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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妖魔現世 作者:周貞觀

[情感] 妖魔現世 作者:周貞觀

簡介

  哀哉!
  亂世裡,戰爭多,乘機出來四處作亂的妖怪也多,
  卻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這只道行超高的人形妖怪,
  竟就是二百多年前她巫家初代老祖宗及六十九位術師
  與之纏鬥了五天五夜,才將之封印的舉世無雙大妖!
  雖然斬妖除魔是巫家人的天職,
  但她非常清楚自己根本沒有能耐收伏得了他。
  那……該怎麼辦呢?
  看 來,目前她所能為世人所做的,就是想盡辦法滿足他的胃,
  順便留住他,別讓他的嘴有空去吃人。
  但,真的好難,又累!
  而且,她可沒忘記自己必須收伏他。
  她記得老祖宗的手札裡,記載著要驅使鬼神、式神,
  首先要喊出他們的名字;只有正確的名字,才有辦法驅鬼請神。
  偏偏現下的情況是--他,是只沒有名字的神獸!
  天啊地啊!那她還有什麼辦法可想?!
  難道真要……



  楔子

  七百年多前。

  亂世至,天道毀。

  這裡是一座山,一座人跡罕至的山。

  隨著世道混亂、兵禍頻起,越來越多人為了生存而往山裡逃了。

  原本終年只有樵夫與獵人才會經過的地方,逐漸出現了幾個小村落。

  他,被真壓在山裡的一塊巨石之下。

  他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可以感受到地面的情況;但是他知道自己終會從封印中破石而出。那個巫師能夠把他封印住,算是人間裡數一數二的厲害了。呵,只是,區區一個巫師,怎麼可能永遠封印住他呢。

  二六、二七、二八……

  隨著吸收到的血增加,他能夠感受的地面從方圓百尺,擴大為方圓十里了。隨著人數的增加,他能感受到的地面也愈來愈廣。他開心的發出一串血腥的笑聲;看來,他離開這個鬼地方的時間,近了。

  五三、五四、五五……

  淒厲的慘叫聲從安詳的小村落傳來。

  一隊軍紀敗壞的軍伍無意間發現了這個村落,他們臉上閃著貪婪與殘忍的笑容,舉起武器,開始燒殺擄掠。他們看到女人就燒殺擄掠,遇到反抗的人就殺死;他們手中的刀殺不了強壯悍勇的敵人,卻可以輕易的屠戮百姓,一群他們應該負有保護之責的百姓。

  地底下的他感受到小村落的動亂。他,緩緩地拉開一抹微笑。

  八七、八八、八九……

  「潔兒,快跑!」一個妙齡少女丟下摘采山菜的籃子,拉起同伴的手,撒開雙腿快速跑著。

  「小月,大家……」潔兒邊跑邊忍不住回頭望著她們的村莊,耳邊聽到陣陣哀嚎聲;那些人都是好人,都是她最親最愛的人。她的眼中瞬間溢滿淚水。

  「有兩個小妞兒跑掉了!」幾個在外圍的人發現了她們。

  「還是年輕的!」

  「看來不用等,就可以先樂和樂和了!」

  女人在他們眼中,就像柔弱的小兔子,他們的慾望有一段時間沒有發洩了。

  士兵們哈哈一笑的追上去,享受那種把獵物逼近絕地的殘忍樂趣。

  即使仗著比那些強盜兵熟悉附近的地形,兩個小姑娘仍逐漸被越追越近了。

  「小姑娘,再跑也沒有用了。」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士兵步步逼近。

  「誰先上?」一個士兵淫笑的說著。

  「誰抓到就誰先!」另一個士兵虎吼一聲,往前撲近。

  五六個士兵縮小了包圍圈,把兩個小姑娘困在一塊崢嶸的巨石附近。

  九六、九七、九八……

  「小月!」潔兒滿臉哀淒的望著兒時玩伴;難道她們今天就要落入這群禽獸不如的人手中,被蹂躪至死嗎?

  看到那群惡人臉上猙獰的淫慾,小月忍不住渾身顫抖。她知道自己若落到他們手中,一定會受到慘無人道的對待,那不如……「與其被這些惡人凌辱而死,我寧願留著一身清白。」小月淒然地望了好友一眼,飛快地一頭撞死在大石上。

  瞧見死了一個小姑娘,那幾個兵痞發出怪叫。

  「賤蹄子,竟敢自盡!」

  他們的包圍圈立即縮緊了,虎視眈眈的盯著剩下的小姑娘,恨不得立刻跳上去剝光她的衣服。

  爹娘死了,村莊也被燒了,方才頻頻回頭的潔兒對村莊的最後一個印象就是隔壁的李姐兒被人壓在地上凌辱,而李姐兒的臉上佈滿淚痕與絕望。

  潔兒憤怒悲痛的瞪著那群破壞家園的劊子手,哭喊:「你們會有報應的!」

  「抓住她!」

  在他們衝上來之前,潔兒鼓起全身力氣,撞石自盡。

  「哎,都死了,老子還沒玩到呢。」

  幾個兵痞像餓狗搶食一樣的上前,仍然不放過到嘴的新鮮貨,罵罵咧咧的爭著,無恥地撕扯著小姑娘的衣服。

  突然,一聲巨響!

  原本立著的巨大石頭爆裂開來,碎得四分五裂;石頭上兩道怵目驚心的鮮血仍然熱著,它代表著兩個正值芳齡的生命殞落,同時破壞了一個世上罕見的龐大封印。

  兵痞們驚訝的看著那些碎石,以及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高大男人。

  「為了酬謝放我出來的人,我會完成你的願望。」高大男子露出一抹邪魅俊美的笑容,他的手一揮,那幾個兵痞的頭顱便高高飛往天空。

  他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疑惑的看著自己噴出鮮血的身體,身軀抖動了幾下便頹然倒地。至死,他們都不知道所謂的報應這麼快就來了。

  「好久沒動一動了。前面還有一些人,剛好能填飽肚子。」高大男子舔了舔指尖上的血珠。

  「吃飽了,就去找那個該死的巫師吧。」咻的一聲,男子的動作比狂風還要快,眨眼間已消失在原地。

  而那座小村莊,即將展開另一場實力懸殊的殺戮。

  天道毀,妖魔出。
第一章

  南宋末年。

  這是一個亂世,兵禍頻起,民不聊生,神州大陸上人口銳減的一個混亂年代。

  戰爭造成百姓流離失所、遷徙不定。蒙古兵不斷向南侵襲,為了生存,人民紛紛離開城市、平原,往鄉下與山林逃戰禍去了。

  巫主庭站在一塊可以俯瞰全村的大石上,靜靜地看著她守護的村子。

  距離她帶領族人遷到這個山谷,已經有四年了。距離蒙古人那一場沒有人性的掠奪,也過了四年了。

  她還記得四年前的那個夜晚……

  當距他們三天路程的李家村傳來被蒙古人屠村的消息時,當天晚上,爺爺聚集村中長者,決定立刻遷村。

  巫主庭永遠無法忘記當爺爺爹爹叔叔哥哥他們把自己的護身罡氣灌頂到她身上的那幕場景。

  罡氣能夠保護他們不被妖魔侵襲、不被鬼怪附身。巫家人只有臨死前,才會把自己畢生修練的罡氣全部灌傳給下一代;爺爺他們會這麼做,代表為了爭取最多的遷村時間,他們不打算生離村落了。

  「庭兒,斬妖除魔是我們巫家人的天職。老祖宗有規定,巫家後人可以不學法、不修道,但是絕不能用道術害人。這次,爺爺要破戒了,爺爺對不起老祖宗了;可是爺爺希望至少要守住咱這個村落,要守住巫家代代保護的村子,不能讓蒙古人把大家全殺了,更不能讓蒙古人把人擄去做奴隸。」

  巫主庭瞪大眼睛,瞧見親人視死如歸的神情,她喊道:「我也學了很多道術,我要留下來,跟著爺爺和哥哥一起殺蒙古人!」

  「庭兒,你娘親,還有嫂嫂,都需要你的照顧。」她爹摸摸她的頭。

  「不然爺爺爹爹你們跟著大家一起走,誰也不要留下來!」巫主庭放聲大哭。十五歲的小姑娘如何能忍受與摯愛親人生離死別,更何況是幾乎所有的親人都要赴死!

  「傻孩子。李大叔他們家離這裡很近,我們用走的要走上三天,但是蒙古人騎馬只要一天半就會到了,恐怕明天中午之前那些壞蒙古兵就要來了。爹爹和爺爺他們要留下來擋住蒙古軍,這樣你們才走得掉。」村民攜老扶幼,還帶著行囊,比平常走路還慢。巫家男子不留下來攔著,恐怕只要幾個時辰,全村人就會被蒙古軍追上了。

  爺爺他們用慈愛的眼神看著她,溫柔的說著:「庭兒,別哭了,好好的活下去,珍惜你的生命,不需要為我們報仇。村子以後就交給你了,它是你的責任了,今後你就是巫家的族長,你要代替我們盡到這份責任。」

  過了半晌,巫主庭在親人們勉強含笑的眼神之下,噙淚答應:「是。」

  巫主庭流淚看著親人身上發出淡淡光芒,那些光芒就像螢火蟲一般,一點一點飛到她身上,然後融入她的身體裡;每一點光都蘊含著一點浩然罡氣,是巫家人累代修行而成,是他們的驕傲,也是他們的保護罩。

  只要對手不是妖魔鬼怪,有沒有罡氣其實是沒有影響的。然而亂世裡,戰爭多,乘機四處作亂的鬼怪也多。巫主庭身上聚集了巫家人代代修練的罡氣,就算她年紀尚幼,會的道術有限,即使她遇到無法擊退的厲害妖怪,單是她身上驚人的豐沛罡氣,就能保護自己不受任何傷害了,更何況她是巫家年輕一代裡,最具學道天分的人了。

  在那個吵雜的夜晚,長長的隊伍連夜開出村落,那迤邐的車隊帶著巫家男性的深深牽掛,離開了他們自小生長的村落。

  過了一個月,巫主庭陸陸續續從往來的百姓口中,得知那支沿途燒殺擄掠的蒙古隊伍,莫名地被困在一個村落附近,先鋒的千人隊伍死傷慘重;八日之後,生還的士兵僅有百餘人。那百餘人害怕的說出他們遇到妖怪的經過--地面會突然裂開,樹會走動,還會咬人,草會變成尖利的劍山,不時會飛來小石頭把人打傷,還有怪風把人捲上半空,戰馬全都瘋狂的嘶鳴。

  蒙古大軍向來迅疾如風的行軍速度被阻,附近村落因而來得及聞風逃走,許多人得以生存下來。漢人百姓認為蒙古士兵哪是遇到什麼妖怪,根本是遇見替天行道的山神。殺得太好了!

  蒙古將軍管他村子裡住的是妖怪還是山神,統統放一把火給燒了!務必要燒死那妖怪,讓他從火場裡逃也逃不出來。

  大軍暫時原地休整,砍伐大批木材、聚集一桶桶的油脂;為了成功的放這把火,蒙古軍又死傷了近五百名士兵,才點燃起火焰。

  熊熊大火燒呀燒,燒掉孩子們愛爬的樹,燒掉能種植穀物的稻田,燒掉曾經一家和樂居住的房子,猛烈的大火燒了四天三夜才熄滅。

  當蒙古鐵蹄踐踏過尚餘熱度的灰燼,朝下一個村莊劫掠時,已經是巫主庭帶領族人遷村的十九天之後了。

  「姑姑,要回去了嗎?」小男孩拉拉巫主庭的衣角。

  巫主庭跳下石頭,抱起小男孩,他是大哥的遺腹子,也是巫家目前唯一的男丁。

  「小宇你看,這就是我們的村莊,很漂亮吧。」巫主庭把男孩抱高,讓他坐在石頭上,居高臨下的俯瞰村落全景。

  「很漂亮。像姑姑一樣漂亮。」因為坐在很高的地方,地上離自己很遠,小男孩笑得見齒不見眼。

  她把小男孩抱下來。「好了,我們走吧。記得唷,這塊石頭很重要,它是外圍主要結界之一。還記得姑姑每天帶你走的大石頭嗎?背一次給姑姑聽。」

  「東方,屬木,正石;東北,灰石;北方,屬水,黑石;西北……」三歲多男孩的朗朗童音,清晰的背出每日巡視的八方結界。

  姑侄二人手牽著手,慢慢走回位在山谷入口處的有緣客棧,也是他們這四年來的家。

  有時在半路上,他們會遇見在結界外邊的小妖,巫主庭會捉起那些試圖闖結界卻被灼傷的小妖,示範如何消滅它們的基礎道術。

  瞧著那些形體奇怪、比家犬還大一些而已的小妖,巫山宇拿起手上的長樹枝好奇的戳了戳,換來小妖的齜牙咧嘴。他張大黑溜溜的眼睛,看著姑姑喚出淨火,把小妖化成一小撮黑灰。

  「從哪裡來就從哪裡回去吧。」巫主庭低語。

  「庭兒、小宇,你們回來了。」一名二十來歲的少婦正在門外曬著菜乾。

  「嫂嫂,我們回來了。」巫主庭輕輕一笑。

  「娘、娘!我跟你說,我們今天又看到了唷!而且有三隻耶!我跟你說,它們都長得很奇怪……」小男孩興奮的對母親說著今天早上遇到的奇聞異事。

  年幼的他不懂得什麼是害怕、什麼是危險,看姑姑施展道術,就如同神仙施展神跡一樣奇特,足夠他津津樂道半個時辰也不會停。

  少婦噙著笑容,耐心聽兒子唾沫橫飛的說話。

  「庭兒,小宇他學得怎樣?」少婦問。

  「小宇還小,學道術不比學寫字,很難的。等他再大一些,就能學會一些基礎的道術了。」巫主庭笑笑。

  「小宇要多努力喔,娘希望你以後會成為村裡最厲害的巫師,就像你爺爺和爹爹一樣。」

  「嗯!」小男孩雙眼明亮,用力點頭。

  「娘。」看到娘親走出來,巫主庭上前攙扶。

  四年前遷村之後,娘親就病倒了;若非後來小宇的出生激起她的求生意志,恐怕她早已追隨心愛的丈夫去了。

  劉三娘年紀約莫四十來歲,只是,喪夫喪子之慟,讓她的外貌顯得較為蒼老,看起來約有五十歲。

  「小宇,你的弓箭呢?」劉三娘慈愛的笑笑。

  「對呀,今天謝叔叔有空,我等一下要跟小二子一起去射箭。」小男孩跳起來,趕緊衝回房間拿他的寶貝弓箭。

  「小孩子學學弓箭,先強健體魄也很好。」

  「對呀,婆婆。小宇一天比一天壯敦敦的,我瞧著心裡歡喜呢。」少婦上前挽住劉三娘的另一隻手,要攙著她往內走。

  「別。今天太陽很好,我想多待在外面曬曬陽光。」

  「我去給婆婆拿把椅子出來。」

  等到少婦完全走進屋裡,劉三娘輕聲對著女兒說:「小宇沒天分沒關係,當個獵人也很好。」

  巫主庭垂下眼睫。「……小宇還小,這事不急。」

  「你大哥二哥在三歲的時候就能喚出淨火;你在兩歲半時,不用符就能喚出淨火,燒掉一隻比人還高的妖怪。小宇快要四歲了,連個火花都燒不出來……這樣很好、很好,至少他不用為全族犧牲。他是巫家的獨苗,日後巫家的香火全指望他了。」

  巫主庭沉默。

  學道術不僅要努力,更要有天分。小宇滿一歲時,巫主庭就探過小宇體內的氣,那時她就知道小宇不可能成為一名厲害巫師,窮其一生努力,頂多只能當個普通的巫師,很難在道術上有大成就。

  小宇沒天分這件事,巫主庭並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她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教著。

  然而劉三娘養育過三名巫家後人,她怎麼會看不出來小宇的道術其實學得很慢,像一般人一樣的慢。小宇血液裡沒遺傳到巫家人對道術的優秀天分,這樣也很好。

  「婆婆,坐在椅子上聊啊。」少婦一次從屋裡搬出三張椅子。

  「大嫂,我來拿吧。」

  「大嫂沒那麼嬌貴,這把力氣我還有的呢。」少婦笑瞇瞇的說著;她只遞了一張椅子給巫主庭。

  巫主庭剛接過椅子,便渾身一震!匡啷一聲,木椅從她手上掉落。

  她猛然抬頭,瞪著南方。

  「庭兒,怎麼了?」劉三娘察覺女兒的表情非常不對勁。

  「南邊的結界,被打破了。」

  這處與世隔絕的山谷,內有平地沃土可以開墾;四周全是山林,可以劈柴、打獵,唯一的入口就是南方的谷道。谷道裡和谷道前方,用石頭和樹木設置了不同的迷蹤陣,以防有外人闖入。巫家經營的有緣客棧就蓋在谷道入口旁,扼緊唯一的入口,嚴格把關所有經過的陌生人。如果遇到戰事,巫家的老弱婦孺也能迅速避入山谷。

  巫主庭騎著家裡僅有的一匹馬,朝南邊結界處疾馳而去。

  山谷裡,巫主庭設下三重結界,保護整個村子。在谷外,她則是東南西各布下一個半圓形結界,拱衛客棧,同時守護著山谷入口。

  巫主庭勒馬,身手利落的躍下地,檢視那一塊約莫兩人合抱粗的大石。

  石頭被動過了,整整往旁邊挪了一尺。石頭依然立著,但是旁邊一處較深的土色,顯示那處才是它原本立著的地方。

  巫主庭警戒的四處張望。從下馬的那一刻起,她的手就緊握著袖內匕首;刻著咒語的銳利匕首,不論是對人或是對妖都管用。

  石頭這麼重,尋常人根本搬不動,也不會沒事去挪動路旁的石頭。

  是同道中人嗎?

  還是妖怪?

  不論是哪一種,能夠破壞巫家最強的石結界,肯定不可小覷。

  嘻嘻,巫師怎麼變成女的了。

  突然,巫主庭望向東邊,謹慎地一小步一小步的走過去。

  仔細的檢查一陣子之後,發現東邊沒有異狀,她才重新走回石頭旁,布下另一個更強的結界。

  確認結界正常運作之後,巫主庭策馬去檢查另外兩個半圓形結界,打算把它們再做加強。

  過了一陣子,一道身影緩緩的平空出現。只見一個高大俊美的男子,穿著一襲精美的黑色長衫,拿著一把公子哥慣用的紙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

  「我隱身時,還能聽到我說話,道行不淺呀。」男子樂呵呵的笑著,那笑容帶著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男子持扇扇了幾下。

  「呿,一點都不涼。」男子停下動作,同時,刮起一陣強風把自個兒的衣袂、頭髮吹得都飄起來了。

  接著,他把手工精緻的紙扇往嘴裡一丟,咀嚼了幾下。

  「難吃。」

  隔天。

  巫主庭在教大嫂辨認藥草。

  在這個自給自足的村落裡,最多的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耕農,同時蓄養一些家禽家畜,還有幾個身手高明的獵戶、一個識字的私塾老先生。如果村人需要鐵鍋、菜刀、碗盤等工藝品,大多是走半天的路到遠處的市集去購買,也販賣一些村裡的農產品、獵物、毛皮、藥材。村人生病的話,就是找巫家人醫治。由於親人大多過世了,因此巫主庭十五歲之後,道術與醫術都是看書自學的。離家之時,父兄特地為她裝了一大箱一大箱的書籍,就此派上用場。

  她在道術的進展上比較快。每天巡視一次谷內結界,每十天巡視一次谷外結界;巡視時經常會遇到妖怪,再加上她的根骨靈慧,體質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好,在谷外的結界走動時,仍有一些較厲害的妖怪覬覦她,打算把她吞吃入腹,好增加幾甲子的妖力。它們最終的下場是被她的護身罡氣給灼傷,並且被她輪換不同的道術給收拾了。在這樣頻繁的鍛煉之下,又沒有父兄可以依靠,她的道術因而進步飛快。

  至於醫術,她則是讀醫書、採藥草、嘗百草,一點一滴摸索出來的。幸好村人患的只是常見的小病小痛,因此在醫治上,她倒是沒出過什麼差錯。

  少婦一邊認真聽,一邊提筆仔細記下。

  突然,巫主庭皺眉。

  「庭兒,怎麼了?」

  「南邊結界又被打破了。」

  昨天巡視結界回來之後,巫主庭就把親人們身上攜帶的護身符都再做了加強,同時架了一個新結界把客棧整個包在其中,並且叮嚀他們最近不要亂走。

  才隔一天,結界又破了,而且還是同樣的南邊;就算巫主庭昨天還有一絲僥倖心態,今天也全消失了。

  「我出去看一下。大嫂,你叫娘、王伯、小宇,全待在一起,在我回來之前,不要出門,不要落單。」

  「好。」少婦提起裙擺,趕忙跑去找齊家人。

  巫主庭離開前,為了以防萬一,她給客棧又多添了一道保護結界。

  正當她要去馬廄牽馬時,噠噠的馬蹄聲從路的另一端傳來,於是她先走去客棧門前。

  一支車馬隊逐漸出現在她的視線裡。只見有的人騎馬,有的人騎騾,有的人趕著馬車,也有人走路;看他們的樣子,像是四處奔走的經商隊伍。就算妖怪要假扮人,那車馬器具也沒辦法變出來,而且整支隊伍沒有妖氣,他們應該是人沒錯。

  「太好了,前面有客棧呢!」一名騎著馬在隊伍最前方的男子高喊。

  整個車馬隊歡呼起來,振奮起精神,加速朝客棧趕來。

  瞧他們的打扮與半舊的車馬器具,應該是慣朝山林鄉鎮往來的商旅,似乎沒什麼奇怪。巫主庭謹慎的打量前方約莫二十人左右的商隊。

  「姑娘,你是客棧的人嗎?我們要投宿。」騎馬的男子最先到達。

  巫主庭點點頭。「要用膳嗎?」

  「要。先給我們來幾盤熱菜跟茶水,稍晚還要熱水淨身。馬和騾子都要喂草料。先這樣。你快快去張羅吧。」年紀大約二十四、五歲的青年男子說道。

  這時,其它人也陸續抵達客棧。

  「請往裡面走,我喚人出來。」巫主庭正要轉身時,身體僵了一下。

  眨眼間,她設在客棧前的兩個結界接連被打破了!對方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就破掉兩個結界,這樣高深的道力連爺爺和爹爹都做不到,她自己也做不到。

  如果對方同是修道者,為什麼要特意打破她的結界?

  如果對方是妖魔鬼怪,這麼近相處,照樣能夠把妖氣收斂到仍讓她察覺不出來,這個……這個是怎樣厲害的大妖怪啊!

  巫主庭的呼吸頓時粗重了起來。

  「姑娘快點去張羅啊!我們一行人在山裡迷了一天一夜的路,每個人都累得慌呢。」瞧見她仍站在原地,青年連聲催促。

  巫主庭扯出一抹微笑。「大爺們迷路了,那可真是辛苦。」迅速思索了下,她的指尖凝出一小團罡氣,彈到眼前男子身上。

  無形的罡氣普通人當然看不見。那團彈珠大小的罡氣,撞到男子身上就化散開來,附在他的身上。如果是修道人,她的罡氣會被吸納或是被彈開。由於無法被普通人吸收,所以男子身上的罡氣就漸漸消失。

  青年毫無所覺的大步往內走,自己拉了把椅子就先坐下歇息了。

  這個男人沒問題。還剩二十二人。

  巫主庭視線射向那些塵土沾身的陌生男子。

  一名身材高大的俊美男子,身著黑色長衫在隊伍的最後,安步當車,從容悠閒的走著。

  客棧很少一次招待這麼多人。巫主庭一家人忙不過來,還找了謝家夫婦臨時來幫個手;恰巧謝大哥最近獵物頗豐,制了許多醃肉,正好在今晚派上用場;否則巫家人口簡單,客棧生意清淡,他們沒有每天開葷的。

  先上了熱茶與湯麵之後,廚房陸續炒好野菜、山菇、醃肉,還燉了一隻雞。

  三個已婚婦人忙著在灶房裡洗洗切切炒炒,巫家老僕人王伯從酒窖裡搬了兩壇果子酒出來,就忙著去弄草料餵馬匹騾子了。謝大哥則去挑水燒柴,上菜端湯的事情就由巫主庭全權負責了。

  每上一次菜,巫主庭就伺機凝聚罡氣,把它彈到車馬隊的人身上。一次總能試到兩三個人。

  隨著上菜的次數增加,越來越多人肯定是正常人之後,巫主庭的呼吸越加沉重了,凝聚的罡氣也一次比一次大。

  巫主庭端著香菇雞湯走向主桌。主桌坐了六人,扣掉一開始就試過的青年,那一桌還有兩人沒試過深淺。

  這次,她凝聚了一個拳頭大的罡氣。正當她走到一名身材修長的黑衣男子附近時,她把罡氣朝他身側彈去。

  男子左手一動,手掌張了又握,然後把手攤在桌上。

  對普通人而言,只會見到他動了動手,如同人有時會伸展一下疲乏的身體一般;但是,巫主庭清楚的瞧見他準確地抓住那團罡氣、捏碎,而攤開的手掌卻一點灼傷也沒有。

  那團罡氣至少足夠把有百年修行的妖怪給震退三大步了,他怎麼可能捏碎它卻沒事?!見此駭人的情況,巫主庭驚呼一聲,手晃了下,正要放到桌上的熱湯灑了一些出來。

  瞅了瞅自己被濺到幾滴熱湯的手,男子揚起一道笑容,說:「小姑娘,你小心點,這麼些小東西是傷不了我的。」

  剎那間,巫主庭對上一雙妖異邪魅的眼睛。

  那雙足以勾魂攝魄的俊眼,定定地看著她。
第二章

黑衣男子剛從外面回到房裡。

客棧的房間不多,很多人都是同睡一房,奇怪的是黑衣男子獨佔一房卻沒人有意見,連商隊的人也理所當然的接受。

先前吃完晚膳,黑衣男子仍覺得餓,就去別的地方找些新鮮的肉吃,餵飽肚子。

他倒了杯茶,沖沖嘴裡的血腥味。回想在他眼中,那個渾身發光的小巫師。

這個小巫師很早就識破他的身份。

可惜,她的罡氣太強,彷彿天地間所有罡氣都集中在她身上一般,當年那個巫師的罡氣也沒有她的一半多。雖然只有罡氣不足以傷到他,但是他也因此而無法太接近她,更無法碰觸她與傷害她。

小巫師身上豐沛的罡氣,還有散發著天地間的正念力量,真是一個充滿能量的肉體。

如果把她吃了,那味道之絕佳肯定會讓他回味一百年也忘不了。

好想吃啊。

黑衣男子摸摸肚子,他餓了。

隔天。

也許徒勞無功,但是巫主庭仍把灶房與臥房各設下三重結界,叮囑家人盡量待在這兩個地方,不要踏出結界,車馬隊的人就交給她出面招呼,除非她主動叫家人離開,否則即使她出事了,他們也要躲在結界裡。

已經確定那名黑衣男子有問題之後,巫主庭觀察出更多蹊蹺之處。

黑衣男子坐的主桌,乍看之下,氣氛融洽、笑聲連連,彼此熟稔,只有黑衣男子的話稍微少一些。然而,其他五人天南地北的聊著,聊貨運聊商事聊戰爭聊等在家裡的親人,偶爾問了黑衣男子幾句話,皆是雞毛蒜皮的事情,他只答了幾個字,那五人就繼續聊他們的。有時他們會互相敬酒,甚至拍拍對方的肩膀,但是沒有人只單獨敬黑衣男子酒,也沒人拍他背、拉他的手。

更特別的是,沒有人叫黑衣男子的名字。

眾人說話間,難免會提到對方的名字或是稱謂,但是巫主庭聽他們聊了一陣子之後,仍沒聽到黑衣男子的姓名。

車馬隊的人行囊全整裝完畢後,一名看似三十五歲左右的管事走上前。「姑娘,我們要忙著趕路了,叫掌櫃的出來算賬吧。」

巫主庭拿起旁白的算盤,淡淡的說:「我就是掌櫃。」她在管事的面前噼裡啪啦的打起算盤,一筆筆賬算給他聽。

「小店只收銀子,不收鐵錢,也不收會子。」

「這是當然的。」管事頷首。

南宋朝廷因政權腐敗與戰亂,國家財政日益惡化,會子一類的紙鈔濫印濫發,於是官府的大錢與紙鈔發得越多,貶值得越快,造成民間對紙鈔的不信任。民間曾發生拿二百文會子,卻連一雙草鞋都買不到的事;朝廷印製的會子紙鈔幾乎等同廢紙,於是變得更多人使用金銀,一般百姓逐漸偏向用銀錢買賣貨物,或是直接以物易物。

「二十三人,連吃帶住,一人五錢銀子,共十一兩五錢。上房兩間,再加一兩;昨天的雞湯要另收七錢;果子酒一罈,六錢;馬匹騾子餵了兩次草料,六錢。總共是十四兩四錢銀子。」

巫主庭話一說完,算盤也利落的打完。

管事一瞧算盤,還真的是十四兩四錢。「姑娘,你的算盤打得真是利索。」很少有年輕女子這麼會算賬。

「不過,怎麼你客棧裡的價錢,比別處貴了一成?」管事想殺殺價。「我們之前在……」

黑衣男子淡淡看了同桌的青年一眼。

青年喊道:「老李,這種荒郊野外的地方,人家客棧有床有食有熱水的,你當容易嗎?哪裡貴了,我還覺得便宜得很呢。才十四兩四錢,給十五兩,不用找了。別囉唆了,趕路要緊。」

