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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囊中妻 作者:陳毓華

[情感] 囊中妻 作者:陳毓華

簡介

  他對她,一見鍾情,兩人交往卻有一些「技術性」問題──
  他得瞞著她他是日本大集團總裁的身份,
  只好讓她誤會他是大公司的試車員,每個月都會來台灣出差,
  開好車是自然,穿名牌是習慣,吃挑剔是品味好,
  於是,她全心信任他,他們談起很居家的戀愛,
  他偶爾去她店裡趕跑想招惹她這朵大桃花的蒼蠅宅宅們,
  偏他家大姊要來破壞這樣的甜蜜,對他發出「急急催生令」,
  他想兩全其美,打算和她維持一種灰色地帶,
  他告訴她,他要結婚了,新娘是另一大集團的獨生女,
  他努力解釋,誰叫她肚皮沒動靜,他家欠繼承人欠很大,
  他保證,除了那一紙婚姻,他什麼都可以給她,
  但她什麼都不要,金錢、愛情、回憶,還有他。
  他花了三個月醒悟,而等待了三年,才有重新再來的機會,
  他會設計好圍捕計劃,拿他全部財產換一個她也甘願……
  


楔子

  他對她,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接下來應該是炮火般猛烈的攻擊,不,追求才對?偏偏他在對街的人行道上呆站,地上一堆煙屁股。

  一見鍾情這種荒唐的事情可以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不會是他。

  他不需要女人。

  可是,腳跟一旋,凜人的身影便往那充滿奇異香氣還有一大片綠意籠罩的地方走了過去。

  透明的玻璃窗裡有個忙碌的窈窕身影,她穿著雙色的連身小洋裝,小腿優美纖細,擺動間,小圓裙像波浪裡的荷葉美不勝收。

  店外不知名的花瓣隨著微風拂了進來,融入晨色中,無聲無息的勾勒出一幅美景。

  聽見鈴鐺響的她轉身過來,如瀑的黑髮擺盪出弧度,手裡端著一小盆百里香,唇邊含著清淺的笑。

  「歡迎光臨香草部屋!」嗓音細軟透著悅耳。

  他莫名心跳加速,眼角餘光瞟見一盆雜草上插著小標籤,脫口便說:「這羅勒吧?羅勒花幾月開?」

  「先生你手指的那盆是茉莉,隔壁那個才是羅勒。」

  他心中暗自詛咒了聲,誰懂這些花花草草,因為緊張他這一指居然指到一叢呆頭呆腦的植物上頭。

  空氣忽然凝固了那麼一下,緊張,心弦繃彈了下,他向來面對千軍萬馬眼眨也不會多眨一下,一個女人,她應該是個女孩,居然讓他緊張了,多年在商場上歷練出來的自製跟內斂都白費了。

  「先生?」

  他工作十分忙碌,並不想花太多時間在她身上,儘管她看起來那麼可口動人。

  他得用最快的速度把他看上的獵物帶回家收藏。

  他揚起笑,他知道自己的魅力在哪。

  一點也不難……應該說並沒有很花力氣的,半個月後,甚至更短的時間,心目中的女神--到手了。
第一章

  「叫我結婚?你腦袋生蛆了」

  男人的聲音不大,恰恰好讓坐在他對面的女子聽見。

  他們位在日本東京中央帝王區的一幢四十九層高樓的最頂樓,拋光金屬建材,辦公室內部充滿濃濃的未來感。

  「你三十歲了,不結婚難道要等七老八十嗎?再過幾年……哼哼。」女子上下打量男人,未竟之語可想而知不會是什麼好聽的話。

  「我什麼都會,憑什麼娶那些沒用的女人?」

  他一生下來就擁有黑暗的全世界,論能力,他優,論能幹,誰比他還行?論萬能,他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除了胯下構造跟女人不同,他不覺得身邊為什麼非要放個女人讓她共享財產還有他肉體的必要。

  一針見血--「你會生小孩嗎?」不見棺材不掉眼淚的臭弟弟。

  「臭老姊,你耍什麼凶狠?」鷹司和很不爽的拍桌而起,黑檀木桌面上整齊的文件彈跳而起,歪了一邊。

  「死小孩,你是這樣跟姊姊說話的?」

  「誰叫你愛多管閒事,要娶、要嫁你不會去,擔心我生不出鷹司家的繼承人,你不如煩惱自己就好,不趁還有幾分色相趕緊賣一賣,免得老大徒傷悲,鰥寡孤獨你都有份!」

  兩人話中夾槍帶棍的砍來殺去,刀刀見血,聽得渾身不自在的外人--鷹司和的秘書近衛感覺快崩潰,這兩人是有深仇大恨嗎?那種非把對方大卸八塊、丟進油鍋的表情……這對同血緣的姊弟實在像得太可怕了。

  「這可由不得你,」美得超越了性別的鷹司清華笑得很痞。「我們鷹司家的男人向來都是以羽林家的女子當作婚姻對象。」

  「現在什麼時代了,門當戶對我去你的!」

  「鷹司和你以為我不敢打你?」她把指節拗得喀喀作響。

  「我已經很客氣了,誰叫你沒蛋蛋,害我罵起人來也不過癮。」他根本完全不懂什麼叫收斂。「來啊,誰怕誰?」

  這女人知不知道自己放的屁有多臭,什麼叫作鷹司家族的男人就得娶羽林的女人?難道就算對方醜得跟貞子有得比他也得收下?

  鷹司清華用力的吐氣,光猜這個弟弟的心事就夠叫人挫折的了,現在居然還被派來出這種任務,她寧可去以色列打那些好戰份子也不想來面對他。

  勉強冷靜下來後,她拿出相片和數據攤開。

  「就這娘們?」

  「人家是普林斯頓大學的畢業生,精通五國語言,容貌能力都是一等一。」

  「重點你沒說。」五國語言又如何?他會的比她還多。

  鷹司清華歎口氣,她這弟弟該精明的時候比狐狸還狡猾。

  「羽林築波還有另一個身份,她是士倫多集團總裁的獨生女,身價八百億,你說呢?」

  「你老弟我隨便一個眼神丟出去,就有成千上萬的女人撲過來,為什麼我要將就這種貨色?」

  她差點腦充血,這種貨色?就算從小就知道他眼睛長在頭頂上,現在她還是很想拿煙灰缸敲他。

  「你是Gay?」這是唯一的理由,要不然像羽林家這樣優秀頂尖的女孩,誰不想要?

  「你還雙插頭咧。」

  「既然不是就認命給我結婚!」

  「你威脅我」

  「是啊,就是威脅你,除非你健忘,忘記你當初接任當家時發的誓,包括你兒子的兒子每一代都必須這麼聯姻下去才能維持平衡。」

  「你以為我喜歡坐這位置?」鷹司和冷笑。

  「算我求你。」

  這算什麼?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你不喜歡我們替你挑的這個人選,可以,男人在外打拚,外頭有個三妻四妾是正常的,我這麼說,意思夠明顯了吧?聰明如你鷹司和應該知道怎麼做。」鷹司清華並不想逼迫他,但是,不逼他,就算到了六十歲,他還是不會安定下來。

  「鷹司清華你是腦殘還是被豬附身,你用哪只眼睛看見我鷹司和需要靠女人才能把鷹司集團帶上巔峰?」他開始玩起手指頭。「安定等於無趣,你不知道嗎?」

  「我沒有否定你的能力,只是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集團需要繼承人,你不要忘記集團的候選繼承者必須在前任掌權者四十五歲的時候推派出來,你已經三十歲了,除非你想眼睜睜的讓集團落到別人手中,那就儘管死守你的獨身主義。我話說到這,隨你愛聽不聽。」

  她這弟弟不只有野心,還有別人沒有的狠勁,他從小跟在父親身邊見習,二十歲生日一過完就接掌鷹司集團所有的堂口,不到十年他把本來被警察撲滅得幾乎奄奄一息的賺錢行業全部化暗為明,光明正大的在白道的眼皮下經營酒店、賭場、討債公司、保全、軍火,事業遍佈世界四大黃金地段,誰敢說他不強?

  「說完了?」

  「完了。」

  「需要我這做弟弟的替你叫車嗎?」

  「不必,我有司機在樓下等著。」

  「那慢走。」鷹司和做出不送的手勢。

  「你還是那麼囂張,連我你都趕。」鷹司清華嘴角一彎,垂下睫毛回他一笑。

  「我不認為你想留下來跟我大眼瞪小眼,然後又說被我氣得胃痛。」

  「你自己好自為之。」她雙臂撐住桌面,椅子無聲的在長毛地毯上往後移動,站了起來,足下的高跟鞋邁開,踏上大理石地板,清脆的叩叩聲透露她的強勢,直到出了門去。

  好強的氣勢,可惜鷹司和不吃她這套,他有自己的考慮。

  他沉思的表情落入近衛眼中,近衛放膽湊過來,把公司裡不得八卦的金科玉律忘得精光。

  「我說鷹司,你不生氣?」

  近衛也是五攝家族的一員。

  所謂的五攝是貴族姓氏,鷹司這顯赫的家族在明治維新時代曾被冊封為公爵,後來雖然爵位不再世襲,但是影響力依舊可觀,而近衛、鷹司、九條、一條、二條這五個家族在時間的洪流裡互相角力,此消彼長。

  近衛人貴自知,他知道自己資質平庸,家業蕭條,當人家的左右手也許稱職,要自己創業,他自知沒那能耐。

  於是他來投靠鷹司和。

  當初他這麼問過鷹司和--

  「不怕我是商業間諜?」

  「你是嗎?」

  「不是。」

  「那不就得了,當家的人要是無能,底下的人自然會辛苦,我初掌集團堂口最需要的就是人才,你肯來,想必是鬧過家庭革命的。」

  「你的手下沒有其它人了?」他以為會經過一番刁難的。

  「左右手一個都沒有,你跟著我有可能一路平步青雲,也有可能哪天被發現死在路邊暗巷。我不急,你好好考慮。」

  近衛眸中閃過略帶訝異的神色,從來沒有一個老闆會對員工說實話,鷹司和的確是個人物。

  他留了下來,這一留,水裡來火裡去,過了十年。

  「你不會是氣過頭吧?」相較於剛剛的暴跳如雷,近衛確信這回他的頂頭上司笑裡藏刀藏得非常真實。

  「我沒那種小家子氣的情結,你今天才認識我嗎?」

  「就因為認識太久才要問上一問,方纔你怎麼不把『那位小姐』提出來?大小姐應該不是真的對門戶很執著,可以溝通的。」

  「我壓根不想把她往這一團爛泥裡拖,她不適合這個世界。」一口否決,全然的不考慮。

  近衛不以為然,「你太保護她了,沒試過怎麼知道能不能?」

  溫室裡養著女神,不給任何人知道,就連藏嬌的地點都很保密,這是一個黑道……哦,現在他們不這麼稱呼自己了,他們是有著正當營生的地下組織,而這組織的頭兒餵養一朵小花,多年樂此不疲,他真的不懂。

  「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說嘴?」

  大戶人家的勾心鬥角不可能斷的,何況,他更複雜,她理不來這些。

  「古時候帝王身邊不都有個諫臣,好啦,你又要嫌我廢話太多,我哪管得動你,那大小姐剛說的事你看怎麼辦?」

  「如果說因為聯姻能夠讓鷹司集團更壯大,我會考慮接受。」但這份心思他可不打算叫他姊姊知道。

  「真心話?」近衛訝異得差點咬到舌頭。

  「男人在外面打拚有個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事,想繼續跟著我她就必須有這份度量。」他向來把她吃得死死的,要說服她繼續待在他給的溫室裡不會有太多問題。

  「還是不讓她見光就是了?」

  鷹司和心機深沉,工作上或許跟他有一定的默契,可對於私領域,就算跟在他身邊十年,近衛還是得承認他並不瞭解他。

  他沒回答他的問題,將話題轉開,「我飛一趟台灣,公司交給你,別忘記這個月的季報達標率還有5%,我回來的時候要看到達成報表。」

  「喂,這是強人所難。」

  這就是長舌的報應嗎?現世報也來得太快了,他剛剛為什麼不封印住三姑六婆的天性,管牢自己的嘴巴呢?

  胡亂揣摩上意的他簡直跟豬圈裡的豬有得比啊!

  「慢著,鷹司,一個月還沒到啊!」

  又要飛台灣,有這麼迫不及待嗎?剛剛是誰說那個女人一直都在他的掌握裡的?

  店很小,人很多,而且絕大部份都是男人。

  不是什麼限量商品搶購,也不是大促銷,甚至連招牌都不是很起眼。

  不過總的來說,客人都還算守規矩。

  這家香草部屋小小的,產品不多,香藥草盆栽、手工餅乾、用香藥草做的手工香皂、精油蠟燭跟花草茶。

  這些不都該是女生喜歡的基本款?偏偏在店裡進進出出的都是雄性,至於女客人,不說了,同性相斥,小貓不見兩三隻。

  「這是您要的桂花奶茶,可以依自己的喜好加入為您準備的低脂牛奶或砂糖調味,另外這是小店奉送的手工百里香餅乾,請慢用。」工讀生把圓托盤放到膝蓋以上,彎腰點頭,撤退。

  來店的客人單純來喝茶賞花的很少,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都醉翁之意不在酒,目標是她家店長。

  她是這條街最美麗的街景,所向披靡的魅力來一個死一個,來一對死一雙,儘管拒絕男客人的告白是家常便飯,每次陣亡了一堆,走不知路的人還是前仆後繼的拜倒。

  她很能體諒這些人的心情,漂亮的東西誰都有興趣。

  可是豬哥……唉,也未免太多了。

  「喜歡我?喜歡我哪裡?」聲音圓潤如珠,輕柔笑睇,一點都不覺得被冒犯。

  姚窈已經練就不寵不驚的功力,就當是隨客問。

  「你好漂亮。」癡迷的眼光,說不出太多有建設性的東西來。

  「尊夫人也很漂亮,她常來我這買香草呢。」

  「呃……呵呵,我只是路過……你千萬不要告訴她我來過。」嗆到,倒退、倒退,色心被殲滅。

  「那是當然。」解決了一個。「謝謝光臨。」

  運氣不好,一轉身又碰上一個宅男。

  「姚姚,你這店太小了,要轉個身都嫌擠。」很自來熟的男人挺著大肚腩,也不想想自己份量有多驚人。「我是網頁設計師,你知道我很忙的,不過看在你的面子上,這樣吧,我來替你打造虛擬通路,讓你的店能見度放到最大,要知道行銷跟包裝都是很重要的,多元化的經營是目前最夯的賺錢走向,等我把網站架設好你就用不著每天辛苦的來開店了。」

  「不會啊,我還滿喜歡自己動手的。」她寧可應付盆栽也不想對付每天川流不息的男客人。

  比較傷腦筋的是這些獻慇勤的男人可是主要客源,老實說,全趕跑了也很麻煩。

  「姚姚,請相信我,把你的店交給我,我許你一個未來。」宅男向前一大步,逼近朝思暮想的美女面前。

  自吹自擂也就算了,還妄想連店長的未來也包了,這是哪裡來的青仔叢?

  這是所有人共同的心聲。

  「我沒有開分店的意思,對網絡販賣也不熟,謝謝你的好意,我喜歡現在這樣的style。」姚窈態度大方真誠,真希望他能聽得進去。

  和氣好生財,財源廣進呀!

  「你可以叫我Paul,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想通了就打上面的電話給我……」男人Blahblah的吹噓沒完沒了,一點也沒發現快要引起公憤了。

  「你白癡啊,人家姚姚都說不要了,你聽不懂國語啊,要不要我用日語解釋一遍給你聽?」乍聽之下是替姚窈出頭的,可細聽話意這傢伙正不著痕跡的吹擂自己會日語,可是高級知識分子,想吸引美女的注意目光。

  「吵架不好,兩位。」清靈如水的聲音勸架好像不管用,她決定換個態度--

  「你們要吵架可以,請出去,這裡還有別的客人。」她沒興趣也沒時間看狗咬狗一嘴毛。這些吃硬不吃軟的男人!

  兩個男人互相衡量對方份量,冷哼了聲,撇開頭。

  惹美女生氣,印象分數打了負分,不划算。

  「姚姚,我可以請你出去喝咖啡嗎?」知識男打蛇隨棍上的趁機提出邀約。

  「不可以耶,我先生今天要回來,我要提早下班。」眉目透著嬌柔笑意,幾綹髮絲落在面頰,笑容像帶著一股電流似的電翻了所有的人。

  她是尤物。

  慢著!老公?

  是哪個瞎了狗眼的男人?不!是哪個走了好狗運的男人?

  哀鴻遍野,不滿的情緒充塞每個男人的心裡,亂不是味道的,空氣中的酸味幾乎可以拿來煮糖醋魚了。

  「怎麼,你們對她是我老婆的事情很有意見?」黑立領綢衫、短風衣、黑皮褲、手工軟靴,鷹司和的出現像憑空注入一股寒流,人帶煞氣,就連耳朵也彷彿被冰錐紮了下般。

  沒有人出聲,他的氣勢太過凌人,除非白目到死的,稍稍有腦筋的人都知道要三緘其口的把嘴把鎖緊。

  「和……」姚窈蝴蝶似的撲過去,那腰身行走如此窈窕,笑得美目熒熒,眾目睽睽下飛進了鷹司和的懷抱,多少男人心一整個成了碎片。

  鷹司和早就習慣成為旁人的注目焦點,他的神態自若狂傲中帶著一股不爽,只是碰觸到懷裡柔軟的嬌軀,還有看見她溫潤如水晶的臉蛋,聞到她身上熟悉的香草植物清冽香氣,他體內鼓噪的腥風血雨在這瞬間被安撫冰融了。

  男的俊,女的是標緻的美人胚子,人家站在一起美得像幅畫,他們這些雜草在這裡搞笑啊,有人摸摸鼻子退出了。

  標準的口音聽得出來他的中文講得很地道。「早就叫你不要開店,為什麼不聽話?」墨如黑鑽的眼,刀鑿的五官,單眼皮顯得兇惡,全身上下看不到一絲善良百姓的謙良和善。

  「人家本來要下班了,是你提早一個飛機班次回來耶,還惡人先告狀?」酥軟的嬌嗔,神情天真,眼神迷濛。

  「那走吧。」不給任何緩衝,他擄了人就想離開。

  姚窈輕輕扳開他,給個飛吻。「等我,我讓店員提早打烊下班。」

  她囑咐店員一些小細節,這才跟著鷹司和翩然離去。

  盼到他回來,常覺得不真實。

  鷹司和的面色還是超不善,但是仍舊不忘替她開車門,確定她繫好安全帶,這才開車上路。

  他是紳士的,這習慣,打從他們認識至今一直沒變。

  一個外表看似不懂憐香惜玉、唯我獨尊的大男人,卻對她一直很溫柔。

  不過,他把油門踩到極限打算超過一台悍馬車是怎樣?一秒之前闖了黃燈,還把喇叭按得囂張至極--

  「你的表情好猙獰,怎麼,路測不順利?」

  每個月一次的會面他的喜悅通常都是顯而易見的,像這樣板著臉的情況並不常見。

  嗯,法拉利599GTB,她在電視上看過,現在親身坐上,彈性特佳的座墊、流利暢快的線條、引擎的低吼頻率、頂級的配備,的確超越一般座車的舒適。

  因為他,她也投其所好的看這樣硬邦邦的電視節目。

  「嚇到你了?」換了檔,鷹司和的嗓門很大,口吻卻又流露著柔情。

  每次來台灣見她,他都是用公司出廠的汽車路測當借口,她也絲毫不懷疑一家大公司的汽車出廠都在一級方程式賽車跑道上試車的,怎麼可能大老遠把車空運到這裡來路測?

  「你有心事?」

  他大笑,「我會有什麼心事,我又不是女人,我只是在想如何用最快的速度把你脫光帶上床。」話說得露骨,掩飾心虛。

  本來他的確是想速戰速決的,但是,見到她,總要跟她說說話,心裡才快活。

  看紅暈慢慢染上她白皙如水晶的俏臉,他的生理反應很真實。

  擁有她超過一年的時間,他對她性趣始終不減。

  「你這個人……講話就不能稍微含蓄一點嗎?」他低醇的嗓音在她肌膚上撩撥起一股顫慄。

  她從來沒想過,能有這麼個男人可以如此輕易的就挑起她的情慾。

  「沒辦法,我一看到你就發情。」

  姚窈長睫如蝶翅般忽地顫動了下,嫩紅誘人的玫瑰色一路蔓延到美麗的耳朵還有鎖骨。「越說越不像話。」卻是嬌嗔。

  「哪裡有最近的飯店還是旅館?」

  鷹司和完全不掩赤裸裸的慾望。

  他想念她那副叫男人瘋狂的身軀,單單只有想像便能叫他血脈賁張。

  最後,他們沒有去任何一家飯店或是旅館,姚窈的小公寓被他粗暴的打開,兩人捲成麻花的相互蹂躪啃咬著對方的唇,他抱起她一腳踹上房門,被剝開的衣物落地迤邐到房間--

  沒有甜點小菜就直接吃主餐,這銷魂,正在進行中,暫時,兒童不宜。
第二章

  空氣裡飄浮著淡淡的咖啡香。

  兩匙半的牙買加頂級藍山,是現磨的豆子,中細顆粒,口感要甘甜酸苦層次分明,他說這是喝咖啡最完美的比例。

  咖啡的喜好因人而異,卻只有姚窈能煮出鷹司和最喜歡的口感。

  她把長卷的發紮成馬尾,合身的T恤,展露翹臀的牛仔流蘇短褲,他知道這兩件衣服下她什麼都沒穿。

  真養眼,單單這樣看著她在眼前晃來晃去,他又想把人逮回床上去。

  「別忙了,我有話要跟你說。」僅有的一分理智讓他抓住她往他身上坐下,又覺得不妥,換了姿勢把人按在自己身旁。

  她慵懶的往他身邊倒,習慣的趴在他的大腿上,細白的藕臂撐著軟白的腮幫子。

  他們的愛情在旁人眼中或許太過居家,不夠熱鬧,不夠刺激,****、一起做飯、看電視,他看他的汽車雜誌、她讀她的香草書籍,偶爾去不遠的河堤散步,看公園的小孩嬉戲。

  鷹司和是礙於身份,姚窈卻是真心喜歡這樣的恬淡。

  摸上她滑細的發,發尾還帶著微微的濕潤,他的大手解開了髮帶,釋放她秀髮風情。

  「我要結婚了。」他打了腹稿準備一整晚,卻是一開口就失控。

  姚窈一時沒回過神來,好一會喜色躍上寧靜的眉目,她害羞的敲打了下他的胸膛。

  「你真壞,我連你家裡的人都還沒見過,這樣嚇我。」她連他家裡有什麼人也不清楚,他一向神秘得很,就算問了,也是模稜兩可的答案,加上她不是那種愛追根究底的人,日子一久也就當沒這回事了。

  「我的對象是士倫多集團的獨生女。」

  他的聲音沉穩又結實,沒有外星人附身。

  「你認真的?」她抬眼看進他的眸。

  鷹司和的眼中分明有著什麼,可是一閃即逝。

  安靜彷彿一條細繩,無聲無息的勒住她的脖子。

  姚窈垂下頭,墨發覆臉,將所有的表情遮住。

  「什麼時候決定的事?」

  「幾天前。」

  「恭喜你鯉躍龍門了。」從此步步高陞。

  在她眼中他只是個汽車公司的試車員,這印象是鷹司和給的,而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沒什麼不對,但是,×的!忍不住爆粗話,她真不喜歡這種感覺。

  「我需要一個繼承人,而你的肚皮一直沒消息。」

  他一說完,才發現這個理由更惡爛。

  「你確定那個集團的千金可以替你生兒子?」繼承人?他需要繼承人?這是什麼爛借口?

