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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愛情,重新歸零 作者:惜之

[情感] 愛情,重新歸零 作者:惜之

簡介

  工作幾年,她的存款是零,卡債卻一直累積。  
  上天似乎要跟她過不去,讓她不僅背債,又失去愛情。  
  還好,她人生並沒有失去奮鬥意義,  
  遇見他,也許是生命奇跡。  
  看見沒?那個多金單身漢自己湊過來,說要當她的知己。  
  只是她很努力跟他保持距離,畢竟他有未婚妻。  
  但,感情怎是能隨心所欲,她的一顆心早就隨他去……  

  一般女人見到他就會瘋狂黏上去,因為他俊帥又多金,  
  可惜他不玩愛情遊戲,因為他早有未婚妻。  
  但,遇上她,完全不在他的規劃裡,  
  她的一言一行、她的古怪靈精,在在引出他的興趣,  
  沒有刻意配合對方,他們總是能聊出共鳴。  
  他想,她絕對堪稱他第一個想擁有的紅粉知己。  
  不過,他卻漸漸發現,對她早已不是友情而是愛情……  
  
  
第一章 一面之緣

  一大早,趙詠辛比黑咖啡還苦的臉畫滿悲劇。

  阿信沒有她辛苦、大長今的哀愁比不上她,她的可憐度甚至贏過冬季戀歌的友貞,要是有「現代林黛玉」的票選活動,詠辛肯定拿到第一名。

  她的悲情來自吸人血不眨眼的銀行,因為早睡早起的信用卡賬單,比她更先一步躺在辦公桌上。

  這天,是她專屬的耶穌受難日,任她多麼聰穎慧黠、反應靈敏,還是躲不掉銀行追擊。

  詠辛趴在桌上,把賬單緊緊壓在幾個檔案夾下面,連連哀聲歎氣,她連拆看看金額都沒有勇氣。她恨銀行!在每個月的十七日。

  時鐘上的長針悄悄滑過四格,她還在和賬單對峙當中。不行,要工作了,下午要和老總開會,再不準備會來不及。

  深呼吸、鼓起勇氣,她有能力的,她能做到完全漠視「它」的存在,她有絕對的本事,對「它」視若無睹。用力打開抽屜,她迅速將賬單像射飛彈般射進抽屜裡,然後砰一聲關上抽屜。

  呵呵、呵呵,皮笑肉難笑,她的嘴角抖啊抖,不是因為酒精中毒,而是因為成功收服妖魔一號,三連拍的快板心跳聲暫時獲得緩和。

  贏了,I am winner!

  砰砰砰,她得意忘形,用力重拍三下桌面,她把耳朵湊近桌面細聽,聽聽「它」有沒有在裡面造反,哈哈哈,銀行去死,賬單安息,可敬的耶穌聖者再度復活。

  突然,玻璃門打開,陸可丹的頭探進來,詠辛直覺擺起雙手刀,要應付下一波的災難。

  可丹往後退兩步,漂亮的眼睛睇她,「妳看見鬼了?」

  比鬼更可怕!詠辛做做醜臉,拿出身為上司的端莊儀態,問她:「有什麼事?」

  「老總要我來問妳,時尚女神的企劃書做好沒?」

  「哦,做好了,我已經把它打印下來,就放在……」

  她翻翻桌上的檔案夾,新款秋裝、換季彩妝、塑身計劃……咦,怎沒看到時尚女神?

  詠辛直覺打開抽屜。

  鏗鏘!劍光閃爍,視線與賬單捉對廝殺,一招流星追月、一記餓虎殺羊,瞬間,血流成河、暴屍荒野。

  她以一種驚為天人的速度關上抽屜,雙手緊壓桌子,喘息、冒冷汗,眼底的驚懼不需要更多的文字來說明。

  沒看見、沒看見,她沒看見賬單,她沒欠銀行債務,她的家世清白……她根本語無倫次。

  「怎麼啦?抽屜裡有什麼?兩隻新型ET?」可丹一面問一面走近,好奇極了。

  「沒什麼。」詠辛擠出不自然笑靨,她偏頭,轉移話題:「可丹,妳戴的彩色寶石煉,設計很別緻,該不會是Tiffany的吧!」

  「好眼光,是Tiffany沒錯,不過,妳的抽屜裡面……有什麼秘密?」可丹興味盎然,恨不得馬上打開看。

  「秘密?咯咯,沒有啊,哪有什麼秘密!咯咯,只是一隻誤闖叢林的蟑螂,沒事沒事。」

  詠辛死命壓住抽屜,全身加冷筍,雞皮疙瘩滿地找媽咪。

  「蟑螂?太好了,我喜歡小動物!」可丹把袖子往上推到手肘處,握了握拳頭,展示她很Man的一面。

  「喜歡小動物?那妳想不想到動物園上班?」詠辛顧左右而言他,「我媽媽的姐夫的妹妹的丈夫在木柵動物園上班,專門負責夜行性動物館。有意願的話,我可以請他介紹妳入行。」

  「所有動物中,我尤其熱愛小強。」可丹的手扣住抽屜拉環,她對「秘密」有強烈興趣。

  「小強?妳偏好研究古生物?」詠辛裝死裝到底。

  可丹緩緩搖頭,曖昧微笑,笑得詠辛脹氣加上腸套迭。

  「我熱愛凌虐蟑螂,知道我的外號是什麼嗎?我的外號叫做噴效!」那瓶散發天然草香,讓蟑螂法醫找不出死因的了不起噴劑。

  「什麼?」

  「有蟑螂,找我就對了。」

  說話同時,她抓起一把重型訂書機,圓潤翹臀「輕輕」將詠辛撞到一旁,說時遲、那時快,她拉開抽屜。

  「啊……」「噴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使出一種極不自然的壁虎貼壁式黏在牆面上。

  「啊……啊……啊啊啊……」她發出凌厲的七月半鬼叫聲,兩腳踩了加強版慢跑機,原地踩跳不止。

  如果詠辛剛才的表情是看見新型ET,那麼她看見的肯定是美國版酷斯拉。

  「丹丹,妳還好嗎?」詠辛上前拉住她。

  可丹一把抱住她的脖子,像對負心漢般,連連叫嚷:「壞詠辛、臭詠辛、討厭詠辛,妳怎麼可以把那麼邪惡、骯髒、下流的無恥物品放在抽屜,危害辦公室的清新空氣!」

  危害空氣?她有在裡面放兩坨糞便?

  「我……」詠辛支吾。

  「別廢話,快把賬單丟進碎紙機裡。」

  「妳害怕賬單?妳在諷刺我吧!」推開可丹的手臂,詠辛斜眼瞪人。

  丹丹的錢不叫淹腳目,而是多到淹進鼻孔裡。她到雜誌社工作不是為了解決民生問題,純粹是想展示她的名牌套裝,過過當上班女郎的癮。

  她老爸老媽是那種會在遊艇上面開派對的「好野人」,她哥是把名模當消費性用品,用過就丟的「討債人」。她害怕賬單?嘿嘿,你說魚怕水、蝴蝶怕花蜜,還比較有說服性。

  不過,把賬單丟進碎紙機……倒是不錯的建議。

  詠辛打開抽屜,用兩根手指頭輕輕捏起賬單,小心翼翼,好像上面塗滿化屍粉,一不小心手掌就會被腐蝕掉。

  吱吱吱,碎紙機裡傳來美妙的聲響,五秒鐘後,一張賬單分為千百份,再不會對她構成威脅。

  詠辛端起新買的骨瓷杯,優雅地啜飲著巴西咖啡,賬單消失了,昂貴的咖啡杯彷彿是新光三越的貴賓回饋禮,她喝咖啡,喝得好安心。

  「我爸拒付我的信用卡賬單。」可丹重新掛上笑容,剛才的驚慌失措不見了。

  「為什麼拒付?」

  她爸涉嫌內線交易被判六年徒刑、銀行賬戶被凍結?不對啊,那個人姓趙不姓陸,而且不是商人是骨科大夫。

  「因為我刷卡買生日禮物給朋友。」她幽怨歎氣,拿起詠辛的骨瓷杯,對著光線照幾下,鑒定它的等級層次。

  「妳買什麼東西,買到妳爸爸拒付?」不過是生日禮物,能嚴重到什麼地步?

  「我買了一匹血統純正的比賽馬。」

  說到購物,她的眼睛炯炯有神,那是她的最愛、她人生中最重大的意義。

  「馬?」

  這種禮物誰收得起?平日又不能擺進衣櫃,也不是偶爾拿出來曬曬太陽就能打發,這是要花大錢照顧的禮物呢!

  「我朋友說,她這輩子最大的夢想是騎馬。我就不理解,花一百九十幾萬完成一個人的畢生夢想,有什麼錯,是「夢想」耶!」她強調了夢想兩個字。

  呵、呵呵……她又酒精中毒了,一百九十幾萬!

  「丹丹,妳還缺朋友嗎?」她不介意補位。

  「不准取笑我!我爸還不是花兩億買一座島嶼,完成我媽的夢想。」

  呃,三條黑線在她額頭中央抖動……好昂貴的夢想。

  「妳可以用紅包袋裝兩千塊,讓妳的朋友到馬場去挑一匹馬,騎到胯下脫皮。」完成夢想的方式很多,不必挑最貴的那一種。

  「算了,不談了,反正從現在起,我要洗心革面,縮衣節食,再不然的話,我就得靠科學面度過未來三十天。詠辛,妳晚上有空嗎?」

  如果她的經濟還沒有壞到得去當援交女,賺錢還卡債的話……是的,她有空。

  她點頭,略帶無奈。

  「陪我去一趟誠品,好不?」

  「做什麼?」

  得靠科學面度日的人應該到舊書攤、路邊攤,怎能到那種高級書局作消費性行為?

  「我要買幾本像如何理財、如何在三十歲之前存到一百萬、卡債族的救星之類的書籍。」

  「好吧,我陪妳去。」她也需要看看專家的意見,助自己脫離貧困。

  只是她們太單純,沒想過能靠這些書幫忙脫離貧困的,除了作者和出版商之外,大概不會有太多人。

  沒了賬單,詠辛大方打開抽屜,取出老總要的企劃書交給可丹。

  「說定囉,下班後在樓下碰面。」

  可丹拿著企劃書,踩著PRADA深紫色高跟鞋,走出詠辛的辦公室,耳上的Christian Dior水滴狀碎鑽耳環,隨著她腳步前後搖晃,晃出高貴。

  詠辛走到門邊,把門鎖起來。

  坐回位子,她捧住疼痛不已的頭,緩緩吸氣,沒了賬單,至少她得知道自己上個月做過什麼消費。

  拿出筆,她在便條紙上面寫「五月份回憶錄」。

  洛斯奇華的水晶鏈子九千六,水晶鏈子是給媽媽當生日禮物的,當時,為了讓媽媽看到自己不落人後的孝順,她沒眨眼,一口氣把卡拿出來刷,豪氣干雲。

  哪知一回家,媽媽知道它的價錢後,把她臭罵三天,英雄瞬間變成狗熊。

  她氣瘋了,衝進百貨公司,想吃一頓大餐消消火氣,沒想到恰恰好碰到百貨公司辦春遊祭,你說,天底下就是有這麼巧合的事情,能怪誰?真要怪,只能怪命運捉弄人。

  於是,她在Body Shop買了一整組的沐浴用品,犒賞下班後辛勞的身軀,花了三千八百八還是四千八百八,她還真的忘記了。

  不過,現在想起來,她的確沒本事一口氣從頭到腳用掉十瓶清潔用品。

  接著,她想買一套內衣,因為她的咪咪好像小了一點點,在特殊的場合裡,得靠胸罩使點魔法,將失去的乳溝重新覓回。

  她發誓,她真的只想在VALISERE買一套一千九百八的特價商品,怎知人家配合百貨公司舉辦特賣,買滿六千送瑰珀翠的護手保養組、滿一萬送精緻涼被組,在這種情況下誰不會買滿六千或一萬?反正內衣是消耗品,而且每天都會穿到,又不是無謂的浪費。

  然後,她發現化妝品正舉辦滿千送百活動,在這種情況下不補貨,難不成等它們調回原價又不送贈品時再買嗎?

  當然不,她可是精打細算的女人,所以她買下Christian Dior的活顏再生乳霜和眼霜,原價近一萬五,她只花了八千八百九,還送3ml乳霜、一片活膚面膜、50ml洗面乳、30ml滋養化妝水、10ml活顏再生精華、15ml晚霜、2ml眼霜,再加一個美到不行的化妝包和八百塊禮券。瞧,是不是很划算?

  最後,為了把八百塊禮券用掉,她買了Piccola經典包,那是用特殊金屬漆亮皮打造的時尚經典作品呢,只花了她三萬八千八……三萬八千八!?看到這個嚇人的數目,她手上的筆沿著掌心往下滑,她知道,完了……

  ******

  上百坪的辦公室,此刻氣氛凝重,視訊開著,一個中年男子正在說話。

  冷氣從出風口送出,吹得石雕桌面冷颼颼,教人不自覺起疙瘩。

  茶几上有個景泰藍花瓶,瓶裡插著一大把金黃色向日葵,仿古沙發裡的男人,優雅地翻著手中的數據,目視寬頻屏幕。

  會議進行了近兩個鐘頭,他啜一口咖啡,眉頭攏起,咖啡冷掉了,失去味道。

  「我不認為盲目擴張是正確作法。」陸禮評對著大屏幕裡的父親說話。

  陸禮評,陸氏企業二公子,陸氏以飯店起家,近幾年朝Villa方向經營,短短三年內,除開原有的七十幾家飯店之外,又擴充了近六十家。

  企業擴充非壞事,但擴充後沒有做好足夠的人員訓練是問題所在,以至於今年的營業額,有百分之三十的飯店沒有達到預定業績。

  這情況必須盡快解決,不能等到不好的評語見報後,再來做補救。

  「那麼,上海公寓飯店的案子要喊暫停?」

  為了北京奧運之後將帶動的旅遊業發展,陸家在大陸各處開設許多五星、六星級飯店,目前營業已漸漸步上軌道,但仍未達理想業績,原因如前。

  「上海的案子不暫停,我想先停掉台灣正在著手的兩個度假村。」

  大陸這塊大餅不能不搶,它擄獲二十一世紀、全世界人類的眼光,尤其在奧運之後,北京絕對會成為世界最ㄏㄤ的都市。

  而台灣對大陸觀光客已漸漸開放,但效果不是很好,沒有足夠新的觀光人潮,只靠台灣周休二日的旅遊人口,根本不足以支撐新飯店的產生,更何況近幾年民宿如雨後春筍冒出,台灣的飯店已近飽和。

  陸禮評靠到椅背上,輕輕揉著太陽穴。

  昨晚沒睡,頭有些疼痛,待會兒讓秘書將行程取消好了。

  他是個好看的男人,說帥,當然比不上偶像劇裡的奶油小生,但一百九的身高,絕對不輸給他們。

  他有一頭濃密黑髮,微微的自然卷,在額前形成幾個漂亮漩渦。他的眉毛又粗又濃,尾端處往上斜飛,有人說這種眉形,肯定脾氣不佳,他雖不相信面相學,但他的脾氣的確不怎樣。

  他知道員工對他非常敬畏,他並不習慣對人吼叫,但屬下面對他多半戰戰兢兢,好像他是食人魔,一不小心就會被他撕成兩半,吞進肚子。他無意改變這種狀況,讓員工緊張,總比讓他們隨便輕忽來得好。

  「就照你想的去做,我希望能盡快在新一季的報表中看到成績。」他說得輕鬆自在,反正公司是兩個兒子在管,亂丟話又不花力氣。由此可知,他是個很注重教育、不會寵壞兒子的好父親。

  「我會盡全力。」

  關上屏幕,陸禮評拿出陳經理呈報的訓練計劃書。

  這兩年,他們一直考量是要選用當地員工或在台灣培植員工,他們想為台灣百姓創造就業機會,卻又不得不承認,便宜勞工很吸引人。

  門板傳來兩聲敲扣,一抹纖細修長的身影靠在門邊,嘴角帶著淡雅笑容。她是季羽秋,陸禮評的未婚妻。

  季羽秋是航空公司的空服員,專飛國際線,兩人聚少離多,感情還能一路維持,實在很了不起。

  「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羽秋手環腰,像模特兒般站在他眼前。

  「想公事。」

  他抬眉,對羽秋笑笑,沒經過長時間練習,他的微笑看起來不像開心,倒比較像顏面神經失調。

  不過,羽秋是仁慈體貼的女人,她絕不會取笑他的失調顏面。

  好幾次,同事追問她,為什麼要和這麼嚴肅的男人訂婚,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沒辦法,我拜金,而他是幾十家飯店的大老闆。」

  話說完,同事瞭然的表情,常引得她發笑,這年頭,承認虛榮是天經地義的事。

  「你當然在想公事,若你有時間想想私事,我不會到現在仍然小姑獨處。」她半開玩笑、半自我調侃。

  陸禮評是工作狂,他在事業中得到的樂趣比在愛情中得到的多。這種男人,嫁不嫁都危險,嫁了,深宮怨婦當太久,會讓自己面目可憎;不嫁,又怕單身公害滿街跑,被別的女人捷足先登。

  「妳想結婚了?」

  他無所謂,反正兩家是世交,爸媽對羽秋很滿意,而他認識羽秋一輩子了,她是帶出門有面子、擺在家裡養眼的好女人。

  「我想嫁,你就娶?」

  羽秋左手插腰,兩腳站成T字形,右手提了COACH的單寧色托特包,她是標準的衣架子。

  那年她想當模特兒走秀,若不是母親極力反對,她退而求其次當空姐,第一名模哪輪得到別人?

  「有何不可?妳想嫁?」

  婚姻在他的認知中,男人要做的就只有準備西裝,其它的,新嫁娘自會打理。

  「給我兩杯馬丁尼,把我弄昏了,說不定一個衝動,我就和你去看婚戒。」她說的是實話。

  他們都欠缺衝動和一點點頭昏,他太忙,若非足夠的衝動,他並不想停下工作走禮堂;而她,空姐生涯多采多姿,放棄工作進入家庭,成天繞著丈夫、家事打轉,了不起再多些獅子會、婦女會的事,大概不用三個月,她會吵著同他離婚。

  還是等等吧,等到情況不同,他或她有了危機意識,再議。

  她走到沙發邊,身體挨著禮評坐下,伸手勾住他的手臂,額頭親暱地靠在他頸間,所有的女人都喜歡被呵護寵愛的感覺,可惜,他是木頭人,木頭人不太有反應。

  禮評一手仍舊翻著計劃書,對於美女投懷送抱這回事,沒有太多感覺。

  羽秋哀怨地看他一眼,他們之間的第三者是工作,一個永遠都擺脫不掉的恐怖分子。

  禮評在計劃書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走到對講機前面,向秦秘書交代幾句話後,走回沙發邊。

  「什麼時候要上飛機?」他問羽秋。

  「我休假四天,你能陪我玩四天嗎?」

  「玩四天?妳拿把刀子把我砍了比較快。」

  「我想也是,幸虧我人緣好,到處有朋友陪我瘋。」

  她聳聳肩,用微笑隱去落寞,她很早就知道想和他在一起的話,首要條件是不黏人。

  「我可以空出今天下午,陪妳逛名品店。」對於未婚妻,他從未在金錢上面摳門。

  「真難得,讓我猜猜……你下午本來就打算放假?」她咬咬食指,眉開眼笑。

  「我有沒有告訴過妳,太聰明的女人嫁不出去?」他問。

  「我只聽過,太笨的女人就算嫁出去,也不見得有本事維持婚姻。」

  她嘴巴上這麼說,卻心知肚明,對於婚姻這種事,與其探討女人的持家能力,倒不如探討女人的運氣問題,好男人+好女人≠長長久久,而很多的運氣+無數的容忍才會一生一世。

  「對自己那麼有信心?」

  「當然。」

  她是自傲的,經不起失敗,哪一天,她真的決定走入婚姻,就要當公主王子,永遠幸福快樂地住在城堡裡,讓所有人都羨慕到不行。

  「走吧,我餓了,先去吃點東西。」他說。

  「你又幾餐沒吃?」

  「了不起兩餐。」

  「不怕得胃潰瘍?你哦,要錢不要命。」

  她嬌嗔地瞪禮評一眼,提起包包,伸手,將他從沙發里拉起來。

  他彎起手臂,讓她勾住他,他喜歡和她一起時的自在,不必掩飾、不必做太多妥協,瞧,這就是青梅竹馬的好處,他們認識對方和認識自己的時間一樣長。

  ******

  哇塞,這雙鞋子真好看,蘋果綠的帶子上鑲了幾顆金色星星,交叉盤旋地從腳踝處往上攀到小腿,鞋面還綴了一枚銀色眉形月。

  好特殊哦,穿這雙鞋走在馬路上,會有多少人盯著她看!這是哪位設計師的作品,竟能夠設計出讓人流口水的絕美鞋型!?

  詠辛拿起鞋子翻看定價,四千七……她倒抽氣。

  持貴賓卡可以打九五折,九七六十三、九四三十六……至少要四千四百多塊才買得到。

  四千四……不行,忍住,她有近一百雙的鞋子,銀行存款卻不到兩千塊,她再也負擔不起這雙讓人流口水的設計。

  比起同齡女人,詠辛的收入算是相當不錯了。

  可是,工作幾年,她的存款是零,卡債卻有九萬。照這樣下去,她死後,可以留給後代子孫的,只有上千雙鞋子,高跟鞋、平底鞋、馬靴、涼鞋……不曉得她的子子孫孫拿到這些鞋子,會開心大叫還是苦笑?

  當然,如果兒子收到高跟鞋會開心大叫,那麼躺在棺材裡的她,一定會是苦笑。沒事生到同性戀,她只有簡單苦笑幾聲,算得上是相當開明的長輩了。

  不買、不買,把心定住,仔細想想自己的負債狀況,想想這個月的薪水剛入帳,將會讓銀行啃得只剩下微薄的六千塊,屆時又得和房東玩抓迷藏,體能不好的她,哪次玩抓迷藏玩得過房東先生呢?

  走吧,離櫥窗遠一點,只要超過兩百公尺,她的意志便不會動搖。

  認真想想啊,連可丹公主都決定棄奢從儉,她怎能不立定志向,解決自己財務困窘的問題?

  對,堅持意志、立定志向,Go、Go、Go!她一定要成功!

  撇開頭,目標三點鐘方向,看見沒?那裡站了一個人模人樣的帥哥,用力給他走過去,欣賞男子的免費美色,流下兩滴口水,她就會徹底忘記蘋果綠的鞋子,有多麼挑人心弦。

  可是,噢……她才走兩步呀,哪個該死的店員在這個小小的、不會引人注意的角落裡,擺上這雙銀褐色鑲金邊、可愛到不行的娃娃鞋。

  今年最流行娃娃裝、娃娃鞋、娃娃頭,越可愛越吸引人,而那雙銀褐色的鞋偏偏又是娃娃鞋中的極品。

  勉強扭開的脖子,又讓娃娃鞋拉回來。偷看一下價格好了,價格一向最有本事消滅她的購買慾望。

  價格、價格,賣多少錢咧……看見標籤,她吐長氣,果然極品鞋就會出現極品價格。

  哀怨,她是極品女人啊,怎就不能賺到很多錢,把天底下的極品通通安插在自己的身體上面?她頓足埋怨。

  恨,恨上一期的樂透彩券不是她中,恨她買一大堆東西,發票千千萬萬張,從沒中過兩百萬,恨上蒼不多偏愛她一點,讓她發筆意外財,讓她的購物慾獲得「合理」滿足。

  她很想和老天爺抗議,但不知道是太多人對老天爺作過同樣的抗議,玉皇大帝早已經聽覺神經麻痺,還是世界上根本沒有老天爺這種過時東西,總之,她的抗議沒人理,她的哀號只能是無病呻吟。

  摀住臉,她在心底默數數字,她說冷靜、說Calm down,她還把遠處那個秀色可餐的男人擺在腦袋中央,狠狠地想他三百次……

  但三十秒鐘後,她置身名鞋天堂。

  「小姐,請給我這雙鞋,七號。」她拿了蘋果綠那雙。

  「是,小姐請稍等。」

  她尋了張沙發坐下,兩顆眼睛四處搜尋「極品」。

  那雙橫紋靴子不錯,不過她有一雙相似的,那黑絲絨那雙呢?不好,它的顏色不夠純,而且鞋跟處太粗魯,倒是粉藍色那雙很不錯,設計得像芭蕾舞鞋,光看那個皮質,穿起來肯定比舞鞋舒適……

  她的眼光轉過三百六十度之後,落在身邊的男人身上。

  厲害吧,那麼高大的男人她沒瞧見,卻把每一雙比他小上幾十倍的鞋子看得一清二楚。女人吶!

  她對男人笑笑,像要解釋什麼似地湊近他,小聲說:「我不要買,只是試穿看看。」

  男人瞭然地掀掀眼皮。

  這個反應太冷淡,也不夠友善。

  詠辛又靠近他一回,「現在不是週年慶,鞋子頂多打九五折,尤其是剛推出的新鞋款,至少要多等兩個月再買才划算。」

  這次,他連眼皮都不掀了,斜眼瞧她,好像她的精神狀態有問題。

  不過,也沒錯啦,他又不是她老爸老媽,她幹嘛向他解釋自己的消費行為?

  聳聳肩,她對他說出最後一句:「你一定不知道,這對女孩子有多重要。」

  這話倒是引起他的反應了,他拉拉嘴角笑開。

  誰說不知道,他當然知道,家裡有個購物狂妹妹,她最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這句──你一定不知道,這對女孩子有多重要。

  他在笑?不會吧,那個東西叫做「微笑」的話,那他的怒,會嚇死全台灣多少民眾?

  真醜!那款笑是用來破壞形象的。

  她咬咬唇,「若非必要的話,請你別亂笑,我是為你好,真的。」她說得相當真誠。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笑容不怎樣,可是敢這樣明目張膽告訴他的,她是史上第一人。

  斂住笑意,他板起一臉嚇人的嚴厲,想嚇嚇說錯話的女人。誰知道,當店員把鞋子拿上來時,她已經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她套上鞋,腳勾、腳尖、腳勾、腳尖,看吧看吧,她的眼光是一流的,不管從哪個角度看起來,這雙鞋都完美得無法形容。

  這麼漂亮的鞋子不據為己有,簡直是浪費她完美的腳形。

  「小姐,合適嗎?」店員問。

  「嗯……」

  她低聲沉吟,起身,向前走幾步,再往回走,兩顆眼珠子緊緊盯住自己的腿,真是美到讓人讚歎。

  有沒有聽過灰姑娘的故事?聽過?那你一定知道,一雙鞋能夠決定女人的一生,玻璃鞋替灰姑娘找到王子,這雙蘋果綠的星星月亮鞋,也一定能替她找到肯付款的白馬王子。

  理智的她被一雙鞋搞得太過浪漫,忘記這年頭,許多公主都得無怨無尤替王子付卡債。

  「小姐,妳穿起來真好看,這種鞋子是專門設計給皮膚白皙的女人……」店員看見詠辛滿意的表情,忙加把勁,努力鼓吹她把鞋子買下來,但話未說完,不爽的陸禮評插進幾句刺耳言語。

  「她只想試穿看看,不會買,她說現在買頂多打九五折,至少要多等兩個月或週年慶再買,才划算。」

  他的口氣陰冷,像東北季風吹過,陣陣寒流吹得詠辛全身毛細孔緊縮。

  店員看她,表情由熱切轉為冰冷,毛細孔大張的詠辛,不畏風寒,挺直腰背,怒瞪陸禮評,而他帶著看好戲的挑釁表情回望她。

  「我沒說不買,我是怕他買不起,安慰他的自尊心才會說那些話。小姐,麻煩妳幫我包起來,方便的話,我還想試試那雙銀褐色的娃娃鞋。」

  「當然,我馬上為妳服務。」

  店員一定學過川劇變臉,不過短短瞬間,由南極走入赤道,熱呼呼的新出爐笑容,暖了顧客的心。

  她走進倉庫,拿詠辛要的七號鞋。

  店員一離開,她馬上轉頭,惡狠狠地朝他低聲吼叫:「謝謝你的雞婆。」

  「不客氣。」

  他又掛起嚇人微笑,明明是真心誠意的快樂,怎麼看卻都是奸詐詭異、笑裡藏刀。

  「沒人教過你人際關係嗎?」詠辛氣鼓雙頰。

  唉,她的怒容教他發愣。

  從她站在櫥窗前開始,他看著她的見獵心喜、猶豫不決,看她進門、試鞋時,他都不覺得她特殊,可是看見她氣鼓兩頰、雙眼冒火,想殺人卻遍尋不著刀子的窘態,他居然覺得她可愛極了。

  「我以為我的人際關係很不錯。」他說。

  「你的認知急待修整。」

  哼,斃男!詠辛癟嘴,別開頭,走到展示架邊,用上面的新鞋平緩胸中怒焰。

  「是嗎?也許急待修整的是妳的認知。」他靠近她說,企圖再惹她一回合。

  她不理他,重新走回沙發。

  他跟了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她的屁股往旁邊挪五吋,用椅墊隔開兩個人,他們不熟,不必裝親熱。

  他想再招惹她同時,店員把娃娃鞋拿來,詠辛匆匆試過娃娃鞋後,分明愛到不行,卻只能壓抑慾望。

  她搖搖頭,說著謊:「穿起來沒那麼好看,小姐,麻煩妳幫我結帳。」

  這時,羽秋從後方穿著剛挑的新鞋走來,在禮評身前轉一圈。

  她看上的是一雙黑色漆皮厚底高跟鞋,搭配她身上那件領口點綴鏤花緞紗的Alberta Ferretti黑色禮服,簡直是絕配,而且她胸前還垂掛一條藍色鑲銀的土耳其石項鏈,更教人驚艷。

  「禮評,好看嗎?」羽秋問。

  「好看,不用換下來了,就穿這樣去吃飯。」他一面對羽秋說話,一面望著詠辛。

  詠辛也偷眼打量羽秋,她一眼看見羽秋腳上的鞋子,那是Lanvin新款,貴到……嚇人。

  禮評順著詠辛的眼光,落到羽秋的雙足。

  他挑眉,得意得緊。她心動嗎?呵呵,可惜買不起。

  禮評刻意抬高音量對店員說:「請妳把這位小姐看上的鞋子通通包起來。對了……」他拿起詠辛試過、忍痛不買的褐色娃娃鞋,說:「我還要一雙這個,八號。」

  「是,馬上為您服務。」店員眉開眼笑,加快動作。

  哼,有錢很屌嗎?囂張不會比落魄久。

  她抬高下巴從他身邊走過,在經過羽秋時,似笑非笑對她說:「妳挑鞋子的眼光很好,但挑男朋友的眼光很糟。」

  羽秋輪流看看兩人,沒多話。

  詠辛走出店門時,禮評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捧腹大笑,笑得前仆後仰。

  「你們認識?」羽秋問。

  「不認識,但她很有趣。」

  「她可以有趣,你可千萬別對她產生興趣。」眨眨眼,她在他耳邊輕語:「我會吃醋。」

  「才怪。」禮評攬起羽秋的腰,一起走出精品店。

  這天,禮評沒想過,自己會和詠辛再見面,更沒想過兩人之間,不只是淺薄的一面之緣。

   他忘記太多事,卻牢牢記得,她看見新鞋子時,臉上甜得化不開的蜜汁。
第二章  注定相遇

  羽秋沒想過,卓宣承真的敢打電話給她。

  她相信再笨的男人,怎樣都有點自知之明,他們會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是追不起的,沒想到卓宣承還真的打電話找到她。

  上個月,卓宣承從法國出差回來,公司替他訂了商務艙,而羽秋正是服務商務艙的空中小姐,也許是連續十六個小時的長程飛行,再加上身體略感不適,她居然把卓宣承要的香檳倒在他身上。

  羽秋沒犯過這種錯誤,在公司,大家對她的語評是細心謹慎,哪曉得會弄出這種狀況,她連忙道歉。

  沒想到卓宣承的反應不同於平常人,他說:「你把手機號碼給我,我就不計較。」

  於是,她給了他手機號碼,並且和同事打賭,賭卓宣承不敢打電話給她,她說,如果他真的有勇氣打給她的話,她就和他約會一次。

  所以現在,他和她面對面坐在餐廳前,等一下還得想辦法和他合拍照片,向同事證明自己沒有食言。

  卓宣承的頭髮修剪過了,看起來沒有上次那麼凌亂,他穿上西裝,皮鞋也擦得晶亮,雖然全身上下穿的不是高檔貨,但也不算差了,看得出來,他是所謂的中產階級。

  他說他是電腦工程師,專門設計程式,也就是時下大家所說的電子新貴。他說他的工作一天要拼十六個小時,忙起來的時候,電腦鍵盤就是他的枕頭,所以清醒時,臉上常有橫紋交錯,侄子還想在他臉上玩圈叉遊戲。

  他講話很風趣,她還以為所有的電腦工程師都是宅男,只會在女人面前耍白癡。

  「季小姐當空姐多久了?」卓宣承問。

  他叫了份和羽秋一模一樣的餐點,體貼的將龍蝦切好,然後把自己的餐挪到她面前。

  這是禮評從來不會對她做的事,羽秋心想。他應該去開班授課,教導其他男人怎麼對女人體貼細心,如果他開班的話,一定有不少女人會逼身邊的男人去上課。至於禮評……她不認為自己有本事逼得動他,所以,認命吧,想在他身上尋求浪漫,倒不如換個男朋友比較快。

  她很清楚這年頭,男女分分合合,沒個定數,婚姻只能讓男女因偷懶而不分手,沒本事讓有心分手的男女做勉強性維持。

  禮評和她就是屬於懶惰的這種,沒有激情、沒有濃烈愛情,他們有的就是太熟悉,加上彼此的條件都很棒,他們都不容易在外頭碰到更好的對象,於是就這麼過了一年又一年。

  她相信他們之間會順理成章走入婚姻,只要她不再介意工作才是他的生活重心。

  「三年。」

  她的回答很簡單,簡單的近乎敷衍,但卓宣承聽得很認真,彷彿她在說什麼天大地大、偉大到不行的事情。

  「喜歡這份工作嗎?」他的口氣很自然。

  「蠻喜歡的。」她直直盯著對方,心想,這男人從哪來的自信,居然以為她會對他感興趣!?