「是,少爺。」管事拿出十五兩給巫主庭。

「謝謝惠顧。」巫主庭微笑的收下十五兩,還真的沒找錢給他哩。

巫主庭想了下,走向主桌。既然生意上門,做一筆是一筆,一整家子就靠她養呢。

她在距離黑衣男子五步的距離停下,兩人之間隔了張桌子。她問同桌的青年:「這位大爺,你們似乎是四處搜購貨物的車隊,不知道你們有搜購藥材嗎?小店有許多在山裡採到的好藥材,不知道你們收嗎?」拿到城裡的藥鋪賣,不如賣給車馬隊,也許價錢會比較好些,還不用走上半天路。

青年回道:「藥材我們收。不過,這次出來的時間有些久,手邊剩的銀兩有限,不知道姑娘的藥材是什麼?量有多少?賣多少錢呢?」

雖然旁邊有一名來歷不明的黑衣男子,但是當巫主庭接過賣藥材所得的二十兩銀子,還是開心得眼睛都瞇了起來。二十兩呢,比城裡的藥鋪還要高三成的價,連小藥鋪不買的那些珍稀藥材也脫手了。今天賺的錢,足夠一家五口吃上一整年了。

「多謝大爺。」巫主庭笑容盛開,快樂的把銀子放入袖囊。

目送車馬隊離去之後,巫主庭的笑容一收,看向仍坐在原位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眼中帶著興味,瞅著她的一舉一動。

嘻,巫師不只變成女人,還變成了商人,很會賣東西呢。連他坐在一旁,她都能處變不驚的兜售藥材,好像他是普通人一般;偏偏她昨晚就試出他不是凡人,更不是隨處能見的普通妖怪了。

普通妖怪早被她驚人的罡氣給轟走了。

不知道這個渾身發光的小巫師要如何對待他了。她想封印他是不可能的,更沒那個道行能收伏他,就算她想驅離他,哼哼,那也要他自己願意走才行。

這麼年輕稚嫩的巫師,那一寸寸的甘醇鮮肉,沒吃到嘴裡,他怎麼捨得離開呢。她一定會是他吃過最美味的食物了。

巫主庭走到隔壁張桌子,坐下,仔細打量他。

黑亮長髮,丰神如玉的外表,高大修長的身材,雖然黑色的錦繡長衫上鑲著銀灰色寬邊,乍看之下像個富家公子似的,然而衣下顯露出那不同文弱書生的結實體格,不特別壯碩,但是蘊含力量。不管怎麼瞧,他就像是一個人似的,根本不像妖怪,唯一讓她察覺特殊之處,大概就是那雙有時微泛著妖氣的邪魅俊美眼睛。黑幽幽的眼瞳,深不見底似的,彷彿能吸進任何東西,包括人的靈魂。

「這位大爺,您若是要住宿,可得有銀子,小店小本經營,恕不賒欠。」巫主庭淡淡道。

「這夠讓我住上一段時間吧。」黑衣男子手一甩,三錠十兩銀子落在隔壁桌的桌面上。

銀子?這妖怪哪來的錢?「我先看看。」巫主庭拿起那些銀子,研究了下,又用罡氣在上面覆了薄薄一層。半晌,確定是真的銀子不是石頭不是空氣,不是用法術變出來的偽物。

「這位大爺,不知您是做何營生,這銀子是怎麼賺來的?」

黑衣男子沒興趣說謊,那太費事了。「撿來的。我吃了人之後,從他們身上撿的。」

看了下他那身昂貴的衣料,巫主庭點點頭。他吃的那個人應該很有錢。接著,她把銀子收入袖中。

衣食足而後知榮辱。在這種亂世裡,百姓吃不飽穿不暖,生命隨時受到戰爭威脅的年代,她最大的心願就是保住家人與這個村子,其它的事她不想去管,也沒多餘的心力去管。

雖然斬妖除魔是巫家人的天職,但是眼前這名能化為人形到幾無破綻的男子,她收伏不了。連她這樣的修道者都察覺不出他收斂後的妖氣,可見得他的道行之高,絕對是她望塵莫及的。別說收了他,恐怕她連打傷他的能力都沒有。既然如此,何必清高的去追究他吃了人,又「撿」了別人的銀子。

反正銀子是拿來用的,這只妖怪不用,銀子也只能隨著舊主死亡而埋在土裡,不如,給她用。況且,住客棧付錢時天經地義的事。

巫家老祖宗可沒規定斬妖除魔之餘,要免費讓妖怪吃住。

「你住在上房,連吃帶住一整天是一兩又五錢銀子。三十兩銀子夠你住二十天。二十天之後,請大爺離開吧。」巫主庭盡量語氣平和的說,她巴不得立即送他離開;能夠不賺這三十兩銀子,當然是最好的。顯然,這只妖怪打算在這邊賴一陣子,不急著走就是了。

「二十天?」黑衣男子沒什麼時間概念;對他長久的生命而言,一百年和一年的意義是差不多的,只是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想破壞就破壞,他想吃人就吃人,他想在這裡住,就是在這裡住。

他搓搓下巴。「我也不知道二十天夠不夠,這金子能讓我主多久?」黑衣男子手又一甩,兩錠五兩黃金出現在她面前。

黃金!巫主庭拈七那兩錠黃金,謹慎地連試了兩次,又用更多的罡氣試它,確定是真的金子。

他到底是吃了誰?那人居然隨身帶著黃金,這很多錢呢!不過,她對死去的那人沒什麼探究的興趣。人死了就死了,在這種混亂的世道,死於戰爭跟死於妖怪之手,差別不大。更何況,外面的妖怪,可不是只有眼前這隻。

「夠你住三個月了。不過,那也要看我們客棧收不收客人住。」巫主庭手指不捨的摸了那兩錠金子幾下,然後反手把金子扔回隔壁桌。

「不讓住?」黑衣男子輕聲笑了起來。「我還沒遇過什麼事,是我想做,卻不能做的。」他笑吟吟的瞧著她。

黑衣男子手指一彈,一道光束從他指尖射出,眨眼間變成一支黑色羽箭,迅速地射破灶房外邊的三層結界,往內飛去。

灶房裡邊傳來幾聲驚呼。

巫主庭面無表情的看了下釘在牆上的黑箭,衣袖中的拳頭悄然握起。

「哎呀,裡面有人呢。」黑衣男子淡淡一笑。

巫主庭冷冷的看著他,語氣森寒的說:「如果你敢吃我的家人,就算是你,我也會想辦法跟你拚個同歸於盡。」

「呵呵,聽起來真厲害。」黑衣男子輕鬆自若,絲毫不把她的威脅當一回事。

巫主庭一字一句清晰的說道:「我是認真的。我的家人,以及住在山谷裡的村民,你一個都不能吃;只要你吃了,即使是死,我也要把你拖到地獄的盡頭。」

「憑你?」黑衣男子哈哈大笑。「小巫師,雖然我傷不了你,但是憑你那丁點道行,想要殺我,作夢。你不如得道成仙後,再去修個幾百年,也許還有可能封住我吧。」

巫主庭不語,只是冷冷的盯著他。

「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吃他們的。有你這麼誘人的食物在眼前,我何必去吃那些糟糠肉呢。」普通妖怪吃了她,至少能增長五百年功力;只是,對他這樣的稀世大妖來說,五百年功力只是零頭,根本不放在眼裡。他看上的是她那充滿力量、渾身散發罡氣的美味肉體,有她這種鳳毛麟角般的人類存在,他是看不上普通又乏味的凡人了。

「希望你信守承諾,不會吃我的家人與山谷裡的村民。」

「你是說旁邊那個包著結界的山谷?」

「對。」

「不是你的家人與山谷裡的村民,我就可以吃?」黑衣男子挑了挑眉的問。

「有多少力氣做多少事,我只能管到這塊地方。其它地方,不干我的事。」

巫主庭平靜的說完,站起身,走到他那張桌子。

看見她走過來,黑衣男子挑了挑眉。「小巫師?」

巫主庭伸手。「錢拿來。天曉得你要住到什麼時候,我是開客棧,不是開善堂。」

黑衣男子樂得大笑,他拿起黃金,把金子放到她手中,忍著強烈罡氣太近造成的微微不適感,他笑容依舊的道:「我無肉不歡,菜弄少些。」

遠去的車馬隊。

「快點快點,別偷懶啊!」車隊的管事吆喝著,時不時策馬至車馬隊後頭,催促落後的人車。

「老李,你緊張些什麼?照那位姑娘說的,我們在中午左右就能到城裡了。」領頭的青年輕笑。

「不能不急呀。走習慣的路,好端端的卻遇到風沙,若不是迷了路,咱們早該在三天前回家了。商行還等著咱們補貨呢。」管事擦了擦額頭的汗。

「多繞一些路而已。若不是他指路,我還不知道離城這般近的地方,居然有一間客棧。多虧了那位姑娘,讓我買到了許多少見的藥材,這次的藥材再運去大城裡的藥鋪脫手,肯定能賺上一筆。有機會要謝謝那位大哥……咦……他叫什麼名字,我怎麼想不起來呢?」青年皺眉苦思。「可是我好想認識他的樣子……為什麼不記得他的名字……我怎麼記性這麼差呀……」

車輪的聲響與馬蹄的噠噠聲裡,夾雜著青年的疑惑低語。

這幾天,山谷裡的獵戶每日都笑呵呵。原因無它,獵到的獸肉全都賣給有緣客棧,連製成臘肉、醃肉的功夫都不需要。這幾日賺得的錢,足夠給老婆孩子做件溫暖的冬衣了。

現在一捕到獵物,獵戶們就直接往客棧送,不用擔心賣不出去,又不會被城裡的人壓價,喜得他們每天都充滿幹勁的入山打獵,檢視捕獸陷阱。

而巫主庭呢?

她在磨調味料。

這幾天,她忙著在山裡找各式各樣的調味料,有的直接研細、切片做料理,有的曬乾,備用。那些調味料有的灑入肉湯,有的抹在烤肉上,有的拿來醃肉入味。這幾天,灶房裡煮的肉比過去四年加起來的還要多。

「嘶--」黑衣男子心滿意足的吃著微泛著金黃色澤的烤獐子肉;架子上烤的一整只獐子已經被他吃了一半。抹著野蜂蜜、丁香、小茴的烤獐子肉飄散著令人垂涎三尺的肉香,尤其是半焦的蜜香味融合著鮮肉,更是勾得人饞蟲直響,恨不得學黑衣男子一手抓一隻獐子腿,痛快地大口吃肉。

經過黑衣男子身邊的人,總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望他一眼,想起他特殊的身份,又趕緊走開。除了一個人之外--

「大爺,烤肉是不是很好吃?」小宇眨著圓亮亮的大眼睛,帶著好奇的笑容,問著正大快朵頤的黑衣男子。小宇用力吸了吸空氣中的肉香,滿臉羨慕。

黑衣男子瞥了小宇一眼,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他手上抓著肉,嘴巴捨不得停歇的繼續吃。

「有多好吃啊,可以跟我說嗎?」小宇一臉期盼。

這幾日,除了睡覺沐浴,巫主庭都待在能看得到黑衣男子的地方。美其名是提供最快最有效率的服務,實際是監視他有沒有做出什麼逾矩的事。

小宇說的話,待在客棧大堂的巫主庭當然也聽到了。

比起務農、打獵的村民,懂醫、開客棧的巫家已經算是村子裡最有錢的一戶人家,但是也不會每天吃肉。戰亂時代,他們一家子每十天能一起分享兩隻雞腿,算是很豐盛的食物了,怎麼可能天天吃肉呢。

瞧見小宇口水快流出來的模樣,正當巫主庭心軟,想去灶上舀一小碗肉湯給小侄子喝時,黑衣男子把右手吃完的腿骨往盤子一扔,左手的肉接過右手繼續吃;然後,他 用空著的左手一揮,一塊巴掌大的獐子肉不知是如何被他切下來的,他抓著那塊肉,遞給小宇。

巫主庭愣愣的看著眼前這一幕。那隻大胃堪比米袋的妖怪,居然分食物給小宇,而且還是肉!

「我可以吃嗎?」等著圓滾滾的眼睛,小宇有些呆呆的,接過溫熱的肉。這麼一大塊肉,夠他們一家人慢慢吃兩天了。

黑衣男子咬著肉,點點頭。巫家人都知道他不是人,只有巫主庭和這個小娃兒敢靠近他方圓三尺以內,這塊肉就當作獎賞有膽識的小娃兒。

接過肉的小宇睜大眼睛看著那塊香味撲鼻的肉,彷彿那是山谷結界邊緣什麼少見的小妖怪。很快地,小宇忍不住長大嘴巴,咬了一口肉,嚼了嚼,眼睛陶醉得都瞇了起來。齒頰留香的肉味,讓他接著咬了更大一口,奮力又慢慢的細嚼。

「好好吃喔!」小宇讚歎。「姑姑,你烤的肉真好吃。」

巫主庭瞅著小侄子滿嘴油光的吃相。小宇,那肉其實是你娘烤的,姑姑只是幫忙抹調味料而已。

黑衣男子一臉享受的點點頭,嘴巴沒有空閒的繼續吃著。

等到小宇吃到第三口肉時,終於發現姑姑一直在看他的眼神。

小宇放下香噴噴的肉,低頭訥訥的說:「姑姑,我可以吃肉嗎?」

小宇,你已經吃了……巫主庭看了看那塊肉,又看了下黑衣男子,最後視線轉回到小侄子害羞又掩飾不住渴望的表情。

唉。巫主庭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她轉頭,對小侄子慈愛一笑。「你吃吧。那塊肉的錢,姑姑會從他的房錢裡扣掉。」

小宇立即把肉塞回嘴裡,興高采烈的吃著。

瞧見小侄子迫不及待的讒樣,巫主庭感到好笑的搖了搖頭。算了,小孩子多吃肉,才會長得壯。

巫主庭一邊磨著調味料,尋思該如何讓各種飛禽走獸的肉料理得更好吃,讓黑衣男子無暇、也無興趣去吃其他的「肉」。他真的要吃人,以她的道術擋也擋不住,她能為世人做的,就是盡量別讓他的嘴有空去吃人。

不過,他未免也太會吃了。巫主庭看向旁邊攤開的賬本,上面寫著這幾天耗掉的食材。他一人的食量足抵六個壯漢,而且專挑肉吃,簡直是奢侈啊……

他一天吃掉八兩五錢銀子,那些錢足夠巫家五口人吃上三個月多。他一頓飯就吃掉半隻羊,如果是獐子,就要吃一隻半,這還不包括拌肉的菜蔬山果調味料。唉,他不如去外邊吃掉一個人,還比較省錢省事。

想是這麼想,但是巫主庭仍是手不停歇的研磨調味料,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滿足他的胃,順便留住他的人。她瞅著那名吃得不亦樂乎的黑衣男子,也沒見他肚子吃撐起來,到底食物都吃去哪裡了?真令人疑惑。

「這位大爺。」巫主庭清了清喉嚨。

黑衣男子咬著肉,半轉過身,丟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有事?

「三十兩銀子已經用得差不多了。金子拿去城裡兌了現銀,我算過了,即使價錢算你便宜些,依你的食量,大概夠你再住上半個月。現在錢是夠用,但是半個月後,我會跟你結一次賬的。」

黑衣男子點點頭,表示知道。

半個月以後,怎麼辦呢?總不能讓他為了省飯錢,跑去吃人;或是為了有錢住客棧,去吃掉一個人,再「撿」起那個人的錢吧。巫主庭不禁煩惱了起來。

「小宇!」一道喊聲從客棧外遠遠傳來。

「小二子。」小宇嘴裡含著肉,口齒不清的喊著。他拿著那塊肉,撒開雙腿往外奔去。

約莫五歲大的小二子懷裡揣著一個獸籠,裡頭關著一直大白兔。

「小宇,你在吃什麼肉?」小二子驚訝的看著小宇手上的那塊肉。

客棧飄出的烤肉香味,在外邊數十尺處已然香濃可聞。讓人口水直流的肉香總是讓小二子一聞再聞,最近特別喜歡往有緣客棧跑。

肉耶!小二子知道客棧這幾天住了一位豪客,因此客棧時常宰羊殺雞烹肉,只是不知道現在正吃著什麼肉罷了。

「我不知道,你吃吃看。」小宇先咬下一大口肉,然後把手上仍有半個巴掌大的肉遞給他最要好的朋友,很開心很大方的分給他吃。

於是小宇先前吃肉的滿足模樣,在小二子身上又發生了一次。

平常老百姓平日都吃些粗糧、蔬菜,能填飽肚子就行了,有時吃顆雞蛋就已經很享受,至於肉,則是過年過節才能沾幾口的高級品。

雖說如此,比起外邊時不時發生的水旱災,甚至蝗蟲過境、農作物欠收,外貌許多地方經常鬧饑荒,百姓餓得狠了,樹皮、草根,甚至連泥土都吃!山谷裡的村民餐餐能吃飽,不會有一頓沒一頓,不用憂愁下一餐的米糧,已經算是人間仙境般的生活了,誰會計較有沒有肉能吃呢。百姓的要求其實很少很簡單,很容易滿足的。

小二子津津有味的嚼著至少半年沒吃過的肉。 他把懷裡的獸籠遞給小宇,專心吃著香噴噴的肉。

「好大只的兔子,它好胖喔。」小宇瞪圓了眼睛,伸出油膩膩的手指,從獸籠的縫隙裡探入,去摸那身柔軟的兔毛。

「摸起來好舒服喔!」小宇忍不住整只小手都伸入籠子裡摸摸它。

大白兔在獸籠裡有限的空間,移動著肥嘟嘟的身體。雖然不知道那個小手掌要幹嘛,但是頻頻挪動身體的大白兔知道它被關起來了。

「爹說先拿來給你們,怕客棧裡的肉會不夠煮。」總算小二子還沒被蜜汁烤肉給迷昏了嘴巴,還記得把老爹千交代萬交代的事情先說出來。

巫主庭看向門外的兩個小蘿蔔頭,問道:「小二子,你爹呢?」

「爹和哥哥都還在山裡。晚一些娘會過來,她說這身兔毛很漂亮,拿去城裡能賣個好價錢。」

巫主庭頷首。「麻煩你娘了。」

客棧需要的只有獸肉,因此,毛皮都會讓獵戶再帶回去,製成皮革皮草。既然宰殺了一個生命,那就要把它做最大限度的使用,才不會浪費。百姓是很珍惜每一分物資的,不會糟蹋東西的。

「要吃掉兔子?」小宇驚叫。

「是呀,燉一鍋兔肉湯。」巫主庭笑笑。「姑姑會記得留一碗湯給你。」

「不要!」小宇把獸籠往背後藏,彷彿姑姑看不到可愛的大白兔,就不會把它吃了。

「怎麼了?」巫主庭訝異。

「不要吃大白兔!」小宇大聲說。「它這麼可愛,不行吃!」

兔子可愛就不能吃?那小宇吃的獐子就不可愛嗎?呵呵,果然是小孩子童言童語的真逗趣。巫主庭放下研磨好的調味料,走去門外,利用身高優勢,從小宇背後把獸籠凌空拎起。

大人是很務實的。雖然巫主庭才十九歲,但是她要守護村莊、擊退覬覦村子的妖怪、要注意蒙古軍的動向,還要掙錢賺全家人的吃食,因此她不會清高、不會只有憐憫心、不會不曉世務,她是很講求實際的人。

小兔子很可愛沒錯,但是可愛只能欣賞。只用看的,人的肚子並不會飽。

「小宇,你跟小二子去玩,看看謝大叔在山裡是不是又抓到什麼獵物。」巫主庭轉移小侄子的注意力。

小宇大喊:「不要!」

小孩子有時候會出現一些難以理解的堅持。就像此刻,小宇就堅持捍衛大白兔的生存權。只見他伸長身子跳著、張開手臂勾著,想要把姑姑手裡的獸籠抓回來。「不可以吃大白兔!」他跳跳跳,他勾勾勾。

「怎麼了?」少婦頻頻聽到兒子的高聲喊叫,於是從灶房裡轉出來。

「娘,不要吃大白兔!」童稚的聲音拚命喊著。

大白兔眨了眨圓溜溜的眼睛,看著籠外的發展。

「庭兒,怎麼了?」少婦問。

巫主庭苦笑著把事情經過說了一次。

少婦皺眉,斥責兒子:「小宇,不要任性。大爺等著肉下鍋,晚膳就要吃了。」就算今天不燉兔肉湯,明天也會把大白兔做成滷肉。何苦為了一隻早晚都要宰了兔子吵鬧呢。

聞言,小宇一屁股坐在地上,踢打著小胖腿,連哭帶喊,鬧得更凶了。「嗚,大白兔,我要大白兔!」

巫主庭歎了口氣。對小侄子而言,他才看到的新奇玩具,還沒摸熟,就要「消失」了,再加上這個玩具是一隻會動的兔子,年幼的他感受力更強了。

少婦瞧見兒子哭鬧,心中對兒子的不聽話感到生氣,也對他的哭樣覺得有些不捨。

巫主庭和少婦對看了一眼。

嗯,看來她和大嫂的意見是一致的。巫主庭決定把獸籠交給小宇,等過幾天他沒注意它了,再悄悄把白兔給燉了。她能做的讓步就是別在他眼前、別在他難過不捨的當下燉兔肉湯。

正當巫主庭要把獸籠遞給小宇時,一隻男性大掌先伸過來,把獸籠拿走了。

「啊!」小宇一見,從地上蹦起來,往前衝去抱住黑衣男子的大腿。「大爺,不要吃小白!」小宇……連兔子的名字都取了。

「小宇!」少婦尖叫搶上前,用力拉著兒子,想把他撤離黑衣男子的身邊。

小宇死命地抱住黑衣男子的大腿,不顧娘親在背後使勁的拉著他,猶如抱住小兔子的最後一線生機,絕不放手。

「小宇快放開啊!」少婦急急大喊,使勁扯著兒子。

「不可以吃小白!」小宇更用力抱緊眼前這根救命大腿。

巫主庭紅唇微張,瞧著眼前混亂的情形。現在時怎樣?人體拔蘿蔔嗎?為了一隻肥嘟嘟的白兔?

對於這亂糟糟的情況,黑衣男子只是淡淡瞥了少婦一眼。

只那一眼的威力就讓少婦冷汗直流、背脊發冷。她腿一軟,跌坐在地,卻沒趕緊離開,反而用力抱住兒子,把他整個人護在懷裡。

而初生之犢不畏虎、更不畏外表與人一樣的妖怪的小宇,依舊死命抱著黑衣男子的大腿。

「不要吃小白,它好可愛!我保證我以後都會乖乖的,大爺,拜託你不要吃它!」小宇一邊說一邊把眼淚糊在黑衣男子的衣服上。

小宇,你會乖乖的跟他沒關係吧……巫主庭感到有些頭疼又有些無力。

黑衣男子抖了抖多了兩個人而變得沉重的右腳,附在他腳上的母子仍然抖不掉。他右手拿著一大塊蜜汁獐子肉,左右拎著獸籠,把它提到眼前一瞧。

胖嘟嘟的白兔眼裡瞧見一個可怕男子吃著不知名的肉,嘴裡嚼呀嚼的,雙眼放光的盯著它這一塊生肉看。大白兔嚇得直抖,抖呀抖,它挪著胖嘟嘟的身體到角落躲著,還是害怕的抖呀抖。

「大爺……」小宇哭得更急了。

如果巫主庭不是當事人的親屬,恐怕她會像一旁的小二子一樣,因為眼前這令人噴飯的奇異場景捧著肚子大笑吧。

「小二子,別一邊笑一邊吃肉,會噎到的。」巫主庭無奈。

苦笑不得的巫主庭走過去,正打算為雙方緩頰一下,突然,黑衣男子不知用了什麼方式,把小宇與少婦彈離他的大腿,同時把獸籠塞到小宇懷裡。

「給你。」黑衣男子的嘴裡勉強擠出兩個字,然後又繼續吃吃吃。

「大爺?」小宇的臉頰仍滴著殘淚,愣愣的捧著獸籠。

「我不要吃兔肉湯。」他這是對巫主庭說的。

「啊?」巫主庭愕然。不吃肉湯,這是妖怪要改吃素嗎?

「兔子這麼小,連塞牙縫都不夠。」黑衣男子說完,踱回堂內,切下另一塊獐子肉繼續吃。

原先,黑衣男子還以為小男孩膽敢搶走他的食物,於是走出門外瞧瞧,順便把屬於他的東西奪回來。嘖!原來是一隻小小團的兔子而已,就算送他,他還嫌吃起來不夠勁。

「晚膳我要吃昨天的當歸羊肉湯。」那種味美、香濃、肉大塊的湯,才叫做燉肉湯。兔子湯?能吃嗎?

巫主庭歎氣。「我盡量。」昨晚的當歸羊肉湯就讓他吃掉了半頭羊,今晚那僅剩的半頭羊恐怕也會在他唏哩呼嚕的大吃大喝下,消失無蹤了。

羊肉在這地方能買到的有限呀!

巫主庭招手,叫來一旁像在看戲的小男孩。「小二子,回去問問你娘,我整隻兔子都買下,連毛皮也要,問她要多少錢?」

「不做湯?」小二子問。

聞言,小宇趕緊把他的好朋友二號「小白」,往背後一藏。

瞅見小侄子的動作,巫主庭無奈又帶著幾分寵溺的笑了笑。「不了,先讓小宇養它吧。」等到哪天小宇不想養了,才能做湯。

小宇歡呼一聲,雀躍地捧起獸籠對一旁的娘親現寶。

少婦幫兒子抹去臉上的淚珠,感激地朝巫主庭點點頭,帶著一人一兔往屋後走。先打水給孩子擦把臉,再倒些水給兔子喝,另外找個地方把它關好。

巫主庭決定等一下再打打算盤,看這個月的收入還剩下多少盈餘。
第三章
  
  大吃大喝了十來天,黑衣男子才覺得自己餓了兩百多年的肚子,有稍微飽足的感覺。他饜足地舔掉豬大骨上最後一絲肉屑,把骨頭往一旁的小鍋子一丟,滿足的打了一聲飽嗝。今天的鹵蹄膀真好吃。
  
  巫主庭瞅著那座小山似的骨頭堆。裝骨頭的容器,從第一天的碗到盤子,到今日的鍋子,可見這個男人是多麼的會吃肉,而且是令旁人咬牙切齒的豪奢吃法!
  
  巫主庭觀察他十幾天,發現他睡醒就是吃,吃飽了就四處走一走,有時候是在客棧附近走,有時候會消失一兩個時辰才出現。她沒在他身上聞到血腥味,因此他應該不是跑去外邊吃人;而且用膳時間到了,他仍跟平日一樣吃得很多。
  
  這個妖怪喜歡曬太陽,也喜歡照月光,常常見到他吃飽後,懶洋洋的攤在門外躺椅上。那張躺椅是他有一次出門之後,不知道從哪裡拿回來的。照月光她還能夠理解,但是一般的妖怪應該是畏懼太陽吧?為什麼他一點都不怕?
  
  巫主庭在外面一邊曬藥草、香菇與木耳,一邊打量攤在椅上雙眼半合半開的他。
  
  巫主庭翻遍巫家藏書,終於在一本老舊的手札裡,找到初代老祖宗曾經降服過一隻大妖的記錄。那本《降妖全錄》裡,記載著老祖宗一生中降服的妖魔鬼怪,其中最厲害的是一隻舉世罕見的大妖;只是老祖宗對那只妖怪的身份瞭解不多,只有寫到大妖在人間作亂的事跡,以及被封印在大石下的過程。
  
  「你是狻猊嗎?」
  
  龍生九子,子子不同。其中一子「狻猊」的外表類似獅子般,特愛吞吐火焰與煙霧,因此老祖宗猜測那只喜歡到處放火又特難抓到的大妖,也許是狻猊。只有龍之子,才可能有那種凌駕一切妖怪的強大妖力。
  
  「狻猊?我不是。」黑衣男子打了個呵欠,有些想睡,不過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為什麼不是?」
  
  「那種被我打幾下,就夾尾巴逃的傢伙,怎麼夠資格跟我比。」他懶懶一笑。這十來天,他睡飽吃,吃飽就去動一動,舒展完身體,回來繼續吃。他天天都過得很高興、愜意,因此有興致多說一些話。
  
  根據這段時間的觀察,巫主庭知道他不會說謊;與其說他是誠實,倒不如說是他認為說謊很麻煩,直接說實實話又有什麼關係。就算他坦言自己殺人放火,她或是官府也拿他沒辦法。
  
  在強大的力量面前,謊言是一種多餘。
  
  「你不是狻猊,那是什麼?」巫主庭不解。連龍之子都能被他打到落荒而逃,那他是什麼?龍嗎?
  
  「我就是我。」
  
  「我能看看你的原形嗎?」
  
  「不行。」
  
  想了想,巫主庭換個方向,繼續旁敲側擊的問:「你能露一手你擅長的法術嗎?」
  
  黑衣男子懶懶的伸出一手,手指微握又張開,轟的一聲,平空出現五團火球。熊熊烈焰,燒得炙人肌膚。
  
  「你想燒多久?一年夠嗎?」
  
  巫主庭張口結舌的瞪著那五團比吊在一旁的鹵豬頭還大的火。燒上一年?聽他的口氣,像是小意思似的。
  
  「這是真的火?」
  
  「是真的。看你是要燒人燒獸燒山燒鬼燒妖怪,全都可以燒。要燒到連灰都不剩,也沒問題。」
  
  巫主庭用力喘了兩口氣。這火這麼能燒!比她專門用來燒妖怪、不能傷人的淨火,還要厲害千百倍!
  