  男女談分手居然連肚皮不爭氣都抬出來了,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姚窈發現她不認識這個男人。

  「基本上我一直認為我的基因是很優秀的。」

  「那麼不優秀的人是我?」被一個可以控制她喜怒哀樂的男人這麼說,她要笑還是哭?

  「我沒這樣說。」

  「所以你要分手?」她捋了捋頭髮,收回頭髮的主控權,站起來離他好幾步遠。

  看著兩人的距離,鷹司和的眉心打了小皺折。

  「小窈,***的世界不是只有黑跟白,我們不能有灰色地帶嗎?我希望你可以繼續陪在我身邊,我很喜歡你。」他不是想要享齊人之福,可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除了婚姻外,其它的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我沒興趣當你的情婦。」

  原來他要的只是一個乖乖陪睡覺的女人。

  付出真心卻被背棄的感覺真不好,不知怎地她的五臟六腑都寒涼了起來。

  對她坦承也得不到她的諒解嗎?

  「姚窈,你不可以這樣冤枉我,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情婦看!」他努力解釋,但他的做法明明就是。

  「我知道了,只是你未來的路上沒有我的位置而已。」姚窈的聲音平平滑滑的沒有任何起伏,溫溫潤潤的眼神從鷹司和身上離開落在遠方某個點。

  男人志氣比天高,女人如衣服,她以為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可以再多上幾年,只是、只是……真的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男人不能說他們天生薄倖,而是太容易得到的東西,誰會珍惜?

  沒有經過刻骨銘心的愛戀就直接沉淪,沒有太深的交往就直奔本壘,她以為那就是愛情。

  她就是那個太容易被得手的東西--

  「姚窈?」鷹司和喊。

  「我不會當情婦的。」

  「我不明白那一張紙有那麼重要嗎?」

  「你背叛在先,沒資格問重不重要。」

  這是他認識的那個如水的女子嗎?

  他仍努力說服,「只要你開口,我能力所及,什麼都給你。」

  「對你來說我也許是個零負擔的女人,想要就要,想丟掉也很方便,不過,我還是有自尊的。」姚窈站在朦朧的夜色裡對他微笑,然後伸出纖細的手指,「出去!這是我的房子,你給我滾出去!」

  鷹司和很錯愕,他居然被攆?雖然是活該,但是天之驕子的他曾幾何時嘗過這種丟臉的滋味?

  「你確定什麼都不要?」什麼都沒得商量?

  姚窈把門打開,意思再明顯不過。

  他也負氣,不假思索的跨出這扇簡單的三合板門。

  門砰然關上。

  屋子空了。

  剛剛還飄蕩著溫馨甜蜜的感覺,一下全都抽空了。

  她腳步顛簸的走回沙發,整個人像被掏空似的頹然窩進去,傻傻的坐著,最後忍不住用手環住自己。

  她神色恍惚,看起來明明在笑,眼裡所有的感情卻被擊碎,空蕩蕩的。

  沒有眼淚,沒有負面情緒。

  她微不足道,這些年的世界就這麼小,然後她被丟棄了,變成主人不要的流浪犬。

  鷹司集團首腦寶座上坐著現任掌權者。

  他的坐姿隨散慵懶,支著頰,一縷琥珀色的發掉在眉間,剛銳的眉勾勒著霸氣,他實在談不上英俊或是瀟灑,但是氣勢很足,厲眼光芒睥睨,天生肅然的凜冽讓人不敢靠近。

  人要擁有王者般的氣勢並不容易,但鷹司和就是有那種讓小民一見連點頭都抬不起來的光芒。

  挾著操縱黑道與白道生殺大權的他,擁有撼動整個亞洲的經濟實力,長相介於正邪之間,無論在哪,他都是最叫人無法忽視的存在。

  財務長正在落落長的報告著一紙剛拿到手,對公司有絕對影響力的保險箱設計合約,不過除了說的口沫橫飛的他,所有與會的高級主管都看得出來最近的鷹司和相當走樣。

  然而重大會議裡恍神也不是第一次,很有共識的主管們一個個學會視而不見。

  「合約就交給台灣的鷹司保全吧,我記得那邊的研發設計師設計出來的保險箱很得杜拜那些阿拉伯人喜歡。」

  但該有反應的時候,鷹司和的反應也是一流的。

  他精闢的商業嗅覺總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即便上司他近來氣色差、態度焦躁、睡眠不足,甚至在禁止抽煙的會議室裡抽起了戒了許久的煙,也還是能在第一時間做出專業精準的判斷。

  商業講求人才,這樣的絕頂天才絕無僅有,鷹司和是唯一的一個。

  「還有什麼快說!」環視眾人,捺熄指間的煙蒂,一指神功凶狠的壓進煙灰缸底,煙屁股立起來,一盆煙灰缸像刺蝟。

  看起來他還沒毒爛自己的肺以前,就先讓整個會議室的人吸飽了二手煙。

  眾人安靜無聲,如同某個打響國際知名品牌的冷氣機廣告詞。

  他的不耐煩開始了,拉松領帶,黑色絲綢襯衫底下露出古銅色的胸肌。

  他是讓人欣賞佩服,但是,他脾氣也壞得要命!說他是活動地雷也不為過。

  輪到視訊中拉斯維加斯的酒店賭場管理人報告。

  對方顯然不知道總裁的狀況「不正常」,碎碎念的表示自己的克盡職責--

  「哪個不知死活的人敢來鬧事就照道上的規矩辦了他!」勉強聽完管理人的稟報,鷹司和一句話就決定了那個倒霉鬼的生死。

  接下來各地主管的營業狀況報告、下一季的經營方針還有目標盈利,這些重大決議案他完全無心聽下去,椅子一推,中斷了會議室裡的所有聲音。

  「剩下的看著辦。」他頭也不回,把還有一半議程的會議丟給近衛,意興闌珊的推開沉重的隔音大門,離開了。

  不必事必躬親是身為主管可以擁有的任性。

  不過一而再再而三,誰都知道事情大條了。

  從三個月前總裁從台灣出差回來就常走神,會不會是撞邪了?

  近衛追出來。「鷹司?」

  鷹司和沒有回頭,只是停下步子。

  「你要去哪?」

  「我沒必要向你報告行程。」語氣低溫地可以。

  「時尚Party、皇室酒會、精品發表會、還有什麼酒莊品酒會、Gay吧、新片首映會,你三個月跑的攤還少嗎?很遺憾,最近兩天整個上流社會沒有任何你會想要參加的活動,我建議你還是留在公司吧。」

  「你比鷹司清華還要囉嗦!」鷹司和又掏煙。

  「婚禮迫在眉睫了,你振作一點,你最近的風評很差。」不是他這當秘書的人愛落井下石,實在是社交圈就這麼點大,流言流傳的速度可比光速。

  「你以為我在乎這些八卦嗎?」他漫不經心,嗤之以鼻。

  「老大,我知道你沒在怕,被盯得滿頭包的人是我,你好歹也發個佛心,我可是你的下屬,也別讓我太難做人啊。」近衛在心底偷畫十字架,阿門。

  鷹司和慢吞吞的轉身,一雙銳眸就這麼無表情的瞄了他一眼。

  近衛全身發麻。他死定了。

  他還記得當年四國一帶八處堂口大屠殺時,鷹司和一個人率領幾個弟兄面對那群刺龍繡鳳的暴走族就是這種神情。

  「要我不出去可以,給我拿酒來。」鷹司和勾唇,輕佻的拍著近衛的臉。「聽話,你不會想讓我去自家酒店喝吧?還有,沒事別來打擾我。」

  近衛這才敢擦掉額上的一頭汗。明明空調就沒壞啊!

  這叫什麼?自作孽嗎?早知道剛剛別勸阻直接放生,讓老大出去匪類,他還落得清閒。

  繼續讓一顆不定時炸彈待在公司裡,總有一天引爆會害到自己。

  不妥啊不妥……

  鷹司和笑得邪魅,卻像自嘲,打開自個兒辦公室的門,關上,嘴邊笑痕立刻填上陰霾。

  他靠進高級的旋轉椅裡面,沉沉的閉上雙眼。

  都過了三個月,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時她身上的香氣,太陽的溫度,還有她的笑。

  他以為分手只是不痛不癢的名詞,現在終於懂得了疼痛的滋味,嗤,真不好受。

  恨,是的,恨這種不能自己的情緒。

  內線電話響了,響的很不是時候。

  「總裁,羽林小姐在會客室等了很久。」是近衛的助理。

  「她來做什麼?」鷹司和的聲音冷酷。

  「總裁,羽林小姐是你的未婚妻。」

  「這需要你來提醒嗎?」除了冷酷又多了無情。

  「那麼……」聲音沒了自信,也沒轍了。「要請羽林小姐回去嗎?」

  「你問我,我問誰?連一點小事也辦不好,是誰錄用你的?需不需要我順便教你怎麼吃飯?」

  助理完全被打垮。

  電話掛斷之前,他聽見她的啜泣。

  他無動於衷。

  這節骨眼哪個白癡來煩他都只有死路一條。

  羽林築波,交往的這幾個月他不得不承認她很懂分寸,識大體,從不仗勢逾越,想見他也不敢擅自闖進他的辦公室,籌辦婚禮之事全一手攬下,兩人出門他說往東她不敢說要往西,就算他惡劣的放她鴿子,也沒聽過一句怨言。

  他不懂,像這樣受過高等教育的女人為什麼要承受他的壞脾氣?

  不過,那又怎樣,入不了他的心,就算是仙女下凡也無用。

  他有沒有瘋不知道,不過當鷹司和踏上台灣這塊土地,看見這一年來時常出入的公寓大樓,他是心安的。

  不過是一幢沒特色、在台灣到哪都有的公寓大樓,可在某一層樓的某件屋子裡,住著他心愛的女子。

  沒有電梯,他完全不在乎,腳步甚至是輕盈的。

  跨上最後一道階梯,看見一個歐吉桑手中拿著一些紅紙條正要關上門,轉頭剛好看見他盯著自己,他帶著抱歉的神情道--

  「先生,你也要租房子嗎?真是剛好,這間房今天剛租出去,我樓下還有幾間坪數大的,傢俱采光都比這間好,要看看嗎?」

  「什麼叫房子租出去了?那原來住在這裡的房客呢?」他有不祥的預感。

  「房客?!你說姚小姐喔,她已經搬走快兩個月了。」這年頭好咖的房客比鑽石還要少,她搬走了他也覺得很可惜。

  「搬走了?」鷹司和被打擊到。

  「是啊,我還問她是不是經濟有困難,可以少收她一點房租,她又說不是……」

  「你知道她搬去哪裡了?」他急著追問。

  「姚小姐沒說呢,就連信件也說不用轉寄,叫我直接退回郵局,要不就扔掉。」當了多年的包租公什麼人都看過,這麼音訊全無的倒是第一個。

  「這麼絕……」鷹司和呢喃。

  「先生,你還好吧?咦?我好想在哪看過你……」

  鷹司和轉身離開,來到她開的店裡,鐵門落下,上頭貼了個大大的「租」。

  那個習慣吃飯、買東西都認準一個地方去的女人,怎麼會就這樣蒸發,不見了呢?

  她能到哪去?

  方纔從未關上的門縫,他看到屋子裡的確是空的,他熟悉的那些佈置傢俱,一樣不剩。

  想起來他們之間的聯繫居然這麼薄弱,就一間小屋子,沒有了它,那個老是在房子裡對他笑、給他溫暖的美麗影子也沒了。

  他甚至沒有她的手機,她有什麼同事也不知道。

  他說愛她,卻連最基本的問題都沒有關懷過她。

  這就是他的愛嗎?

  他是一個叱吒風雲,握有強大勢力的男人,這時候卻在車水馬龍的人潮車陣裡,發現孤獨的味道。

  陽光罩住他全身,可他感覺不到溫暖,那種扎扎實實、失去的痛苦像滲透的墨汁,在他從來不曾失敗的人生裡留下了洗不去的烙痕。

  一個人如果每天在天上飛,一醒來身在不同的都市,要神經夠堅韌。

  鷹司和這幾年過得就是這種飛來飛去的生活。

  東京新宿、拉斯維加斯、大陸、杜拜、巴黎,事業遍佈全球幾大洲。

  昨天……他在哪?

  應該是北京的胡同裡吧,一覺醒來,換了時空地點。

  光陰真是不可思議的東西,它能讓許多在心裡過不去的都變成過去,讓人回到他該在的軌道上。

  路有點陡,卻對他無妨,高級的房車、優秀的避震器,就有著好處。

  他在車子裡打盹,對週遭的環境看也不看,心裡想的是下一個行程。

  這幾年他跨進土地開發這領域來。

  今天讓他親自探查的是一塊談了很久的地。

  不是難談,是他分不開身。

  權力的最高峰背後付出的是有著非常人所能企及的心血,在他累極了的時候多想有人可以分個肩膀給他休息、替他分憂,當然這樣的念頭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義無反顧的往前走,就算這些無用的念頭有時候來得又快有猛,他也總能立刻摘除,用最短的時間恢復氣定神閒。

  他閉眼小寐,難得的鬆弛,朦朧間差點睡著了。

  「總裁,工地到了。」這次隨行的還有近衛,他善盡提醒的責任。

  鷹司和張眼,眼中一片清明。

  司機開了車門,他踏上這塊在山腰上已經整地完畢的土地。

  三三兩兩的工人還有挖土機,轟隆隆的機械聲跟這四周的綠意還有山峰很不搭調。

  監工潘鄴看見大頭駕到,忙不迭的出來迎接。

  落坐、奉茶,少不了的進度報告正要開始,看得出來是已準備多時,要給鷹司和一個完美的印象。

  監工的說明很簡單扼要,鐵皮屋裡有一段時間只有他跟吊扇的聲音。

  沒人注意有顆頭顱從門外往內探了探,接著砰地推開不是太堅固的門,發難了。

  球棒不分青紅皂白的,一棍子過來敲翻豎立的白板,連帶掀翻桌子,茶水文件安全帽全落了地。

  水漬濺上鷹司和做工精細的皮鞋,他看了眼,還有心情抽了張紙巾抹去水痕。

  鐵皮屋裡的工人們都傻了眼。

  這演的是哪一出?

  「鷹司,你看該怎麼辦?」近衛問。

  「這點小事還用得著問我嗎?」這時候的他顯得異常抽離無情。

  近衛只好開口,「你、你、你還有你,在那裡發什麼呆,還不把人抓住,難道要等他把東西全砸了嗎?」唆使人他最會了。

  男孩打壞東西卻不見有人來阻止,他怔了下,一雙比常人還要大的牛眼往鷹司和瞧過來,認定目標,吼了聲,朝他衝過來了。

  眾人急忙圍過來,男孩猛虎難敵猴拳,根本敵不過好幾個身材粗壯的大男人。

  被架住後,男孩慌了的嘴裡開始冒出不乾不淨的髒話,圈圈叉叉的罵得可凶了。

  「還杵在那裡幹什麼,你們這裡最近的警局在哪?還不綁了送去!」近衛吆喝道。

  「近衛先生,這孩子……是我們同一個村子的人,可不可以不要送警察局?」潘鄴求情道。

  「你保證他下次不會再來鬧?」原來認識,難怪眾人一開始反應那麼慢。

  「這……」

  「這不就結了,快點帶走,鷹司先生的時間寶貴得很。」當黑臉他最行。

  小男孩的臉上閃過一抹驚懼,嘴巴張了張,卻也不肯求饒。

  「慢著!」一道氣喘吁吁的女聲適時響起,姚窈的身形擋住了門口。

  很簡單的服飾,普普風T恤、橄欖綠休閒褲,腳踩復古黑白布鞋,巴掌臉精緻俏麗,一尊玉做似的人兒就夢幻的站在那。

  鷹司和的心在狂顛。

  「潘大哥,對不起,我沒攔住小宇,他來給你找麻煩了。」在太陽下奔跑一陣,此刻進到陰涼的鐵皮工寮裡,眼睛裡都還金星亂蹦,也看不清楚裡面有什麼人。

  「是這樣啊~~」一看見她,潘鄴立刻表情一緩。

  姚窈跨進來,「他剛剛聽了陸大叔的話,什麼都沒弄清楚……潘大哥,實在對不起。」站定,眼光投向低下頭的小子。

  「怎麼,又有人來找麻煩了?」欣賞著美女粉嫩的雙頰,聲音不自覺放柔,粗獷的男人變成了繞指柔。

  「唉,沒事了,可以讓我把小宇帶回去嗎?」

  「可以,沒問題。」順水人情何樂不為。

  「謝謝潘大哥。」

  鷹司和安安靜靜的看著,心裡卻有把火在燒。

  這女人居然敢當著他的面跟男人打情罵俏,當他死啦!

  兩個工人一聽潘鄴說要放人,自然鬆了手。

  「姚姐姐……」小宇囁嚅,神色不安的像是這時才知道自己做錯事了。

  「向潘叔叔道歉,我們就回家了。」姚窈殷殷叮嚀。

  小宇不是正常的孩子,大家都不會跟他太計較。

  他乖乖的鞠躬道歉,然後仰起臉等待姚窈的讚美。

  她摸了摸他的頭,這才感覺到後頭一陣異樣,那種明目張膽的注視像是要在她的後腦勺燒出個洞來,其實應該說這種不舒服的感覺一踏進工寮就有了,只是她一心牽掛著小宇的事直到現在才有心思注意,是誰這麼沒禮貌這樣看人的?

  她轉頭,起先對上的是精繡袖子上的白金紐扣,然後是質感一流的三件式西裝,最後停留在那張見過就不會忘的陽剛臉龐上。
第三章

  他的發長了,微卷的發稍俏皮的抵在頸子上,濃密的眉毛、掂千金的眼神,邪魅跟剛毅並容,貴氣與軒昂並濟,面如深潭,沉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彷彿剛剛的注視都是姚竊的錯覺。

  她很快收拾了臉上的慌亂,努力的讓自己面無表情。

  牽住小宇的手,她打算離去。

  和這個人早就相忘於江湖,沒有相認的必要,她認為他也不會有想認她這個前女友的必要。

  然而,一雙大手出乎大家意料的伸了出來。

  「連招呼也不打一個,這麼絕情?」

  沒有人看見鷹司和眼中竄出的激越火花,包括離他最近卻垂著頭的姚竊。

  她均勻細長的腿還是那麼纖細,小臉依舊如水晶剔透,唯一改變的是澄澈如春的眼神裡隱約多了抹強悍。

  是時間改變了她嗎?

  這些年她過得好嗎?

  問題如潮水湧來,卻不會有人給他答案。

  「這位先生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你認錯人了。」漠視手心的汗意,她無意在這個不恰當的地方跟他敘舊。

  「我或許會認錯全世界的任何一個人,就是不可能忘記你。」

  這種話像是會從鷹司和嘴裡出來的嗎?近衛摩挲了下快要掉滿地疙瘩的手臂。

  忽的,他腦袋靈光一閃,再看看老闆的臉色,跟隨鷹司和多年,他沒有看過這樣的他,那是一種會溺死人的溫柔,他臉上會有這種神色,除非面對的是他這輩子最愛的女人……

  再把目光投向姚竊,唷,他是豬腦袋,居然沒有發現眼前宛如秋水的大美女就是她。

  以前,鷹司和把她保護得滴水不漏,就連他者貼身秘書也防,他唯一一次看過姚竊是在視訊上,還是匆匆一瞥,當然啦,聰明如他,抵死不會承認自己看到不該看的。

  他沒有過目不忘的記性,可是姚竊這樣的美女別說在美國沒有,就算以婉約著稱的日本也少有她這種類型的女生,所以他看過一眼,便印象深刻。

  這世界真小,他們竟在這種怎麼想都不可能有交集的地方遇上。

  相較於自家老闆,這位小姐並無意演出什麼感動人的重逢戲碼,反而一副想奪門而出的神情。

  「請讓路。」

  儘管自我防備機制很快啟動--畢竟這些年來她不是白過的,但是,聲音裡還是有那麼多的不確定,稍微洩露了她的心境。

  「我讓了有什麼好處?」看似耍幼稚的行為鷹司和卻一字一句說得緩而深沉,像是要掩飾某種忽然而來的喜悅。

  「我會照三餐膜拜,不忘早晚三炷香,這樣可以了吧?」姚竊哼道。不意對上他款款凝視的眼,她心裡又受震撼,揚起長睫,不敢置信,這是鷹司和嗎?他深邃的眸像夏夜閃爍的銀河--他是為誰閃爍?

  她嗎?

  不可能。

  她會一輩子耿耿於懷他當初的無情。

  現在,你傻啊姚竊,鷹司和隨便一眼就能把你電得暈茫茫,你真是夠了,不要耍花癡了!

