,但他能感覺到流失的體力,已經一點一滴恢復了。

  但,就算知道大娘對他下了毒、意圖將他困在東院裡,自己又能怎麼辦?嚴氏商行的權力、甚至是整座嚴府的僕役都被她握在手上,處處都是監視自己的眼睛,他連離開自己屋裡都有問題,更別說是和大娘對抗了。

  想來想去,他唯一的希望,只有「那些人」了。要說動他們來這裡並不容易,但,卻是自己現下唯一的機會。

  「少爺?」

  嚴子晟沉思之際,熟悉的悅耳女音從外面傳來,甚至不用轉身,鼻間就先聞到那股甜甜淡淡的香氣。

  「妳來了?」嚴子晟回頭對她溫柔一笑。蝶兒,是他在府裡唯一可以信任的對象,也是他唯一不用帶面具應付的人。

  「嗯,少爺,我今天又帶了些好東西給你。」蝶兒顯得十分開心,一邊說話,一邊從竹籃裡拿出各式各樣模樣精巧的小瓷瓶。「這個是『凝香花露丸』、這個是『蜜霜花露膏』,這個是『桂香花蜜粉』……」

  不一會,桌上已經堆滿了十幾種香氣四溢的瓶瓶罐罐。

  「妳帶來的這些是什麼?」嚴子晟有些錯愕,聽起來全是一些香啊蜜的,聞得他頭都快昏了。

  「當然是對少爺身體好的東西。」蝶兒笑著解釋。「少爺既然說我的花露水和大夫的藥方相沖,所以不吃黃大夫開的藥,但我擔心只喝花露水不夠,所以我把這些對身體好的好東西全都帶來了。」

  「就這些?」嚴子晟疑惑地挑高一道眉。不是說他不相信蝶兒,只是這些瓶瓶罐罐怎麼看都不像是可以治病的藥啊!

  「少爺,你可別小看我這些瓶瓶罐罐喔!我這些東西可是幫佟老闆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兩呢!」蝶兒小臉露出驕傲的神情。「他還說我是水月鏡花裡的金母雞、活元寶呢!」

  「是嗎?」嚴子晟似笑非笑,不甚感興趣地拿起一隻小瓷瓶在手中把玩。

  根據蝶兒所說,她進嚴府當奴婢之前,在一個叫佟老闆的鋪子裡工作,工作的內容很簡單,就是調製她擅長的花蜜。雖然只是一瓶瓶不起眼的花蜜水,但那個姓佟的老闆專將蝶兒的花蜜水賣給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吹噓它們有什麼神奇的療效,或許是他一張嘴能言善道,居然還賣的不錯。

  「當然是真的!」蝶兒見他不肯相信,再次強調道:「不過我不明白那些人心裡在想什麼,有效的明明就是淬煉後的花蜜,但那些有錢人不愛,偏喜歡另外加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但佟老闆卻說沒關係,他們要求的種類越複雜、需要的花蜜越少,反正只要能把荷包賺飽就行。這些都是我從鋪子拿回來的,雖然不如花蜜水來得有效,但佟老闆在裡頭添加了其他的補品、吃了對身體無害,少爺你就當點心吃吧!」

  「妳把這些全帶回來了,妳那個佟老闆不會生氣嗎?」嚴子晟好奇。嚴氏商行也曾經手過這些號稱可以養身的食品,品質好的叫價很高,是富貴人家才吃得起的奢侈品,就只有這個實心眼的丫頭,絲毫不在乎價格將它們全抱了回來。

  「少爺的身體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至於其他人……嗯,我才不管他們是什麼朝廷的大官、還是宮裡的娘娘、妃子呢!暫時吃不到我的花蜜又要不了命,我才不在乎呢!」蝶兒說到後頭,聲音開始有點虛弱。

  事實上,當她堅持要把這批准備送進宮的花蜜產品全帶走時,佟老闆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好幾秒,喃喃自語說什麼「女大不中留」,「翅膀硬了就想飛掉」之類她聽不懂的話。