  他沒介意羽秋的打量,自顧自地說:「我也喜歡自己的工作,雖然很累,但是累得很有成就。上次見到季小姐時,我剛從法國出差回來,我的法文很爛,而法國那邊的工程師英文很破,我們有嚴重的溝通困難,結果五天可以搞好的東西,硬是拖了一個禮拜。相不相信,七天裡面我只洗一次澡、漱兩次口,我全身上下都是流浪漢的味道。因此,我猜當時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什麼?」她故意什麼?她聽不懂。

  「你故意把香檳倒在我的衣服上,遮掩我身上刺鼻的味道。」

  他把她逗笑了,「坐在你身邊的人都沒意見了,我有什麼意見?」

  了不起她經過時暫停停止呼吸不就得了,她都是用這招對付飛機上愛吃羊肉的中東人,所以面對他們時,她還能保持親切愉快的微笑。

  「坐我旁邊的是我的同事,他洗澡的時間不會比我多,我們兩人是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互相互相。」

  說也奇怪,他明明是小眼睛、矮個頭、不起眼的五官讓人看兩百次都記不得,但他說話生動有趣,加上豐富的肢體表情,就是會讓人不知不覺專心聽他說話。

  「原來是群聚力量大,我們還以為當天有賓拉登派遣自殺部隊,在飛機上投遞瓦斯炸彈。」

  她居然附和他的話!?真是怪了,平日,對這種其貌不揚的男人,她根本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難怪我看見機組人員全部戒備。當時,你們沒有懷疑我吧?」

  「當然有,怪味是從你座位散發出來的。」

  「但我的臉很台啊,走到哪裡,一眼就能看出來,我是熱愛台灣的純種台灣人,誰會誤以為我是中東民族?」

  「誰說台客不能被回教國家吸收?」有的人就是表面正常、骨子裡變態。

  「有道理,說不定阿拉轉世,變成道地的台灣同胞。」

  就這樣,他們話說不停。她聊到自己的工作,他說起他做過的糗事,一場羽秋本來以為會很無聊的晚餐約會,硬是讓對方弄得很好玩。

  離開時,他給她一個隨身碟,她問他:「這個要做什麼?」

  「沒事沒事,只是預防萬一,我擔心你太想我,特別準備的。如果你沒那麼想我,就別理會它了,我保證它絕不會在你的包包裡面大跳鋼管舞。」

  就是這句話,她回到家,忍不住打開電腦,看著宣承的耍寶照片和冷笑話,羽秋從頭笑到尾。當她聽見他唱被風吹過的夏天時,她訝異,他有一副醉人的好歌喉,教人深深感動。

  所以,當宣承第二次、第三次約她時,她居然……居然沒說NO!

  ******

  禮評和詠辛的第二次碰面,並非可以安排,純粹偶遇。

  那日,天空飄雨,台北街道加上一層灰濛,車輛、行人沒有平時的快節奏,世界變得暖和。

  信不信,距離會淡化愛情濃度?信不信,光陰是稀釋愛情的最佳溶液?男人與女人之間,一不小心就會產生突變基因,霍地回首,發現昨日濃情不再,恩愛已成往昔。

  詠辛失戀了。

  追她六年的男人移情別戀,愛上一個「有智慧、有思想、有深度、多金而貌美」的女人,更惱人的是,對方的身高足足比她多十公分。

  詠辛不懂,這麼優秀高檔的名牌級女人,怎會跟她搶一個長相普普、身高普普、事業普普的五分埔男人?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所以然,卓宣承怎麼永遠能吸引條件比他好太多的女生?

  不甘願!

  那時候,別喜歡他就好了。

  她坐在公園裡面,可丹塞給她的飯糰和油切綠茶,躺在裙擺間,她洩恨似地用力咬下一口飯糰,嚼兩下,嚼不斷滿口心酸。

  真的很難吃,尤其是摻過淚水之後,味道變鹹,而她是主張輕食的。

  「我可不可以和你那位有深度的新女友談談?」

  「她是我喜歡的女生,請不要傷害她,有什麼不平,你可以衝著我來。」

  傷害?他居然說出這樣的字眼!?

  請問,和他交往了六年的女人,是巫婆化身,還是撒旦的接班人?不過是談談,她能把「有智慧、有思想、有深度、多金而貌美」的女人打入地獄?天知道,她的職業是雜誌社企劃經理,不是在妳七月裡抓小鬼的鍾馗。

  真要說傷害兩字,是她被弄得傷痕纍纍吧!她以為他們會結婚,以為這輩子就這樣定下來,哪知道,她的計劃跟不上他的心情變化。

  那年,她和卓宣承認識,是在大學的迎新舞會上。

  她把整個暑假打工賺來的錢,拿去買一套Chanel細肩帶棉質洋裝,外搭羊毛開襟小外套,看起來相當高雅。

  她還穿了雙DeSire的淺藍色高跟鞋,背著向小姑姑借來的LV包,雖然包包裡面只有兩百塊錢和一包面紙,但大家都以為她是富家千金。

  舞會上,她艷冠群芳,許多學長向她邀舞,她是最閃耀的明星,一曲接一曲,坐冷板凳的女孩恨死她的美麗。

  澎恰恰!澎恰恰!她的舞姿曼妙,吸引了整場異性的眼光。

  她和許多男人跳舞,就是打死不和很台的卓宣承跳。

  她真的沒見過那麼台又厚臉皮的男人,你可以說他死纏人不放,但他纏人手法高超,不但不讓人討厭,還讓她笑聲連連。

  接著,三個星期,她見識了他的溫柔幽默,見識了被男人捧在掌心呵護的幸福感,就這樣,跌破眾人眼鏡,她捨棄白馬王子,和台客哥哥變成校對。

  誰知,他居然告訴她:「抱歉,愛情不再,我沒辦法繼續假裝我愛你。」

  接下來,他說了許多廢話,聽得她頭痛,少數入耳的部分,是他如何形容那個優秀的女人。

  他說她高貴典雅,像擺在玻璃櫥窗的極品水晶,不論從什麼角度看,都讓人驚艷不已,他何德何能,能教她看上眼……

  哈!何德何能!?

  酸意,侵如鼻間。

  同樣的話,他對她說過,他說「趙詠辛像一朵有刺的玫瑰,張揚在枝頭上,受盡蜂蝶禮讚,我何德何能,能受她青睞。」

  既是何德何能,他怎能讓得來不易的愛情消失?他怎麼能看見水晶女孩,就忘記他的驕傲玫瑰?

  心情壞透,即使是腳上那雙Greenpine的黃綠色高跟鞋,也沒本事提振她的精神。

  不預期的,兩條長腿落入她的視線範圍內。

  她抬起頭,抬到脖子發酸,才能正視巨人的臉。巨人在笑,笑得心機很重,一看就是心存不軌。

  他是……捷運之狼、公園之狼,還是越區的士林之狼?她沒發抖,但兩手拿起裙擺間的飯糰、綠茶,準備轉身走人先。

  「忘記我了?七號鞋女孩。」禮評偏著頭問。

  這次,他沒有發笑,嚴肅的他看起來比較像正人君子。

  七號鞋女孩……哦,她記起他,從他的聲音開始。

  是那個惡男,他害她的卡債向上攀升(雖然接下來一個星期,她的心情開朗,像六月的艷陽天),讓她變成書上說的,控制不了物慾的壞女人。

  詠辛該扭頭跑掉的,但她的腳不想走路,在這麼惡劣的日子裡,她竟覺得惡男看起來安全而友善。

  是他的眼神太誠摯,還是他的口氣太溫柔?

  她病了,她想。

  挪挪屁股,她好心地讓出五十公分。

  他坐在她身旁,手臂貼著她的手臂,兩人靠得太近是椅子不夠長,不是他有意輕薄沮喪美女。

  「被上司罵?」她的沮喪拉出他的惻隱之心。

  惻隱之心未出現前,他正好開著車子從公園邊繞過,遠遠的,他便看見她。

  很沒有道理,對吧!公園裡遊民不少、帶孩子出門納涼的親子檔也有好幾對,他沒理由一眼就看見她的背影,更沒理由在視線接觸到她的身影同時,想起她。

  當然,最沒道理的是,公園附近不好停車,且他吃過午飯後還有個重點會議要開,他真不知道自己停下來走到她面前做什麼。

  「不是。」

  老總對她好得很,陞官加薪每回都有她的份,要不是他身邊有個謠傳是地下夫人的章秘書,她一定會被傳成老總外遇對象。

  「沒有搶到另一雙名牌鞋?」他低頭看一眼她的Greenpine。

  「不是。」

  搶名牌鞋是多金女的休閒娛樂,不是卡奴的活動。

  「失戀了?」第三次,他終於猜中。

  「你學過讀心術?」

  她在諷刺他,三次才猜出眉目,但他卻把話當成恭維,接受得理所當然。

  「對,我在霍格華茲拿的文憑。」

  詠辛放下飯糰,打開瓶蓋喝茶。油切綠茶,希望它能切脂肪之際,順便把自己對卓宣承的記憶一併切除。

  禮評拿走她的飯糰,三兩口吞下肚同時,決定把用餐時間挪來陪她。

  吃人嘴軟,詠辛暗估,一個飯糰能讓他的嘴巴軟化幾分。

  「你在這邊做什麼?有時間怎不去陪女朋友?」免得哪天被搶走,還被蒙在鼓裡,以為自己的愛情,安全無虞。

  「她正在飛機上執勤,她是空姐。」

  空姐?他的話刺中她的神經,痛!她的男友剛被一個高貴典雅的空姐看上,正感歎自己何德何能呢!

  詠辛明白自己刻薄有狹隘,可她是女人加上受害者,有種小心眼。

  「你知不知道空姐很熱門?」她冷眼瞥他。

  「知道。」

  「知不知道沒守緊,她們會四處招蜂引蝶?」

  他被問住了,半響,試探問道:「你對空姐懷有重大怨恨?」

  「我不是瘋子,諸事也有因果。」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不是她修行不足,而是孽因太重。

  「你對空姐不滿,是因為……空姐造就你失戀?」

  「賓果!恭喜你贏得年度猜謎大賽。」獎品是污染空氣三公升,她咳幾下,把細菌散播在他身旁。

  「你叫什麼名字?」

  他吞完御飯糰又進攻油切綠茶,這個男人剛從衣索比亞回來?

  「我叫失意。」

  除非讓她親眼見到第三者,證實自己比對方強十倍,到時,她就會改名字,改為「得意」。

  「真的嗎?失意小姐你好,我叫幸運,可以和你當朋友嗎?」

  「你的幸運還不夠,不能和我當朋友。」詠辛搖頭,目前,她需要安靜沉澱,不需要朋友。

  知不知,想受她青睞,需要具備「何德何能」的巨大幸運,況且物以類聚的原理指出,失意只能和悲愴、苦惱、哀怨交朋友。

  他睇她,一瞬不瞬。「你真的很可愛。」

  可愛?他瘋了!?

  她突地抬頭,晶璨的瞳眸電了他一下,害他心跳漏拍、呼吸半止,他差點把她抱進懷裡,安慰自己失速的不隨意肌。

  詠辛疑惑地望著他,他的表情像一氧化碳卡在大腸裡。

  她勉為其難擠出一個安慰笑意,揚揚左手手腕說:「我不可愛,可愛的是我的前男友。」

  「是GUCCI手錶,造型很高雅。」

  他拉起她的手細看,不銹鋼的手鐲式表帶相當雅致,上面的鏤空設計更是讓人愛不釋手。

  「看清楚哦,是十八K金的,表面鑲有鑽石和虎眼石,是不是很了不起的分手禮物?」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對她大方。

  「分手還送禮物?」他是多禮還是多金?禮評納悶。

  「他希望我把分手當成節慶,往後,每年的六月十八日,我只會記得拿到高級名錶,忘記交往六年的男朋友,說走就走。」她嘲諷。

  這只錶她看過好幾次,暗示、明示,都沒本事讓他在她生日或情人節時買來當禮物,沒想到為了預防她發瘋,他竟在分手日,雙手奉上名錶!?

  「是補償吧,他覺得對你很抱歉。」禮評說。

  說得好,有名錶在,女人就會忘記失戀痛人,這類轉移注意力的方法非常Nice,建議天底下男人要同女人談分手時,別忘記帶禮物,可降低被前女友潑王水的機率。

  「所以有名錶,我算不上虧損?」她苦中作樂。

  「對,認真評估比較CUGGI表和花心風流男,說不定你還有小賺。」

  「嗯,幸運先生,是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是新的比舊的好?」

  「是啊,鞋子,新的比較漂亮;衣服,新的比較好穿;車子,新的比舊的性能好。」他附和她。

  「對,新手錶,走得準;新項鏈,才會讓女人興奮雀躍;新房子,空氣比較新鮮;新男人,會讓女人的愛情更有滋味。」詠辛接下他的話。

  「說得好,把舊愛丟掉,你的真命天子就在前方不遠處。」

  「嗯。」她重重點一下頭。「新的永遠比舊的好,天涯何處無芳草。祝福我吧,祝福我找到一個在分手時,送得起我豪宅的慷慨男人呢。」

  幾乎是反射性地,他想說──我送得起豪宅。

  可話到嘴邊,他硬是吞下了,這個時候、這種玩笑,不宜。

  他抓住她的手,從口袋裡掏出東西,壓入她的掌心。

  「什麼東西?」

  「幸福。我有很多,借你一些。」

  詠辛打開手心,那裡躺著一條薄荷口含錠,她倒出幾顆,放進嘴裡,享受沁鼻冰涼。

  「走吧!」他拉起她的手,自然得彷彿兩人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去哪裡?」

  她皺眉,低頭看他的「自然而然」。

  「吃飯。」

  他忘記帶午餐後,有個會議要開,忘記今日行程滿檔,會忙到半夜十二點半,更忘記他和她連朋友都稱不上,怎能對人家「自然而然」?

  他忘記太多事,卻牢牢記得,她看見新鞋子時,臉上甜的化不開的蜜汁。

  那頓飯,他們吃掉五個小時,禮評的行程全數Deley,而詠辛忘記要上班。

  你或許懷疑,不過是交情不深的男女,怎有那麼多話可聊?可很難解釋,他們的確有說不完的話。

  話題是從哪裡開始的?從……

  「我們這樣算是約會嗎?」

  在餐廳前,她突然站定,拉住他西裝後擺,仰頭問。

  「當然不是。」

  「當然不是……」她重複他的話後,自言自語:「我沒有變態到男友被空姐搶走,就去搶另一個空姐的男朋友。」

  然後,他笑了,這回的真心誠意,替他的醜陋笑容加了幾分。

  禮評自作主張的替她點了海陸大餐,她才想抗議,女性同胞維持身材不容易,他馬上說:「生氣很花體力,你應該把力氣補回來。」

  她靈活的眼珠滾過兩圈,笑答:「你誤會了,除了海陸大餐之外,我還要一客菲力牛排、三塊慕斯蛋糕、兩杯珍珠奶茶。」

  話說完,她挑眉,表情可愛到讓人想親她。

  「雖然我送不起GUCCI名錶,但請你多吃幾客餐,還不成問題。」

  就這樣,他們發瘋似的,兩個人點下五人份套餐,本來沒有那麼餓的,可是菜上桌,她發狠立誓,絕對要把菜吃光光,所以,這頓飯吃五個鐘頭,半點不冤枉。

  「你對鞋子有特殊偏好?」他問。

  「鞋子是女人身上最重要的標點符號。」她認真回答,然後,把一大口新鮮龍蝦肉塞進嘴裡,她的吃相粗魯得讓他怦然心動。

  他滿頭霧水地問:「什麼叫做女人身上最重要的標點符號?」

  「正常男人看女人,會從頭一路往下看。頭髮,烏黑亮麗;五官,漂亮整齊;衣著,高尚有品位;雙腿,修長纖細;鞋子……哇!以驚歎號作結束。瞧,感覺是不是很棒?」

  她誇大地撐開雙眼,驚喜滿面,把「驚歎號」表達得十足。

  「如果不是驚歎號呢?」

  「頭髮,性感有型;身材,玲瓏窈窕;服飾,完美優雅;鞋子……噢。句點。又或者,頭髮……身材……鞋子……唉……」

  她的刪節號伴隨著歎息聲和垂眉垮肩,清晰地表現出「標點符號」所代表的意義。

  「我懂了,你的鞋櫃裡,肯定有很多驚歎號。」

  「我的鞋櫃早就擺不下驚歎號,它們一個個躺在我的床底下。」

  倘若她再繳不出本月房租,她和她的驚歎號將被掃地出門,想到這裡,失意女孩希望自己失憶。

  「正常男人看女人,會從頭一路往下看,若不正常的男人看女人呢?」

  他愛極了聽她說話,愛極了她眉飛色舞的表達方式,手勢、動作、表情、和她在一起比看電視更生動有趣。

  「不正常男人看女人,第一眼從胸部看起,告訴你一個數據。」

  「什麼數據?」

  「我做過統計。」

  「什麼樣的統計?統計男人的正常與不正常比例?」

  禮評湊上前,不管衣袖沾到牛排上面的黑胡椒醬,他的潔癖被對她的好奇給打敗。

  「百分之四十三的男人掙脫不了基因控制。」她說得篤定。

  「試用簡單句型解釋之。」

  他的濃眉往中央集中,擠出兩道眉溝。詠辛竊笑,他是怪物,她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他,皺眉比微笑帥。

  「人類哺乳類動物,基因控制了乳房對人類的吸引力,只有百分之五十七的男人能壓制慾望,跳脫基因魔咒。」

  「你的數據從哪來得來?」他懷疑它的準確度。

  「數據是我和同學共同實驗出來的。我們到西門町,坐在露天椅子上,我同學穿了加強托高的魔術胸罩和小可愛,我在旁邊作記錄,看看從她身邊走過的男人,視線會落在哪裡?」

  「一百個男人裡有四十三個人的眼睛,會飄向你同學的胸部?」

  「不對,是八十六個男人,我們抽樣兩百個男人,遊民不算。」因為她的同學說,遊民飢餓過度,對母乳有需求是很正常的生理反應。

  「為什麼不是你來穿加強托高的魔術胸罩和小可愛?」

  「我要做出那種效果,至少得內裝兩個L號義乳才行。」

  她回答,他大笑,她也跟著笑,雖然他的笑真的真的不怎麼樣。

  在一大堆熱笑話、冷笑話之後,她突然正色問他:「喜新厭舊是所有男人的通病嗎?」

  他也正色回答:「不對,那是全人類的通病,你不也認為,什麼東西都是新的比舊的好,包括愛情?」

  「那些話是用來安撫我可憐的自尊心,其實很多舊東西比新東西好。」

  「比如?」

  「古董,越古價越高;酒,越陳越香;立誓,越長久越值得驕傲;老人,越老越容易等到他的遺產……」

  他又大笑了,被一個傷心欲絕的失意女子逗樂,實在很糟糕,「我相信,沒有老人樂意聽見這種話。」

  她又說:「還有友誼,越久越濃;而愛情,越久越多值得珍藏的回憶……」

  她終於露出真心意,她的堅強與偽裝在他面前滑落,他看見真實的她、真實的哀傷。

  「你們在一起很久了?」他的音調變得緩和輕柔。

  「他是我的初戀,我們有很多第一次。第一次看流星,是他帶我去的,雖然我的腿被蚊子叮成紅豆冰;第一次夜遊放煙火,我坐在他機車後頭,抱住他的腰時,才知道男人的腰有多威武雄壯;第一次我向同學介紹,他是我的男朋友時,我牽著他的手,想像著我們掌心那兩道愛情線,緊密相疊。」

  「難過嗎?」他把手疊在她的手背上面,沒有兩道愛情線相疊,有的是友情的打氣。

  「不甘心的成分比較多。」

  她實話實說,六年,不是短短六個月,那麼久的經營,她以為可以高枕無憂,怎麼就輸給了高貴典雅的空中小姐!

  「還有什麼第一次?」

  「初吻。」

  「感覺好嗎?」

  「不好,為了口氣清新,他嚼很多口香糖,我感覺自己在和青箭接吻。」

  沒有小說裡的纏綿悱惻,有的是不安和些許恐懼,她不愛同他親熱,而他也紳士地不對她做出過分要求,這點,是她喜歡他的最大原因。

  「他有沒有解釋,為什麼移情別戀?」

  「有,他說了很玄的話。」

  「什麼話?」

  「命定。」

  夠玄吧?這年頭誰相信愛情不必費心努力,只要天雷勾動地火,愛情便如火如荼,迅速燃燒蔓延?

  「他出差時搭飛機,沒想過,只是一個不經意的遞飲料動作,他就愛上她,視線再也離不開她。你常搭飛機嗎?」

  「常搭。」他說。

  「你會因為空中小姐遞飲料給你,就愛上她嗎?」

  「不會。」

  「你會因為她不小心把飲料潑在你身上,你就覺得兩人情投意合?」

  「不會。」

  「所以不是遞飲料的問題。」她喃喃自語。

  「不會有人因為一杯飲料就愛上對方。」他斬釘截鐵地說。

  「可他是啊,所以那個空姐一定有特殊而了不起的地方,我很想見她,想知道,自己輸在哪裡。」

  「知道又有什麼用?」笨,愛情又不是解數學,寫錯了,把答案拿來看一看,拚命理解,再寫一次,就能解出正確答案。

  「我想勵精圖治,從哪裡跌倒從哪裡爬起來。可是,他竟然還怕我傷害他的新女友,他把我當成河東獅,不相信我會很有風度地祝福他們。沒眼光的傢伙,光是為了這只GUCCI錶,怎樣我都得表現出為數不多的風度,對不?」

  她又ㄍ一ㄥ了,認識詠辛不到幾個鐘頭,他對她有了粗淺瞭解。

  「真那麼想見她?」

  「很想,想看她的鞋子是驚歎號還是刪節號,想看她的品味有沒有我好,想知道她和他站在一起有多不搭調。」

  台客哥哥啊,怎就是有本事追到好女人?悶!

  「那就試著和你的前男友聯絡,從閒話家常開始,告訴他,不當情人還是可以做朋友。幾個星期過去後,告訴他,你認識了新男友,很想聽聽他的意見,順便邀請他的女朋友一起出來聚聚。」

  「行得通嗎?」

  「絕對行得通。他送你手錶不就是希望兩個人好聚好散?他是不希望和你翻臉的。」

  他不會和任何人翻臉,他是愛好世界和平的天秤座,他對她,並不特別。

  「我到哪裡找新男友?」

  「個人造業個人擔,我既然提了建議,自然要幫忙到底。」

  他是很負責的好男人,這點,他不必大力宣揚,只要和他在一起夠久,就能體會得到。

  「不怕女朋友吃醋?」猛力吸,她用大吸管和杯底的珍珠奮戰。

  「說到重點了,約會的時間,得選她不在台灣的日子。」

  「有個空姐女友,很自由哦!」她嘲笑他。

  「因此,別仇視空姐,她們在天上飛,也很擔心男朋友被地勤人員搶走。」他難得幽默,而她難得的被他逗出笑容。

  不過是二次偶遇,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超過五小時,他們相談甚歡,心底都捨不得就此離去。

  道再見時,他留下自己的手機號碼,詠辛給他租處電話。

  可惜沒幾天,房東太太趁她上班,將大鎖換掉,恐嚇她拿房租來換滿屋子的名牌。  

  假設距離是詠辛失去宣承的原因,那麼保持距離,則是詠辛不願意讓禮評的空姐女友失去他的原因。
第三章  保持距離

  她從未和一個男人那麼契合,你一言、我一語,沒有刻意配合對方,兩人硬是聊出共鳴。

  她不知該相信「男女之間發展不出純粹友誼」這句話,還是相信「哥兒們的感覺比愛情更長遠」?

  詠辛剛離開愛情,並不想再陷入相似感覺中,她不愛混淆視聽,更不愛模糊感受,她比較喜歡清清楚楚。

  失戀加上沒地方住,詠辛運氣衰到谷底。

  她的薪水不差,怎會讓自己落魄到這等程度?

  媽媽常對她說:「你沒本事增加收入,就得減少支出。」這句話,她聽到膩了,卻永遠都做不到,就像她明知人生以服務為目的,但仍控制不了人生以消費為樂趣的潛意識。

  於是,她拿信用卡向銀行借貸一筆錢,先贖回自己的私人物品,但房東得寸進尺,要她補滿押金十萬塊,才准搬回去住。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再申辦一張信用卡,借出押金,準備交給和銀行同等級的吸血鬼房東。

  詠辛清楚,照這樣下去,她將過著以卡養卡的生活,最後,黑道找到雜誌社,潑油漆脅迫她還錢,接著她將失去工作、失去尊嚴、失去人生。

  這些畫面不是想像,全台灣有不少人過著這種日子,她只是沒想過會發生在自己這種中高收入的女子身上。

  正當她陷入低潮時,可丹的黑眼圈拯救了她。

  可丹和她一樣不擅長應付經濟問題,為訓練她獨立,可丹的父母親在趕她出家門之前,很有人性地買了棟豪華公寓給她。

  遷入新居,可丹獨自在八十坪的屋裡逛來逛去,明明是沒人住過的全新公寓,她就是感覺前任屋主在裡面上吊自殺,每到深夜,鬼魂就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哭訴自己的悲情,吵得她無法入睡。

  在連續三夜失眠之後,她和熊貓建立了親戚關係。

  就這樣,詠辛搖身一變,變成了抓鬼大隊長,在可丹的強力邀請下,搬進新公寓,為可丹驅魔降妖。

  果然,人氣旺、鬼氣就降,可丹又睡得著了,可丹得到睡眠,而詠辛把錢還給銀行,兩人互蒙其利。

  這天精品店打九折,可丹才下班,就抓著包包往外跑。

  詠辛使出堅定的意志力,才讓自己不隨可丹起舞。她念完心經、再念大悲咒,都念完以後,還搭配媽媽給她的佛經CD躺在地板上做瑜伽,放空心靈,深呼吸,想像大自然的美好情境……

  忘了、忘了,她忘記AIGNER的小馬吊飾,多麼可愛迷人;忘了、忘了,她忘記戴上Emporio Armani的玫瑰花耳環,走在馬路上會引起多少人眼光;忘了、忘了,她忘記MAX&CO那件深藍的格子披風外套,有多麼值得收藏……

  第一回成功,釋迦牟尼佛助她克服了購物慾望。

  可丹走後,詠辛翻開可丹才看兩頁就讀不下去的書,拿起紙筆做重點筆記。她明白不該繼續讓購物慾控制自己的生活,她必須振奮,不能沉淪,她不想在失去男友之後,再失掉她的未來。

  書上說,要先學會記錄每天花費,從中列出不必要的部分,然後做刪除。

  好吧,照書做。她翻出包包裡的發票,挑出今天的花費記錄。

  早上,她到7-11買一瓶優酪乳、一份生菜沙拉和報紙,花八十五快。然後,她在STARBUCKS買一杯咖啡,一百二十五塊。

  中餐,和同事一起去吃日本定食,五百七十塊。

  下午茶,她在公司訂了提拉米蘇和焦糖咖啡,一百三十塊。

  晚餐為了節食,她到素食餐廳點了田園蔬菜面,花一百五十塊。

  很好,今天的花費全花在民生基本需求上面,沒有買一些不需要卻很想要的多餘物品。可見得,她不是那無可救藥的敗家女。

  可光是吃,她就吃掉一千零六十塊,一個月三十天……哇,照這種吃法繼續下去,一個月也要吃掉三萬多塊!不行,這樣下去就算不買東西,她也會被自己吃垮。

  她該試著自己動手做餐點,聽說食材並不貴,貴的是大廚師的手藝。

  編輯部小省說,她自己煮三餐,一天花費不超過一百塊錢,三千比三萬,那是一比十耶!難怪小省可以存錢買基金、保險,而她存的錢只夠給警衛大叔的孫子買棒棒糖。

  嗯,決定了,她要努力過新生活。

  明天下班後到書局買幾本食譜,再到百貨公司買一些小巧精緻的鍋碗瓢盆。對了,得買便當盒才能帶午餐到辦公室,就買彼得兔的好了,上回她看到在特價才九百多塊。

  當她正盤算著即將實施的簡樸生活計劃時,禮評的名片從一堆發票間掉出來。

  詠辛拿起名片,讀著上面的字,陸禮評……她想起他的鄭重交代。

  「一定要打電話給我,在你又對空姐不滿、情緒急待發洩的時候。」

  那時,他眼底有誠懇、有發自內心的關懷,若不是他有女朋友,若不是她喜歡單純勝過複雜,她一定會打電話,真的。

  ******

  詠辛不知道,在她拿著名片發呆同時,有個男人也在想她,想她為什麼遲遲不打電話,想她會不會在同一家鞋店前徘徊,欣賞許多的驚歎號。

  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當羽秋心不在焉時,他的心思也不在桌上,兩人胃口都差,連交談也少得可憐。

  這是不合理的,他們十七天沒見面了,正常的男女朋友十七天不見,一定有說不完的話,但她意興闌珊,他一樣提不出有趣話題。

  「你是個很不體貼的男人。」終於,她放下刀叉,說了這樣一句。

  「哦?」他回神,檢討自己哪裡做錯。

  他的秘書忘記她的生日禮物、情人節禮物、正式交往紀念禮物……還是其他新添節日的禮物?

  「我今天很少說話。」羽秋提醒他。

  「沒錯。」

  他也有累得說不出話的時候,基於同理心,他不會去勉強一個疲憊的女人。

  「你沒問我,我是不是心情很差?」她又說。

  「你心情很差嗎?」他順應她的心意。

  要人家提醒才會問?羽秋生氣地橫他一眼,這種人不適合當情人。「很差。」

  她說了很差,他點點頭,沒多話,繼續和晚餐作戰。

  「你不問我為什麼心情差?」羽秋吞下怒氣,繼續說。

  「你希望我知道你為什麼心情差嗎?」他放下刀叉,推開晚餐,雙手在桌前交叉,認真地問。

  「不希望。」她實話實說。

  「那就是了,既然你不希望我知道,我何必問?」

  「不一樣,你可以問我,而我可以選擇不回答,因為你問了,我會明白你在關心我。」

  他搞不清楚兩者間的差異在哪裡,但既然她希望他發問,由她來選擇不回答,他決定從善如流。

  「好吧,你心情為什麼很差?」

  「你在敷衍?」她美麗的臉龐浮上慍色。

  「我只是照著你想要的去做。」他被罵得很無辜。

  「我懷疑,你對我到底有沒有用過心?」

  羽秋音調提升,口氣惡劣,她知道問題在於自己不在禮評,可,她就是無法不生氣,為什麼他對愛情,不能多用一點心,不能像宣承一樣?    
   
  搖頭,她企圖搖掉滿腦子煩躁。

  昨夜,她和宣承上床了,帶著幾分薄醉和一點點的嘗鮮意味,宣承盡全力討好她,而她在他身上得到莫大滿足。

  她知道,這是不好的,她甚至知道,這樣做很危險,因為她不想改變自己和禮評之間的關係。

  她想過一百遍,但不管怎麼想,結論都是──她要和禮評一起走入婚姻。

  「我不知道你以什麼為標準,來估測我的用心度,請容我提醒,交往這麼多年,我從沒有過外遇。」

  他對她慷慨大方而且專一,他沒對她做過任何要求,他給她充分自由,他不發脾氣、不以自我中心,他以為像他這種未婚夫,許多女人打燈籠都找不到,沒想到,羽秋還是不滿意。

  外遇兩個字刺激了她,她惱羞成怒,「你根本不懂愛情。」

  這句話,禮評不否認,不只因為否認太無聊,還因為男人本來就不如女人瞭解愛情。

  他猜,她大概在工作或人際關係上不順利吧,這種時候千萬別和女人講道理,因為說什麼話都會碰壁,他認為轉開注意力是比較好的選擇。

  「要不要陪你去上次那家店,挑幾雙鞋子?」他提出邀約。

  他的認為錯誤,羽秋不領情。

  「你想用幾雙鞋子打發我?」她在談愛情,愛情啊!怎會扯到鞋子上頭?

  「我沒有打發你的意思。」他無奈聳肩,不懂為什麼鞋子是失意女孩的驚歎號,卻是她的打發敷衍?

  羽秋的不悅已經到達沸點,「如果我告訴你,我愛上別的男人,你會怎樣?」

  「是真的嗎?」他反射性回話。

  他只在乎真假,不在乎她是否移情別戀?他沒有嫉妒直覺,甚至連發脾氣跡象都沒有?她該感激他是個冷靜理性的男人,還是該憤怒他不夠愛她、不想佔有她?

  忿忿地,她丟下刀叉,提起包包往外走。

  禮評望住羽秋背影,他被弄迷糊了,不懂女人的情緒為什麼會擺在理智前面?

  這時候他該找個人發洩,說說女人多難搞,或者向人請益,怎麼做才能讓未婚妻滿意?

  直覺地,他拿起手機,沒有分毫遲疑,決定撥出他輸入好幾天卻從未打過的電話號碼。

  他要對她說:「失意女孩,幫個忙吧,看在我請你吃大餐份上,聽聽我的牢騷,順便給我一點建議。」

  誰知,電話撥通,那頭傳來機械式女聲:「您所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電話號碼後再撥。」

  空號?哈,他居然被晃點!?

  ******
  
  可丹回家,踢掉高跟鞋、甩開皮包,把幾個百貨公司紙袋丟進沙發,沒敲門,她直接衝入詠辛房裡。

  詠辛正在上網,可丹二話不說,啪地關掉電腦,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又叫又跳,嘴巴笑得咧到後腦勺中央。

  「快點、快點,趙詠辛求求你,你一定要幫我。」

  她的表情又緊張又興奮,紅撲撲的粉貼上兩頰邊邊,眼睛閃閃發亮,緊抿的嘴唇正盡全力把口水鎖在裡面。

  「你吃搖頭丸了?」詠辛碰碰她發紅的臉,測試她是不是體溫過高,把腦袋燒壞掉。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唱片跳針?詠辛皺眉,她從來沒見過可丹這樣,她的高貴被羞怯取代,一下子小了十歲,像電影裡懷春的小女生。

  「你到底怎麼了?」詠辛把她壓坐在床鋪間,制止她的過度興奮。

  「我看到我的真命天子了。」她往後仰躺,兩條腿抬到半空踢不停。

  詠辛把她扶起來坐正,她兩隻手扭成麻花狀,絞在胸口處,臉紅得像剛上桌的熟螃蟹。

  「你怎麼知道,他是真命天子?」以前,她也一度以為卓宣承是對的那個人,誰知……苦笑,她不再相信真命天子這類鬼話。

  「我就是知道。」她固執得無話可講。

  「好吧,我們用科學一點的方式來分析,你覺得他是真命天子,是因為他很有錢?」詠辛問。

  可丹搖頭,臉上浮起一朵如夢似幻的笑容。「他很窮,要靠路人的贊助才活得下去。」

  路人贊助?這是什麼行業,乞丐嗎?「他的脾氣很好,對你很溫柔?」

  她一樣搖頭,不過這回她的笑容不見了,嘴巴噘得半天高。「他對我很凶。」

  又窮又凶,這種男人還會讓可丹傾心,只有一個原因了。

  「他……很帥。」

  咦?嘴不噘了,白雪公主又露出讓後母嫉妒的天真笑靨。「用帥來形容他,太褻瀆。」

  「褻瀆?」用帥形容太褻瀆,那要怎麼說才不褻瀆?可丹的表情看在詠辛眼裡,很像吸大麻。

  「他俊眼修眉,面如傅粉,唇若施脂,一股天然風韻,盡在眼底。」

  「哦,娘娘腔。」她理解,原來可丹喜歡女性化男人。

  「亂說亂說!以態度論,他英氣勃勃、神武英勇、威望天生……他就像……」

  「神龍教教主?」詠辛又接話,接得可丹想發飆。

  「趙詠辛,不要污蔑我的男人。」可丹不依,橫眼瞪她。

  「好、好、好,對不起,請教可丹公主,你已經找到真命天子,我還需要幫什麼忙?」她舉雙手投降。

  「你有沒有嚴重破爛的牛仔褲?」

  「嗯……沒有,除非是造型設計。」故意在褲管剪幾個洞的那種。

  「那有沒有普通破舊的?」

  她想了一下,每個人對破舊的解釋度不同。「大概有吧。」

  「太好了!借我,順便把上次你拿來當睡衣的那件橫紋T借我。」

  「幹嘛,你想演孤戀花哦?」放著LV不穿,要把自己弄得窮酸也不是這種方法。

  「叫你看電視你又不看,孤戀花的女主角穿的是旗袍,不是牛仔褲。」

  「你幹嘛把自己打扮成普通人?」

  「我本來就是普通人啊!」

  可丹走到穿衣鏡前面,東照照、西照照,照出一張美艷絕倫的臉孔,像她這種女生,就算沒有名牌加持,也會吸引男人吧!