  會反諷的姚竊。鷹司和略感驚訝,但是更多的驚喜從心頭翻湧出來,看他的目光也更加大膽炙熱。

  她被他毫無忌諱的眼神看得尷尬不已,這男人眼裡都沒有別人了嗎?

  再也顧不了一切,拉住小宇的手,她逃了。

  鷹司和直視著她的背影,直到人消失。

  「鷹司,不用追嗎?」瞧著半天回不了神的人,近衛示意工作人員先暫時出去,很認命的來充當炮灰。

  「不必。」很篤定。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哦……但是他慢半拍的想到--「啊喂,鷹司,你可沒有時間長期抗戰,五點的飛機,你忘了嗎?」

  緊湊的行程,所有的股東加主管,都不會贊成他把時間浪費在女人身上。

  鷹司和對著他笑,咧著嘴,陽光燦爛的。

  近衛抹臉。

  他很倒霉,就說不要認識一個人超過十年,每天攪合在一起的時間超過十二個小時,就算想假裝跟他不熟都有困難。

  他懂這個笑的含義,但話說回來,他很少看到鷹司和這種笑法,那是發自內心的笑。

  在商場走調過的人誰還能保有那樣的笑容?就連他自己也沒有。

  「我不想成全你,成全你累了我,我不是精算師也知道划不來,還有,我不想去面對鷹司清華。」那個人見人怕的女強人。

  「我會報答你的。」鷹司和拍了他的肩膀。

  「免談!」

  叫你跳火坑你跳不跳?跳不跳?跳的是白癡跟傻蛋。

  「這件度假飯店當你自創品牌的處女秀如何?」誘以重利,還不倒戈嗎?鷹司和自信滿滿。

  把品牌大業拱手讓人,這樣的氣魄別說絕無僅有,根本是空前絕後。

  那不是一塊餅這麼簡單而已,他願意給,他也要有能力的接收。

  近衛捏了捏眼皮,「鷹司,是你語誤還是我耳鳴?」這麼大一塊餅砸得他頭昏腦脹,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不想要?嫌少?」

  「天地良心,這是你進入房地產的第一步,你的心血不全白費了?」才想來個坐地起價,怎麼連討價還價都不必了?

  他的大方叫人咋舌。

  「我把飯店交給你,你就得想辦法讓它賺錢,要是賠了倒了、丟了我的臉……跟了我這麼多年,老是替人作嫁,你是該有自己的事業了。」

  不用稱讚他是好人之類的,他從來不做賠錢的生意,會把這麼大的度假飯店交給他自然有他的用意。

  近衛一手摸在鷹司和的額,「讓我確定一下你有沒有生病?」

  他狠拍掉以下犯上的爪子。

  「那後面的資金挹注?」他這些年也沒有白混,談判技巧偷學不少。

  「鷹司集團是飯店的干股,飯店收支打平開始賺錢這段時間我利息不收,一旦賺錢,淨利的百分之二歸我。」

  「就這樣?」實在不像鷹司和的為人啊……可這麼大手筆不答應的是傻瓜。

  「給你一分鐘考慮,打不答應一句話。」

  「成交!」一本萬利的好事啊!「不過鷹司……」

  「你今天很囉嗦,還有什麼要說的?」

  「你要不要聽聽我良心的建議?」

  「你平時都沒把良心帶著嗎?如果是馬後炮就省省你的口水吧。」

  「如果對像不是你我才懶得說好不好。」

  「你真的可以省省……」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好吧,他是看在飯店的份上。「你這麼忙,就算把人追到手,又怎麼樣?你還是沒辦法把她放在身邊帶走的,一切只會回到以前--我不是要潑你冷水,我也希望看到你幸福好不好?」

  「這個我不擔心,我比較想知道的是姚竊為什麼會在這裡,還有她跟那個男的是什麼關係?」此時他對姚竊和潘鄴的興趣大過任何一件事。

  「你還要我深入敵後?」他只是個秘書,現在還要身兼狗子隊任務?不用這麼器重他啦。

  「囉嗦。」不要以為他一直這麼好說話,他的大方,心情好完全是因為遇見的姚竊所致。

  為什麼他每一次看見頭頭臉上那溫柔的微笑就覺得害怕?近衛暗自思忖,是了,知進退,曉分寸,見好就收,當人家下屬一定不要忘記這些原則,才永保安康,長命百歲,甚至晚年不壞。

  被綠意香草包圍的土地鮮艷芬芳,十分惹眼。

  韓國草皮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落地窗,窗外的大樹枝濃密得擋住了視野。

  趁著難得的休假日,姚竊踩著比她還要高上一大截的鋁梯,整個人掛在橄欖樹上,軟嫩的綠葉就隨著咯咯咯不停的鐵剪掉滿地。

  「我說姚竊啊,你不要剪過頭了,還有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全,剪不到的地方留著下回陸大叔手好了再修,不要勉強。」樹下站著一個一隻手上了厚厚石膏、一隻手拄著枴杖的大叔,都傷成這樣了卻還不安分的指揮東指揮西。

  「陸叔,安啦,我又不是第一次上來,我知道這些樹都是你的寶貝,不該剪的枝椏我不會多剪一根的,拜託你到旁邊去坐著啦。」分心注意下面的人,她手滑了一下,大鐵剪差點也跟著掉下去。

  她捏了把冷汗,要是鬧出人命可比什麼都嚴重。

  「女孩子家爬那麼高成何體統。」陸浩東嘀咕。

  姚竊假裝沒聽到他的嘟囔。

  「要不你上來?」她朝下面拌了個鬼臉。

  「我要能上去還輪得到你嗎?」看著前兩天摔斷的胳臂,他就一肚子懊悔。

  她嘻嘻一笑,誰知道一個沒留心,腳一滑就整個人掉了下去,情急下,她雙手胡亂抓,雖然抓到某樣物事卻還是沒有收住去勢。

  眼看她就要跟地面做上最熱烈的接觸,可是沒感覺到痛,身下不軟也不是要人命的那種硬。

  她馬上意識過來那是什麼,哪來的人肉墊子?

  姚竊眼冒金星,有一瞬間,時間好像停頓了。

  她雙手緊抓著的是鷹司和的衣襟,兩人眼神撞個正著。

  她的眸子睜得又大又圓,那段單純稚氣特別的明顯。

  「有沒有受傷?」

  她看見他眼中湧動的溫柔,心裡微微一驚,雙頰不自覺的熏上薄薄的嫣紅。

  「這個姿勢很不舒服,先放開我。」

  「比較不舒服的人應該是我吧?」他可是被壓在下面的那個。

  「對不起。」七手八腳的想要站起來卻手腳發軟。

  姚竊只覺得腰上一緊,之間他的手環上她的腰,很正人君子的助她一臂之力讓她安穩的站起,當然連帶的他也一躍而起。

  只是--

  他的手還在她的腰上。

  她覺得他的手炙熱如火,覺得自己的腰肢都要燒了起來。

  「你怎麼在這裡?」

  「因為你在這裡。」他不能說剛剛他被她熱褲勾勒出來的腰臀線條給迷住,這才來得及英雄救美,也得到了跟她說話的機會。

  「謝謝,你可以走了。」扳開他一直不客氣的手,姚竊往後退了一大步,拉開兩人太過親密的距離。

  「芬芳森林,營養場所,把客人往外推違反常理喔。」

  「小店今天公休。」姍姍來遲的緊張感這時才開始發酵。

  「可是我來了,結合民宿,香草鋪子、咖啡店,嗯,看起來是多元化經營。」他一眼把這間開在山區的芬芳森林看透。

  想用山區美景、氛圍吸引消費者賺大錢,希望渺茫。

  「這邊住一晚多少錢?」他轉向還搞不清他身份的陸浩東。

  「可以刷卡、付現,供早晚餐,我們還有專業解說員為客人導附近生態,一天只要兩千五百塊。」陸叔熱情招攬客人,當作沒看見姚竊急得要跳腳的樣子。

  鷹司和把白金卡拿出來。「我先住十天。」

  「歡迎歡迎,客人有行李嗎?」

  「陸叔!」姚竊要抓狂了。

  「姚竊,多一個客人是客人,哪有煮熟的鴨子又讓他飛走的道理?」再說了,芬芳森林可是還在負債中啊,現在沒有任性的本錢。

  陸浩東把白金卡拿得死緊,等一下他一定要在第一時間交給櫃檯的會計才可以。

  他不是別人,他不可以留在這裡。這句話已經來到舌邊,姚竊卻說不出來。

  她真沒用,已經第二次打照面了,自己還是那麼沉不住氣。

  她不上眼,命令自己什麼都不要去想。

  只不過是前男友,不熟的前男友,不必介意,不必在乎,她可以做到的。

  對,就這樣!

  心不再亂跳,情緒沉潛了,當她再度睜開眼睛又是那個不被情緒困擾的姚竊。

  「請你跟我到櫃檯辦理手續。」陸浩東熱心的招呼。

  鷹司和看了突然不說話的她一眼,她沒了表情,方纔的慌亂羞澀都不見了,那些,是以前叫他目眩神迷,甚至徹底沉淪的誘因--

  他剛剛說錯什麼,還是做錯什麼?

  「我們等會兒見。」他說。

  來日方長不是嗎?一下就強求她把心交出來,他不敢心存僥倖,忍心是最善變的,看到她的態度,他突然有些沒把握了起來。

  可是轉念,他是誰?!他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會有這種奇怪的念頭肯定是他們太久不見得緣故。

  他不想承認自己的沒把握並不是空穴來風。

  鷹司和跟著陸浩東去辦住宿手續,他沒有看見他才剛走開,豆大的眼淚啪嗒就從姚竊眼裡滾落,她也被自己的反應嚇到了,連忙用手背去擦,可眼淚越來越凶,最後只能用十指蒙住臉。

  她告訴自己是因為從樹上摔下來的時候擦破皮,因為痛才哭的。

  她又犯傻了。

  是的,自從認識鷹司和後,她就一直傻到現在。

  她不一樣了。

  一個人抵兩個人用,女孩子家做的是男人的工作。

  開門做生意不只有七件事。

  修水電、通馬桶、換燈泡,這還是算輕鬆的活兒,清水垢、修房子,廚房要是忙不過來她還得去充當二廚三廚打雜,她常常自嘲自己是便利貼,哪缺人她就往哪填,誰都可以吆喝她做事。

  這實在是沒辦法的辦法,她會回到家鄉來,是因為家裡唯一的男丁惹出了事,爺爺要她回來頂著,誰知道這一頂就頂了三年。

  一早她就想陀螺似的不停的轉,住宿房客要上餐、有的定了餐又不要,有的要改餐,有的要外出……狀況很多,另外業務來推銷飲料她還要大費唇舌解釋他們有固定的中盤商,不需要另外進貨,送走了人,這才想到昨晚的帳還沒有對,會計可是等著要入賬跑銀行的。好不容易喘口氣,口乾舌燥,這才想起她下床後連水也忘了喝。

  摸摸空扁的肚子,來到廚房,廚房還忙得跟戰場一樣,她閃來閃去的隨便拿了塊吐司包夾起司和番茄片,草草裹腹。

  「你對自己還真是摳門,一頓飯就這麼打發?」她的早餐真寒磣,難怪受得都快要跟紙片人有的比了。

  鷹司和的冷眼旁觀不是現在才開始,從一早她還瞇著眼,下樓時差點踩空腳,又差點撞上大廳擺飾時他就注意了。

  相較他盤子裡又軟又香的鬆餅、蛋卷、鮮搾芒果汁,自己吃的卻很寒酸。

  「廚房重地外人不可以進來,外面掛了警告語的。」她冷淡的說,試圖把他當做普通客人看待。

  鷹司和不受影響,「到外面說話?」

  「如果客人對我們的服務有意見,可以投訴到意見箱裡,我們不接受直接陳情。」這條當然是針對他。

  「你還在生我的氣,連話都不肯跟我說了?」

  姚竊微窘。

  在這裡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曾經有過一段情,這會兒看眾人全豎起耳朵要聽八卦的樣子,她才沒心情滿足大家的好奇心,把最後一口三明治吞下肚,把屑屑拍掉,領先走出廚房。

  鷹司和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簡單乾淨的裝扮,波浪長髮用帕子繫住,露出一截修長的頸子,嬌艷的五官和水嫩的肌膚還是那麼誘人,世人都認為笨女人可愛,他無法理解,聰明又漂亮才是王道不是?!

  也許愛情這東西本來就沒道理,誰碰上誰,誰要遇上誰,誰是誰的羈絆,無法用理性去計劃,命運的兩條線鉛好就牽好了。

  而他跟她,是注定要在一起。

  「好了,有話就在這裡說吧。」寸寸陽光走進台階,淺紅色的陽光映著窗欄,在這偏僻的角落比較不引人注意。

  「說分手是我一時衝動,我希望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鷹司和也不拐彎抹角,他必須知道姚竊對他的想法。

  「我的生活很充實,已經不需要你的愛情了,你不能想要的時候就來找我,我不是便利商店。」每天、每天忙得暈頭轉向的她,愛情已不在她的盤算裡。

  遇見他,是個錯。

  「你還在生我的氣?」

  「剛剛開始……現在不會了,我甚至很感謝你曾經豐富了我的視野。」

  鷹司和臉色陰沉的幾乎能擰出汗來。

  他碰壁了,還是很硬的那種。

  「每句話都由衷?」

  「你如果真的認識過我,就應該知道我很少撒謊,我通常之說實話。」

  「你的生活充實,那麼愛情呢?」

  「鷹司,你太小看女孩子了,女孩子沒有愛情也可以很堅強的。」再怎麼樣的心痛都能熬過來,總會過去的。

  那麼接下來她是不是要叫他滾蛋,滾得越遠越好?

  鷹司和心裡憂鬱,成了黑面神。

  「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我要去忙了。」他的眼中暗流攪動,神情難辨,姚竊卻不想再去猜他的心事。

  愛情是那麼私人的,卻容不下一粒沙,那粒沙的可能性那麼多,背叛、欺騙,他都做了,她現在只想好好保護自己,不讓心再痛。

  「我讓你受傷那麼深嗎?把香草部屋賣了,公寓退租,然後避到這裡來?這就是你說的堅強?」

  要不是他該死的好運,命運的線重新把他們連接在一起,那麼他這輩子光棍不就打定了?

  姚竊清透的眼完全沒有了笑意。「我以前一直認為你的自以為是是男人自信的表現,謝謝你給我機會讓我明白,鷹司集團的鷹司和其實是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大混蛋!」

  什麼汽車 試車員?什麼一個月初查一次?她是個大傻瓜,被騙的團團轉,最殘忍的是他用那種全世界人都無法反駁與承受的原因跟她分手。

  沒給他好臉色算是客氣了,要是讓奶奶知道,老人家鐵定會拿掃把把他掃地出門。

  「我並不是故意要隱瞞我的身份。」隱瞞的事被戳破的確是有點難堪,不過這也讓他鬆了口氣,他這次來早就準備坦白他的身份要求原諒的。

  「都不重要了。」

  「我們真的沒重新再來,讓我彌補的機會?」

  「破鏡重圓從來就只是神話,感情不是東西,不管你怎麼彌補,裂痕一直都在,鷹司和,不要因為一時的心血來潮來找我玩,我已經不是那個時候的姚竊,過去就過去了。」

  她現在要放在心上的事情那麼多,信上帝、信菩薩都可以,就是愛情,她再也不信了。

  她轉頭走開,她相信自尊心比天還要高的他絕對忍不下這樣的奚落。

  鷹司好心底一片差異,還覺得悶。

  差異的是--跟她相處越久,過去對她的認知不斷的被顛覆,如果說他以前愛的是她輕靈如水的模樣,她如今不同面貌又再次征服了他的心。

  悶呢?那感覺很微妙,因為她想把他推開,讓他整顆心像陷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霧裡而發悶。

  出乎姚竊以外,他並沒有離開,依舊是民宿的房客,而且,堅持出現在她的視線裡……每一天。
第四章

  鷹司和不是澳客,不過也不是好款待的客人。
 
  他有輕微的潔癖,對自己居住的環境要求很高,房間要每天打掃,對一天兩餐很有意見,綜合以上,雖然不曾直接斥責過任何服務人員,可是被他用像是看餿水的眼神打中,也是會讓人抓狂。

  但即使有可能被多金帥哥鄙視,還是有人對眼睛吃冰淇淋這回事毫無抵抗力,爭相要去送飯。

  不過這男人的心是黑的。

  「先生,我們的餐點有經過……意見調查,評比是……優等,你昨天吃過也沒說什麼啊,現在要退餐,為……什麼……」就算一樣菜只夾了幾口,蜻蜓點水好了也算有捧場,今天卻連碰也不肯了。

  「我不吃蔥、蒜、香菜、芹菜、紅蘿蔔、辣椒、九層塔,你要不要看看這餐盒都是些什麼垃圾?還有……」

  送餐小妹驚跳,還有?

  「我說不吃淡水魚,這是什麼味道?腥得要命,是給人吃的嗎?給我換日本北海道的龍蝦、星鰻來。」

  她幾乎快哭了。帥哥不要這麼機車嘛~~

  「那個……龍蝦很貴要貼錢,這我不敢作主。」他們這裡是山上耶,哪來的海產?

  「那麼去找能作主的人來。」這才是他打的主意。

  那天之後姚窈開始躲他,雖說要找她這民宿也就這麼一丁點大,要抓人不難,不過與其大費周章的勞動自個兒的雙腳,不如讓她自己來。

  如果他是這麼容易就放棄的人,他就不叫鷹司和。

  「幹嘛欺負我的人?」被眾多員工哀求的眼神逼得不得不出現的人敲了敲門板,進房來,剛好解救了不知如何是好的關餐小妹。

  這是姚窈第一次走進鷹司和的住宿房間。

  「我把她壓在桌上還是床上,說我欺負她?我的口味很高好嗎?!不是隨便的女孩子我都收。」幾句話就受不了馮什麼做服務業?趁早回家喝奶算了。

  送餐小妹嗚咽了聲。好傷人的話,她根本什麼都沒做,只有用愛慕的眼神,想當他的粉絲,這樣也被嫌嗎?

  「花兒,你先下去,這位先生有口無心,不要在意。」把托盤裡的食物讓她原封不動帶出去,姚窈安慰道。

  花兒點點頭,但對鷹司和還是依依不捨的多看好幾眼。

  「你就不能收斂一下自己的魅力,不要對那些小女孩隨便放電嗎?」姚窈實在對這些年輕女孩沒轍,喟歎道。

  「你冤枉我,我什麼都沒做。」

  「現在的孩子都早熟。」

  「我媽給我這張臉又不是我的錯,不然我去劃一刀毀容好了。」她是在吃醋嗎?

  她對他還是有感覺的……吧?

  「抱歉,這的確不關你的事。」胡碴刮得乾乾淨淨的,露出完美線條的下巴,頭髮柔軟的散在他肩下,這麼性感的男人不只讓人想入非非,著實挑戰每個女人的心臟。
  
  「鷹司和先生,如果我們的服務態度還是無法令你滿意,大馬路往左轉五公里有四星級民宿。」姚窈硬是轉換了話題。

  她來是要解決問題,不是製造問題。

  「動不動就叫客人換飯店,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會做生意?!」

  他沒想把人惹火,可是看她亮晶晶的眼神,恨不得把他驅逐別院的模樣,好叫人心動,如果可以抱抱她,那就更加美滿了。

  「你不要亂說,我對其他客人可是親切得不得了。」

  的確,他如果不要這麼難搞,她也不會想要少一個客人。

  可對象是他,讓他一直留在民宿,看他壓根沒有要安分守己的樣子,她有預感,自己是自找麻煩的多。

  「也就是說你衝著我來的?」

  「喂,是你不斷挑剔我們員工吧。」還這麼理直氣壯,這傢伙!

  「滿足顧客的要求,我只是在教他們這個道理。」

  「既然鷹司和先生這麼說,那麻煩你一次告訴我,芬芳森林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我會努力做到賓至如歸的。」

  雖然很想把他連帶行李丟出大門,大聲的對他說謝謝再見不聯絡,可仔細一想,她的經營方式的確是土法煉鋼,過時了,何況,他對食物本來就很挑……回想起來,她也真的笨,以前跟他在一起那麼蛛絲馬跡,她卻什麼心眼也沒有,拿最簡單的來說,一個賣汽車的試車員就算業績超強,也不會口味高到吃飯要講究氣氛、食物要求要最新鮮,餐盤要頂級的,就連身上穿的,她記得都是名牌。

  要養出這樣挑剔講究的孩子肯定是出身良好的家庭,三代富裕才懂得穿衣吃飯。

  她一心信他,被騙活該。

  「房子老舊,空調不靈光,沒有電腦、沒有網路,連按摩浴缸也沒有,現代化設備少得可憐,該死的老棉被,吵得要人命的蟲叫,還有到處都是蚊子……」鷹司和還真的如數家珍,嫌棄到臭頭了。

  「我就知道習慣優渥環境的你,過不慣我們這種鄉下生活。」

  「誰說我住不慣?你看著,我就要繼續住下去,直到把你帶回日本為止。」

  「我不會跟你回去的,我對這裡的人有責任,你說的這些問題短時間內本民宿都不可能改善,因為我們沒有預算,你要是這麼不適應,不如早點回日本。」

  「如果換成你做飯給我吃,其他的我可以學著適應。」

  「我沒空,我每天要忙的事情很多,不能只顧你一個人。」姚窈馬上拒絕。

  「你連這個也不肯滿足我……我現在立刻把你帶走!」

  「你馮什麼?」就知道和平無法持續太久,她的火氣又被這無理取鬧的男人挑了起來。

  「我知道芬芳森林有抵押借款,抵押人是你哥哥。」鷹司和優雅的站起來,湊近她,撩起她耳邊的秀髮放到唇邊輕吻。

  姚窈全身顫慄,「你調查我?」

  「你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有什麼我不能知道的?」

  看她快要翻臉,他琥珀色的眸緊鎖著她。

  「你那天闖進工地後,我讓近衛跟潘鄴打探了下,再加上這鄉下地方,借錢是大事,就算潘鄴不說,我這些天也聽得夠多了。」鄉下人說來純樸,無心防人,只要有人隨便開啟話匣子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倔氣的說:「我家的債務跟你無關!」

  「誰說的,你現在的債權人是我。」

  她十分震驚,「胡說!我每個月利息從來沒少給過銀行。」

  哥哥的心不在這片祖父留下來的土地上,他嚮往的是開高級車款、住豪宅、開公司的都市生活,也仗著老人家對他的喜愛信任,哄著沒有讀過多少書的祖父簽下附近一片茶園還有芬芳森林的土地抵押。

  奶奶知道後罵他好高騖遠,大哥卻大言不慚的說鄉下所有的產業一等兩個老人撒手歸天還不都是他的?