  「可以收起來嗎?」
  
  黑衣男子的手隨意一揮,五團火球倏地消失無蹤,只餘空氣裡上升的溫度,顯示火球曾經存在。
  
  「哇!」巫主庭驚歎不已。
  
  他單是這一手火球絕技,就足夠震懾百妖了。那火能燒妖燒人燒鬼,難怪當時老祖宗跟其他六十九名術師,還有許多術師們養的式神,花了五天五夜才終於封印住他。
  
  「小玩意罷了,用得著這般大驚小怪?」
  
  他果然是非人類,這樣的絕技都叫小玩意;如果她有這項「小玩意」,早就成為縱橫古今的巫家第一人。那麼也許四年前,他們就不需要遷村,親人也不用犧牲生命,甚至換她放把大火,給那群兇惡的蒙古兵嘗嘗。
  
  看見她帶有幾分欽佩的表情,黑衣男子揚起一抹自豪的笑容,彈了彈手指,展現另一項絕技。
  
  「啪--」一道刺眼亮光驟然出現,伴隨著低沉的隆隆聲,擊在不遠處的土地上。
  
  「……這是什麼?」巫主庭瞪著那微焦的泥土,半晌,才有辦法開口問道。剛才那東西太快了,她沒看清楚。
  
  「雷。」
  
  「你是說下雨之前,天上會出現的那種雷?」
  
  「差不多。不過這是我打出來的雷,所以聲音沒那麼吵。很適合用來擊殺一些有點道行的人和妖怪。」
  
  巫主庭終於能瞭解老祖宗寫到當年那場戰役死傷慘重,最後僅剩下他與另外重傷的兩人的慘烈情形。有這樣一個眨眼間就能劈出悶雷的敵手,用人海戰術的優勢實在有限。不過,老祖宗當年真厲害,這樣舉世無雙的大妖,他居然有辦法將之封印;而且斗了五天五夜之後,老祖宗還活了下來,開宗立派,流傳巫家道術,真令人敬佩。
  
  「這樣一道雷,就能殺掉一隻妖怪?」她問。雷術這麼好用,她等一下來去查翻古籍,找出巫家所有跟雷有關的道術,用最快的速度學起來。
  
  「剛才那道雷只是讓你見識見識,不成氣候的小妖怪是打得死,有修行的妖怪就要換大一些的雷,如果有五百年以上的修行,那就要兩道巨雷同時劈下才能滅了他。」
  
  「什麼?!你能同時劈下兩道雷?!」巫主庭簡直不敢相信。
  
  「我最多能同時劈下九道雷,只是這聲音就很響了,跟天上的雷差不多大聲,鬧耳朵,所以我不常用,而且也沒什麼機會用,五道雷就足以開山裂石,九道雷下去,能把一座城劈成焦土了。」
  
  老祖宗啊,您實在太令人崇拜了!這樣的驚世大妖,您居然能把他封印。晚輩慚愧呀!巫主庭在心中默默地想著。
  
  不過,她有些不解。「你怎麼知道九道雷能把一座城劈為焦土?」
  
  「因為我劈過啊。那時我想知道自己的雷能劈到什麼程度,就一道一道的練呀,一道一道的找不同東西試啊。總是要有東西讓我試試看雷的威力吧。」男子稀鬆平常的說出曾經是人間慘事的過往。
  
  在他的眼裡,這世間的人很多很多,多到跟山裡的螞蟻一樣,沒什麼價值。殺了一隻跟一百隻,並沒什麼差別。對人而言,螞蟻的生命沒人會去尊重;對他而言,一座城的人命跟一個螞蟻窩的命是差不多的。
  
  老祖宗啊……您怎麼沒把這只任性的妖怪多封印些時候,讓他破石而出,在人間溜躂,這不是給亂世的百姓更添艱難嗎?巫主庭悲歎。
  
  「只有我家祖宗收過你嗎?沒有其他人、沒有其他的天兵天將?」
  
  「人沒有,神也沒有。」
  
  「為什麼?」她驚訝。這只妖怪會使火喚雷,還能夠劈焦一座城,這般危險的妖力足夠被真壓在五指山下一千年吧!
  
  「我就是我,我就是神,我就是天意。」黑衣男子自豪的說道。
  
  「你在打啞跡?」她聽不懂。
  
  「你知道為什麼會有水災,為什麼會有旱災,為什麼會有蝗災,為什麼會有瘟疫,為什麼天雷有時會燒山?」
  
  「……」她苦思。
  
  「如果神祇做好事,怎麼會有那些災難呢?」
  
  「……因為人們不修德性、不崇天敬神,所以上天降下懲罰?」她猜。
  
  「你覺得被懲罰的人是罪孽深重的人?」
  
  「不是。」很多是無辜的老百姓。
  
  「哈哈哈!『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意是沒有語言的,天道是沒有形體的。春夏秋冬四季,自有其流轉運作,萬物吸收日月精華,自有其生滅,這就是天地間的道理。你不能只要蓬勃的春,不要酷熱的夏,你不能只要豐收的秋,卻不要寒冷的冬。你不能只要生長,卻不要滅亡。天地有善有惡,有高山有平原,有沃土有沙漠。」
  
  「所以你是天道裡的惡?」
  
  黑衣男子放聲大笑。「為善為惡,一念之間。對沙漠裡的蠍子來說,平原是惡,沙漠是善。蠍子有毒,卻也能入藥治病。水旱災死了許多人類百姓,卻能讓更多的眾生活下去。當年我用雷劈了一座城,城旁邊那座山的走獸、大樹,卻少了獵殺與砍伐,可以繁衍、生存得更好。對城裡的人來說,我的雷是惡;對山裡的生命來說,我的雷是善。」
  
  巫主庭沉默半晌,「……天道真難懂。」
  
  「如果我毀了什麼生命,那就是那個生命的劫,他合該遇到我,然後重入輪迴。死亡一定不好嗎?難講。說不定他下一世會更好。」
  
  巫主庭微皺眉頭,細細思索了一陣子。
  
  「所以,你是天意?」她決定先問比較能搞懂的。
  
  「我的所作所為就是一種天意的表現,是天意的一部分。」黑衣男子瀟灑的攤手一笑。
  
  她半們半疑。「誰告訴你,你就是天意?上天嗎?」
  
  「是也不是。」黑衣男子朗笑。「有一天醒來,我突然知道自己是天意的一部分。我不知道是誰跟我說的,但是從那一刻起,我就是突然明白了。頓悟之後,我明白了就是明白。」
  
  瞧見他的自豪表情,巫主庭總覺得有種刺眼的感受。「你是天意,為什麼還會被老祖宗給真壓在石下?」哼,她不服氣。
  
  「遇到那個術師,也許就是我的劫。」黑衣男子聳肩。
  
  「既然被封印是你的劫,為什麼你來找我的麻煩?」他目前雖然安分守己,一副好相處的模樣,可是他從沒放棄吃她的念頭,別以為她不知道。
  
  「我高興。」黑衣男子露出一抹你能耐我何的燦笑。
  
  「……」真是一隻隨心所欲的妖怪。
  
  不對,他之前說他是……神?
  
  神!
  
  「你真的是神?」這個她完全無法理解。
  
  「是,也不是。」
  
  「說明白點。」
  
  「晚上我要吃烤山豬。我知道你中午只切了半隻做滷肉,烤豬肉還要塗前幾天的那個蜜。」他突然想好今晚的菜單。
  
  「蜂蜜只剩小半罐,沒辦法塗半隻豬那麼多。」她皺眉,他太會吃了。
  
  他哼一聲。「有多少塗多少,別省著用。」大爺他就是要吃!
  
  「好啦,你繼續說。」
  
  確定了美味晚餐,黑衣男子喜孜孜的接著說:「我不是住在天上的神,也不是住在深山的神。我,在人間。」
  
  「在人間的神?所以你不是妖怪?是神變成的人?」趕快探聽好真相,方便以後她找對法子封印他。她只有自己一人,沒有六十九位術師幫她,更沒有飼養無數式神助攻,因此,相形之下,準確的情報更加重要。
  
  「我的原形不是人,是獸。而且我也沒特別喜歡人,化為人形只是方便四處行走罷了。」
  
  是獸?「你的原形是獸,那你還吃那麼多肉?」巫主庭細細打量他,想找出他身上是獸的線索。既然是獸,吃那些飛禽走獸不是自相殘殺嗎?
  
  「你有聽過老虎因為是獸,所以就不吃羊不吃鹿嗎?」
  
  「是這樣說沒錯。所以你的原形是老虎?」
  
  「不是。」
  
  「噢。」真可惜,猜錯了。
  
  「其實要我吃人也沒關係,又不是沒吃過。還是我去抓個人回來給你煮?」她煮的肉比生吃還要美味。
  
  「千萬不要!」巫主庭驚恐。她怕他真的抓人回來!
  
  「不要就算了。」黑衣男子隨意的揮揮手。
  
  巫主庭輕吁了一口氣,抬手一擦,發現額角被他的話給駭出冷汗。
  
  她整理一下思緒。「好了,你是獸,是在人間的神。等等!獸怎麼可能變成神?」
  
  「神獸,你總該聽過吧?」黑衣男子斜睨了她一眼。「狻猊就是神獸的一種,龍也是。」
  
  「你不是龍?」再問。
  
  「不是。」他懶懶的打了個大呵欠。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獸鼎鼎大名,他若是其中一隻,也許她能找到四方五行相生相剋的法子鎮住他。
  
  「都不是。」:
  
  憑他這麼會吃……「饕餮?」另一隻龍之子,狻猊的兄弟,所以他才會打過狻狁,兄弟打架嘛。
  
  「也不是。」
  
  「……」還不是?麒麟是仁慈的聖獸,他不可能是吧。「麒麟?」不過她還是謹慎的一問。
  
  「我不是那種軟弱又愛歎氣的傢伙。」
  
  「那你到底是哪一種神獸?」全都不是,那他當初是從哪顆石頭生出來的啊!
  
  「小巫師,都說了我是獸,我就是我!」黑衣男子被她問得也煩了。
  
  又繞回原題了。巫主庭撫著額頭輕歎。她當然知道他就是他,不然他是小宇嗎?還是會變成王伯?
  
  等等,她明白了!巫主庭驚訝的瞪大眼睛。「你就是你,你沒有名字?」
  
  「沒錯。」黑衣男子得意的頷首。
  
  天啊,地啊,老祖宗啊!為什麼讓她遇見一隻沒有名字的神獸!
  
  她記得老祖宗的手札裡,記載著要驅使鬼神、式神,首先要喊出他們的「名字」,只有正確的名字,才有辦法驅鬼請神,為己之所用、為己之所使。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獸有其名字,因此有其特性,道行高深者甚至能請來神獸作為式神,只要那位術師付得起神獸想要的代價。天兵天將也是如此。差別在於神將不一定需要取走什麼代價,有時只是需要幾炷香火罷了。連佛祖都有廟宇供奉,千萬信徒在廟裡焚香祈求心願,雖然沒有事事如願,但是也有顯靈的時候。
  
  而他居然沒有名字……這就代表無人能驅使他,無人能命令他,更無人能管他!這樣的神、這樣的獸……天啊!她還寧願遇見有名字的四方神獸!至少那些神獸再怎麼囂張,還是法力無邊,也有辦法壓制他們啊!
  
  巫主庭終於明白,他一開始說的「我就是我、我就是神、我就是天意」。他夠資格當神,能力也早超越一般的神仙。而他,就像是沒有名字的天意,天意就是天意,是無法被掌握的、無法被限制的,而他,就是天意的一部分。他為善為惡,都是天意的一部分,就如同豐年荒年,也是天意的一部分。
  
  黑衣男子饒富興味的瞅著她變化萬千的表情。真有趣!她一會兒驚、一會兒哀、一會兒愁,眨幾下眼又振作了,眨幾下眼又垮了肩膀,嘻嘻,這個小巫師真好玩。
  
  巫主庭無力的瞅了他一眼。唉,就算她有辦法請到神獸來做式神驅使,也是不可能把他重新封印了。更何況,老祖宗當年是修練到五十多歲,才能驅使朱雀與白虎作為式神,老祖宗那般傲視群倫的天分與道行,她根本比不上。唉,她唯一比老祖宗厲害的,大概就是身上用之不盡的豐沛罡氣吧。
  
  她讓這個半神半獸半是天意,又善惡難分的他暫住在客棧,希望別為巫家帶來什麼災難啊……唉,她好擔心呀!
  
  「你做啥趴下來?累了就回屋裡歇息。」
  
  她身體不累,累的是心靈啊……「沒什麼,趴著方便把一些曬好的藥材收起來,免得曬過頭,反而壞了藥性和味道。」既然趴下,就順便收拾收拾吧。不過,這只獸居然會關心人,她頓時有一種受寵若驚的錯覺。
  
  他印象中人類很脆弱的,很容易就疲倦、很容易就受傷。「真的累了就進屋去躺,晚上才有力氣烤肉。記得要抹那個蜜哦。」
  
  「……」剛才果然是錯覺!
  
  巫主庭拿那名半神半獸半天意的黑衣男子沒法子,其危險程度輕則吃人,重則放把火燒上一年或是把一座城劈為焦土。一想到這些,她就頭疼不已。要請他挪動尊駕,偏偏這位大爺是來尋陳年舊仇的,目前吃肉吃上癮了,樂呵呵的吃得眉開眼笑,三不五時還虎視眈眈著她這塊還沒入口的鮮肉。
  
  她唯一稍感安慰的是他身上有錢可以付賬,不然客棧早被他吃垮了。
  
  神啊,派誰來都好,快快收伏他吧!否則生靈塗炭,百姓隨時有陷於水火之中的可能呀!最近只要一有空,巫主庭就虔誠地向上天祈求,希望為村落、為這世間多爭取一線生機。
  
  有求,必有應。
  
  然而,在九萬九千里遠的山外山、天外天的眾家神佛的回應,處於人間的巫主庭當然聽不見啦。
  
  「萬事有因必有果,花了那麼大力氣,繞了那麼大圈子,把他送到你眼前,就是要讓你收伏他。不用求我們了,你自行多想些辦法吧。」
  
  巫主庭沒聽見神的話語,她當然不知道自己就是上天派來,解救百姓免於危難的人。
  
  但是只有祈求,自己卻不思努力是無濟於事的,而巫主庭也不是這樣的人。
  
  想在世間生存,不能總想靠別人幫助,更不能只靠神的幫忙。在這個人命賤如草芥的時代,她很明白只有自己先堅強的站起來,努力面對眼前的一切,難關才有可能度過。
  
  於是她每天巡視結界、教小宇道術、教大嫂辨認藥草、看緊那只我行我素的半神半獸,有時還要幫村人治病,不過她的腦袋只要一有空閒,就轉呀轉的想著自力救濟的法子。
  
  身為一家之主、一村之長老的巫主庭最近勤翻古籍,或是研究老祖宗當年封印他的陣法,同時更加努力的練習巫家道術。可惜,古籍裡跟雷有關的道術極少,而且需要深厚道行才使得動雷,看來她必須多修行十幾二十年才可能到達那樣的境界。
  
  唉,爺爺曾說過,她可能是除了老祖宗之外,巫家後人裡最有天分的人,日後收妖除魔的成就肯定非凡。
  
  只是天分歸天分,她現在只有十九歲,天分再高也需要時間和努力,才能轉化成實力。
  
  而且她的天分抵得上他神獸的身份嗎?更何況還是一隻活了很久很久,也許是她三十輩子久的神獸。即使老祖宗復生,大巫和小巫聯手,恐怕還是壓制不了那只神獸,更別提現在只有她一人,沒有任何的援助。
  
  每當巫主庭想起雙方有如天壤之別的實力,她總是搖頭歎氣。
  
  通常會以螳臂當車之人,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那人無知,不瞭解敵我差距;另一個是那人無牽無掛,死了也就一條命,怕什麼。
  
  巫主庭很懂得審時度勢,外加她有一整個村子的責任,因此她不會輕易地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只要她一死,在這樣混亂的世道裡,妖怪或是蒙古大軍犁平整個村落是早晚的事。在下一個巫家人接手之前,她要為眾人珍惜自己的生命。
  
  說到生命,他呢?
  
  「你活了多久呀?」一日,巫主庭在巡視谷外結界時,問向跟在一旁的他。
  
  大吃大喝了十幾天後,黑衣男子最新的興趣是瞧瞧現在的人都在做什麼,於是有時候他會在她身邊跟進跟出。
  
  每隔十天,巫主庭都要巡視一次谷外結界。由於他只要一走進山谷,谷裡的結界就會被他打破,因此她曾明言他別跟,於是他就沒跟。至於谷外結界就沒這顧慮了,因為他們可以繞著結界的邊線走。
  
  這些日子,巫主庭發現其實他跟小宇有一些相似,都像是依著本能在生活。每天就是吃和睡,還有讓自己開心的找樂子來做。不知道他是不會,還是不擅長,總之他很少有什麼複雜的思考,像是欺騙、掩飾、計謀。他心裡的感受通常都寫在臉上,喜怒也很簡單直接。
  
  「很久很久。」他邊走邊搖頭晃腦的東看看西望望。
  
  「那是多久?」他這樣講,誰聽得懂!巫主庭朝他丟了個白眼。「一千年?」
  
  「呿,小看我。至少也有六七千年。」
  
  「六、七千年?沒唬人吧?」巫主庭不敢置信。
  
  「四方神獸中,在最早的青龍升天之前,我就有二千多年的修行了。我記得,他升天的事大概是四千多年前了。」
  
  她問:「所以青龍比你厲害?因為他比你早升天為神了。」青龍比較厲害,趕快記下記下!
  
  「呿,又小看我。我說他升天,不代表我那時沒能力升天,我就是不想上去當神,才待在人間。」黑衣男子一臉不屑。
  
  多少帝王將相、凡夫俗子就是夢想著得道成仙,而他卻棄之如敝屣。巫主庭幾乎想跳起來怒罵他浪費,然後托拜他趕快升天為神吧!好讓他成功送走這位瘟神大爺。
  
  「為什麼不想當神?當神不是很好嗎?當神自由自在又長生不老。」
  
  「只有人才會這樣想。我本來就不在輪迴之中,你也別神呀神的看我,看得真讓人便扭。我沒那麼崇高,也不在意那樣的虛名。我記得在人間,稱呼會吃人又法力高強的叫『妖怪』『妖魔』,你要當我是妖魔也沒關係。當神就不能吃人了。啊,有的神墮落之後會變成魔,就可以吃人了。我決定了,你就當我是妖魔好了。」他聳肩,輕鬆的說著像是要叫一隻噬人野獸從「老虎」改叫為「獅子」這樣的容易。
  
  反正當神還是當魔,他就是他,不會有什麼改變,這樣何必拘泥於外在的看法與稱呼呢。
  
  聞言,巫主庭頓時有些頭疼。多少人、多少修煉成精的畜生一門心思就是得證仙道,居然夠資格當神獸的他為了要吃人,而放棄當神仙?太奇怪了。
  
  「你一定要吃人嗎?你可以換吃其他畜生嗎?」
  
  「你這樣問很奇怪。」黑衣男子失笑。「我什麼都吃,就像人吃豬、吃雞、吃羊、吃鳥,人什麼都吃,甚至連人也吃。為什麼我不行吃人呢?」
  
  「因為我是人,我會希望你至少別吃我的同類。如果你問一隻羊,也許那隻羊也會希望你別吃羊吧。還是,你真的很喜歡吃人?」
  
  「吃人方便啊。我吃掉一個人就抵得上一隻羊,人隨便找就是一大堆,羊還沒那麼多呢。」他把吃人講得理所當然似的。「當妖魔好,可以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當神不好,乾脆你就當我是妖魔好了。」
  
  巫主庭表情複雜的看了他一會兒。「我還是寧願當你是神,算了,佛教裡的夜叉也會吃人,你並不是唯一一個會吃人的神。」客棧裡住了個神跟客棧裡住了個妖魔,那種感受差很多;雖然同樣是他在住,但是她寧願當他是神……獸。
  
  「嗟,當神麻煩。規矩多、束縛多,要理會的事情更多。你剛剛說神能夠自由自在、長生不老,我現在就夠自由自在,也長生不老啦。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上頭也沒壓著誰能對我指手畫腳的,逍遙自得啊。」
  
  他好,人間可不好。聞言,巫主庭歎了一聲。
  
  兩人邊走邊聊,巫主庭同時清理一些被結界擋在外邊的小妖。
  
  「你歎什麼氣?」在人煙稀少的山林間走著,黑衣男子像是在逛大街般的悠然自得。
  
  瞅了他一眼,巫主庭當然不會說因為煩惱他的問題而歎氣,這是說出來也沒法子解決,而且她煩惱的問題也不止這一項。唉。「最近遇到的妖怪越來越大只,數量也變得更多了。」說到這裡,她又喚出淨火,往遠處扔去,轟的燒掉一隻半人高的妖怪。
  
  「這是今天的第八隻妖怪。我燒了這些,不過察覺我的到來而避開來的妖怪肯定更多,而且更厲害。四年前,這附近妖怪沒那麼多,也沒這麼大只。」巫主庭抬頭望了下天空。「天地間的氣越來越混濁了。大宋的氣數看來快要盡了。」
  
  「盡了就盡了。一個衰亡勢必代表另一個興起。」
  
  「身為一個漢人百姓,我並不希望蒙古人得天下,來治理這錦繡江山。」她微帶哀傷、隱含一抹期盼的望了望他。
  
  聞言,黑衣男子仰天大笑。
  
  那囂張、震耳的渾厚笑聲迴盪在廣闊的山林裡。
  
  巫主庭停下腳步、忍著氣,等他笑完。雖然她比一般術師要厲害很多,但是她的道行遠遠比不上他,既然她能感受到天地間的變化,他能感受到的肯定更明顯、知道得更多。
  
  如果……如果她能從他嘴裡知道什麼消息,也許能夠力挽狂瀾,撐持住大宋的氣數也說不一定。前幾天,他說過他就是天意,如果天意站在大宋這邊,那麼大宋也許有中興的希望。
  
  黑衣男子笑到眼角帶淚,好半晌才止住笑意。「小巫師,大宋的氣數將盡,那就盡了。王霸之氣在北邊,不在南邊。你想要我去滅了蒙古人嗎?的確,如果我願意,我是可以把北方那半壁江山的人殺掉一半。」他搓搓下巴,露出一抹燦爛笑容。
  
  突然,他的手指一彈,一道猛烈火舌從指尖射出,燒掉在遠處窺視的一隻妖怪。那只妖怪隱藏得再好,在他眼裡仍是無所遁形。
  
  那只妖怪發出一聲微弱的慘叫,就被烈火燒得連灰燼都不剩。
  
  「但是,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殺了蒙古人,只是延緩天下統一的時間,讓戰亂的時間變得更久。你說的大宋氣數,這氣數是被你嘴裡的漢人給消磨掉的。奸臣、權相、弱王、貪官、污吏、庸將、劣兵,那方向散發的氣這麼黑這麼臭,那裡已經腐爛了。」他的手往東邊一指。
  
  巫主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遙遠的那一邊就是京城所在,也就是大宋朝政的中樞。他說那裡……已經腐爛了……
  
  其實,她也知道大宋已經爛了……南北分裂了一百多年,重新統一的契機快要到來。
  
  「可是,百姓……我們百姓是無辜的……」巫主庭心中難過。
  
  他聳肩。「那又怎樣?死了,只是重新轉世罷了。說不定,下一世,他將會出生在一個太平的世道,沒有戰爭沒有飢餓,這樣不是更好嗎?」
  
  巫主庭沉默了半晌,終究沒辦法像他那般豁達,把死亡視為平常事。她問:「沒有錯的人,上天為什麼要以死亡對待他?這不公平。」
  
  「哈哈哈,小巫師,天意不是只有仁慈啊。『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萬物的生生滅滅,有公平嗎?萬物興衰生滅,本就是自然輪迴之理。為什麼你們人就要生活得比一隻羊還要平安、還要快樂?什麼是公平?你要公平,自己找老天爺問去。」
  
  巫主庭心下惻然,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不知道該為即將遇到更多戰爭的無辜百姓做些什麼。
  
  不,她有能做到的事,她一定要守住山谷!守住村民的安樂與笑容!巫主庭眼中的茫然、哀傷逐漸轉變為堅強、篤定。
  
  她要盡其所能,守住這塊人間淨土。
第四章
  
  「姑姑,小白生小孩了!」小宇從他房裡衝出來,邊喊邊跑找巫主庭。
  
  「小宇用走的!小心摔倒。」瞧見侄子腳不沾地的跑步方式,巫主庭嚇了一跳。
  
  「姑姑快來看看啊!」小宇又叫又跳的跑到可戰前,直拉著巫主庭往裡面走。「小白生了五個小小白。好厲害喔!」
  
  小白?那隻兔子。巫主庭恍然大悟。
  
  雖然她曾經想說趁小侄子不想養寵物時,就把它解決了變成現銀,不過最近事情太多,再加上山谷外的妖怪數量增加得越來越令人擔心,她都忘了小白兔這件事。
  
  小宇養了白兔才十天左右,它就生了一窩小兔,難怪當初她總覺得那隻兔子稍微胖了些,原來她還以為是山裡的草葉茂盛,才會讓那隻兔子吃的圓嘟嘟。
  
  小宇高興地拉著巫主庭,嘴巴不停歇的述說這幾天餵養兔子的情況。
  
  黑衣男子饒富興味的跟在這對姑侄身後,也往裡邊走去。
  
  巫主庭讓小侄子牽著走,負責家中經濟的她同時也算起賬來了。
  
  「嗯,買那隻兔子花了六錢銀子,現在它還是值六錢。多了五隻小兔子,喂些青草野菜的,五隻全部養大,花不到多少錢。留下兩隻給娘和小宇各做一條過冬的兔毛圍巾,那還有三隻可以賣,扣掉本錢還賺了一兩八錢。」巫主庭滿意的點頭。意外之喜啊,今年的冬天好過了。
  
  「什麼事這麼開心?」黑衣男子問。
  
  「當初沒燉了那隻兔子吃,真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呵呵,沒想到就這樣養著那隻小兔子,居然越養越大,財源滾滾啊!」
  
  「為什麼?」
  
  「吃了那隻兔子,它就只值六錢銀子,吃掉了,就沒啦。現在把它養著,生了五隻小兔子,連同原本的母兔,總共值三兩六錢銀子。就算我不拿去賣錢,兔子也從原本只能吃一次,變成能吃六次。划算啊!養得好,養的太好了!」
  
  黑衣男子指著下巴思索。算賬的事,他沒興趣,但是他對吃的事,興致可高了。直接吃掉,只能吃一次;慢慢養著,就能吃六次。嗯,聽起來很划算......
  
  走在最後的他一邊思索一邊瞅著巫主庭的背影。
  
  養著比較划算......

  由於養兔子賺了一筆意外之財,再加上黑衣男子預付了兩百兩銀子的住宿錢和餐錢,巫主庭這幾日忙著指揮村民,在山谷裡靠近有緣客棧的地方,開出幾塊空地,搭建豬舍,打算餵養家禽家畜。
  
  村子裡的雞鴨有限,羊只更少,有緣客棧即使願意收購,村民也不可能全賣了。既然黑衣男子打算在客棧多住一段時日,那麼光是他每天吃掉的肉量就非常驚人,獵戶們打來的獵物已經餵不飽他,總不能每天都讓王伯走上半天路,去城裡買肉回來。
  
  巫主庭乾脆撥出一百四十兩銀子,請王伯和謝大哥去城裡搜購一些豬羊雞鴨,還買了一頭牛回來。不過,牛當然不能吃,那是給村民共用,拿來耕地的。多了牛只幫忙耕地,山谷裡還可以再墾出十幾畝荒地來種田。
  
  巫主庭開始認為其實讓半神半獸半妖魔的他住在這裡,似乎也不錯。他一個人的食量抵得上六個壯漢,而且特愛吃肉,那等於是客棧同時來了六十個人的收入!呵呵,只做他這一筆生意,不知道是客棧往常清單生意的多少倍了。現在她還能夠有餘錢接濟山谷裡三戶孤兒寡母、老病的人家。
  
  如果他再住上兩個月,那她就能再存下足夠的錢,再去買一隻牛回來。這樣能開墾的農地就更多了,也許這兩隻牛,還能生下小牛呢!
  
  至於那兩百兩銀子是怎麼來的,他帶著銀子回來的那天,她沒聞到血腥味。為他,他說是去一個當官的家裡拿的,那個官很有錢。一個當官的被他說很有錢,要嘛是這個官本來就家底豐厚,更可能的是那人是一個貪官!就當作那個官破財消災好了,那個官該慶幸沒出人命呢。
  
  巫主庭對官員沒什麼好感,因此心安理得的收下那二百兩銀子。
  
  如果他能朝廷裡的貪官全部吃了,也許大宋會有救吧?
  