  普通人?最好是啦,含著金湯匙、穿著金縷衣出世的「普通人」?輪到詠辛送她白眼。

  「你在生氣嗎?小姐別生氣,我還需要你當我的愛情軍師。給我最中肯的建議。」

  她抱住詠辛的枕頭,臉在上面磨磨蹭蹭,想像著自己躺在神龍教主……不對,是真命天子的身上。

  「好吧,從頭到尾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再考慮要不要幫你。」她拉來一把椅子,坐到可丹對面。

  「今天,我和我大哥的學妹秘書胡學玢一起去逛街,你記不記得胡學玢?上次她來過我們家,你見過。」

  「個子小小,看起來很聰明的那個?」

  「對啊,以前她胖到八十公斤,男生叫她神豬,女生說她是大尺碼的彌勒佛,不管是哪一種,都要被放在供桌上,你說殘不殘忍?」

  詠辛點頭,她同意人類是地球上最殘忍的動物。

  「從小到大,她接收許多人的鄙夷眼光,不管她再優秀、頭腦再靈光,外人還是以她的外表做出很過分的評語,所以她下定決心減肥。」

  「她是不是說她做了腸繞道手術?」

  「除了手術之外,她一天工作八小時、運動八小時,吃飯不超過三口,超級毅力加上恆心,兩年時間,她終於讓自己瘦下來。」

  「上次你說,一定要幫助她在男人面前重拾信心。」

  「沒錯,我教她如何穿著打扮,教她穿高跟鞋,教她化妝讓自己更吸引人。」

  「這些和你的白馬王子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你不知道學玢對於觀察男人有獨特的功力。只要被她看過的男人,她就能說出這個人的性格、能力,還能預測對方的未來。」

  「這麼強,她有不為人知的靈異能力?」下一次,要請她幫忙看看卓宣承,看他有沒有本事把水晶女娶回家。

  「她家開命相館的,生意好到不行,她從小耳濡目染,對於觀察人,她有獨特的能力。」

  「所以……」

  「所以她很棒,替我找到我夢中的白馬王子。」

  「哦,她還兼差當媒人。」

  瞭解,現在事業不好做,需要多元化經營,命相館加上婚友介紹中心,將來男女雙方看對眼,除了媒人禮,他們還可以多賺一筆合八字、看婚期的紅包。

  「不是,我們今天看見一個街頭藝人在拉小提琴,他拉得好好哦,那音色不比愛樂交響樂團的首席遜色。他身邊圍了一大圈女人,本來我只想看熱鬧,但是一走近,我的眼光再也離不開他了……」

  想起他拉弓的陶醉身影,她的眼淚不自覺流下,他怎麼可以把貝多芬的「春」演奏得那麼教人驚訝!

  她在他陶醉的身影間,醉得一塌糊塗。

  「然後呢?」

  「學玢說過這個男人很有野心,他不會一直當街頭藝人。是啊,他當街頭藝人未免太可惜,他應該揚名國際。學玢說他的面相看起來很有福氣,將來一定會娶到貴妻,幫助他開拓事業。學玢還說他有一個剛毅的下巴,這種人認真負責任,想做的事,一定會盡全力去完成。」

  對啦,她就是那個「貴妻」,她會幫助他繼李安和王建民之後揚名國際,而且,她很喜歡當人家的責任,恰恰好,他又是認真負責的好男人……誰說,他們不是天作之合?

  「再然後呢?」詠辛對於這種推測言論不感興趣。

  「再然後……我很可憐。」說著,她吸兩下鼻子,看起來真的「很可憐」。

  「怎麼個可憐法?」

  「他對所有的聽眾都很好,獨獨對我很差。」

  「怎麼說?」詠辛看可丹,她才不是討人厭的女生,何況面對喜歡的男人,她不至於表現得太過分。

  「觀眾給他一百、五百,他一直跟人家說謝謝,然後我也給他錢,他不但沒跟我說謝謝,還冷冷瞪我一眼。」

  不會吧,厚此薄彼?「你給了多少?」

  「我不知道,我把皮包裡面的錢通通掏出來了,又沒算。」

  唉,她找到問題處。「你的錢傷了人家的自尊。」

  「學玢也是這麼說。」

  「接下來呢?」

  「我不死心,學玢走了之後,我還等很久,等到他表演結束、所有人都走掉後,我偷偷跟著他,一直跟、一直跟……我拚命在腦袋裡面想找話題和他聊,他上公車,我也上公車,他進捷運站,我也跟進去,然後……」

  「然後?」詠辛問。

  「然後他很不耐煩地回頭,問我為什麼跟著他,而我回答說因為我很喜歡他呀!怎知,他說:「可惜我對千金大小姐不感興趣。」唉……」

  「接著呢?」

  「沒有接著了,我傻在原地,僵硬得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怎麼辦?怎麼樣才能不當千金小姐?回家跟老爸老媽脫離親子關係嗎?當不當千金小姐又不是我能決定的。我還以為自己人緣很棒,哪知道,在他面前,我是個討厭鬼,詠辛……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她坐起身,摟著詠辛的脖子,無奈地靠在她肩膀。

  「你平時那麼聰明,怎麼人家才說兩句話,就把你嚇到了?」詠辛拍拍她的背。

  「我不是被他的話嚇到,我是被他的美貌驚到。怎有男人長得比女生還美……」吸兩下口水,她坐直身,抓住詠辛手臂說:「幫幫我,我不想當千金小姐了,我洗心革面,我要努力在他面前變成普通的小女人。」

  上一分鐘,她明明還懊惱,悲慘得快死掉,下一秒,她又精神奕奕,彷彿再大的困難都阻止不了她前進。

  詠辛笑開,她就是喜歡她不屈不撓,打不死的蟑螂精神。

  「不管如何,我用我爸爸媽媽大哥二哥,所有的祖宗來發誓,我一定要追到他,讓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她信誓旦旦地說。

  「有志氣,我支持你。」詠辛拍拍她的肩。

  「我一定要成功!」

  「加油!」

  這天晚上,詠辛從衣櫃裡面找出幾套衣服讓可丹搭配,也選了幾雙不起眼的鞋子給她,可丹發出豪語,不追到真命天子死不休。

  詠辛不懂,為什麼有人可以一眼就確定,自己的下半輩子和對方掛勾;有人努力多年,愛情仍然無疾而終?

  是不是她的堅定不如可丹?是不是她對愛情的熱忱不足?還是,她總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

  當詠辛看到帳單時才曉得,單子上面那行「最低繳款金額」不是銀行的德政,而是它們挖空心思、教人吞下的毒蘋果。

  她負債,而且要繳不少利息。

  若她皮一點,打死不繳?更簡單,她要繳的利息會升級為循環利息,慢慢地,利息將蠶食鯨吞掉她的生活。

  省錢大作戰開打!

  她戒掉下午茶和STARBUCKS的咖啡,改喝辦公室提供的三合一,她的午餐是早上做的三明治,晚餐是泡麵加蛋。

  在她同樣的事做了三天,正為自己是簡約風聖女感到驕傲,認為可以稍稍放縱自己,開一瓶法國阿爾薩斯白皮諾白酒慶祝同時,她看見編輯部的小省。

  小省小心翼翼地抽出面紙,把兩張一折的面紙分開,一張細心疊好,收回面紙袋,一張對半剪開,用剩下的四分之一擦試她的櫻桃小口。

  連衛生紙都是這麼節省,在其他方面,肯定有更加不凡的見解。

  詠辛見狀,忙不迭地向她請益省錢秘方。

  小省大略提了幾項,每項都讓詠辛讚歎不已。原來,不需要漂亮的鞋子,就能讓人在她身上看到驚歎號。

  她說,晚上睡覺,冷氣只能開三十度,而且要定時三個鐘頭,反正入睡後,皮膚神經感應變差,就不會覺得熱。

  她說,到市場買水果要挑特價品,雖然新鮮度差,但打成果汁,喝起來口感一模一樣。

  她說,百貨公司週年慶可以逛,但買三百塊就夠了,因三百塊簽帳單可以到服務處兌換卡友來店禮。

  她說,冬天洗澡前,先去慢跑兩千公尺,因為全身發熱,就不會用過量的熱水;平時帶一個兩千CC的水壺到辦公室,下班前裝滿回去,不但省了瓦斯還省水費……

  聽完小省說法,詠辛霍地明白,她離簡約風聖女還有很遙遠的距離。

  於是下班後,她謝絕搭慣的計程車,反正就像小省說的,走路了不起半個小時,一面走還能一面欣賞櫥窗裡看得到、買不起的東西,最重要的是每天來回一小時,運動量夠了,哪裡還需要花錢上健身房?這叫一興數得。

  隔天她就把健身房的月卡拿到辦公室,半價賣給同事,換到一個月份的泡麵加蛋。

  這天,她走著走著,看見一家樂透彩券行。

  假設她中樂透頭獎,得到一億彩金,她就再也不必實施省錢大作戰,她要環遊世界一圈,第一站先到法國巴黎,買下所有限量版名牌,她還要給爸媽一大筆錢,讓他們享受大老爺、夫人的快感,對了,再買一棟豪宅,邀可丹過來住……

  當幻想在頭腦裡成形,詠辛浮起幸福微笑。

  只要中樂透,她的人生將會產生大逆轉,豪宅、名車,食衣住行每件事都和高級脫不了關係,親愛的LV、Dior、PRADA、GUCCI,她來了……

  然後,一個爆栗敲上她額頭。

  詠辛回神,視線接觸到禮評時,嚇得往後一躍。

  世界變小了?台北市從今年更改區域劃分,沒有東區西區,只分「會遇到陸禮評」與「不會遇到陸禮評」兩區?

  「你……」

  在她撕掉名片七天後,她相信自己徹底將他遺忘了,沒想到他再度出現,他非要她的大腦連接起一條名曰「陸禮評」的髓鞘線。

  「忘恩負義的傢伙,你沒打電話給我,而且給的是空號。」他的食指指向她的鼻頭,在她未連出完整話語時,先出聲指控。

  「我沒騙你,空號是因為我被房東掃地出門。」她急著替自己辯解,忘記要離他三十步遠。

  「有那麼惡劣的房東?帶我去找他!」禮評怒眉上揚,他摩拳擦掌,準備替她討回公道。

  「不吃虧啊,我覺得他是爛房東,他也覺得我是奧房客,彼此彼此啦!」

  「你做了什麼壞事?把人家的牆打掉?」他手插腰,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猛瞧。

  「是啊,我窮到需要鑿壁借光。」詠辛瞅他,嘲笑窮人應該下十八層地獄。

  「我知道你為什麼在彩券行前徘徊了。」他了然一笑。

  「我熱愛做白日夢,犯法嗎?」她的鼻子翹高高。

  「不犯法,我們進去試試吧,說不定夢想成真。」

  他不由分說拉她進彩券行,他拉她,和上次一樣自然,好像兩人天天牽手去郊遊。

  他的很熟?說實話,並沒有。這次,了不起是三面之緣,她不懂他的過度熱切,更不懂他的慇勤背後有什麼目的。

  在彩券行裡,他用她的生日和自己的生日選了一組號碼,五十塊,買下一個遙不可及的希望。

  兩人走出彩券行時,他把彩券交給她,「如果中獎,你要打電話給我,不可以獨享彩金。」

  「如果沒有中呢?」

  她注意到,他的手仍牽著她,她考慮著,要使一點力氣把手縮回自己的勢力範圍區,還是由著他愛拉便拉。

  後來,她做出決定,決定手是她的,只讓她想要的男人牽。

  她用力扯回,但他的力氣又比她大一點點,她的「決定」無效。

  她有些生氣,微微地不滿意。

  她生氣他不知道他很過分,生氣他已經有女朋友,卻不和其他女人保持距離。

  「沒中也要打電話給我,我們再去買另一個希望。」他的態度磊落,看不到自己逾越。

  她沉默,淡淡望他。

  「你在心底取笑我賭性堅強?錯,花五十塊買彩券叫做公益,買五千塊才是賭博。」他補充說明。

  是的,她喜歡和他聊天,因為他說話常常引起她的共鳴,但女人的喜歡,一不小心容易無限制擴張,從喜歡談天到喜歡聚會,而聚會到約會又只隔著一條線。

  再下來,不難想像的,不愛當狐狸精的女人一個疏忽,就長出狐狸尾巴。

  她是不看言情小說、不作夢,理智跑在感覺前頭的女人,所以,她很清楚,現在是喊Stop的最佳時機。

  「這位先生……」她遲疑開口。

  「我給過你名片,你很清楚,我叫做陸禮評。」

  他不喜歡「這位先生」這類疏離性稱呼,在他的認知中,他們是朋友,而他這種人,有競爭對手、有親人、有員工部屬、有未婚妻,獨獨朋友稀少得很可憐,因此,他不打算放棄她。

  「陸先生……」

  「禮評。」他堅持。

  她歎氣,妥協再妥協。「禮評先生,我記得你有一個女朋友……不對,應該是未婚妻。」

  「沒錯,她叫做季羽秋,你們見過一面。」他承認得很大方。

  「若你身邊有這麼一位稱作未婚妻的人物,你是不是該試著潔身自愛?」她盡力委婉,雖然真的很難。

  詠辛知道社會很亂,劈腿是百分之八十的現代人都能接受的現象,可惜,她是剩下的百分之二十,血緣和幾百年前的老祖宗差異不大。

  「我……」他半張嘴指指自己,先是錯愕兩分鐘,然後,恍然大悟。「你以為我在發展外遇?哈哈哈!」

  他的笑很污辱人,好像她是白癡。

  「我的話很突兀?」她冷冷地問。

  「當然,你以為我當你是什麼?朋友啊,單純的朋友,請你的腦袋瓜不要想歪。」他是正人君子,不是急色胚,把他當狼人看,未免太過分。

  「我是女的。」她說的是普羅大眾都能看見的事實。

  「但我喜歡你的部分,不是你屬於女人的特質,而是你的談吐反應、你的聰明慧黠,和你聊天很有意思,我不想就此停止。難道,就因為性別差異,我們不能當分享心事的好朋友?」

  她沒回答他的話,提了另一個論點問他:「換言之,你的未婚妻是個愚笨魯鈍、談吐粗俗的女人?」

  「你在譭謗羽秋?」他斜眼掃人。

  「倘若她不是,你應該找她分享心事,我相信她很樂意對未婚夫展開心胸,分享彼此相同、相異的觀念,這是第一點。第二,我才失戀,很容易產生移情作用,任何男人在我身邊都很危險,請你不要讓我會錯意。」她伸出右腳,在兩人中間畫一道線。「這是國界,請你不要越界。」

  「國界?」他失笑,但她嚴肅認真得他不好意思取笑。

  「你身上的病毒會危害我國百姓的健康。」身為衛生局長,她有權拒絕口蹄疫病豬大量輸入。

  「你要做的是讓你的老百姓增強抵抗力,而不是築一道高牆把病毒圈在外面,否則,你的國界不能這麼畫,而要這樣畫。」說著,他用腳尖繞著她,畫一個小圈圈,將她圍在裡面。「這也叫做畫地自限。」

  她深呼吸,跨出圈圈,才要開口他卻搶先一步地說:「做得好,就是要這樣子,鼓起勇氣走出來,你會看見世界充滿光明。」

  看見沒,他頭上的一圈金黃色光芒,那是天使的專屬標記,而他,樂意當她的專屬天使。

  「我的世界會不會光明,端看你離我多遠。」她往前走幾步,不想再和他有交集。

  「我會影響你的光明與否?我不知道自己那麼重要,放心,我會善盡太陽的責任,照亮你的人生。」

  他跑向前,拍拍她的肩膀,硬是曲解她的意思。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耍無賴,倘若員工看見他這副德性,一定不敢相信他是平日威嚴到讓人很恐懼的陸禮評。

  他……詠辛氣得說不出話,她的人生夠亂了,真的不需要他出手,把一池春水攪和得更汙濁。

  「我不想當你的朋友。」她背對他說。

  「來不及了,我們見過三次面,已經是朋友。」他繞到她面前,對她說話。

  「只是偶遇,和當不當朋友無關。」二度背過身,她有她的堅持。

  「若再碰到第四次,我們是不是就可以當朋友?」他又繞到她面前,對於繞圈圈,他有特殊偏好。

  歪頭,詠辛瞄他一眼,她就不信躲不掉。

  趁他不注意,詠辛閃身,從他身邊竄過,小跑步追上快開走的計程車。

  上車、關門,她得意地對車窗外的男人揮揮手,用嘴形告知他:不會有第四次了。
第四章 愛了就是愛了

  不管看幾百次,從左邊、右邊、正面、側面……不管從哪一面看過去,拉小提琴的他都帥得讓可丹轉不開眼睛。

  可丹知道自己的口水正一滴一滴往下流,匯聚成河,滋潤乾涸大地,但她阻止不了自己的野性。

  她也知道牛仔褲、棉T很糟蹋自己,可惜了她的身材雕塑課,也浪費她的美體美膚課程,她這種美女適合穿著細肩帶上衣、短窄裙,好好表現自己的優秀條件,但她牢牢記得,他說過,對千金小姐不感興趣。

  她更知道,不管當多久的追星族,他都不會正眼看她一下,可是她沒辦法不追著他的背影跑。

  每天晚上,可丹捨棄她的購物樂,在有他的餐廳裡喝飲料,沉醉地聽他演奏的每個曲目,然後在演奏結束之後,送上一束玫瑰花,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告訴他,她愛他。

  眾目睽睽之下,他不能不收下她的鮮花,不能不接受她硬送上門的「我愛你」,可是對於她的纏功,他已經不耐煩到極點。

  他討厭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千金小姐,厭惡她們不達目的絕不干休的惡劣心態,總之,他討厭有錢人嘴臉。

  今天的場子結束了,他在角落收拾琴盒時,可丹走到他身邊,笑出滿臉燦爛,甜甜地說道:「你今天在生氣嗎?」

  廢話,每天都看見你,再有風度的男人都會生氣。喬預不回答,逕自做著自己的事情。

  她蹲在他身前,仰頭望他,「維也納的血,你在第二十幾個小節就拉錯了兩個音,而且把婦女頌拉成過新年,你是對約翰·史特勞斯二世不熟,還是心情太差?」

  可丹的話讓他頓了一下。

  「說實話,我也不是太喜歡約翰.史特勞斯二世的作品,我比較喜歡莫札特,你聽過他的A大調豎琴協奏曲嗎?輕快愉悅,讓人不禁想隨著他的音樂翩翩起舞。」

  喬預把小提琴背起來,轉頭問她:「你懂音樂?」

  「不是太懂,但是我有一雙好耳朵。就是耳朵太好,才害我學不成音樂。」她嘟嘟嘴,她的好耳朵讓她很困擾呢!

  喬預瞪她一眼,把她的困擾當成屁。許多學音樂的人因為耳朵太壞,先天條件不足,不得不放棄音樂,哪有人因為耳朵太好學不成音樂!嗤一聲,他討厭她的驕傲。

  「你不相信我嗎?你沒騙你,我因為耳朵太好,老師彈錯音,我聽得一清二楚,我糾正老師,他們就很生氣地問:「是你是老師,還是我是老師?」我當然不是老師啊,但是彈錯音和老師不老師,有什麼關聯?當時我不懂,現在我瞭解了,我傷害了老師的自尊。唉,人際關係是門大學問呢!」從此,她專心研修人際關係,把自己弄成人見人愛的陸可丹。

  可惜,喬預好像不是太欣賞她的社交能力。

  他轉身往外走,她尾隨其後,不管人家聽不聽她說話,她的嘴巴自作主張、不肯停下來,碰到不愛理她的男人,她能做的就是把臉皮打厚,拚命追。

  「你喜歡白遼士的作品嗎?」

  他不說話,希望她知難而退。

  他大步穿過馬路,她緊隨在後。

  「我很喜歡白遼士呢,可是我的音樂老師罵我是怪物,難道一定要喜歡莫札特、貝多芬,不能喜歡別人嗎?上次你在街頭演奏白遼士的幻想交響曲時,我的耳朵被你深深吸引。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辦到的嗎?你怎麼可以把每一首曲子都拉出張揚的生命力?為什麼不聽古典音樂的現代,還會有人被你的古典音樂吸引?」

  沒為什麼,功力而已。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掛起一絲得意。

  他越走越快,她越跟越緊,她笑著感激詠辛的運動鞋,有它,她才盡其用追得上快腳男人。

  「我不知道你的耳朵有沒有我好,但是你的手指頭肯定比我好,我就沒辦法把曲子弄得像你那麼樣。」

  弄曲子?白癡!喬預受不了地翻了翻眼睛。

  「我只聽過一次的曲子就能自己再彈一遍哦,只不過常常亂加音符,彈成我喜歡的樣子,音樂老師翻白眼罵我:「你以為自己是貝多芬啊?」」

  「小時候我寫字,不是多一筆就是少一筆,老師罵我:「你是倉頡啊!」倉頡、貝多芬,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那麼了不起的人物。」

  喬預在心底悶笑,她的人際關係果然很糟,居然分不清楚是誇獎還是諷刺!?

  「我真的很喜歡音樂,我常想,要是可以加入交響樂團不知道有多好,可是,交響樂團又沒有鋼琴,我告訴老師,我不想學鋼琴了,我想拉小提琴、想進樂團。老師叫我少作白日夢,說我的音樂永遠沒辦法和別人配合。其實……老師沒說錯,我的自爽型演奏法,要找到人可以跟我配合根本不可能,所以,我就放棄音樂了。」

  說放棄就放棄的人,有什麼資格說喜歡音樂?喬預斜斜眉,討厭身後那塊弄不掉的橡皮糖。

  他走入捷運站,她跟著進去,他搭上車,她想也沒想就跟著進捷運車廂。

  「你想加入交響樂團嗎?你想出國嗎?古典音樂的起源地在歐洲,你想到歐洲去嗎?」可丹在他身後一句一句問。

  他連半個問題都沒回答她,好像她在跟空氣說話,就這樣,她一路說一路跟,不管他有沒有反應。

  然後,他下車,她跟上,他出捷運站,她緊緊尾隨,終於,在拐進小巷子時,他突然站定,轉身,雙手橫胸冷冷望住她。

  「你為什麼一直跟我?」他的語氣冷冽。

  「我跟的不是你。」她的表情熱切。

  「我跟的是……我的心。」話出口,她臉紅透。

  他瘋了瘋了,深吸氣,突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來不及驚呼,她已被他抓進他家裡。

  ******  

  從喬預家走出來時,可丹臉紅心跳,快樂盈滿心田。

  好久好久,她沒那興奮了!

  決定了!明天她要去買一部三腳鋼琴,買很多很多琴譜,她要找一個好老師幫她上課,她要努力、努力追上他的領域……

  但前提是,她得找到贊助者才行,贊助者……要找大哥還是二哥?大哥好說話,二哥比較麻煩,但大哥每次給錢都要她條件交換,二哥乾脆得多了。

  跟媽媽說吧,媽媽知道她又要回去學鋼琴,一定會開心到不行,媽媽始終相信她是音樂天才。

  不對,想清楚,說不定媽會把詹家的事拿出來說,她一定會嘮叨:「可丹啊,你年紀不小了,是不是要收收心,準備嫁給你詹哥哥?詹家家境是沒那麼好,但書香門第,一家都是醫生教授,社會地位很高的。」

  想到詹家,她就頭痛,那麼嚴謹的家風,誰受得了?每次詹大哥看見她,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都要問問她:「你奢侈的習慣改掉了嗎?再不改,我可是娶不起你。」

  她很想嫁詹哥哥嗎?才不,他們之間只是雙方父母的一廂情願。

  算了算了,把媽媽從贊助名單中刪除,她還是找大哥或二……二嫂!?

  羽秋姐下飛機了!?太棒了,有她當說客,二哥肯定會大方些。她衝向前,在羽秋措手不及時,就抱住她。

  「羽秋姐,我好想你哦!你什麼時候下飛機的?」看見羽秋,她像看見一張沒填上金額的支票。

  羽秋推開她,臉上有幾分尷尬,然後笑笑地說:「你怎麼在這裡?」

  她剛剛沒發現可丹,可丹穿成這樣,她真的認不出來,要是認出來的話,她會提早避開,免得僵在這裡,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可丹退開一步,才發現羽秋身邊有個男人,她上上下下打量那個男的……實在不怎樣。但,他眼光中對羽秋的仰慕太明顯,明顯到她這個局外人也看得一清二楚。

  搞什麼,他不知道羽秋姐名花有主了嗎?還是他想死會活標?好吧,就是想標會,也得掂掂自己的份量,他根本不是羽秋姐看得上眼的男人。

  可話說回來,羽秋姐看不上他,何必跟他出門?

  算了、算了,不要想歪,不要拿無聊事困擾自己,也許他們真的有要事待辦。

  「我剛從朋友家回來,你呢?」可丹說。

  「我剛辦完事回,差不多要回家休息了。」

  「上次你休假都沒有告訴我,我想和你吃一頓飯的說。」

  「對不起,上次太趕,這次我休一星期,看看哪天有空,我們一起出去吃飯。」她急著打發可丹。

  「吃飯加逛街。你可以給我一整天嗎?我很喜歡和羽秋姐逛街呢,羽秋姐最有品味了。」

  這話,有一大半是說給她身邊的男人聽的,羽秋姐很有品味,不管是品味名牌和品味男人,都一樣。
 
  「當然,我們再約好嗎?」羽秋想離開了。
  
  「好啊,羽秋姐拜拜,這位先生……」她頓了一下,笑開,他絕對不會是二哥的威脅。「拜拜。」

  「再見。」卓宣承點點頭,對可丹說。

  轉身,她哼著土耳其進行曲,小跳腳地離開了,她把卓宣承拋在腦後,滿腦子想的是喬預,喬預喬預,她的巧遇啊!

  她在夏季,巧遇她的愛情。

  ******  
  
  禮評知道羽秋在生氣,至於氣些什麼,他摸不著頭緒。

  她的情緒起起伏伏,一下子高興,一下子不滿意,有時候冷淡,有時候熱切,更多時候會抱著他說一大堆無厘頭的對不起。

  她不是會大吵大鬧、要全世界都站在她那邊的女人,生氣時只會冷冷刮他幾句,以不示不平。

  他弄不懂她亂七八糟的情緒,卻樂觀地想,女人嘛,總會過去,除非是更年期,青春,去不復返,情況才會一路壞下去。因此,他也沒花太多心力去處理,倒是七號鞋女孩讓他有些失落。

  他再沒碰見她,一個月了,他常有意無意繞到兩人初見面的鞋店,製造第四次偶遇,以證明他們有緣分,他要對她說:「有緣分的男女該順應天理,成為好朋友,不應該在兩人中間畫國界,尤其在柏林圍牆已經倒塌、冷戰時期早已結束的今天。」

  但老天似乎不造成他的想法,偷偷地將緣分收回去。

  還會再見面嗎?她真的因為害怕病毒入侵,把自己放在圈圈內?她有沒有照他的建議,試著和前男友建立友誼,然後由他來扮演新男友,去刺探對方女友的實力?

  她是個好女孩,才見過三次,他彷彿認識她,認識了一輩子,奇怪吧,即使是一起長大的羽秋他都無法談得那麼多、那麼深入。

  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羽秋。

  「我快下班了,你要過來,還是我過去接你?」

  他們約好了要去小妹的新居拜訪,可丹搬新家都搬了一個多月,他和大哥都還沒去參觀過。

  「今晚我有約會,不能陪你去看小妹,你要自己去嗎?」

  「當然。」

  小妹又欠下一屁股卡債,需要他去施展親情,他再不出現,電話會接到手軟。

  「對不起,下回我再跟你一起去,幫我跟小妹道歉。」羽秋說。

  「沒問題,你們那麼熟,她會諒解的。」只要他的支票面額夠漂亮,可丹有什麼不能諒解?「我從小妹那邊回去前,要繞到你約會的地方接你嗎?」

  「不、不必,只是幾個同事,你知道的,她、她們很會玩,一鬧起來都要鬧到三更半夜。」她支支吾吾。

  「好吧,自己注意安全。」

  「別擔心,我會讓家裡的司機來接我。」

  「那就好,我掛電話了。」他試著當個稱職的未婚夫,儘管羽秋常批評他不懂愛情。

  拿起西裝外套,這個季節不是需要加外套的季節,穿西裝純粹為了某種微分的表徵。

  手工西裝、手工襯衫,連鞋子也是純手工訂製,他每年飛往英國考察時,都要多待個幾天,到這些傳統的手工專門店走一趟,讓師父量身訂作。

  普通西裝難道就不能穿?有一些幾百萬塊的名牌西裝也不錯,為什麼要這麼辛苦奔波?因為啊,男人和女人一樣,也想在身上創造驚歎號。

  他從沒研究過這種行為的背後意義,但七號鞋女孩的說法,讓他對於小妹的購物狂行徑多了幾分體諒。

  聽說可丹又想重拾音樂,很有趣,小時候他們以為她是音樂天才,媽媽找來無數個名師教她,後來她什麼也不是,連音樂大學也沒念,哪裡知道,二十幾歲了,她又受到音樂感召。

  所以啊,人生沒有什麼事情是百分之百確定的。

  ******  

  她錯了,在節省一個月,勉強還掉信用卡的部分負債後。

  她應繼續自立自強、處變不驚、堅定不移的,可是,當她看到這雙金色的高跟鞋同時,心底有個聲音對她說:瞧,你做得那麼好,好女孩值得嘉獎,買一雙鞋子犒賞自己吧!

  雖然同時,也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冒出頭:享受不是債務人可以做的事,哪天你變成債權人時,金色高跟鞋一樣會躺在原處等你。

  可惜,後面這個聲音太小,一下子就被前面的「Go、GO,心動不如馬上行動」給打壓。

  於是,她買了,然後她很清楚,自己將會死在鞋堆上。

  唉,她做錯事,做錯事的女人應該很沮喪、很疲憊,很想捶打自己的笨腦袋,可是她不想這麼做,只想穿著新鞋在光潔的花崗石地板上,走來走去,觀賞自己曼妙的雙腿。

  叩叩叩,聽鞋跟敲打在地面的聲音多麼清澈響亮,瞧它的鞋形多麼適合你的腳,你好幸運,天生一雙美腿,適合各式各樣的高跟鞋。

  不對、不對,她不應該這樣子催眠自己,她必須勵精圖治、奮發向上。

  轉個念頭,她振奮精神,對自己說:「這雙鞋可以讓你到柏克萊吃五十次簡餐、坐一個月的計程車上下班、買五百包袋裝泡麵……天,你真浪費!雖然你不能否認它真的好看到不行,如果穿這雙鞋子搭上PRADA銀灰色斜肩洋裝去聽音樂會的話……」

  唉,她的勵精圖治到後來,又變化方向。

  趙詠辛啊趙詠辛,買下鞋子後,你哪還買得起音樂會門票?

  不行,她得把那本「與卡債說拜拜」,再拿出來複習、落實,以創造美好的未來。

  捨不得脫下鞋子,她拿起書,一面讀一面欣賞腳下的金黃色光暈,無預警地,門鈴響起。

  誰?找丹丹的吧,她沒讓人知道她住在這裡,原因是不想讓旁人誤解。

  你知道的,高級住宅區和時尚美女容易讓人作聯想。沒錯,就是和包養之類有關的想像。所以,她沒在公司裡留下新住址。

  她走到大門邊,打開,瞬間,門外門裡同時響起驚呼聲。

  「你、你……」

  詠辛倒退三步,他那麼神,居然能找到這裡!?他是神探福爾摩斯投胎轉世,或者科學昌明的今日,真的有緣分這回事?

  「你、你……」

  他和她一樣訝異,他的確想和她四度偶遇,他的確踏破鐵鞋無覓處,可他沒想過,她會出現在可丹的新公寓裡。

  五秒鐘靜默之後,兩人再次異口同聲。

  「你怎麼在這裡?」

  「你怎麼在這裡?」

  「好吧,我先說,我是可丹的同事兼室友。」詠辛把話搶先挑明。

  「你的同事兼室友,正好是我的親生妹妹。」

  第一次,他覺得慶幸,慶幸當年母親把妹妹生下來。他一定要對可丹好一點,不對不對,要好很多點。

  他的情緒起伏不定,一樣不是更年期,可是他臉泛紅潮,手心腳掌發熱,看見她,圓滿了他連日思念。

  「可丹的哥哥?那你是沒人性的大哥,還是缺乏手足情誼的二哥?」詠辛沒多想,可丹老掛在嘴邊的話直覺溜了出來,猛地她搗住嘴。

  唉呀,說錯話了,丹丹房子借她住,她怎能弄得人家兄妹鬩牆!?苦惱!

  「可丹這樣形容我們?」禮評一曬。

  這話不是他第一次聽到,有趣的是她的表情,那種做錯事又找不到話可圓的尷尬。

  「是你們把她趕出家門。」她挺身替可丹說話。

  詠辛讓開,把他迎進門,她不能不讓,怎麼說這裡都是陸氏財產區。

  他大刺刺坐進沙發裡,接續剛剛的話題:「你不知道她有很嚴重的財務控制問題?」

  「你是指她的購物慾?」

  「她買東西永遠不看價格,出手大方得讓人頭痛。」

  你見過有人買一百塊的便當,拿一千塊叫老闆不用找的嗎?你知道高中旅遊,同學往許願池丟一塊錢時,她丟的是五十塊?她開車被撞,明明是對方錯,她還遞名片表示願意全權負責,只為了想快點逃離現場。

  養出這種妹妹,是他和大哥的共同責任,所以無論如何,他們都得在丹丹出嫁前,糾正她的壞習慣。

  「我以為這是千金小姐的風格。」

  「並不是。」

  他拿起她剛剛在讀的書,掃她一眼。與卡債說拜拜?她也有這方面困擾?果然物以類聚,什麼人交什麼朋友。

  「書是丹丹買的,我只是無聊拿來看看。」她替自己的行為作解釋。

  他沒回答她的解釋,反而指指她腳上的新鞋,說:「很完美的驚歎號。」

  詠辛聳肩,白解釋了,她的敗家全寫在腳上。

  禮評笑笑,改變話題:「上次那個……」

  「哪個?」

  「你和你男朋友,有聯繫嗎?」他對於扮演她的假男友一事,深感興趣。

  「有,不過是他打給我,不是我主動。」

  她想不透,都分手了,繼續牽牽絆絆有什麼意思?