  爺爺被他氣得心臟病幾度復發,奶奶沒有辦法這才給她打了電話。

  自己哥哥闖的禍,她沒話說,將債權承接下來,這三年來一點一滴的還錢,所以她必須維持住芬芳森林。

  「你知道我是鷹司集團的負責人,只要我想,沒有辦不到的事。」買下一間銀行對他而言根本不是九牛一毛。

  他黑白通吃,勢力遍佈亞洲政商兩界,明的暗的他都有人脈,誰敢不買他的帳?

  「你到底想怎樣?」姚窈閉眼,吸氣,將苦澀嚥下。

  「做飯給我吃。」他的要求就這麼簡單。

  「你很無聊……」

  她突然想起,他不吃蒜蔥姜這些爆香料,挑剔的時候青椒、洋蔥也不吃,到今天才爆發,是他修養好還是一直在忍耐?
 
  兩人剛在一起的時候她也不知道,有一天煮了道甜甜酸酸的咕咾肉,他竟然孩子氣的歡呼,把那盤肉一掃而光。

  她有些氣餒問他為什麼對自己不喜歡的東西都不說,只見他深情的回答……

  「我答應過你,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不管怎樣都要包容。」

  「要是皮膚過敏了怎麼辦?」

  「我勇得像頭牛。」

  她想想不太放心的上前掀開他的袖子,一整片紅疹浮現在他原來毫無瑕疵的胳臂上。

  「你昨晚起來塗抹藥膏就因為這個?」

  他笑得像個大孩子,還吐舌頭,「被你發現了。」

  「你是笨蛋!」她萬分不捨。

  想起過往,心底有一塊地方軟了。

  她甩掉那些過往,拿出有備而來的計算機用力的按啊按,「你繼續貧嘴好了,別怪我沒有事先警告你,你這樣的花費是很凶的……」她幹嘛替大老闆省錢?「我希望你帶了足夠的錢才好。」

  她要狠狠的敲詐他,這個花錢不知道痛的紈褲子弟!

  「我有,如果不夠我讓人去領給你。」要花多少錢他沒概念也無所謂,鐵杵磨成針也許很老套,但是她值得。

  姚窈很想把計算機往他身上扔,扔掉他臉上太過燦爛的笑容。

  「我就不相信你們鷹司那麼大的集團,沒有自己的飯店可以住!」

  「我就是要賴在這裡不走,何況,這裡已經是我的了。」如果她還不出錢來的話。

  「我會討回來的!」

  「我等你。」

  「你要我做菜,我做,純粹因為你是民宿客人,讓顧客滿意是我們應有的服務態度。」

  出錢的人是老大,就因為這樣。

  二十歲那年,她看見舉步從外頭走進香草部屋的他,瞬間兩人天雷勾動地火的談起了戀愛,不過問對方家世,不問他的來歷,不問他不想說的一切,以為她能用薄弱翅膀守護自以為的幸福。

  他要牽手,她遞上小手;他要親吻,她獻上自己的初吻;他要她的身子,好脫光了衣服讓自己像花兒般綻放迎接他。

  可是再多的付出還是變成了昏黃記憶裡的故事,他很簡單的決定,就毀了她砌在沙灘上的堡壘。

  「我來是為了再一次追求你,我想要你回我的身邊來。」她神色朦朧,是想起了什麼?

  「你想追我就要給你追嗎?」作夢!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我沒有一天不想你,不論睜開眼睛還是閉眼,你的臉、你身上的香氣都纏繞著我的心魂。」

  「鷹司先生如果你繼續這麼不知節制,我會把它當作性騷擾,要我通知警察局的人過來嗎?」

  她長得很無知、很好玩嗎?兩人分手那麼久,現在說要追她是想耍著她玩?

  她一個字都不信。
 
  「你叫誰來都一樣,我還是要說--嫁給我吧,也許這個未婚有點晚,但我是真心真意的。」

  「這裡不是日本,在台灣重婚是有罪的。」

  若是這求婚在三年前,沒有那些事情發生,那麼好會快樂得飛上天。

  鷹司和啊鷹司和,不要讓她心底最後、最後一點的美好印象變成碎片--

  「我單身,未婚,我可以拿文件證明給你看,我不開玩笑的。」

  我的好姑娘,在日本也是一夫一妻制好嗎?

  「閉嘴!」

  女孩子笨一次可以說是單純,笨兩次就可以去跳不加蓋的愛河了。

  「那麼……我拿二十頭駱駝、三十匹好馬換你可以嗎?」

  看他把一個純真香甜的女孩子變成了什麼?

  一個扛著堅強防護罩的女戰士?情侶偶爾拌嘴可以增加情趣,可是被全盤否認,尤其是他深愛的女子,那滋味就像吞進大把的黃蓮一樣的苦。

  「你胡說什麼?!」這從來不是鷹司和會說的話,他被逼急了語無倫次起來了嗎?

  「這是埃及男人向心愛女人求婚的方式,還是要我跪下來?」

  「別開玩笑!」她討厭他對感情的輕浮。

  可他神情認真到不行,思索後居然討價還價。

  「還是你喜歡犛牛?它們擠出來的奶泡成茶也不錯喝,不然這樣,二十頭駱駝再加上兩百隻雞,我看你這邊地大,要放養沒問題。」
 
  要不是手裡沒有任何利器,姚窈真的很想剖開他的腦袋,看看裡面都裝了什麼?

  她……就值二十頭駱駝?!

  重點似乎不在這,而是她根本不想跟這個男人再有所牽扯。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招惹她,偏偏她卻硬不下心腸做到視而不見。

  矛盾又複雜的心情,她討厭自己剪不斷理還亂的軟弱。

  如果她能夠更堅決一點就好了。

  鷹司和悄悄靠近她,用令人酥軟的嗓音哄拐她,「你要還是不滿意,除了駱駝跟雞、犛牛、駿馬,另外所有的家事我來做,洗衣服、做飯、丟垃圾都是。」
 
  姚窈的心好熱,眼圈發紅,強憋著快要衝出防線的笑意。

  「鷹司和,你去死啦!」

  「姚窈,你良好的家教上哪去了?」

  「這裡又不是沙漠,我要駱駝做什麼?我的身價就值二十頭駱駝?」她捏緊拳頭。她一定是腦袋灌漿,外面一堆事情等她去忙,她卻耗在這裡跟他討論牲畜?  

  發現自己的耽溺,她不再多說的轉身走開,可憋了太久的櫻色唇瓣不自覺勾出了一抹久違的淺笑。

  這求婚詞虧他想得出來~~

  很可惜鷹司和沒能看見她那抹美麗的微笑。

  不過能夠與她說上這些話,表示他們的關係在逐步的破冰當中不是?

  這個全力跟他拚鬥的她好美。

  他的臉燙燙的,心口熱熱的。

  好這真實的性子,他發現自己比以前更喜歡現在的姚窈。

  他拿出手機。

  他得問問近衛,他全部的財產可換成多少頭馬牛。

  櫃檯裡的姚窈愣愣地站著,不是看著遠方,就是捂著臉蹙眉發怔,手裡握著的滑鼠滑來滑去,也不知道在幹嘛。

  「小窈?」

  「咦,心怡姐。」

  「我叫你好幾次了,你在發呆耶。」宋心怡是小宇的母親,一個不到三十幾歲的年輕單親媽媽。

  「我剛剛有點恍神,有事?」姚窈振作了下,拍拍腦袋,露出淺笑。

  「你還好嗎?」剛在一旁觀察了好一會,她又笑又搖頭,點頭又歎氣,這不是陷入戀愛裡的女人才有的情緒反應嗎?她可是過來人,對這種症頭明白得很。

  「我好的哩,是小宇怎麼了嗎?」

  「說到那個孩子,要不是潘大哥告訴我,我還不知道闖了禍,給你帶來麻煩,真是對不起,不過我已經修理過他,把他電得金光閃閃,以後再也不敢沒把事情問清楚就想出去行俠仗義,都怪我不好,任他隨意看霹靂布袋戲,看得走火入魔了。」宋心怡有張秀麗的臉,離婚似乎沒有替她的人生帶來什麼烏雲,除了要擔心智能有點不足的兒子到處亂跑以外。

  「不要對他那麼嚴格,他有見義勇為的心腸很難得呢。」

  「所以七八七那個房客真的是來找碴的?」

  「不是。」姚窈想也不想就否認。「他是我在台北的時候認識的一個朋友。」

  「這樣啊……小宇,你聽到小窈姐說的話了,還躲什麼躲,都看到你的大頭了。」當娘的當得很威武,招招手,一顆小毛頭從盆景的後頭冒出來。

  十一歲的孩子淨長個頭,讓人猛一看以為是個十七、八的少年。

  「小窈姐。」男孩囁嚅著,穿著乾淨的學校制服,背著書包,腳下的布鞋不安的踢著大理石地面。

  姚窈走出櫃檯,走向他,蹲下平視他的眼睛。「小宇早安。」

  「不早了,第一堂課都快來不及了。」

  「這樣啊,那小宇要好好上學,在學校要聽老師的話知道嗎?」替他拉拉領子,像一個溫柔的大姐姐。

  「嗯。」小宇臉紅紅,靦腆的逃避她的眼光。

  「小宇,我們剛剛在家講好的事情是什麼?」宋心怡柔聲問著兒子。

  小宇抬起咕嚕亂轉的眼珠,沉默了一下。

  「小窈姐姐,對不起。」他用不是很字正腔圓的國語說完,然後鞠了個躬。

  「沒事、沒事,小宇趕緊上學嘍。」

  一聽說沒事,男孩眉宇這才真正鬆開來。

  小宇牽著媽媽的手開心上學去了,姚窈笑著朝母子倆揮手道別。

  孩子,瞥了一眼自己扁平的小腹,禁錮住脫韁的念頭--

  她攔住一個員工。

  「把這個送給七八七的鷹司先生,還有跟陸叔講一下,那間房的紗窗要換。」

  她交給員工一管軟膏,這對皮膚過敏很有效。

  都說恨他了,為什麼還要對他那麼好?

  老實說姚窈自己也理不清楚自己的心。

  愛情說起來好容易,對她來說為什麼那麼複雜?

  她往屋裡走,寬敞的隔間後面是廚房,熱氣、食物的香氣一年四季都散不去,她朝著二廚、三廚還有扛著一竹簍大白菜的人頷首點頭。

  多道愛慕的眼光隨著她的身影轉,直到一聲長杓敲在鍋邊夾著獅子吼才喚回眾人的注意力--

  「你們這些兔崽子,看什麼看?!都沒事情可做了嗎?」整個芬芳森林的男人都對自家孫女有好感她知道。

  眾人摸耳的摸耳,低頭的低頭,趕緊去找事做。

  那是頭家嬤,也是大廚,姚窈的奶奶。

  六十好幾歲的人了,樣子瘦長幹練,花白的頭髮藏知雪白的廚師帽裡,轉瞬間,一勺油、一小勺醬油,饔裡的獨家醬料,三兩下炒出一盤色香味俱全的炒飯來。

  姚窈接過盤子,深深的吸了口氣,神情嬌憨的勾住奶奶的胳臂。

  「阿嬤,你最好了,知道我餓得大腸顧小腸,可以吞下一盤你的招牌炒飯。」

  端著香噴油亮的炒飯,她邊走邊用湯匙舀了一大口往嘴裡送,一邊喊燙一邊叫好吃。
  
  「你啊慢慢吃,又沒人跟你搶。」

  「要搶我也不給。」她嘟嘟小嘴,這時候的她不是那個什麼都攪在身上的民宿老闆娘,只是一個有阿嬤呵護疼愛的小孫女。

  廚房後院的小空地上有著休閒涼椅和圓桌,平常給大伙休息時間泡茶抽煙哈拉用的,姚窈給奶奶拉開椅子後自己才坐下,一坐下就拚命向炒飯進攻,那吃得又香又甜的模樣逗笑了頭家嬤。

  她扯開嗓門往門裡喊,「巴青天,我用雞湯煮的那鍋,用小火悶著,你看看熟透了沒,要是成了,舀碗過來。」

  「知道了!」三廚應聲。

  「我自己去舀就好了,幹嘛勞動青天哥,大家都在忙。」

  「一點小事,能夠替你做事,我看他們每個人都樂歪了。」她哪會不明白這些年輕人腦袋裡轉的是什麼,不過她就一個孫女,不能隨便將就的。

  「奶奶,來,你也吃一口。」

  頭家嬤接受寵愛的張嘴吃了孫女孝敬的炒飯,笑瞇了眼。

  沒有了城市的喧囂,這裡真是好地方。

  黑板樹、黃金雨,周圍傍著綠油油的茶園,只是這樣坐著就能感覺到通體舒暢。

  「爺爺呢?」
  
  「去茶園了, 那個彆扭的老頭不要理他。」

  「奶奶,哪有人家這樣說自己的尪,爺爺只是心情不好,他在茶園裡會比在家舒坦。」

  「為一個肖子孫把自己弄得陰陽怪氣,早知道寵豬舉灶,寵子不肖,他活該!」

  夫妻有千百萬種,兩個老人對孩子的教育南轅北轍,這也難怪,他們就一個獨生兒子,恨不得把所有的愛都灌注在他身上,栽培寵愛是不用說了,兒子也爭氣,娶了妻子,相隔不到一年,一個好字就有了,可惜,天下十全十美的事情太少,恩愛的小夫妻因為一次高速公路連環意外事故離世,兩個孩子被接回鄉下跟祖父母一起生活。

  因為喪子、因為男權的家庭,大姚窈一歲的哥哥被養成了浮華的個性,對哥哥寄予厚望的爺爺想不到中年失去兒子,晚年又被孫子詐騙,心灰意冷再也不過問任何事情,把民宿丟給老太婆,他遁到茶園去了。

  「奶奶,再過幾年,等我把銀行的錢還了,你跟爺爺出國去玩一玩,好好散心,就當作是二度蜜月好了。」揩掉嘴角的油花,她一心想讓奶奶開心過日子。

  「我不重要,我比較想知道七八七那個孩子是不是你台北的男朋友?」
第五章

  姚窈不記得自己怎麼回了奶奶,她匆匆落荒而逃。

  奶奶看她的眼神是明白的。

  那時我無法遏抑思念著鷹司和,讓她精神萎靡,模樣憔悴。

  愛情是那麼簡單又複雜,要做到若無其事,對那個時候的她來說太難了,可是奶奶看在眼底,什麼都沒說,只是用包容和無盡的親情撫平她的失落和悲傷。

  那些說不出口的悲傷,在一個月圓的夜裡,她對著奶奶盡情傾訴,困在她的心結才有了出口,從那時候起,她才從黑色悲傷還有寂寞漩渦裡慢慢走出來。

  她對這裡的每個員工有責任,她不想也不能隨意放棄這裡。

  「要去哪?」亮面的漆皮夾克,緊身麻褲,鷹司和盡量不嚇到她的出現。

  「市場。」

  「去買我愛吃的菜嗎?」他說起來一點都不慚愧,伸手替她提袋子。

  「要不是你我不必多跑一趟。」

  「謝謝。」突如其來的在她的鼻子上輕蹭了一下,然後親了她柔軟純淨的唇。
  
  姚窈微愣。

  「這是騷擾!」她明眸定定的看著他,聲音不穩。

  這男人是打不死的小強嗎?

  「是禮貌。」他糾正。

  他們曾經是彼此心上很重要的一個人,現在卻為了一個親熱的舉動計較,姚竊歎口氣,不再追究。

  可是,她溫涼的唇瓣太迷人,她是天地間最美麗耀眼的存在--

  他禁不起這樣的誘惑,再度封住她言不由衷的小嘴。「我真的不想當發情的狼……」不給她掙扎的機會,他把她拉近,抱坐在腰際,一手托著她的臀,一手環住她的腰。

  杯酒釋兵權,他這一吻,吻得又深又長,吻得她身體發軟,最後只能枕在他身上,動也不能動。

  她也忘了這裡是通往芬芳森林的主要道路,這一幕,全都落入大大小小,包括看門狗黑皮的眼中。

  貼附在手心的是他的心跳,隔著衣料是他結實的胸膛,姚窈發現自己不只臉紅,簡直像是燙熟的蝦子。

  鷹司和輕撫她如絲綢般的頭髮。「兩情相悅不是壞事,不用害臊。」

  「都你害的,他們走了嗎?」她咬他肩膀。

  他「唔」了聲,靜靜讓她去咬,然後以寒徹骨的眼神打發掉那些多餘的外人。

  他那顧地盤的意外濃厚,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來。

  姚窈推離他,低著頭整理一點也不亂的衣服。「以後我怎麼做人?」

  「要我去解釋嗎?」有些東西他永遠都不可能忘記,她的體溫、她笑的時候會抿出一個不明顯的酒窩,還有害羞時臉紅的模樣。

  她是他見過的女人裡,唯一會害羞臉紅的。

  「多事!」

  「如果需要再叫我一聲。」只可惜熊抱著她的時間太短,雙手空空的感覺真不好。

  姚窈往前走去,他也跟著。

  她居然這麼沒用,一個吻就原諒他。

  「在我出生的家庭裡沒有權利決定自己想做什麼,尤其只有我一個男丁的情況下,我的工作早在我出生前就已經決定了,所以,很多事情真的身不由己。」

  「我不想知道你的事。」她口是心非的說。

  「不管怎樣,我還是要對你解釋我為什麼需要繼承人。」

  「我記得你有一個多金美麗的對象不是嗎?」億萬身家的美女,門當戶對。
  
  「我後來告訴她,我有想要廝守一輩子的人,我沒辦法跟她在一起。」

  「你真的這麼說?」

  「我真的不知道抵擋愛情會那麼費力,我沒辦法忘記我們曾經在一起的每一天。」分開了,失落感如影隨形的掐著他,心裡只有他的小花。

  姚窈心裡亂糟糟的,只能埋頭繼續走路。

  「一開始認識你時,我有想過要坦誠自己的,可是我怕嚇跑你,你跟別的女孩子不同,我住你的公寓,吃你煮的菜,睡在那張SIZE最小的雙人床上,你從來沒有開口跟我計較過一毛錢。」最後,就連他可惡的提出分手,她也什麼都不要。

  「鷹司家一直以來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這個家族的男人必須在滿三十歲以前結婚剩下繼承人,且向來都是以羽林家的女子當做婚姻對象。」

  古老的家族,老舊的習俗,套到今日的世界早已腐朽。

  「這些複雜的關係,不是單純的你能明白的,我也不想把你捲進我的世界裡,我對你並不公平。」

  「……不要說了,你不用對我解釋這些。」她幹幹的說。

  「當初,我對你的愛都是真的。」

  「我相信,也知道,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是心甘情願的,雖然沒能走到最後,遺憾有的,怨恨你也是有的,可是我沒忘記你曾經對我的好。」她的聲音如清泉劃過鷹司和耳畔。

  「我讓你受委屈了。」說了這麼多,多自私啊,當他得作出選擇的時候很快的放棄她,可當他想念她的時候又惡劣的回過頭來找她。

  「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這代表她氣消了,還是他們之間已經一筆勾銷?

  沒有答案,許多事情還需要時間。

  他們去的是傳統市場,各種氣味撲鼻而來,姚窈很熟悉的在市場裡面轉著,哪家賣的黑豬肉好吃又便宜,哪家海產是半夜及時送貨的,哪個攤子的青菜俗攔大碗,她如數家珍。

  「要吃大腸麵線嗎?這家的料大碗又實在。」

  「吃。」怎麼不吃,禁口令解除。

  這算大和解嗎?鷹司和沒敢問,但是私心這麼認定。

  雖然還不確定她肯不肯回到他身邊,可胸口一顆下不去的大石頭已緩緩落了地。

  他們吃了大腸麵線,還有四果冰。

  沒有星巴克,沒有法式餐廳,沒有韓國燒烤,平民的、俗氣的,這算約會嗎?他不確定,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吃台灣小吃,平民的不得了,色素看起來一堆的銼冰,嗯,沒有他想像中的難吃,老實說還挺有意思的。

  更讓人意外的是傳統市場的人情味滿到破表,這從他提的袋子可以看得出來,一大塊豬後腿肉,一包說是昨天賣剩下的桃太郎番茄、兩瓶養樂多,至於蔥薑是大把大把的給。

  他們滿載而歸。

  他們到家時嚇了一跳,傾巢而出的員工正和一群黑衣人對峙著,黑衣人各個手持棍棒,看起來就不是善類。

  帶頭的黑衣人叫囂,「你是想吃『花生米』還是三天內搬走?你如果不聽話,不怕家裡人怎麼樣你就儘管不要搬,算你衰小,這塊地我家老大很中意,我勸你是趕快搬啦!」

  「你才給我滾!別以為我們好欺負,你敢走向前一步試試看,我打得你做狗爬!」頭家嬤也不是省油的燈,手裡的掃把可耀武揚威得很。

  「你這死老太婆,沒給你修理一下不知利害!」對方紛紛掏出了槍,點三八,竟然還有新型的爆裂手槍。

  姚窈的身影一僵,手心發汗。

  鷹司和感覺到了,握了握她的手心,要她不用心急,有他在。

  「他們有槍,阿嬤危險!」

  「我來。」

  那種爆裂手槍非常的不人道,子彈打進人體裡會整個爆開,像花開一樣。這玩意居然也流到這麼鄉下的地方來了。

  「我是這片土地的債權人,你們有事找我?」鷹司和走向前,一開口就把事情攬在身上。

  「唷,這次換姘頭出面,那個恰北北的美女呢?以為來個男人我們就會怕嗎?」聲音很屌,表情很臭屁,很怕人家不曉得他出來混的。

  來攆人是一回事,垂涎姚窈是順便,如果可以人財兩得那是最好不過了。

  「簡單說你們要什麼?」

  溫和的笑容,輕鬆的語調,甚至是開放的態度,但不知怎地卻讓那些人有被釘住的感覺。

  「要什麼?!大爺們是來乞討的嗎?」還在嗆聲耍威風。

  「我的時間很寶貴,不說我叫警察來處理嘍。」

  「別以為叫條子來老子就怕,跟你的女人說乖乖把這塊地讓出來,我們老大看她一個女人家辛苦,價錢還是照以前談的給,不要給臉不要臉啦。」抖腳,檳榔嘴,很混混的。

  姚窈氣死了,跳了出來。「價錢?一分地一萬塊,坑人比較快!」

  鷹司和要她稍安勿躁。

  「你們老大要這塊地做什麼?」

  「他們炒地皮,想蓋高爾夫場。」姚窈一看到這些人渣就有氣。

  「給我你們老大的電話,我來跟他談。」鷹司和一臉無害。

  「你確定能做主?」明明老太婆跟大美女都很難搞,怎麼才幾天就換個人當家了?