  唉,想太多,算賬吧。
  
  正當巫主庭喜孜孜的打著算盤,覺得未來十分美好時,赫然發現--
  
  「天啊!你拿著什麼東西?」她發現他手上拿著一個極眼熟的東西走過去。
  
  「書。」黑衣男子朝她甩一甩泛黃的書冊。
  
  「那個我家老祖宗的書!」她瞧見那本在他手中顫動的「降妖全錄」,它應該擺在她房裡的書櫃才對。
  
  「是嗎?這本我還沒看,不清楚。」
  
  「不告而取謂之偷,你這個小偷,還我!」巫主庭一拍算盤,算珠發出一聲清亮聲響,她衝上前要搶回老祖宗的珍貴手札。
  
  他把書舉高,不囉嗦的道:「我要看,借我。」
  
  「你看這本書做什麼?」她跳,又跳。摸不到書,可惡!巫主庭連忙搬來旁邊的凳子,站上去,伸長手臂--
  
  他乾脆騰空飛起來,就這樣坐在半空中。
  
  「你你、你快下來!」巫主庭氣急敗壞的喊。
  
  「不過是一本書而已,看看有什麼關係。而且我跟你借了。」
  
  「我沒同意!我沒同意你還拿去,這根本是強盜!」
  
  「強盜就強盜嘍。」他絲毫不在意,就這般坐在半空中,翻開書的第一頁,開始看。
  
  巫主庭深怕他看到老祖宗寫封印他的那篇文章,到時他一怒,把書給燒成灰,她找誰哭去?於是她趕緊轉移他的注意力。
  
  「好好地,怎麼突然想看書?」她戰戰兢兢的問。
  
  「無聊唄。有些書而滿有趣的。」他打了個呵欠,翻到第二頁。
  
  「你識字?」
  
  「廢話。不然我拿著書看做什麼?」
  
  對了,她之前就覺得奇怪了。「你懂論語?」他曾經引用過論語裡的句子,雖然他解釋的方式跟私塾先生有些不同,然後聽得出他對論語瞭解得頗為深入。
  
  「學的。」他翻到第三頁。
  
  「跟誰學?」誰有膽子教這只半神半獸半妖魔讀書?
  
  「孔夫子。不過,論語不是夫子寫的,是他說的。」
  
  「我知道。是孔子弟子與再傳弟子寫成的,書裡紀錄著孔聖人教學時的言行。你跟孔聖人學書?」
  
  「有時候太無聊,我會自己找些事情來做。有一天,我在人間閒逛,發現夫子很亮很亮,他身上有一種光,跟你的罡氣的光不大一樣,是一種很舒服的溫和,讓人很想接近的光。所以我就跟其他人一樣,拿了兩條肉乾,去當他的學生了。直到他死,我才離開。」
  
  他居然是孔聖人的三千弟子之一......最偉大的教育家孔聖人,怎麼沒有徹底教化這只妖怪呢?教育好像還是很難改變一個人,不,是一隻妖的天生性格?是因為他遇到孔聖人時,他的個性、思考已經成形固定了嗎?
  
  他說孔聖人會發光,咦?「你沒吃了他?」
  
  黑衣男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彷彿她提出一個多麼荒謬的問題。「孔夫子不能吃。他身上有著很強的天命保護,他活著有很重大的意義與使命。」
  
  「也對。如果你吃了孔聖人,那就沒了之後的春秋經、論語與儒家流傳。」
  
  他翻到第四頁,繼續看。
  
  巫主庭看見他超快的閱讀速度,心驚驚、膽顫顫。「你說孔聖人有很強的天命保護,既然他有天命,為什麼孔聖人沒被君王重用呢?」
  
  顯然黑衣男子對這問題頗有興致回答。他把眼睛從書裡移開,說道:「夫子當上高官,就不會你說的儒家了。」
  
  「不懂。孔聖人當官跟收徒講學有什麼關係?」
  
  「還記得我跟你說的善與惡嗎?」
  
  巫主庭點頭。
  
  「國君不重用夫子,夫子周遊列國仍沒得到君王或是大臣的賞識,無法施展抱負。這對夫子來說,也許是惡。但是就因為他不當官,無事一身輕,才能把所有心力都放在講學上。也因為不當官,他想留下什麼東西給後世,想影響國政,想把他的思想傳出去,就必須另尋它途,所以他就講學收徒,把一身學識傳諸於弟子。因此夫子沒被國君與大臣賞識,這對三千弟子對天下對後世,這是善。這中間的過程其實很複雜,我只是粗略的說給你聽。」
  
  聞言,巫主庭陷入深思。所以孔聖人的天命不是被國君重用,而是講學收徒。不當官,對孔聖人而言,是小惡;對天下,是大善。
  
  「夫子的天命保護,不是保護他當官,而是壽命。」
  
  「壽命?」
  
  他笑了笑。「你知道夫子活了多久嗎?」
  
  「不知道。」巫主庭搖頭。她小時候,私塾先生沒特別說過孔聖人活多久。
  
  他笑了笑,引了一段論語:「『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從心所欲,不逾規。』夫子活了七十多歲,比別人還要長久的生命,使他領悟的道理比別人更多更深,能夠做的事情也比別人多。」
  
  「七十多歲,孔聖人的確活得很久。」巫主庭點頭同意。
  
  人生七十古來稀,孔聖人活到七十多歲是相當高齡的壽命,再加上春秋時代,國與國之間的勾心鬥角和戰爭,也是頗為頻繁。世道不寧,百姓的生命隨時收到威脅,孔聖人仍然那般長壽,的確不容易。
  
  「如果沒有天命的保護,夫子在周遊列國時,多次被困、遇險,還有許多執政的重臣害怕他的才能,想要致夫子於死地,那些種種險駭之極的情況,早就夠普通人死上十次了。」
  
  「孔聖人遇險時,你跟隨在他身邊嗎?」
  
  「我在附近,不在身邊。那段日子很有趣,雖然我只跟他們一起生活十多年,但是我學到許多有趣的事。原本我沒打算在同一地方待那麼久的,只是就這樣一天一天的在夫子附近,有時聽他講學問,有時聽同學討論夫子的話。知道夫子死了,我才發現我居然在同一個地方待了十幾年了。」黑衣男子臉上帶著一抹回憶的淡淡柔和。
  
  在他六七千年的生命之中,十幾年的時間只是滄海一粟,但是那是他第一次跟一群人相處在一起,不復過去的獨來獨往,聽著別人的想法,說出自己的想法,有人回應有人爭論。漸漸地,他會跟那群同學一樣,回應別人的話、爭論彼此理念的不同。
  
  那十多年的時間,讓他體會了跟以往不同的生命價值。在漫漫的生命歲月裡,他很少回去會想過去的事,一部分是過去的日子跟現在的日子差不多,只是偶爾他會想起那段住在人群裡的歲月。
  
  他最喜歡夫子對他露出讚許的笑容了。那些年,為了得到夫子的稱讚,他會認真的聽夫子講學,會潛心研究學問,會思索一些他從來沒想過,看似複雜又看似簡單的人生問題。只要能聽到夫子講學,他就覺得渾身暖洋洋的。為了能更好的隱藏自己的身份,他忍了十多年都沒有吃人,就是怕身上的血腥味會洩露些什麼。只要能待在夫子身邊,那些忍耐不算什麼大事。
  
  突然,黑衣男子停頓了下。
  
  不對,他記得自己的本性不是那樣。黑衣男子發現了矛盾之處。
  
  他喜歡自由自在,不喜歡束縛不喜歡忍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別人的意見根本不重要。他喜歡一整天曬太陽就曬太陽,太陽落下就換月亮,他喜歡在大海上、高山裡奔跑,肚子餓了就在附近找東西吃。有時在海上瞧見又圓又大的滿月,他就在海平面上迎月跳舞,跳著古老的祭月舞。
  
  有時候想睡覺,就在深山裡找個大洞,呼嚕嚕的睡個幾年、幾十年或幾百年。然後再瞧瞧人世間跟他睡前有什麼不同,順便找找夫子轉世了沒。這次,他會早早的就去當夫子的學生,如此一來,他們就能多相處三四十年。他會每個月都打下兩頭山豬送給夫子,讓夫子稱讚他學問很好,身手很矯健。
  
  可是,他找了好久,都沒找到會發光的夫子,只找到這個會發光的小巫師。
  
  巫主庭見他沉默了一陣子,似乎若有所思的模樣,於是大膽的問:「你在想什麼?」巫家人除了她和小宇,其他人似乎都不敢和他說話,連看一眼也怕。只是她發現他對自己頗有說話的意願,只是她找他搭話,他都不會三言兩語的打發她。是因為他不怕他嗎?可是他對她、對小宇說話的神態,兩者是不同的。為什麼呢?
  
  「沒什麼,只是越來越有清醒的感覺。」他淡笑。
  
  「清醒?你今天還沒睡啊。」
  
  「之前被壓在石頭下,睡了一百多年,又半睡半醒了幾十年。破除封印後,腦袋有些暈糊糊,思考東西不像以前那樣利索。醒來快一個月,現在腦筋清楚多了。」
  
  巫主庭精神一振!難怪她覺得他最近的行為與眼神有細微改變。他以前就像全憑本能在生活,喜歡的直接,生氣的直接,任性的更直接,眼神清澈中帶有一絲妖異。前幾日,他帶了二百兩銀子回來,她原先還以為他會人才兩得,順便把那個人吃了,餵飽肚子。豈知,他竟然沒吃。
  
  他最近的眼神,清澈依舊,卻多了一抹若有似無的沉著。言談間,他會引用論語、道德經這般具有智慧與哲理的書籍,感覺上像是任性中多了一些理性。
  
  「既然你腦筋清楚多了,那麼你該知道當年老祖宗封印你,是你必經的劫。如今你也破除封印了,你的劫已經度過了,何苦糾纏我不放呢?只要你願意,天大地大,隨你遨遊暢快。江南的山明水秀,貴州的奇巖怪石,塞外的青青草原,大漠的蒼涼孤煙,人世間的風景殊異,四處遊歷一番定是賞心樂事。你何必囿於我這小小客棧?」巫主庭說來說去,還是想請這位大爺快快離開。
  
  黑衣男子握著書卷,朗笑數聲。他笑完之後,翻開書邊看邊說:「小巫師,第一,我活了幾千年,踏過的土地是你的幾千幾百倍,歷朝歷代的人物風景,我早看到不想看了。第二,剛開始我來這裡是找你碴的,誰說我腦筋清楚,就不能繼續找碴了?嘻,我怎麼可能放過你這道絕世美味的食物呢。第三,這裡吃方便,住方便,我為什麼要離開?」
  
  聽到他神情輕鬆的說著令人生氣的話,巫主庭差點兒氣得柳眉倒豎,想罵人又罵不出口,她開客棧不是要招待這種禍害級的人物來住。剛才她還以為他多了些理性,原來他還是一隻任性的獸!
  
  罷了,對他生氣也沒用。
  
  開心是一天,絕望也是一天,日子總要過下去的。換個角度想,也許再過兩個月,村裡能再買一頭牛,也算是一樁善事。現在雖然不是最好的情況,但也不是最差的。她一定要這樣相信,其實這樣也不錯、這樣也不錯。
  
  巫主庭自我勉勵兼催眠完畢,拿起一旁的算盤,重新算著最近的賬目。
  
  對了,她要記得從明天起,他的住宿、吃食費用要漲一成。
  
  哼。

  近幾年來,天地之間的氣,變動得十分厲害。恐怕短期內,天地之氣不會重歸清和寧靜。
  
  天道已然半毀,妖魔群出亂舞。
  
  巫主庭今天帶著小宇巡視谷內結界時,遇見了一隻比人還高大的妖怪,還領著五、六隻小妖襲擊這對姑侄。那只妖怪能夠避開谷外的結界,找到她道術難至的縫細,鑽入山谷邊緣,算是頗為厲害且聰明。她費了一番功夫,才把那只妖怪降伏,把群妖燒成灰燼。
  
  雖然那些妖怪沒闖進山谷內,而且被消滅了,但是巫主庭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最近她遇見的妖怪越來越難纏,代表這世道還要亂上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才可能邁入下一個盛朝的治世。越來越多的妖怪肆無忌憚的傷人、吃人、附身,防不勝防,殺不勝殺。現在她還應付得來,但是她怕有一天,遇到妖力高強到讓她收伏不了的妖怪,村民該怎麼辦?
  
  「小宇過來。」巫主庭叫住拿著弓箭往外跑的小侄子。
  
  最近巫主庭只要有空,就抓住小侄子教道術。她明白依照小宇的天分,恐怕她再教上幾個月,他的道術也未必會多大的長進。可是明白歸明白,小宇目前是巫家的第二傳人,也是她在道術方面唯一有可能的助手,不加緊鍛煉小宇,她能鍛煉誰?而且,她擔心,有朝一日她真的守不住山谷......那麼護谷之責勢必落在小宇身上,他的道術繼續這般不靈光,如何扛得起這重擔?
  
  「姑姑。」小宇抱著弓箭蹦蹦跳的走過來。
  
  「姑姑這幾天教你畫的符,你畫熟了沒?」
  
  一聽姑姑是查問符咒的功課,小宇的笑臉就垮下來。「會畫一些......」他終究沒膽子騙姑姑說會畫了。
  
  「去畫來給姑姑看。畫五張好的,姑姑說可以,才可以出門。」
  
  「是......」小宇有些洩氣的往屋裡走。畢竟他現在才剛滿四歲,正是愛玩愛鬧愛新奇事物的年紀,要他規規矩矩的坐在書案前,執筆畫符畫上好一陣子,確實有些難。小宇唯一慶幸的是那些歪七扭八的符,比起娘親教的端端正正的字,好畫許多。
  
  這陣子,巫主庭為了小宇,翻遍了巫家藏書裡有關符箓的書,鑽研起各式各樣的符箓。
  
  由於小宇年幼,天分不足,精神力不夠穩定和強壯到隨時隨地的用咒語驅動道術。那麼於心情平靜時,先把咒畫在符上,危急時他只要驅動符上的咒文,藉由這媒介再驅動道術,這樣比直接用語言驅動道法要容易多了。
  
  巫家關於符箓的藏書有限,然而對巫主庭而言,她只要知道一些基礎,就能從中再加以變化、改進、加乘,一道符的圖案她就能衍生出十幾道符來教小宇。雖然小宇學得慢,四五天只學會一道符的畫法,巫主庭每天還是把腦中不是閃現的符給畫下來,註明使用方法與相關的道理,整理成冊,以備隨時教學之需,或是有一天小宇自己一人鑽研時,能用得上。
  
  殊不知巫主庭為了教小宇,把巫家僅有三本薄薄的符箓之書,衍生成七本有系統的符箓書籍;那七本書灌溉了巫家人另一系統的道術,讓日後巫氏本家的道術逐漸凋零之後,旁枝的符箓學卻盛開燦爛的花朵,在外地儼然成為一大宗師;同時讓沒落的陰陽道,興起另一股大勢力。
  
  此時,小宇當然不知道自己學的東西,在未來有這般巨大的影響力。只見他趴在書案上,對照著姑姑畫好的符,一筆一劃努力認真的畫符,嘴巴裡嘟嘟嚷嚷的不知道在念些什麼。
  
  「啊!歪了......」小宇懊惱,揉掉那張畫到一半就畫錯的符。只有整張都是平心靜氣又專注畫成的符,才會成功的燒起來。畫不好的符,姑姑不收的。
  
  「小宇,你又在畫畫了。」黑衣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附近。他轉眼一瞧,那個矮不隆咚的小宇又趴在桌上畫符了。嘻,人真有趣,很會自行發明東發明西的,偏偏那些東西還真的管用哩。
  
  黑衣男子看完巫家藏書後,也順便看了巫主庭寫的那些書。好玩之餘,他也拿起筆,依樣畫葫蘆的畫了幾張符咒。
  
  同樣的符咒,小宇畫完,測試,燒出一個燈油大的火焰;黑衣男子畫完,測試,燒出半棟房子大的火焰,把眾人唬了一大跳。幸好,他手一揮,那些火就消失於無形,沒有造成什麼人傷亡,只是幾根被燒到的樑柱要補強,還有七八張波及到的桌椅不能用了,要重新做的。
  
  這些傢俱的修理費用,巫主庭當然算在他的賬上。
  
  自此,黑衣男子像是得到一個新玩具似的,每畫好一道符,就拿去空曠的地方測試,然後在那裡讚歎不已。有時,他想到什麼「更好看」的符,也補充在書上,以便日後過年過節時或是他想看時,能夠畫出來,燒著玩。
  
  他最新發明的一道符能同時燒出七七四十九道火焰,高高低低的擺成幾個大圓圈,還能依指令排成隊伍,連成一道火龍,昂頭擺尾的飛翔,比他有一年在人間看到的元宵節,更燈火通明呢!
  
  「大爺。」小宇的聲音諂媚到能滴出蜜來。
  
  自從見識到那道轟天大火,小宇對黑衣男子的崇拜升高到跟姑姑並駕齊驅的位置了。而且黑衣男子對他滿好的,不像姑姑對他那般嚴格。
  
  「大爺你要不要也畫一張?」小宇睜大眼睛,充滿期待的問著。
  
  「這是庭兒要你畫的吧,我跟你畫的符力量差那麼多,就算圖案一樣,她也認得出來。」黑衣男子嘴裡咬著一顆野果,喀滋喀滋的吃著。
  
  黑衣男子在有緣客棧住了一個月多,為了方便叫人,他就跟著眾人的稱呼叫。劉三娘和少婦叫巫主庭庭兒,王伯稱呼她小姐,巫山宇稱呼她姑姑,黑衣男子想了想,就決定叫她庭兒。
  
  「大爺你在吃什麼?」
  
  「果子。」黑衣男子從懷裡掏出一顆拋給小宇。
  
  咕咚一聲。小宇當然沒接住飛來的果子,他立即丟下手中的毛筆,撿起那顆在桌上滾的果子。那顆野果大約有成年男子的拳頭大。
  
  「謝謝大爺。」小宇連擦也不擦的,就直接把果子往嘴裡塞,眼睛笑得撲閃撲閃,學黑衣男子一樣喀滋喀滋的吃起果子。
  
  黑衣男子擺擺手,表示小宇不用客氣。
  
  「真甜。」小宇吃的滿嘴是野果的香濃汁液,有些還順著下巴滴到衣服上了也沒注意到。
  
  「娘!」吃了一會兒,小宇就這樣嘴裡咬著果子、下巴滴著果汁,轉身跑去找娘了,打算去對他娘說這果子真好吃。
  
  黑衣男子看看書案上那張畫到一半的符,又看了下小宇遠去的影子,他聳了聳肩。反正功課沒做完,被罰的人不會是他,何必在意呢。
  
  黑衣男子嘴裡叼著果子,嚼呀嚼,悠閒的信步往外走去。
  
  慢悠悠的晃到外邊,正好瞧見巫主庭拿著一顆吃到剩一些的野果在研究。
  
  巫主庭神色凝重的問:「大爺,你這果子哪來的?」
  
  這果子不像是附近的山果,巫主庭沒見過。這顆外表鮮艷的果實不知道有沒有毒?小宇現在瞧起來好好的,可別等一下就鬧肚子疼。
  
  少婦拿著手絹給小宇擦嘴擦手,拭去他滿下巴的汁液,還端了杯清水讓他漱口,一臉緊張的看著兒子。
  
  「我摘的。」黑衣男子咧嘴一笑。
  
  「哪兒摘的?」
  
  黑衣男子手往東北邊一指,算是交代了。他知道地方,但不知道人們為該地取的地名,會給個交代是他心情好。
  
  「這個果子,人能吃嗎?」巫主庭擰眉。
  
  「我能吃。」黑衣男子又掏出另一顆果子,喀滋喀滋的大聲吃著。
  
  「......」巫主庭當然知道這只半神半獸半妖魔能吃,她相信他就算吃下一百條毒蛇也能活蹦亂跳的作怪。
  
  「姑姑......」小宇滿臉渴望的看著巫主庭手上那顆甜美果子,他還剩下好多口的沒吃完呢。
  
  黑衣男子突然想起。「對了,我有看到一些果子上邊有鳥兒啄食的痕跡,只是我都摘完好的果子就是了。」
  
  聞言,巫主庭輕吁一口氣。既然鳥兒能吃,那麼人也能吃了。她把果子遞還給很想跳起來搶的小宇。
  
  小宇歡呼一聲,迅速把剩餘的果肉都塞入嘴裡,深怕又被姑姑從嘴裡奪走似的。
  
  反倒是一旁的少婦見到兒子撐得奇形怪狀的大嘴巴驚叫了一下,連忙拍兒子的背,唯恐他噎到。「小宇快吐出來!」吐出來慢慢吃呀。
  
  小宇睜大圓溜溜的眼睛,由於嘴裡塞滿果肉,無法開口說話他只是雙手搗著嘴巴、搖了搖頭,小跑步的躲到一邊,繼續嚼著美味野果。趕快吃掉,吃掉就不會被沒收了。
  
  「小宇!」少婦心急的碎步追去,拍著兒子的背,卻不敢拍的太大力,怕反而害他噎到。
  
  黑衣男子覺得有趣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小宇在一旁用力的嚼嚼嚼,少婦在一旁急急的追追追,庭兒站在那兒掩唇的笑笑笑。
  
  唔,真好玩。
  
  黑衣男子心情愉快的走上前。
  
  少婦到抽一口涼氣。「大爺?」他畢竟是正常人,會怕呀。
  
  「不用搶,我還有。」黑衣男子把一顆野果塞進少婦的手裡。
  
  少婦愣愣的接過那顆果子。
  
  「庭兒,給你。」接著,他拿了另一顆野果給巫主庭。
  
  「謝謝大爺。」巫主庭笑了笑。
  
  她把果子湊到鼻端輕嗅了下,這果子真香。她倒不急著吃果子,打算留到飯後,把果子切成小塊跟娘和王伯一起吃。
  
  黑衣男子邊吃果子邊說:「對了,小宇的符還沒畫完。」他笑得一派清澈無邪,眼睛微瞇成兩道俊美的彎月。
  
  聞言,巫主庭的笑容一收,利眼射去,沉聲說道:「小宇......」
  
  小宇嚇得跳起來,用力猛點著頭,同時撒開雙腳往裡面跑去,嘴巴裡當然還含著馥郁的果肉。
  
  「小宇先把果子吐出來呀!」少婦手握野果,跟在兒子身後追進去了。
  
  黑衣男子繼續喀滋喀滋的吃著果子,嚴重的笑意更濃了。
第五章
  
  黑衣男子照例在做著飯後「散步」的運動,他心情愉悅的往前一躍,百里寬的土地在他身後消逝;他抬頭瞧見上方的豐碩的果實,唇角微微彎起,往上一跳,千仞高山就踩在腳下。
  
  他採了滿懷的野果,悠哉游哉地繼續他的散步路程。
  
  就像巫主庭每天都要巡視一次山谷結界那般,黑衣男子每天的散步就是巡視他居住的這片大地,只是沒有固定的路線。他當天想往南邊,就往南行,遇到大海就衝進去,嘩拉嘩拉的玩水。他當天想往西邊,就往西行,遇見高山縱谷就躍來跳去,享受凌霄騰空的刺激。他有時走得遠,有時走得近,全憑心情;他想不想遇到人,全憑當下的偏差。
  
  「差不多該回去吃晚膳了。」看了下天色,黑衣男子喜歡在晚膳前一個時辰回到有緣客戰,剛好可以跟庭兒邊說話邊聞飯菜香,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發現懷著一股期待的心情,食物會更好吃。
  
  黑衣男子在空中「跑」了一會兒,突然間聞到一股不尋常的濃郁香味。
  
  那味道香得直衝天際。
  
  「好香的味道,這是血的味道。」他用力嗅了幾下。「一股充滿純粹力量的血味,芬芳得令人......想嘗一口。」雖然他現在以獸肉為主食,但是他不排斥另一種肉。
  
  黑衣男子雙眼晶亮,亳不遲疑地朝散發芬芳血味的方向奔去。
  
  啊,是他......
  
  那只半神半獸,自稱天意和妖魔的他。
  
  黑亮的長髮、白皙的皮膚、薄而淡色的雙唇、高大俊美的外表,以及彷彿要奪走呼吸的強大氣勢。他是如此的獨一無二,是其他妖怪假扮不了的。
  
  巫主庭瞧見黑衣男子從天而降時,腦中瞬間閃過這些想法。
  
  「庭兒」!黑衣男子瞪著巫主庭沾滿鮮血的衣袖。
  
  黑衣男子沉著聲音,憤怒的說道:「是、誰、傷、了、她」?怒氣迅疾掩蓋了向來清澈的雙眼。
  
  現場還有兩個漢子,以及一個長髮披散的年輕女人。那兩個漢子,一個是山裡的獵戶,一個是城裡的居民,他們都站在巫主庭身後,像是在躲避什麼東西,而那女人則站在巫主庭的對面,滿臉興奮的舔著手指。
  
  「是誰傷了我的庭兒,說!」黑衣男子銳眼逼視那位年輕女子,高聲怒問,同時步步逼近。
  
  黑衣男子當然不是從人人站的位置來判斷敵我,而是從年輕女子身上的妖氣知道,她,非人類。
  
  那年輕女子彷彿沒有察覺現場突然多了一個人,她居然趴在地上舔著那些充滿力量的殷紅血跡,邊舔邊發出咭咭的興奮聲。
  
  「你這只該死的妖怪!」黑衣男子的手一揚,十顆大火球平空出現,倏地包圍住年輕女子。
  
  「娘子!」那漢子驚喊。
  
  特殊的力量波動引起年輕女子的警覺,此時她知道自已眨眼間已陷入險境了。她渾身警戒的盯著包圍自已的火球陣,對著黑衣男子張牙舞爪。
  
  「不行!」巫主庭忍著撤骨劇痛,高喊:「她是人,只是被附身了。不能燒她,想辦法把那只附身的妖怪趕出來!」
  
  「庭兒?」黑衣男子不悅的皺眉,充盈身體的怒氣叫囂著要把這年輕女子撕得粉碎,燒得連渣滓都不剩,庭兒卻要他放過這個膽敢傷害她的女人?
  
  「別傷她,她是人!她沒有錯,想傷我的只是那只妖怪!」巫主庭因劇痛而微微扭曲了清秀的臉龐,卻堅持要告訴黑衣人不能傷害無辜的人。
  
  黑衣男子重重的一哼,右手朝年輕女子一揮,倏地一道颶風朝她刮去,火球陣同時放寬了一些。
  
  「啊---」陣陣淒厲的叫聲從年輕女子身上被颶風刮退的黑影發出。那道黑影被強烈風勢壓得往後直退,接著撞上火球,發出一道刺人耳膜的恐怖叫聲。幾個呼吸間,那道黑影就被燒得連灰都不剩了。
  
  「哼,該死的東西!」黑衣男子覺得不夠解氣,還走過去那道黑影被燒掉的地方,狠狠踏了幾個,一次比一次用力,把厚實的土地硬是踏出一尺深兩尺寬的腳印洞。
  
  「哼,我燒得你魂飛魄散,連輪迴都不能去!」
  
  瞧見妖怪被收拾乾淨,巫主庭心情一放鬆,身體頓時支撐不住自已了。
  
  「長老!」謝大哥衝過去扶住巫主庭軟倒的身子。
  
  眨眼間,黑衣男子已出現在巫主庭身旁,正好讓她倒進他的懷裡。
  
  「娘子。」那漢子大著膽子,慢慢靠近倒臥在地的妻子。
  
  「麻煩你,消失或是模糊那個男人這幾天的記憶,否則他們夫妻日後相處可能會不和諧。地上有的血,幫我燒乾淨,不然會引來其他的妖怪。」巫主庭有些氣虛的急喘的幾口氣。
  
  「哼。」黑衣男子皺著眉頭,緊摟著她,不過還是依言照做。他抬手輕輕一揮,只見那漢子眼神漸漸迷濛,然後就坐在地上打盹了,地上點點血跡冒出火花,沒多久就燒得不見蹤影。
  
  「謝大哥,麻煩你把他們抱進屋內,騎著我的馬回山谷吧。」
  
  巫主朝那黑衣男子露出一抹虛弱的微笑,「抱歉,還是要麻煩你送我回客戰,我的傷要上藥才能止血。」
  
  「你這個笨蛋。」黑衣男子摟緊她,全力往客戰的方向奔馳而去。
  
  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
  
  謝大哥身為少數會離開山谷去城裡的人,他身上當然掛著村中地位崇高的長老--也就是巫主庭製作的護身符,以免他在外邊行走時,會遇到妖怪襲擊。
  
  今天一大早,他去城裡買有緣客戰要的雞鴨,到了那戶人家,點清了雞鴨數目,還有十隻圓球般的小雞。沒想到他把銀子交給女主人的那一刻,她卻尖叫的躲開,直嚷著要他別靠近。
  
  謝大哥感覺到懷裡的護身符微微發熱,他知道,這代表遇到不乾淨不是人的東西了。他故做鎮定的把銀子交給那漢子,裝作什麼都沒發現的笑一句「嫂子真害羞」,在那漢子斥責妻子進屋去之後,他閒話家常似的跟那漢子聊了一些話。
  
  謝大哥聊呀聊的,就請那漢子幫忙抬著籠子上推車,又請他幫忙推一段路,婉轉的告訴他,他的妻子可能有問題。
  
  然後,他就趕緊回村裡找長老幫忙了。
  
  而黑衣男子剛好不在客戰,巫主庭想說他一兩個時辰內應該不會回來,她暫時出門應該沒關係。再加上對方日後可能與謝大哥仍有生意上的往來,於是她牽出馬匹,決定離開山谷一下,收妖去了。
  
  那只妖怪至少有四百年以上的道行,對著巫主庭目露凶光,發了瘋似的朝她猛攻,每抓下一滴血珠,就如獲至寶的往嘴裡送。
  
  巫主庭想在不傷害那年輕女子的情況下,施展道術想把妖怪逼出來,因此打起來有些束手束腳。
  
  那只妖怪似乎在人間已經待了一陣子,反應機靈的察覺巫主庭的顧忌,更加有恃無恐的攻擊她,想把眼前這個充滿力量的美味鮮肉,吞吃入腹。如果有辦法吃下這個充滿正氣的巫師,比吃了千年人參、萬年朱裡還要補呢!
  