  他說他擔心她的情緒,好笑對不?在他提出分手當下,她的情緒與他再無關係,打電話關懷?示免多餘。

  他連連打來好幾次,告訴她,兩人可以當朋友,偶爾相約吃飯看電影。她也想用釋懷、大方來向他宣示,他在她心中已經是過去式。但每次她都在電話這頭咿咿嗚嗚,也許女人還是小心眼,想放掉不平、重新建立友誼,比男人來得困難。

  「為什麼不打給他?」

  「打電話做什麼?留他還是求他?」

  留他?免他留下,留來留去留成仇;求他?這世界還有一半人口是男的,她不是非要他不可。

  「你說過,想見見第三者。」禮評提醒她,她曾經想要「要哪裡跌倒、在哪裡站起來」。

  「女人善變,你不知道?這段日子,我想了一些,如果宣承和那個女人分手,我能不能盡釋前嫌?」

  「結論是……」

  「我不要他回來。」

  她想透了,要斷就斷得乾淨,她再也不肯讓惡劣心情主宰自己。
  
  「這麼有骨氣?」

  每次和她多談兩句話,他便不想停下來,他知道聊天是很浪費時間的的行為,對於他這種忙到不行的男人,壞習慣養成很要不得,但他沒辦法停止這份喜歡。

  「和骨氣無關。」她倒兩杯開水,遞給他一杯。

  「那麼和什麼有關?」

  「信任感。有了前車之鑒,就算復合,我也會常常擔心,他會不會兩次三次不斷發生外遇問題?對我而言,他的信用已經破產。」

  「就這樣割捨了,不怕後悔?」

  她是他見過最阿莎力的女人,他以為分手後,女人一定會號哭狂叫、暴瘦五公斤,要向所有人哭訴男人的惡行,才能漸漸恢復正常情緒,沒想到,她比開刀病人的恢復期更短。

  「我痛恨爛打死纏。」

  「我欣賞你的豪氣。乾杯!」

  詠辛碰碰他的杯子,仰頭喝光開水,收下他的欣賞。

  「今天是我們第四次見面,我想上帝已經證明了我們非常有緣分,除非你打算搬離這裡,或者不再去雜誌社上班,不然,我可以輕易從可丹身上獲得你所有資料。之後,要創造第五、第六……第兩百次偶遇,對我而言並不困難。」他是說到做到、對自己言論百分之百負責任的好男人。

  「你不必工作賺錢?」她暗諷他很閒。

  「對我而言,朋友們比工作更重要。」他湊近她的臉,近得她臉紅心跳。

  「你真的很缺朋友哦?」她退後幾公分,仍然脫離不了他的威脅。

  「對,我的長相不好,很多人深信與我做朋友,會帶來衰運。」

  好噗哧一聲笑開,因為他的說法。

  他的五官沒有長壞,頂多是笑容不真誠,見他笑,就覺得自己好像被他算計,這樣的他,的確不容易交到朋友。
  
  「怎樣?」他再問。

  「什麼怎樣?」

  「我們是朋友了嗎?」

  他都說了要創造兩百次偶遇,她還能反對?詠辛微點頭,他用力一擊掌,攬上她的肩膀。

  朋友,是一生一世的事呢!

  禮評快樂地提起新話題,從沒有人性的大哥說起,他介紹了家人、事業、未婚妻,所有不該隱瞞好朋友的訊息,他通通傳達到她心裡。

  就這樣,他們又聊了整晚,直到可丹從名牌店滿載而歸,收下禮評兩百萬支票,開心地抱住他又叫又跳。

  今天,不管是丹丹、禮評、詠辛、羽秋,還是宣承,所有人都很開心,他們做讓自己愉快的事情,消磨了輕鬆美麗的夜晚。

  ******

  他們真的是朋友了?詠辛還不是很確定。

  她的性格不孤僻、她的行為不怪異,她是最正常不過的女人。

  在辦公室裡,即使老總對她偏心,她並沒因而被同事排擠過;她的陞遷比同期進公司的朋友快了一點,也沒見朋友多說話;就是掛著上司身份,一團人要去聚餐、慶功時,也總有她一份。

  這樣形容,應該很容易理解,她真的是那種個性不壞、頗受愛戴的人物。

  因此,她朋友眾多,是否要多交一個朋友、少交一個朋友,對她而言,從來不是困擾。

  可,陸禮評困擾到她了,她不是太想和他當朋友。

  為什麼呢?他說話言之有物,體貼、樂於傾聽,和他在一起,輕鬆愉快。他是個標準的紳士,這樣的人很適合當朋友,她怎就是有那一點點不樂意?

  硬擠出合理說法吧,嗯……他的笑容太醜。

  他們常常一對話便沒完沒了,往往是她發現不對了,發覺兩人的距離曖昧得過分,才急忙將他推出封鎖線,強調起「普通朋友」,然後別開臉。

  可他從來不理會她的拒絕,他是那種舌燦蓮花型的男人,總有本事說著說著,說得她忘記前一秒鐘的態度,接著違反意志地跟著他,去做他提議的事。

  是不是很扯?她向來聰明,怎一到他面前,累而易舉就讓他擺弄了去?交這種朋友,是不是自找麻煩?

  詠辛轉頭看牆上時鐘,不早了,暫且把禮評丟到腦後,工作重要。

  今晚,時裝設計協會獎在國父紀念堂舉辦頒獎典禮暨服裝展,這是服裝界的年度盛事,各家記者會在這裡殺掉大量底片,而詠辛任職的雜誌社專提供各種名牌時尚消息給讀者,當然不能缺席。

  她不當記者很久了,但碰到這種盛大展覽,老總還是希望她親自出席,所以,她要穿得美美的,加班。

  她將頭髮挽高固定後,用卷髮器將髮尾捲出幾個漂亮髮卷,並在上面用髮夾固定起一串細細的K金髮飾。她選了一套GUCCI綠色緞面高腰洋裝,簡單搭配Chanel的翡翠耳環,腕間也戴上翡翠玉鐲,沒有太複雜的裝飾,她把自己打扮得高貴典雅。

  拿起Capucine Pochtte的緞面晚宴包,三十分鐘後,詠辛抵達會場。

  記者證讓她拿到不少小禮物,這是她喜歡參加這種發表會的原因,各家廠商希望記者們能多報道一些他們的新產品,都會準備一些印了廠商名字的絲巾、香水、口紅、別針等分送給記者。

  為了這些小贈品,可丹還埋怨老總偏心,不把採訪機會讓給她。

  只是,她哪需要這些贈物,她隨手一刷,什麼樣的名牌貨買不到,不過貪小便宜是全天下女人的共通點,重點在於樂趣,而非拿的東西的價值。

  睜大眼睛,她一手拿錄音筆,一手抱著新的衣服型錄。

  明天到辦公室,這些目錄肯定會引起同事間熱烈討論,這是身為女人最快樂的時候。

  和她搭配的攝影師早在政商名流當中尋找最上相的人物拍照,而她找的是「話題」,大家都說記者唯恐天下不亂,這話有幾分道理。

  看到了,台鋼的董事長帶了那位他稱之為「乾女兒」的漂亮美妹在角落調情,他一面替她戴鑽石項鏈,一面在她耳邊親吻,這對「父女」的感情不是普通好。

  詠辛從包包裡拿起數位相機,對準他們,按下快門,當然,她賣是是時尚,會把重點擺在「乾女兒」的Marc Jacob草綠色鑲黑邊洋裝和Chanel鞋子上。

  正當她「賣力工作」時,眼波一轉,遠遠地,她看見陸禮評。

  啊!越不想碰見的人越會撞上,吐吐舌頭,她背過身,想趁對方還沒看見她之前逃掉。

  可惜的是,他的腿比她整整長二十公分,隨便跨兩步,就跨到她身邊。

  「嗨,又見面了。」

  他上下打量她,帶著欣賞興味。

  這男人,他不曉得這種眼光容易讓人會錯意?

  輕咬唇,她擠了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若他是她的男朋友,敢用這等眼光看別的女人,她一定賞他吃黑輪。

  「你打扮得很漂亮。」禮評的眼睛越飄越不安分,他覺得她當記者太浪費,也許做時裝模特兒更適合她。

  「謝謝。」

  她的眼睛四處轉,想找一個熟悉人物湊上前攀談,避開他灼熱眼神。

  「結束後,有沒有想去哪裡坐坐?」他靠近,在她耳邊低語。

  「沒有,我得把新聞稿寫出來,明天一大早交件。」退兩步,詠辛伸手猛扇,他不只眼光灼人,連體溫也高得熱死人。

  「那我帶兩瓶紅酒到你那裡去?」

  上回,他們聊到二十世紀是男人還是女人主導全世界時,可丹回家,打斷他們接近辯論的聊天方式。

  這幾天,他老想再次上門,和詠辛再做一場辯證,至於題目……什麼都可以。

  總統制或內閣制、高中該不該社區化、宗教與科學……只要是和她對答,他的心情就會愉快得很,她是他認識的女人當中,最有見識的一個。

  該死!他目光曖昧,出口的話也曖昧得讓人想鑽地洞。

  什麼叫做「帶兩瓶紅酒到你那裡去」!?這段話要是被哪個記者斷章取義刊出來,大標題肯定是「穿著GUCCI的狐狸精」,隔頁放一張穿著空姐制服的女人拿面紙擤鼻涕。

  「我不知道陸先生對時尚名牌也感興趣。」她退兩步,刻意表現出客套疏離,讓大家看見,「他們真的不是很熟」。

  「我打算找幾家名牌廠商簽約,請他們入主飯店商店街。」

  所以,他也是來加班的?

  管他,反正與她無關。別開頭,詠辛假裝忙碌,拿起紙筆,隨手寫下幾句話,然後拿起數位相機隨便拍照。

  「你怎麼過來的?」他不離開,硬是黏在她身邊。

  「飛來的。」她沒好氣地回他一句話。

  「很好,結束後我在門口等你,我們一起去吃點東西。」

  這回,不等她回話,他先行離開,才轉身,他就遇到熟人,不像她,找半天找不到半個認識的人。

  她抬高下巴,故意和禮評走往相反方向,她在心裡偷偷說,愛等就去等吧,反正她不會出現。





  第五章 不堪的真相

  禮評說好在門口等,結果卻在詠辛背後等。

  服裝展結束,她轉身就看見他,偷跑計劃泡湯。她本想從後門離開,誰知他棋高一著。

  「走了!」他拉起她的手,她怕被眼尖記者拍到,輕輕地掙脫,領先走在前面。

  他不是帥氣型男人,他的五官嚴肅,眉毛太濃,身高太高,不說話時會帶給人威脅感,唯有額前微亂的卷髮,稍稍柔和了他的臉部線條。

  她見過他和旁人交談的模樣,內斂、沉穩,與對方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距離,跟和她聊天時叛若兩人。

  她不太懂,同樣的語調、同樣的五官,怎會帶給人截然不同的感覺?

  是他在同她對望時,眼神加入三分溫柔和五分誠懇,還是他說話的內容太誘人?她不知,她只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對他「欲罷不能」。

  知道嗎?對一個有婦之夫「欲罷不能」,是相當危險,於是,她不斷提醒自己,與他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走出宴會廳,司機已經在馬路旁等他們,這男人,跟得這麼緊做啥,怕她跑掉嗎?痛!手掌揉揉額頭,他的胸膛是用鋼筋水泥灌的哦!

  她想對禮評說,她累了,要回家休息,沒想到一回頭,她撞進他懷間。

  「你在對我投懷送抱嗎?」

  他似笑非笑,聲音自高處往下飄,她的耳膜接收到投懷送抱這句成語時,匆忙退開。

  沒料到,她的鞋跟踢到石頭,踉蹌一下,眼看重心不穩,整個人就要往後倒,禮評忙伸手相助,這下子,她的投懷送抱變成他的佳人在懷。

  臉炸出鮮紅色澤,像果汁機裡打碎的西瓜肉。

  她的呼吸急促,心跳狂亂,體溫節節上升,他的氣息讓她的交感神經紊亂到極點。

  「放開我!」她咬牙切齒地說。

  「我沒說不放。」他不理解她的反應。

  何必生氣?他們是朋友啊!拉開車門,禮評把她塞入後車座,等詠辛回神時,她已經坐在豪華加長型轎車內,手端著一杯發泡礦泉水。

  「你在躲我?」坐在她身邊,他淡淡指控。

  什麼?她嗆了下,咳兩聲,發泡水從她的食道竄出來。

  「前天我去找你,可丹說你在房間,我敲門敲很久,你都不開。」這是白敘,沒有添油加醋,只有簡單陳述。

  她是在躲她,當朋友這事,仍然在她心底掙扎,至於上次的點頭同意,那單純……漿糊蒙心。

  「我睡著了。」她強辯。

  「你的電燈開著,聽見我敲門,電燈立刻關起來,門縫下的光影告訴我,你沒睡,只是不想理我。」

  他看她,視線膠著,她說謊的功力太差。

  白癡,她幹嘛關燈,此地無銀三百兩啊!難怪他約在門口,卻等在她身後,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躲。

  「說吧,為什麼躲我?」他要追根究底。

  因為她的免疫系統對有婦之夫過敏,因為他的笑容很醜,眼神卻太溫柔,因為他很輕易便能操控別人的意志力,讓她對「欲罷不能」上癮。

  這麼多因為,綜合結論是,他對她──很有吸引力。

  「這是今天的討論主題?」她往左邊挪挪,攤手聳肩,用手勢表現不耐煩。

  「你不喜歡?」

  禮評居高臨下,年歲她發線處有一根白頭髮,少年白啊?她的脾氣肯定不佳,拉起她的白髮,他考慮要不要拔掉。

  她伸手揮開他,沒料到他抓得老緊,這一揮,連同自己白頭髮一併扯下。

  痛!她厥嘴瞪他,他把白頭髮垂在她眼前晃,讓她知道,他是為她好,就像他挺身當她的朋友一樣,也是為她好。

  「聰明男人不會找這種話題為難女人。知不知道,找借口回答你,很累人?尤其我才剛剛加完班。」她不信都這樣說了他還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果然,他妥協。「好吧,饒你一次,下不為例。」

  「陸禮評,你是真的沒朋友,還是誆騙我?為什麼非要與我當朋友?」

  這點,她百思不解,如果他說他被她的美貌迷惑,她還比較容易理解,偏偏他對她的女性特質不感興趣。

  「我要先回答哪一個問題?」

  「隨便。」能滿足她的好奇心就行。

  「我沒有朋友,一個都沒有。」他實話實說,老實得讓人寄予同情。

  「什麼?」

  「不必再問一次,你的聽力很正常。」他拉拉她的耳朵。

  這男人,這麼愛動手動腳,他當她是可愛動物區的草食性動物?她推開他的手,意思很明顯,他需要控制自己的不由自主。

  「高中同學呢?大學、研究所同學?」詠辛問。

  「沒聯絡了,再聯絡的,不是希望我替他們安排工作,就是想賣我直銷商品。」他委屈道出。

  她莞爾,沒錯,她也常被久久沒見面的同學鼓吹加入會員,買一堆沒用的商品堆在家裡面。

  「我想,你一定沒買半樣,才沒人肯繼續跟你聯絡。」詠辛猜。

  「對,我也不肯幫老同學安排工作,有本事的話,他們要在公司招聘人員時,想辦法進來。」他的公司只用有能力的員工,不用後台硬的人員。

  不過五分鐘,他又想碰她的臉頰了,那股衝動很像小時候看見壁虎,忍不住想去踩斷它的尾巴,看斷掉的尾巴在地上亂蹦亂跳一樣。

  「你這樣子不行,他們會在背後批評你是不懂人情事故的傢伙。」她說。

  「相信我,他們說的話更惡毒。」

  「比方?」

  她是怪物,一聽到惡毒的話馬上精神大振,忘記自己「剛加完班,很累,想回家休息。」

  「他們說我是銜著金湯匙的二世祖,不必努力,就有現成職位等我,說我贏的不是能力,而是落土八字命,但風水輪流轉,像我這種不懂變通的人物,早晚會被淘汰,而我接手的公司將晚景淒涼。」那些同學言之鑿鑿,好像各個都是精通易經面相的算命師。

  「你被淘汰了嗎?」她反問。

  「並沒有。」

  「公司因為你的接手,變得晚景淒涼了嗎?」

  「也沒有。」

  「是了,下次再有人這樣批評你,你就大方告訴他們,金湯匙不是人人都銜得起,沒本事的人就是被燙得唇穿舌爛,也咬不住一把銀湯匙。」

  她的說法引發他的笑聲,咯咯咯,有點像木須龍,但是奸詭狡詐的樣子不見了,多出兩分真誠。

  她看呆了,傻傻地盯著他眼角細紋。

  糟透了,她的審美標準逐漸下降,否則怎會對著他的醜陋笑臉發呆?

  車子在預訂的法國餐廳前停下。

  瞧,他就是有本事把她的注意力引開,讓她忘記堅持回家這件事。

  「這家的烤肋排好吃極了,魚子醬也不壞,最棒的是田螺,沾了羅勒醬的田螺,比法國當地做的味道更棒。」

  「我只對香蒜麵包感興趣。」她撇撇嘴,不甘心自己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妥協。

  「這種話千萬別讓主廚聽到。」說著,他推門進去。

  一反平常,寧靜的法國餐廳今日很熱鬧。

  有人借餐廳場地向女友未婚,前面的精彩鏡頭詠辛和禮評錯過了,進門時,他們只看見拉著小提琴的樂者,在桌邊彈奏「今天你要嫁給我」。

  「你蹲低一點,我看不見男女主角。」

  詠辛在他身後,搭著禮評的肩膀一上一下跳不停,哪個女人肯錯過浪漫的故事?

  禮評挪挪腳步,讓詠辛擠到他身邊。

  她踮起腳尖,好不容易才看到穿著粉紅色小禮服的妹妹捧著戒指,走到桌旁,女主角坐在椅子上,抱著九百九十九朵像微愛情的鮮紅玫瑰,顯得有些侷促,而男主角單腳跪在地上,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說:「請你嫁給我。」

  用餐客人聽見了,紛紛拍手鼓噪:「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

  氣氛熱鬧極了,連詠辛都忍不住想拍手,可是,是她眼花嗎?她怎麼會感覺男主角的背影好像他?

  女主角望著男主角,四目相交,她半垂眉,不說嫁也不說不嫁,只是淺淺笑著。

  這是溫馨而甜蜜的場面,週遭的彭躁越來越大,有人笑、有人吹口哨尖叫,突地,眼前一切變得不真確,尤其在男主角偏過頭後……

  詠辛終於看清楚了,她臉色微變,皺起眉頭,退開幾步,退到櫃檯後面。

  果然是他,用一隻GUCCI手錶和她分手,又不斷要求繼續當朋友的前男友卓宣承。

  動作真快,才認識幾個月,他就迫不及待向對方求婚,而他們認識整整六年了,他從沒動過結婚念頭,這回,想必他很珍惜他的「何德何能」。

  她不愛認輸,卻不得不承認自己輸得狠狠,那女人肯定有她拼了命也努力不來的優點。

  詠辛太專注於自己的狼狽,沒發現禮評的臉色不比她好,他凝肅嚴厲的眼光朝前方射出,連一旁的侍奉者都忍不住退開幾步。

  這時候,女主角說話了,她說:「宣承,太意外了,我還沒有心理準備。」

  「沒關係,我不會強迫你。我願意用全部的生命來等待你的決定。」

  宣承的話太感人了,又引來周邊一陣熱烈的掌聲。

  禮評冷笑一聲。

  他的直覺和詠辛不同,碰到事情,他不是躲開,而是大步走向前。

  「我以為你在飛機上,沒想到你在這裡演出浪漫偶像劇。」他寒冽的聲音插入男、女主角中間,讓女主角的「意外」倍數成長。

  他沒有誇張舉動,只不過冷酷眼光向旁邊逐地掃過,一時間,之前鼓噪的觀眾噤若寒蟬,紛紛低下頭,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餐點上。

  端戒指的妹妹被禮評的表情嚇哭了,奔到母親懷裡,再也不敢抬起頭來,小提琴手放下弓,識趣地退出場邊。

  羽秋欲言又止,看看宣承,再望望禮評,突發狀況讓她找不到台階下。

  所有人的眼光都偷偷地瞄著禮評,卻不敢正大光明。

  「禮評,你怎麼會在這裡?」

  羽秋放下玫瑰花,手足無措,她不會在這個時候求饒,她有她的自尊跟驕傲,何況,在求饒之前,她得想好說詞,如何向未婚夫解釋這一切。

  「我終於瞭解,為什麼你始終不肯結婚。」

  他還以為兩人都需要自由,不願被束縛,怎知原來是她的行情太好,騎驢看馬,以便尋找更出色的選擇。

  只不過……出色?他輕鄙地刷了卓宣承一眼,輸給這種男人,他實在是……無話可說。

  「你別誤會,宣承只是我的朋友,我他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如果你肯給我一點時間,我……」

  她話未說完,他轉身直接面對宣承,男人之間的事,由男人面對面解決。

  「如果你是紳士,應該在向她未婚之前,先徵求我的同意……哦,請容我自我介紹,我叫做陸禮評,是羽秋的未婚夫。」

  他在笑,那種百分之百奸詐詭譎、充滿心機,讓人起雞皮疙瘩的笑。

  「你……」宣承語頓。

  「想到該徵詢我的意見了?很好,我同意了。請繼續你的求婚進行曲。」

  話撂下,禮評頭也不回地走出餐廳,他徹底破壞了卓宣承精心佈置的未婚驚喜,童話故事沒有出現預料中的結局。

  詠辛追隨他的背影,離去法國餐廳,快步前行。

  剛剛那幕太震撼人心,她知道他心底混亂,知道他比她更不好受,未婚妻變心……那不只是自尊問題。

  她不知男人面對感情生變會有什麼反應,但她明瞭,不管誰被背叛,都會紊亂,都會失措。

  只是,命運安排未免巧合到過分,誰料得到宣承的「極品水晶」,竟是陸禮評的Alberta Ferretti未婚妻。

  世界比她想像中更小,看來她是白擔心了,並非她過份,意圖搶走空中小姐的優秀未婚夫,而是空中小姐搶走她相識多年的男朋友,徹底破壞她的人生計劃表。

  這段日子,她告誡自己千百次,宣承不值得她傷心,可是再次見面,她仍然不舒坦。

  是心情尚未放下嗎?不知道,她就是不想看見他,遺忘舊事需要光陰相助,沉澱才能教人心平。那麼禮評呢,他一樣需要空間弭平憤恨吧。

  退兩步,她留給他更大空間,不想他受她干擾。

  只是,詠辛弄錯了,禮評並沒有那麼生氣。

  他見過的大風大浪太多了,一個刻意搞出來的虛偽浪漫,尚沒本事打擊到他。

  當然,他多少會不舒服,他好面子、驕傲,而且不服輸,輸給那樣的男人,他覺得有失顏面。

  他走路,是為了思考後續問題,不是為了解決怒氣。

  要把羽秋搶回來,讓對手痛心疾首嗎?

  從羽秋企圖向他解釋的情況下,要將她從那個不起眼的男人身邊搶回來,並不困難,重點是,他該怎麼解讀兩人關係?

  假裝對今天的事情不介意?相信那個男人純粹是自作多情?或者直接選擇放棄和羽秋的婚事,再想辦法讓兩個人安全下台,不做情人當朋友?

  但他們是世交,最近兩家又打算攜手進入歐洲名品市場,許多前置工作都進行作業了,他能為羽秋停擺計劃?

  不,這傷害太大,他得做過評估後,才能下決定。

  兩個小時二十七分鐘。

  他的兩條腿沒時間概念,它們不斷交叉往前行,沒想過跟在後頭的人會很累。

  詠辛微微喘氣,這下子,不管有沒有加班,她都累到想癱在路邊,一動不動,讓人背。

  她以為人類經過長期進化,雙腿功用已經沒有古人好,哪知道禮評是尚未進化品種,將近一百五十分鐘,他街產的速率沒有變慢過,一步一步穩穩踏實地走,彷彿目標就在前頭,他要奮戰不解,不達目標不罷休。

  猶豫半晌,她鼓起勇氣、加快腳步,小跑步到他身側,屏氣,伸出自己的手心,輕輕地握住他的大掌。

  他回頭,這才發現她。

  「知不知道,就算穿KONNETH COLE的鞋子走兩個多小時也會累?」她試著微笑,抬抬腳,讓他看看女人踩高蹺多辛苦。

  他以為她不在了,沒想到她竟在他身後跟兩個多鐘頭,在厘不清頭緒時,發現有人始終相陪,這感覺真的很棒。

  二話不說,他轉過身,用力將她攬入懷裡,緊緊、緊緊的。

  他很大只,擁抱就這樣撲天蓋地壓過來,讓她有些措手不及,不過……給予剛失戀的男人安慰,這是基本的同理心。

  環起他的腰,她的右手輕輕、輕輕地拍著他的背,若是不突兀的話,她不介意為他唱一首搖籃曲,安撫他的心情。

  他汲取她的髮香,有她在懷裡,奇異地平定了他胸口的紛亂,那麼擅長平亂啊……在古時候,她一定是了不起的花木蘭。

  她又香又軟,明明沒有殺傷力,卻一口氣殲滅了他的挫敗感。他喜歡抱她,最好能抱上一百年,抱到他們都成了堅硬化石,那時候,她在他心中,仍然是最柔軟溫柔的。

  許久許久,她的聲音自他懷中鑽出來:「可以幫個忙嗎?」

  「什麼忙」

  他沒有放手打算,抱她的感覺太好,好到他貪念起,考慮要用什麼方法才能把她留在自己的胸口。

  「下次,你想徒步遠足前,先通知我一聲。」

  「做什麼?」

  「我有一雙CREATIVE的金色運動鞋,走起來比較不累。」

  他笑,即使心情很糟。

  彎下腰,他打橫抱起她,邁開大步,將她抱到公車站前的椅子坐下,蹲低身,他替她除下鞋子、揉揉腳丫。

  好小,原來哈比人不是只有身量小,她的頭也小,他伸張五指就能抓起,她的手一樣很小,要兩隻並用才能拉住他的衣角,最可愛的是,她的腳也小得不得了,他的大手一握就能握住。

  「如果現在不是凌晨一點鐘,公車停駛的時間……」

  「怎樣?」

  「我不會允許你做這種暖味動作,即使它真的好舒服。」伸伸懶腰,她滿足地歎口氣。

  「太介意旁人眼光,不是好事。」

  「你從不介意旁人眼光?」

  「我比較介意自己怎麼想。」

  「所以你不考慮未婚妻的面子,直接衝上前,把兩人羞辱一頓?」這種事打死她,她都做不來。

  「我羞辱他們?趙詠辛,你顛倒是非,指鹿為馬,請你搞清楚,到底是誰羞辱誰?」

  若這件事情往上報,他父親不從美國直接跳回台灣,將季家上上下下「羞辱」個透徹才有鬼!

  「還生氣?」她側臉,細瞧他的表情。

  「不是生氣。」他是錯愕,是尚未找到對策,若他確定了該怎麼做,他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正常,「你有沒有看到那個男的?」

  「有。」且看得心情大受打擊。

  「身高那麼矮,五官擠在一起、頭髮粘到像鋼絲,我敢保證他髮膠至少用掉兩瓶,還有那頭俗到不行的眼鏡和穿著……」

  趙詠辛噗哧笑出聲,還說不生氣,明明就是氣到不行。

  「我知道,他很台」她接話。

  「對,就是這句。」羽秋瞎了嗎?拿那種男人和他相比較,簡直是對他莫大污辱。

  「如果我告訴你,地球很小,那個被你批評得體無完膚的男人,正好是我的前男友,你的感覺會不會好一點?」至少同仇敵愾贏過獨自悲哀。

  「什麼?!」他大吃一驚,「你是說那個害你連御飯糰都吃不下的男人?」

  「對,但後來我吃了牛排和海陸大餐。」她不吃虧啊,胖三公斤,多一個小鴨霸朋友,說不定,她還得感激宣承的分手提議。

  「那個和他接吻像在嚼青箭的男人?」

  「對,今天晚上,他口袋裡應該擺了不少條青箭。」如果他想對羽秋逾距的話。

  「那個為了漂亮空姐……」哦哦,他接起來了,地球的確小得很可憐。

  她瞭解地點頭又點頭,緩聲地說:「沒錯,就是他。」

  「趙詠辛,你挑男朋友的眼光真的很差。」他盜用她的話。

  「幸好我挑鞋子的眼光不錯。」她接出下句,兩人相視而笑。

  「為什麼選他?你的條件那麼好。」不管是羽秋或趙詠辛,配上那樣的男人都是暴殄天物。

  「他很溫柔。」她中肯地說。

  「他會替你揉腳?」他抬起也的腳,揉得很盡心,斜斜濃眉、斜斜眼,加上「邪邪」的眼光,他成功將她逗笑。

  「好吧,你的溫柔贏他一點點,但是他很幽默。」她再舉出實例。

  「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跳天鵝湖給你看,讓你見識我的幽默功力。」

  「他對女人很用心,常常會製造小驚喜。」

  「像晚上在法國餐廳裡那樣?」

  「嗯,類似。」只是他從未向她求過婚,所以,將她和羽秋擺在一個天秤上,她略遜一籌。

  「你的腦袋裝漿糊哦!那不叫做浪漫,叫幼稚。」他不屑地起身,坐到她身邊。

  「陸禮評,你知道男人和鞋子一樣,都分兩種嗎?」

  「哪兩種?」

  「一種是設計漂亮,穿起來卻不怎麼舒服的,像這一雙。」她指指地上的高跟鞋。

  「另一種是穿起來舒服,設計卻普普,像你沒穿出門的那CREATIVE運動鞋?」他接話。

  「對,卓宣承是後面那種,他體貼溫柔,常常比我還早一步想到我需要什麼,任何事我都可以向他求救,他會盡心盡力想辦法替我解決,就算解決不來,他也會一直在我身邊陪伴著我。」

  他是個好男人,好到即使分手,她都沒辦法多說他一句壞話,何況那隻手錶……她相信,花掉他不少積蓄。

  她的講法讓禮評想起羽秋的埋怨,是不是他真的不懂愛情,不懂女人?

  「怎麼不說話?」詠辛問。

  「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他突如其來地說。

  「說說看。」

  「以後,碰到任何事都向我求救,不要去找別人。」

  「為什麼?你想學著做好穿耐用,而且設計院新穎,會讓人眼睛一亮的多功能鞋。」

  好驕傲的男人,處處都要贏人。

  詠辛微笑,從包包裡拿出東西,放進他手裡。

  「口含錠?」他低頭看,還是他吃慣的牌子跟口味。

  「不,是上回向你借的幸福,還給你。」

  「你不知道我很大方?」

  「什麼?」她沒聽懂。

  「幸福給了你,我就不會要回來。」

  「那麼……我妳一起分享。」她倒出幾顆口含錠,一人一半,妳芬芳清新充斥口腔。

  她握起他的手,這回詠辛打心底將他當成朋友,解開心結,她再不擔心自己是不是變態,她想,他們會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詠辛回到家,以為失戀的陰影已經隨風而去,她沒問題,禮評一樣能解決問題,誰想得到,家裡還有另一片失戀陰影。

  唉,愛情這種東西,真的很麻煩,在工商快速發展的現代,它的存在實在不符合經濟效益。

  她走到沙發邊坐下,可丹一看見她,馬上摟住她的脖子,嚶嚶啜泣。

  愛情把晴天娃娃變成了林黛玉,多無奈的事情。

  詠辛沒說話,輕拍可丹的背,靜靜等待可丹情緒平復。她猜,她需要發洩。

  「我以為他有一點點喜歡我了。」可丹說。

  她瞭解,不然可丹不會天天在家裡面練鋼琴,不會每首曲子 都彈出戀愛的甜蜜風情。

  以前,詠辛不知道可丹會彈鋼琴,現在,她對她的琴藝佩服得五體投地,她方知,可丹的天份不是只有刷卡或付現。

  「那一次,他把我拉進他家裡,我以為……」

  她記得那個笑話,她們談過好幾次,每欠說每欠笑,兩個女人像花癡般笑鬧成一團。

  那天夜裡,可丹以為王子想要對她那個那個,害她心頭小鹿亂撞,撲通撲通的。

  她一方面想像自己守護了二十幾年的貞操,將要奉獻給白馬王子,感覺又驚又囍,一方面想著她外面穿得很平民,裡面卻穿了一套上萬塊的LISE CHARMEL內衣褲,擔心偽裝將要穿幫。

  她嚇得不得了,卻不願意甩掉王子的手,深怕機會錯失,王子再不會多看她一眼。

  於是,她走進王子的公寓裡。

  王子的公寓很破舊,磨石了地板,老式的電燈一閃一滅,唯一的椅子是三百年前的籐制椅,桌孖由一個木箱代替,傢俱油漆過了卻仍然看出式樣老舊。

  但是,偌大的空間整理得乾乾淨淨,窗明几淨,地上連一絲灰塵也沒有,各項樂器羅列,幾百本樂譜排得整整齊齊,即使四周再破爛,這裡仍然是城堡,一個貧窮王子堡壘。

  結果,他沒剝掉可丹的衣服,而是直接打開琴盒,拉一段曲子,然後要可丹在鋼琴上彈出來。

  喬預拉的不是名曲,是他的自創曲。

  可丹很久沒碰鋼琴了,手指有些僵硬,但仍然將他給的音一個不差地彈了出來,他有幾分訝異,又試了她幾次,最後,不得不承認,她有一對值得引以為傲的耳朵。

  然後,他居然和她聊了起來,從舒伯特聊到巴哈,再聊到蕭邦,她說:「小時候我最害怕蕭幫,他實在很難相處,每次我都是為了他被老師修理得很慘。」

  「我喜歡蕭邦G小調敘事曲,尤其是中間那一串滑音,常常一練再練。」說著,他就在鋼琴上彈出那一段音符。

  可丹大叫:「你怎麼會喜歡那麼沉悶無聊的曲子 ,你一定是瘋了!如果你是喜歡蕭邦的E大調第三號練習曲,我還比較能夠理解。」

  「E大調第三號練習曲被廣告、電視劇用得太過浮濫了,每個人都能耳熟能詳。」

  他們聊了很久,每個話題都和古典音樂有關。

  最後,她用彈琴彈了一首曲子,一首有關公主遇上音樂王子的曲孖,曲子裡有公主的羞怯、王子的冷傲,也有公主的契而不捨和王子的心動,一首臨時起意,不成熟的曲子,聽在喬預耳裡格外動心。

  「這是誰做的?」她問。

  她皺皺眉,直覺回答:「我啊!」

  「什麼時候做的?」

  「剛剛啊!」她答得理直氣壯。

  然後,他看她的眼光像所有老師看她的眼光一樣,可丹知道,他在心底稱讚她是天才。是他的眼光讓她下決定,重拾鋼琴。

  「你們 不是進展得很順利嗎?她不是不再排斥你去聽他演奏,不介意你跟在他的屁股後面回家,不在乎你待在他家裡彈他的鋼琴?」詠辛問。

  她以為,當男人對女人一步步妥協,代表他肯敞開胸懷,迎接女人的一切,上星期,他不是收下可丹為他做的三首曲子?前天,他不是才因為演奏可丹的曲子被星探相中?

  她以為否極泰來之後是皆大歡喜,怎麼會理工出失戀陰霾?

  「我也不知道,要是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就好了。」

  可丹歎氣,她以為情勢大好,後勢看漲,怎知情況急轉直下,想收拾卻措手不及。

  「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他叫我不要現去找他,說如果我再找他,他只好搬家,辭掉眼前幾份工作。」

  所以,他是決心不再見可丹?