  他的智商實在不高,沒辦法想得太深入。

  管他呢,既然這男人識相,那最好不過,賭場酒店多好混,他也不想每天帶著弟兄來這裡看那老太婆皺紋爬滿臉的臭臉。

  他拿出手機撥了電話號碼。

  鷹司和也拿出自己的手機按了組號碼,然後向對方低語幾句。

  他的動作看得許多人一頭霧水。

  一等對方哈腰恭敬的向手機裡的人報告完畢,鷹司和伸手向他要了他家老大的電話號碼,再告訴自己正在通話中的人。

  他結束通話,示意困惑的眾人再等一會就會有結果了。

  幾分鐘後,那名混混的手機響起,是他們家老大。

  「老大……」

  「你們這群豬頭馬上給我滾回來!」只聽見高分貝的吼聲從手機裡爆出來,最後幾個字還分岔。

  他丹田很有力,連芬芳森林的員工們都聽到了。

  「講啥……小……學校!」靠!代志大條了。

  混混們臉色又青又灰,唯唯諾諾之後趕緊收起手機和槍,一改之前的臭屁,轉眼間走了個精光。

  人群爆出驚呼,他們顯然在一時間裡都變成了鷹司和的粉絲。

  頭家嬤深深看了被眾人簇擁的他,道了謝,卻往孫女走去。

  「奶奶。」

  「你得跟我說說,土地抵押權怎麼會在那個孩子身上?」

   「奶奶,我可以跟著小窈這樣喊你嗎?這件事我來解釋。」分開人群的鷹司和聲音涼如春風,笑得一臉狗腿。

  「你的說法最好能讓我滿意。」
  
  「這件事說來話長。」

  「不管多長都要說。」有關她孫女的事情她都要知道。

  鷹司和轉過頭朝著不知道要跟上還是留在原地的姚窈眨眨眼,一手圈著個頭嬌小的頭家嬤往屋裡走去。

  他們最好是有這麼親近啦~

  下一秒,她決定跟上,鷹司和絕對是個頂級的談判高手,只要他有心,可以把任何人哄得服服帖帖。

  事後問他是怎麼打發那些吸血鬼般糾纏不清的混混,鷹司和只是涼涼的說--

  「很簡單,找一個比他們家大頭更大頭的人壓過去就好了。」

  這是玩積木嗎?

  「你怎麼能確定對方壓得過這些黑道掮客?」

  「我是不知道誰壓得過誰,不過在台灣香港大陸,東方如果搞不定他們就不叫東方了。」

  「那個東方很厲害。」

  「我不知道他厲不厲害,只能說他隨便跺跺腳,很多人都得切腹謝罪。」

  哇,姚窈差點咬到舌頭。「你怎麼會認識這麼了不起的大人物?」

  「我們家跟他家上一代再上一代,總共有三代交情,這麼點小事你說他幫不幫?」好喜歡她問他事情的模樣,可是可不可以不要露出那種嚮往的眼神,他會吃醋。

  「這樣會欠人情嗎?」她馬上拋開那位大人物,不放心的問。

  「你在擔心我?」
  
  「你可以不要那麼自戀嗎?我只是隨口問問。」

   給個桿子就往上爬,這人上輩子是猴子來投胎喔?

  「這群人就是一直以來騷擾你們,讓小宇以為我是壞蛋的那些人?」鷹司和很準確的抓到重點。

  「小宇是個很單純的孩子,你不會怪他吧?」

  「我沒那麼小氣,只是他每次看到我都拔腿就跑。」讓他想示好也沒機會。「他一定以為我身上有傳染性病毒。」

  「少來,他……哪會懂這些。」打了他的手心下,沒料到鷹司和趁機握住。

  「心怡在懷小宇的時候過的並不好,沒想到生下孩子後,婆家的人一聽醫師說小孩有唐氏症,就逼著她離婚,其實她有什麼錯?」

  「在你眼裡這村子有誰是壞人?搞不好那些炒地皮的,你也會說人家是被環境所逼,小時候交了壞朋友之類的。」

  「是這樣啊,人不是只有黑跟白,很多地帶是灰色的……」發現他亮晶晶的一直瞪著她看,姚窈忽然不自在了起來。「謝謝。」

  「不客氣。」他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

  兩人相視微笑,有什麼在他們之間流動。

  破冰了,邦誼恢復了。

  奇異的是兩天後,據說是什麼大公司的董事長帶著那位恐嚇人取財的黑道大哥來向鷹司和致意。

  頭銜夠醒目的了,B字開頭的黑頭車多到差點把芬芳森林的車位擠爆。

  說是致意,小山堆得禮物多得嚇掉這些純樸人家的下巴。

  根據那天躲在門板後面偷聽到的人說,那兩個赫赫有名的老闆及大哥一看見鷹司和幾乎下跪,講話跟個小媳婦似。

  角頭千叩萬謝的走了以後,鷹司和隨手把對方帶來的禮物全部轉送給村民。

  他的名聲不脛而走,一時間成了村裡最風光的人物。

  鄉下人對那些搞得人頭暈的大頭職稱多是聽聽就算了,對他們來說那些呼風喚雨的社會精英比不上自家種的茶葉收成好不好,地瓜籐攀得遠不遠,地瓜有沒有香甜可口來得重要,因此,誰替芬芳森林解了圍,保住他們賴以為生的飯碗,那麼,他就是好人。

  另眼相待的方法有很多,他要吃龍蝦?有!要吃東港頂級的黑鮪魚?沒問題!有求必應,比媽祖婆還靈驗。

  「姚窈,陪我一起吃。」

  姚窈不知道為什麼每天送餐的工作變成她的,只要一放下食物,鷹司和就會不客氣的把她拉到位子上,遞給她碗筷。

  她並不討厭送餐,只是--

  「不要啦,天天陪你吃飯,我已經胖了一公斤,褲子都快穿不了了。」

  「你不胖,這樣抱起來剛剛好。」有人發春般的喵喵叫。

  他還要糾纏,電話適時的響了。

  越洋電話,近衛打來的。

  他很準時,每天不嫌囉嗦的鼓吹鷹司和回日本。

  她慢慢的擺盤,把他指名要吃的嘉義橘子雞上的鋁箔紙撕開一點,聽著他用手機擴音和對方交談的聲音。

  「你都不看電視新聞的嗎?首相要改組了,兩個候選人來拜訪過好幾次,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最近澳門的賭場地盤有人來搶,金融海嘯的關係,拉斯維加斯的酒店收益下滑,這些你都不關心,我一個人孤掌難鳴,鷹司清華都來找我麻煩……」他中日文夾雜的訴苦。

  「這裡沒電視。」鷹司和對這個一點都不關心,懶懶的用中文回道。

  「那好歹也翻一下報紙。」近衛叫得很大聲。「那裡不會連報紙都沒有吧?」

  「你能處理的事情就不用再重複,不都應該解決了才來報告?我的良心不會不安,你一年領公司多少薪水紅利,壓搾勞工本來就是當老闆的少數樂趣。」像這村子裡的人關心的是地瓜長的好不好,豬養的肥不肥,誰家孩子在竹科升為工程師,這樣也能樂個兩天,接著你送我一把芭蕉、我把吃不完的剝皮辣椒給你一罐,饋贈和豐收不完的人情味。

  他們不在乎你有錢沒錢,因為家家戶戶都過著差不多的生活。

  「既然你這樣說,那我也不隱瞞……」

  「不必,不必,你想隱瞞什麼就繼續下去,公司的麻煩沒解決前都不用告訴我。」

  近衛怔住了,哪有人閒雲野鶴成這樣,公司的事壓根撒手不管,這話不趕緊吐出來他會死得很慘。

  「鷹司清華已經知道你在台灣,你珍重。」

  媽的,用得著這麼林覺民與妻訣別書似的撒狗血嗎?
  
  「少看一點連續技啦你!」近衛是個怪胎,他愛看日本大河劇,台灣偶像劇,現在連大陸的清宮民初戲都看得走火入魔,廢寢忘食。

   至於……鷹司清華,等人真的出來再說。

  「萬能秘書在催你回去了?」等他結束通話後,把對話聽得七七八八的姚窈開口問。

  他從來不防她,就算跟近衛談公事也不會支開她,因為這樣她得知了許多人難以窺知的商業秘密。

  當然她也不過問他的事業,不論檯面上或是檯面下的。

  她只會暗地為他操心,這麼大的事業王國,黑白兩邊都沾,他不會累壞了嗎?

  「他在哭夭。」看見桌上的美食都是他愛吃的,龍心大悅,走過去替她盛飯,那動作熟練得很。

   雪白的瓷碗堆得滿滿白胖胖的米飯。

   東方人吃米飯,天公地道,他要看心情,如果菜色滿意,加分,可以吃上三大碗。

   而對姚窈烹煮的菜他超捧場,一邊橫掃,一邊不忘給她夾上小山尖的菜餚。

   「你別夾了,我吃不完。」這人居心叵測,存心要她變成胖子沒人要。

   「我第一次吃到不辣的宮保雞丁,好好吃。」沒有辣椒,沒有嗆人的青椒,簡直是滿意到說不出話來。

   他那孩子氣的表情叫人忍不住好笑。「宮保雞丁不辣,麻婆豆腐不麻,糖醋鱈魚炸得酥又香,都是大老爺你點的菜色。」

   「你煮的菜最好吃。」

   這是對她最高榮譽的讚美了。

  「你在這裡兩個月,是該回去了。」她無法不介意方纔那通電話。

   雖然說一間公司不需要總裁時時坐鎮,但曠日費時的把時間耗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你跟我走。」

   姚窈沉默,很慢很慢的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我走不開。」

   她對這裡有責任,沒辦法說走就走。

  「不管你怎麼想,不管你拒絕我幾次,我都會不斷地問,一直到你答應為止。」

  「和……」

  「我會等。」如果說他在這段感情裡學到什麼,那就是學會愛情裡必經的等待。「不管做什麼都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如果有人和你站在一起,給你一個擁抱或是鼓勵,那麼就能繼續支撐下去。以前你給了我這些,現在應該是我付出的時候了。」

  她的胸口一片燙熱,那種滿心的感動讓她說不出話來。

  「你留在這……太大材小用了。」

  「這些都不重要,我不想再過那種和你分開的生活,你留在我身邊,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重新來過。」他會好好珍愛她,寶貝她,鍾愛她,不會讓她後悔的。

  她知道這是他的肺腑之言,女人一輩子裡有心愛的男人願意對她說上這些,她還有什麼好ㄍ-ㄥ的?

  她偎進鷹司和懷裡,手攀著他的頭,主動汲取這久違的溫暖。

  他鄭重的神色霎時舒緩,雙手懷抱這一生最心愛的女人,讓她坐上自己的大腿,兩雙剔亮的瞳眸眼神糾纏,他手撫挲著她那猶如嬰兒細嫩柔滑的肌膚,低下頭,品嚐她那好甜好甜的粉唇。
第六章

  鷹司和用牙齒咬開她襯衫的鈕扣。

  高聳的酥胸,曼妙玲瓏的胴體泛著潤潤瑩光,姚窈兩頰美麗的嫣紅像綻放的花。

  他在她耳邊輕輕吐氣,害她又是一陣酥麻,臉上的紅潮漫過鎖骨,這會兒她婀娜的身子已是一片引入遐思的粉紅了。

  他動情,麻麻的感覺從胸膛到下腹,再竄到胯下,他是個成熟的男人,太熟悉那樣的慾望是什麼。

  光是這樣看著她,就幾乎要讓自己爆發。

  「我也要。」

  她想如法炮製,順從自己對愛的渴望。

  「下次……」

  「你壞……」她笑得柔軟似水,一點妖魅半分天真,說不出的妖嬈,容顏益發嬌艷動人。

  鷹司和臉埋進她的發間,深深的吸取她甜美芬芳的體香,輕啃她的耳垂,她甜軟香得不可思議,多舔一口都會讓他更想佔有她,把彼此帶上激情的天堂。

  他的磨蹭叫她全身著火,感覺到他充實的堅挺突出,她當然知道那是什麼,她不是未經人事的女孩,她所有的性經驗都是他給的。

  那些沉淪、美好,當然也包括第一次的痛不欲生,都是他。

  她生命中的初體驗,都是跟這個男人發生的。

  精瘦的胸背臂脊,鍛煉過的肌理飽滿,危險的力量卻也完美性感,她無助的攀附,意識昏亂迷眩,堆疊的歡愉一波接一波,讓她快要無法承接。

  相貼的每一寸肌膚是那麼完美無瑕,他陽剛的身體像是俯臥在一匹上好的絲緞上,他吻遍了她每一寸肌膚。

  驚人的體熱瞬間包圍住她,男性的氣息,乾淨的氣味,略帶急促的呼吸,他眼裡的情慾很赤裸,這男人每回的愛都像脫僵的野馬,失控得叫人招架不住。

  深深把自己埋入她濕軟的體內,釋放他全部的野性跟熱情。

  待姚窈清醒過來,全身痛得像被戰車輾過,一床狼籍不說,她還發現自己趴在他身上睡著了。

  但他像是很享受她的重量,輕撫著她光裸的背,動作柔軟,像是在撫摸心愛的貓咪那樣。

  「你為什麼還在這裡?」她羞,趕緊拉起床單。

  「這裡是我的房間,我不在這能去哪?」他笑得邪,又慵懶性感得不得了。

  「你走開,我不好換衣服。」

  「我看你的裸體,你也看到我的,很公平啊。」他耍賴。

  她拿枕頭丟他。

  鷹司和閃身逃過,笑咪咪的起身穿衣服,還刻意轉過身好讓害臊的人有時間空間逃往浴室整理自己。

  姚窈躲進浴室,隨手扭開浴缸水龍頭,面對洗手台的鏡子,抹了抹臉上未退的紅暈,冷不防聽到敲門板的聲音。

  「我這醜媳婦可以去見公婆了吧?」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形容詞?我爺爺奶奶你又不是沒見過。」

  「拜見雙方父母不是男女交往要有的步驟嗎?」他以為她對這種事情應該會很堅持才對。

  「我爸媽……早就不在了。」這人到底要不要讓人好好梳洗?好想丟牙膏打他。

  「我家比你家簡單,我就三個姐姐,其他長輩都是家族長老,可見可不見。」他說得內河運輸,不想讓家族爭鬥的內幕把她嚇跑。

  她不必去承受這些,因為他心中早有盤算。

  「你的意思是真的要娶我?」她的聲音遲疑了。

  「我讓近衛換算過我的財產,他說我想買多少頭駱駝就買多少,你要多少駱駝當聘金才嫁?」

  「鷹司和,你到底讓不讓我洗澡刷牙?」又是駱駝,她踹門。「你乾脆去跟駱駝睡啦!」

  怎麼發飆了?

  「不行,我雖然不會認枕頭,不過我認人。」他一本正經的回答。

  姚窈快被他氣死。

  「你忘記帶換洗的衣服進去了。」

  有求於人,她只能低聲下氣,拜託他去衣櫃拿乾淨換洗的衣物。

  「唷厚,要不要?我拿來了。」

  把門稍微打開一條縫,她伸出細白微冰涼的小手。「給我。」

  鷹司和一見詭計得逞,露出白白的牙,大手握住她的,在姚窈的驚呼聲中入侵浴室。

  「我的衣服……你進來做什麼?」

  「我想一起洗澡,鴛鴦浴。」

  「我沒那個習慣……」

  「以後你不是一個人了,不可以我行我素。」

  稍後,被熱氣蒸騰的浴室只見一對男女光裸的身子。

  到底是誰我行我素啊!

  姚窈沒機會罵人,因為她的嘴已經被貪戀她身體的男人給堵住,其中的下流跟色情只能讓人自己去想像了。

  每晚熱情燃燒的纏綿,鷹司和無止境的索求,終於紙包不住火了。

  對於自己孫女每天下班後就溜進客房的,頭家嬤很不高興,把兩個年輕人叫到跟前。

  她開門見山的說:「你打算拿我們家小窈怎麼辦?我們家雖然沒有萬貫家產,也不是隨便的人家,你喜歡她,得照規矩來。」

  「是的,奶奶。」

  鷹司和毫不猶豫的道出他目前的身家有多少,做什麼的,家裡有多少人口,就差沒把看門狗也交代一番,他保證一定好好待她,不讓她吃一點苦頭。

  頭家嬤對他的誠實很讚賞。

  「你年紀不小,三十三了,事業做得這麼大,家裡不催你結婚嗎?」

  「催,可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只有小窈。」

  「兩家都沒有父母了,如果老太婆作主讓你們結婚呢?你願意嗎?」看著孫女坐立不安像是怕她把男朋友吃了的樣子,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太好了!謝謝奶奶!」

  「奶奶,不行啦……」

  「哪裡不行?」

  「我……我不想離開您跟爺爺。」

  「你這傻孩子,終身幸福才最重要,奶奶知道你放心不下民宿,真要說奶奶比你想得開,當初你回來傷心憔悴成那個樣子,把民宿交給你只是希望你能振作起來,就算不靠民宿吃飯別忘記奶奶還有爺爺啊,這片茶園還能餓得著我們嗎?」

  「可是我們還欠銀行的錢。」她很感動老人家對她的疼愛。

  「阿和已經幫我們把貸款都還清了,他沒跟你說嗎?」

  姚窈微愕的看著他,鷹司和卻只是一逕的笑,一點居功的意思也沒有。

  「嗯,他沒說。」

  「奶奶真高興能活到看見你穿白紗結婚,這樣我也對你媽媽有交代了。」眼圈一紅,想到去世的兒子媳婦,她心中忍不住酸澀。

  「奶奶,八字都沒有一撇,你胡說什麼。」

  「什麼叫沒一撇,我得趕快叫你三叔公替你們看好日子,哎呀,出嫁是大事,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整個生龍活虎起來的老人家嘴裡碎碎念著出去了。

  然後房間剩下他們兩人。

  「我……我不知道奶奶會這麼開心。」五味雜陳,姚窈說不出來此刻到底是什麼心情。

  鷹司和攬住她細瘦的肩,給她打氣,「奶奶肯祝福我們是該高興的事,你皺一張臉,人家還以為你很願意嫁我當老婆。」

  「要嫁人,心底總是有點奇怪。」

  「我一點也不會,鷹司和要娶到他心愛的小花了。」

  「好難聽,我又不是小狗小貓。」

  他吻上她。「你不是小貓小狗,你是我這輩子都不想放棄的小花,就算把整個世界給我,都不換!」

  「鷹司……」她的心在打鼓,有點缺氧。

  這男人不說甜言蜜語就算了,一開口真是會讓人把心都融了……

  在非例假日的這天,民宿來了兩個男人。

  是那種一看就知道不是來遊玩的旅客,雙手空空,一開口要找鷹司和。

  「他在外面拔草,你們進來的時候沒看到嗎?就戴斗笠穿黑襯衫那個。」站在櫃檯後面的宋心怡很好心的往外指。

  外頭的草皮上蹲著一男一女在除草,不經提點,兩個大男人真的沒注意。

  誰會去注意兩個拔草工人……

  兩人踅了出去,熟悉的背影,曬成古銅色的胳臂,其中一人鼓起勇氣喊--

  「老闆?」

  和姚窈一起蹲在院子裡拔草的鷹司和回過頭來。

  兩個大男人掉了下巴,他們家老闆居然蹲在地上,穿著布鞋拔草拔得很專心。

  「是你們兩個。」口氣平淡,然後繼續工作。

  「喂,人家來找你搞不好有要事,讓他們晾在那裡不好啦。」也戴斗笠、穿長袖,打扮得跟村姑一樣的姚窈用肘頂了頂這個不懂待客的男人。

  「他們是我的保鏢。」他不太情願的解釋。

  「你叫他們來的?」

  「不是。」

  兩個先鋒。

  「他們還站著耶。」監工嗎?後頭站著兩個身高二百公分的男人,那種威脅性不言可喻。

  「一起來拔草吧。」鷹司和回頭吩咐。

  兩個剽悍的男人錯愕了下,衝鋒陷陣他們一定跑第一,拔草……但既然是老闆的命令,於是西裝也沒脫,小塔似的身高就地蹲下,開始除草大業。

  兩天後,民宿再度來了客人。

  都會大美女,一身香奈兒褲裝,及胸的大波浪捲發,神情冷冽,細跟高跟鞋絲毫不妨礙她走路的速度,她的中性因為放下來的卷髮柔和了許多。

  高高在上的氣質在看見從另外一條路上出現的鷹司和時,出現了龜裂。

  雙手拿著街坊送他的葡萄青菜雞鴨,他毫不驚訝看見鷹司清華的出現,「你來啦。」

  「什麼叫我來啦?你這是什麼樣子?」她幾乎要昏倒。「你可是我們國家最有權力的幾個男人之一,卻把集團丟給近衛,自己變成這副落魄的樣子,你的腦袋壞了嗎?」

  「姐弟很久不見,一見面就咒我,你有種。」

  沒有被女強人大姐突然流露出來的激烈感情給嚇到,他只是有點不習慣。

  「你這什麼態度?好端端的總裁不做,你看看自己什麼樣子!」

  「你講話不要一直重複,我耳朵好得很,在鷹司集團有什麼好的,受苦受難,不是人過的日子,總裁也是人,也要生活。」他存心氣她。

  「你到底有沒有自覺,你不是普通小老百姓,來台灣也就罷了,連一個保鏢也不帶,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她忍不住要叨念。

  「你不是把阿格雷他們派來了。」

  早在看見兩個貼身保鏢出現進,他就知道見到大姐的時間也不遠了。

  「說到阿格雷,他們兩個呢?」

  「他們被姚窈叫去別的地方幫忙了吧?我也不清楚。」

  鷹司清華一整個無言。

  「要不要進去喝杯水喘口氣,你應該剛下收音機就搭高鐵過來的吧?高鐵舒服嗎?我還沒機會去比較,不知道跟日本的新幹線有沒有得比?」

  那天他還跟姚窈講座要不要搭高鐵去玩,談起日本四通八達的地鐵跟新幹線,還有少不了有名車站的便當,他承諾不管她要搭幾趟、吃幾個便當,他一定奉陪到底。

  這麼平民的鷹司和真叫她大開眼界。

  他們以前也會「話家常」,可說的是幾千萬資金的生意,老實講,她有點難適應這樣的弟弟。

  「我不進去,你去收拾東西跟我搭最快的班機回日本,你的假期Game over了。」

  「我知道你一向管很寬,我最近在籌備婚禮,如果你想留下來觀禮,我歡迎,其他,等婚禮後再說。」

  「婚禮,誰的?」

  「我跟姚窈的。」

  她怒不可遏,「你果然是為了那個女人來台灣!」

  「鷹司清華,不要開口閉口那個女人,姚窈是你未來的弟妹,我希望你尊重她。」他眼瞳結霜,對她的態度很感冒。

  「我在這裡,我會盡一切力量阻止的。」

  「你只是我姐姐,我尊敬你,可是不要妄想掌控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是我自己要過的,我不會再受難我擺佈,如果你願意祝福我那最好,其他的,就不用再說了。」

  「我是為你好!你要任性到什麼時候?!」

  「看起來我們沒什麼好談的,我要進去忙了,你請便。」這根本是趕人了。

  「和,你也知道公司裡那些董事有多難搞,你何必挑條難的路走?」那種大勢已去的失落感厚重的撲了過來。

  「我們想愛,也得人生路上有個人不論甘苦都願意陪你走,感情,有的人一輩子也求不到,大姐,我花了三年才想通這個問題,工作給了我極大的成就感沒錯,給了我免得,可是姚窈對現在的我來說比集團還要重要。」

  他說著心上人時的神情像摻了蜜,雖然說兩人是姐弟,可是她有多久不曾在他臉上看到人性柔軟感性的樣子?