  巫主庭頭一次遇到有四百年道行的妖怪,本來就不好應付,但是還不至於會受重傷。所有的攻擊在她有心提防之下,以護身正氣抵擋,即使襲擊到她身上,也微弱的剩下絲絲抓痕,而她身上源源不絕的正氣,能把那妖怪擋在三步之外。
  
  她身後躲了兩個平凡人。謝大哥還好,知道要乖乖的站在她沒下的結界內,但是那漢子時不時的大呼小叫,連謝大哥也要被他嚇得一驚一詫的,後來居然會不知輕重的跑出結界。
  
  為了救他,巫主庭才會被那年輕女子突然暴長的指甲在手臂上畫出一道深長的傷口。
  
  幾可見骨的傷勢痛得巫主庭差點兒昏厥,等她緩過最初的疼痛感覺時,黑衣男子已經威風凜凜的從天而降了。只過了一會兒,那只妖怪就被他解決了。
  
  果然是神獸的等級,實力就是不一樣。
  
  她花了半個時辰,還沒處理妥當有附身能力的妖怪,真要處理好、封印住那只妖怪,大概要花上一整個時辰。他用不到半刻鐘的時間,就把對方清得一乾二淨,還能施展忘卻之樣。
  
  令人佩服啊!果然是神獸等級的實力。
  
  巫主庭對黑衣男子的佩服還沒結束,她便發現自已已經回到客戰。
  
  真是厲害,她好像才眨幾個眼睛而已。
  
  「庭兒!」少婦失聲尖叫,拋下手中的柴薪,提著裙擺朝巫主庭奔來。
  
  巫主庭忍著疼,證表情盡量放鬆平常的說道:「你抱我回房。大嫂,幫我把藥箱拿到房裡,取幾味止血的藥材與乾淨的白布一起送進我房裡。還有,別讓小宇靠近我房間,他年紀小,別見血比較好。」
  
  「好。」少婦趕緊去翻找藥材,同時把兒子選趕去書房。
  
  黑衣男子抱著巫主庭健步如飛的踏入她的閨房。
  
  「床?椅子?」他問。
  
  「把我放在椅子上,你先借我靠著。」巫主庭看了下沒有靠背的椅子,又看了香潔的床鋪。雖然她很想躺在床上,但是只要她的血滴到被子或床單,恐怕她就要損失它了。身上這件染血的衣服已經浪費了,她不想額外又花銀子換新的床單棉被。
  
  巫主庭深知自已充滿力量的血液,對妖物有著無窮的吸引力,因此她雖然失血到有些暈呼呼的,很想躺下,仍是選擇了椅子。
  
  黑衣男子表情不悅的抱著她,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瞪著她染血跡的衣袖。
  
  沒多久,劉三娘就衝進房間。「庭兒,你受傷了?」焦急的雙眼見到那紅通通的衣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娘,我要一把剪刀,還有一盆乾淨的水。等一下包紮傷口會用到,您快去吧。」巫主庭連忙把母親打發出去忙碌了。
  
  「好。」劉三娘想問女兒是發生什麼事了,不過還是忍住擔心與疑問,先去張羅剪刀和清水。
  
  於是房裡又只剩下巫主庭和黑衣男子。
  
  「幫我把衣袖挽起來好吧?」巫主庭輕歎了一口氣。
  
  聞言,黑衣男子的眼睛抽畜了一下,肌肉緊繃了又放鬆,還是沉默地幫她把衣袖挽高,露出鮮血淋漓的傷處。
  
  巫主庭的右手一下握緊在左手臂傷處的上方,傷口的血流速度稍微超緩,只是,舊的血跡還沒幹,新的鮮血已經冒出。她白嫩的肌膚上沾滿了紅色血液,在光線反射下,紅艷艷的,有一種動人心魄的誘惑力。
  
  見狀,黑衣男子的臉頰抽畜了一下,抿緊了薄唇。
  
  「真深,希望別留下太難看的疤。」巫主庭微微懊惱的看著傷處。「幸好正氣彌消掉那些妖怪留在傷口的妖氣,否則沒先祛除妖氣,傷口包紮了也沒用。」這時,她就能感受到用之不盡的正氣的好處了。
  
  「你別忍了,我的正氣雖然收斂了些,但是你這樣抱著我,應該會很不舒服吧?」巫主庭從倚靠著的肌肉硬度得知,他現在應該是屬於極力克制的狀態。
  
  「還好。」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低沉。他忍得最辛苦的不是正氣的影響,而是那美味又充滿純粹力量的鮮血,對他本能性的強烈吸引。
  
  瞧見他抿緊著唇和瞪著她傷處的動作,巫主庭輕歎了一口氣。她對他點點頭。
  
  「你吃吧。」
  
  「什麼?」黑衣男子驚訝的把視線從那極端吸引人的鮮血,移到她的臉上,她知道自已在說什麼嗎?
  
  「我是說你可以吃那些流出來的血,你明明很想吃,不是嗎?」
  
  黑衣男子咬了咬唇,過了半晌,說道:「想吃又不一定要吃。」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說出這句違心之言。可是當他一親到她微擰的眉頭、忍痛的表情,他就克制住自已想吃掉那些血的慾望,只是瞪著它瞧。
  
  他能夠忍耐這片刻,她就已經覺得很欣慰、很夠了。
  
  巫主庭盡量淡淡的說著:「今天麻煩你了,我沒什麼好酬謝的。這些血就算你不吃,等一下要包紮傷口,還是要衝掉它。到時我還要煩惱那盆血水該怎麼處理,不如你現在就吃掉這些血吧。」
  
  聞言,黑衣男子的意志力有些動搖了。
  
  「你別忍了,再忍就浪費這些血。反正流都流出來了,它對我也沒什麼用,既然你喜歡、對你有用,你就吃吧。不過只能吃外邊的,還沒流出來的血,你可不行吸走喲。」巫主庭輕笑的打趣。
  
  黑衣男子看著她認真的表情,又瞥了下那散發芬芳血味的織細手臂,緩緩流出來的血液,向外四散著最純粹的原始力量。想不到眼前這小小的人類身體裡,蘊藏著如此豐沛的力量。
  
  他猶豫難定的看著她。他一掐就死、手一揮能魂魄散的脆落人類,居然有人能發出這麼燦爛耀眼的光芒,彷彿天地山林間的靈氣都聚集在她身上似的,一股淡淡的、柔和的、堅定的光芒,讓他好想親近啊。
  
  好想、好想啊......
  
  巫主庭定定的望著他,「你吃吧,真的。」她把手臂朝他揮了揮。
  
  黑衣男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這一眼,包含許多複雜的情緒,他理不清有什麼情緒包含在其中。是心疼、是憐惜、是不捨、是欣喜、是感歎、是興奮......心中的感覺亂糟糟的,有些混雜在一起,有些清晰得讓他不該怎麼去正視。他沒體驗過,也沒遭遇過,他此刻只是希望她的傷口在這一瞬間能完好如初。
  
  各種雜亂思緒一一滑過心底,黑衣男子道不出心中的感受。他一隻手依然摟緊了她,另外一隻手輕輕握住她受傷的左手,緩緩的低下頭去,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著她流滿鮮血的手臂。
  
  巫主庭有些發怔的瞧著他,肌膚上傳來他的舌尖輕柔滑動的觸感,癢癢的、麻麻的、幾乎讓她感覺不到疼痛,更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
  
  黑衣男子的表情不像以往吃飯時,笑瞇著眼的喜悅與滿足。他的眼睫微斂,表情平靜,只是重複著移動舌尖的動作。
  
  他的反應跟巫主庭預期的狂喜、興奮、激動都不符合,反而淡淡的、靜靜的像是在進行什麼重要儀式似的。巫主庭頓時疑惑了。她的血充滿力量,對妖對魔對獸而言,都是莫大的營養,吃了會增強力量。雖然黑衣男子不需要吃她或她的血來增強力量,然而她的鮮血對他來說,應該仍是一道美味佳餚,為什麼他沒有平日那種吃到美食該有的反應呢?
  
  黑衣男子把她的手臂細細地舔了一遍。
  
  結束時,門外正好響起腳步聲。
  
  劉三娘和少婦進來時,正好聽到這句話。
  
  「庭兒,很好吃,謝謝你。」
  
  黑衣男子緩緩的拉開一抹勾魂攝魄的絕美笑容。
第六章
  
  一日晚上。
  
  「庭兒,銀子。」黑衣男子遞了一個小布包裹。
  
  巫主庭打開沉甸甸的包裹清點。「哇,五百兩!這麼多錢!」
  
  「省得經常去拿銀子,麻煩。」
  
  巫主庭打了打算盤。先前的二百兩銀子,扣掉十五兩的傢俱修理費之後,夠他住二十天。這次的五百兩銀子,則夠他住上快要兩個月,看來他真的是在客棧住上癮了,才會一次帶這麼多銀子回來。連吃帶住的,她只賺他大概三成,再打個小折。
  
  巫主庭利落地算著未來兩個月的入賬,清脆的珠算聲在客棧大堂裡響著。
  
  噠噠噠……這次的五百兩銀子,客棧能夠淨賺一百四十五兩!
  
  「一百四十五兩!」巫主庭紅唇微張,杏眸圓睜的看著算盤呈現的結果。
  
  「天啊,一百四十五兩,我從沒賺過這麼多錢呢!」巫主庭覺得不可思議的低喊。她經營了三年多的客棧,加起來賺的錢還沒這一筆收入的一半呢。
  
  巫主庭滿懷感動的望著算盤半響。
  
  「庭兒,你在做什麼?」黑衣男子趴在一旁的桌上問。她的表情真有趣,是撿到了什麼寶貝嗎?
  
  「這是什麼?瞧你整天抱著它?」他伸手拿走她正在望著的寶貝。他不會使用這個方格子木盤,舉著它左晃晃右搖搖。「聲音頗響的。你用久了,它都沾染了你的靈氣。」
  
  「這是算盤。別亂拿,還我。」巫主庭連忙搶回她的算盤。
  
  木頭珠子經過無數次撫摸之後,泛著圓潤柔和的色澤。黑衣男子眼中見到的算盤,除了木頭本身的光澤之外,還籠罩一層薄薄的光暈。「這叫算盤啊,我記住了。」他像個冬烘先生似的,搖頭晃腦的點頭。「庭兒,如果你沒有要把算盤當成傅家之寶,最好在一百年之內燒掉它,否則這個算盤會成精喔。」
  
  「真的?算盤都能成精,那客棧的桌呀椅呀門牙的一堆傢俬,豈不是也成精?那天下不就處處是妖怪了?」她一臉狐疑。
  
  「那些東西跟你用的算盤不一樣。一個本身沒有生命的東西要成精,需要的條件很多。它要經常被使用,只有常用還不夠,要久用,至少要用超過一百年。被用的時候,那個人的精神要很專注。最後一個條件:靈氣。不是每個主人都有靈氣的。你的靈氣太旺盛,這個小算盤使用沒幾年已經有靈氣附在上邊,只差還沒用上一百年的時間嘍。
  
  「一百年?」巫主庭失笑。「你別擔心。人是很難活到一百歲的。」
  
  「也對。」他頷首。「孔夫子當年活到七十幾歲就盡了天壽。」突然想起什麼,他輕輕一擊掌。「千萬記得,你別在算盤上沾到血,沾到你的一滴血,夠它增快一年凝聚精魂的時間。」
  
  「好啦好啦。」巫主庭揮揮手。「別吵我算賬。」她唇角含笑又撥起算珠。
  
  她心情愉快的再次核算了一次拿美美的賬目。這般賞心悅目的數字,多算幾次也不厭倦啊!
  
  確認賬目無誤之後,巫主庭讓自己喜悅到快飛上天的情緒,稍稍冷卻一下,把理智從那堆亮晃晃的銀山裡拖出來,思索錢以外的事情。
  
  「庭兒,你在想什麼?」瞧她這般安靜,他又不懂啦。不懂,就直接問,他不會把疑惑憋在心中。
  
  沉默了一下,巫主庭回答:「我在思考一個很重要很艱巨的問題。」她瞪著算盤,心中正在天人交戰。
  
  巫主庭想呀想,她的眉頭由喜悅地上揚,漸漸恢復平常,又慢慢地往下垂,眉間也擰出一座小山。
  
  終於,她一臉壯士斷腕的表情,拿起算盤,「啪」的好大一聲,飛快地重新算起帳來。
  
  少婦經過客棧大堂,立即被響亮的珠算聲吸引了注意。「庭兒,你怎麼了?為何表情這般凝重?」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少婦稍微不怕黑衣男子了,只是仍繞過他所在的桌子,跑到巫主庭旁邊。
  
  巫主庭沒吭聲,專注的撥著算珠,算了兩次帳之後,下定決心,一臉沉痛的告訴少婦,關於她這項重大的決定。
  
  「大嫂,這次他先付了五百兩,我算過,客棧能淨賺一百四十五兩。」
  
  聞言,少婦目瞪口呆的看著巫主庭,期期艾艾的說:「一百……四十……五兩……」少婦的眼睛幾乎被這個數字給閃到迷濛了,耳朵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發出的聲音。這筆巨大的財富,客棧要掙幾年,才有可能賺到呀。
  
  「對。不過我只留下十五兩給家裡用。」
  
  「只留十五兩?」少婦嚇得跳起來。「還有一百三十兩呢?」
  
  「剩下的一百三十兩,一半給村民買牛、接濟孤寡用。剩下的六十五兩用在城裡,接濟城裡的孤兒寡母、貧病人家,連續接濟兩個月。一戶一個月花二兩銀子;我算過,至少能接濟十六戶人家,一戶用五口人來算,也就是八十個人。」
  
  黑衣男子聽到這裡,挑了挑眉,饒富興味的問道:「庭兒,你要接濟八十個人,連續接濟兩個月?嘻嘻,小巫師,怎麼有人曾經對我說過,她是開客棧,不是開善堂的呢?」
  
  少婦不解地眨了眨眼,聲音微顫的道:「對呀,八十個人,咱們家養得起這麼多人呀?會不會太辛苦了。」
  
  巫主庭眼含不捨的望了望那個裝著銀子的布包,最後狠下心,撇開視線。
  
  「一百四十五兩,這筆錢我全賺下了,良心會不安呀!雖然客棧是明買明賣,一分錢一分貨的賺錢,但是這銀子是從某個官的家裡拿來的,如果他是貪官,那這些錢就是民脂民膏呀。」
  
  聞言,少婦轉頭看向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懶懶的打了個呵欠,說道:「那官貪不貪,我不曉得。如果你不喜歡這銀子,就把它扔了,別奢望我會拿回去放,麻煩。不過,我還是要住這裡、吃這裡。」
  
  巫主庭苦笑。客棧真的免費招待他吃住,只要十天,巫家就會積蓄一空,窮到喝西北風了。
  
  「不用放回去。與其把銀子放在那官員的府庫裡堆著,不如拿出來給窮苦百姓救命。」巫主庭朝他說道。她沒迂腐到不知通權達變。
  
  「喔。」黑衣男子不怎麼在意的點點頭。倏地,他雙眼一亮,笑瞇瞇的說道:「我明天想吃你之前烤過一次,沾泥巴的那隻雞。」他想好明天的菜單了。
  
  「叫花雞?」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兒。那個雞好吃,多烤兩隻。」黑衣男子一臉饞樣。
  
  「不行,雞沒剩那麼多,要留一些照顧小雞,只能烤一隻雞。」一次吃掉三隻雞,她那十隻小雞怎麼養大?而且母雞要留下來下蛋呢。
  
  聞言,黑衣男子的臉立刻拉下,不悅的扁嘴。
  
  「另外一隻,我給你做醬甜鴨。最後一隻,嗯,來個醉鵝肉。」
  
  黑衣男子狐疑的看著她。醬甜鴨?醉鵝肉?那是什麼?
  
  「大嫂,幫我跟他解釋醬甜鴨和醉鵝要怎麼煮,多形容一些吃起來的味道。聽完之後,他就會滿意了。我去找王伯,跟他說明這些銀子要怎麼用,才不會浪費。」說完,巫主庭拿著賬本和算盤,往外走了。
  
  留下雙手抱胸,等著解釋的黑衣男子,以及結結巴巴解釋,邊說邊往後面縮的少婦。
  
  隔天。
  
  黑衣男子嘖嘖有聲的吃著叫花雞、醬甜鴨、醉鵝肉,幸福的舌頭正忙著品嚐香味四溢的美食,根本沒有空間可以說話。真的是太好吃了!這是他有生以來,吃過最美味的食物啊!天啊,地啊,他當初有來尋仇,真是一個最明智最正確的選擇。他會遇到庭兒,一定是天意的指示。
  
  「你有沒有覺得天地之間的氣,亂得太嚴重了?」巫主庭早就吃完午膳,坐在一旁支著下巴,瞅著他狂猛的吃相。她發現當他吃得很滿足時,是他心情最好的狀態,也是最好說話的時候。
  
  黑衣男子用力點頭,他的嘴巴沒空。
  
  「這樣的亂象,真令人擔心啊……」巫主庭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喀喀喀。」這是黑衣男子滿足到把鴨骨頭咬碎吞下的聲音。
  
  抓緊他剛吃完醬甜鴨的那一瞬間,巫主庭試探的問:「你知道這樣的亂象代表什麼嗎?」
  
  「嗝。」舒服的打了聲嗝,黑衣男子露出一抹陶醉的笑容,右手拿著的醉鵝肉已經等著要填補嘴巴裡的空缺了。
  
  「國家即將大亂。」他一給了答案,絲毫不浪費時間的繼續吃吃吃。
  
  亂?朝廷現在已經夠亂了,百姓已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還能再亂嗎?
  
  等等!巫主庭雙眼猛睜,詫異的站起身子。「你是指要改朝換代了嗎?」
  
  黑衣男子瞅了她一眼,沒點頭,也沒說不是。
  
  巫主庭死死的注視他半響,他仍是大快朵頤的吃著有淡淡酒香的醉鵝肉,沒說不是。
  
  終於,她確定了他的意思,跌坐在椅上,愣愣地望著外邊的天空,出神地望著那混亂的天象。
  
  剛過正午的天空有些陰沉有些灰暗,濛濛的雲朵看似即將要降雨的模樣,但空氣裡的水氣不重。遠處天邊,有著一絲絲一縷縷的橙黃、紫紅、灰藍色、深灰色的雲,像細長絲線般零散在天空各處。那些細柳狀的雲朵瞧起來不甚明顯,只有眼力甚佳的人能窺清一二。
  
  巫主庭一直知道大宋的氣數將盡。但是知道歸知道,身為大宋的子民,朝廷再怎麼無能再怎麼糜爛,她心底總是懷抱著小小的期待,也許有漢人能夠力挽狂瀾,也許忠臣能吏會扶持住朝廷,也許是皇帝老爺會勤奮治理朝政,也許再過一年,就會……每一個也許皆是她的期待,即使實現的希望渺茫,她仍沒放棄過大宋。她真的不想活在蒙古人的統治之下,即使天命所歸的地方並非大宋。
  
  沒想到,那個盡頭已經在不遠處等待了。
  
  大宋真的沒救了嗎?
  
  她能為大宋做些什麼嗎?
  
  見到她臉上濃濃的傷痛表情,黑衣男子難得的停下進食動作。
  
  「你可以儲糧、備荒,把客棧移進去,然後封谷,這座山谷能夠自給自足,這裡能成為一個世外桃源。」黑衣男子一臉認真的建議。
  
  「封谷?蒙古人的鐵騎橫掃六合,天下無敵。大宋的半壁江山,蒙古軍都攻得下,我這小小山谷,他們攻進來是早晚的事。」巫主庭有些沮喪。
  
  「我可以移來一塊很大的石頭,徹底堵住進谷的通道,就沒人能攻進來了,也沒人知道山谷裡有住人了。誰敢阻擾我在這裡住、在這裡吃,我就殺誰。是神,我就殺神;是佛,我就滅佛。哼,小小蒙古軍,雖然我不會去主動殺他們,但是我還沒放在眼裡。」
  
  他不會主動去殺蒙古軍,那麼……有什麼方法能夠讓他去殺呢?如果是他,也許就能扭轉乾坤?
  
  為什麼他沒有名字,他不能驅使?如果這只半神半獸半妖魔願意幫忙的話……巫主庭眼中燃起微弱的希望。
  
  黑衣男子淡淡的覷了她一眼。「庭兒,你別想太多。有些事情,就算我去做了,並不一定會有什麼影響,天意就是天意。它能改變的地方,也許有機會改變;它絕不可能改變的地方,就絕不可能改變。王霸之氣在北方,這事是絕不可能改變的。」語畢,繼續吃著美味的醉鵝肉。
  
  聞言,巫主庭只是惋惜的、無力的、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下午,黑衣男子坐在躺椅上,拍了拍飽嘟嘟的肚皮,神情慵懶的曬著太陽。
  
  巫主庭翻了下曬著的藥草。抬頭瞧了瞧天色,應該不會下雨,日光有些微弱,看來這批藥材要多曬幾日才能收起來。
  
  她拿了一張椅子出來,就這樣坐在黑衣男子旁邊。這是她第一次坐在他旁邊,像普通朋友似的坐著。
  
  「你為什麼沒有名字?」
  
  黑衣男子慵懶的睜開一隻眼,轉頭瞅了她一下,然後又把眼睛合上。
  
  過了半響,他打了個呵欠,說:「不為什麼。」
  
  「總是有原因的。可以說嗎?我很想知道。」巫主庭正襟危坐。
  
  巫主庭等了等,又等了等。在她失望的認為他不會回答時,黑衣男子的聲音響起,慢慢的說道:
  
  「聲音是一種最原始的力量。它是萬物起始時,就已經存在的力量。這種最基本最單純的力量,同時也是一種最強大的力量,也是最能被萬物接受與吸引的力量。當你發出聲音,就有人會去注意;當你喚出名字,就有人會回應。名字是由聲音說出來的,它具有強大的召喚力量,以及最強大的束縛力。所以,我沒有名字。」他淡淡的說著,連眼睛都沒睜開。
  
  「總是有人或是有妖怪叫過你什麼吧?這世間一定有一個稱呼是在叫你呀。」
  
  「也許曾經有人用幾個固定的字在稱呼我,但是他們叫他們的,我還是我,那些名字我不接受不承認,那些字不是我的名字。我也不記得別人曾經如何稱呼過我,所以我沒有名字。」
  
  巫主庭放在膝上的拳頭微微捏緊,向前傾身,說道:「那……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好嗎?」
  
  這時,黑衣男子雙眼慢慢的張開,神情平靜地瞧了她一眼,緩緩的閉上眼。「我不要。名字是一種召喚,更是一種束縛。有了名字,我就會被『固定』了。我不要取名字。取了,很麻煩。我討厭麻煩。」
  
  聞言,巫主庭如洩氣皮球般的微垂著頭。果然,這樣是行不通的。
  
  過了一會兒,黑衣男子說道:「山谷位置隱蔽又能自給自足,你住在這裡很好呀,好山好水好地方,沒病沒災沒戰爭。聽說你的責任就是守護這村子裡的人,那麼外邊的人就別理了。」
  
  「我知道不能理呀!但是說別理就別理會,能這麼簡單就行了。我的心,過意不去呀!我難免會想到,也許我再努力一些,我就能夠再多救一些人。」巫主庭歎了一口氣。
  
  「小巫師,你貪心了。這山谷裡,住了六七百人已經夠你操心嘍。」
  
  「總是要多試試看,可能還有其他辦法,只是我現在沒想到罷了,也許過幾天就想到了。」
  
  「小巫師,就算你救了他們這一次。下一次呢?他們要憑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活不下去,過不了這個關,死了就是他們的命。」
  
  「不是命!又沒有哪個神站在百姓面前,指天畫地的保證說他們一定要死,沒死就是違抗命運。既然沒有神這樣斷定,結局還沒有出現,說不定活下去也是他們的命。」
  
  黑衣男子輕輕的笑了起來。「小巫師,天道循環,生生滅滅,有生才有滅,有滅才有生。如果有一天,這世間生的太多,滅的太少,這樣未必是好事呀。」
  
  巫主庭倔強的抿緊嘴唇。她知道眼前這半神半獸半妖魔正在開悟自己,要她別拘泥於肉體的存在。
  
  她以前人單力薄,光是要守護村子就耗費掉莫大心力,根本沒力氣再去管山谷外那亂糟糟的世道;她不敢、也不願意去想山谷外的百姓該如何生存。但是他不一樣啊!他的能力跟神一樣強大,他的所作所為是天意的一部分。她只是個凡人,但他不是!
  
  這樣巨大的力量就在她眼前,她怎麼可能不動心!
  
  如果有這般強大的力量,她當然會想要做更多的事、幫更多的人。
  
  她想向他祈求、她想對他許願!
  
  她希望國泰民安,她希望風調雨順,她希望年年是豐年。
  
  她希望戰爭平息,世道清明,百姓安居樂業。
  
  她希望這世間不會有人妻離子散,不會有人留下來犧牲,只為了擋住戰爭的侵襲。她不想再看到有人像爹爹、哥哥、爺爺、叔叔他們那般視死如歸的犧牲生命,只為了讓更多的人活下去,然後留給親人刀割般的傷心。
  
  她不希望自己像四年前的那個夜晚一樣,對戰爭與死亡是那麼的無能為力。她希望自己能做更多的事,保護更多的人,她想為大家盡自己的一份力量。
  
  黑衣男子睜開雙眼,瞅著她淚流滿面的模樣。「庭兒,怎麼哭啦?」他伸出一隻手,輕撫她的背。他第一次看見小宇跌倒哭泣時,少婦就是這樣哄小宇的。
  
  巫主庭搖搖頭,沒回答,抬袖拭淚,才擦掉淚跡,新的淚珠又流下來。
  
  「誰欺負你了?你跟我說,我去吃了他。」黑衣男子的手沒停歇,持續給她拍背。
  
  巫主庭還是搖頭。
  
  「不然你說,為什麼哭呢?」
  
  「我想起爹爹他們。」
  
  「他們怎麼啦?偷吃你的東西?」
  
  聞言,她的淚流得更急了。她也希望能天天做飯給爹爹他們吃。可是,「他們都過世了。」
  
  「喔,不哭不哭。」黑衣男子把她抱到自己腿上,輕輕搖晃著。他記得少婦接下來是這樣做的。
  
  巫主庭默默的靠在他胸膛上,哀傷地思念親人。他的胸膛就像伊恩成年男子似的厚實溫暖、強壯有力,讓她想起爹爹和哥哥他們也曾經這樣抱著自己。
  
  「過世了,總是會轉世的。有朝一日,你會遇到他們的。」
  
  「可是,轉世之後,他就不是我爹爹,不是我哥哥了。」
  
  「如果你知道這個人的前世是你的親人,你會對待他就像對待陌生人嗎?」
  
  「不會,我會對他很好很好,把這輩子沒孝順到的份補給他。」
  
  「哈哈哈,庭兒,你真可愛。也許他新的一世富貴安樂,生於盛世之下,根本不需要你的孝順。」
  
  「沒關係,我還是會孝順他們,因為他們是我的親人。」
  
  他抱著她,悠悠的輕晃。「庭兒,轉世之後,人就會忘卻前生。如果每一個人都帶著前世的愛恨情仇在身邊,他新的一世就沒辦法有新的開始了。你別犯傻了,我不會去幫你找你的親人轉世後的現在。更何況,死了之後,不一定會立即重入輪迴的。在想著來世之前,先好好過完今生吧。」
  
  「噢。」巫主庭垮下了肩膀。她還以為可以找到爹爹他們的轉世,把他們接來山谷,續享天倫之樂。
  
  突然,黑衣男子出其不意的伸出舌頭,舔去她紅嫩臉頰上的淚珠。他記得那少婦最後朝小宇這般一舔,小宇就呵呵的笑了起來。
  
  黑衣男子開心的用舌頭幫她把淚水舔乾淨。
  
  巫主庭愣愣的撫著臉,呆呆的望著他。
  
  黑衣男子咂了咂嘴巴,發表心得:
  
  「原來眼淚是這個味道,不怎麼好吃。」
  
  巫主庭就這般愣愣的撫著被他舔過的地方。
  
  過了半響,她驚叫一聲,從他懷裡驚慌失措的跳起,像是被烈火燒到似的,掩住被舔過的雙頰,跑回屋裡去了。
  
  「咦?庭兒怎麼沒笑呢?她的反應真奇怪。」黑衣男子搔了搔頭,打了個打呵欠,在躺椅上挪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曬太陽了。
  
  「現在要做菜,未免太早了。」他低喃一聲。「不知道晚膳吃什麼呢?真期待。」
  
  他伸手揉了揉胸膛,說道:「唔……下次要教教庭兒怎麼收斂罡氣,這樣抱著她,果然很疼呢……」
第七章
  
  自從巫主庭從黑衣男子好邊得知近年將會改朝換代,這代表不久的未來會爆發一場決定性的大戰。大戰的後果除了國家主權的更替,對百姓而言,則代表人口的銳減、男丁的戰死
  
  婦孺的餓死,直接受到戰火侵襲的地方,農業與手工業將會陷入停擺。在缺衣少食沒藥材的情況下,百姓的生存會更加艱苦。百姓至少要休生養息五到十年,天下才可能恢復生機。
  
  為此,巫主庭找來村中耆老與村長,召開緊急討論,打算在山谷裡儲備種子、耕具、冬衣布料,並丈量出谷內有多少可以墾植的田地,可以從外邊再遷徙進多少人口,由王伯與謝大哥等人在外邊尋找老實善良的百姓,詢問對方是否願意入谷居住。
  