  「我不能害他失去工作,他真的很窮,你沒看過他的城堡,裡面所有的東西都破舊得不像樣,雖然他很有本事把它們整理得很好。」

  受喬預影響,可丹回家後不再把東西四處亂丟,房間裡不再東一條,西一條處處掛著穿過的絲襪。她說,公主要有公主的樣,詠辛不知道她能維持多久,但可以看得出來,她為了王子,多麼努力改變自己。

  「所以,你不再去找他?」

  可丹輕搖頭,不看他,她怎麼睡得著?不看他,她怎麼還能一首首新曲子,從心底深處冒出來。

  詠辛從沒見過落莫的陸可丹,她心疼地拍拍她的背,額頭靠上她的額頭。

  「知不知道,你身上有一股魅力,能將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詠辛問。

  「我有嗎?」要是真有魅力她怎會電匯到喬預?

  「記不記得你剛到雜誌社上班時,大家都排斥你?」

  「對。」

  都怪她媽媽太招搖,幫她大開方便之門也就罷了,還四處宣傳,她赫然不知,現在是崇尚低調的年代。

  「當時,我就猜想,陸可丹在這種情況下能待多久呢?三天、一星期還是兩個月?那時候我根本不看好你。」

  「我知道,還有同事私下打賭,打賭我會在一星期內走人。」

  那時候,她正廁所裡,聽著在補妝的女同事人頭攢動大肆批評。有人說她像驕傲的狐狸,她若笑,她尚未對辦公室的男人出手呢,就被預言是公共廁所。

  「你知道?我還以為你神經線大條,不知道大家聯手整你。」

  「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們說我沒有學經歷,為什麼一入公司就可以進企劃部,而且不是從倒水小妹做起?」

  「對,你全身上下和時尚專業扯得上關係的是……」

  「我一身的名牌。我知道我的穿著讓大家對我更火大,可是,沒辦法啊,我衣櫃裡只有名牌,沒有路邊攤。而且重點是,我一點都不想換下它們。」

  她卻為喬預換下了,這還看不出,她為愛情犧牲多大?

  「但最後你成功了,雖然你全身上下的名牌還是引得同事眼紅,但他們願意接納你,願意相信你有本事,也願意把你當成TEAM裡的成員。」

  「因為我身上那股魅力?」

  「賓果!你有本事衝破黑暗、製造光明,有本事讓不喜歡你的人漸漸愛上你,你要好好擅用自己的魅力,我相信,王子沒道理不愛白雪公主。」

  「對」

  可丹的自信心被詠辛的精神喊話叫出來了,她相信自己有本事讓王子愛上她。

  「去洗個澡,再好好想想,接下來要怎麼做。」

  「好,謝謝你,晚安。」

  可丹進房後,詠辛也回房,她洗澡、卸妝,然後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可丹一定會找到方法突破和王子間的距離 ,那……我呢?」

  經過今晚,她和禮評間的距離突破了嗎?她再不必介意季羽秋,再不必擔心自己變成人家的第三者?因為禮評和羽秋之間的第三者,宣承已經在前頭當了?

  手機響起,她放下精華液,走到床邊,一面躺上床,把兩條用力過度的腿抬到牆壁上,一面接起電話。

  「忍不住想打電話給你。」禮評的聲音。

  「剛好,我也想打電話給你。」詠辛的聲音伴隨著爽朗的笑聲。

  「有事告訴我?」

  「對。」

  「說吧!」

  「我的小腿肚粗了一寸,腳掌浮腫,主因是走路太多。」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抱怨。

  「哈哈!」他大笑一陣後,說:「我以為兩條腿的功用是用來走路。」

  「那是你的腿,我的腿可不一樣。」他在電話那頭,看不見她正噘著嘴。

  「哪裡不一樣?」她在電話這頭,看不見他的手臂支在後腦勺,安適地靠進柔軟的枕頭中央。

  「我的腿是用來展示高跟鞋的。」

  「你知不知道,穿高跟鞋對女人的健康有礙?」

  「我只知道,高跟鞋有助於女人的自信風采……」

  他們不斷說著言不及義的話,一下子笑,一下子搶話,一下子又很有默契同時安靜下來。

  她知道,對於羽秋的外遇,他已經能輕鬆對待;而他知道,宣承和羽秋之間的關係,對她構不成傷害。

  於是,他說,她說;她說完,他接著說……他們以為兩人會一路說到天亮的,但並沒有,詠辛先睡著了,他聽她沒回答,側耳傾聽著她微微的呼吸聲,不久後,他被她的呼吸聲帶進夢鄉。
第六章   甜蜜的滋味

  禮評三不五時打電話給詠辛,只要他沒事。

  詠辛三不五時約禮評出來吃飯,只要省錢大作戰瀕臨失敗,就順理成章地讓朋友請她一餐。

  詠辛絕口不提羽秋和宣承,她相信他夠成熟,知道如何處理感情問題,就算真的需要幫忙,也會主動提及,不需要她去探問,就像自己,也不再回首往事,不去回憶與宣承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她堅信,勉強不會讓事情照著自己要的方向進行。

  她並不清楚一個人一輩子可以喜歡幾個人,擁有幾段感情,但她確定,若自己已經屬於「過去」,她不會勉強要在對方的「現在」裡,讓對方左右為難。

  禮評和詠辛單純地交朋友,單純地交心,單純地讓彼此都感覺快樂,但未來會如何,會不會成為男女朋友?沒人知道,目前這樣很好,沒有負擔與掛礙,只有分享與同處一國的幸福感。

  手機響起,詠辛正在做審查工作。

  雜誌快出刊,編輯部門上上下下忙成一團,要把弄好的成品交給詠辛做最後把關,同樣的,現在也是企劃部每個月的例行忙碌期,他們得把下個月的新企劃完成,交給編輯部。

  這個非常時期,不必多話,大家都會自動留下來加班。

  「你好,趙詠辛,請問哪裡找?」她正從美編送上來的圖稿裡,挑選一張封面。

  「是我。」

  電話那頭,禮評轉著筆,回想昨天他們到淡水吃阿給的事,她是他見過最會吃的女人,趙詠辛應該感激老天爺厚愛,沒讓她變成女戎祥。

  手上的動作停頓一下下,然後,她笑了,因為是他。

  「有事?」她的手在幾張封面上點點選選,一時間拿不準主意。

  「我肚子很餓。」他調皮地雙腳用力一蹬,將辦公椅轉了一個大圈圈。

  「要我下廚做菜?」話說完,她忍不住輕笑兩聲。

  敢提出這種要求的人,要具備相當勇氣才行。

  上回為了省錢作戰,她買回鍋碗瓢盆加食譜,刷掉一大筆新台幣之後,還浪費了很大一堆食材,拿這些消費去拯救遊民,可以讓遊民吃上幾個禮拜。

  她很努力地切洗炒炸,把完整的食材弄成四不像,到最後發覺沒辦法了,她把剩下的,尚稱完整的東西丟到鍋裡,加水,用大火煮開,逼丹丹出門買沙茶醬,和一和,攪一攪,煮了傳說中的火鍋。

  接著,丹丹吃一口後,跑到廁所去嘔吐,指控她謀殺失戀女人,而她則盡全力催眠自己,那火鍋既營養又好吃。

  就這樣一天,兩天,三天……直到昨天夜晚,她把火鍋傳說消化掉。

  痛定思痛後,她把鍋碗瓢盆收回包裝盒裡,疊在丹丹嶄新的廚具中。

  「聽清楚,我說我「很餓」,沒有說我「很想自殺」。」話說完,他大笑起來。

  詠辛可以想像他不怎麼吸引人的笑容,和他笑時喉結一上一下的震動。

  放下工作,拿起紙筆,勾勒幾筆,血盆大口加上尖銳獠牙的吸血鬼先生現形,他的披風長過腰際,表情陰森,但他的眼睛卻是出奇溫柔,吸血鬼先生手裡拿著一雙高跟鞋,是設計別緻又好穿耐磨的那種。

  「你不能太相信丹丹的形容詞,她向來誇張。」她用詆毀朋友,來掩飾自己的廚藝。

  「我打開冰箱,吃過你偉大的天龍地虎鍋。」天龍太熟,地虎太硬,綠色的蔬菜變成醬菜色,越看越噁心。

  「沒經過主人允許,你居然偷食。」

  「不懂感恩的女人,你要感謝我,願意替你承擔部分錯誤。」那天回家後,連續兩餐他看到食物都有嘔吐感。

  「哈!哈!」乾笑幾聲,她沒答話。

  「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他要下班了,她聽見電話那頭他收拾東西的聲音。

  「今天不行,我恐怕要加班到十點半。」

  她看一下腕錶,老闆說了,這次銷售量只要超過上個月百分之八,就要招待全體員工到墾丁三天兩夜,為爭取獎賞,大家都卯足了勁。

  「這麼積極,你們老闆給你多少薪水?」

  他可以給兩倍,只要她到他身邊,至於工作內容嘛……除了煮飯給他吃之外,什麼都行。

  「想挖角?對不起。我對我們老闆忠心不二。」她從畢業就在這裡工作,若非如魚得水,她早就另謀高就。

  「伯母在你背上刺了精忠報國?」這年代,員工只對薪水忠心不二,身為老闆,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替員工加薪。

  「不必刺,那四個字早就牢牢烙印在我心中。」

  她有好老闆,好同事,和屬下相處更是一片融洽,這裡的員工每個都是資深級的,笨蛋才會想要換頭路。

  「你沒告訴過我,你和岳飛有關係?」

  「他是我的夢中情人。」她隨口敷衍,筆下的吸血鬼先生叼起一朵玫瑰,遮掩嚇人獠牙。

  「趙詠辛,你挑男人的眼光一點長進都沒有。」他居然批評起民族英雄,半點愛國心都沒有。

  「誰教天下烏鴉一般黑,我看來看去都一樣。」她一樣無視於民族英雄的偉大,唉,都怪教育失敗。

  這時,趙詠辛辦公室的玻璃門被推開,負責行銷的小娜幾乎是用跳的跳進門。

  「趙姐,成功啦!萊卡兒願意提供一萬個海灘包,給我們當隨書贈品。」小娜尖叫。

  「做得好,你實在太優秀了。」她跳起來和小娜擊掌,然後大笑。

  「待會兒,我約了幾間化妝品公司的公關,請他們送幾份試用包。」

  「嗯,加油!」

  小娜出門,她重新接聽電話,笑聲並未因為拿起手機而停止。

  禮評在電話那頭沉默。

  他聽見詠辛和小娜的對話,他沒想過女人也會在工作上獲得樂趣,他以為天底下的女人就是夢想有一個忠心耿耿的丈夫,兩個小孩,加上錦衣玉食,不愁未來的生活。

  而工作只是為了存活下去不得不的選項,沒想到成就一樣會在女人身上,發展出同樣效應。

  微哂,他想,他應該好好認識女人。

  「喂喂喂,陸先生還在嗎?」她的笑沒停歇,紅紅的唇角掛著無數得意。

  「拗到幾個海灘包讓你這麼快樂?」

  「那不只是幾個海灘包,還是行銷,企劃組不斷開會努力爭取的結果,我相信這期雜誌一定可以吸引更多讀者的購買慾。」

  「好吧,屆時我去看看你們行銷能吸引我幾分?」

  「要是你忍受不住吸引力買下來,記得哦,海灘包你用不上,就送給我吧。」

  「你就這麼有自信?」

  「自信是人類成功最大的關鍵之一。」合上資料夾,詠辛按下對講機:「可丹,我把東西弄好了,你可以進來拿嗎……好,麻煩你,謝謝。」

  「我聽見了,你的工作已經完成,我們去吃飯吧。」

  「不行,我待會兒還要到美編組,聽聽他們對封面的意見,然後和企劃組員把最後成案定下來,就算事情通通做完,我也要走出辦公室,和大家一起挑燈夜戰。」她啊,忙得咧!

  「你所謂的大家是指你的下屬?」

  「形式上,是的,但我從不當他們是下屬,我認為大家都是好朋友,好同事,他們負責提供方案,我負責溝通決策,待決策之後,大家一起努力將案子做出來,我們是合作團體,朝著共同目標前進。」

  「錯,所有的上司都是討人厭的挑剔傢伙,身為上司,所能做的是讓公司的業績屢創新高,帶給員工豐富收入,有了豐富收入,員工們自然會對公司盡心盡力。」

  「第一,加不加薪不在我的權限範圍內,我無法用「豐富收入」來讓員工對公司盡心盡力。第二,建議你,不要當個討厭鬼上司,放下身段,別讓自己高高在上,試著站在下屬的立場想事情,你會發覺,員工要求的不只是薪水,還有尊重和體貼。」

  「我的人際關係不好。」他做不來放下身段。

  「我知道。」她笑開。

  從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就曉得他的人際關係壞到爆。「不跟你說了,我要去工作,拜!」

  她掛掉電話,禮評對著手機發呆。

  很奇怪,總是在他們說拜拜之後,不滿足感湧上來。

  嚴格來說,他和她聯絡,見面的次數比他與任何人都多,可是每次道再見後,滿滿的心瞬間空了,空得他心慌,空得他急切地想再聯絡上她,進行填補工作。

  她說十點半下班,現在還不到六點半。

  他放下包包,把穿好的西裝外套掛回衣架上,重新打開電腦,再工作幾個小時,十點半去接她下班,然後……聽說85℃蛋糕很不錯,她上次說過它們的起司雪莓娘蠻可口。

  按下對講機,他對秘書說:「把翔鶴,立聯的資料拿進來。」

  放掉按鍵之後,突然想起詠辛的人際關係與設身處地說,他二度按下對講機,有些生疏地學著詠辛的語調說:「秦秘書,麻煩你了,謝謝。」

  話說完,他像觸電般,鬆開手。

  朋友之間真的會相互感染,這點,他可以親自證實。

  隔著一扇門,秦秘書正在抽檔案的手微微發抖,老、老闆對她說謝謝?那麼客氣,是不是代表……她要被炒魷魚了?

  ******

  不買,不心動,別忘了,上個月的卡費還是繳最低款項,你絕對絕對買不起一條要價六七千塊的Loewe絲巾,所以,堅定你的意志力,別開視線,趕快離開。

  詠辛雙手緊握拳頭,用一種破釜沉舟的態度,向前用力走五步,記住,小省傳授給你的省錢哲學……只買非買不可的東西,不買漂亮的東西。

  對,漂亮外觀是商人用來騙世人的伎倆,她一次又一次被騙,騙到家無橫產,兩袖清風,她絕對不能再被騙了。

  走五步,她停在原處,深呼吸。

  緊張什麼,她沒要買啊,她的衣櫥裡面已經有十幾條昂貴的絲巾,她根本沒有半分購買慾。了不起多看兩眼嘛,看看這一季流行什麼款式,欣賞又不必繳費,她要對自己有點信心。

  上回,她不是才拒絕一副Chanel的蝴蝶結珍珠耳環,一頂CD的白色針織圓帽。

  是的,只要堅持信念,她一定可以做到不動心,不動念,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佛家境界。

  沒錯,即使店員把絲巾圍到她的脖子上,她也可以SAY NO,打死不把卡掏出來。

  就這樣,她在櫥窗前徘徊不定,走五步,退兩步,再走三步,再往回走五步,身旁的禮評被她的猶豫不決弄得啼笑皆非。

  他實在弄不懂她,幹嘛和自己的慾望對抗?

  「那麼喜歡的話就進去看看,也許買個幾條……」

  「幾條?!」詠辛拉高嗓門,幾近尖叫。

  她連一條都買不起,還買幾條?他以為她嘴巴裡也叼了根金湯匙?錯,她的嘴巴裡只含了舌頭,其他什麼都沒有。

  「眼睛瞪這麼大?難不成你想買下一整屋子?」

  「我是一個小小,小小的員工,請不要誤會我家財萬貫。」哼,富家公子不知貧民百姓生活艱苦。

  「我可以買給你。」他說得理所當然,沒有絲毫猶豫。

  「謝啦,等你晉級為男朋友時,我自會毫無節制地向你勒索,至於眼前,你要替我付錢……」

  「我還不夠格?」他接過話。

  「陸禮評,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真的很聰明?」

  她皮笑肉不笑地學起他的奸詐笑臉。古人不是說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朋友是會互相感染的。

  「你說過。」他說謊,臉不紅,氣不喘。

  「我?幾時說的?在哪裡說的?什麼情況之下說的?」她明明沒講過,他竟敢隨隨便便胡亂栽贓!?

  「你,趙詠辛,每一分,每一秒,在每個我們見面的地方,在所有情況下,你都用崇拜眼神對我說──陸禮評,你是世界上最聰明的男人。」他說大話和說謊話一樣,臉不紅,氣不喘。

  「哈!」

  她的拳頭飛過去,被他一手接下,他反握住她的拳頭,用力一拉,他帶著詠辛走入Loewe專賣店。

  「我不要……」她來不及反對,就讓巨人挾進店裡。

  他不是曹操,她也不是天子,挾持她,根本沒有半分意義,他瘋了,這可以肯定,但一進店門,她瘋得比他更凶。

  她瞠大眼睛,像看稀世珍寶似地,一條條,每個細部都看得仔細清楚。

  「告訴我,絲巾有什麼實質用途?」他在她耳邊說話。

  保暖?效果不佳,保護脖子?沒有護具好用,防止過度暴露……那麼薄,似乎也遮不到重點處。

  她沒理他,他逕自挑起一條白底印著深紫,淡紫,粉紅,深紅弧線的絲巾,放在她面前晃一晃,吸引她的注意力。

  詠辛捧著絲巾,眼珠子快掉出來了,陸禮評明明是男的,為什麼一眼就能分辨出好貨色?

  這條絲巾可以用來配她CHLOE的低胸珊瑚紐扣泳裝,也可以綁在去年買 那件小牛皮編織包上,增添時尚感,重點是,身上帶著這條絲巾到微風廣場走一趟,她可以接到無數女人的艷羨眼光。

  「趙詠辛。」見她發呆,他湊近她耳邊說話。

  「什麼事?」

  「你在流口水。」

  「什麼?」她直覺拿起絲巾貼到嘴邊。

  「完了,你把人家的絲巾弄髒,不買不行,」而禮評的音量不大不小,剛剛好讓店員聽得到。

  焦急的店員匆忙走近,詠辛動作又比對方更快一步。

  她笑著對店員說:「小姐,麻煩你,可以幫我包起來嗎?」

  聽見詠辛的問話,店員表情出現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緊繃的臉龐融入甜蜜笑容,夜叉變身公主,只在短短數秒內。

  「當然,小姐要刷卡還是付現。」

  「刷卡。」

  她笑得很虛偽,不是個性奸詐的關係。

  她的心不是在滴血,而在直接狂噴血,他的話像圓月彎刀,直接命中她可憐而纖弱的心腦,接下來的日子裡,她恐怕連泡麵都吃不起。

  詠辛瞇眼,恨意像疾射而出的飛箭,射進禮評的心窩正中央,不過,沒關係,他的心臟強而有力,禁得起她的攻擊。

  她氣得牙癢,他卻在微笑。

  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蠢蛋,非害她去賣身?

  刷完卡,詠辛提著讓自己又愛又恨的絲巾出店門,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你在生氣?」他跟上她的速度問她。

  「錯了!」她大聲喊叫,沒抬頭也不看他。

  「你質疑我的觀察力?」他靠得更近了,近得她的耳朵染上他暖暖的溫潤。

  「沒有。」

  「可是我明明看見你在生氣。」

  她停下腳步,抬高下巴瞪他,然後指著自己的臉,「看清楚沒?我不是生氣,我是恐懼。」

  她把臉湊到他面前,他半低的臉,頭髮從頰邊向下垂,他的髮質真的很好,不像她,需要天天做保養。

  呿,她在想什麼,這時候不是探討髮質的好時機。

  「你說我們是朋友?」她陰側側地冷笑。

  「對。」他答得有些猶豫。

  「如果我被黑道追殺,你會不會基於朋友情誼,出面替我收屍?」一,二,三,她猛地踮高腳尖,他被她臉上的黑線嚇到。

  「為什麼你會被黑道追殺?」

  他沒退後,只是把頭抬回正常高度,任由她仰高的下巴貼到他胸口,人矮想製造聲勢?

  無論如何,就是短了那麼一截。

  「因為我繳不出卡費,因為我買了不該買的鞋子,絲巾,因為那都是你逼我買下來的。」

  她把自己的錯全算到他頭上,忘記除了鞋子,絲巾外,她的卡債包括一整套廚房用品,兩件vanessa bruno絲質洋裝,一條 nikimoto花型鑲鑽珍珠項鏈,一副chenel……「我?」禮評無辜地指自己。

  「懂了沒?這叫做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亡。」

  詠辛咬牙切齒,面目猙獰,如果她真要下地獄,又怎捨得獨留「朋友」在人間品嚐孤寂?

  「據我所知,你是高所得的主管級人物。」

  他的左手擺在肚子上,右手靠著左手背,食指輕劃著自己的下巴,不過是絲巾,鞋子,有那麼嚴重?

  「我保證,我的薪水沒有你想像中的多。」

  好吧,好吧,不過是卡債,他替她還就是,只不過,連送禮物都不夠格的他,怎能替她還卡債?

  沉吟須臾後,他道:「結論是……你迫切需要額外收入。」

  「沒錯,我考慮過援助交際,聽說處女價碼不低,也許我該到網站上拍賣。」

  她越說語調越陰冷,她的口氣很像賣完處女膜後,還可以賣眼球,賣肝臟腎臟,她直接把網拍當成鬼片來導。

  「你還是處女?」

  真的假的?這年頭二十幾歲的處女比恐龍化石更稀有。

  「你感興趣嗎?看在你是「朋友」的份上,我可以給你打個九五折,如何?」

  兩百億台幣,九五折之後只要一百九十億,足足省下十億,怎樣,單是朋友兩個字就值十億,她夠義氣吧。

  她越靠越近,他感受到一股陰冷氣息。

  禮評抓住她的肩膀,拉開兩人距離,OK。他充分理解她的怒氣了。

  「和你商量一筆交易好嗎?」

  「說!」最好他說得讓她滿意,否則,絲巾恨,恨悠悠。

  「為了提振員工的向心力,我們公司想辦季刊,內容除了介紹優秀員工,公司政策福利,與新建的飯店度假村之外,還希望讓員工有投稿抒發心情的地方,當然,還可以在裡面介紹一些時尚流行,健康小資訊等等。」

  厲害吧,五分鐘不到,他就想到幫助她的好辦法。

  「然後?」

  他勾起她的興趣,壓下她的怒氣,詠辛退後兩步,認真聽他的提案。

  「我並不想為了一年只出四本的季刊招募編輯人員,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以外包方式請專業人員來做,你認為自己可以勝任嗎?」看見她的臉色舒緩,他知道找對方法了。

  「你的預算有多少?」

  他對出版刊物是完完全全的門外漢,萬一說錯金額,她肯定聽出問題。

  「不對,應該是你來告訴我,倘若由你來策劃這樣一本刊物的話,你需要多少預算。還有,除了我所提的部分之外,你對於刊物還有什麼新鮮構想?我希望員工拿到它時會認真地翻,而不是隨手就丟,這樣達不到我想藉著刊物向員工傳達訊息的目標。」

  「可以,給我一個星期時間,我會把案子交到你手上。但是,在商言商,你打算用多少薪資聘請我?」

  「還沒看到你的企劃,我怎麼知道你值多少?」是她說在商言商的,他當然要搬出奸商嘴臉。

  挑挑眉,她說:「希望到時候,你的支票不會讓人太失望。」

  「沒問題。」一擊掌,他想,她再不會被黑道追殺。

  鬆口氣,他很高興自己的惡作劇沒把她害慘。

  「你為什麼那麼喜歡這條絲巾?」他舊話重提。

  「你又知道我喜歡了?」

  「怎麼可能不知道,看見它時,你眼光發亮,雙頰緋紅,呼吸加速,撫摸它的手微微顫抖,像是碰到稀世珍品,要是不明狀況的人,肯定誤會當時我正在向你求婚。」

  他唱作俱佳,牽起她的手背貼在唇邊,眼底的溫柔甜蜜,像加拿大楓糖,芬芳甜蜜得讓人著迷。

  別人有沒有誤會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當他開起求婚玩笑,轟地一聲,她的大腦停擺,四肢殘廢,她眼光發亮,雙頰緋紅,呼吸加速,沒有撫摸他的手微微顫抖……

  ******

  鈴鈴……手機鈴響,詠辛想也不想就接起來。

  這時間,沒有別人,只有和她一樣晚睡的禮評會打電話來。

  「喂,趙詠辛。」

  笑容不自覺貼上,是啊,想起他,她就忍不住微笑,接著,再忍不住地想起他的奸詐笑臉。

  「告訴我,我很棒。」

  咦?不是禮評,是可丹,她的聲音帶著哽咽,已經躺平的詠辛忙坐起來,仔細傾聽。

  「你很棒,一直都很棒啊。」詠辛說。

  「告訴我,我的魅力會讓我想做的任何事都成功。」可丹忍不住了,兩滴淚水滑下。

  「可丹,發生什麼事?」詠辛急問。

  「他,他知,道了。」她的嘴唇在發抖,四個字說得零零落落。

  「知道什麼?」

  「他知道我是陸氏企業的千金……那不是我的錯啊,我又不能選擇父母親。」何況,她的爸爸媽媽很好啊,有本事賺大錢,怎麼會做錯事?

  「可丹,你在哪裡?我去接你,好不好?」

  可丹沒回答她的話,自顧自地說:「有沒有醫生可以治療他的千金小姐過敏症?」有的話,她不介意漏夜排隊,替他拿號碼牌。

  所以,她並不想放棄。

  詠辛皺眉,這種事情怪不得對方,上流社會本來就和普羅大眾有別,他是個自視甚高的驕傲男人吧。

  不過,再驕傲的男人,碰到連小強都不怕的自信女生,也會甘拜下風吧。

  「可丹,你真的很喜歡他嗎?」

  「對。」

  「不管怎樣,都會喜歡他?」

  「對。」

  「即使愛他會很累?」

  「我不怕。」

  「那麼,你還在等什麼?有時間掉眼淚,倒不如想想,要怎麼樣治療他的千金小姐過敏症。記不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愛情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想站在原地,等待他離你越來越遠,還是急起直追?」

  詠辛的話,引出可丹的戰鬥力。「詠辛。」

  「怎樣?」

  「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忽然間,她看見光明,在聽完詠辛的話之後。

  對啊,哭有什麼用,要哭也得到喬預面前去哭,浪費眼淚太笨了,她真要有本事,就該讓喬預身邊那個女生大哭,而不是在這裡自怨自艾。

  「你不必喜歡我,我是最惡劣的壞上司,陸可丹,我以BOSS的身份要求你,不准哭哭啼啼,掛上電話,去擄獲喬預的心,明天向我報告最新成績。」

  「遵命。」她破涕為笑。

  掛上手機,詠辛低語:「陸可丹,我看好你,你一定辦得到。」

  另一頭,可丹掛上電話,跟著低語:「趙詠辛,明天我會交出漂亮的成績單。」

  她吸吸鼻水,走回餐廳,洗把臉,重新上妝,把脆弱隱藏在彩妝下面,她要主動出擊,她的愛情要由她自己來決定,而不是交給命運。

  可丹坐回位子上,她一面喝著果汁,一面聽喬預的音樂,那個號稱「同居人」的女生站在舞台旁邊,可丹知道,她好幾次掀開簾子,偷瞧她。

  沒關係,看清楚點,把敵人看個透徹,作戰時,才不至於節節敗退。

  喬預是故意的,故意演奏蕭邦G小調敘事曲,她說過最討厭蕭邦。

  可是,他很笨,他不知道女人的力量有多大,為了愛他,她已經學會愛上蕭邦,知道嗎?

  連續幾堂鋼琴課,她都要求老師教蕭邦。

  可丹一邊在桌上用手敲奏著旋律,一邊聽他細膩的詮釋G小調敘事曲。

  悄悄地,她瞄見「同居人小姐」在跺腳。

  她生氣了?很好,成績單裡寫下第一個A,如果她有本事把對方弄哭,那麼,她會接連拿下兩個A。

  終於,喬預演奏完畢,可丹比他更快一步離開餐廳,她知道喬預正在看她,她不介意。

  入捷運站,上車,下車,她在喬預之前,回到他的公寓。

  她在公寓門邊徘徊,應該帶著Note Book寫一份完整企劃案的,她希望接下來說的每句話都夠完美,不過……看到她的昂貴的Note Book,他大概又要嘲笑她是千金小姐了。

  她不懂,懷璧何罪?

  二十分鐘後,他和「同居女友」回來了。

  喬預未說話,女孩搶在前面開口:「你來做什麼?預已經告訴你,他不喜歡你。」

  「你弄錯了,他不是不喜歡我,他是不喜歡我是陸氏企業的千金,放心,這是我最後一次找他,如果我的存在仍然帶給他莫大痛苦的話,我不會再出現,現在,麻煩你讓我們單獨談幾句話。」她的手在發抖,但她每個字都說得清晰。

  「我為什麼要?」這個女人太具威脅感,她連一點小機會都不給。

  「你在擔心什麼?除非對你而言,我是個強勁對手。」可丹高傲得讓人好討厭。

  小手一推,她把可丹往後推到牆壁邊,「我怕你?哼!什麼都不會的千金小姐。」

  「既然不怕,就請你先進屋吧。」可丹不妥協。

  對方哪裡肯,她氣得鼻孔冒煙,堅持和可丹對峙,喬預做出決定,他拉起可丹離開公寓。

  第二個A到手,他腰間的鑰匙沒交給女孩,她必須和她一樣,在公寓門前獨自徘徊,很好,到目前為止,一比一,平手。

  走出公寓,街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她踩著他背後的黑影前進,五步,十步,然後街燈跑到他們身後,黑影轉眼換到前方,輪到她的黑影被他踩在腳下。

  愛情就是這樣吧,有時他踩她,有時她踩他,上風下風輪流轉,沒有誰是絕對的贏家。

  他突然站定,轉身,面對可丹,「你不是有話要說?說吧!」

  「嗯。」她用力點頭,深呼吸,雙眼對上他的視線。「第一點,很對不起,我要是知道會在二十五歲這一年遇見你,愛上你,我一定會在出世那年,睜大眼睛,出生在你喜歡的那種家庭。」

  「第二點,我代替我的爸媽向你說對不起,他們不應該對事業太認真,不應該隨著台灣經濟起飛做出正確投資,他們應該留在家裡,像別人家的父母一樣,好好陪伴子女,不要讓他們像孤兒一樣,半夜做惡夢驚醒時,哭著找不到爸媽,別讓他們需要親情時,望眼過去,只有孤獨寂寞。」

  「第三,還是想說對不起,討好你,是我所有行為中最大的錯誤。我不應該明明是敗家女,還故意打扮成台籍阿信,讓你感到很噁心,不應該不喜歡蕭邦,卻努力讓自己愛上他繁複的指法,不應該為了跟上你的程度,拚命練習鋼琴,更不應該因為害怕自己在深夜裡被思念折磨得不成人形,而天天追逐你的背影。」

  「最後,真的對不起,我錯了,我已經二十五歲,控制力應該訓練得很不錯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見你,就控不住自己的心,我知道,愛上你讓你困擾,知道單戀是種不合時宜的錯誤行徑,理解勉強愛情是白癡才會做的事,可是,真的很對不起,我沒有辦法不愛你。」

  她定定望他,看他的臉部因為感動,多了兩分柔和。

  他被說動了嗎?他知道錯不在她了嗎?他明白公主有公主的煩憂,有她的身不由己了嗎?

  「為什麼?」喬預突發一句。

  「什麼為什麼?」她不懂。

  「為什麼要愛上我?」

  「這個答案,可不可以請你來告訴我,你身上到底有什麼優點,會讓女人對你情不自禁?」

  不是誇獎討好,她是真的想知道,除了帥之外,他還有什麼長處?她身邊的無敵大帥哥多如過江之鯽,可為什麼她一眼就被他電到?

  「你知不知道,喜歡我,不是好的選擇?」他問。

  「為什麼?」

  「我很窮。」他舉例。

  「不怕,我有工作,一個月三萬二,可以養活你。」至於她的卡債……那是大哥,二哥的責任。

  「除了音樂,我什麼都不會。」

  「一個人會一樣東西就夠了,就像我的哥哥們,他們也是什麼都不會,只會笨笨地賺錢。」

  他終於被她逗笑了,「你才笨,會賺錢和會音樂是不同的兩件事。」

  「不同嗎?有道理,會音樂比較高尚,會賺錢比較低俗。」她悶聲地說。

  他大笑。

  那代表她絕對過關了?他不再排斥她,他願意和她回到以前,在他知道她是陸氏千金之前?所以,她的第六感是正確的,他有一點點喜歡她,他們之間將慢慢從友誼轉化為愛情。

  她拉拉他的袖口,說:「剛剛,你叫我遠離你的生活,我跑到外面去哭了。」

  「我知道。」

  他在台上演奏,心卻跟著她跑出去,他以為她離開了,再不會回來,所以心情很壞,拉錯了一小段曲子,整場沒有半個人聽出來。

  他很沮喪,如果她在,她就會偷偷取笑他。

  「我到外面,打電話給我的上司。」

  「做什麼?」

  「我告訴她,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

  「他怎麼說?」

  「她問我:「你真的很喜歡他?」我說對,然後她又問:「不管怎樣,都會喜歡他?」我說對,她又問:「即使愛他會很累?」我說不怕,然後她說……」她停頓,接著吐氣。

  「他說什麼?」連愛情也和上司討論?如果連上司都這麼喜歡她,還有誰能夠不喜歡她?