  她真的不記得。

  受精英教育長大的鷹司和,從來不笑的鷹司和,少年青年成年過得比她還要忙碌的鷹司和,他的生活就只有工作兩個字。

  別人家少年的叛逆、青年的好玩、成年的酒色財氣,他都沒有,他的人生說起來真可怕,就一張白紙。

  他從懂事就被灌輸要扛起公司重擔,那公司還不是三五名員工的小公司,集團的複雜度有時候連她這一起受過精英教育、對當女強人有著無比狂熱的人都感到吃不消,卻從來沒聽過他一句怨言。

  她也想起他年少時有個女生上門來送告白信,那愛苗也是被她拔除的,雖然她一點愧疚感都不會有,可是,這會兒他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他是個三十三歲的大男人,一個讓人無法撼動的大男人。

  她沉默了。

  鷹司和用奇怪的眼光看著她。

  「我……去住台中的飯店,明天再過來。」

  看著鷹司清華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她怎麼了?吃錯藥了嗎?

  算了,不研究,反正她跟打不死的蟑螂沒兩樣,從來不需要別人多操那一份心。

  她就是鷹司和的溫室小花嗎?

  如果以女人眼光來評斷,鷹司清華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美麗。

  眸如秋水,淡淡的粉嫩肌膚閃耀著飽滿的元氣,如水輕靈的眼彷彿載滿天星,未語先笑,笑睇含情,她跟羽林築波外柔內剛的精明幹練完全不同。

  她弟弟喜歡的原來是這一型的女生。

  姚窈把鷹司和拉到一旁說悄悄話。

  「你怎麼沒有跟我說你大姐要來,我很緊張,要怎麼招呼她啊?」對於一大早就來報到的鷹司清華,她簡直是懵了。

  美人,美得好有距離,美得好像一靠近就會被凍傷。

  她被鷹司清華的眼光看得渾身不自在。

  「不用理她。」

  嗄!可以嗎?

  人家不是說未來的小姑大姑都不可以隨便得罪,不然往後會吃不完兜著走?

  可是茶泡了,點心也上了,她從來都不是自來熟的人,要她去向這種冷若冰霜的人釋出善意,上天不如直接下道雷劈昏她好了。

  「她只是長得難看了一點,不要被她的表情嚇到,不是我替自己的家人說話,他們沒那麼難門陣的。」果然是有練過的,幾個月的日子沒有白過,這會兒連台語都可以拿出來唬人了。

  「亂亂說,你姐真漂亮。」

  「那我呢?」連這種乾醋也吃,真是孩子氣。

  「你帥到沒天理了……這樣可以吧?」

  還真是亂敷衍一把的。

  不過有人很受用,親親她的額頭面頰,伸手溫柔替她把掉出馬尾的細發撥到耳後,「這裡有我,小魚稀飯在爐子裡熱著,愉趁熱去吃,等你吃飽我們再來討論公司制度化的企劃案。」

  「嗯,那我進去了。」再向高貴的客人點點頭,姚窈這才去吃早飯。

  「你會下廚?」鷹司清華歪了嘴。

  「嗯,小窈這兩天胃口不好,有點小感冒。」

  「我之前病得要死怎麼就沒看到你來問候一下?」天差地別的待遇,啊,臭弟弟!

  「這會兒你不是活蹦亂跳了?你是女強人,我看濾過性病毒看到你也要繞過去。」

  她可不可以拿杯子砸這個無血無淚的混蛋?!

  「你氣色很好。」那個自誇什麼都會的鷹司和、怕女人干擾他和尚生活的鷹司和,說安定無趣,要不是為了繼承人寧可打一輩子光棍的鷹司酪,是現在這個人嗎?

  沒錯!他氣色紅潤,慵懶的靠在休閒椅子上,腳踩人字拖,穿著流蘇牛仔褲,一件剪了袖子的無袖T恤,眼眸充滿生命光彩。

  「幸福美滿!」他比了個V字。

  這時姚窈去又復返,她在鷹司和身邊低語--

  「你有話好好說,不要為我打壞你們的關係。」

  她感覺得出來鷹司清華不喜歡她,從頭到尾連基本的招呼都不打一個,她的眼裡只有這個當她弟弟的人。

  「我有分寸,你放心。」他保證道。

  她這才真的安心的吃早飯去。

  「她還真的說什麼你都聽。」一待姚窈走掉,鷹司清華實在好奇得不得不問。

  「他們這裡有句話說『聽某嘴大富貴』,我聽自家老婆的話準沒錯。」

  「我說的話……」

  「我不需要你的雜音。」

  「你中毒了,中了那女人……她的毒。」想起鷹司和的警告語,鷹司清華不甘願的修飾了字句。

  「我知道自己要什麼,姐,有空不如想想你自己的幸福,別老是在我身邊打轉吧。」話語由衷。

  鷹司清華擰眉,還沒做出反應,這時,姚窈又興匆匆的帶著筆記本、原子筆還有計算機從裡面站出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鷹司和笑的替她拉開位子。「你啊,一定三兩口把稀飯吞進肚子就當交代我了是吧?」

  不盯著,她就會這麼吃。

  之前還看過她一早吃油膩膩的炒飯、麵線,應該說是姚氏廚房炒什麼東西出來她就吃什麼,完全不會選擇跟挑剔。

  她是他未來的老婆,自己的老婆當然得自己顧,所以,就算擁有好廚藝卻不肯輕易下廚的男人也開始不再遠庖廚。

  「難不成還要把它碗拿出來給你檢查?」她的人格就這麼不值錢,說話沒公信力哦。

  「我是怕你一顆心都在公事上面。」

  「我很想知道你要怎麼做啊?」她對鷹司和的崇拜如滔滔江水,當然啦,這話她沒對他說過。

  「民宿也需要有報表、組織跟策略。」他是優秀的生意人,當然看得出來芬芳森林經營上土法煉銅的困窘,「廚師、設備都不夠專業,公司制度化後,聘請專業餐飲顧問規劃每季菜單,用顧客意見調查與損益表來代替私人賬務跟個人意見……」

  一個老闆干預太多,有時候連帶位、送水都有意見,若要讓民宿的發展性更高,他們必須學會縮小自己,讓民宿制度化。

  兩人頭靠著頭,你來我往的交換著意見。

  她這弟弟竟然肯為了讓心愛的女子無後顧之憂,發揮他的長才,想把這間以賣景觀、氛圍為鄉下民宿改行成可以賺錢的公司。

  他沒有財大氣粗的用最簡單的金錢去換取愛的笑容。

  她沒有見過他對誰這麼熱情……應該說用心過。

  她被冷落了嗎?小倆口仍私語著。

  不覺得--她看見秋天的陽光從民宿的屋脊滑下來,刷亮半個咖啡屋,花壇裡鮮艷奪目的鬱金香紅的香、黃的艷,姚窈方才順手替她重新沏過的茶香慢慢沁了出來,將滿院子的花香都比了下去……

  那一夜鷹司和撫著姚窈的臉頰,不確定的問--

  「我很怕我大姐會把你嚇跑。」

  「唔,你看我這麼沒用?」她快要進入夢鄉,不想被這問題困擾。

  「不是我要嚇你,我家幾個姐姐都是強人。」

  「我什麼都不強耶,怎麼辦?」

  「你有一個很強的老公就可以了。」

  「所以說,我比較好命嗎?」

  「聰明的小孩!」他蹭著她的臉。

  姚窈的眼瞇呀瞇的,忽然摟住他的頸子,把整張臉都埋進去。「有你在,我要正面迎戰。」

  「真的?」鷹司和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我不會逃避,我會好好跟她們相處,然後找出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她不要自己心愛的男人變成夾心餅裡的餡料。

  「我愛你!」

  誰知道早就累翻的小女人輕輕的拍了他一下。「睡覺啦,好吵!」
第七章

  有些客人會固定來芬芳森林喝咖啡,對姚窈抱有好感的也不在少數,其中有幾個互相角力追求得最勤。

  問電話,送花,邀約不斷。

  對方是常客,姚窈不好撕破臉,常常忍了又忍,不過今天這位客人顯然連風度都不顧,糾纏就算了,居然動手拉她的手,想強迫把人帶出去。

  難得放假來喝咖啡順便吃早午飯的潘鄴正想跳出來英雄救美,不意有人比他更快--

  「不好意思,想約我老婆得經過我這關。」沒有出拳,眼底隱隱流動的怒意就夠駭人的了。

  看起來是用不著他出手了,潘鄴坐回位子,繼續喝咖啡看報紙。

  「你胡……說,她哪來的老公?我可是在這裡喝了半年的咖啡,不要以為隨便說說就能唬人了。」長相斯文,顯得少有對手對戰經驗,更何況情敵是那種一看就很不好惹的人,狠戾不費力的寫在眉間,還帶了股邪氣。

  「騷擾我老婆的通常不會有好下場。」鷹司和把指節按得喀喀作響,這招很管用,對方面色發青,有意欲要奪門離開。

  「姚窈,沒想到你那麼膚淺又沒眼光,怎麼會挑上這種人呢?他一定有恐嚇威脅的前科,以後你嫁給他會有家暴,會被他打個半死,我勸你要多考慮,如果你是被逼的,我會替你報警……」

  「我們真的快結婚了。」不趁這當下一鼓作氣的打消對方的遐想,以後麻煩還會不斷。

  這年頭IQ高的人很多,EQ低的也不少,如果能夠留餘地她也想,可若是牽涉到感情,從小到大許多的經驗告訴她爛桃花真的不要留戀。

  那個客人走了,連咖啡錢也渾水摸魚的當沒這回事,姚窈收起咖啡杯,這才看到朝她拋過來安慰眼光的潘鄴。

  她含笑點頭。

  「幹麼對他笑?」有人的醋勁還沒消。

  「那是潘大哥,你也見過不是?」滅火,滅火,她以後應該可以去參加消防隊,她對滅火越來越有心得了。

  「他也喜歡你?」

  把收進來洗好的杯盤往專門的架子上放,姚窈擦擦手,雙手捧住鷹司和的臉往旁邊轉,「謝謝大俠見義勇為替我趕跑那個人,不過,你睜大眼看潘大哥的眼睛是向著誰的?」

  「是……小宇他……媽?」

  「賓果。」她眨眼笑得可靚了。

  「我以為他的目標是你。」

  「別把我看得太重了,青菜蘿蔔各有所好,我又不是什麼萬人迷。」

  「總之,你是我的。」一把拉住她在大腿上坐下,手朝細腰圈住,嗯,她最近似乎圓潤了點,他喜歡。

  肢體親熱也不是第一次,但她還是羞得很。

  「這裡來來去去都是人,不要這樣啦。」

  「不要怎樣?」他裝酷。

  他最愛看她被他刻意撩撥之後變得迷濛的眼眸,那嬌憨的模樣會讓他慾望兇猛的想直接把人拖上床輕憐蜜愛一番。

  日子過得很甜,然而他卻覺得沒有真實感。

  沒有替她跟自己套上婚戒,總覺得她會隨時不見。

  「吼,裝蒜。」在他肩上狠敲了下。

  看她生龍活虎的樣子,眼眸閃亮,他忍不住親了她的唇。

  「偷襲我?」她臉蛋生暈,嬌嗔啐他。

  「以後不可以隨便放電迷男人。」魅惑低語的氣息依舊暖著她的唇不放,「我希望結婚以後你就待在家裡,讓我照顧你。」

  「不做事我要做什麼?每天在家裡等你下班回來?」放棄工作專心守著一個男人,對她來說很不可思議。

  她雖然不是什麼女強人之流,工作卻是她出社會後一直以來的寄托,她沒辦法想像生活的重心全部倚賴一個男人的情況會是怎樣?

  他大姐不喜歡她,她對他的家庭瞭解等於零,還有……她有自己的心結,也許這椿婚事該緩一緩。

  「依靠我有什麼不好?如果我們兩個都上班就只能晚上才見面,何況,有時候我也許很忙,也不見得能夠天天見得到人。」

  「你的家族很大,在日本是有頭有臉,也許該說是隨便跺跺腳都能影響時局的家族對吧?」

  這樣做她不知道對不對,可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兩人舊情復燃,這次她學會了要去做點功課,只是到網路的知識+打上「鷹司」兩個字,網頁居然跳出六百七十三筆之多有關鷹司家族的資料。

  她會不會太小看了家族對婚姻的影響力?傻傻的愛了,現在才發現她要面對的不是鷹司和一個人,而是一整個龐大的家族。

  她無從想像。

  鷹司清華出現的確讓她受到影響,一個大姐都這麼氣勢凌人了,那麼,其他人呢?他們不會是隔壁的三嬸,七叔公,雖然她信誓旦旦的向奶奶保證,她有信心正面迎戰,可是,她有那實力去對付那些成了精的人嗎?

  她的沉默太久,讓鷹司和忐忑了。

  「小花,你是信任我的對不對?」

  「嗯。」她用力點頭。

  「婚後要不要工作我們可以再商量,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在擔心什麼嗎?」

  「我沒啊,每天吃飽睡好,哪有擔心?」她想搞笑,不想影響他的心情。

  「你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婚事,是不想嫁給我嗎?」

  他不得要問,對喜餅,拍婚紗,婚禮日期,宴客名單……她什麼意見都沒有,這是太信任他還是對這場婚禮缺乏動力?

  「我不會說……」

  「不說我就一直把你困在這。」威脅人他可是一把好手。

  她停頓了會,才歎了口氣說出實話,「你們家太高不可攀,我看得出來你姐姐不喜歡我,你知道我很弱的,對人,我真的不行,我要是嫁到你家去,我……怕自己會哭著回來。」

  鷹司和是震驚的,他沒想到快要到來的婚禮帶給她這麼沉重的壓力,難怪他有時候在不經意間會看到她沉思恍惚的面容。

  他伸手輕撫她背脊,「說起來是有那麼點不公平,我在你家住了那麼久,你對我的家人卻只有我大姐這個壞印象,我得設法彌補才可以。」

  要不然他確信,接下來他的小花會無限期的把他們的婚禮延遲。

  他好不容易才把她的心收回來,絕對不想節外生枝。

  「我對清華姐姐沒有壞印象啦,是她看起來不是很喜歡我。」怕姐弟倆因為她生出嫌隙,她趕緊澄清。

  就連用字遣詞也要小心翼翼,鷹司和暗歎,接著把人抱緊,「不要理她,你又不是要嫁給她,小花,你想去日本嗎?」

  他還是真的沒把鷹司清華放在眼底。

  「什麼時候?最近嗎?」

  「你答應我們就走,我想帶你去看看我的出生地,看我讀過的學校,還有我的生活。」

  「我可以嗎?」

  「你不可以還有誰可以?」摟緊她,用眼神逼視,卻沒啥威脅力。

  「我很俗,還沒去過日本,現在開始練習日文來得及嗎?」有些擔心自卑卻有更多的興奮。

  這個提議能夠取悅她,鷹司和也被感染了快樂。

  「有我這麼優秀的在地人當你的導遊,一切交給我。」他可是地頭蛇,要是連自己未來的小妻子都沒辦法按捺,就不用做人了。

  姚窈高興得跳了起來,捏了捏自己的臉頰,確定不是做夢,直嚷道:「我要去告訴奶奶~~」

  看她輕快得像只小蜜蜂鑽進廚房去,鷹司和交握自個兒忽地落空的手心。

  真是愛到卡慘死,就連一秒的落空都不能忍受。他甩了下手,趕緊追上去。

  幾天時間只能從奶奶那邊惡補了幾句日語對話,譬如說早安,午安,吃飯了沒……諸如此類,於是姚窈就帶著這幾句笑掉整個民宿大牙的招呼語還有翻譯機,勇敢的給他上了飛機。

  至於落落長要帶回家的伴手禮單,她鄭重的收在行李箱底部,回來一定是通通有獎。

  不到四個小時,她已經在飯店放好行李,準備要出門逛大街了。

  飯店日西合璧,古雅大氣,榻榻米,磁漆金邊的書桌,刻滿枝蔓花紋的衣櫥,柔軟大床,日式拉門外有漸深庭院,假山平草,花枝淺水,景致清雅得不得了。

  姚窈在床上滾過一圈,要站起來時忽然一陣暈眩,額頭就這樣去撞到床邊的幾櫃。

  「怎麼了?」去浴室洗手出來的鷹司和剛好撞見,一看她潔白的額頭紅了一塊,忍不住心疼。

  眼睛還在冒星星,腹中忽然一陣反胃,她話也沒能說,捂著嘴直奔浴室。

  鷹司和著急的在外面等她出來,卻見她白著臉還佯裝笑臉說沒事。

  「我一定是要出國太興奮,好幾天沒睡好。」

  「我帶你去看醫生,」他眼裡都是擔心。

  「不用啦,我小時候要去畢業旅行也是這樣兩支熊貓眼,笑壞我那群同學。」剛剛的不舒服被她歸納為水土不服。

  「確定?」

  「我躺一下,晚上你要帶我去逛熱鬧的東京都。」一直都以為自己是健康寶寶,誰知道一出國就壞事。

  難道她就是那種沒有玩耍命的人嗎?

  拿枕頭蓋住自己的臉,姚窈丟臉的呻吟。

  「不要胡思亂想,好好休息,我們在這裡的時間還長,不怕那些好玩的地方長腿跑掉。」

  枕頭被拿開,看見鷹司和乾淨好看的臉。

  他逗笑了她。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丟臉,以後不帶我出來玩了?」

  他索性也鑽進薄被裡,手摟著她的腰,看著白淨的面容。

  「我們要成為夫妻,夫妻是一輩子的事,我還怕你像很多女孩子那麼獨立,不黏人,去到哪裡都不需要我陪,我比較擔心這個。」

  「你在翻舊帳?」她嘟起小嘴。

  「是啊,誰叫你在台灣的時候都把我放牛吃草,我很哀怨呢。」

  姚窈噗哧一笑,輕槌他。「最好是啦,不知道誰今天東家喝膨風茶,明天西家割稻子吃點心,受歡迎的咧。」

  鷹司和還要辯解,手機鈴聲卻在這時候響了,管絃樂的大提琴傾洩出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他翻身起來,接了電話。

  來電的人是近衛。

  簡單幾句對話,很快掛斷。

  「有事嗎?」姚窈問得迷迷濛濛。

  「我下去一趟,近衛在樓下,說有東西要給我。」他不動聲色編了個藉口。

  「嗯。」快要被周公召去的人應了聲。

  確定她真的睡下,鷹司和這才下樓。

  大廳裡的近衛一看見他現身,忙不迭的迎過來。

  「你好像忘記我在放假?」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來打擾,不過這些你一定要看看。」硬著頭皮遞上帶來的資料,「這是關於B&R投標案的底標,後面這一份是士倫多集團流出來的單價。」

  「這是三個月前我跟大力在談的那個案子?」鷹司和迅速翻閱,不用對照一看就知道紕漏出在哪裡。

  「是,恐怕大力有人把底標給了士倫多那個老狐狸,要是那塊地被標走,我們這半年心血都等於白費了。」

  一塊本來不值錢的荒地,因為政府有意重劃,這大筆一劃把一塊乏人問津的地劃進了許多重大工程裡。

  荒地變大餅,商機無限。

  東京什麼都不缺,最缺乏的就是土地,更何況是一塊金雞母的地。

  「他為什麼要來爭這次的投標案,士倫多集團的主業是製藥,房地產不是他熟悉的領域。」

  近衛瞅了老闆一眼。

  「這樣看我是什麼意思?有話快說,姚窈隨時會醒來。」

  「老闆,這個案子的主導人就是羽林築波小姐。」

  「你認為她挾怨報復?」

  「你甩了她,讓她在整個社交界丟盡了臉,要是你會不會想出口怨氣……我認為是這樣啦。」

  「沒什麼好說的,這塊地公司一定要拿到,我們許多的推案都跟這地有關,該進行的工作照樣,她的事我來處理。」

  正事解決,那麼可以稍微談一下私事?

