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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 破碎虛空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三章、再會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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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銅仁在成都東南是個大鎮。
  這日一早,一輛馬車在一個眇了一目的瘦高漢子策騎下,緩緩駛至在東郊一座荒涼的古廟前。
  馬車後還跟著一名全身白衣的、面目有種說不出邪惡的壯漢。
  馬車停了下來。
  古廟走了幾個人出來。
  當先一人相貌威嚴,身上衣著華貴,自有一股發號施令的氣勢。
  身後一人全副武裝,氣度沉凝,使人一看便知是高手。
  當先一人神色不動地道:「白老大、馬老二,恭喜兩位又可以賺一大筆。」
  馬車後的騎士嘿嘿一笑,面上皮肉不動地道:「蕭老闆富甲蘇杭,又是蒙人的寵兒,區區百萬,怎會放在眼內。貨已送到,請點收。」
  那蕭老闆作個手勢,身後立時有人走到馬車旁,推門一看,又退回蕭老闆身後,道:「沒問題!」
  駕車的眇目大漢道:「這位是否長白的范成就兄。」
  那看貨的壯漢嗯的應了一聲,神情倨傲。
  蕭老闆一拍手掌,立時有人做廟內奔出,取出一個錦盒。
  陝北七凶的老大白無心作個暗號,老二馬黑手立時跳下馬車,把錦盒打開,內裡全是一塊塊金澄澄的黃金。
  馬黑手仰天長笑,道:「老闆果是信人,這交易圓滿結束。」
  蕭老闆嘿嘿笑道:「爾等須緊記守 之諾,這女子牽涉到當代第一高手傳鷹,稍有風聲漏出,你我都死無葬身之地。」
  白馬兩人齊齊一愕,駭然道:「你為何不早說出來。」
  要知傳鷹名震西陲,馬賊聞之瞻喪,陝北七凶以馬賊起家,自然忌憚傳鷹。
  蕭老闆道:「爾等何用驚惶,傳鷹目下自顧不暇,蒙方與魔教人人欲得之而甘心,否則我亦未必有此行動。」跟著哈哈狂笑道:「這是天祐我也,任她如何高傲冷液,最後還不是落入我手內,讓我一親香澤。」
  白馬兩人露出不滿的神色,他們一向凶狠強橫,幾乎要反面動手,不過這蕭老闆身後無不是硬手,他們既已錢財到手,唯有強忍這口氣,這是勢成騎虎。
  兩人剛要離去。
  發覺蕭老闆數人面上現出驚駭欲絕的神情,望著他們身後,兩人回頭,一個雄偉的男子,背植厚背長刀,傲然卓立,從容自若地掃視在場各人。
  他有種攝人的神采,使人不敢生出絲一髦輕視之心。
  白無心的利斧,馬黑手的短刀,一齊出手。
  蕭老闆身後數人,也一齊掣出兵器,如臨大敵。
  蕭老闆面上的血色一下退盡,沙聲道:「傳鷹!」
  傳鷹仰天長笑,說不出的 脫自然,淡然道:「傳某雖是自顧不暇,殺爾等只是舉手之力,不知蕭老闆信是不信?」
  蕭老闆身後的長白高手范成就怒喝道:「別人怕你傳鷹,我偏不信邪。」
  傳鷹眼尾也不望他,轉到眼睛亂轉的白無心和馬黑手兩人身上道:「我曾笞應人,若你兩人能立下毒誓,棄惡從善,我讓你二人離去,請給我一個答覆。」
  白無心青面漲紅,眼中凶光暴閃,手中鐵斧提起,遙向傳鷹,同時發出暗號,馬黑手心意相通,立時搶上有利位置,準備合擊。
  蕭老闆知道事無善了,一揮手,身後一人立時搶出。
  同時間古廟內衝出了另外七人,十二個人持著各類型的兵器,將傳鷹團團圍著。
  傳鷹冷然自若,靜如深海,穩若高山。
  在蒙古的千軍萬馬中,他仍能縱橫自如,這等一般人眼中的高手,如何放在眼內。
  蕭老闆暴喝道:「動手!」自己卻向後退走。
  所有人一齊動作起來,向傳鷹猛攻;除了白無心和馬黑手。
  白無心的利斧,馬黑手的短刀,同時向蕭老闆的手下發出突擊。
  蕭老闆的十名手下碎不及防下,血肉橫飛,頭斷骨折的聲音,和慘叫聲混合一起,慘不忍賭。
  這時蕭老闆退入了廟內。
  戰事很快結柬。
  傳鷹刀不離鞘,十條死 伏滿地上。
  白無心向傳鷹拱手道:「傳大俠名震大漠,我們豈敢爭鋒,以後咱們兩人若有一絲惡行,教我們萬箭穿心,永世不得為人。」
  這人快人快語。
  傳鷹微一笑,他曾在大漠以馬賊試刀,確是使人喪瞻,道:「那蕭老闆你們也不會讓他留在人世吧!」
  白無心道:「這個當然,眼下我們就即追殺此人。」
  馬黑手道:「若我等知道此事與傳大俠有關,一定不肯接過來。還請大俠見諒。
  傳鷹道:「爾等即去,地上銀票,你給我送往龍尊義的義軍。」諒這兩人不敢抗命,否則他們將無一夜可以安寐而眠。
  兩人應命而去。
  傳鷹暗歎一聲,這是不求名而名自來,他成為了當世無敵的象徵,連黑道的人物也真壓得貼貼服服。
  他舉步走向馬車,心情居然緊張起來。
  適才他在旁竊聽他們對答,才知道馬車內周城宇的未過門妻子竟和自己有關,只不知是誰?