  「她說:「你還在等什麼?有時間掉眼淚,倒不如想想,要怎麼樣治療他的千金小姐過敏症。記不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愛情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想站在原地,等待他離你越來越遠,還是急起直追?」」她很努力地將詠辛的話複述一遍。

  他懂了,難怪她再出現時,雄赳赳,氣昂昂,像著好裝備上戰場的鬥士。

  「喬預,我不想離你越來越遠,我想急起直追,也許這種作法會傷害你家門前的那女孩,可是我好自私,只管得到自己的愛情,管不到別人的心情了。請告訴我,我可以繼續喜歡你嗎?」話說完,她閉上動個不停的嘴巴,靜靜等他的答案。

  她看他,半晌,吐氣,放棄自己的堅持。

  「你有很好的說服力,國家應該派你出去,說服各個國家,讓台灣加入聯合國。」派媽祖出去拼外交,倒不如派這個口齒伶俐的女人。

  可丹聽懂他的意思了,忍不住雀躍地拍手。明天,她將有一張非常漂亮的成績單,可以往上交。

  「不要,我不想改名字叫做林默娘,這種外交工作交給神仙去辦好了,我只想談戀愛。」

  「也對,不是想當外交官就能當外交官的。」

  「嗯,也不是不想當千金小姐就可以不當的。但是,我可以為了你盡力學習勤儉持家。」

  她知道自己開的是空頭支票。

  「如果你學得不好呢?」

  「你記我警告好了。」

  「不。」

  「那要怎麼辦?」她握起他的手,從現在起,她要下一分鐘比這一分鐘,對他更親密一些些。

  「你學不來節儉,我只好多賺一點錢。」他想起來,那個星探的名牌還在外套的口袋裡面。

  「你不必勉強自己,我要你繼續做音樂,那是你最喜歡的工作。」

  他伸手,送她一個爆栗,「你在擔心我?擔心自己吧,如果你非要和我在一起的話,你將會有個壞婆家。」

  「什麼意思?」

  「剛才你得罪的女孩是我的繼妹。」他把「同居人」的真相揭開。

  「同父異母?還是同母異父?」完了,完了,人家說小姑最難纏,她還沒有當上難纏小姑,就要被小姑為難。

  陸可丹,你真白癡,怎麼會把小姑當成假想敵?好啦,假想敵變成真敵人,看你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都不是,異父異母。」

  「哦,天吶……」一個對哥哥懷有想像的小姑!她的人際關係要更好上幾十點,才能取悅他的家人了。

  她擠眉弄眼,扭曲四肢,誇張的表情象碰上了九一一,惹得他大笑不已。

  怎麼辦呢,討厭千金小姐的他,竟愛上千金小姐,這年頭,大話實在說不得。
第七章   黃金單身漢

  天氣很好、工作很順利,詠辛的卡債出現生機。

  這段日子她過得很愜意,愜意到老爸老媽一通電話說要上台北看她,她二話不說,答應把周休假日拿來陪他們逛101。

  但電話才放下,她立刻後悔了,爸媽還不曉得她和宣承已經分手,她得費一番口舌來解釋為什麼宣承會移情別戀。

  她可以想像,媽媽會多麼嘮叨。

  媽媽一定會說:「早告訴過你,女孩子要以柔克剛,像你這麼強悍怎嫁得掉?」

  再不就說:「看吧,叫你不要欺負宣承,這下子自食惡果了吧,你要長到幾歲,才會長腦袋?」

  也許還會加一句:「你啊,非要瀕臨三十大關,才曉得緊張?」

  煩煩煩,光想像媽媽的碎碎念,就煩得想跳樓。她抓頭髮、生悶氣,埋怨自己幹嘛放著好日子不過,突然想當孝女?

  「詠辛,老總要你研究這本雜誌,聽說光靠標題,它們的銷售量就提升了百分之三。」

  可丹跳進她的辦公室,湊在她身邊,攤開雜誌和詠辛一起研讀。最近,她愛情順利,鋼琴也彈得快意,還有音樂教室想聘她當鋼琴老師呢!

  「台灣十大黃金單身漢?」詠辛唸唸大標題。

  「天,這個長得那麼像沙皮狗,也能列入十大黃金單身漢!?」

  可丹不認同「誇大不實」的標題,要是讓她來排,她會把喬預排在第一名,男人啊,不怕沒錢,就怕沒骨氣;不怕沒鍍金,就怕沒才華。她的喬預有骨氣、有才氣,未來還怕鍍不了金金銀銀?

  「它選的是黃金單身漢,不是偶像明星。」書上寫得明明白白,黃金兩字那麼大,誰教她沒看清楚。

  可丹整個人趴到她桌上,不屑地拍拍她大哥、二哥的照片。

  「你看,好不好笑,我兩個哥哥都列入排行榜耶!這種排行榜一看就知道是唬爛的,只能唬唬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話是沒錯,但它們的讀者有三成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詠辛翻過封面,對面是個穿著藍色緞面禮服的女明星,標題字是黑色的,的確稱不上明顯,這麼糟的編排還能增加百分之三的銷售量,值得深思。

  很快地,她和可丹把整篇報道讀過。

  「可丹,我們來玩快問快答。」詠辛合上書,認真看她。

  「好。」可丹雙手橫胸,她最喜歡和詠辛做腦力激盪。

  「提到黃金單身漢,你會聯想到什麼?」

  「帥哥、多金、名車、豪宅。」可丹的反應很快。

  「帥哥、多金、名車、豪宅,又讓你想到什麼?」

  「浪漫、海邊、遊艇、晚宴、鑽石、幸運女郎。」

  對,那是所有的女人都會在黃金單身漢身上幻想的東西。「看完報道後,滿足你的想像了嗎?」

  「並沒有,失望比較多。」

  「對什麼失望?」

  「整篇報道太表面,它們做得最好的是單身漢的財產統計,我要看數目字還不如去看商業週刊,而且,照片是在太醜,拿大頭照充數,雜誌社太不用心。」

  所以,照片要請最好的攝影師去拍,拍出單身漢「傑出、偉岸的英姿」,背景最好是豪宅、遊艇或氣勢嚇人的辦公室,用大頭照對讀者的確有敷衍嫌疑。

  詠辛拿起筆,迅速寫下幾行字。

  「這樣的標題,你希望看到什麼字?」她再問。

  「他們的生活、工作、娛樂、交友等等,光彩亮麗的一面。」

  可丹一面說,詠辛一面記錄。光彩亮麗的一面……沒錯,那是女人最感到興趣的部分,貴族們的優渥生活方式,是他們這種平凡人遙不可及的夢。

  「如果給你機會和單身黃金漢共進晚餐呢?」

  「那就太棒了,最好再送一晚的造型設計,把我打扮成白雪公主……」

  「然後把公主王子共進晚餐的照片,刊登在我們下一期的封面。」

  她們說得興起,門口傳來拍手聲,是老總。

  「太棒了!我喜歡你們的腦力激盪。」

  「老總,你是說我們的想法可行?」可丹很訝異,那不過是兩個女人的胡言亂語。

  「放手去做。」

  詠辛把記錄下來的東西收在一起,幾番熱烈討論,她心底已經草擬出案子雛形。

  「我想讓Tim負責攝影,盡量美化黃金單身漢形象,並從當中找出最帥的單身漢照片,當下一期封面。我不只想做一般性的訪談,還要深入他們的生活,徵求他們的同意,跟拍兩天到三天,做出類似隨身記行那樣的報導。」

  「最好再做一個完整的企劃,比如在書上刊登印花,讓讀者剪下印花、附上照片,寄到出版社,然後放在網路上票選,或讓貴公子們挑選邀約對像之類的,標題就叫做「尋訪灰姑娘」如何?」

  「我喜歡這個點子。」老總用讚歎眼光看詠辛,他又想替她調薪了。

  「這個企劃最難的部分,在於黃金單身漢們,恐怕不是太樂意曝光。」詠辛皺眉。

  「簡單啦,這十個當中我至少可以搞定五個。」說著,可丹順手指一指上面的照片,把五個長相不錯的全挑走了。「兩個哥哥、一個表哥,和兩個和我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名流世家果然不同凡響,老總忍不住拍手。

  想當初,被她的硬後台逼得不得不錄用她,沒想到這個懶散、混日子的員工,還有可用的時候。

  「這兩個,我也有一點交情,我帶一個記者去專訪他們。」老總也挑走兩個。

  剩下來的三個,長相最抱歉,身價卻列黃金單身漢之首。

  詠辛勉強笑笑,說:「如果老總肯把章選茵借給我,我會盡力完成任務。」

  老總的秘書章選茵是雜誌之花,冷若冰霜、艷如桃李,全社男人都對她感興趣,希望這三位黃金單身漢也能被她迷得暈頭轉向。

  「就這樣決定,下個星期之前,把尋找灰姑娘的企劃案放在我桌上。」丟下命令,老總走開。

  可丹說:「我去打電話聯絡他們進行專訪。」接在老總身後,她也離開。

  再盯一眼很抱歉的三名單身漢,她倒抽氣,要怎麼說服他們接受採訪?頭痛。

  不管了,先把企劃案弄出來!

  詠辛打起精神,拿起別人家的雜誌,再把內容仔細讀過兩回。

  錢真的能替男人鍍金?或許吧,時代變遷,仍改變不了女人心中蠢蠢欲動的鳳凰夢,即使大部分的女人都有了不壞的賺錢本事。

  翻到介紹禮評那頁,他才三十歲,就有了個十百千萬……哇塞,有兩百多億的身價,名列全台第八。

  他的兩百多億是怎麼賺來的?難怪同學要嫉妒他有金湯匙可御。

  手機響起,她接過,「喂,趙詠辛,你好。」

  「是我。」

  是他耶,身價兩百多億的黃金單身漢!她拿起簽字筆,在他的照片上面畫尖牙,沒辦法,她總讓她聯想到吸血鬼。

  「快下班了吧,一起晚餐。」

  他記不得一個月中,和她度過幾個夜晚,不過他能清楚地告訴你,一個月中,哪天他沒和詠辛見面,答案是──沒有。

  「今天不行,我爸媽要來。」她得當孝女。

  「要當乖女兒?」

  「我本性至孝嘛!」她說得連自己都忍不住發笑。「對了,先恭喜你。」

  「恭喜我什麼?」

  「恭喜你榮登十大黃金單身漢排行第八名。」

  之後,名媛淑女將踩破他家門檻,爭在他面前扮演可愛的小麻雀,等他仙女棒一指,選出正牌鳳凰女。

  「那個啊……真無聊。」他不屑地哼了一聲。

  果然,黃金單身漢都覺得這種報導無聊,要不是老總和可丹自告奮勇解決七個,她根本是搬石頭砸腳。

  「你覺不覺得不公平?」詠辛問。

  「什麼地方不公平?」這個老要求公平的女人很麻煩,幸虧他是脾氣好、不愛計較的「黃金單身漢」。

  「雜誌會登十大黃金單身漢,卻不登十大黃金單身女郎,好像男人有錢值得鼓勵,而女人有錢是罪惡。」

  「可是有十大性幻想女星、十大美女、十大受歡迎偶像女明星。」他提出反駁。

  「所以女人只要美麗,其他的不重要?」

  「你不介意美麗的話,為什麼要買那麼多的驚歎號?」

  「那是為了滿足我自己的虛榮心,不是為了讓男人養眼。」

  而且,美麗的東西會讓她心情愉快,美女、美衣、美鑽……她喜歡美,所以進入討論女人審美觀的行業。

  「男人也一樣啊,工作賺錢是為了成就感,不是想搖身變成高枝,讓各界鳳凰往上攀。我夠不夠黃金,只要我的賬戶認同就行,哪需外人來替我票選排名?」

  他說的有理,詠辛同意。

  「不能一起吃晚餐的話,抽點時間下樓,我去買兩杯STARBUCKS咖啡,我們約好在你辦公室樓下見。」

  他在樓下啊……

  「我、我還要忙。」她支吾著。

  「再忙,也要和朋友喝杯咖啡。」他否定她的拒絕。

  「可是……」

  意外地,她的門被打開,更意外的是,卓宣承的頭居然從門外探進來。

  「宣承,你來做什麼?」

  詠辛大吃一驚,她已經好久沒見過他,甚至很久很久,他沒進過她夢裡。是禮評的關係,他消耗掉她太多精力,讓她忘記想、忘記恨,忘記所有與卓宣承有關的曾經。

  「我們出去談談。」

  宣承直接走到她的辦公桌前,推過旋轉辦公椅,兩手搭上扶把,上半身向前傾,眼睛對上她的眼睛。

  「呃,不方便耶!」她指指手機,尷尬地朝他笑笑。

  「只要幾分鐘就夠了。」他目露誠懇。

  「對不起,我實在沒空,你來錯時間,我沒辦法……」

  「拜託,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我不會耽誤你太久。」他抓起她的手腕,要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

  微微抗拒,她不想和他走,「真的很急的話,你現在說,反正這裡沒有其他人。」除了手機裡的禮評之外。

  「我希望……」

  他的希望在欲言又止間,接著,更大的意外出現,禮評大步走進詠辛的辦公室,關上一直貼覆在耳邊的手機,厲聲說:

  「不管你有什麼希望,先放開她。」

  「是你!」宣承訝然,是羽秋的未婚夫!

  「沒錯,就是我。」

  說著,他帶著憤怒,推開宣承,拉起詠辛,將她收在背後,儼然一副保護者姿態。

  「你為什麼在這邊?」宣承以為他們只是相識,看樣子他們不只相識而是相熟。

  「不該出現的人是你。」他回頭問詠辛:「能下班了嗎?」

  「可以。」說著,她三兩下將桌面收拾乾淨,提了包包就要走人。

  「詠辛,我們不能談談嗎?」宣承拉住她的手問。

  下一秒,禮評作主,將宣承的手啪一聲,打掉。

  「我覺得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談。」

  詠辛拉拉禮評的衣角,閃到他身後,宣承抓痛她了,認識多年,他從未出現過這樣的粗暴舉動。他在心急什麼?禮評退出後,他和羽秋之間仍不順利嗎?

  「你還在生氣?我不是送你一隻名錶了?」

  宣承話出口,詠辛失笑。

  禮評回首與她相視一眼,他對她緩緩搖頭,不必言語交會,他明白,卓宣承徹底出局了。

  「你記錯了,你不只送我一隻名錶,還送我一塊品質不純的玉珮和兩雙NIKE運動鞋,我會寄宅急便還給你,最慢下個星期你一定收到。」她對他微笑,勾起禮評的手臂走出辦公室。

  噹,電梯到了,禮評攬住她的肩頭,一邊走進去。

  他輕笑,「你該感激他移情別戀。」

  「什麼?」他在說哪國語言,聰明絕頂的她怎聽不懂?

  「若你繼續跟他在一起,只是浪費生命;如果你嫁給他,五年之內,你會氣得刺瞎眼睛。」

  「刺他的還是我的?」她失笑。

  「你的,你會恨自己有眼無珠,怎會挑中一個小氣男人。」分手後,他居然只記掛名錶卻不記掛前女友會不會傷心!?

  「我挑男朋友的眼光本來就比挑鞋差。」她自我解嘲。

  「沒關係,下次碰到挑男友這類重大事件,就交由我來替你決定,你只要決定想買哪一雙鞋就行。」禮評揉揉她的頭髮,將她的頭壓在自己肩上。

  她穿了正式套裝,看起來精明幹練,但噘起的嘴巴,不管從哪個角度瞧去,都想未成年少女。

  她是個很特殊的女人,既時尚又質樸,既精明又天真,她怎能將截然不同的特質,在她身上融合得恰到好處?

  「其實,我有點訝異。」詠辛說。

  「訝異他只記得名錶?」

  搖頭,她又笑了,沒有淒苦味道,是貨真價實的敞心大笑,「訝異再見到他,我並沒有生氣或不平。」

  「你以為自己氣量狹小,以為再見他,會拿把尖刀刺向他心臟,除非他有本事再變出另一支名錶?」

  剛才的笑容只不過曇花一現,他企圖繼續勾引她的笑意。

  「陸禮評!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她站住,正色地說。

  「好,我不說,你來說。」他的態度瞬地正經起來。

  「不生氣,是因為我不在乎他了,我不再回想過去的點滴、不再在深夜夢裡和他巧遇。看見他,就像看見雜誌社裡的清潔工伯伯,我會禮貌性的和他點頭,卻不想與他多講幾句話。你說,我這種人是不是很可怕?」

  她凝睇他,盼他能幫忙解答疑惑。

  「哪裡可怕?」是驕傲才對吧,將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徹底放手,並非所有女人都辦得到。

  她盼錯人了,對於愛情,他和她一樣是門外漢,只是差別在於她還相信世界上有愛情,而他,不怎麼認同愛情。

  「我變心的速度太快。」

  「請注意措辭,不是你變心,是他變心。」他提醒。

  「可是書和電視劇裡面,每個失戀男女都會哭得無法自抑。他們會思念、會痛心疾首,還會妒忌憎恨橫刀奪愛的第三者。而我,照常上班工作、照常花錢Shopping,同事甚至看不出我哪裡不同,你說,我這種女人是不是太寡情?」

  她這叫寡情?那麼他對羽秋呢?

  撞見卓宣承求婚,他沒有花精神生氣,只是冷靜地分析下一步該怎樣進行,分或合哪一種較不傷害彼此利益?像他這樣的人,才算真正薄倖吧!

  「你哭過了,在公園裡面,我可以替你見證。」他說。

  「那些眼淚加一加不知道有沒有十滴?」她的心一定很冷。

  「對他,十滴已經太多了。」

  「眼淚的份量還要視對像而定?」她失笑。

  「當然,如果是我要離開,你至少得哭三天三夜才行,記住了嗎?」

  這話……代表他對他們之間,有了某些特殊認定?

  心突兀地狠狠敲兩下,她擠出笑容,用力朝他肩上拍下去,「你於我有什麼好處,我幹嘛要哭三天三夜?」

  「你要什麼好處,我都給,只要別叫我送你GUCCI錶。」

  「陸禮評,你這算諷刺還是安慰朋友?」手插腰,她鼓起臉頰朝著他喊叫。

  「安慰?你有沒有說錯,離開卓宣承,你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慶祝!走,找一天我帶你去坐摩天輪。」

  「為什麼要做摩天輪?」她不懂他的邏輯。

  「那裡夠高、離上帝夠近,你向上帝說謝謝時,他才聽得見。」

  她大笑,拳頭又要往他肩膀槌下去,他一把抓住她,認真地說:「這樣才對,我喜歡你有活力的樣子,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往後,不要讓任何人、任何事謀殺你的充沛精力,你要記得,你是最有能力、最聰明美麗、最特殊、最無可替代的女人。」

  那是他眼中的她?聰明美麗、無可替代?

  不易被感動的心怦怦怦,亂彈起無曲調歌劇,一聲聲、一下下,只有節奏的音樂說著我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她愛上他?不對不對,太荒謬了!

  上一秒,她才質疑自己寡情,這一秒,她怎能輕易言愛?不對,是她的神經錯亂,腦袋不清楚;是卓宣承突然出現,打亂了她清晰思緒。

  捧住頭,她猛搖猛搖,企圖把亂妳八糟的念頭搖出腦袋瓜。

  「你怎麼了?」

  他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一把捧住她的頭,電流瞬間穿過,她被定格。

  「我……」

  「不要告訴我,你被卓宣承弄瘋了。」

  卓宣承哪有那個能力影響她,能影響她的人是他啊!話含在口中吐不出。

  她怎能說,說她被他電到,說她讓他那句「特殊」迷住心竅,無論多努力都繞不出喜歡他的迷宮裡?

  見她不語,他加重口氣地說:「你真的被他弄壞掉了,該死!」說著,回身往她的辦公室走去。

  「你做什麼?」她及時抓住他的衣袖。

  「我要去把卓宣承抓來狠揍一頓,警告他這輩子不准再出現在你面前,不然,就讓他吃不完兜著走!」他怒氣沖沖地說。

  做賊的喊抓賊啊,明明就是他製造的混亂……詠辛咕噥。

  「我好得很,你沒事亂揍人做什麼?」

  「真的很好?」他低下身,看著她稍稍下垂的眉。

  「對,好得不得了。」

  他鬆口氣,「那就好。走吧,我的車停在前面。」

  「做什麼?」

  「你不是要當孝順的女兒嗎?我剛好有車,充當你的司機,我們去接你爸媽。」

  「啊……我爸媽!完了,我忘記他們在火車站等我,他們最討厭等人了,我會被他們罵到臭頭!啊,手機、手機……」

  慌亂的她,女強人架勢不見,成了十九歲小女孩。

  忍不住地,他想揉亂她的長髮,想替她紮起辮子,走入時光隧道。

  ******

  外地人到台北,一定要到101,攀上高樓,看看大台北盆地。

  可她這個長年住在台北的人,自從大樓蓋好後,還沒正式做一趟巡禮。

  站在101大樓上,俯看臺北,川流不息的車子,小小的,像極玩具王國的玩具。遠處青山翠綠,藍色河水穿越,她不知道自己在這麼漂亮的地方住了多年,還以為台北除了金錢、急促之外,別無他物。

  「趙伯伯、趙媽媽,餓了嗎?我們到樓下吃點東西。」禮評站在他們身邊恭敬地問。

  「不用,午餐還在肚子裡呢,你還是早點送我們去火車站搭車。」

  從星期五晚上到現在,他們對禮評滿意極了。

  他不但斯文有禮、事業有成,而且對長輩尊重得緊,這年頭要到哪裡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

  托禮評的福,父母親不但沒同她計較宣承的事,而且在她說宣承向一個比她漂亮多金的空中小姐求婚時,還氣得直罵宣承勢利、沒眼光,之後又慶幸她交到一個比宣承好十倍的男人。

  「不多留幾天?你們難得到台北。」禮評道。

  這幾天,他堅持不讓趙家雙親住飯店,硬邀他們住到他家裡,他忙的時候,有好客的管家太太和司機相陪。

  動物園、陽明山、故宮、淡水……他們實實在在地玩遍了大台北,趙爸趙媽可是對他推心置腹。

  「來一趟台北要花好多錢。」趙媽媽說。

  「趙媽媽不必擔心這個,下回想到台北,打個電話給我,我讓司機去接你們,晚上住我那裡,有管家做飯,一毛錢都不必花。」

  「這樣啊……」趙媽媽聽得好開心,看來這個「女婿」是真心歡迎他們。

  「當然是這樣,待會兒司機會送你們回家,就不必擔心搭車問題。」

  「這次先不用,票都買了,下回再讓司機接我們好了。」

  「沒關係,趙媽媽,司機和管家會先陪你們到火車站退票,再送你們回家。不可以推辭哦,司機身負重任,這回他要記住你們家要怎麼走,下回我去拜訪時,他才能送我過去。」

  就這樣,他們揮手送走趙家長輩。

  爸媽一走,詠辛吐長氣,對禮評說:「終於解脫了,我請你喝一杯。」

  她拉禮評走進附近一家啤酒屋,兩人面對面坐下。

  「你爸媽很好啊,親切隨和、不擺架子、不使臉色、健談爽朗,不曉得他們的女兒對他們哪裡不滿意?」

  他用食指推推她的額頭,要當孝女,她還不夠格。

  「你說真的還是假的?」

  她斜睨他,懷疑他的話有幾分真心。

  「當然是真的,他們很好相處,客氣而且不喜歡麻煩別人。」

  他們和管家太太建立交情,管家還問,如果她住得習慣的話,可不可以請假,在詠辛老家多玩幾天。

  瞧,這麼好的父母親,女兒還有意見?難怪大家都說,父母難為。

  「恭喜你,你正好是「別人」,若你是「自己人」,保證有得受了。」詠辛拿起服務生端來的啤酒,她碰碰他的玻璃瓶,一口氣喝下大半瓶。

  「那麼嚴重?」

  「別自欺其人,你難道沒聽見我媽批評我的髮型、鞋子、衣服,我全身上下,他們沒有半點滿意處。」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他們滿意大哥、二哥,獨獨不滿意她,哥哥們全身都是優點,不像她,頭頂生瘡、腳底流膿,一路從頭壞到尾。

  被爸媽叨念二十幾年,她一看到爸媽,直覺是逃跑。

  「他們擔心你穿那麼高的鞋子會摔倒,擔心衣服太單薄感冒了就不好,這是只有在父母親身上才看得見的擔心。」總比他永遠忙到看不見人影的父母還要好。

  相信嗎?今年已經過了一大半,他只講過父母親三次,而且每次都是透過視訊,至於談話的內容,永遠是公事。

  「不對,他們討厭我,我是個討人厭的反骨小孩。」她嘟嘴。

  「真的嗎?你有多反骨?」他伸出食指,將她嘟起的嘴唇抹平。

  「爸媽希望我當老師,可是我的功課爛到不沒話講,私立國中、私立高中,連大學也考不到半間公立可以念,我大哥、二哥可不一樣了,次次拿第一,高中第一志願、大學第一志願,他們的人生以第一為目的。下回你到我家,你可以看見滿牆的獎狀,而且我敢保證,你在裡面找不到趙詠辛三個字。」

  她一臉的孤臣孽子,禮評不由得想笑。

  他伸手揉揉她的頭髮,同情她被哥哥們的光環給壓扁的自尊心。

  「高中畢業後,我勉強撈了個北部大學念,大學未畢業,爸媽就催我快點回鄉下,說要托人介紹我到鄉公所上班。我氣壞了,堅持留在台北,他們也氣得半年不和我聯絡。」

  她視線變得模糊,出現三分醉意。

  「他們希望子女都留在身邊?」

  「才怪,他們是偏心,二哥在美國念博士,大哥台北、大陸兩邊跑,他們都沒意見,單單愛管我。念到高中,我還不能和同學出門看電影,哥哥們才念國小,就騎著腳踏車到處野,聽懂沒,這叫不公平待遇。」

  不知不覺間,他們喝掉一手啤酒。

  「後來呢?」

  「後來我當了記者,這個行業還不壞,加上在哥哥的勸說下,他們慢慢消氣。為了賭一口氣,我拚命工作,陞遷、加薪,我要用非凡成就向他們證明,我沒有他們想像中那麼爛。」

  「你的能力的確不錯,伯父伯母會知道的。」他說。

  「才怪,我每次打電話回去報喜,他們只會送我兩句警語,從來沒誇獎我半句。來,陸禮評,我們乾杯!」她豪氣地拿起瓶子敲敲他的酒瓶。

  「哪兩句警語?」

  「錢要存著才叫做錢,買了東西就叫做垃圾。」她壓低嗓門,學母親說話。「他們要是看見我床下的「垃圾」,不氣暈才怪。哈哈!」

  她醉了。

  「真是一陣見血。」他大笑幾聲。

  「你同意他們?」她醉眼迷濛地望他。

  「同意。」

  「喂,你敢講這種話?你花錢如流水,全身上下名牌不說,你的衣服哪件不是名師傅純手工製作?」她扯住他的領帶,將他往自己裡面拉。

  拉開她的手,他用手指推推她的頭,「小姐,我賺的錢,非常非常多,我通常只花百分之一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剩下的會傳投資或存起來。」不像你,花錢花到變卡奴,還要擔心黑道兄弟追殺。這些話他沒說出口,在受傷的人身上撒鹽巴 ,不人道。

  「你在跟我炫耀嗎?」

  黃金單身漢很了不起哦,身價兩百億很得意哦,哼!等她中樂透,不不不,等哪天被發現,她是郭台銘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到時,她也可以像他這樣,狗眼看人低。

  「不,我是在教育你,想讓自己有個富足晚年,得從儲蓄開始。」

   「Stop!這種話我在爸媽身上聽太多了,你不要再拿來教訓我。」她搗住他的嘴,不准他說話。

  「好吧,不講,我們走了,你喝太多。」他拉她。

  「不要,再喝一點,我還很渴。」她一屁股貼在椅子上,打死不起來。

  喝酒解渴?她真是醉翻了。「我去幫你買兩杯超大杯的綠茶。」

  「不要嘛,再坐一下子,我繼續告訴你,我爸媽有多可惡。」

  她真的喝得很醉。他搖頭,脫下外套,挽起袖子,他把自己的高級外套綁在詠辛腰間,護住她穿短裙的小屁屁,然後背起她,付賬離開。

  「陸禮評,我告訴你,我真的很渴。」

  她的臉貼著他的頰,暖暖的呼吸在耳邊製造他的心悸,哦哦……沒想到這個身材普普的女生,竟能挑起他的性慾。

  「我知道,我家裡有可樂和牛奶。」至於最適合她的青木瓜燉四物,得等管家太太回來後,才有辦法替她做。

  「我不要和牛奶,我要和高粱。」

  「你都喝掛了還喝?」

  「掛、掛……哦,高高的樹上掛檳榔,誰先爬上誰先嘗……」

  她居然唱起山歌?

  他苦笑,在大馬路上背瘋子,不是普通人可以辦得到。

  「陸禮評,你賺那麼多錢,請我多喝一點會死哦,小氣!」她伸手到他的腦袋中央,東抓西抓,抓亂他滿頭卷髮。

  「趙詠辛,你再動手動腳,我就把你丟掉!」

  「好,我是君子,君子動口不動手。」說著,她果真動起口來,她輕輕嚙啃著他的脖子,他怎躲都躲不掉。

  他笑也不是,氣也不是,就是恐嚇她停止也很奇怪。

  「趙詠辛。」他喊她。

  「有!」她舉高手臂,大聲喊有。「啊……啊……流星流星……」突然,她手腳並用,拚命指著天空。

  「那是霓虹燈,不是流星。」他抬頭看了一樣,沒好氣地回答。

  「是流星啦!不准把我當成笨蛋!」

  「你不是笨蛋,你是蠢蛋,可以嗎?」

  「鶉蛋……哈哈,你說錯了啦,是鵪鶉蛋,小小顆、夜市賣的那種啦!鵪鶉蛋真好吃,營養價值高,你一顆我一顆,爸爸媽媽都愛吃,我們家的小禮禮愛吃……」說著,她竟然唱起兒歌來了,他聽著聽著,嘴角咧到後腦勺。

  走在長長的人行步道,他們一下子吵、一下子鬧,吵吵鬧鬧竟也吵出幸福氣氛。

  許多人回頭看他們,他應覺得尷尬,然而……他卻沒有那種感覺,只有一種陌生、微甜的感動在胸口。

  就說她特殊吧,她總有本事把討厭的事,變成歡喜事。

  今夜,霓虹燈比流星更璀璨。
第八章 朋友或戀人

  詠辛不在自己的房內醒來。

  這還不算最糟的情況,更糟的是她身邊躺了個男人,一個定位於「朋友」的男人。

  他的手腳環著她的身子,拿她當超軟軟型抱枕,他的嘴靠在她頸窩間,軟軟的嘴唇貼著她的脈搏,貼得她的血液流動加速。
  
  唯一稱得上安慰的是,兩人衣著整齊,沒有「打架」過的痕跡,而她身體也沒有出現書上說的「做愛後遺症」。

  很好,這代表了,即使再醉,他們都緊守住那道防線。

  太陽未升起,東方浮著幾抹橘色霓雲,濛濛亮的天空,帶著些許清新,幾隻早起的小鳥飛過,高唱早安曲,映眼的綠樹成林,盎然生氣。

  這裡是禮評的別墅,她的爸媽住了幾天後讚不絕口的地方,這裡佔地數百坪,她問過禮評,一個人住那麼大的房子,會不會害怕?

  他笑笑說,他喜歡與世隔絕的感受。現在,你可以明白,人際關係不佳,絕對和他的性格有關。

  敲敲頭,詠辛記不起來,自己怎麼會來到這裡──別墅頂樓。

  悄悄地,她拉開他的手腳,輕輕從他懷間抽身,她走到牆邊,居高臨下看著熟睡的禮評。

  他手長腳長,長長的身子躺在不夠長的睡袋上方,看起來有點小委屈。他沉睡的臉龐、沉穩的呼吸、放鬆的眉眼鼻唇,安詳愜意,他不是一眼教人驚艷的男子,他是那種越看越帥型。

  黃金單身漢啊……她老嫌他長相不夠優,可照片往那個「十大」中間排起來,他可以拿下前三強。

  她總覺得他的笑容奸詐,豈知,他的眼神柔和得讓人怦然心動。他一步步走近她的生命中,而她,無力拒絕也不想拒絕……

  詠辛發呆間,他伸伸懶腰,清醒。

  「起床了?」他問。

  她回神,他的雙腿拱起,毛毯輕鬆地蓋住一座小山,他的雙臂支在腦後,好整以暇地望她。

  「昨天我們怎麼會在這裡過夜?」詠辛問。

  他的選擇很多,可以送她回家、讓她住客房、睡沙發,怎麼說。都不必背她爬樓梯上頂樓,虐待自己的脊椎和雙腿。

  「你忘了?」他不相信她竟忘得一乾二淨!

  「我該記得什麼嗎?」她一臉狐疑。

  「你吵著要看星星,非要我背你上陽明山,我說太晚了,司機送你爸媽回家,攔不到願意跑遠途的計程車,你還氣得直拍我的背,差點兒把我打出氣胸。我無奈被逼,只好把你帶回來,爬上頂樓看星星。」

  他伸高手,她交出手心,他拉她坐在他身邊,拉拉毯子,將兩人裹在被子下面。

  「我這麼惡劣?」她搖頭,甩甩雜亂的長髮。

  「想耍賴否認?幸好,我有拍照存證。」

  說著,他從口袋拿出手機,手機裡,她咬他、打他,惡劣行徑一一被拍下,倏地,她臉色翻紅,羞澀衝入頰間暫且停留。

  「我的酒品不怎麼好。」她吐吐舌頭。

  「你有酒品可言?你知不知道酒醉之後,自己做過什麼事?」收下手機,他不想害她腦充血。

  「還有比打人更可怕的舉動?」她鼓起雙頰無奈地問。

  她這種沒酒品的女人,秀醉態比秀出內衣褲更難堪。

  「多了。」

  「你在騙我。」

  「你對著計程車司機高唱情歌,還勾住人家的脖子逼問,問他缺不缺女朋友,知不知道,你差點害我們死於連環車禍?」

  禮評側身,環住她的肩膀與腰際,她又是他的人型抱枕,當然,尺寸是小了一點,幸好,他是不太挑剔的男人。

  回想昨天……他笑彎眉,她像無尾熊般,拿他當尤加利樹,她說著醉話,一遍遍問他「陸禮評,你到底愛不愛我」。

  他說了愛愛愛、愛愛愛,她聽過一百次,還是聽不清楚,沒辦法,他只好學起她唱情歌,將她唱入夢境裡頭。

  「計程車司機氣壞了?他有沒有說要告我?」

  「沒有,他是個禿頭、肥胖的中年男子,看到有人欣賞他的美好,開心得不得了。如果昨天我不在場,也許今天你會在他的床上醒來。」

  「幸好你在。」詠辛吁口氣,不知道自己真那麼誇張。

  「對,幸好我在。」

  他在棉被下伸出魔掌,掏掏摸摸,弄得她尖叫翻滾,不多久,禮評從她的口袋裡拿出計程車司機遞給她的名片。

  「看吧,他說……等你哦!」他眨眨眼,學司機曖昧的口吻。

  「噁心!」她直覺拍掉他手中的名片。

  「昨天,你可高興得很,還猛說:「我一定找你。」」他大笑不止。

  她撲過身,強摀住他的嘴巴。「不要再說,我快吐了。」

  他還是笑個沒完,一聲一聲,像得了氣喘病的烏龜。

  「好、好,我不說了。」

  她鬆開手,躺回原位,輕問:「昨天,我把你弄得手忙腳亂,對不對?」

  「對,我帶你上樓看星星,你一下子跳北極星舞、一下子跳火星舞、一下子跳織女星的舞……你沒認識幾顆星星,卻跳了好幾種不同的星星舞。你還要爬上圍牆往下跳,咯咯笑著說:「如果我從上面跳下去,就是眼冒金星舞。」我拉住你,不讓你往下跳,你還咬我!」他來開袖子,讓她看看咬痕。

  天!她這麼瘋狂?這下子,她會讓他取笑一輩子。

  「要是我真的跳下去,那個不是眼冒金星舞,而是駕鶴西歸舞。」她試著說笑,轉開話題。

  「趙詠辛。」禮品突然叫住她。

  「嗯?」

  「你很寂寞,對不對?」

  昨夜,她唱北極星的眼淚、唱領悟、唱為何夢見他,唱著唱著,她唱起她的寂寞。

  然後,她發下豪語,要在三十歲之前嫁掉,然後一年一胎,生到四十歲,讓十個小孩用哭聲、笑聲圍繞她。

  她要忙得忘記自己一天比一天老,忘記生命的本質是寂寥。

  「都會男女,誰不寂寞?」詠辛回答。

  所以,大家拚命賺錢、拚命買東西、拚命尋找刺激,證明自己還活著。他們到PUB,尋找和自己一樣寂寞的男女,一夜情後,想留下對方的體溫,沒想到人去樓空,留下的是滿室空虛。

  「寂寞的你,怎麼辦?」

  她笑笑,指著他的鼻子說:「我有朋友陪伴啊!」

  「對,就是這句話,寂寞的時候,別忘記CALL我。」他不愛聽她唱「多麼痛的領悟」,不愛她一面唱歌一面哭。

  「陸禮評。」她側臉。

  「是。」他定眼望她。

  「你很厲害。」

  「怎麼說?」

  「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你用最快的速度往上攀升,成為我親密朋友排行榜的第一名。」

  「我把可丹踢下去了?」

  緊緊地,他在被子下,握住她的手,她的頭靠在他的肩處,相依相偎的感覺很不錯。

  「踢下去了。」她點頭,每點一下,頭頂就靠上他的下巴。

  「若我更努力一點,能不能成為你親密朋友排行榜的唯一?」他低低頭,刺刺的鬍渣刷上她的額,像鬃毛刷,讓她麻麻癢癢的。

  「你想這麼做嗎?」

  「想。」

  「要考慮清楚哦,這麼做很累的。」

  「為什麼累?」

  「如果你是唯一,我有心事,只能說給你聽,沒有別人可以分擔,那麼你得重複接納我的埋怨,十次、二十次,很煩人。如果我有很多朋友,基於責任分擔原則,你只會分到一兩次的不滿與埋怨。」

  「我不介意重複。」

  從小到大,他各科的參考書不只寫一本,他讀企劃案,不只看一遍,他可以把同樣的事重複很多次,不嫌厭倦。

  「如果我的生活,有很多朋友填滿,你出現的機率可以不要那麼多,畢竟你有自己的生活。」只是朋友嘛,朋友不該對朋友要求太多。

  「我的生活很樂意與你的生活掛勾,我喜歡把你一天二十四小時,鎖在我的視線範圍中。」

  「要當到那麼好的朋友啊……」她偏頭考慮。

  這樣親密,不小心會教人洩露心情,不小心會讓人知道她喜歡他,比他所知道的更多,她不想太早將兩人定位,她要慢慢來、慢慢醞釀,釀出最甜美的感情,芬芳濃郁。

  「對,就是要。」

  搖頭,她還要再想想。

  「你看,太陽升起來了。」詠辛指著東方。

  「對。」

  「下次,我們再一起看日出的時候,我要送你一樣禮物。」那時,他們的愛情依舊成熟了吧!