  「鷹司,你什麼時候要回來上班?我一個人撐得好累。」真是沒有捧那個飯碗不知道那一行的辛苦,老闆真不是人人當得起的。

  「等婚禮過後吧。」

  嘎?!「你……要結婚,要修成正果了?真是老天保佑。」他脫離苦海的日子不遠了。

  但是,婚禮後還有蜜月……這……他解脫的日子不就遙遙無期嗎?

  高興不到一分鐘的心涼了。

  「這事暫且不要向員工宣佈,一切以低調為原則,另外拒絕媒體拍攝。」

  「這不可能。」斬釘截鐵,雞蛋都有縫隙了,鷹司家族在這國家是什麼身份地位,別說婚禮了,連鷹司和穿什麼牌子的內褲,無孔不入的媒體都想知道,他們會放過這麼勁爆的消息嗎?

  「如果公關沒辦法處理就讓危機小組去執行,反正婚禮上我不要看到任何一個不該出現的人還是機器。」

  危機小組,顧名思義是公司發生危難的時候才驅動的,可見鷹司和對這場婚禮的重視。

  這朵小花的威力真是驚人。

  看著好友怎麼都止不住笑的臉,認了,管他要結婚,要蜜月,公司都他來應付就是。

  玩耍真快樂。

  不用在柴米油鹽裡打滾,不用擔心賬單什麼時候會來,每天張眼換了舒服的布鞋,用訓練出來的好體力安步當車,不過大包小包的採買也沒苦了鷹司和這個大老爺,他就讓司機在後面亦步亦趨的跟著,所有血拼的東西都堆到車上。

  老實說鷹司和是不好的嚮導,東京什麼好玩的地方,有什麼好吃的美食,他沒有一樣知道。

  後來經過司機指點買了張地圖,才解決了他們不知道要往哪去的苦惱。

  「你從來不逛街?」

  「我常出國但都是為了業務考察,要不就是巡視各地分公司解決他們遇到的困難。」不能說他不知民間疾苦,他身邊的生活瑣事有專人打理,這些旁枝末節毌須他擔心。

  「那麼,你以前的女朋友呢?你也不曾陪過人家?」

  「我們都說好,不要做彼此做不到的事情。」盯緊姚窈臉上細緻的五官,生怕她出現一點點介意的表示,但是她沒有,轉眼就被櫥窗裡新奇有趣的事物分走了心思。

  也許是白天玩得太累,來到日本後的好幾天夜裡姚窈幾乎都沾枕就睡,有時,他半夜醒來看見旁邊熟睡的她,都會覺得自己象擁有了全世界。

  以前絲毫不願意陪羽林築波做的事情,在小花旁邊卻甘之如飴。

  每個人都要在愛裡學習付出,為她,變成了一種本能。

  「我愛你。」他低喃。

  像是為了讓她感覺到自己飽滿的愛意,他用舔舐的吻把枕邊人鬧醒,扣住她的後腦勺想用動情來證明自己對她濃濃的愛。

  被鬧醒的姚窈發現他眼中熱情如火,她的慾望也很快被燃起。

  他們的衣物很快被解開,他高大的身軀讓彼此的觸點更加貼密,手指覆上她的柔軟,又延伸到她已然濕潤的女性私密處。

  也才碰觸,她便呻吟出聲。

  在她拱起身體的第一時間裡,他便沉入她的體內。

  不住的蠕動身體配合他的律動,兩人同時抵達了高潮。

  抹了抹他汗濕的額,不料他並不打算這樣就放過她。

  「不行……」她求饒,他是鐵打的嗎?每天一直走同樣多的路,吃一樣的美食,她的體力就是比他差。

  「你最近好像很容易累,還是我已經引不起你的興趣了?」

  姚窈輕拍了他的胸膛一下,「睡吧,我們明天要去迪士尼,你總得讓我保留一點體力好去玩。」

  她的孩子氣實在很難叫人拒絕,不過僅此一次……

  為了要去迪士尼,姚窈早早起床梳洗,兩人才踏出電梯抵達大廳,卻讓櫃檯人員攔住,告知有人等了他們很久。

  兩人一轉頭,看見鷹司清華。

  守株待兔啊。

  一襲粉嫩花色的春裝小洋裙,同色系包包鞋子,美麗的公主頭,她真是讓人不容易錯認。

  「我們要出門。」他刻意用中文說,不想讓姚窈覺得有隔閡。

  鷹司清華也用中文回應,「我知道,我聽飯店的人說你們早出晚歸,幾乎逛遍整個東京跟大阪。」

  「你的消息網遍佈日本,那我就省去跟你報告的時間了。」

  「你跟我講話非要這麼唇槍舌劍嗎?」她歎口氣,語氣有些軟。「為什麼不回大宅住飯店?這裡會比家裡舒適嗎?」

  「我不想給她壓力。」

  任何人一想到以後要在那麼大一幢房子裡生活,嚇都會嚇出惡夢來,也只有鷹司清華這樣的怪胎能在大宅裡住得如魚得水。像

  「她要嫁進我們家,你以為她能躲得了該盡的義務?」

  「她嫁給我,不是賣進鷹司家。」

  「我看你能護著她到什麼時候?」

  「你到底想做什麼?專程來找我吵架的?」他真的比較喜歡在台灣時的鷹司清華。

  「明天本田株式會社有個貴婦茶會,我要帶她參加,與會的都是重量級人物的妻子女兒情婦。」

  鷹司和想也不想就拒絕。

  「她要是有心想幫助你拓展人脈,還有為了她自己以後的人際關係,不想在家裡當奼女關到死,她就必須去。」

  鷹司清華講話很難聽,卻說得一點都沒錯。

  她骨子裡還是不承認姚窈的,但是,她願意給她一次機會,看看姚窈有沒有心,是不是可造之材。

  如果她有一點狡猾的心理,她用鷹司家的名譽發誓,就算要跟弟弟撕破臉,也會把她踢回台灣。

  「我的女人不需要去應付那些無謂的應酬,你喜歡風騷不要把她也拖下水。」

  說她愛風騷,鷹司清華一口氣提不上來,差點當場做出大義滅親的事情來,「你給我走開,我自己問她。」

  一直讓鷹司和護在後面的姚窈,不得不站了出來。「如果說那個宴會那麼重要,我願意去。」

  「小窈,你不必為了要給她面子,就答應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鷹司和強烈阻止。

  他太清楚的知道,那些貴夫人沒一個好相處的,一個個變態得要命,表面是茶會,私底下是想讓她出糗。

  這些伎倆他在所謂的上流社會,貴婦圈中看太多了,以前事不關己,如今對像換他在意的人,他絕對不會讓姚窈去受糟蹋。

  「你別緊張啦。」摸摸他的臉,試圖緩和他的情緒,瞧,他緊張得牙根繃緊。「我就當成去玩,要是可以融入社交圈,見世面,開眼界那就更好了。」

  看她興致勃勃,鷹司和不忍潑冷水,只好將她整個拽入懷裡,「如果那些人讓你不舒服就立刻走人知道嗎?連試都不要試。」

  「遵命,大老爺。」

  他那麼愛她,愛到連一丁點風險都捨不得她去冒,她感動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第八章

  燈光美,氣氛佳,私密性非常好的咖啡廳,位在東京鬧區。

  包廂裡坐毒害對往來美女頻頻對他拋送秋波毫無所覺的鷹司和,一杯咖啡已經見底。

  美女姍姍來遲,刻意的裝扮,人未到就先聞到她身上的英國皇家香水,她一走進來就引起所有男性的注意。

  被當成目光的焦點,虛榮的優越感滿足了羽林築波,不過她立即發現自己想要引起注意的男人表情空白,很公事公辦的等著她落坐。

  「你遲到了。」

  她渾身一僵,「那麼久不見,你還是那麼實際。」實際得一點情趣也沒有。

  揮手叫了瓶紅酒,她自斟自飲。

  「你知道我要找你出來談什麼。」鷹司和只想速戰速決,一點私人感情都不想牽扯。

  「鷹司,我很醜嗎?你連正眼都不看我一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她想聊的是風馬牛不相及的風花雪月。

  「我以為我們都說好了,出來只談公事。」他不為所動。

  「好多男人為我的臉蛋家世心動,為什麼就你的心腸硬得跟石頭一樣?」

  鷹司和伸掌制止她的自哀自憐。「如果你不談B&R投標案,我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你夠狠。」迅速重整旗鼓,羽林築波臉上的溫柔婉約馬上被老練取代。「不過這個案子我們志在必得,不會讓給鷹司集團的。」

  「因為士倫多歐洲投資失利出現的資金缺口?」

  「什麼都瞞不過你,想不到你人在台灣,消息還是一樣靈通。」這麼優秀的男人為什麼不是她的?答應分手後,回去被她那獨裁的父親狠狠的罵了一頓,差點把她趕出家門,B&R投標案是她能不能在公司由黑翻紅、能不能在父親面前扳回面子的重要關鍵,她一定要拿下。

  「既然這樣,那我們只能在投標日見了。」

  「鷹司,我勸你還是退出的好,案子已經內定,不管你們出再低的標價也拿到它。」

  「因為底標的價錢早在你們的掌握中。」他帶笑,不痛不養的。

  「對你,我實在沒辦法再表示我更多的驚訝了。」一步錯,步步錯,答應分手是欲擒故縱,哪知道他除了爽快的答應賠償所有損失,任她挖了一大筆的賠償金仍面不改色。

  他不愛她。

  就算最後出面向外宣佈解除婚約的人是她,讓他丟光了面子,他還是無動於衷。

  說到底,倒追了他一年,機關盤盡,她還是進不了鷹司家的大門。

  她從小就被身邊的人捧在手掌心,追她的人可以從北海道排到東京,在國外也是,雪季來臨,冒著大雪在外面等她答應約會的男生何曾少過,就是他不賣帳,她的溫柔承歡,她的溫柔賢淑,通通入不了這個男人的眼。

  「我聽說你把未婚妻帶回來了,改天約出來見個面吧?」她也有她的消息管道。

  「她還沒正式成為我老婆以前,誰都不見。」

  「這麼護著她?」她的聲音乾澀。「差別待遇真大。」

  「我不想談這些有的沒的,要沒事,我先走了。」他無意逗留,要不是為了公事,他連這一面都希望可以不要見。

  「鷹司,沒有人可以一直一帆風順的,你要記住這句話。」對急著要走的鷹司和,她意有所指的道。

  「我沒有虧欠你什麼,你最好不要搞鬼,不要逼我把士倫多給併吞了,那可是你父親一輩子的心血,你身為他的獨生女,還想繼承吧?」他冷冷的看著她,看得她心虛。

  「你竟敢威脅我?」沒什麼張力的嘶吼。

  「我只是提醒。」拿走帳單,他瀟灑的走了。

  羽林築波臉色壞得像喝了過期的牛奶,修飾完美的指甲插進掌心。

  這口氣她一定要討回來!

  回到飯店,房間是空的,姚窈還沒回來。

  都接近十一點半了,什麼茶會喝到這麼晚?

  沒有她在的房間讓鷹司和很不習慣,她放在沙發扶手的居家薄毛衣、隨手看過的雜誌,還有她愛不釋手的iPhone,甚至不是很經心放在門口的紙拖鞋……這個房間到處充滿她的痕跡。

  窗外炫目的夜景引不起他任何欣賞的慾望,看不見姚窈讓他浮躁。

  他把自己沉入沙發,融入夜色,好不容易戒掉的煙癮開始在他血液裡作祟。

  然而,水晶燈亮了,姚窈的聲音傳進了起居室。

  「和,你在嗎?人還沒回來嗎?」帶著迷惑的身影才進來就被抱進了等待已久的懷抱。

  「呀!」突然被禁錮在一堵男性的胸膛裡,她微訝,可隨即認出來那溫暖的氣息,熟悉的感覺。

  「怎麼不開燈?我回來晚了,對不起。」

  「那個風騷女居然讓你穿這種衣服,我要宰了她。」觸手一片溫潤,露酥胸、露後背,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段,柔軟長髮用閃爍的水鑽簪子固定,那風情美得叫人流口水。

  「還好啊,我倒覺得大姊挑衣服很有眼光。」上下巡視,哪裡暴露了?她在會場可是從頭到尾穿著小外套,那邊的中央空調真的好冷。

  「我會告訴鷹司清華你以後要穿的衣服由我來挑。」她身上每一寸肌膚都屬於他,誰都不能覬覦。

  「好啦、好啦,你說什麼都好。」如果讓他挑衣服,他應該會傾向把她包成粽子。

  「那些老女人有沒有欺負你?累不累?晚上吃了沒?」連珠炮的問題,他有太多想要知道的事。

  「那些夫人都對我很親切。」只是問題多了些,其實跟台灣那些鄰居的歐巴桑沒什麼分別。「茶會裡什麼吃食都有,我吃了點。」

  也許是到了一個新環境,好的戰鬥力是往常的許多倍,就算什麼都吃不下的情況,到現在精神還是留有餘韻的亢奮著。

  「我想你一定累了,去好好泡個澡,有話等一下再說。」

  「好。」她溫柔得像小羊。

  趁她去卸妝的短短時間,鷹司和去浴室放溫泉水,拿了浴衣,溫柔的目送她進去。

  飯店的隔音太好,門一關上就聽不見淙淙水聲,他按下內線叫客房服務,讓飯店大廚做一份營養滿分的宵夜上來,掛上電話後心不在焉的拿了本商業雜誌翻閱,不消幾分鐘,按著遙控器亂轉一氣,讓電視台跑過一遍,感覺什麼事都做過了,浴室裡還是悄然無聲。

  她如果喜歡哪家小館子的菜就會三不五時去給人家光顧,買衣服也會去固定地方,向來就連沐浴時間都很固定,二十分鐘一定出來……當然啦,那是在沒有他的糾纏下才有的紀錄。

  又捱了五分鐘,他去敲門,卻發現什麼回應也沒有,他趕快開門進去,煙霧蒸騰的浴缸裡橫陳著睡著了的姚窈。

  趕緊用大浴巾包著把人送上大床,最近的她似乎很容易疲倦。

  擦乾她濕潤的頭髮,摸摸她有點蒼白的臉,等她醒來,他們得好好談談。
 
  她在陽光裡醒來。

  這一覺感覺睡了好久,習慣性的往旁邊一摸,咦?是空的。

  姚窈趕緊起來,趿上拖鞋,一陣暈眩朝她襲來,害她差點絆跤。

  真奇怪,自從來到日本她食慾不好,精神體力都明顯差了點,她到現在還在水土不服嗎?

  離開房間,在起居室裡聞到一股食物的香氣,那味道一鑽進鼻子立刻覺得隱隱作嘔,她衝進洗手間把胃裡少得可憐的東西吐了個乾淨。

  「怎麼了?」聽見聲響跑過來看的鷹司和見她一臉蒼白走出來,連忙扶住她。

  「沒事,你在廚房裡弄什麼?我剛剛聞到有點油膩的味道。」吐完,整個人有虛脫的舒坦。

  「我在煎火腿培根……」他皺起了眉頭,「飯後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用啦……」哈哈,她最怕醫生。

  「看一下,就當作讓我安心。」

  「可是我今天有約會。」

  「跟誰?」

  「不能說,秘密。」鷹司清華昨晚就跟她約好今天要帶她去見一位知名設計師,那種想把她往社交圈推去的企圖心非常的強烈。

  她知道鷹司清華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鷹司和好,所以,她很願意配合,為自己心愛的男人多做一點事,她很樂意。

  「我不喜歡你我之間有秘密。」他皺起眉來。

  「這樣吧,我辦完事情打電話給你,你來接我。」

  面對她毫無雜質的笑,鷹司和即便心裡有一百個不情願,也還是答允了。

  不過當他再度接到電話,是鷹司清華打來--

  「鷹司,姚窈暈倒了,你快點來。」報上地點,聲音焦灼緊張,像是怕挨罵的飛快的掛了電話。

  鷹司和腦袋有一瞬間的暫時缺氧,眼瞳收縮得厲害,他機械似的按下另外一組電話,人影以最快的速度出了房間,邊說邊跑的取車離開。

  「喂,首相嗎?我有點事,改天再一起喝茶……」

  啪的結束通話,車子如箭射了出去。

  姚窈以最快的速度被送進了醫院。

  經過醫生診治注射了點滴,她很快清醒。

  「我去辦住院手續。」闖了禍的鷹司清華氣焰全無,二話不說的把病房讓給小倆口。

  「我又沒病,為什麼要住院?」父母要過世時,那段醫院學校家裡三邊跑的印象太過深刻,潛意識裡,姚窈拒絕住在都是白色的房子裡。

  她水漉漉的眼瞅著鷹司和,希望他能和她站在同一陣線上。

  可惜他很堅決,臉色並不比她好。

  「醫生說你要安胎,起碼要住院觀察半個月。」醫生發現她有輕微的出血,劈頭就把他罵了一頓,說母體太過勞累,胚胎有差點掉落之虞……

  胚胎掉落不就是小產?

  他被罵得目瞪口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令心海生濤。

  她懷孕了。七周。

  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咬痛了牙根。

  「和?我沒事,你不要那種表情,我只是懷孕了而已。」替自己找了比較舒服的姿勢,看著從一知道她肚子裡有小寶寶反應就變遲鈍的他,不禁伸手拉住他。

  鷹司和回過神來想往床沿坐下卻又觸了電似的跳起來,瞧著她還算平坦的小腹想摸又不敢,那種不知如何是好的無措感簡直是他人生有史以來最大的挑戰。

  「我不是紙娃娃,你這樣我一想到還要撐好幾個月,我會沒信心。」如果這漫長的過程他都要用這種敬畏加小心的眼神看她,不必到孩子落地,她會先落跑。

  「我只是有點適應不良……你的肚子裡有個娃娃。」

  「現在還只是一個小胚胎啦。」

  「那小胚胎是我們一起合作的。」真實感慢慢湧上來,好像不是夢。

  姚窈嬌羞的打了他一下,「你是兇手。」

  「我可以摸他嗎?」

  「當然可以。」拉過他的手熨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雖然只是懷孕初期,她已經很快接受自己肚子裡孕育一個重要生命的消息。

  「沒有動靜欸。」

  「哪有那麼快,要能感覺到Baby手腳亂動,起碼還要好幾個月吧。」

  鷹司和的手依舊在她身上流連。

  她長睫微顫,哈欠悄悄逸出唇瓣。

  「你睡一下吧,醫生說孕婦要盡量多休息。」應該是藥效發作了。

  「我好像給你添麻煩了。」

  「說這什麼話!我不愛聽。」

  他當初分手的理由,讓她做好受孕困難的心理準備,想不到孩子卻在她最不經心的時候來報到,這是上天給她的禮物嗎?

  謝謝天老爺!

  倦意襲了上來。

  「我不喜歡這一片白……」

  「我陪你睡。」

  姚窈很樂意的讓出身邊一大半的床。

  鷹司和幾乎是屏息的,摟著她的腰,靜靜看她帶著蜜笑入眠,確定她睡沉了,才敏捷、毫無聲息的下了床,同手同腳的走到白牆前面,把額頭用力的叩上牆壁。

  嗄,會痛。

  這是真的,他要當爸爸了!

  躺在床上安胎的生活是變相禁錮,姚窈差點沒求爺爺告奶奶,對天發誓她再也不敢輕忽身體,會讓母體健康的生下孩子,只可惜鷹司和軟硬兼施,每天除了公務,幾乎是片刻不離的守著她。

  除了他,他那幾個她沒見過的姊姊也都來探望,那番殷殷垂問,讓人有種錯覺,她好像母憑子貴了呢。

  「你不要介意她們說什麼,鷹司家人丁不旺,不需要把她們的冀望變成自己的壓力。」鷹司和很風淡雲輕。

  「我聽說你需要一個繼承人。」

  「這只是以前不成文的規定,我不在意,公司想要長久不是有繼承人就可以了,那個繼承人還必須能替公司賺錢,我還年輕,等真的需要繼承人時再說。」他不會再拿這個問題來煩人跟煩自己。「我打算四十五歲退休,我種田、你種香草。」

  他知道她喜歡芬芳森林那種慢活的生活方式。

  姚窈被他描繪出來的遠景感動了。

  二十天後,醫生終於答應她可以回家休養,但是一定要按時回來產檢,這才放人。

  姚窈樂得抱著心愛男人的頸子轉圈圈。

  「欸欸欸,你小心……」婆媽已經易主,換成鷹司大少了。

  因為突如其來的喜訊,不只籌備中的婚禮要往後延,就連回台灣的日子也得緩上一緩。

  鷹司和替她打過越洋電話回去,她有孕的消息已經傳遍芬芳森林,所有的員工輪流打電話來向她說恭喜,住院期間她也一點都閒不下來呢。

  一個月的醫院生活,東西真不少,鷹司和買了很多育兒、坐月子、生產的書,每天來陪她的時候就專心致志的啃這些婦幼書本,直被她笑說她要當媽媽的人都沒那麼認真,他這要當爹的反而少見的用功。

  看他那麼有誠意要當爸爸,她於是真真正正安下心的當個孕婦了。

  姚窈帶著氣色紅潤的粉顏左顧右盼,鷹司和開著車來到東京近郊,也就是鷹司家族的大宅。

  她的身體非比尋常,自然不能再住飯店,老家的僕人都是老資格,照顧孕婦會比他這新手上路的爸爸要有經驗,徵得她的同意,兩人從飯店搬了回來。

  房子是從幕府時代就留下來的古跡,維護得非常仔細。

  「原來漫畫裡的不是騙人的,真的有人家的圍牆長得沒有盡頭。」姚窈新奇的趴在車窗上看,眼裡都是讚歎。「你根本是住在森林裡面嘛。」

  櫸木、檜木、杉木……崢嶸的石塊,美麗的草皮,照顧這麼大一片地得要多少人手啊?