  眾人決定利用半年的時間,儲備物資,日後封谷,很可能一封就是十年。
  
  由於天象的日益惡化,巫主庭製作了十來個具有強大保護力的護身符,交給在外邊奔走的人佩帶,她由鎮日守在山谷,不敢懈怠的巡視結界。
  
  他,巫山宇今天四歲,會寫三十多個字,會認一百多個字,這是娘親教的;會射箭、會做捕獸小陷阱,這是謝大叔教的;會畫道符,還會用符燒出一撮小火,這是最厲害的姑姑教的。比起同年齡的小孩,據說她會的東西很多,因為谷外的小孩乞討在餓肚子,他們沒時間學這些東西。
  
  不過小宇最自豪的不是這些本事,而是他很會察言觀色,這是他自己學 !小孩子本能的對周圍氣氛的變化很敏感,再加上有時會有肉有果子有蜂蜜可吃,他更懂得何時該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了。
  
  像現在,小宇就知道他最好乖乖地一筆一劃的畫符,因為姑姑的心情不好。如果今天他能把這道符學起來,那更好了。如果符沒學會,那他最好靜悄悄的待在書房,努力再努力的畫符,千萬別讓姑姑注意到他的存在。
  
  自從前幾天,他看到姑姑紅著臉跑回房間之後,姑姑的脾氣就開始變壞了,她甚至敢對很厲害很厲害的黑叔叔生氣呢!姑姑以前都不敢對黑叔叔大聲說話,可見姑姑最近的心情一定很差。
  
  小宇頭低低的,狀似認真的畫符,彷彿未受外界的干擾,已達入定的層次。
  
  干擾一 --
  
  「小宇已經在畫畫了,你有空,快來學收斂罡氣的方法。」
  
  這日,巫主庭在教小宇道術,黑衣男子在旁邊不屈不撓的嚷著要教她收斂罡氣的方法。
  
  干擾二 --
  
  巫主庭低吼:「你很吵耶!自己去外邊坐!我這幾天忙得連喝杯茶的時間都沒有,你不要來添亂了,自己去旁邊吃東西!」
  
  「我吃完飯了。沒肉可以吃了。」黑衣男子繞著她打轉。她走東,他粘著到東;她向西,他挪到西。不讓她離開自己 視線範圍,也堅持讓自己出現在她的視線裡。
  
  「肉吃完了,換吃水果!我知道你有摘水果回來。」
  
  「我最喜歡吃肉。那些水果只是換換口味,我不喜歡吃太多。」
  
  聞言,巫主庭氣得磨牙。若非村裡正在儲糧、建屋、收容新居民,處處都要用錢,搞不好她寧願自己掏腰包,弄只烤雞來堵住他的嘴巴。
  
  「不要跟著我!」
  
  「來學法術。」他堅持。
  
  除了吃之外,黑衣男子對別的事情經常是聽天由命、隨心所至的處理,從來沒有什麼事是他覺得一定要去做的。此時,他俊美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一種叫做堅持的表情。他一定要教會庭兒如何收斂罡氣,這樣他才能舒舒服服的抱著她;日後她又哭了,他就能抱著她、哄著她,告訴她別哭了。
  
  巫主庭用力瞪他兩眼。這只不懂禮教的神獸、這只目無綱紀的妖魔,他居然舔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如果他是普通男子,她的臉頰被他這樣一舔,就只能嫁進他家,做他的媳婦兒!她當然知道有著成年男子外表的他對禮教絲毫不知,但是她知道!他懂得天地間的道理,但是不懂得做人的道理,他怎麼知道他錯在哪裡。這件有損她閨譽的事情,跟他解釋,他肯定聽不懂,而且她根本不可能把這事兒跟任何人說。
  
  巫主庭忍不住怒吼:「不要跟!」
  
  黑衣男子比她更大聲:「學法術!」
  
  兩人大眼瞪小眼。
  
  小宇的頭低得更深了。畫符畫符,他只要畫符就不會被 波及了。啊,撇歪了!換張新的。呀,滴成一團了!再換一張。
  
  畫房的一邊,有一男一女正用眼神的交戰。畫房的另一邊,有一個小孩一支筆正忙碌的消耗紙張。
  
  「哼。」巫主庭乾脆運起罡氣,身上的光芒猛地暴增三倍,把黑衣男子逼退了兩部。
  
  黑衣男子惱了,他不甘示弱的凝起力量對抗這股鍾天地之正氣的光芒,硬是往前踏了兩步,把彼此拉回原先的距離。
  
  「學法術!收斂罡氣!」他氣勢非凡的道。
  
  「我不要!」巫主庭勢均力敵的道。
  
  「不可以不要!」
  
  巫主庭幾乎想抓住他的耳朵大喊。「我很忙!你這只聽不懂人話的妖魔,沒見到我忙到恨不得再生出四隻手來做事嗎?要封谷,你只需要移來一塊大石頭,我要做的事情是你的一百倍多!我沒你那麼閒,你哪邊涼快哪邊去!」
  
  不知是恰巧,還是蓄意。巫主庭被黑衣男子舔了臉頰之後,她就整天東走西奔,總是有一堆處理不完的事,連休息半刻的時間也無。她每天忙碌到沾床就睡,腦袋裡除了封谷的前置事宜,幾乎沒力氣去想其它事情。
  
  「四隻手,這容易。」黑衣男子用力哼一聲,手才剛抬起。
  
  巫主庭見狀,驚喊一聲:「不要亂來!」狼狽的閃到一邊,險險躲開他發出的法術。
  
  「呼,幸好我有先見之明。」她驚魂未定的輕拍胸口。她若長出四隻手,那種不人不妖的模樣,怎麼想怎麼可怕。
  
  「你躲什麼?我在幫你長出四隻手啊。這樣事情做完,你就能來學法術了。」黑衣男子皺眉。
  
  隨即,轉向他,她的怒斥還沒一氣呵成的罵完,就見自以為是的又要動手施法。「笨蛋!你......」
  
  巫主庭那口氣硬在一半,還來不及出言制止他的蠢行,身體的反應已經衝上前,急急的抓住他揮到一半的右和。
  
  黑衣男子瞅著抓住他的兩隻小掌。
  
  巫主庭氣急敗壞的開始轟罵。「你這個笨蛋!我是人耶!人只有兩隻手,我真的長出四隻手那能看嗎?!」
  
  「你自己說要四支手的,我只是幫你。」
  
  「那只是比喻我很忙很忙很忙很忙!忙到沒空跟你學法術,忙到拜託你不要再給我添亂了。我又不是蜘蛛精變成的妖怪,要那麼多支手來幹嘛?而且我要說四隻手,你就變四隻手,那我說希望世道安寧,你為什麼不變個世道安寧給我?你快變啊!」
  
  「那我就八隻手,這才像蜘蛛精。」黑衣男子抬起空著的左手,蓄意動作有些慢的作勢一揮--
  
  巫主庭趕緊分出一隻手,抓住他要施法的左手。
  
  黑衣男子瞧了瞧都被她抓住的雙手,嘴角好心情的一彎,眼中藏著淡淡笑意。他微微的舉起手又放下,巫主庭的雙手出被他帶著舉起又放下。
  
  「你做什麼?」巫主庭不解的看著他奇怪的動作,雙手仍沒放鬆的抓住他,免得她真的驚世賅俗的變成第一個有八隻手的巫師。
  
  黑衣男子微偏著頭,望了望兩人雙手相觸的模樣,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輕輕一舔。「味道跟臉不一樣。上因為沒有眼淚嗎?」語畢,在她做出任何反應之前,他的舌頭已經舔洗過她泛著健康光澤的臉頰。
  
  他砸了砸舌頭,享受的微是瞇著俊眼,發表心得:「這樣短起來又有點像前幾天的味道。臉頰比手,嗯,好像還要甜一些的感覺。」
  
  回過神來的巫主庭,在他再次伸舌要確認臉頰的味道是不是比較甜之前,氣到極點反而逼出潛力,眨眼間凝出一團直徑有一尺多的罡氣,狠狠朝他轟去。
  
  「你這只天理不容的妖魔!」
  
  近距離的被罡氣重擊,黑衣男子被撞退五六步,直退至牆邊才捂著肚子,痛得彎腰呻吟。「庭兒,你為什麼偷打我?」
  
  「哼!」巫主庭只是冷哼一聲,用力跺了下腳,逕自離開書房,走了。
  
  書房裡,留下黑衣男子站直身子、揉著肚子,絲毫不能理解她憤怒的原因,以及自認為什麼事都沒看見的小宇,正煩惱該如何把一堆奇怪的鬼畫符給毀屍滅跡。
  
  當天下午,黑衣男子難得沒出門去散步,她圍在巫主庭身邊打黑心。說的話題就是:「學法術」,「你在生氣嗎」、「收斂罡氣」、「我想舔你」、「我餓了」、「為什麼打我」。
  
  可惜,他一人賣力的唱著獨角戲,巫主庭一律用「哼」、「讓開」來回應。
  
  經過巫主庭一個時辰多的冷戰之後,黑衣男子 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最後耐心告罄,也學她哼的一聲。兩人互相不理,各自把頭撇一邊。
  
  巫主庭繼續記帳、算帳、規劃銀兩用途,務求第一文錢都不會浪費。封谷後,巫家人就不能住在客棧裡,山谷內要新蓋一座房子。建築格局、多少時間、材料、工錢......
  
  少掉客棧的收入之後,她該如何另辟財路,維持巫家的生計......巫主庭時時皺眉苦思,不知是在煩惱未來該怎麼掙錢,還是在煩惱未來該怎麼面對那只破壞她清譽的神獸。
  
  黑衣男子表面上看似賭氣的不理她,其實心中正在盤算著有什麼方式能讓庭兒學會收斂罡氣,以及讓他再舔幾下......
  
  半夜。
  
  黑衣男子從床上躍起,咻的一聲,消失在自己的房裡。
  
  巫主庭從睡眠中甦醒,猛地睜開雙眼,推被坐起。
  
  「嘻嘻,庭兒。」黑衣男子就騰空坐在她的窗外,臉帶微笑的瞧著她慌亂的神情。
  
  巫主庭急忙扯過一旁的外衣,飛快地穿好衣物,眉頭越皺越緊。
  
  「你感覺到了。有一群妖怪正朝著這邊來呢。嗯,數量不少喔。」
  
  「你做的?」
  
  「別冤枉我,我只是比你早發現而已。」
  
  「這麼混雜而強烈的妖氣,至少有二十隻妖怪吧?」巫主庭抓起給小宇教學用的符紙,手不自覺的輕顫。別說二十隻,光是那四股最強烈的妖氣,她就無法應付了,更何況這一整群妖怪。
  
  「是三十九隻。」黑衣男子 很快地就數出精確的數目。
  
  巫主庭捏緊手上的符紙。三十九隻!這個數量足夠衝破她設下的所有結界,連山谷內的居民也無法倖免。她的指尖捏得泛白,仍選擇踏出房門去面對,就算下場是葬身妖腹,她也要阻一阻群妖。
  
  「你做什麼?把門打開。」她拉不開房門。
  
  「外邊很危險,別亂走。」他好整以暇的在半空中換個姿勢坐。
  
  「把門打開!有妖怪來襲,我要去保護大家!」
  
  「三十九隻妖怪,即使裡邊沒什麼厲害角色,也夠把整個山谷的人都啃得乾乾淨淨。你還是安分的待在房裡吧。」對他而言,那些妖怪全回來,也沒他一根手指頭厲害。
  
  「守護山谷是我的責任,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要盡到我的責任。」巫主庭大義凜然的說道。村民是爺爺爹爹他們托付給她的責任,守護村民是巫家人的天職。
  
  黑衣男子撇撇嘴。粉身碎骨?這詞聽了就討厭。他還沒以把她養到可以吃六次,誰准她粉身碎骨的!在他把庭兒吞吃腹之前,誰都不能搶!
  
  「你出去,只是自己添傷,山谷裡的人一樣會被吃光。你不出去,光用罡氣護自己,不能毫髮無傷,不過山谷裡的人還是會被吃光。反正村發都會被吃光,兩相權取其輕,你乾脆保護好自己吧。」他聳肩。
  
  「村民生,我生。村民死,我跟著他們一起死。」巫主庭發出一顆拳頭大的罡氣,轟開被簡單法術禁制的房門。
  
  黑衣男子慢悠悠的說道:「其實村民可以不用死的。」
  
  巫主庭頓住腳步,用力閉了閉眼睛,霍地睜大雙眼,轉頭問他:「你的代價?」他一臉壯士斷腕的模樣。她知道無論他開出什麼天價的條件,為了保住村民,她一定會答應。
  
  「第一,你要用最快速度的學會收斂罡氣。第二,我想舔你,你不要讓我舔,隨我高興舔就舔,不能拒絕。」
  
  一個黃花大閨女被他這個成所男子舔,巫主庭知道自己今生勢必無望婚配。算了,巫家香火有小宇傳遞,她沒有招贅也沒關係了。為了村民,她早就有終身不嫁的打算。
  
  巫主庭重重的吐了一口氣,一定決心的回答:「好。」
  
  黑衣男子歡呼一聲,在半空中興奮的翻了幾圈,然後衝到她身邊。
  
  「我現在就要舔!」
  
  巫主庭頓了下,回答:「好。」
  
  話聲剛落,黑衣男子已經摟住她,迫不及待的伸出舌頭,舔洗那已經想念了一整晚的好吃臉頰。
  
  「好吃好吃,吃起來真香......」他嘖嘖有聲的輕舔著,順便把姿勢調整成自己最喜歡的位置;把她打橫抱起,他坐在她的床邊,她坐在他的大腿上。黑衣男子就這樣雙手環住她,開始品嚐美味的宵夜大餐。
  
  巫主庭雙手微握,忍不住臉上傳來一波波的麻癢感,眼睛漸漸閉上,長睫不禁輕輕顫動。
  
  天庭飽滿的額頭、挺直的小鼻樑、叫是泛著淡淡粉色的臉頰、形狀秀氣的下巴、櫻花般的嫩唇,全被黑衣男子來回的舔著、用舌頭輕觸著。他沒有遺漏過她臉蛋的每一寸肌膚,舌頭滿意的舔呀舔,逐漸住她的線條美麗的脖子舔去。
  
  「啊。」脖子被他的舌尖舔到,巫主庭輕喊了一聲,敏感地縮了縮身體。
  
  「怎麼了?」黑衣男子輕輕噴著鼻息。
  
  「他們在破壞谷外的結界了,你快去。」巫主庭所自己稍微從他懷裡移遠。
  
  「一群趕著送死的蠢妖。」黑衣男子皺眉。他吃得正起勁,那群妖怪居然敢來打擾,嫌命太長了!
  
  他在她潔白的脖子上重重一舔,起身,說道:「我還沒吃完,乖乖待在房裡,等燒了他們之後,我還要吃。」話一說完,他猶如離弦的利箭,自窗口飛竄而出,迅速奔向群妖的方向。準備大開殺戒,消滅群妖了。
  
  天道已經半毀,人心浮動,不復古時的純樸祥和。妖怪、魔物從隱匿的暗處紛紛走近人群,或捕食人關或吸食精氣或擾亂人間秩序。厲害的妖怪或單打獨鬥或三五成群,妖力較氏微的妖怪則依附大妖怪以求生存,成群結隊的形成一個妖怪團體。
  
  這群妖怪主要由一隻狐妖、一隻蛇妖領頭。平常,群妖分散在幾個州縣,各自獨食,定時上貢食物給兩隻大妖怪。本來群妖應該是四十隻,不過有幾天被殺了一隻。被殺死的那只妖怪有四百年道行,在群妖裡排行第三,她就是被黑衣男子燒了連灰燼都不剩的那只妖怪。
  
  那只妖怪在遇見佩戴著護身符的謝大哥之後,曾經送出一個消息,告訴同伴附近可能有高明的道士,要同伴小心。只是那只妖怪在半天之後,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就被黑衣男子給燒了。
  
  在找不到同伴之後,妖怪首領察覺事情的嚴重度,立即如今在控制之下的群妖;率眾前來的妖怪首領不知同伴已死,他只是以為同伴被道行高深的道士給困住。不過他只有兩分是真心為了救回那只妖怪,剩下的八分是審度情況之後,決定先下手為強,免得被道士個個擊破。如果他能一箭雙鵰的吃下那個厲害道士,再多添幾十年的道行,那更好了。
  
  群妖花了幾天的時間,進行地毯式的搜索,沒有找到失蹤同伴的氣息與留下的線索,卻碰到有人類身上配有強力護身符。那隻小妖怪躡跡循至山谷,就因為山谷的強力結界而被擋住。當晚,妖怪首領不集合群妖,前住山谷救妖兼吃人了。在人間要吃到修行深厚的道士,可遇而不可求呀!
  
  群妖自東方來襲,還不知是幸運不是不幸,因為山谷外只剩下東方與西方有結界,高在南邊的結界,早被黑衣男子為了行走方便給破除了。
  
  如果群妖從南邊來,可以一用費力氣來面對強大的結界,但是直襲山谷的結果,只是提高他們進入死亡的時間。
  
  群妖正動手破壞東方結界時,忽覺眼前一亮,一團燦亮的熊熊火焰突然出現在群妖眼前。那團大火焰灼熱耀眼的程度,彷彿是把天上的太陽摘來,放在那裡燃燒似的。一些小妖怪承受不住這股燙身的高熱,往後退得老遠。幾個久在人間遊走的大妖怪瞬間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戒,因為他們察覺到那團火焰的前方站著一個人。
  
  巫主庭設下工方結界國黑衣男子的出面而不攻自破了,但是現場沒有一隻妖怪欣喜結界的破除,更沒有妖怪敢往前再踏一步。
  
  一股強大的氣息籠罩現場。
  
  黑衣男子身上發出無與倫比的威勢,震懾群妖。
  
  黑衣男子冷笑數聲,身後的那團大火焰頓時他成七七四十九顆火球。
  
  「活膩了!居然敢打擾我吃東西。哼,不知死活的傢伙。」
  
  四十九顆火球排成一隻燦亮的火龍,它昂首擺尾的模樣,彷彿非常期待接下來的活動。
  
  身為妖怪首領的狐狸似乎想解釋幾句話,他稍微往前站了站,平日囂張的態度,此時只剩下恭敬。「請問您--」他只有機會說出這幾個字而已。
  
  「哼。」隨著黑衣男子的這聲冷哼,那條大火龍呼嘯而出。
  
  火球一顆一顆的衝到妖怪面前,一燒舊分配到的妖怪,火球就回到火龍尾巴那邊排隊。大火龍搖頭甩尾的繞著一個外圍飛行,負責巡堵邊緣,務求沒有妖怪自包圍圈裡逃逸。
  
  黑及男子抱臂站在原地,冷眼觀看他施展火龍的實際燒況。
  
  難得有這麼多的實驗材料送到眼前,正好試一試他發明的符有多少攻擊力。黑衣男子不急著把群妖瞬間殺光,他讓從符紙應成的火龍自行後收拾群妖。
  
  只見明亮的火龍或高或低的飛行遊走,由火球組成的身體時長時短,似乎很開心能夠在群妖面前展現它的實力。
  
  隨著地上一撮撮灰燼的增加,許多解決完目標的火球歸隊,火龍的身體越來越長。才過了半刻鐘,現在剩下不到十隻妖怪在苦苦支撐。
  
  「用雷劈比較快解決,不過雷需要一道一道喚出來,這個火不用。對著這樣一群妖怪的打,方便。」黑衣男子悠哉的在場邊評論。
  
  火龍聽到一道清脆的彈指聲,神氣的甩甩尾巴,數顆火球離隊。
  
  現在的妖怪頓時發現他們面前又多了一顆火球,壓力倍增。
  
  黑衣男子的耐性通常沒超過一刻鐘,他又彈了下手指,已經左支右絀的妖怪就面臨三顆火球的攻擊,頓時燒傷纍纍,支撐得更加辛苦。
  
  「那兩隻妖怪還滿聰明的嘛。」黑衣男子感到趣味的看著聯手作站的狐妖與蛇精。「三條尾巴的白狐狸和一隻銀蟒。」他的表情像在看戲一般。
  
  在妖怪與妖怪之間,很少有信任這種東西,他們只相信力量與生存。妖怪有時會聚集在一起,那只是另一種壯大自己力量的方式,倒不是因為感情好或是信任對方。
  
  狐妖與蛇精互相掩護對方的背後,看家本領盡出的對抗火球。只是火球打不散、砍不死,要抓要咬都無處下手,雙妖感到萬分艱辛。六顆大火球忽上忽下、前進後退的攻擊著,雖然造成它們多處灼傷,但一時半刻之間仍沒辦法攻破雙妖聯手的陣式。不過,如果再多加兩顆火球,那就不一定了。
  
  幾聲低嚎傳來,地上又多了幾撮灰燼,代表又有妖怪陣亡了。
  
  突然,黑衣男子回頭看了下。「庭兒?說了要她待在房時在,跑出來做什麼?」他感覺到一股浩然罡氣正朝這裡接近。
  
  「對了,庭兒說要四隻手。」他輕擊了下掌,挑肥揀瘦的目光一一番視在力拼火球的妖怪。
  
  「幸好,看起來最能幹的兩隻妖怪還沒死。」
  
  他雙眼放光,一臉滿意的看著那「四隻手」。
  
  黑衣男子輕輕一揮手,說道:「其他的殺了,留下那兩隻,我要跟他們說一些話。」
  
  聞言,巡遊外圍的火龍頓時掉轉方向,張開火焰般的大嘴,朝裡邊的妖怪飛去。
第八章
  
  巫主庭在房裡坐立難安了一陣子,不知道是擔心黑衣男子,還是擔心那群數量龐大的妖怪。最後她乾脆符紙一拿,決心去東邊結界那邊去看看。只是等待,什麼都不做,實在不符合她的個性。
  
  由於那邊妖氣沖天,家中的馬兒拚命縮在馬廄的角落,根本牽不出來,所以巫主庭是靠著雙腳跑去那裡。
  
  等到她趕到那兒時,只見黑衣男子正對著兩個陌生男子說話。
  
  「庭兒,你下次別跑那麼急,瞧你喘的。」黑衣男子身影一動,就出現在路那端的巫主庭旁邊,同時輕拍著她的背,幫她順順氣。
  
  「他們是誰?其他的妖怪呢?」巫主庭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雖然正值天冷的半夜,她身上仍冒著熱氣、微淌著汗珠。
  
  黑衣男子用眼神示意他們回答。
  
  「姑娘您好,我是胡勁。」面貌俊美風流的白衣男子恭謹的說道。
  
  另一個灰衣男子的臉繃了繃,硬邦邦的吐言:「姑娘您好,我是越瑩。」
  
  相較於狐狸精的低眉順眼,蛇精的表情與反應就顯得僵硬冷淡。顯然活了六百年的狐狸精,很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生存之道,至於活了五百多年的蛇精就沒那麼能屈能伸了。
  
  聽完他們的自報姓名之後,巫主庭更加疑惑了。她問向一直在現場的黑衣男子:「他們是誰?其他妖怪呢?」
  
  「其他妖怪在那邊。」黑衣男子伸指比向地上處處的焦灰。「我全燒光了。」
  
  聞言,胡勁與越瑩的身體緊繃了下。
  
  「你說那些灰?」
  
  黑衣男子聳肩。「用符紙燒了之後,還會剩下一些灰。如果直接用我喚出的火來燒,連灰都不剩。看來我的火比符紙厲害。」他抬手一揮,一道旋風出現,很快地刮走地上的三十七個灰堆。「嗯,這樣瞧起來乾淨多了。」
  
  雖然胡勁與越瑩和其他妖怪沒什麼感情,但是聽到黑衣男子極為輕鬆地說著這些事,讓他們更加清楚體會到自己與黑衣男子的實力之差距有如燈火與太陽之間的懸殊。
  
  見狀,胡勁的臉上連忙揚起一抹親和微笑,越瑩的臉則是繃得更緊。
  
  「你不是說缺四隻手嗎?我給你找了兩個人,剛好多四隻手,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他們去辦。他們如果做的不用心,你就跟我說。最好是把所有事情都交給他們,這樣你就很有空了。」黑衣男子感到十分滿意的笑了笑。他真是佩服自己的聰明才智呀。
  
  四隻手?巫主庭表情古怪的打量那兩個明顯泛著妖氣的陌生男子,以及滿臉得意、邀功模樣的黑衣男子。
  
  過了半晌,巫主庭吶吶的說道:「我的客棧恐怕很難同時聘請兩位夥計吧......」
  
  不知道這兩隻妖怪的食量大不大呀?
  
  這晚,巫主庭輾轉反側的睡不安寢 。她睡得不甚安穩的原因有二:客棧裡多了兩隻應該算是厲害的妖怪,只是有更厲害的半神半獸半妖魔在真壓。另外一個就是即使閉緊雙眼不想面對,仍可感受到臉頰上不時傳來的輕舔感。
  
  早上,他一睜開眼睛,迎接她的是兩下臉頰舔吻。
  
  「庭兒早。」黑衣男子側身躺在她的旁邊,一瞧見她醒來,立刻歡喜地用行動表達他的開心。她睡著之後,他忍著沒舔很多下,現在要趕緊補舔回來。
  
  「早。」巫主庭的神情有些委靡無力。瞧了瞧他衣著整齊的模樣,再看了看她身上睡皺的外衣。一個大男人睡在她旁邊,就算兩人都是合衣而眠,也沒洞房,可是......唉......她的清白,全毀了。
  
  巫主庭雖然還沒出閣,但是身兼一名醫者,該知道的行房知識,她還是知道的。
  
  幸虧現在這只半神半獸半妖魔尚不懂得男女間的周公之禮,所以他的行動還停留在舔,可是如果有天他明白了更進一步的事,她該怎麼辦呢?
  
  想到這些,巫主庭只能深深的歎一口氣。這事,她沒能力阻止,而且代價已經付出,是絕不可能收回的。
  
  等到她一邊應付輕舔騷擾一邊梳洗妥當,走到客棧大堂時,所有的人已經坐在大堂,包括小宇和胡勁、越瑩。
  
  巫家人坐一邊,神情緊張的盯著今天突然出現的兩名男子;少婦更是把小宇摟在懷裡,絲毫不敢放鬆。
  
  胡勁和越瑩則望向黑衣男子與巫主庭的方向,一個嘴角噙著風流瀟灑的笑容,一個表情冷淡,都讓人看不出他們心裡在想些什麼。
  
  大概只有黑衣男子沒察覺到現場壁壘分明的緊繃氣氛,他一踏進大堂,便放聲喊道:「我餓了!」
  
  在巫主庭的點頭示意之下,巫家人連忙去灶上端來早膳,連要走去跟黑叔叔玩的小宇也被劉三娘擋住,硬牽著跟入廚房。看來連最不問外務事的劉三娘,也覺得客棧裡突然多出兩名來路不明的成年男子,是多麼的不妥了。
  
  瞧見眼前這一幕,巫主庭突然感到頭有些疼了。
  
  這情況,她該怎麼安排呢?
  