  「妳的花蜜……這麼受歡迎嗎?」嚴子晟聽了有些吃驚,那個姓佟的老闆看來確實有手腕,居然還有本事將花蜜賣到宮裡去。

  「是啊!佟老闆說,那些宮裡的妃子、娘娘們都說喝了我的花蜜水,人變年輕了,皮膚也變得細緻了,還打算出銀子包下所有的花蜜水,不讓佟老闆賣給其他的人,只准賣給宮裡的人呢!」蝶兒說到這裡忍不住皺了皺鼻子。她的花蜜是有許多好處沒錯,但那些娘娘們只打算自己喝,未免太自私了。

  「蝶兒,妳說得都是真的?」嚴子晟聽到這裡,腦海裡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是真的。」蝶兒用力點頭。

  「蝶兒,我需要妳再幫我一個忙,妳願意嗎?」

  「嗯,當然願意。」她連考慮都不考慮就點頭承諾了。

  「答應得這麼爽快?難道不怕我把妳賣了?」

  嚴子晟笑著搖搖頭,跟著正色對她說道:「這事或許有點為難,但我想只有妳可以辦得到,我要妳回去告訴妳的佟老闆,從今天起,任何人想要買妳調製的花蜜水,都只能找我『嚴子晟』談。」

  「呃?少爺,你也想改行賣花蜜水了?」蝶兒眨眨眼,不太明白。

  「替我轉告佟老闆,就說:嚴某人必須暫借這些花蜜來救命,日後必定會答謝他,妳這麼說他就會明白的。」嚴子晟一把握住蝶兒的手,溫柔說道:「妳總是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在我看來,妳才是上天賜給我嚴子晟的救命恩人。」

  蝶兒燙紅了臉,開心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早已沉醉在嚴子晟似笑非笑、溫柔懇切的目光裡了。

  ********************************************************

  過去只有在水月鏡花鋪子才買得到,成分珍貴、數量不多的「花蜜水」,即日起斷貨了。這個消息才剛從水月鏡花傳出去,不到半天的時間,就在京城的富貴人家引起了陣陣騷動。

  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們急忙忙地上門問原因,這才知道原本在水月鏡花調製花蜜的姑娘,居然被嚴府的少主人嚴子晟給挖走了,據說他打算將這名姑娘留在身邊、只為他一人調製花蜜,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啊?

  這一頭,江員外皺著眉頭苦思,他每個月固定上水月鏡花買一瓶花蜜水,那可是他拿來討好自己第五任愛妾不可或缺的禮物啊!現在沒了該怎麼辦?

  那一頭,李老闆也急得直跳腳,這花蜜水可是他每次買來送給萬花樓花魁的見面禮,如果花露水沒了,那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怕是再也不會見自己了!

  該怎麼辦啊?!早已習慣向佟老闆購買花露水的富商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有志一同地準備上嚴府,和嚴子晟討個公道……不!是請他坐下來、大家好好商量商量。

  第一天登門拜訪,連人都沒見著,就被嚴府的門房直接揮手趕走了,看門的僕役「砰」一聲將門關上,冷冷道:「沒聽說過這件事,恕不招待。」

  第二天登門拜訪,嚴府的大門只開了三分之一,裡面依然是門房淡漠的回答。「我們少爺正病著,不見客。」

  第三天登門拜訪,任憑拜訪者怎麼敲,也敲不開嚴府的大門,裡面的僕役乾脆來個相應不理。

  到了第四天,嚴府的大門終於打開了,不過這可不是嚴府的門房心甘情願打開的,而是讓人以一根需要動用三十人才抱得動的柱子給硬生生撞開的──

  大門被撞開的瞬間,嚴府訓練有素的僕役手持棍棒衝了出來,但在下一秒同時止住了動作,動也不敢動。因為帶人撞開嚴府大門的不是別人,而是身形挺拔、腰間佩戴著大刀的宮廷護衛。