  「所以我在芬芳森林才住得那麼習慣啊。」有人大言不慚。

  迎接她的是熱鬧的巴比Q烤肉會,佈滿鵝卵石的大院子架著雪白帳篷,鐵肉架上吱吱作響的肉食,長桌放滿飲料跟飽滿的玉米、紅黃甜椒,烤肉的香氣撲面而來。

  「這是……」

  「大家說要慶祝你出院的烤肉會,不用太感動,這些人根本是嘴饞,找個名目吃東西而已。」下來替姚窈開車門的鷹司和很快的給這些假借探望,實則玩樂的朋友潑了冷水。

  兩人一離開車子,訓練有素的僕人司機分頭把車子入庫、把兩人的行李提上樓,完全不需要人吩咐。

  「欸,你這樣說不表示我們很沒意氣?第一次見面你也好歹讓嫂子對我們留下好印象,我們可是真心誠意來慶祝大嫂回家的。」咬著夏威夷沙嗲的近衛過來打招呼,目不轉睛的看著頂頭上司視若珍寶的美女。

  「誰允許你這樣看我老婆?」鷹司和一拳過去。

  「不要那麼小氣,三年前不給看,現在也不給看,沒有人這樣的,就算是珍貴如清明上河圖,偶爾也要拿出來沾沾人氣,何況以後小孩子生出來,我可是第一個報名要當乾爹的,這樣排斥我,不良胎教。」

  「什麼意思?」姚窈可好奇了。

  他把老友當年堅持汴她曝光的舊事說給她聽。

  「你辛苦了,我聽和說,公司都是因為有你幫忙,他才能在醫院照顧我,改天來家裡吃飯,我讓和下廚。」

  「喂喂喂,誰說要請他吃飯,隨便外面小餐館應付一下他就好了。」鷹司和抗議。

  「不要這樣嘛~~」對他展露無人能敵的清淺笑容。

  唉,鷹司和無謂的堅持都化成地上的泥。

  近衛掉了下巴,「要自備胃藥嗎?」什麼叫作外面隨便餐館應付一下,他就這麼不值錢?

  自己的老闆有幾兩重他清楚得很,在商場上他的影響力遍及財政界,甚至黑社會,可是下廚煮菜……為什麼身為他最親近的朋友卻完全沒有發現他有這項本事?

  「你敢叫我做飯給你吃?」他很孬,拿自己老婆沒奈何,換過來威脅自家兄弟。

  「不敢,不敢。」又不是不想混了。

  近衛還在證明自己的識時務,卻有人把他擠開。

  「你那無底黑洞的肚子需要什麼藥,餵食你吃日光燈管就可以交代了。」又是一個俊到沒天良的帥哥,他體貼的替姚窈拿了盤塞滿草莓水果的蛋糕。

  她眼睛發亮,道了聲謝,很快樂的享用起來。

  看著她無偽的笑容,帥哥終於知道她是用什麼征服了自家主子的心了。

  精靈!

  「他是東方。」

  「啊,」姚窈驀然想起來,「東方,勢力遍佈港台還有大陸的那個東方?」

  俊男笑得很含蓄,沒承認,沒否認。

  「真是謝謝你了,我一直找不到機會向你道謝……」嘰哩呱啦、嘰哩呱啦,她沒忘記自家的土地是怎麼收復、怎麼趕跑那群吸血鬼的。

  「小事一件,嫂子不要掛心。」

  接著鷹司和又替她介紹了國防部長、危機處理小姐的組長,還有兩個據說也是跟他一樣具有影響力的人。

  眾人包圍住她你一言我一語,對她是從哪裡來的、如何征服鷹司和的、鷹司和是怎麼變成她的菜的……八卦功力一個個不輸狗仔。

  「大家不要客氣,叫我姚窈就好了。」被嫂子嫂子的叫,她會不好意思。

  看見那麼多善意,她的心漲滿柔軟甜蜜。

  「你累不累,要不要先上樓休息?」被冷落的男人佔有慾太強,又過來跟眾友搶老婆。

  「謝謝你安排這些。」

  如果家是一個讓人安心的地方,他希望他的小窈感受到她是受歡迎的,大家都愛她的。

  她感受到了,心中滑過暖流。

  「我把他們一次叫來,省得麻煩。」

  鷹司和心頭閃過一陣悸動,她的眼裡有太多包容,還有他夢寐以求的歸屬感。

  「看得出來他們每一個都是你的得力助手和戰友。」

  「嗯。」多年革命感情不言可喻。

  姚窈拿了一盤各式各樣的烤肉送到鷹司和面前,神情溫柔真摯。

  「吃點東西,你瘦了好多。」這些天為了照顧住院安胎的她。

  看進一雙如星星溫柔的眼眸,她的眼神堅定晶瑩,他頓時秋風掃落葉的把盤子裡的東西吃得精光。

  「以後,請多多指教了!」她鞠躬。

  「咳!你這麼慎重,嚇人吶!」嘴巴雖然嘀咕,耳根子卻倏地辣紅。「咳,我也請你……多多指教了。」
第九章

  真正在一起生活,姚窈才知道鷹司和有多忙。

  身為一個大集團的決策者,為了懷孕的她卻每天回來陪她吃晚飯、聊天、散步,問問肚子裡的寶寶有沒有搗蛋。

  沒錯,她已經進入安定期,不再像懷孕初期那樣動不動就吐得一塌糊塗,睡得好、吃得下,肚子已經看得出來了。

  但是,幾次因為懷孕頻尿,半夜必須起床的她,發現書房裡的燈光總是快到天亮才會熄。

  她沒有進書房去問他在忙什麼,反而轉身下樓進了廚房。

  大宅裡的僕人比主子還多,只要看她一動,僕人就會過來問她需要什麼,讓她一點表現的機會都沒有。

  老實說,她喜歡自己動手做些事。

  是她向鷹司和說,就算孕婦也需要活動,還有請他把阿格雷叫回去,她只是個家庭主婦,用不著保鏢,人放她這兒,是一種浪費。

  於是她終於得到比較多的自由。

  打開大冰箱看了看,她決定煮麵線。

  在鍋裡裝進六分的水,打開瓦斯爐,等水沸再下麵線。

  她的家常麵線很簡單,等麵線熟撈起來放在白瓷大碗,下了點醬油、苦茶油,那男人不吃蔥蒜,還好對苦茶油不排斥。拿了副筷子,她端上了樓。

  輕敲兩下,她才進門。

  伏案的鷹司和看到是她露出笑容,摘下只有工作時才會戴上的眼睛。

  「怎麼起來了?哇,好香的麵線,是要給我的宵夜嗎?」聞到食物香味,他飢腸轆轆了。

  「是我自己要吃的。」偏偏不想如他的意。

  「你忍心讓我在旁邊看著流口水?」

  「趕快吃吧,趁熱。」把碗筷塞給他,瞥了眼那一盞檯燈、滿滿的公文、銀色的筆電,看起來凌亂中帶著秩序的書桌,她不會多事去整理,男人的書桌通常有自己的生態。

  「睡不好嗎?對不起這陣子工作有點多,不能陪你睡覺。」為了不打擾到姚窈的睡眠品質,他們這陣子是分房睡的。

  軟滑香Q麵線,好吃、好吃,老婆的愛心,好感動喔。

  「你不在旁邊吵我,我每天睡得可好了。」托著腮看他吃麵線的樣子,這麼簡單的動作卻讓她好有滿足感。

  「哼哼,你的好日子就要過完了,我告訴你,公司得到了籌備已久的那個土地案,我最近在忙的就是要把後續的推動案推上線。」

  「哎呀,我好害怕。」她笑瞇瞇的,哪有半點叫害怕的顏色。

  「會怕最好!」口氣很流氓,模樣卻溫柔得不像話,叫她心頭小鹿亂撞了好幾下。「過兩天我就能陪你去我讀過的學校,拜訪老教授,吃我們學校畜牧科自養乳牛的鮮奶還有冰棒,那些牛都吃天然有機牧草長大的,擠出來的奶可以噴得老遠,製造出來的乳製品每年都得獎。」

  他沒忘,許過的承諾,要帶她去看自己生活過的痕跡。

  姚窈聽著,儘管外面呼嘯的風呼嚕嚕的刮著窗,兩人相對著一盞溫暖的燈光,輕聲的笑語,靈魂安靜而滿足。

  她把臉偎向他的大手,輕輕磨蹭,感覺他由掌心透出微涼的溫度,熨著,逐漸轉熱。

  看著她棲息在眼下的長睫,鷹司和抱起了她微沉得身子。

  「唔?」

  「雖然宵夜很美味,可是我更希望你睡好,別忘記肚子裡可還有兩個小子呢。」產檢照出來裡頭是兩個帶把的小鬼,乍聽這消息讓本來做好心理準備要當爹的鷹司和又被震撼了一次。

  他可沒心理準備一次要來兩個啊。

  就連同住一個屋簷下卻忙進忙出的司清華也開始敬畏起姚窈的肚子,偶爾遇見在大廳插花還是喝茶的她總會多看上兩眼,然後繞道離開,彷彿,她是什麼易碎物品。

  起初,被當成妖怪看待很不好受,心理總有無法說明的難受糾結,但是後來,慢慢可以理解這家人大驚小怪的原因,這屋子太大,人太少,更遑論不知道有多久不曾有孕婦在這宅子生活過。

  知道了這些,她不再介意這一家人那什麼眼光看她,因為她更進一步發現離產期還有一段時間,可家裡的嬰兒房已經放滿嬰兒床、衣服、音樂鈴,而這些都是孩子的姑姑們買的。

  鷹司和把她抱進臥室,蓋上鬆軟的被子,還替她掖好被角,這才在床尾坐下,抬起她已經有些水腫的小腿輕輕按摩。

  醫生只是隨口吩咐說,當丈夫的最好每晚能替孕婦按摩,減輕孕婦的不適,他便如領聖旨,每晚都不曾忘記。

  雖然有時候也會擦槍走火,但是,他也總是盡量溫柔,壓抑自己的慾望不敢太過放縱。

  「和,別按了,睡覺吧。」她只是個大肚婆,他卻每天忙得跟陀螺沒兩樣,其實他才是那個最需要睡眠的人。

  她被那麼濃郁的愛圍繞著,這就是幸福。

  「再一會兒。」老實說他喜歡看她在他指尖融化的樣子,甚至因為舒服發出小小的歎息。

  他熱愛這樣撫摸她的感覺,愛不釋手。

  她很快樂!

  放膽的讓鷹司和萬般寵愛著,他怕她因為行動不便日子過的無聊,蓋了間溫室,讓她打理裡面的香藥草植物。

  他想討好她,看到她的微笑。

  當他牽著她的手來到溫室前面,想看到她由嘴角感染至眉梢的笑容,感動還有喜悅。

  可是他希望見到的表情一樣都沒有出現,只見姚窈眼中盈滿淚光,哽咽著說:「這是……給我的……」

  「你應該要笑,我不是為了看你哭才蓋溫室的。」他嘀咕。

  她破涕為笑,「謝謝。」

  抹去她頰上令人揪心的淚珠,他牽著她進到溫室。

  裡面一地的鵝卵石,露台鋪上厚實得木大板,其他空空如也。

  「這些東西我外行,都交給你可以嗎?」

  她點頭,眼裡有著孩子得到珍寶的喜悅。

  因為突如其來的孩子打亂了一切,她沒得選擇的必須待在大宅子裡,婚禮、工作通通停擺,他必須多替她想想,讓她在這裡過得舒適。

  姚窈不假別人的手,不請工人,也沒讓鷹司家的園丁幫忙,像螞蟻似的一天打造一點,桂花、玫瑰、薰衣草、小地榆、番紅花……一包包的培養土、稻殼碳、珍珠石,把香藥草養得又肥又好。

  這天她把一盆待修剪的茴香草捧上工作台,捶捶最近很容易就酸痛的腰,近午的時光讓人暖得睜不開眼,昏昏欲睡,她沒有勉強自己,脫了手套準備去喝個茶然後午憩。

  身穿潔白制服的女傭來說她有外找,簡單的日語對話現在已經難不倒她。

  大宅少有人來,真要有都是鷹司和的訪客,會有什麼人來找她?

  「誰找我?」

  「客人說是太太從台灣來的哥哥。」

  他怎麼在日本?

  她有些疑惑但還是叫女傭先把人請到大廳。

  她走出溫室,由後面的小徑到偏門,再由偏門進到起居室,然後是大廳。

  果然,坐在西式沙發上左顧右盼的人是她的哥哥,那個自從闖禍就在人間消失、沒擔當的男人。

  「你來做什麼?」

  沒給好臉色,她對這從小就以捅婁子當習慣的血親沒有太多感情,有他在的地方,一定沒好事。

  看著大腹便便的妹妹,他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消失。

  「想不到你真的發了,我那妹婿呢?讓他出來見見我。」

  「有什麼好見的,你不就故意挑上他上班不在家的這時間過來,他要真的在家,你可能連大門一步也進不來。」

  被識破他也不覺得丟臉,環顧氣派的裝潢,理所當然的道:「你身為人家的妹妹,找到金龜婿不是該提拔一下哥哥?」

  「沒什麼好提拔的,房子不是我的,產業不是我的,你想要什麼?」妄想在她身上撈取任何好處,她一毛錢也不會給。

  他臉一沉,他來可不是為了這些奚落。

  「我在跑路,需要費用,你不給我就不走,看你能拿我怎麼辦?」他簡直是耍賴了。

  「我不能拿你怎麼辦是因為看在你是我哥的份上,要把你攆出去太簡單了。」他當這宅子都沒人了?保全警衛保鏢,他一身排骨給人練拳頭都不夠。

  爺爺寵他,他就把自己當成了活該要活在別人掌心疼寵的公子哥,闖了禍,爛攤子留給別人收拾,公司倒閉,畏罪潛逃,一點都不知道要反省。

  「真的不給?」

  「沒有!」她冰冷的拒絕。

  她不是沒有上限的提款機,她不是爺爺。

  「不要以為你是孕婦我就不敢打你。」他忿忿不平。

  他一輩子走衰運,他妹妹卻坐擁豪宅,這世界對他不公平!

  「我勸你最好不要想妄動我家太太一根毫毛,我家老闆會很不爽的。」不知道躲在哪的阿格雷一腳踏出暗處,用著略嫌生硬的中文夾雜英日文道,他那媲美傭兵的身材還有氣勢,震撼力十足,讓姚窈的大哥憤恨又害怕。

  阿格雷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被逐出大門。

  瞪著那兩扇用巨大楠木裹上鐵皮鍛造的大門,他臉色深沉得可怕。

  沒多久,一輛粉嫩色系的寶馬停到他身邊,車門打開。

  「就說你會碰釘子的……」

  他怒目看著給他機票、還有指點他往這裡來的女人。

  「上車吧!」那女子語氣不屑。「別又呆又蠢得杵在那裡,難看死了!」

  銀杏樹的黃葉子人行道上落得都是。

  許多上班族已經穿上風衣。

  車子就停在一間不起眼的小店前面。

  「我去拿了精油就回來,你等我一下。」讓鷹司和扶著下車的姚窈肚子已經達到讓人錯覺裡頭不只有雙胞胎,就連一個下車小小的動作都困難倍增。

  「我跟你進去。」他實在不放心。

  「我一下就回來了,你跟著又要被他們說我們像雙生子,去到哪都分不開。」

  這間芳香精油館她出入多次,是老顧客了。

  她把自己種植的香草拿給小館的老闆娘製成精油,可以熏香、泡澡、濕敷、按摩,預產期快到了的她,都靠這些消除浮腫跟疲勞。

  「那快去快回。」這幾天請了假的鷹司和總是陪在她身邊,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她種香草,他看書,日子甜蜜得讓人以為可以這樣直到天荒地老。

  芳香精油館她來過好多次,就像出入自己家廚房一樣,熏香,是女老闆的習慣,有時候是加上薄荷芭油的茉莉,有時候是玫瑰混上檀香,今天,是她太敏感嗎?怎麼好像多了一絲腥臭?

  「小鳶?奇怪了,大家都去哪了,我要來之前明明打了電話。」因為跟女老闆的交情頗好,她便往內室探了探頭--

  迅雷不及掩耳,嘴被一隻大手摀住,阻斷她呼叫的可能,一管閃著詭異光芒的針筒朝她的頸子紮了下去。

  姚窈在軟倒之前最後的意識是無數的疑問……

  她一倒下,內室又閃出一個人,兩人用極快的速度把她抬走,由後門離開。

  在外面等候的鷹司和壓根不知道裡面發生的事,他等了又等,時間已經超過十五分鐘。

  她明明說拿了東西就出來……不對!

  衝進香精油小館,他放聲就喊,鼻翼一動敏銳的嗅到一股怪味。

  不對勁!果然稍後在休息室裡找到半昏半醒的女老闆。

  他刷米糠似的搖晃她。「小窈呢?」

  「我……沒看到她,她來了嗎?」咦,她怎麼忽然間睡著了?

  鷹司和衝了出去。

  朗朗晴空,雲亮得刺眼。

  姚窈的身份足以讓她成為各方狙擊的對象。

  他怎麼那麼不小心?她還懷了身孕,要是出事……

  那恐怖的感覺如萬千蟲蛇啃咬他身體的每一寸皮骨血肉,他深深吸氣再吸氣,還是止不住胸中的痛。

  拿起手機按下只有他才知道的一組號碼--

  「發佈全國動員令……」

  然後驅車離去。

  因為撞擊的力道,姚窈才慢慢的醒過來。

  迷糊中聽見有人在咆哮--

  「你做什麼?!她是我妹妹,她肚子那麼大了,看樣子隨時會生,你給我客氣一點!」

  「別命令我,我最恨別人命令我做什麼,不做什麼。」

  「她不是你要對付的人,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弄錯對象。」氣勢弱了,畢竟算起來是人家的手下。

  「現在才想到她是你的妹妹,會不會太晚了?別忘記下手的人是你。」

  「陰險的女人!這跟我們的約定不一樣。」他啐罵,瞄了眼在地上動也不動的妹妹,不由得有些心虛。

  本來是一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會狼狽為奸,是因為羽林築波找不到機會接近姚窈。

  她查到姚窈的哥哥這條線,對於正在被錢追得走投無路的他,她的出現就像及時雨,對於能從中撈到油水的事,他很快就答應。

  可是綁架,這不在計劃裡。

  「打從你接下我這單買賣,我們就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

  「你到底想利用我妹妹做什麼?」他臉色一變卻也無法反駁。

  「我要讓鷹司和付出代價!」她的優雅溫柔早已經隨著士倫多宣告破產,父親跟她脫離父女關係化成了鐫刻的怨恨。

  她要鷹司和生不如死,這個女人就是她的王牌。

  「你……不……可以!」慢慢從混沌裡醒過來的姚窈,艱難的扶著手裡能夠抓到的東西,試圖撐起自己,笨重肚子隱隱抽痛。

  雖然她的臉頰方才被摔時有擦傷,可是,她一點也不在意,不好的是,這幾天就是她的預產期,醫生怕她早產還特地吩咐要她趕緊辦理入院手續,想不到卻被哥哥這個二百五給綁到這裡來。

  她安慰自己肚子只是小痛,不要緊。

  「和……什麼都沒有虧欠你,你趕快放我回去,我不會告發你的。」

  羽林築波向前二話不說就扇了她一個耳光,那聲音在破舊的別墅裡顯得特別響亮。

  姚窈護著肚子,分不清是臉上還是肚子比較痛。

  「鷹司和欠我什麼我自然會向他討回來,至於你給我安分一點,不然我管你是不是大肚婆,一樣踹得你流產!」

  「是嗎?」陰測測的聲音如絲般滑順,卻令人不寒而慄。

  從別墅破敗的門外走進來的是追蹤而至的鷹司和,他脖子上的領帶早已經拔掉,襯衫上有許多污點,扣子掉了沒發現,黑色的皮褲沾著黏人的草籽,長髮張狂的在風中亂舞,像一尊邪神。

  「你是怎麼找來的?!」用這種驚人的速度?他們離開市區也才不過三個小時。
  
  「很簡單,我只是發佈了全國動員令。」

  「什麼,你瘋了?」全國動員令,顧名思義是在國家有難時國家給於少數幾個人特殊的權利,他竟然拿來追蹤她?!

  羽林築波瞪大的眼看著虛弱的姚窈,表情充滿不敢置信,「她在你心底就那麼重要?」

  「那我會變成通緝犯嗎?」姚窈的哥哥不識相的尖叫。

  「閉嘴!」羽林築波用高跟鞋踹了他一腳,她心煩意亂,本來不會有人煙來到的別墅,好像有什麼由遠而近--

  仔細聆聽,空中有螺旋槳刮起驟風的扇動聲,還有警笛,她聽到了子彈上膛的聲音,地板在震動,草綠色的制服……那是屬於國家特別警衛部隊,她甚至聽到狼犬的狂吠。

  她怎麼可以輸得這麼淒慘?

  把姚窈用力的扯過來,反折她的手臂,一把小巧的掌心雷抵上她的太陽穴。

  「你毀了我所有的一切,我就算下地獄也要拉一個替死鬼,這個大肚婆是你最心愛的人吧,我就帶她走了。」羽林築波面目猙獰,眼色瘋狂。

  事情搞這麼大,別說報仇,這節骨眼能不能逃出去都是問題了。

  了不起就玉石俱焚吧!她還有什麼好損失的?!

  「和,快走,不要管我!」手好像要斷掉了,但是,姚窈更擔心單槍匹馬的他。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要走,我們一起。」他的靈魂焦躁的心緊姚窈的安危,恨不得立刻把她摟回懷抱細細安慰,但是,卻什麼都不能做。

  「和……」她淚如雨下。

  「走!我要你送我一程。」用槍威脅著姚窈,羽林築波不做困獸之鬥,她得逃。

  她的目色驚惶,在尋找逃生路線的瞬間,鷹司和如無聲矯豹撲了過來。

  「砰!」槍響,子彈穿過人體,鑽了出來,帶出一串鮮紅色的液體。

  「和!」姚窈大慟,腹中絞痛一陣強過一陣,她痛得腳軟,身體晃蕩得厲害,似乎連站穩的力氣也消失了。

  接著所有的人都看見殷紅的血沿著她的大腿滑了下來--

  她痛暈了過去,在摔倒之前鷹司和不顧一起撲了過來,抱住她的身子。

  突發狀況讓眾人傻了眼,就在這一剎那,不知道從哪裡射出了一顆子彈,猛然打中羽林築波,她看著辣痛的胸,摸到了一手的鮮紅,她苦笑,帶著滿眼滿臉的不甘願,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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