  唉,她好想念爺爺、爹爹他們還在世的時候,那時雖然很多事不准做,可是她不用像現在有這麼多的事情要做。
  
  「我要吃脆皮乳豬。」剛吃完早膳,打了一個打飽嗝,黑衣男子就冒出午膳的菜單。
  
  巫主庭起身收拾桌面,聞言,頓了下動作。「沒豬仔可以做脆皮乳豬,吃鹵豬肉好嗎?」
  
  黑衣男子先瞪向另一邊。「坐著幹嘛?還不幫忙收拾!」
  
  胡勁立刻上前,動作快速的整理桌面。雖然他之前沒做過這些家務事的雜活,但是被實力高深莫測的黑衣男子盯著看,他的學習意願與能力就變得非常高超。
  
  「庭兒,我想吃脆皮乳豬,我不要吃鹵豬肉。這個以前吃過了。」
  
  「可是村裡沒有小豬仔,就算去城裡買,也要買得到才行。即使買到了,這一來一回的路程,再加上料理的時間,最快也要明天才可以吃。」
  
  他笑瞇瞇的對著庭兒說:「沒有小豬仔,這簡單。」然後轉頭,臉色一換,對越瑩命令道:「去附近山裡抓幾隻小豬仔回來,動作快些,我午膳就要吃了。」
  
  越瑩點頭,站起身。
  
  「等等!先讓我說幾句話。」巫主庭連忙伸手攔住。
  
  「什麼事?要加蜜嗎?我可以讓他抓豬的時候,順便找些蜜回來。」
  
  「咳,加蜜也是不錯,但是我要說其它的事。」巫主庭清了清喉嚨。「有些事我們先約法三章。首先,你們住在客棧與山谷,絕對不准傷害我的家人、山谷裡村民、無辜百姓。你們不能吃人、不能任意殺人。平常我們吃什麼,就請兩位跟著我們一起吃什麼。呃,你們可以做到嗎?」巫主庭心裡七上八下。這兩隻妖怪看起來很厲害,不是她能馴服的對象。
  
  「當然可以。」胡勁微笑。
  
  「可以。」越瑩面無表情的說道。
  
  「客棧聘用兩位做夥計,不過客棧沒有現銀,你們的薪餉就用食宿折抵,兩位能接受嗎?」
  
  兩人點頭。
  
  巫主庭輕吁了一口氣。「最後,你們會做什麼活兒?寫字、算賬、採藥材、打獵、打掃、蓋房子、做傢俬、養家禽家畜、種田?」
  
  胡勁和越瑩對看了下,想起之前隨心所欲的妖怪生活,異口同聲回答:「打獵。」
  
  半個時辰之後,巫主庭看著堆在前院的豐盛獵物,開始覺得聘雇這兩個夥計有賺到的感覺。
  
  越瑩帶回來四隻豬仔、一隻野山豬、六七隻大肥魚,還有一些常見的藥草。
  
  胡勁帶了一頭鹿、三隻狼,以及一個大蜂巢。他在找蜂巢的時候,正巧瞧見野狼在追捕這頭鹿,剛好全部打下,帶走。
  
  巫主庭眼中含著感動的淚水,終於把視線自令人滿意的獵物上移開,萬分誠懇的說道:「你們做得太好了!今天立刻給你們加薪餉,今日午膳各加一隻脆皮乳豬。」
  
  比起厲害到沒天理卻只懂得吃的黑衣男子,胡勁和越瑩的生產力簡直是高得讓最高明的獵人也自歎不如。無怪乎,巫主庭這次會有撿到寶的感覺。
  
  太棒了,日後封谷,有他們兩人在,她就不用擔心肉類來源了。那些崇山峻嶺對他們而言,只是小菜一碟,簡單極了。他們想要出谷去,就跟跨過一個土丘差不多輕鬆。
  
  「還有,如果可以的話,獵物盡量帶活的回來。像這頭母鹿,如果活著就會有鹿奶。鹿奶很滋補,讓娘和小宇喝一些,對他們身體很好。不過,狼就不用了。這種有危險性的獵物,除非你確定它不會傷人,否則還是打死再帶回來吧。辛苦你們了,先去休息。午膳做好之後,我會去叫你們吃飯。」
  
  「是的,姑娘。」胡勁、越瑩回答。兩人敏銳地感受到旁邊傳來的敵意眼光,即使他們覺得一點兒都不累,仍是腳底抹油的選擇回房躲災。
  
  此時,黑衣男子雙手抱胸,眼神十分不悅。原本他看到很多食物的愉快心情,隨著巫主庭對他們的友善與親切,很快的消失不見。
  
  當胡勁與越瑩一踏入客棧大堂,大門像是威嚇似的,碰一聲的關上,徹底隔開大堂與前院。
  
  「怎麼了?臉色那麼臭?」巫主庭當然知道客棧的門是被黑衣男子用法術關上的。
  
  「沒事。」黑衣男子莫名的覺得心情不好,但是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麼心情不好,只是他剛才站在旁邊瞧呀瞧,就是越瞧越不開心。
  
  「那兩隻妖怪是給你使喚的,為什麼叫他們去休息?這些東西給他們處理就行了,你來陪我說說話。」他踏著重重的步伐,走到她的面前。
  
  「他們又不會煮飯,這些食物給他們料理,到時煮出來的東西很難吃,你要吃嗎?」
  
  「哼,不會就學呀!讓他們來這裡,不是讓他們享福的。還有,我午膳要吃兩隻乳豬!」他們居然可以吃一隻,那他就要吃兩隻!
  
  「好好好,這裡有四隻豬仔,材料夠用呢。呵,他們真是能幹。」
  
  聞言,即使午膳能吃到兩隻脆皮乳豬,黑衣男子的心情更加不悅了。
  
  接連數天,巫主庭的心情好到彷彿在雲端上漂浮。她一瞧見胡勁與越瑩總是笑容燦爛的迎上前,眼中充滿讚歎的望著那些獵物。她感動完了,下一個反應就是拿起掛在腰間的小算盤,利落的算起這次的獵物能進賬多少,哪些自家留著吃、哪些分給村人吃、哪些拿去城裡賣。
  
  原本就經常使用的算盤,這幾天根本就離開他的身邊,只要一開始算賬,她的心情就極為美麗。像前天那缸泡了鹿血的藥酒,拿去城裡居然賣了十三兩銀子,讓她歡喜到睡覺都能夢見自己在數銀子。
  
  在巫主庭的約法三章,以及黑衣男子大力保證他們會怪怪的,巫家人對胡勁與越瑩沒初見時那般排斥了。再加上每天看到、吃到的豐盛食物,這種變相的經濟示好,使得巫家人很快地就接受他們成為客棧聘雇的「夥計」身份。
  
  比起巫主庭和巫家人的歡天喜地、胡勁與越瑩的戒慎小心,黑衣男子的心情簡直是差到石頭坑底下。自從他來到巫家之後,心情從來沒有這麼壞過,偏偏他就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不開心。找不出讓他不開心的源頭,不能徹底毀滅讓他不開心的東西,這個認知讓他怒氣直冒。他心情日漸變壞的後果,就是山谷外邊的許多大樹大石,被他用雷擊一一劈碎了來出氣。
  
  「奇怪,你最近怎麼沒出去散步?」巫主庭心情快樂了數天,終於發現他的不對勁。起先她還以為他偶爾難免會不愉快,但接連數天都臉色冷硬,這就別有玄機了。是什麼人,還是什麼妖怪不知死活的惹到他?
  
  此時,黑衣男子把巫主庭抱坐在大腿上,這是他少數會覺到開心一點的事情。
  
  「不想去。」
  
  「是外面發生什麼事了嗎?在打仗了?」
  
  黑衣男子實力高深,廣袤的神州大陸,他只要花一天就可以逛完一圈,他能活動的範圍之大是胡勁與越瑩比不上的。
  
  「不是。我不想去就不去,我如果要去,就算千軍萬馬擋道,我也照樣走過去。」黑衣男子低頭,輕嗅著她身上的談談香味。
  
  「怎麼了?心情不好?」巫主庭伸手輕撫他的臉龐。
  
  這幾天,黑衣男子為了行使自己「想舔就添」的權利,晚上熄燈之後,他就直接踏入巫主庭的閨房,與她同床共枕,摟著她舔舔舔,舔滿足了才睡。
  
  巫主庭與他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拜堂成親與洞房花燭,然而舔都舔了、摟都摟了,她知道自己心中這一輩子就認定他了。只要他住在客棧一天,他就是她的丈夫。
  
  不知不覺間,她對他說話時,語氣多了份親暱;私下無人時,她變得喜歡他對自己的挨挨碰碰親親舔舔,甚至會自然而然的伸手去碰他。
  
  兩人同房的第二天起,劉三娘就知道這事了,因為她瞧見黑衣男子與女兒並肩踏出女兒的閨房。起先為了女兒的終生幸福,劉三娘是要阻止的,但是當她那一天無意間瞧見女兒望向他的一個眼神,勸說的話就吞回肚裡了。成親多年的劉三娘從那個眼神裡知道:女兒陷進去了。唉,那就由著女兒的意思吧。
  
  黑衣男子在她的手心重重一舔,明確地表示自己的心情不好。
  
  「發生什麼事?誰給你氣受了?」巫主庭輕笑一聲。呵,手心會癢。
  
  「不知道。」黑衣男子伸舌從她額頭舔起,進行心情改造之工程。把庭兒全舔了一次,香香甜甜的味道會讓他舒服一些。
  
  收斂罡氣的方法,巫主庭只花了一個時辰就學得極為熟練。她為了方便讓他舔,早在他摟她之前,罡氣就全收斂於體內,一絲都沒外散。
  
  「你討厭胡勁與越瑩?你看到他們總是沒好臉色。」巫主庭就算對男女之情有些懵懂不清,但她畢竟是人,對七情六慾比身為半神半獸半妖魔的他多一些瞭解。
  
  聞言,黑衣男子在她潔白脖子上咬了一口。「我不喜歡你看他們的樣子。一看到,我就想生氣。」
  
  「哎呀,會疼的。」
  
  「我舔舔,舔舔就不疼了。」黑衣男子伸舌輕舔剛烙下的齒印。
  
  「呵呵,舔脖子會癢,別舔那。你才咬了一口,又舔那痕跡,怪癢的,換位置啦。」巫主庭縮著脖子想閃躲。
  
  瞧見她的反應,黑衣男子的興致反而來了,抓住她想遮的手,舌尖猛舔著她說很癢的地方。
  
  「哎呀,很癢,哈哈哈......別舔那,舔臉啦。」巫主庭被那陣陣的輕癢感逗得呵呵直笑,踢著小腳,努力抽出被他抓住的手,嬌軀扭來扭去的動個不停。
  
  黑衣男子沒用多大勁道抓住她,就任她的手掙呀掙的,掙開了大掌的鉗制,就再抓回來握著。舌尖在她的臉上、脖子、手掌滑動,舔到哪兒是哪兒,尤其是她遮住、說會癢的地方,他更要從她搗住的掌縫裡舔到那處。
  
  兩人就在床榻上,玩起舔吻的追逐遊戲。
  
  對他們而言,黑衣男子從沒玩過這麼有趣的事,巫主庭則是從遷村之後,第一次笑得這般輕鬆、快樂。
  
  雖然黑衣男子對舔的認知,仍停留在衣物沒包住的地方才能舔。只是隨著兩人在床榻上的玩鬧、掙動,巫主庭的衣袖滑低,露出雪白皓腕。一瞥見那美麗的肌膚光澤,黑衣男子見獵心喜,立即轉移陣地的改舔曾舔過一次的手腕。
  
  黑衣男子瞧見之前留下的淡紅傷疤,有些不捨的緩慢舔著。
  
  那足有一指長的傷疤癒合很好,再過些日子,那處肌膚就能恢復如昔。
  
  巫主庭察覺到他的情緒轉變,輕撫他的肩膀,說道:「它快好了。我沒事,別在意。」他不知道從哪裡採回來的藥材,愈傷生肌的速度非常快。
  
  為了讓他別注意那個傷,巫主庭大膽的學他,在他臉頰上一舔。
  
  黑衣男子愣住。庭兒舔他?
  
  隨即,他發現由她來舔,也很好玩。
  
  「我舔你一下,你也要舔我一下。」他更改遊戲規則,接著,立即行動。
  
  「啊?」巫主庭紅唇微張。
  
  黑衣男子在她臉頰輕舔一下,然後目光炯炯的看著她,等待回舔。
  
  在他灼熱的注視之下,巫主庭扭捏了半晌,就是不好意思照他的話去做。
  
  「快呀!」黑衣男子俯身上前,又是一舔。「就像我這樣。」
  
  他再示範一次,再舔。
  
  巫主庭的臉蛋兒越來越紅,最後在他的連聲催促之下,雙眼微閉,慢慢地朝他靠過去,極之輕微的舔了一下,就飛快退回原處。
  
  「你這不算!這麼小力,不行不行。你要像我這樣。」他乾脆舔洗了她半個臉龐。「還有,眼睛要張開。你要張開眼睛,才知道自己有沒有舔對。我舔那麼多,你不能舔少了。」
  
  「不要嘛......我閉著眼睛也能舔到你......」她怯怯的伸舌在他頰上輕舔。
  
  顯然地,黑衣男子覺得閉眼睛比較不好玩,他想看到她的眼神,而不是只瞧見她輕顫的眼睫。此時,他突然舉一反三、觸類旁通。他趁她沒張開眼看,就朝她的嫩唇深深地舔吻下去。
  
  巫主庭驚呼了聲,很快地張開眼睛又緊緊的閉上,任由他深深的舔吻著,以舌尖勾動自己的小舌。
  
  雖然雙眼緊閉,她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剛才那一瞬間看到的--
  
  那雙足以勾魂攝魄的俊眼。
第九章
  
  「庭兒!」一道驚人的呼喊聲在山谷裡迴盪。
  
  「天哪,好響。」山谷裡的眾人忍不住搗起耳朵。
  
  「長老,祭祀的事情先說到這裡,剩下的交給我們,您有事,請先去忙吧。」村長恭敬的說道。
  
  巫主庭歉意的一笑,「辛苦大家,一邊忙著集結物資,還要一邊籌備祭祀。」
  
  「長老客氣了,再怎麼忙,都不能馬虎了一年一度的祭祀,封谷的事兒,也是大伙都同意的,能夠避開韃子軍,再辛苦也值得。」一位村中耆老說道。
  
  大家聽到這聲交換,都知道是住在客棧那位法力無邊的半神在找長老
  
  他們萬不敢耽擱那位半神與長老的寶貴時間,紛紛請巫主庭先行離開。
  
  村民只知道黑衣男子是降凡的神仙,神法無邊,特地來巫長老身邊,助村子度過這次的亂世,因此他們遇到黑衣男子時,極為恭敬有禮,對於黑衣男子作出的種種不合常理之事,都讚歎的認為「果然是神仙啊!」
  
  巫主庭又說了幾句話,就匆匆離開村長家,騎馬趕回谷外的有緣客棧。
  
  由於巫主庭曾對黑衣男子說,在封谷前希望他別踏入山谷,否則山谷內的結界破除後,她要花費一番大功夫,才能重新架設結界。因此聽到越瑩說她進谷去,黑衣男子索性放聲大喊,其聲音之宏亮,差些兒震跌空中經過的鳥兒。
  
  沒多久,疾馳的馬匹就送來黑衣男子在翹首盼望的人兒。
  
  「怎麼了?」巫主庭勒馬,身手利落的躍下。
  
  「庭兒,送你。」黑衣男子的手一比畫,一個約有四扇門那麼大,跟小宇一般高的長方體落在地上,砰的一聲,地面傳來輕微的震動感。
  
  「這是什麼?」她不解地望著那個半透明的東西,走進細瞧。
  
  「魚,很大只吧,呵呵。」黑衣男子一臉得意貌。「只有我才抓得到,而且是活的,我用法術把海水凍了一部分,把活魚裝得好好的運回來,很厲害吧。」他下巴微抬,炫耀地看了下旁邊的胡勁與越瑩。
  
  「大爺,這是魚?」小宇圓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不敢相信這條龐然大物就是他吃過一次的魚,「可是,我吃過的魚,只有這樣大而已,原來魚長大了,會變成這麼大一條啊!」小宇比劃了下之前越叔叔帶回的肥魚大小,哇,原來魚長大了,會比小雞變成公雞還要胖。
  
  「庭兒不是說過魚很營養,要多吃些嗎?這條海魚比起那些湖魚要大多了,夠你們吃上半個月也沒問題。」黑衣男子得意得鼻子都快朝天了,「這種魚要到大海裡找才有,還要潛到很深的地方去,普通妖怪別說抓她,連看都沒看過呢。」
  
  胡勁很配合的點點頭,的確,他活了六百年,第一次見到這種大魚,而且還是活的。
  
  在內陸地方,即使有湖泊河流,魚貨海鮮依舊取得不易,許多人終其一生,都沒嘗過魚肉的味道。
  
  越瑩沒什麼表情,也沒什麼被比較下去的怒意。
  
  巫主庭半掩著紅唇,她第一次瞧見這種比成年男子還要大條的魚。天啊,還是活的!如果祭祀時,不殺雞宰羊,改用這條大魚,讓雞與羊留著繁衍,可以省很多……
  
  巫主庭驚訝完了,下一個反應就是抓起算盤,飛快地算賬。
  
  望著算盤上的最終數字,巫主庭歡呼雀躍的撲入黑衣男子的懷裡,雙眼燦若星辰的瞅著他,無限景仰的道:「大爺,您真厲害,我好喜歡好喜歡這條魚,非常謝謝您,不知您明兒,能否再幫我抓一條回來?」
  
  黑衣男子意氣風發的朗笑,「一條,夠嗎?我乾脆再抓兩條回來給你。」
  
  兩條!「那絕對是我收過最棒的禮物了,謝謝您,大爺。」
  
  瞧見巫主庭欽佩仰慕的表情,黑衣男子這一個月來的莫名積鬱一掃而空,他故作高傲的擺擺手,「小事一樁,不用謝。」
  
  「好涼哦。」小宇好奇的用手在外面的那層冰東摸摸西滑滑。
  
  「大爺,這外層的冰會融化嗎?如果融化了,裡邊的魚怎麼辦啊?沒那麼大的魚缸能先養著。」巫主庭問。
  
  他沾沾自喜的道:「沒關係,我的法術能維持一整天,只是裡邊的魚沒吃飯,最多只能再活一天。」
  
  「一天就夠了,明天的這時候煮了,正好能在祭祀結束後,在晚上的慶典吃,呵呵,你抓魚忙了一下午,累嗎?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喝碗雞湯?」巫主庭慇勤的表達出高度善意。
  
  「沒出什麼力氣,不累,雞湯用碗裝不夠喝,你要整鍋端來……」
  
  二人有說有笑的往裡邊走去,留下胡勁、越瑩、小宇圍著那外冰內水,還有一條魚在甩尾的長方體瞧著。
  
  「這麼稀奇的魚,當然要跟小二子說。」小宇跳起來,跑進谷內,決定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大家一起來看魚吧,她看起來很好吃呢!
  
  半個時辰之內,山谷裡的居民幾乎都跑來過有緣客棧旁,瞧一瞧那前所未聞的大魚,眾人目光好奇,驚訝,垂涎的品頭論足完那條魚之後,得知巫主庭慷慨的捐出這條珍稀的大魚作為祭品,皆熱烈的站在大魚旁邊,討論該如何料理魚兒,才對得起神明的恩賜,對得起長老的大方,對得起自己的胃。
  
  直至晚膳的炊煙升起,村民才依依不捨的離開,期盼明天的祭祀盡快到來。
  
  黑衣男子自從抓了那條魚,博得了巫主庭的歡心之後,充滿胸臆的成就感,讓他自動自發的把每天的外出散步變成名為散步,實為進行普通妖怪沒能力做到的狩獵活動,順便顯示高人一等的實力。
  
  抓了好幾天的魚之後,他今天換跑去大草原抓馬,千尋萬覓的終於找到很多很多年以前,曾經經過一次的萬馬之谷,黑衣男子東瞧西看了一會兒,不知該挑哪兩匹馬下手,馬兒長得差不多膘壯,真讓人搞不清楚哪匹比較好,海裡的大魚和小魚就差很多,這些馬兒,他實在分不出哪只的肉比較多,後來乾脆就抓了跑在馬群最前面的兩隻馬離開。
  
  幸好這兩匹馬兒極有靈性,除了剛被抓時,有稍微驚嚇的反抗,之後就乖乖的任黑衣男子把它們「運」到另一個山谷。
  
  那兩匹神駿之極的馬中之王,絕對不知道它們被抓的原因,只是因為它們離黑衣男子比較近,而非他是識馬的伯樂,如果馬兒知道他原先抓它們,是打算下鍋煮了吃,恐怕會嗚叫得比伯樂當年那匹拉車的千里馬還要悲傷。
  
  巫主庭崇拜的看著他,「天哪,你實在太厲害了,我正在煩惱是要買一匹馬回來,還是把家中這匹馬賣掉,沒想到你居然把馬兒繁衍的問題解決了。」
  
  戰爭年代,馬兒是比耕牛還要高價許多的牲畜。
  
  「呵呵。」黑衣男子朗笑數聲,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一連串稱讚,雖然他沒有想到什麼繁衍不繁衍的問題,純粹是因為萬馬之谷離這邊夠遠,普通妖怪到不了,才去抓馬的。
  
  巫主庭表達完滔滔不絕的讚美詞之後,關注起這兩匹千里挑一的寶馬,她癡迷的目光望著那一匹赤身黑鬃、一匹通體純黑的馬兒,「這馬兒好俊好壯,是野馬嗎?不知道馴服需要多久的時間?」
  
  「你放心,我交代過它們要很乖。」黑衣男子在帶著馬兒飛行時,就告訴它們不乖的下場是怎樣,因此野性甚重的兩匹馬兒,在威武的神獸面前,也絕對是俯首聽命的。
  
  「可以騎騎看嗎?」巫主庭一臉興奮,感覺上這馬兒能跑得比風還要快。
  
  「看你是要先騎,還是先煮都可以。」
  
  「煮?」聞言,她雙眼瞬間瞪大,這馬兒如此高壯神駿,氣勢非凡,即使不懂得相馬,她也看得出這是能夠日行千里的神駒,他居然說要煮?!
  
  「對呀,這馬兒……嗯,一隻就夠吃十天,另一隻先養著好了。」黑衣男子搓搓下巴審視。
  
  「馬兒不行吃!」巫主庭擋在馬兒前方,伸手攔住他打量的目光。「你要吃羊肉豬肉雞肉鵝肉鴨肉都可以,甚至是魚肉也沒問題,絕對不能吃馬肉。」
  
  天啊,這隨便一匹馬拿去大城裡賣,至少可以賣得三百兩銀子,他居然說要吃掉價值三百兩銀子的馬匹!絕對不行!十天吃掉三百兩,一天就吃掉三十兩,等同吃掉一年分的銀錢用度。天啊,光用想的她就快要昏倒了,如果吃了馬兒,她肯定會成為巫家的千古第一罪人!
  
  「哦,你要先養著,等它們生六隻嗎?幸好這是一隻公的,一隻母的,可是又不知道它們何時才會生六匹小馬?也對,先養著,養著可以吃比較多次。」反正最近不缺食物吃,他倒是不介意先養著馬兒。
  
  「啊?」巫主庭愕然,他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幸好他對馬肉沒什麼強烈的興趣,否則巫主庭真的考慮晚上要睡在馬殿裡,守著那六百兩銀子,免得一覺醒來,發現馬兒已經變成盤中餐,到時,她就算用罡氣轟他六下,照樣會心痛難當。
  
  之後,黑衣男子陸續從萬馬之谷又抓回了六匹馬。經過巫主庭的精明算盤計算,決定只留下一開始的小紅(赤身黑鬃的母馬,小宇取的名字),以及晚上(通體純黑的公馬,小二子取的名字),其餘六匹馬帶去城裡賣掉,換成現銀與物資,省了飼料錢,又能幫新遷來的村民蓋房子,買雜物,一舉兩得啊!
  
  接下來的兩個月,山谷裡的居民生活變得多彩多姿,男人們一種完田,就跑到各個施工現場,扛扛抬抬敲敲打打的蓋房子釘傢俱築水池,女人們忙著剪布裁衣,照顧蔬菜果樹,餵養有緣客棧的眾多家禽家畜,吃飯時間一到,就趕緊給一家老小做飯。
  
  至於小孩子呢,十歲以上的跟在父母親身邊幫忙出力氣,十歲以上的則待在有緣客棧,三人一組的在客棧與山谷裡來回跑著,負責當傳話筒,幫忙轉述分身乏術的巫主庭傳達給村長、耆老、村民的話。
  
  不過,無論男女老幼的村民們最喜歡的還是每日的午膳,晚膳前,有緣客棧的新鮮事物消息,有堆成小山似的野果,美味滋補的湖魚,溫馴的野鹿,壯碩的山豬,能剪毛來織布的羊只,整棵桑樹……許多窮其一生都沒聽過見過的東西,出現於村民的眼前,對鄉土性極強的百姓們而言,如果不是戰爭的緣故導致舉村遷徙,通常他們一輩子就是生長在那裡,老死在那裡,幾乎不會離開自己的故鄉,所知所見非常有限。
  
  因此,村民對客棧日日變化的「獵物」極有興趣,同時大大的豐富了他們貧乏的娛樂生活,那些活生生的東西比說書人的故事,更具吸引力。
  
  整個山谷的居民動員準備封谷事宜,孩子們有正當理由滯留在客棧,隨時接收第一手消息,遇到特別的事情,孩子們口沫橫飛的訴述,有時還會把大人們吸引到客棧前。接口問問自家的孩子有無勤快,客棧缺不缺茶水柴薪,偷懶的逛一下,滿足了好奇心再回去忙碌。
  
  大家每天都忙碌得非常起勁。
  
  巫主庭清點著今天的獵物,一一登記在冊,分配它們的用途,「滿兒,去告訴你爹,拉推車過來,把這十幾條魚運去水池養,香桂,把這幾顆果子拿去給你娘,她想怎樣種都行,記得把種的位置和方法說回來給我知道,我要記下,招財,你……」
  
  領頭的孩子一聽完自己的吩咐,跟同組的夥伴確認過內容之後,三人嘴中喃喃有詞的反覆念著那些話,邁開雙腿,領命而去。
  
  不多時,客棧的前院只剩下巫主庭與五歲以下的小孩子。
  
  而下午工作結束的胡勁與越瑩則回房去休息,以前他們是折腰與黑衣男子的敵意眼光,現在則是害怕與孩子們的好奇眼光。孩子們總是會生出一堆又一堆的問題來問他們,令人煩不勝煩,偏偏姑娘在附近忙著,他們不敢不答,後來,他們乾脆獵物往前院一放,立即用最快的速度回房躲災。
  
  反正,如果是姑娘有事要問他們,會派孩子來敲房門。
  
  「呼,剩他了。」巫主庭抬手槌了槌疲倦的肩膀。
  
  自從黑衣男子發現胡勁不懂藥草,越瑩只認識一些常見藥草,於是他的目標變成收集少見藥材,果然活了六七千年就是不一樣,再加上喜歡東奔西走,他的藥草知識之淵博,是她望塵莫及的,恐怕連宮廷御醫也未必懂得比他多。
  
  最近她的藥櫃增加了許多珍貴藥材,同時新寫了一本藥材書,記錄那些少見的藥材外形、顏色、氣味、效用,以及可能的產地。
  
  「好了,你們別調皮了,進客棧裡去吧。」這兩個月,客棧大堂是由劉三娘與少婦管的,負責看顧這八九個小孩子,免得他們在什麼都不懂的情況下,製造什麼麻煩事要人收拾。
  
  「小宇,把大家帶進去。」
  
  「是,姑姑。」小宇儼然是個孩子王,眾家娃娃以他馬首以瞻,很快地走得一乾二淨。
  
  巫主庭把大堂的門輕輕合上,隔開裡邊喧鬧的聲音,然後整理起一些曬在前院的藥材。
  
  「不知道他今天會帶什麼回來?」才分開幾個時辰,她就再思念他了。
  
  「其實不用跑去那麼遠的東北找人參,你就算只帶回來一株常見的甘草,我一樣是很開心的。」
  
  產人參的東北與山谷所在的位置,正好處再神州大陸的兩端,即使是黑衣男子神獸般的腳力,這一來一回的時間,仍需耗掉兩個時辰。
  
  「我寧願你早些回來,像以前那樣,陪我在晚膳前說說幾句話。」她輕輕的把藥材翻面曬,「其實,我知道你找藥材的另一層涵義,人的是要靠人自己解決,這些藥材在未來可能是村民的救命希望。就像那時我的手受傷了,你明明能用法術治好我,卻選擇採藥材來給我,你不吝嗇的教胡勁和越瑩法術,要他們帶活的獵物回來,方便村民畜養,要他們繼續修煉,以便日後保護村子,不受其他妖怪侵擾,這些事情你沒直接做,而是繞著彎做,也許你身為天意的一部分,有我這種凡人無法理解的顧慮,不過,你已經為了我,為了這個村子,做了很多很多事,我非常的感謝你。我不知道該如何的報答你,如果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事,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一道身影緩緩現身,「今晚讓我多舔一些地方就好了。」黑衣男子朗聲的笑道。
  
  「好。」
  
  「你何時察覺我回來了?」他挑眉問道。
  
  「叫孩子們進去之前,我聞到一股不是藥材的淡香味。」
  
  「原來是這些花露餡,我還以為是我不小心發出什麼聲音了。」他把懷裡那些連根帶泥的花兒遞給她。
  
  「這是什麼花?」她微笑地接過那些含苞待放的花朵。
  
  「菡萏。」
  
  「漢淡?」她只聽懂發音,一時不知是什麼字。
  
  「就是芙蓉。」
  
  「哦,你是說荷花呀,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荷花呢。」芙蓉就是荷花,也就是蓮花,她以前住的村子與山谷附近都沒有湖泊和池塘,因此她沒見過荷葉田田,荷花盛開的景色。不過,她最開心的是他摘花送她。
  
  「你在山谷裡辟了個大水池,剛好可以種一些芙蓉,我記得漢人很喜歡特地挖一座大池塘,種了滿滿一堆的芙蓉花,是因為它能吃能入藥又能欣賞嗎?就像你煮的一魚三吃,這叫一花三吃?」
  
  聞言,巫主庭噗嗤一聲的笑了出來,讀書人愛蓮花的出淤泥而不染,卻被他形容成一花三吃,真是焚琴煮鶴般的煞風景。
  
  雖然如此,她仍是臉帶淡笑的問他:「你要吃嗎?我把它拿去煮湯,能別有風味的增加一股香氣喲。」
  
  「我不吃,這是要送你的,你拿去種。」他搖頭。
  
  巫主庭微怔,他不吃?只是要送她花?
  
  她漾開一抹柔美的笑容,「好,我拿去種,陪我走一段路,走到山谷裡的結界邊緣時,你就在那邊等我,我交代一下,很快就好了。」
  
  「好呀。」
  
  黑衣男子和巫主庭就這樣抱著花,邊聊邊走的散步進去山谷。
  
  渾然不覺在他們離開的短短一刻鐘內,有緣客棧將會遭遇到什麼事情。
  
  第十章
  
  所有的事情就像天意安排似的,一環扣著一環。
  
  二百多年前,黑衣男子被巫家祖先真壓在巨石之下。破石而出之後,他選擇以牙還牙的跑到山谷來找碴。遇到了發光的小巫師,以及美食的誘惑,於是在客棧住下。散步時,聞到了血的香味,憤怒之下,燒了那只襲擊巫主庭的妖怪,日後引來群妖。收伏了胡勁與越瑩,卻引發他的嫉妒心,於是他四處尋找稀奇獵物想贏過他們。那些獵物中,唯一運往山谷外的活物就是馬匹。
  
  在這種戰爭的年代,那六匹馬兒賣得很好的價錢。那些難得一見的好馬,其中有三匹輾轉了幾位買家,最後被橫掃四方的蒙古人買走。
  
  迅疾如風的蒙古騎兵之攻擊力,不只令南宋朝廷頭疼,連許多中亞、歐洲國家也聞之膽寒。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蒙古人,最注重馬戰,一位識馬的蒙古小將下令:找出賣馬的人家,帶回所有的馬匹!
  