  在一片黑壓壓宮廷護衛的後頭,停著一頂八人抬的轎子,布簾掀開後,走出了一名白髮蒼蒼、眼露精光的宮廷太監。

  「嘿嘿,嚴府好大的氣派……」老公公似笑非笑,一雙精明的眼十分陰沉地瞇了起來。

  「快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凌總管聞聲趕到,一看來人是位公公,立刻大步向前、彎身拱手請安,心知今天來的是絕對不可以得罪的人物。「小人在嚴府做事,今天不知是公公到訪,失禮之處請公公多多包涵。」

  「哼!算啦!我也不打算和你這下人計較。」公公冷冷一笑。「你們家的少爺人呢?宮裡幾位娘娘托我帶了訊給他。」

  「這……稟公公,我家少爺身體犯了病,這幾天都還在東院躺著呢!不知公公有什麼要事?或許您可以和嚴老夫人商量,畢竟她才是──」

  「放肆!」公公才一喝斥,身旁兩名侍衛立刻抽出腰間的大刀抵向凌總管。「我剛才說得不夠明白嗎?是宮裡幾位娘娘要我帶訊給嚴家少爺,你這個狗奴才活得不耐煩了,居然在這裡自作主張,命令我該見誰、不該見誰嗎?」

  「小人不敢。」凌總管一張臉從白轉青,卻再也不敢多說什麼。

  公公滿意地頷首,兩旁的侍衛這才收起刀,動作一致地退到兩旁。

  「公公,請。」凌總管戰戰兢兢、帶著這位白髮公公往東院的方向前進……


  人才到了東院,公公就看到嚴子晟坐在會客的廳院,看起來早已得到了風聲、等在那裡了。

  「你,就是嚴子晟、嚴家的少爺?」公公嘴角噙著淡淡的笑,一雙精明的眼上下打量著他。

  這個叫嚴子晟的是瘦了點沒錯,但怎麼也說不上有什麼嚴重的病吧!嘿嘿……嚴府若是刻意想對宮廷的人顯威風,只怕打錯算盤了。

  「在下正是嚴子晟。」嚴子晟俊臉含笑,禮貌地拱手問好。「公公請坐,凌總管,你可以先下去了。」

  「少爺……」凌總管欲言又止,卻換來公公淡漠的一瞥。凌總管心裡雖然覺得不妥,但還是莫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一直等到凌總管離開了,公公忍不住笑出聲,充滿了調侃意味地開口道:「我從十三歲起進宮當差,自認什麼都見識過了,就是今天沒想到要見你這位嚴少爺,倒比見宮裡的娘娘還要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讓公公看笑話了。」嚴子晟不以為意,只是笑著接受對方的嘲弄。

  看到嚴子晟從容的反應,讓公公挑高一道眉,不得不多看他幾眼。在過來嚴府前,他當然打聽過嚴府的狀況,眾人都說這姓嚴的少爺自小體弱、處理不了事情,所以即使成年了依然無法經手商行的事情,但今天看來,傳言似乎和事實有相當一段差異啊!

  「嚴少爺,你見到老奴的時候似乎一點也不驚訝。」比起剛才凌總管的驚慌失措,這嚴子晟的反應沉穩得……像是早就準備好在等他似的。「看來嚴少爺早已知道老奴今日為何而來。」

  「公公是聰明人,那麼嚴某也就直說了。」嚴子晟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公公想要花蜜水是嗎?那麼,只要為我做一件事,日後想要多少花蜜水都不是問題,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公公精明的雙眼轉了轉,最後掩嘴輕輕地笑了。「好啊!公公我就喜歡和明白人打交道,你想要公公我做什麼,但說無妨。不過公公我得先把醜話說在前頭,你最好想清楚手上握著的籌碼,是不是夠資格和我談條件,要是一不小心禍從口出、惹禍上身,到時候可別怪我沒警告你,嚴少爺。」

  「多謝公公提醒,倘若嚴某今日沒有十成十的把握,就不會坐在這裡等候公公了。」嚴子晟依舊維持著淡定從容,像是篤定對方絕對不會拒絕似的開口。「我相信這對公公來說,只是一件舉手之勞的小事。」

  「好,既然你這麼有把握,那麼公公我洗耳恭聽就是。」

  「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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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院