  「除了手錶之外,其他的,我都收。」他不忘虧宣承兩句。

  她輕笑,靠在他身上,環住他的腰,舒服得教人不想睜開眼。

  ******

  禮評是個談判高手。

  他同意採訪,但採訪他的人必須是趙詠辛;他同意記者跟在身邊,做一整天的生活實錄,同樣地,隨行記者也要是趙詠辛。還有,若非要他跟灰姑娘共進晚餐,他的灰姑娘只能是趙詠辛,其他女人,免談。

  於是今天下午,他們有了第一場訪談,約在他的別墅裡面。

  「嗨,你今天很漂亮。」他在門打開時,說了第一句話。

  當然,她精心打扮呢!

  她穿一件Ecco的黃白色印花小洋裝,背一個Christian Dior的清咖啡色方形小提袋,袋子裡的提把上綁了她被禮評逼著買下來、價值六千多塊的Loewe絲巾,腳上穿PRADA的系小蝴蝶結的白色平底鞋,整個人看起來很有夏日風味。

  擔心她的財務狀況?不必、不必,她已經還清卡債,且在「好朋友」的強力感染下,開始做薪資規劃。

  「謝謝。」揚眉,她得意得很。

  他對隨後進門的攝影記者說:「你可以四處拍照,拍完就先行離開,我們的訪談大概會進行很久。」

  「喂!」那是她的人,他怎能命令人家,老闆換人當啦?「黃金先生,客氣一點。」

  他沒回答她,直接拉詠辛進廚房。

  「試試這個,這是管家太太研發的新口味。」

  那是光看就讓人垂涎三尺的芒果慕思,含一口,她整個人變得和果凍一樣柔軟。「還有沒有?」

  「做什麼?」

  「嗯……我要帶回去照三餐天天吃,這是讓人感到幸福的味道。」半瞇眼,陶醉……再吃幾口,她愛死了它濃郁果香。

  「你太貪心了,有得吃還想外帶,你以為這裡是免付費餐廳?」

  說著,他接過她的湯匙,從塑膠杯挖一大口,放進嘴巴,味道……還好而已,他不像她,甜食嗜好者。

  「少假了,我不信你沒有額外準備。」

  他給她一大盒手工餅乾時沒計較、給她起司蛋糕跟提拉米蘇時沒計較,怎會計較起幾塊芒果慕思?

  推開他,她直接走到冰箱前面,拉開門,果然……二十幾個芒果慕思在冰箱裡面排排站。

  「萬歲!通通是我的。」

  她關上冰箱,轉身,張開雙臂,守護「她的」慕思蛋糕。

  沒辦法,她已經無法克制自己在他面前當惡霸。

  「沒意見。」他聳肩。

  「你慘了。」她搖搖頭,同情地對他說。

  「我哪裡慘?」

  「等我賺更多錢,我要把你的管家太太搶走。」

  他竊笑,詠辛搶不走的,管家太太的薪水比她高上那麼……一點點。

  他拂開她含在嘴裡的髮絲,拂開後,忍不住多碰了幾下,她的髮質保養得不錯,烏黑柔順,閃閃發亮。她撥開他的手,硬要勾住她幾縷髮絲上上下下溜滑梯。

  滑開身子,詠辛滑開那一瞬間的曖昧氣氛。「開始進行訪談吧!」

  「不要,等你家的攝影先生走了再說。」

  「我在工作耶!」

  「我的工作不比你少,我還不是空出整個下午讓你採訪?」他硬逼她私事公辦。

  她歎氣妥協,「好吧,等一下他會替你拍個人照,記得哦,千萬別笑。」

  「你對我的笑容意見很多。」他雙手橫胸,斜眼飄人。

  「我是為你好,真的。你笑起來很像奸臣,我強烈懷疑,你是秦檜投胎轉世。」

  他曾經問過,她背上有沒有刺精忠報國,一個岳飛、一個秦檜,幾千年後變成朋友,這種故事肯定很引人入勝。

  之後,在輕鬆氣氛中,攝影記者拍下他的照片,正面側面、全身半身,他合作得讓人吃驚。

  她聽可丹說過,她沒人性的大哥在訪談時放她鴿子,實況紀錄時擺一張臭臉,最後結論是──

  陸家男人很難搞,而且第一名絕對不是可丹的父親。

  所以,她沒想到,禮評居然這麼配合?

  攝影記者離開後,他們雙雙在客廳坐下,她拿出錄音機、紙筆,和一封淺玫瑰色信封。

  「受訪有酬勞可以領?」他摸摸信封。

  「小小雜誌社,哪給得起黃金單身漢酬勞?」她抽回信封。

  「不然這是……」

  「可丹整理出來,要我訪問你的題目,我很納悶,為什麼你不讓她採訪?」

  「我不相信她夠專業,她的專業是購買名牌。」

  「你太小看可丹,到目前為止,她做得不錯,而且……她是個鋼琴天才。」

  「她又開始玩音樂了?」

  「玩?你說得太輕鬆,她練琴練得很認真。」

  「才怪,鋼琴老師說她是專門來氣死那些音樂大師的。她不愛看譜,完全不管強弱、拍子、節奏,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彈曲子,前前後後換了好幾位頂尖的鋼琴老師,老師對她一致的評語是──她是座蘊藏量豐富的鑽石山,但是沒有人找得到方法開採。所以,她沒辦法比賽、沒辦法深造。」

  「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前兩天她還在考慮要不要參加音樂大賽。

  「是什麼改變她?」禮評問。

  詠辛想了一下,這種事不該由她說,如果可丹想讓家人知道喬預的存在,她會親口對家人說。

  詠辛笑而不答,打開信封,念出第一道題目:「請問,對於時尚,你有什麼看法?」

  「對於時尚我是門外漢,該穿什麼、配什麼,我有專門的人替我採購,我很少在上面費腦筋。」

  「所以,你不迷信名牌。」

  「當然,但是我很清楚,名牌對於女人的影響力有多大。」他在調侃她。

  她斜他一眼,繼續第二道題目:「聽說你與……」

  突然間,她的喉嚨被掐住,發不出聲音。

  她的視線停留在同一行字上面,來來回回……她讓可丹的問題弄得視力模糊。

  怎麼會呢?即使親眼目睹未婚妻移情別戀,他仍捨不得放開手?是多年戀情留住他,或是羽秋的魅力無法抵擋?

  心好痛,痛得她想蜷起身子,哀號。

  在腹間翻攪的酸楚,一波波侵蝕她的五臟六腑,她弄不懂哪裡接錯線,怎麼會在她發現新愛情之後,驚覺他的舊愛未斷線。

  壓住胃,嚥回酸水,她不哭。

  「怎麼了?」見她驟變的神色,他伸手要抽走信紙。

  她不讓他拿,喝口水,詠辛盡全力恢復專業表現。

  「聽說你與未婚妻季羽秋小姐,將在八月份走入禮堂,請問傳言是真是假?」她很努力維持笑靨。

  他斂眉,原來是這個讓她臉色慘淡,點頭,他沉重道:「是真的,八月二十六日,時間定了。」

  這一仗,宣承大輸。

  不難理解,他怎贏得了十大黃金單身漢,宣承想擠進萬大都困難啊,禮評根本不必發動兵馬就理所當然大贏。

  既是如此,何必攪亂一池春水?

  她和宣承、禮評和羽秋,兩個不同世界的男女,兩個不同的配對,不是很好嗎,何苦錯亂章法,讓她苦笑不能?

  但是,認真想想,他哪裡做錯啊?從頭到尾,他沒說過非分言語,至於突如其來的曖昧,只不過是他貪玩的天性作弄了她的心。

  他沒錯,他一再強調兩人是朋友,他做足對朋友該有的大方與體貼,她怎能把自己的錯誤認知算到他頭上?

  是她誤以為自己對他太重要,逾越了界線,錯在她,與他無關聯。

  這麼一想,哪裡來的混濁春水?他們是輕輕澈澈、明明白白的朋友啊,毫無疑問。

  既是朋友,朋友結婚是好事,她不能聽入耳裡成了晴天霹靂,羽秋是優質女人,她該對他說聲恭喜,這才是盡好朋友的本分。

  她在起雞皮疙瘩,專業掩蓋不住失態,她的落寞灼了他的心,讓他不捨得。

  「才決定沒多久,我本來想告訴你的。」他說。

  她強提精神,故作輕鬆,小小的拳頭往他手臂捶過。

  「對嘛,朋友不是這樣當的,你應該早點告訴我,說不定我可以幫你擬個很棒的婚禮企劃案。」

  她的表情安了他的心,扯扯唇,他的笑容已經不怎樣,再加上勉強,更是醜上加醜。

  「我自己都沒有消化完這個消息,實在很難告訴你。」他歎氣,伸手,向她要一口芒果慕思,這種時候他需要「幸福滋味」來幫忙。

  他和羽秋之間很不對,只是兩人都刻意視若無睹,他們避開任何會引發爆炸的話題,藉以粉飾太平。他知道羽秋害怕他,她在揣測他對她和宣承的看法,他卻惡意地不肯挑明說,任由她去猜疑、緊張。

  他在懲罰羽秋?也許,懲罰她在他尚未決定要不要結婚之前,先作了決定。

  「別說得這麼委屈,又沒人拿刀子逼你結婚。」她不苟同地看他一眼。

  「羽秋懷孕了。」為了兩家交情,為了未來的合作契約,也為了負責任,這個婚,他不能不結。

  「恭喜,你要當爸爸了。」

  她誇張拍手,拍得手都痛了,臉上仍掛著燦爛笑容。

  他聳肩,不答。

  低眉,她決定強撐過去,掛起笑,她說得虛情假意。

  「既然你快要結婚,我們不能誘發新娘子的醋意,這個十大單身黃金漢嘛,我要把你除名。」

  她在笑,笑得嘴巴發酸,胸口卻很冰涼,像被傾盆大雨澆過,但……演戲吧,演出分享快樂的好朋友,假裝自己的心仍然是晴空萬里。

  「可是,我很期待和灰姑娘共進晚餐。」他凝望她。

  她避開他的眼光,攤開資料。「恐怖,還沒結婚就想搞外遇?你看,排名第四的房亦杉帥不帥,我才想報名當他的灰姑娘……」

  她東拉西扯,努力和平常沒什麼不同,她說得萬分起勁,不教人看見她的心情依舊墜落谷底,跌得粉身碎骨,再也拼湊不出完整。

  ******

  她沒辦法與他當朋友了,她的戲在那個採訪的下午走入完結篇。

  她知道自己是那種股票狂跌時,不觀望、直接認賠殺出的女人,所以,卓宣承,她認賠;陸禮評,她也認賠,反正她理財能力一向比賺錢能力差。

  她不接他的電話,不與他見面,她天天加班,偶爾睡在辦公室內。

  她決定,不當情人,連朋友都做不成。

  這不是女人的小心眼,而是女人自救的方式。

  女人無法一次一次忍受心痛,只好關起心房,假裝那裡從來沒有人進駐,你可以批評女人自欺欺人,卻不能否認,那是最理智而聰明的療傷法。

  「你好拚命哦,老總說,看好這次尋訪灰姑娘的企劃,要是加薪的話,你要請我吃飯。」可丹探進頭來,笑眼望她。

  好怪,同一父母所生,可丹的笑容讓人心情愉悅,而禮評的笑容卻是腹裡藏刀、奸詐危險,不曉得是後天環境塑造,還是幾十年前,他的父母親在醫院裡抱錯嬰兒。

  「沒問題,誰讓你替我搞定五個單身漢,丹丹,你真的很行。」倒一杯咖啡,她招待丹丹一頓下午茶。

  可丹很可愛,看起來有點笨、有點憨,她缺少富家千金的驕氣,但有富家千金的善良單純,她聰明卻大智若愚,這種人,在什麼環境都是無往不利。

  「我本來就很行,全世界只有我爸媽和哥哥不看好我。」

  誰說親人最挺自己?下回再有人講這種話,她一定會回他屁勒!

  「出生上流社會,果然不一樣。」

  「什麼上流社會、下流社會,我最討厭這種話,告訴你,所謂的上流社會就是一群有錢人自我保衛系統。」她放下杯子,教訓起詠辛。

  「我不懂。」

  「有錢人很怕窮人靠近,擔心他們覬覦他們的財產,擔心被窮人欺騙。於是,只和富有的人交往,他們形成一個社群,自稱為上流社會,在我看來,那是對自己的智商太缺乏信心。」

  「別忘記,你身處這樣的世界。」詠辛提醒。

  「所以啊,我寧願和你們去墾丁玩,也不想參加上流社會的無聊晚宴。」

  「墾丁三日游,日期確定了嗎?」

  「你沒注意?公佈欄上面一句貼好幾天,就在這個週末,老總說可以攜伴參加,你想邀請誰一起去嗎?」

  「目前沒有。」本來,她想邀禮評的,現在……算了。

  「那你可不可以把名額讓給我?」

  「你想帶兩個人去?」

  「對啊,有一個豬頭想跟我去,可是我真的很想和喬預一起去度假。唉呀,左右為難啦,如果你肯把名額讓給我,就太棒了!」

  「好,名額讓給你。」她不多想,允了可丹的要求。

  「謝啦!」

  「不客氣。」她莞爾,低頭,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可丹目的達到,應該出去的,可是她猶豫了一下……

  「趙詠辛。」可丹突然叫她,身子趴到她辦公桌前,和她面對面。

  「什麼事?」詠辛被她的認真嚇到。

  「你真的是個很棒的女生,如果不是羽秋的關係,我很樂意你當我的二嫂。」她說得真心誠意,沒有半點虛偽。

  要不是她一再和二哥做過確認,確定他非娶羽秋姐不可,她很樂意投詠辛一票,真的。

  「你在說什麼?我和禮評只是朋友,他沒跟你講?」詠辛欲蓋彌彰。

  是嗎?但她二哥從沒為了羽秋姐失眠過,沒有食不下嚥、沒有日漸消瘦,卻為詠辛不接他電話,不愛吃、不愛睡,還接連找她探問詠辛的近況,她再笨,也知道兩個人之間不對。

  可丹聳聳肩,不置可否,「總之,我要你知道,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別把我和禮評說成敵對雙方,我們之間沒有那層關係。」她堅持否認。

  曖昧是她的誤會,認定也是她的錯覺,她和禮評之間最大的情分是友誼,這些話,她一天得對自己說上十幾遍。

  可丹笑開,「有個叫卓宣承的男人,在外面等你,你要不要見他?」

  又來了,他怎不死心呢?她有些無奈。好吧,就看他到底想做什麼。

  「麻煩你請他進來。」

  「是。」可丹應聲後,走出去。

  她整了整資料,不多久,宣承進門。

  兩人再見面,分外尷尬,她撇開詭譎氣氛,開門見山地說:「你收到我寄的包裹了?」

  「收到了,你不必這麼做的。」他抓抓頭,以往的風趣幽默失蹤。

  「我不希望有虧欠你的感覺。」從此銀貨兩訖,兩人再無關係。

  「上次,我並不是來向你要回手錶。」他急得澄清。

  「我知道。」詠辛知道他不是膚淺的男人。

  「我是來請你幫忙,替我引見陸禮評。那天在法國餐廳,我看見你追著他走出去。」

  「我們是朋友。」煩,她為什麼要不停向人解釋,他們只是「朋友」?

  「我想也是。那天他在這裡出現,我太驚訝了,居然忘記抓住時機,和他好好把話談開。」

  「你要找陸禮評談什麼?」

  「我想向他解釋我和羽秋之間的感情。」

  「然後?」

  「希望他成全我和羽秋。」

  「為什麼他得成全你們?」

  「我要說服他,商業聯姻不會帶來幸福,一旦結婚,性情不同的他們,只會折磨彼此,那是場可以預見的悲劇。」

  「你怎麼知道他們之間只是商業聯姻。」羽秋懷孕了呀!沒感情,哪來的婚前性行為?一味將他們的關係推給商業聯姻並不公平。

  「羽秋愛的是我。」

  「你又知道了?」男人壞,壞在缺乏自知之明。

  「她心底有苦,第一個想傾訴的對象是我。」

  「就這樣?」

  「她快樂的時候,會打電話與我分享。」

  說得好,她和禮評之間也是這樣,可惜,那叫做友誼,就在前幾日,她才弄清楚。

  詠辛歎氣,「我相信,你和羽秋之間是很好的朋友,她有沒有邀你參加她的婚禮?」

  「婚禮?」乍聽這兩字,他怔愣。「什麼時候?」

  看來羽秋也沒告訴他,他們之間的友誼……與她和禮評之間一樣,值得商榷。

  「宣承,很抱歉透過我的嘴巴讓你知道這些。但,你必須承認,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不是五○年代,沒有誰可以勉強誰的意願,我保證,這個婚姻是羽秋和禮評雙方的共同決定,沒有誰強迫誰。你不必找上禮評,若羽秋愛你,她會為了你捨棄婚禮,不會故意不讓你知道婚禮即將舉行。」這種「不得已」只會出現在老電影裡面,梁山伯、祝英台的時代已然久遠。

  「你在騙我。」他怒指詠辛。

  「你可以去求證,沒時間求證的話,下個星期,翻翻報紙,你會找到陸季兩家發佈的喜訊。」她故作鎮定,其實她的心和他一樣,洶湧難平。

  「我不相信你,你在生氣,氣我為了羽秋離開你,你現在是不是抱了看好戲的心態要我難過?」他的音調提升、他的憤怒高張,詠辛沒見過這樣失控的卓宣承,她相信,他對羽秋,用情至深。

  她搖頭不語。其實,她早就不生氣,會氣,是因為還有感覺,憑良心說,他離開,帶給她的痛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多。

  他忿忿地拉開門,臨行前,狠狠地撂話:「你不會得逞的,你的離間沒本事破壞我和羽秋的感情,我會證明給你看。」

  砰地一聲,他甩門而去。

  她在離間他們?她若真有能力,何不離間羽秋和禮評?愛情難懂,她和宣承都是局外人,哪裡看得清?

  手機鈴響,她望了一眼上面的號碼,是禮評。

  不解,她早已下定決心。

  八月二十六日,時間不多了,他應該把精神浪費在婚禮上面,而不是找「朋友」談心。至於以後,更是了,經營婚姻是很累人的事,身為朋友,她會懂得體貼,讓他全心全力學習當個好丈夫、好父親。

  打開抽屜,她把手機丟進去,再壓上幾份文件,掩去驚人的響鈴。

  ******

  關上手機,禮評在白紙上畫下一道直線,那裡有二十五個「正」字,和一個只畫四筆的正字。

  一百二十九通電話,詠辛一通都沒接。

  她一定很生氣,氣到不行,是不是他提早把婚事告訴她,她就不會生氣?

  早說晚說不都一樣嗎?他搞不懂她在想什麼,不管有沒有羽秋、有沒有婚姻,朋友之間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不是?

  好吧,就算要生氣,至少有義務讓他知道,她在氣些什麼,他才知道該怎麼處理她的怒氣啊!

  煩!關掉電腦,他搭電梯上樓,想找大哥聊一聊。

  他上樓,大哥的秘書胡學玢迎上前,「陸經理您好,總經理在開會,您……」

  他截斷她的話:「我等。」

  胡學玢看他一眼,聳聳肩,怪了,最近陸家兄妹老往這裡跑,兄妹感情突然變得熱絡?

  才說要等,可是坐不到五分鐘,他就起身,在胡學玢的桌子前面來來回回練習走路,走得學玢沒辦法集中精神。

  她歎氣,認命地放下筆,「陸經理……」

  他一樣不等她說完話,焦躁地問:「如果你有一個異性朋友,突然間決定要結婚了,你的反應會怎樣?」他會問她,是因為她和詠辛看起來很像,都是女強人那一派。

  「要視情況而定。」

  哪有什麼情況?就是要結婚而已。女人,果然很麻煩。「什麼意思?」

  「要看兩人是什麼交情,普通朋友、知己朋友、互相競爭的朋友、打算從友誼發展成愛情的朋友……不同狀況,自然有不同的反應。」她很認真作答。

  「講清楚一點。」

  「若是普通朋友,心裡想的會是:糟糕,又要花一筆錢包紅包,不曉得這個月會不會透支;若是知心朋友,可能會有一點點不是滋味,感覺朋友好像要被別人搶走了,但還是會強打精神,開心替對方設計婚禮、提供意見;若是互相競爭的朋友結婚,我會想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也傳傳喜訊,和他互別苗頭;至於從友誼要演變成愛情的異性朋友嘛……」

  「怎樣?」

  「情況複雜得多了。」

  「怎麼複雜法?」

  「感情豐富型的女人會迅速消瘦,哭著向對方闡述心意;理智型女人會快刀斬亂麻、避不見面;火爆型女生會大吼大叫,問你為什麼要給她錯覺;奸詐陰險型的女生會找上新娘子,破壞他們的好事;聰慧斯文型女子會出書,描寫她和男主角之間,題目是「我和XXX的甜蜜歲月」……當然,那個男主角必須夠紅,出版社覺得商機無限……」

  胡學玢回答得很認真,可惜,禮評沒聽完就跑掉。唉,這男人,學不會聽人把話說完嗎?

  她細細看著他漸去的背影,浮上一抹充滿興味的微笑。

  拿起話筒,她撥出一組電話號碼。

  「可丹,晚上有沒有空?我們出來聊一聊……」

  聊什麼?當然是聊八卦,這世上,有八卦可聊真好。

  
第九章 分不開的兩人

  只是散了……說得簡單,做來難。

  昨夜,詠辛無眠,她想著宜承的信誓旦旦,想羽秋,也想著禮評。六個鐘頭,他們的身影在眼前晃來晃去,晃得她輾轉難眠。

  與她無關!她不斷這樣說,可那些無關的人事物,依舊闖入腦海,擾得她不得安寧。

  她是理智型女人,確定了不可能,立刻抽腿,跑得無影無蹤,因為她比誰都明白,任何事都可以透過努力而成功,獨獨愛情,努力比不上命定。

  禮評還好嗎?

  他傳簡訊、寄電子郵件,也托可丹傳話,說想要見她。

  見面?

  不,她不加入別人的混亂,他們之間有宣承,已經夠麻煩,她怎能再替他製造困難?

  就這樣吧,壓在停損點上,然後,散了。

  只是散了……說得簡單,做來難。

  她無時無刻不想他,想他的體貼、微笑,想他辯論時不認輸的激昂……她想他的一舉一動,想像兩人相處的快樂時光。

  然後,在沒人的空間裡,偷偷憂鬱。

  她病了嗎?

  或許。

  她常在工作中分心,拿起電話,不管是誰,她都錯覺是他的聲音。她老在半路上看見他的背影,發現BMW轎車,就會在車窗上看見他的臉型。

  她不想見他,卻時時看見他,她勒令自己不准想他,但陸禮評病毒直接侵蝕她的腦部中央。

  怎麼辦呢?

  缺少緣分的他們,為什麼要相知相遇?

  ******

  今天公司舉辦墾丁三日游,詠辛鼓吹自己轉換心情,半路上,她買了幾顆安眠藥,打算利用車程補眠,然後下車時,忘記一切。

  人還沒到齊,她和公關組張先生打過招呼後,直接上遊覽車,在後面找到位子坐下,打開礦泉水,拿出兩顆藥丸吞下,然後用外套蓋住臉,她相信有安眠藥幫忙,羽秋、宣承或禮評都沒本事破壞她入睡。

  「你在躲我?」

  禮評聲音出現,詠辛慌亂地扯下外套,以為又是一次幻聽。

  「你怎麼……」

  沒接受邀請,他自行在她身邊坐下,伸過長手,替她將冷氣口關起來,最後,打開餐盒,將三明治遞給她。

  「陪我吃飯。」

  她想拒絕,口未張,他先說話:「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就算不餓,也陪我吃一點。」

  為什麼不吃呢?

  詠辛打開包裝袋,把拆開的三明治遞給他,再從他的餐盒裡拿出另一個。

  「蔬菜都是有機的,管家太太洗得很仔細。沙拉醬是她親手特調,味道和外面的不一樣。」他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哦。」

  她沒聽進去他的沙拉醬和有機蔬菜,只看見他的消瘦和哀傷。怎麼了?要當新郎的男人,應該容光煥發、神采奕奕才對。

  「行李箱裡面,有很多手工餅乾和杏仁片,我們五天沒見面了,要給你的點心,一直留在我這邊。」

  這幾日,他咬著甜食想詠辛,想她的笑、想她的爭辯、想她撩撥頭髮沉思的模樣。

  他想她的專注,自己卻無法專注,公事亂成一團,該做的事全數延宕下來,他弄不懂自己怎麼了,但他相信只要見她一面,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果然,見到她,擺盪不定的心搬回老家,他又能正常呼吸,胸口的氣悶不藥而癒。高興!

  「我不吃甜食,我要減肥。」拒絕他的同時,她一併拒絕甜食。

  「你想當紙片人?沒事減什麼肥?」

  他瞪她一眼,用拇指、食指掐起她的臉頰肉。

  「你也知道紙片人?」她忍不住笑開。

  「我從你給我的雜誌上看到的。」他也笑了,因為她的嘲笑。「這次的季刊很受歡迎,你要開始準備下一季。」

  他懷念和她一起討論季刊內容的深夜,身體很累,精神卻是異常地興高采烈。

  「我想,你還是另請高明。」

  他睨她,須臾,下結論:「你果然在躲我。」

  胡秘書沒說錯,她是理智型女人,她打算快刀斬亂麻,避不見面。

  不許、不准、不可以,如果他們真的是那種快要從朋友進化成情侶的男女,那麼他會想盡辦法將兩人留在進化前,他要趙詠辛當他的好朋友,一輩子的朋友。

  「我沒有。」她打死不認。

  「你不接我電話。」他提出實證。

  「我忙瘋了,手機常忘記帶出門。」她說謊。

  「你故意搞到好晚才回家。」有兩次,他在車上看見她回公寓,他沒下車攔人,是她臉上的疲憊阻止了他。

  「不是故意,我天天加班,可見得我有多忙。」她的謊言越說越真誠,就怕他不信。

  「你在生氣。」他下結論。

  「我有什麼好生氣?」

  沒立場呀,他們不過是朋友,說生氣,太沉重。

  「你氣我沒事先告訴你,我要結婚的事情。」

  「我很早就知道你有未婚妻。」只不過法國餐廳的未婚讓她有所誤會,但她誤會是她的錯,通通與他無關。

  「為什麼不和我聯絡?」

  「因為……」她被逼急了。「因為朋友都是這樣的。」

  「什麼意思?」

  「幼稚園時有幼兒玩伴,上小學後我們會換上另一批朋友,然後國中、高中、大學、研究所,在人生每個階段裡,我們結交不同朋友。朋友讓我們開擴視野,分享喜悅,但天下無不散宴席,再歡樂的時光,都會隨著階段的結束而消失。你懂我的意思嗎?」

  意思是,他們的宴席即將散場?

  鬼話!不通不通,他還沒吃飽,大餐就得繼續擺在桌上。世上再不會有人比他們更契合,他們是話匣子打開,不必動用腦細胞,就能談得來的朋友,這種朋友不能說散就散。

  「為什麼我不可以出現在你人生的每個階段?」

  他要抗議,要拿雞蛋去砸……砸她嗎?不要,他捨不得,他要去砸發明「朋友階段論」的蠢貨。

  「沒有為什麼,事實就是這樣。我有幾個非常要好的同學,因為結婚了、變忙了,聯絡逐漸變少,交情斷掉,沒人希望變成這樣,但它就是自然而然發生。」

  瘋了!她居然在說服他,他們的生命走入另一個階段,兩人再當不成朋友。不談嫉妒、避開傷心,她的理智啊,要切切實實地將兩人的情愫殲滅。

  詠辛刻意掛起笑容,晴天在她臉上開出璀璨太陽,狂風暴雨卻在心底猖狂,他以為她說得很快樂,殊不知,哀慟在她胸中茁壯成長,她不確定自己還能撐多久,但疲累的感覺好沉重。

  「為什麼結婚後,聯絡會變少?」

  「婚後除了工作,還要經營夫妻感情,等小孩子出生,更要為他們的教養問題傷腦筋。我們在餐廳吃飯,她們在接送小孩上補習班;我們在陽明山夜遊,她們得做家事、陪丈夫,聯絡當然有困難。」

  他的手有意無意碰上她的手臂,天曉得,她多想依偎在他的溫暖中,她得花多大的力氣來控制自己,才能與他保持距離。

  禮評發現她的脖子青筋暴張,她是緊張還是……心口不一?惡意地,他靠得她更近。

  「所以,男女婚後就不能交朋友?」

  詠辛將自己縮向窗邊,她和他……不要親近。

  「你將會結交另一群已婚朋友。相聚時,你們談孩子的笑話,你們不上夜店,只在假日舉辦烤肉、野餐活動,你們會相約帶孩子去博物館一日游,你們的共同話題和我們不同。」

  「除非你也結婚,否則我們不能當朋友?」他順著她的話問。

  藥丸在她胃中發揮藥效,她的憤怒、壓抑、焦慮變得輕飄飄,失去重量。

  「或許吧,也許我早點結婚,我們的孩子從小當青梅竹馬,長大後順理成章結婚,到時,我們從好朋友變成兒女親家。」她開始語無倫次了。

  「所以,我該盡快幫你介紹好男人。」這話,他說得酸溜溜。

  「不必,卓宣承又回來找我了,我可以不計前嫌嫁給他。」

  哈,不計前嫌……她居然要不計前嫌吃回頭草?可惜卓宣承要的是季羽秋,不是趙詠辛。

  她的手肘靠在車窗邊,微握的拳頭支撐著腦袋瓜,那裡面越來越混沌,酸酸的苦水越聚越多,沒道理的心痛一波波,打得她好想哭。

  「分手後還會向前女友追討禮物男人,要不得。」他一口氣否決卓宣承。

  「可是,這樣我才有機會拿回名表錶。」真糟糕,她居然要名錶比要舊人更多。

  「那麼喜歡手錶嗎?我送你。」他生氣了,氣她想回心轉意。

  「我說過……」她的話越說越小聲,重重的眼皮蓋上大大的眼睛。

  「我的資格不夠。」他接話。

  「好棒,我們兩個有共識。」偏偏頭,她再忍不住,睡著。

  他瞪她,不相信她就這樣睡著。

  推推她,她沒反應,但頭往窗邊垂下。

  禮評心疼一陣接一陣,手指撫過她眼眶下的黑影,那麼累嗎?她累成這樣,他怎還同她爭辯?

  「對不起。」他低聲說。

  他的手橫過她後背,將詠辛的頭往自己的肩上擺,兩顆頭顱相偎靠,滿足在他的唇邊勾勒幸福。

  偷偷地,他拿起手機,在裡面留下兩人相依畫面,他喜歡她,越來越多。

  ******
 
  墾丁三日游,他不管她說的「朋友早晚要分手」,硬是帶她離開團體活動。

  他們去衝浪、玩水上摩托車,來來回回曬掉半層皮。

  他說朋友是用來為彼此製造快樂的,於是那幾日,他想盡辦法讓笑容不從她臉上褪去;他說朋友是用來共創奇跡的,於是他發明了不朽傳奇,逼著她去實行。

  什麼不朽傳奇?這就告訴你。

  他要征服天空,便帶著她去坐滑翔翼;他要克服對舞蹈的恐懼,就拉著她到夜店,強迫她陪他一起表演鋼管秀;他帶她去草原上追逐牛群,帶她去攀爬高巖,帶她騎著摩托車,用時速一百的超速度迎著風高聲唱歌……

  她笑了三天、尖叫三天,然後,驚覺他在她心底又攻陷一層。

  這是不道德的,不管是當外遇還是第三者,她沒權利製造季羽秋的苦痛。

  離開卓宣承,她快刀斬亂麻,幾日便整理好心情;放手禮評,她失去那份豪氣,她讓工作堆滿思緒,他仍不時從腦海間跳出來擾亂她的專注力,她越想把他推開,他越想盡辦法靠近。

  怎麼辦?他是難纏男人,更難的是,他從不曉得她要的不只是友誼。

  紙袋落在眼前,她茫然的雙眼從電腦螢幕前拉回,她不在工作,只是發呆。

  「猜猜裡面是什麼?」禮評湊近她。

  「我在上班,你不應該來。」

  墾丁行已經在辦公室裡傳出閒言閒語,有人開始用狐狸精為她命名了,他怎能這樣肆無忌憚?

  「為什麼不應該?我有事找你。」

  「你不怕話傳到羽秋耳中?」沒有女人可以容忍這種事。

  「我們正大光明,誰有話說?」

  真要解釋,也該是羽秋來向他分說卓宣承的角色,她不提,他也無意討論,兩人就這樣僵著。有時候,他很佩服自己,居然對這種事不吃醋!?

  反正就這樣了,不過是婚姻,多少同床異夢的夫妻,還不是照常過日子,何況新生命已經形成,他必須負責任,再加上他們的婚姻可以帶來無數商業利益。

  所以,別多想了!