  賣掉馬匹的兩個多月後,有一支三十人小隊朝著有緣客棧前來,只是他們不是收購貨物的商隊,而是一支掠奪的軍隊。
  
  等到黑衣男子聽到遠處那一聲長長的馬嘶聲,覺得不對勁,抱起巫主庭飛身回到客棧之後,巫主庭只看見大嫂抱著小宇,撕心裂肺般的號哭著;她那才四歲多的小侄子,活潑愛笑又貪吃的小宇,渾身是血,氣若游絲的躺在母親懷中,一道深長的刀傷劃過他的胸腹。
  
  劉三娘臉色蒼白,雙眼空洞的坐倒在地。
  
  任誰都看得出,即使華陀再世,也救不回這個受傷過重的孩子。
  
  死亡,只是時間的問題。
  
  「誰准你們來這撒野!」黑衣男子狂怒。
  
  一名蒙古兵砍了馬廄外邊的小男孩一刀,隨即見獵心喜的想抓走那兩匹千里寶馬;極具靈性的馬兒見到小主人被殺,左蹬右踢的衝出馬廄,把蒙古兵引走,同時高聲的嘶鳴著,想引起主人的注意。
  
  蒙古兵追在駿馬後邊,甩著繩圈,又撲又抓的就是套不住靈活的馬兒;而他們也沒有機會帶馬兒回軍營領功了。在他們對一個無辜的小孩砍下一刀之後,他們踏進黃泉的時間比那個孩兒更早。
  
  眨眼間,三十個大火球平空出現,在蒙古士兵發出哀嚎之前,他們已經被火燒得連灰都不剩了。
  
  胡勁與越瑩從房裡出來,瞧見小宇的傷,暗自皺眉。這傷勢,回天乏術了。
  
  「小宇,跟姑姑說幾句話啊。」彷彿沒有聽見大嫂那震耳的哭聲,巫主庭有些失神的說道:「姑姑知道你最喜歡吃肉了,今晚烤獐子肉給你吃好不好?」
  
  「庭兒……小宇……你能救活他嗎?」少婦雙眼紅腫的望向她的最後一絲希望。
  
  巫主庭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能?她也希望自己能救小宇呀!
  
  不能?小定進她的侄子,小宇是巫家唯一的男丁,日後巫家血脈的流傳,就只剩下小宇了……
  
  「小紅……」小宇向來圓溜溜的眼睛,此時半垂掩著。「姑……有人要偷……小紅……」瀕死的他好像感受不到娘親緊緊的擁抱,只記得最後的那個印象。
  
  赤身黑鬃的馬兒發出一聲長鳴,彷彿知道小主人的這聲小紅是在叫它。馬兒還沒發出第二聲長鳴之前,就被一隻大掌推開。
  
  「走開,別礙路。」黑衣男子不耐煩的推開馬兒。
  
  聽到黑衣男子的聲音,巫主庭猛然一個驚醒。「你快看看小宇,救救他!」
  
  黑衣男子看了下小宇的情況,微皺眉頭。「這個劫他過不去,將要重入輪迴了。」
  
  「不!」巫主庭衝上前,用力搖著他的肩膀。「你一定有辦法的!你是神!你是天意啊!天意要小宇活下來,他就能活下來!你是天意你一定可以讓小宇活下來的!不管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你要吃掉我也沒關係!我願意拿我的命換小宇的命,我求求你救救小宇!」她淚流滿面的大喊。
  
  「小巫師,我助他度過這個劫,不代表他今後就會一帆風順,這是改變他一輩子的大事。」黑衣男子搖頭。
  
  聽到小宇有機會活下來,巫主庭更加激動。「什麼都可以,總比小宇今日就死的好!」
  
  「活著有時是比死亡還要辛苦的事。」
  
  少婦抬頭,死死地望著兒子的最後生機。「大爺求求您,只要小宇能活下來,我願意給你吃!大爺,我給您磕頭,求您大發慈悲,救救我的孩子!我來世就算作牛作馬,也會報答您的恩德。」
  
  他抬手制止少婦咚咚直響的磕頭動作。
  
  「我不想吃你,你的肉不好吃。而且牛跟馬都不能吃,我不要。」在他被庭兒教育的認識裡,牛是用來耕地,馬是拿來騎的。「這事,小宇也要付出代價,他要同意才行。」
  
  巫主庭撲過去,握緊小宇的一隻手。「小宇!你願意活下來嗎?活著也許會很辛苦,但是姑姑會煮很多肉給你吃,讓你養很多只小白。你不是很想學騎馬嗎?姑姑明天就都你騎馬。你願意活下來,面對辛苦,你就說個好或是動動手指。」
  
  巫主庭和少婦屏息等待。
  
  小宇的嘴巴微微張開,卻沒發出什麼聲音。
  
  巫主庭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激動的說道:「小宇說好啊!或是動動手指眨眨眼睛都可以!」
  
  過了半晌,小宇終於在母親和姑姑的注視之下,緩緩地動了一根手指。
  
  見狀,黑衣男子說道:「小宇,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唷。」
  
  他伸手抹去巫主庭的淚水。「庭兒,我要你的來生。」他開出代價。
  
  「好。」巫主庭立刻答應。
  
  「庭兒,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唷。想清楚,不能反悔的。」黑衣男子淡淡的說道。
  
  「你快救小宇吧!」
  
  黑衣男子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液滴入小宇的口中和胸前傷處。
  
  沒多久,小宇的傷處止血了,並且快速地癒合,蒼白的小臉逐漸恢復成平日的健康臉色,眼睛也慢慢睜開。
  
  過了半晌,小宇的眼睛像平常那般的眨了下,說道:「娘,您怎麼了?為什麼在哭呢?」他伸手摸了摸娘親浸滿淚水的臉頰。
  
  「小宇、小宇!」少婦把失而復得的寶貝兒子緊緊擁入懷裡,放聲大哭。

  巫主庭安置好大嫂與小宇,吩咐胡勁把躲在客棧裡邊的小孩們送到山谷入口,讓他們自行回家;再給娘親服用了一些安神鎮定的藥。她拖著疲累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房裡。
  
  一進房門,她就落入一雙健臂裡。
  
  「庭兒。」
  
  巫主庭靠著那溫暖的臂彎,今天的疲憊與精神壓力頓時找到缺口,決堤而出。她的眼淚控制不住的一直流著。
  
  「家裡的小孩子那麼多,小宇又活潑,我要離開客棧前,怎麼可以忘了交代一聲。結束,大嫂以為我在外邊,就讓小宇跑出來了。我不應該去種花的。那花可以晚一點種,或是交代給別人去咱。明明現在是戰亂,有人能賣馬就很少見了,還一次賣了六匹好馬,是我貪心,想多賺一些銀子,多蓋一些房子,收容百姓。是我不對,做事不夠周慮仔細。是我害了小宇,嗚嗚嗚……」她邊說邊哭,濃厚的愧疚與自責,讓堅強的她在事件結束之後,仍然無法原諒自己的錯誤。
  
  黑衣男子輕輕拍著她的背,淡淡說道:「花是我送你的。你敢說一聲不好,我立刻去殺了小宇。」
  
  「很好很好,花很好,是我不好……」她的淚一直流著。
  
  「小宇已經救回來了,而你拿了來世做代價,代價付了,就沒有收回去的事。人救活了,而且會活得很強壯,你還哭什麼?」
  
  「我傷心……很傷心……我覺得自己是個笨蛋,差一點就讓巫家的香火斷在我的手上;我是巫家的罪人,死後無顏去見列祖列宗……」
  
  「誰說你是罪人的?把那個人叫過來,哼,我燒了他!」
  
  「我自己這樣覺得的……」
  
  「小笨蛋。」他伸指彈了下她的額頭。「你來世可別這麼笨呀。」
  
  巫主庭哭了一會兒,積壓的負面情緒經由哭泣宣洩而出,大腦釋放完那些緊張的情緒,總算可以慢慢的重新動作了。
  
  「為什麼要來世?」她抬頭問向一臉高深莫測的他。
  
  「這樣我才可以先立於不敗之地。」他活了六七千年,偶爾也是會有心機的時候。
  
  「不懂。」
  
  「小笨蛋。」黑衣男子伸舌舔掉她滿臉的淚痕。「你的今生已經是我的了,但是來世不是。而且,天曉得你什麼時候才會轉世。我可不想像找夫子那樣,人海茫茫的,四處團團轉的找了一千多年,卻一直沒找到。」
  
  「我不知道。沒想那麼多。」她搖頭。
  
  「小巫師,你為我取個名字吧。這樣,在你來世的時候,我就名正言順的去找你了。」
  
  「……名字?」聞言,巫主庭被淚珠浸得水亮的雙眼慢慢瞪大。
  
  「對,取名字。」
  
  「你要我給你取名字?」
  
  「小笨蛋,你放聰明點。我要取一個很好的名字。」
  
  「你不是說有了名字會被束縛,很麻煩嗎?」她幾乎不敢置信。
  
  「囉唆!快想名字。」他伸指彈向她的額頭。
  
  「哎唷,會痛。」
  
  「廢話。不要偷懶,想名字。」他這次伸手,換幫她揉一揉微紅的額頭。
  
  巫主庭連忙轉動大腦,努力想一個很好的名字。想了想,又想了想,糟糕!她沒幫人取過名字,腦袋一片空白……
  
  在他逐漸沒什麼耐性的注視之下,巫主庭連忙說道:「你最厲害的就是打雷和燒火球,那、那就姓雷。名字、名字……再給我想一下,一下下就好……」叫火球好像很奇怪,還可以叫什麼……趕快想出來啊……
  
  等了等,他轉回平常的眼神又逐漸變得危險。
  
  「啊……快想到了,快了……想到了!名字就叫焰然,很有火的感覺吧。」
  
  「雷焰然、雷焰然……」他反覆念了數次。
  
  他雙手凝掌,掌間出現一顆小光球,飛速的旋轉。「我接受雷焰然成為我的名字。我要把我的名字刻在你的靈魂上,它會跟著你步入輪迴。即使未來你沒了今生的記憶,卻依然會記得我的名字。在你轉世之後,這個名字具有呼喚我的能力,我將會出現在你面前,索取代價。」
  
  隨著旋轉的速度增快,那顆豆子大的光球逐漸變大,最後凝聚成一顆夜明珠般大小的光球,在他的手掌上飄浮。
  
  「我來世時要付什麼代價?你可以先說說嗎?」也許,她應該從現在就努力攢錢留給自己的來世,免得來世時沒錢買肉給他吃。
  
  他淡淡一笑。「小笨蛋,你來世時就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了。」他把凝聚了精粹法力的光球拍進她的前額,融入她的腦中,附在她的靈魂上。
  
  「好,我的名字就叫做雷焰然,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了。」

  巫山宇被救活之後,依舊是一個四歲的活潑健壯孩子,連那道猙獰的刀傷都沒在身上留下一絲疤痕,每天都活蹦亂跳的吵著要出去玩。雖說如此,巫家的三位女性仍是緊張得很,深怕有留下什麼後遺症。巫主庭一日照三餐的熬補血、養身藥湯,就算小宇嫌苦的不肯喝,也被少婦逮住灌下肚。少婦整天要兒子躺在床上養傷,劉三娘更是草木皆兵的,連房門都不給小宇踏出去。
  
  最後是雷焰然發現一直沒看見那個愛說話的小娃兒,找到房裡去,淡淡的說了句:「你們不要太過分。」
  
  於是,愛亂跑愛玩的小宇,才脫離了形同坐牢般的「好好休息」。
  
  雖然小宇能離開房間,在客棧附近走走,但是劉三娘和少婦一定有一人寸步不離小宇,唯恐他一脫出自己的視線範圍,就會發生什麼危險的事情。
  
  不過,看起來渾身沒事的小宇,其實他被救活了之後,還是有後遺症的。
  
  「小宇!」待在書房裡的巫主庭和少婦同時尖叫。
  
  「哇,好大的火!」小宇被自己製造出來的火焰嚇得跳起來。
  
  雷焰然一揮手,那道半人高的火焰就消失了。「吵什麼!這麼小的火也能叫成這樣,鬧耳朵。」他微皺眉頭。那高八度的聲音真刺耳。
  
  少婦衝過去,抱緊兒子,檢查他有沒有被火燒傷。
  
  此時巫主庭才反應過來,知道那道火不是雷焰然燒出來的,是小宇燒的。「小宇你剛才做了什麼?」她驚訝的趨前。
  
  小宇仍有些呆愣。「畫姑姑以前教的符。畫好之後,要試試看……」他不懂為何豆芽菜大的火苗,時隔數日,就變成了山豬般大的火焰。原來,火在長大的速度,比小魚變大魚還要快呀!
  
  巫主庭拈起書案上的另外幾張符,對符上的充沛力量感到驚訝。這是四歲小孩能畫出來的符?她不解的望向雷焰然。
  
  雷焰然攤了攤手。「說過啦,少有時會比死亡還要辛苦。我的血能夠救活小宇,但是也會讓他體內的氣有翻天覆地的改變,他不可能再回去普通人的生活了。我的血不是普通人能吃的。」這是小宇自己的選擇,不在他負責的範圍。
  
  聞言,巫主庭立刻伸手,探測侄子體內的氣機。
  
  少婦緊張的望著她和兒子。
  
  過了半晌,巫主庭興奮的一把抱起小宇,高聲歡呼。「小宇,你要認真的學道術,你以後會變成巫家第一人!日後你的成就會比姑姑、比你的爹爹爺爺還要厲害!太棒了,我們巫家道術後繼有人了!」
  
  少婦吃驚的瞪圓眼睛。「庭兒,真的嗎?你說小宇能夠繼承巫家道術的衣缽?」其實,她之前也明白兒子的道術學得很慢,只是一直裝作不知道罷了。
  
  「大嫂,小宇一定會成為巫家最傑出的傳人。以後,他的道行很有可能超越初代老祖宗,成為這世間最厲害的巫師!」巫主庭興奮的抱緊小宇。
  
  少婦喃喃的說道:「太好了,祖宗保佑啊……我終於對得起小宇他爹了,太好了……」眼角不禁滑下淚水。
  
  現場的兩個女人,一個興奮的抱著侄子轉圈圈、一個流著眼淚,嘴裡不知道在對死去的丈夫說些什麼。
  
  現場的兩個男人,一個才四歲,對於什麼是巫家第一人根本沒概念;另一個半神半獸半妖魔對漢人繼承家業一事之重視程度,根本不能理解。
  
  兩個男人對視了下,決定做他們能懂又能做的事。
  
  小宇朝娘親伸開手臂。「娘,別哭別哭,小宇給您拍拍。」
  
  雷焰然直接從巫主庭的懷裡把小宇抓出來,遞給少婦。「我不喜歡你抱其他男人,就算是小宇也不可以。」說罷,換他把她抱進懷裡,輕輕的搖晃,然後伸舌在她的臉頰上重重一舔。
  
  巫主庭驚呼一聲,連忙搗住臉頰。
  
  「雷焰然!」天哪,大嫂和小宇還在旁邊呢!
  
  「喔,另一邊還沒舔。」他的臉湊過去另一邊。
  
  「不是啦!」巫主庭羞紅著臉,拚命抵抗。
  
  見狀,少婦輕笑一聲,牽著兒子的手,打算把書房留給這對小兩口,同時去告訴劉三娘這個好消息。
  
  後來
  
  「庭兒,你真的不要燒了他們?才一千人而已,我照樣能燒得連灰都不剩。」
  
  雷焰然抱著巫主庭,隱身在半空中,瞧著那一支蒙古千人隊在山谷外搜索半天,最後一無所獲的收隊離開。
  
  原本有緣客棧所在之地變成亂石堆疊、雜樹野草叢生。
  
  通往山谷的谷道被一塊崢嶸巨石給堵住,那塊一千匹馬都拉不動的巨石,不是人力所能移動的。
  
  山谷外邊一副荒郊野外的景色,絲毫不像曾有人煙居住的模樣。
  
  「連那三十匹軍馬,我都請你帶去極北之地放生,更何況這一千條人命呢。巫家祖訓有言:巫家後人可以不學法、不修道,卻不能倚仗道術傷害人命。」巫主庭眼中微帶憐憫的望著那支充滿血腥味的蒙古軍隊。如果小宇死了,巫家道術就沒有流傳的必要,也許她真的會破了祖訓,整個人都豁出去,以命相搏,辣手屠戮那支蒙古軍隊。
  
  但是,她身上有比殺人更重要的使命。
  
  她要栽培小宇、保護家人、守護村民。
  
  她不能把自己寶貴的生命浪費在那些血腥的爭戰中。只要殺了人,就會牽起一個因果輪迴的起頭,現在不償還,終究有一天還是要償還的。
  
  「爹爹他們殺蒙古軍,是為了讓更多的人逃生。但是,我若在這裡殺了蒙古軍,只會引來更多的千人隊,甚至是蒙古大軍。這樣反而可能弄巧成拙,暴露的山谷的位置。」
  
  「隨便你,我都沒差。」雷焰然對如何處置那一千人,其實是沒什麼意見的。「反正就算今日放過他們,那些人還能活的時間,也沒剩幾年了。」他聳肩。
  
  巫主庭搖了搖頭,輕歎了一聲。「雖然天命所歸之處,是蒙古人那邊;但是蒙古舉族投入戰爭,即使獲得的領土日漸遼闊,但他們的族人在戰爭中卻大量的減少。就算坐擁天下,蒙古皇帝若沒好好的治理百姓,暴政必亡,這道理自古皆然。以全族人的生命換取這樣一時一地的佔領,這樣的得與失,真的是他們想要的嗎?」
  
  「哈哈,何必問我,你去問蒙古皇帝吧。」
  
  「可能連那個蒙古皇帝也不清楚吧。說不定,只有老天爺才知道。」巫主庭說道。
  
  「好了。他們走得乾乾淨淨的。回去吧,我肚子餓了,我想吃烤羊腿,還要加上次那個白白碎碎的香料。」雷焰然抱著她,往山谷裡飛行。
  
  「蒜頭?」
  
  「對,就是這個。加多一點,味道才夠勁。」
  
  「不行啦,這次提早封谷,山谷裡的蒜頭有限,有些要留著當種苗才行。」
  
  「不管,我就是要吃!別省著用。」
  
  「今天沒省著用,你以後就沒蒜香羊肉能吃了。」
  
  「可惡的蒙古軍,我去殺了他們!」雷焰然一怒,打算殺個回馬槍去。
  
  「別別別!」雖然蒜頭只有一些,但是我還有其它的香料可以抹肉……「巫主庭開始介紹起其它香料的妙用與美味。
  
  兩人家常式的聊起食物的引人垂誕之程度,這個話題,恐怕是那支即將投入下一個戰場的千人隊士兵夢寐以求的東西吧。
  
  「對了,你身上不掛算盤,換這枝小竹子,做什麼?」他伸指挑起那一管翠綠的竹子。
  
  「封谷了,我以後不會常常算帳,算盤用不到,就拿下了。這竹笛是我自己做的,吃完飯後,我吹幾個曲子給你聽。」遷村之後,她就沒時間吹笛子了,不知以前練的曲子是否生疏了。
  
  「你吹笛子歸吹笛子,我還是要吃羊腿喔。」
  
  「好。」她柔柔的一笑。
  
  「姑姑、雷叔叔!」小宇站在新家的前院,朝從空中出現的親人用力揮手。
  
  山谷裡的小孩,有的人跟著小宇揮手,有的人繼續看著大水池裡養的美麗魚兒,清脆的笑聲在眾人間傳遞著。
  
  家人、朋友、美食、寧和的生活,真是幸福呀。
  
  蒙古人的後來
  
  蒙哥汗八年年底(西元1258年),宋、蒙爆發大戰,史稱釣魚城之戰,又稱合州之戰。蒙哥大汗率領大軍進攻四川,斷絕下游的宋軍增援,使釣魚城孤立無援。戰事歷經半年多,戰況激烈,雖曾一度攻上城頭,仍被宋軍擊退。後來,蒙軍前鋒主帥戰死,加上蜀地的夏季炎熱,疫病流行,蒙古士兵士氣低落。
  
  七月,蒙哥大汗在攻城時受傷,不久傷後死亡。征蜀的蒙古大軍失去主帥與大汗,軍心立亂,被迫撤回北疆。
  
  雷焰然在山谷外邊見到的那支千人隊伍,十之八九戰死或病死在四川;而巫主庭口中的那位蒙古皇帝,則在壯年時,戰死沙場。
  
  同時,進攻荊鄂的忽必烈於年底(西元1259年)北還,爭奪汗位。
  
  原本命縣一線、幾有亡國之危的南宋朝廷,因為蒙古諸位皇子的汗位爭奪、爆發內鬥,於是宋廷暫無滅國之危。如果這時南宋朝廷有賢臣良主出現,也許能利用蒙古皇室的內哄,善用時機,扭轉乾坤。
  
  然而,鄂州危急時,賈似道奉命赴援,不思抗敵,卻遣使與忽必烈議和,以長江為界,每年上貢銀絹二十萬兩。忽必烈急於北還爭奪汗位,與賈似道和議。賈似道回朝後,假報軍功,以出師大捷上奏天子。皇帝大喜,以右丞相兼樞密使召賈似道入朝,昏昧無知的寵信奸臣。
  
  日後,賈似道獨攬朝政,長達十七年之久。
  
  忽必烈奪得大汗之位,一步步地鞏固自己的汗位之餘,厲兵秣馬的不曾懈怠,以備日後併吞宋朝之用。
  
  元朝至元四年、南宋鹹淳三年(西元1267年),襄樊之戰爆發。南宋守將呂文煥堅守襄陽和樊城六年之久,多次向朝廷求援,賈似道始終不肯派兵援之。鹹淳九年(西元1273年),襄樊失陷。
  
  元朝至元十一年(西元1274年),南宋度宗死,四歲的恭帝即位;同一年,丁家州之戰爆發。宰相賈似道率領十三萬軍兵迎敵,大敗。該戰,宋軍主力幾乎喪失,滅國之期,即在近處。
  
  崖山海戰,宋幼主祥興二年(西元1279年)宋軍全軍覆滅,趙昺跳海,南宋亡。
  
  忽必烈大汗統一中國,建立元朝。元朝國祚自西元1279年至西元1368年,元順帝半夜開大都(今日的北京)的建德門北奔蒙古,共有八十九年,歷經十一位皇帝。以強悍騎兵席捲四方的蒙古人,在忽必烈死後(西元1294年)的九位蒙古皇帝,在位時間加起來只有三十八年,其皇位更遞之快,歷史少見,王權極度動盪,朝政不安。
  
  最後的元順帝在位三十五年,卻是權臣內哄;其伯父伯顏行止跋扈,皇帝如同傀儡。國家財政破產,荒災嚴重,人民揭竿而起。於是,明朝洪武元年,元順帝北逃;兩年之後,元順帝死。
  
  很後來的後來
  
  二十一世紀初
  
  一群人正在混戰,現場槍聲隆隆,塵土飛揚,不時可以聽見有人發出慘叫。
  
  有的人忙著救被羈押多天、傷痕纍纍的FBI探員,有的人忙著與俄羅斯黑道的人馬槍戰,而早綠和澈也則忙著跟敵手爭搶一個纏著布條的烏木盒子。
  
  那個盒子中,裝著除了歷代宗主之外,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神器。小心供奉四百年的神器居然被族裡的叛徒給偷走,難怪宗主會大發雷霆的急召回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早綠,並且派出親孫子澈也一同去追回神器。
  
  供奉在祭堂的神器被人從眼皮子底下偷走,畢竟不是什麼光采的事;宗主就算怒氣滔天,也只能低調的處理此事,免得給日本其他陰陽道的人察覺此事,到時不只面子上過不去,也可能為追回神器的過程多添不必要的風險。
  
  身體病弱的澈也雖然在道術上極有天分,但是他實在是不擅長拳腳功夫,於是便站在稍遠之處,張開結界,為早綠守衛後方,並且尋機丟幾個法術到敵方身上。
  
  色澤沉重濃厚的烏木盒子,看得出來經歷許多歲月;盒子纏著許多布條,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許多封印的咒文。烏木盒子在雙方爭奪的過程中,難免會有一些碰撞,甚至被拋到半空中又落至地上,讓旁觀的澈也不禁緊張得手心冒汗。只是,場中戮戰的雙方無暇去顧慮到這個細節,幸好四百年前的祖先把盒子做得十分牢固,盒子沒有破裂的跡象,連缺個小角也無。
  
  突然,一股深覺的顫慄爬上澈也的背。
  
  那股令人為之窒息的顫慄越來越強;澈也現在沒生病,卻猛然感到一股強烈的不適感,漸漸地,他克制不住發抖的反應,用力的縮起身體。
  
  怎麼一回事?
  
  澈也放目搜尋整個激戰現場,想找出哪裡不對勁。
  
  很快地,他發現了問題的來源。
  
  地上,靜靜地躺著一小截布條。
  
  那截布條上寫了許多字,而它,原本是纏在盒子上。
  
  爺爺說過那個盒子絕對不能打開,否則將會發生極為可怕的災難!
  
  「早綠!」澈也驚恐的大喊。
  
  其實不用澈也出聲示警,激戰中的三人也逐漸停下動作;長期修行道術的他們都感覺到一股恐怖的壓迫感,又沉又重的,彷彿空氣有了實際的重量,如同千斤鐵衣一般的向他們壓來。
  
  讓空氣變質的源頭,就是那個盒子。
  
  那個裝有神器的盒子。
  
  突然,持著盒子的男子驚叫一聲,用盡全身力氣把烏木盒子拋遠。
  
  雖然現場一陣吵雜,槍聲喊叫聲碎裂聲頻傳,但是停下動作的四人,都清楚地聽到半空中傳來輕微的嗶嗶剝剝聲。
  
  盒子上的布條像是同時壽命到了盡頭,片片斷裂,輕輕的飄落在地。
  
  除了他們四人之外,其他人手腳不停歇的拿著槍、射擊、奔跑、揮拳,忙碌得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而他們四人就像中了定身術的木頭人,就那樣站著、瞪著、呆著,卻連一口氣也喘不出來。
  
  一股令人畏懼的濃厚妖氣,讓他們怕到連動都不敢動。
  
  盒子裡到底放著什麼東西?
  
  被謹慎保存四百年的神器究竟是什麼?
  
  倏地,一陣刺眼的光從盒子裡透出,幾乎要把烏黑色的盒子照成透明。
  
  最先回過神來的是身經百戰的早綠。
  
  「澈也!」早綠連忙撲過去澈也身邊,運起全身力量,瞬間架起一個強大的結界,把兩人牢牢保護在其中。
  
  隨著那陣有如白晝的強光,附近的其他人也察覺到不對勁。
  
  「是誰多事加了幾層封印,害我多費了一些力氣才出來。」白光逐漸消失,一個高大俊美的古裝男子突兀的出現,他的腳邊躺著打開來的烏木盒子。
  
  他掃視了現場,冷哼一聲。「要不是不想弄壞笛子,我剛才就把你們全炸了。」這是遷怒;為了那多困住他幾分鐘的布條封印而遷怒的。
  
  他彎腰撿起盒中的竹笛,像是在對待珍寶一般,輕輕拂去竹身上沾到的些微灰塵,小心翼翼的收進懷裡。
  
  接著身影一閃,他就出現在早綠與澈也面前,同時,手上扯著被他撕裂開的結界。「沒了這層礙事的東西,聞起來清楚多了。」他動了動鼻子。
  
  早綠愕然的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結界被這個渾身散發妖氣的男子,像是扯塑膠袋一般的扯破、丟掉。早綠用身體擋在澈也前方,戒慎的盯著他。
  
  感應能力比早綠更加敏銳的澈也,早察覺到眼前男人深不可測的實力;澈也渾身顫抖得說不出話來,一股強烈的不舒服感籠罩著他的全身。好可怕的感覺……這個男人太令人恐懼了……
  
  「果然,我之前就聞到了,你身上有我的血的味道。看來,你是小宇的後代了。你也是。不過沒這個男孩明顯。」他滿意的點點頭。
  
  「這兩個人是你們的敵人嗎?」他伸手一指,指向旁邊架起結界的另一對男女。
  
  早綠僵硬的點頭。
  
  「這就當是我給你們的見面禮吧。」他的指尖射出一道光芒,突越那對他而言不堪一擊的結界,光芒化作荊棘般的繩索,把那對男女捆綁住。
  
  他露出一抹期待的笑容。「來世到了呀。庭兒,我來找你了。」
  
  咻的一聲,高大俊美的男子已消失在眾人面前,只剩下高空中一個遠去的小黑點。
  
  澈也看了看那對死命想掙開荊棘繩索卻徒勞無功的男女,又看了看那空無一物的烏木盒子。早綠和他與那對叛徒纏鬥了許久,仍然不分軒輊,但是那名陌生男子卻不費吹灰之力,沒用咒語或符紙,就射出荊棘繩索穿破他們的結界,將之牢牢捆住。
  
  過了半晌,澈也才有辦法開口說話。「早綠,那個人是誰?他就是神器嗎?」
  
  遲疑了下,早綠回答:「他應該不是人,他是--最強的妖魔。」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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