  「稟告夫人,宮裡來的那位公公在東院停留了好一陣子,剛才已經離開了。」一名僕役拱手報告。雖然有宮廷侍衛擋在東院不讓任何人打擾,但他還是盡責地守在東院外,一直等到對方離開,才趕來南院回報。

  「好,你下去吧!」嚴老夫人揮手讓僕役退下,眉頭輕輕蹙了起來,喃喃自語道:「連宮裡的公公都驚動了,他心裡在盤算些什麼主意?」

  已經連著好幾日了,日日有人登門拜訪,而他們想見的人──是毫無嚴府實權的嚴子晟,而不僅僅是京城裡的富商豪賈,現在居然連宮廷裡的太監也來了。

  雖說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子晟不知從何處取得了一種珍貴的花蜜水,而且對外放話只有透過他才能取得貨源,但她懷疑這整件事是不是真這麼簡單。小小一瓶花蜜水,需要驚動到宮廷裡最受寵的黃公公親自上嚴府走一趟嗎?

  再說,這幾日發生的怪事可不只有這一件,她從昨天起就接到好幾封嚴氏宗親的信函,明明是住在不同地方的人,卻不約而同地在相近的時間、傳達著相同的訊息,他們將在近期內造訪嚴府、商量要事。

  要事?!嚴府宗親上一次齊聚一堂,為的是討論「嚴府由誰當家」,那麼這一次,為的又是什麼?

  「夫人,您猜得到少爺在打什麼主意嗎?」沈娘見嚴老夫人沉默許久,忍不住開口詢問。

  「沈娘,這件事我正打算問妳呢!」嚴老夫人直視著沈娘笑問道,語氣雖然平淡,但雙眼中的銳利卻讓她忍不住渾身發抖。

  「夫人,沈娘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不明白?嘿嘿……」嚴老夫人以莫測高深的語氣問道:「上一回,妳不是懷疑留在東院的僕役們偷懶,所以把調查東院的事情全都攬在身上了嗎?但換成妳調查以後,妳告訴我子晟整天躺在房裡養病,但既然是安分在東院養病,京城裡的風風雨雨又是怎麼惹出來的?難道他真有三頭六臂不成?妳不是也再三向我保證,這些日子按照我的吩咐送膳,若妳真的按照我的指示辦事,今天就算是皇帝親自來到了東院,他也不會有力氣起身見客不是嗎?」

  沈娘越聽臉越白,最後「咚」一聲在嚴老夫人面前跪下,顫抖道:「夫人,沈娘跟在夫人身邊三十幾年了,從來不曾有過背叛的念頭,請夫人明察。」

  這些日子她日日到東院打探,但確實什麼人也沒見著,只看見少爺一個人躺在房裡休息,就像過去那樣病懨懨地躺著。而且,在少爺三餐裡放藥這件事,自己也是親自動手、完全沒有假手他人,既然少爺吃下肚了,沒理由一點反應也沒有啊!

  「沈娘,起來吧!」嚴老夫人一雙眼始終不曾離開沈娘,靜靜凝視她半晌後,才開口道:「妳確定,一切都按照著我的指示去做?」

  「是,沈娘絕對不敢擅自作主。」

  「那麼就只有另一個可能,就是他有心開始防我了。」嚴老夫人沉吟。

  既然沈娘沒有背叛,那麼從中搞鬼的就是察覺真相的嚴子晟。這小子倒是挺機靈,故意裝作養病躲在東院裡休養,其實早已有打算了吧!

  「哼!我既然能將你困在東院整整十年,又怎會讓你在這個節骨眼溜走呢!」嚴老夫人緩緩斂去面容中的慈祥,雙眼染上了一股深不見底的濃烈恨意。母慈子孝的戲在嚴府演了整整十年,已經夠了,是時候結束了。

  「沈娘,到我房間裡,把我枕頭底下暗格中擺的藥粉拿出來,今天晚上,妳親自送到東院去。」嚴老夫人抬頭凝望沈娘,眼中有著不容拒絕的冰冷,她頓了好一會,最後靜靜下達命令道:「這次,妳一定要親眼看著他吃下去……」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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