  詠辛沉默,她並不光明正大。

  禮評決定不想羽秋,只要看著詠辛,他就心情大好。

  墾丁三天,他對她說了很多次「朋友」,他想,理智的她,一定能重新定位兩人,然後,他們像以前一樣,繼續快樂、繼續分享。

  「我告訴羽秋,你要當我們的女儐相,後天我們要拍婚紗照,你和可丹一起去試婚紗吧。」

  什麼?羽秋知道她!?她彈起身,差點摔跤。

  「你怎麼向她介紹我?」

  「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說你聰明、漂亮,反應一極棒,希望她和我一樣喜歡你。」當時,羽秋的表情怪異,他看在眼底,但無所謂,羽秋必須早點接受詠辛是好朋友的事實。

  最好的朋友?這男人對於男女之間的事,真低能……

  「別這麼憂鬱,認識我,是你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

  他捏捏她的臉,又瘦了,不好,他得讓管家太太做點補湯來替她添肉。

  「是嗎?」

  「是的,別懷疑。」他說得信心滿滿。

  凝視禮評,她自問:該不該為了徹底離開他,一併離開這個讓她好喜歡的工作?她的事業前途,是否該為他捨棄?

  「在想什麼?」

  最近,她不語,他就好焦慮,至於為什麼,他說不出真切原因。

  「沒事。」她搖頭,眉頭皺得老緊。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他把帶來的紙袋打開,抽出幾張列滿數字的紙張。「看見沒?我幫你買的台股型基金賺了百分之二十。」

  「那麼多?」

  上個月,他把編輯季刊的薪資給她,還掉卡債之後,聽從他的意見,把剩下的部分投入基金市場,沒想到短短的十幾天,三十五萬變成四十二萬。

  「瞧,是不是用錢賺錢比用勞力賠錢來得快?」

  「它會繼續漲成七十萬嗎?」

  她不得不佩服他,佩服極了。

  「不好,太危險,台灣的股市不太健全,我想讓理財專員先將它們贖回,然後換成美金改買全球型基金,雖然獲利較少,但比較穩定。等這波股市盤整過後,我們再考慮買台股基金。」

  這輩子,她的存款薄從沒超過五位數字,她以為要抱著鞋子終老了,沒想到……這個朋友啊……到底該不該繼續交?

  「我來跟你拿存折和印章,還是你想跟我走一趟銀行?去過銀行之後,我們一起吃晚餐,我訂了上次那家無緣的法國餐廳,它們的東西真的很不錯。」

  接下來,他還有很多計劃,比如Dior、PRADA的新裝上市,可以一起去逛逛,雖然他沒資格送禮物,但員工福利他可以給一些吧,誰讓她、讓她……把季刊編得精彩熱鬧。

  「不行,我還在上班。」

  「是你的老闆要你和我到外面洽談。」他抬出老闆來壓人。

  「洽談?老總瘋了?」

  「並沒有,我想在貴雜誌打廣告,至於預算嘛……得看我們談的結果如何。」他又笑得滿臉壞心腸,這男人實在不怎麼樣,她怎會對他動心?

  「用錢砸人不道德。」況且,賣廣告不是企劃部的工作。

  「道德問題從不在我的考量內。」

  禮評拉起她的手,把她的包包勾在肘間,他強迫她,已經強迫得得心應手。

  詠辛不知道,他這樣一路贏,結論是什麼?只是心慌莫名,東窗事發的恐懼,佔住她所有知覺神經。

  她想拒絕他,但他以朋友為名,正大光明。她很憂鬱,他卻笑著替她帶來光明,指著前方說:我們的未來在那裡。

  怎麼辦呢?朋友變成她沉重壓力。

  ******

  第一次見面,羽秋便覺得詠辛對她充滿威脅。

  禮評從沒對女人說過那麼多話,也沒對女人這般開懷大笑,可是對趙詠辛,他表現得和平常不一樣。

  但是,可丹、詠辛和禮評都斬釘截鐵,篤定他們只是好朋友。真的只是好朋友嗎?她將信將疑。

  可是不相信又如何,她肯為了一個趙詠辛,放棄即將到來的婚禮?

  從決定結婚到現在,她辭掉工作,專心當禮評的新娘,可惜和禮評相處的機會不比往常多。

  他總是忙,忙工作、忙公司、忙新企劃,忙一堆和結婚無關的事,針對這點,她曾經向未來的婆婆埋怨過。

  不過,婆婆沒安慰她,反而告訴她:「你很清楚,自己嫁的是什麼男人,將來要過什麼樣的日子,他不會時時刻刻守在你身邊,你必須學會獨立自主。」

  她嫁的是什麼男人?羽秋反問自己。

  撞見宣承向她未婚時,他撂下兩句話就走人,之後,她再出現,他沒有驚訝、沒有妒忌,甚至再沒提過那件事。

  是禮評的肚量驚人,還是他太有把握與自信,根本不把宣承看在眼底?

  禮評的表現讓她戰戰兢兢,她不確定他要怎麼對付她,懷疑他會不會用暗招毀掉她和宣承,她想像著幾百種可能性,每一種可能都嚇壞她,她睡不著、吃不下,憂心忡忡、膽顫心驚的日子難熬。

  對於禮評,她沒有把握,雖說從小一起長大,但她從沒瞭解過他的心思。

  未婚事件後,她不斷自問:他要放棄她了嗎?

  她等不到他的答案,只好謊稱懷孕,試探禮評,誰知他連考慮都沒有,直接同意婚事。

  又一次,他的反應讓她無從解釋。

  前幾日宣承出現,氣極敗壞地追問她,為什麼要嫁給禮評?

  為什麼要嫁給禮評?原因很多,第一、青梅竹馬,他們對彼此太熟悉;第二、他有錢有勢,可以維持她光鮮亮麗的生活;第三、他慷慨大方,這種男人是天底下女人都想追求的對象,她沒道理不嫁。

  至於宣承,他風趣幽默,帶給她無數驚喜與快樂,和他在一起,她總是開心,彷彿回到十七歲,無憂的青少年時期。她喜歡和他在一起,是真的,每次分手,她常覺得意猶未盡,他是個好男人、好情人。

  然而,出社會多年,她清楚地球不會因為愛情而改變運轉速率,她明白,現實生活比愛情更重要。她沒辦法穿著地攤貨過生活,沒辦法餐餐一九九吃到飽,更沒辦法數著微薄的薪水度日。

  因此,她和宣承不可能。

  但那天,她又和宣承做愛了,因她在他身上才能感受到被愛、被在乎,她愛極被重視的感覺,彷彿她是稀世珍品,合該被捧在掌心間呵護疼惜。

  羽秋在穿衣鏡前轉兩圈,她是個美麗的新娘子,無庸置疑,但再美麗的女人都會變老、變醜、變得不再引人注意,她想當一輩子的公主、皇后,所以,禮評是她唯一的選擇。

  她坐進沙發間等待禮評,身上這套禮服是她請法國設計師為她量身打造的,不需要試穿,便知道絕對是美艷非凡。

  可丹和趙詠辛在挑選伴娘禮服,禮評也在更衣室裡換燕尾服,今天他們得趕拍幾組照片,好擺設在禮堂上。

  沒辦法,禮評太忙,抽不出時間拍婚紗照。

  說實話,她對他們的婚姻如同對待禮評般,一樣沒把握,只是,和宣承交往後,她更確定了自己要什麼。嫁給這樣忙碌的男人,她已做足心理準備,當個寂寞卻富足的女王。

  她轉頭看向窗外,天空黑壓壓的,粗大的雨滴刷過落地玻璃窗,劃出一道道水漬,無語的大自然,無語地映襯她的悲哀。

  她有第二個選擇的,但她絕不選擇平凡。

  鈴聲,來自禮評西裝口袋裡的手機。

  她順手翻出來,打開,震驚莫名。

  手機螢幕上出現詠辛靠在禮評肩膀上,而他笑得滿足的照片。羽秋傻了三秒鐘,回神,再看一遍。

  說謊!這算哪門子的友誼,再蠢的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曖昧、是偷情,他們怎可以在她的眼皮下集體說謊!?

  羽秋恍然大悟。

  難怪禮評不介意宣承,因為他也養了一個紅粉知己,以示抗衡;難怪他不吃醋,因為真要追究起來,他做的事會讓人更發飆。

  至少她沒讓宣承再度出現他眼前,而他卻大方弄來友誼兩字愚弄她的感覺,逼她默認他與趙詠辛之間。

  他真當她是啞巴吃黃蓮,有苦也得下嚥?就因為她被他撞上那個意外事件!?

  她自作主張,打開禮評的手機留言,幾則詠辛的留言跳出來,她越看越火大。
  
  我累了,不要再逼我出去逛街,我對夜市不感興趣。

  你到墾丁,是為了把我操死嗎?不行,我要睡覺,OK?

  可丹出去了,你想過來的話,等我半小時,我要先洗澡。

  我不要再跳鋼管舞,就算你送兩百雙Chanel,我也不要。

  他說沒時間拍結婚照,居然有時間和「朋友」暢遊墾丁?怒火上揚,怨恨昭然若揭,她恨他,恨他用這種方式羞辱她。

  轟地一聲,連日的恐慌、焦憂爆發,她終於知道他要怎麼報復她了。

  他打算用一輩子的外遇,來懲罰她的不忠?他要用婚姻枷鎖綁住她,然後自己在愛情的國度裡逍遙?

  他……夠狠!

  禮評從試衣間走出來,看見羽秋拿著他的手機,直覺要回來。

  「為什麼拿我的手機?」

  被她看到那樣的照片,他還敢質問她?她冷笑。

  「你是什麼意思?」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因她的態度不悅。

  「你為什麼要和我結婚?」

  她對他沒把握,唯一有把握的是他對愛情冷感,他不喜歡女人、不喜歡浪漫、不喜歡噁心的文藝片,他常批評男女之間說那些無聊的廢話,是浪費時間。

  他是這樣的男人,所以,即便是寂寞,她會是他的唯一,可現在……她連最後的把握都被推翻了。

  「你懷孕了不是?」

  若不是新生命即將到來,若不是兩家的合作計劃已緊鑼密鼓展開,他的確沒有結婚計劃。

  「如果我沒懷孕呢?」她向他逼近。

  「問這個,不會太無聊?」他不想回答。

  「你不覺得對不起我嗎?」她變得咄咄逼人。

  「我對不起你?」雙手橫胸,他冷眼看她。

  他以為自己才是受害者,若非他對婚姻要求不多,誰能忍受她和卓宣承的藕斷絲連!?

  沒錯,他請了徵信社調查她,她和卓宣承從沒真正斷過。

  「你一邊和我結婚,一邊和趙詠辛談情說愛。我猜猜,為什麼你會選擇娶我而不娶趙詠辛……哦,因為我們家的資金多,你看重的是商業利益非愛情。真有趣,趙詠辛輸我,輸在一對沒有出息的父母親。」

  她諷刺他,也嘲笑自己,做了彩繪的手指,戳著他胸口,一下一下,為自己的怒氣找到宣洩出口。

  禮評的怒氣被挑起,抓住她的手腕,不准她污辱詠辛,「我不知道你在鬧什麼?請你自我節制,這裡是婚紗店,不是家裡。」

  「我在鬧什麼?我的丈夫手機裡顯示著他和趙詠辛的親密照片,我還得自我節制?你抽不出時間拍整組的婚紗照,卻有時間陪狐狸精到墾丁跳鋼管舞?你信誓旦旦,說你們之間是友誼,請教一下,哪一國的友誼比夫妻辦婚禮更重要?」

  羽秋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她失控了,活了二十幾年,從沒這般受辱過。伸手,她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她真真切切將他惹火了,他眼中射出兩道熾焰,反手抓住她打人的手。

  「我和詠辛沒做過逾矩的事,從沒對不起你,你敢說,你和卓宣承也一樣?或者,我該質疑,你肚子裡的小孩與我沒有關係?」他惡毒地說。

  「什麼叫做逾矩?性交嗎?你不知道精神外遇更過分,我寧願你睡過無數女人,但在精神上對我專一。」

  「哈,所以你和卓宣承上床,代表對我的忠貞?」狗屁理論!

  「你、你……」羽秋語頓。

  「我不知道你對專一的定義是什麼,我和詠辛清清白白,不管有沒有這個婚姻,她都是我,陸禮評,一輩子不分開的好朋友。」他說得斬釘截鐵。

  「你還敢堅持「好朋友」?你說謊就罷了,為什麼聯合可丹、趙詠辛一起說謊?你們想拿婚姻當幌子,想指鹿為馬,拿我當白癡耍?」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掄起拳頭猛地往他身上捶。

  見狀,幾對新人和店員們紛紛圍了上來。

  禮評看看週遭,壓下音量在她耳邊說:「夠了,保持你的理智,不要在這裡發神經。」

  他搗住她的嘴巴,阻止她往下說,禮評是極好面子的男人,無法忍受在眾人面前丟臉。

  她猛然張嘴,用力咬住他的手掌,他反射性拉扯,把手從她口中救出來,不過短短幾秒間,他的手掌鮮血淋漓。

  她豁出去了,指著他大罵:「我在發神經?好,我是瘋了,要不是你那個無恥的第三者拿我當猴子耍,我何必發瘋?」

  「不要血口噴人,哪裡來的第三者?想把婚姻當幌子的從來就不是我。」

  他們的爭執引來可丹和詠辛。

  她們出現後,羽秋更加抓狂,她衝上前,扯住詠辛的頭髮就是一陣扭打,啪啪啪的幾個連續巴掌,打得詠辛頭昏眼花。

  「他給你什麼好處,讓你心甘情願當地下夫人?或者,你們有什麼計劃,好讓我成為別人的笑話?」

  熱辣辣的巴掌、熱辣辣的苛薄,詠辛的眼淚為的不是委屈,而是心虛。她終是被看出來了,看出她心術不單純、友誼不純粹。

  不顧手正在流血,禮評衝上前,推開羽秋,他把詠辛護在身體後面。

  「你到底要怎樣?對付我一個人還不夠,非要把全世界都弄得雞犬不寧?」

  禮評的維護讓羽秋紅了眼,她連珠炮般的拳頭落在禮評身上。

  「姦夫淫婦,你們迫不及待了?好歹你也是事業有成的女人,你就這麼飢不擇食,連別人的丈夫也要搶?」

  禮評沒辦法和瘋狂的羽秋說道理,他轉身,要可丹先帶詠辛離開。

  羽秋不讓他得逞,一把推開禮評,扭住詠辛的手臂,硬把她拉回她身邊。

  「陸禮評你真有那麼愛她?很好,你不怕上報的話,晚上我就召開記者招待會,讓全台灣的人為我評評理,看他們站在誰那邊。一個雜誌社的主管、一個飯店領導人,暗渡陳倉、男盜女娼,好精彩的新聞哪!這不只是頭條,還會是連連爆紅上一個月的大新聞。」

  「夠了,季羽秋!」他抓住她張狂的雙手。

  「不夠,我要鬧得更大、更喧騰,我要所有人都看清楚你們的真面目!」她不就範,張牙舞爪地在禮評臉上抓出幾道誇張紅痕。

  詠辛心虛,想哭、想逃,想不顧一切衝出去,她有嚴重罪惡感,她也很抱歉,若是跪地哭求羽秋原諒能解決,她真的會這麼做。

  只是,她不能,這麼做便落實了羽秋的指控。她說要開記者會啊,委屈的女人什麼事做不出來,她怎能任事情無限制擴大?

  重咬下唇,她逼自己冷靜。

  深吸氣,她沒忘記自己是處理危機的高手,揮開羽秋的手,她站在禮評和羽秋面前。

  「你想看真面目嗎?好!我秀給你看。我們兩個中間,的確有一個男人,但那個男人不是陸禮評而是卓宣承。宣承和我是大學的學長學妹關係,我們相戀六年了,要不是你介入,我們可能會結為夫妻。」

  詠辛幾句話,成功地止住她的猙獰。

  「我愛宣承,非常非常愛,雖然他沒有很多錢,但他溫柔體貼,他會刻意為我製造驚喜和快樂,這是你的陸禮評不及格的部分。但是,因為你的出現,宣承竟向我要求分手。」

  「你不想和他天長地久,對不對?你只是嘗鮮、只想和他玩玩,對不對?季羽秋,你何其殘忍,為了一時好玩,竟讓我們六年感情付諸流水,你知道我有多恨你?」

  「所以,我勾引你的未婚夫,企圖破壞你們,但是很顯然,陸禮評對愛情魯鈍,一心一意把我當成好朋友。」

  「在今天之前,我還以為自己失敗了,因為他決定要和你走入禮堂。可是你的情緒爆發,指控他愛我,這讓我有了成就感,畢竟我沒有全盤皆輸,成功地讓你和我一樣傷心。」

  「季羽秋,要不是你將要嫁的男人太好、太善良,我是不會放手的。以你瘋狂的程度看來,你們之間已經出現嫌隙,只要我再加把勁,還怕他不手到擒來?但我選擇放手,不是因為你,而是我不要讓宣承的痛苦出現在另一個男人身上。」

  「我警告你,下次別再做同樣的事,不要引誘了男人又棄人如敝屣,請記得,你今天所受的苦一樣會發生在別的女人身上,如果你還有良心的話,別對其他女人太過分!」

  她說完話,倨傲地望住羽秋。

  「為了報復?詠辛,你太可怕。」可丹不敢相信詠辛是這樣的人。

  可怕嗎?說得好,她喜歡當個可怕的勝利者,不愛當可憐的失敗者,詠辛抬頭挺胸,背起包包,昂首走出婚紗店。


 
尾聲

  詠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婚紗店的,也不知道她的背影是不是夠驕傲,驕傲得讓人看不出她是真正的失敗者。

  身上粉藍色的長擺禮服被雨水淋得濕透,她的高跟鞋很美麗,但不適合長途旅行,只不過今天太傷心,傷心得忘記腳痛不比心痛少。

  她一路走回公寓,對著穿衣鏡,喃喃問自己,為什麼把自己弄得那麼狼狽?

  為什麼呢?從一開始就不該和他走在一起,什麼朋友、什麼純友誼,都是唬人的笑話。

  說什麼受害者,換個立場,她是十惡不赦的第三者啊!

  她到底在做什麼?

  好好的女強人不當,尋求愛情幹嘛?

  愛情哪會帶給人快樂?

  它只會帶來痛苦無數,她被欺負了一回合不夠,還要再找來陸禮評強化痛苦,她真是夠了。

  振作!

  趙詠辛,請你振作起來,就像宣承離開時一樣,哭十分鐘,然後徹底將他拋諸腦後。

  是的,就這麼辦。

  她拿來計時器,撥了十分鐘,然後靜靜地看著鏡子裡,頭髮散亂的自己。

  只哭十分鐘,不超過十分鐘,一、二、三……

  天不從人願,十分鐘後,她的淚水流出經驗,再不受意志所控,淚腺自顧自地分泌鹹水,不肯喊暫停。

  十分鐘不夠嗎?大概她對禮評感覺比對宣承更好吧,那麼,多給二十分鐘,再哭二十分鐘一定就夠了。

  詠辛再調一次計時器,這回,她不看鏡子了。

  她換下濕衣服、洗臉、化妝,她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後出門,去買下那雙Christian Dior粉紅色拖鞋,她要在家裡來來回回,從早穿到晚,欣賞美麗的腳丫子,她要讓它昂貴的價格來提醒自己購物的快樂。

  嗯,只要恢復購物狂性格,她就能享受花錢的單純快樂,不需要讓男人來替她創造快樂。

  可是……粉餅是不是過期了?不然怎會她再用力,都勻不出一張美麗的粉臉?一道道深色欄杆在頰邊畫出斜臥鐵軌……

  他恨她了嗎?

  肯定是。

  她城府深重,她勾引她好傷害羽秋,她是壞到不行的惡質女人。恨她吧,恨過之後,才能將她徹底遺忘。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計時器響起,二十分鐘飛快過去,她的淚水仍然不止息。

  他和羽秋前嫌盡釋了吧,壞女人的詭計被識破,雨過天晴,心結打開,婚禮自然能如期舉行,身為「前朋友」,她該為他感到開心。

  只是啊,那麼開心的事怎麼……怎麼還是讓她淚流不已?

  做點事吧!嗯,想想,該做些事轉移注意力才行。

  對,她可以搬家。

  可丹大概沒辦法和可怕的她同處一室了,放下粉盒,詠辛決定先打包行李。抹去亂七八糟的彩妝,捲起袖子,她振奮精神,開始整理行李。

  以前心情很糟的時候,她就拿出一雙雙鞋子慢慢整理,看著美麗的鞋子,她會慢慢恢復心情。

  彎腰,她把鞋子按照品牌、款式分門別類,一雙雙拿出來,再一雙雙收進盒子裡裝箱,只要持續同樣的動作,很快地,她保證,她能讓自己開心愜意。

  然後,她收了名牌鞋子、名牌包包、名牌衣服、名牌飾品……她收掉所有財產之後,猛地抬眼,黑色窗戶映照出她腫脹的雙眼和紅色鼻頭。

  她,居然還在哭──在經過五個半小時之後。

  他不過是陸禮評啊,不過是個有張醜陋笑臉的男人,不過是愛強迫人當朋友,不過是別人的……未婚夫……

  對,他是別人的未婚夫,又不是她的,她何必為別人的專有財產哭五個小時?

  她不能繼續這樣下去,她要想辦法結束淚水。

  不知道眼科有沒有止淚針,要不然,去電影院看喜劇,如果還是不行,去夜店狂歡徹底放縱自己吧!

  對,就照一二三方案進行,不管如何,她都不准自己待在這裡,無謂哭泣。

  她將頭髮鬆鬆地在腦後挽出一個髮髻,別了金色蝴蝶髮夾,換上黑色雪紡紗禮服式小洋裝和Nine West的金色低跟鞋,她挑了Montblanc的六角星型黃白金手鐲戴在手上,她要招搖、要鼓動蜂蝶春心。

  沒錯,這才對,她又不是沒有能力的可憐女人,對她而言,結束感情和結束企劃案一樣,只要花點心,成功在即。

  嗯,就這樣。

  再次挺胸,這回,她要牢牢掛上驕傲自信,不被打倒。

  ******

  很抱歉,她仍然被打敗,她的太陽眼鏡關不住淚水,她拚了命說不哭,但淚水像融化的北極冰層一樣,源源不絕。

  無可奈何中,她坐車回鄉下老家。

  凌晨一點,按下門鈴,她的父母親被訪客嚇得如臨大敵。

  母親打開門,看著她紅腫雙眼,沒有提出任何問題、沒有習慣性嘮叨,只是輕輕擁她入懷,告訴她:「詠辛,你做得很好,這裡是你永遠的避風港。」

  避風港啊……她終是找對方向……

  接著,她洗澡、洗頭髮,喝下一杯溫牛奶後睡著了。

  她睡得很熟,熟到母親開吹風機吹乾她的長髮,也沒被吵醒。

  再醒來,已經是二十七個小時之後,她伸懶腰,看窗外,陽光初升,新的一天開啟。

  赤足下床,她到廚房喝杯水,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不禁失笑。

  那是媽媽在菜市場買的碎花洋裝,不超過兩百塊,但寬鬆地穿在身上很舒服。

  之後,刷牙、洗臉,穿上拖鞋,她走到三合院中庭。

  絲瓜籐爬滿了磚牆,一截絲瓜籐被割下,籐梢插在乾淨的塑膠瓶裡,她媽媽又在收集天然的化妝水了,她常說,絲瓜水、小黃瓜比SK-II好用得多。

  真不曉得節儉的母親,怎會養出她這個敗家女?

  踩著腳踏車離開家門,她爸媽肯定去巡視菜園。

  她爸爸從鄉公所退休後,就和媽媽一起當個快樂的農家人,利用爺爺分給他們的兩畝田,種地瓜、蔬菜、小番茄,兩人對於農事樂此不疲。

  想想,這樣的生活也不錯,悠閒自在,沒有競爭與憂心,過這種生活會長命百歲吧。

  下車,她握一把泥土,湊在鼻間嗅。

  每個離鄉的孩子,爸爸都送他們一把泥土,他說:「你們是靠這把泥土養大的,走出這裡,不要忘了自己的根。要記住,碰到風雨,得把根扎得更深、更牢,靜待風雨過去,挺直腰背,讓自己更茁壯翠綠。」

  沒錯,身為趙家人,怎麼能被小小的感情問題打敗?不管有沒有陸禮評,她都要活得好精彩。

  遠遠地,她看見爸爸的背影。

  他在採番茄,紅色的、碩大的牛番茄被拔下來,轉眼就變成媽媽口中的抗癌聖品,不論是煮、炒或打果汁,樣樣棒。

  她爸爸老愛學電視上的廣告詞說「番茄紅了,醫生的臉就綠了」……突然間,她好想念除夕夜,想念一家人窩在一起的感覺。

  「爸!」詠辛揮手,對著父親背影大喊。

  她爸爸未回應,籐架後面出現一個教人意外的男人。

  手臂緩緩垂下,停了二十七個小時的淚水再度湧出,心狂奔、淚長洩,她說不出話,不由自主地變成啞巴。

  禮評在笑,笑得奸詐,目光卻很溫柔。

  「我昨天上午到的,你睡死了,沒有起來跳迎客舞,沒關係,我原諒你;我花很多精神在牆上的獎狀中尋找你的名字,果然,不是你的個性謙虛,上面還真的找不到趙詠辛三個字,但是我還是寬大為懷原諒你,原諒你念不夠努力;你穿這樣子很醜,害我的視力受損,不過,你好像很舒服的樣子,好吧,我一樣原諒你……」

  他一面說,一面往她的方向走來,到她跟前時停下來,捧住她的臉,低頭,吮去她的淚水。

  詠辛推開他,直覺將抓在手心的泥土抹在他臉上。

  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臉,她居然用泥土……攻擊他?

  錯愕,他瞠大眼睛看她。

  三秒鐘後,他捧腹大笑,笑得前俯後仰,張揚誇張的笑聲,引得她又哭又笑。

  「你沒有更好的武器了?回台北,我買一把BB槍給你。」他在侮辱她。

  她假裝沒聽到,「你來這裡做什麼?」

  「台北空氣太糟,肺在抗議,我只好到鄉下呼吸新鮮空氣。」他言不及義。

  「你不是要結婚了嗎?該忙的事還很多,不應該待在這裡浪費時間。」她猛推他的背,想把他推回台北。

  「我沒有浪費時間,我得找個地方冷靜思考,結婚到底對不對。」

  「婚期在即,現在才考慮該不該結婚,你不怕傷人?」

  她句句指責,句句都是為他好。

  「結完婚後再後悔,不是傷人更深?何況你在擔心什麼?你不是想利用我來傷害羽秋?我助你一臂之力,你應該感到竊喜。」

  「你……」她語頓。

  「想說謊,你還得拜師學藝才行,不然前後矛盾,謊言很容易被拆穿。」他揉揉她的頭,愛憐地笑道。

  什麼叫做矛盾、什麼拆穿,背對禮評,她想不出自己哪裡做得不夠好。「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第一次在鞋店見面,是我招惹你的,你不認識我或羽秋;第二次見面,我在公園裡撿到你,你剛失戀,而且把我的自尊心放在地上糟蹋。」

  「我什麼時候糟蹋……」

  「那次我叫你七號鞋女孩,還為了安慰你,請你吃大餐,沒想到打去卻是空號,讓我為自己的魅力哀悼了好幾天。」

  「那不是空號,我被房東趕出門,又不是惡意……」

  「我可以給我手機或公司電話,別騙我,你沒在下意識裡,想和我斷掉聯繫。第三次見面,你提醒我是有未婚妻的男人,要懂得潔身自愛,還說你剛失戀,容易發生移情作用,最後在我們中間畫下國界,說我的病毒會危害貴國國民健康。」

  沒錯,那回她透過計程車車窗,篤定地說,他們不會第四次偶遇,誰曉得,還是遇上了。

  「第四次,我在丹丹的公寓遇見你,你躲不掉了,我逼你當朋友。之後,好幾次你想躲我,可惜我有FBI當靠山,你只能乖乖就範,如果和我在一起真是為了報復羽秋,你報復手段未免太消極。」

  「我的結論是──那天,你說了個不高明的謊言,以為可以平息我和羽秋的紛爭,讓我們的婚禮如期舉行,沒想到適得其反。」

  「適得其反?」她一頭霧水。

  「你那麼關心我、處處為我想,不介意自毀形象。我想,除了友誼,你對我,一定還有些其他的東西,比如……愛情。」

  「你!」

  她被嚇到了,不是農曆七月,沒道理看到鬼。像

  「我看到你哭得比核桃還腫的眼睛,聽見你睡著還叫我的名字,要我珍惜幸福,所以,我決定聽從你的意見。」

  「既然如此,你就快點回台北。」

  「你以為我的幸福在台北?」

  「不是嗎?」

  「以前是,但你把我的幸福帶到彰化了,我只好像候鳥南遷。」

  她聽不懂他的意思,大大的瞳仁裡充滿困惑。

  他用右手擋住她的雙眼,輕輕地用左手將她攬進懷間,「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是的,你是我的幸福,你不在台北,我的幸福怎會留在台北?」

  「你……」

  「羽秋常說我是不懂愛情的男人。她沒說錯,我不懂也懶得懂,如果我的公司販賣愛情的話,也許我會交代下屬替我作一份愛情專案,讓我花幾個鐘頭研究看看。但愛情不能替我賺進任何利益,我何必對它有心?」

  「娶羽秋,原因有好幾個,其中最大的原因是懶,她很早就讓我的父母認定是未來媳婦了,我懶得改變,心想結不結婚都沒關係,世界又不會不同。我還是我、她仍是她,而且,你不能否認,羽秋夠美麗,帶出門很有面子。」

  「懶?」

  他用這種態度對待要共同生活一輩子的女人?她想,她不懂男人。

  「是懶,且我們兩家有合作關係,結婚對雙方都有利。我對所有女人都懶,獨獨對你不同,每天清晨醒來,我就想見你,想和你談天說地,一天見一次面、打三通電話。最好,再把你弄醉,聽你一大堆沒人聽過的埋怨,抱你在懷中入睡,然後沒有流星,我卻騙著你對流星許願。」

  原來,他趁她喝醉,做了這麼多浪漫事。

  「那次採訪,你知道我要結婚,竟狠下心不和我聯絡。我找不到你,我開始後悔,好幾次想打電話給羽秋,問她想不想改變心意,也許我們可以不結婚,但一起扶養小孩。」

  「你把女人想得太天真。」

  佔有慾是女人天性中最重要的特性,他怎能低估女人的區域防護力?

  「我是錯估女人。女人是和男人截然不同的動物,比男人更不擇手段,心機重而且可怕。」

  「我只是說女人不像你想的那麼天真,沒說女人是惡魔。」她不同意他的說法。

  他笑笑,把她的頭壓在胸口,「那天你離開後,羽秋太激動了,竟被禮服絆倒,想到她懷有身孕,我和可丹忙送她進醫院,直到那時,我才曉得她沒懷孕,她為了想和我結婚而說謊。她與宣承的事東窗事發,羽秋擔心我提出退婚,為了防事情有變,她不得不先出手訂下婚期。」

  「真是混亂的一天。」

  靠在他懷間,她感到溫暖、幸福,微微的甜蜜滑過心間,比穿上滿身的名牌服飾更教人開心。

  「還有更混亂的。同一夜,宣承找上我,逼著我和他談話,你可以理解我有多不耐煩,那時,司機已經備妥車子要送我到你家了,他偏來攪局。」

  「他想和你談什麼?」

  「他愛羽秋,願意為她付出一切,希望我退出,最傷人的是,他說我贏他,只是贏在與生俱來的家世,他甚至撂下話,他說即使我們已經宣佈結婚日期,他仍然和羽秋上床……詠辛……」

  他的手臂加上力道,緊緊抱住她,就這樣下去吧,她停留在他胸口,讓他們變成連體嬰,再不分離。

  「什麼?」她環住他腰際的手臂也添上力道。

  「你今天穿那種好看卻不耐走的名牌高跟鞋嗎?」

  「沒有,我穿一雙十塊錢的夾腳拖鞋。」

  「可以走很長的路嗎?」

  「可以,你要做什麼?」

  「和撞見宣承對羽秋求婚時一樣,我的尊嚴和驕傲受傷了,請你陪我走很長的路,幫助我的自尊心恢復,幫助我想想該怎麼分手,才會讓兩個人都有台階下。」

  原來,那次他不是被愛情所傷,而是自尊心受創,那麼自信的男人呵,難為他了。

  「如果我騎腳踏車載你,你的自尊心會不會恢復得比較快?」

  「讓女人載?不會,除非我載你。」

  驕傲!她把車子交到他手中。

  「趙詠辛。」上車前,他回頭叫住她。

  「什麼事?」

  「我先強調,我是個資優生。」大手壓在她肩頭,才練習一次,他便養成習慣──說話時,抱她在懷中。

  「沒人說你不是。」

  詠辛二度靠上他的胸,同樣舒服、同樣幸福。

  「我對哪一門學問,都學得很快,獨獨對愛情沒天分,不過,我想那是缺乏動機的關係,你肯從頭慢慢教我嗎?」

  「為什麼要我教?」

  想教他的女人滿街跑,一聲號令,起碼能號召十萬個以上。

  「因為你是第一個讓我心動的女人。」

  「我讓你心動?」

  她從他胸口將頭拔出來,仰視他。

  他的鬍渣沒刮,但性感到不行,她拉下他的臉,想看清他的眼睛,找找虛偽的可能性。

  他不怕她刺探眼光,低頭,四目相交,他的真誠要教她看到。

  「我不知道用心動形容恰不恰當,我只知道你丟掉了,我會心慌;你生氣時,我就想無條件妥協,只求你恢復笑顏;我努力說服你當我的朋友同時,我會在心底偷偷加上幾個字。」

  「哪幾個字?」

  「一生一世。我們要當一生一世的好朋友,不分隔兩地、無話不說、無事不分享,碰到挫折時,你要第一個想到我;無助時,你只會想向我求助,無時無刻,你都要把我掛在心臟正中間,我們永遠不要說再見。」

  他的話感動了她,誰說他不懂愛情、不懂浪漫?誰說他對愛情魯鈍?他啊,只是需要一個好的引導人。

  「你知道你的人際關係很糟?」詠辛咬唇笑問。

  「我知道。」他點頭。

  「你一定沒辦法好好處理和羽秋的分手事宜。」她說得很認真。

  「沒錯。」他又點頭。

  「所以,我得幫你。」

  「謝謝。」

  他點完頭後,笑出白牙齒。

  「既然決定留在你身邊,就別浪費時間,我看,我們還是談一場戀愛好了。」

  「嗯,一言為定。」

  他們打勾勾、蓋印章加上影印,然後,她圈起他的脖子,輕輕在他唇間送上一吻。軟軟的吻,香香甜甜,像新鮮的牛番茄。

  「這是做什麼?」

  是超進度教學嗎?

  「是禮物。記不記得我喝醉酒,在你家醒來那天,我說,下次,我們再一起看日出的時候,我要送你一樣禮物。」

  禮評想起來了,原來那時她早有預謀!

  這個女人啊,愛上他,已經很久很久。

  這天,禮評取得送她禮物的權利,他開始想像要給她的無數個驚歎號,腳勾、腳尖、腳勾、腳尖……

  他想起初識的夏天……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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