  他緩緩推開車門。
  迎上一對淒迷清幽、似乎對這世界漠不闕心的美眸,和秀美無倫的俏臉。
  高典靜。
  以琴技美貌名動杭州的美女。
  傳鷹這樣的修養,仍禁不住心神震動。
  高典靜手腳被縛,人卻清醒,她在馬車早知來者是傳鷹,心中的淒苦幽怨,湧上心頭,淚珠早流下俏臉,梨花帶雨。
  相見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傳鷹伸手扭斷她手腳的束縛,一把將她抱出車外。
  感到她柔弱的身體在他懷內顫動,心中充滿蜜意柔情,忽又醒覺到這將是別人的妻子。
  高典靜緊閉雙目,淚珠卻不斷流下。
  傳鷹輕輕為她搓揉麻木的手足,心內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卻找不到一句適當的說話。
  高典靜睜開秀目,剛好遇上傳鷹下望的目光,糾纏在一起。
  傳鷹俯首在她櫻 輕輕吻了一下,柔聲道:「周兄在來此途中,他善待你的。」
  有緣相見,無緣相聚。
  高典靜強忍激動道:「傳郎你可否給我把琴拿來。」
  傳鷹緩緩起立郎從馬車取出古琴。
  高典靜接過古琴席地坐下郎把古琴橫放膝上。
  傳鷹坐在她面前,一股憂傷橫艮心胸。
  造化弄人竟至如斯。
  高典靜閉目靜神,好一會胸脯的起伏慢了下來,手作蘭花,叮叮咚咚奏起琴來。
  七條絲絃在她的妙手下,交織成一片哀怨莫名的仙韻。
  這一曲不載於任何曲譜,高典靜因情觸景,即興隨鋇,化成此曲。
  琴聲在古廟前的空野,有時流水行雲,鳥翔虛空;一時俯首低鳴,若深谷液泉。
  傳鷹不一會兒已被琴聲吸引,進入了一個音樂的動人世界。
  他像聽到高典靜在述說她那無奈孤燭的一生,如怨如泣。
  他又感受到高典靜對他的無限情意,蝶傍花間。
  他記起她羨慕蝴蝶短暫的生命,便每刻都新鮮動人。
  過往情景,重現心田。
  琴音千變萬化,有如人世一的眾生悲苦。
  他感到生命的無奈,死生的循 不休。淚珠順面流下。
  他們兩人間從沒有一句親蜜話兒,但那種銘心刻骨要卻更為深切。
  馬蹄聲在遠方響起。
  高典靜心神受擾,倏然停手,台頭看時,傳鷹已消失眼前。
  她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再彈琴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第四章、陝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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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一日。
  晴。
  四川成都。
  成都位於平原的中央,產物豐富,人煙碉密,是四川境內最富庶之地,與杭州同為長江以南東西兩大都市。
  忽必烈於此設四川樞密院,為蒙人西南政治經濟的重心。
  這一日,兩輛黑色的馬車緩緩入城。
  車內坐了陰癸派的三位凶人-掌門厲工和四大高手中的李開素和鄧解。
  一進成都,立即有人前來聯絡,將他們引至一所大宅。該地蒙方的負責人英谷沙,正在候駕。
  英谷沙是女真人,早年隨卓和即辦事積功而成為當地密探的大頭領,一身武藝,相當出色。
  當然比陰癸派的這些蓋世魔頭,他的武功便差了一大截。
  英谷沙剛接獲杭州的密令,要盡量予厲工等人助力,務使他們與傳鷹結下深仇,兩敗俱傷。
  厲工等人進了大廳,分賓主坐下。
  大家先是客氣了幾句,才轉入正題。
  厲工道:「當日在杭蒙卓指揮親告在下,祝夫人和那赫天魔最後出現的地方,便是成都,未知英兄有否更進一步的消息?」
  英谷沙微微一笑道:「自七月十一一接到卓指揮使的飛鴿傳書後,在下動用了所有人手要以水銀瀉地約方式,探查那一段時間內初到一成都的人物,終於有了點眉目。」說時頗有得色。
  厲工何等樣人要察貌辨色,知道這人對自己的調查方法非常自負。
  厲工道:「願聞其詳。」
  英谷沙道:「我方可調用的人手達千之眾,又可發動當地幫會助我調查,但成都乃大都邑,短時間內要找蓄意躲藏的一對男女,無疑是大海撈針。我們特別針對這兩人的特點,向糧鋪和女性用品方面去調查,於三日前,終究成功地找到貴派的目標。」
  厲工拍案叫絕,對英谷沙的調查方法大為佩服。
  要知像赫天魔這類練武之士,每每食量驚人,所以儘管他隱身不出,仍需購置大批糧食。只要查得那間米糧店曾於這一段時間內出售大批糧食,自然有線索可以追尋。
  至於女性用品則是針對祝夫人這類女性,年輕貌美,要她不化裝打扮,那是休想,所以這兩條線索一加起來,不愁對方漏網。
  厲工道:「時機稍縱即逝,可否請英先生遣人帶路。」
  英谷沙道:「我已將一切預備妥當,現在起程,應可於明早到達。」
  厲工一陣長笑,極為滿意,他十年潛修,為的就是與令東來再決雌雄。
  一條山路蜿蜓向上,曲復通幽。
  秋天的景色,淒麗迷人!
  厲工等三人,展開身形,直往山腰處 去,山上傳來一下另一下的劈柴聲,在空中不斷迴響。
  轉了一彎,一個面目黝黑、不類中土人士的大漢,蹲在路中心劈柴。
  劈開了的柴枝,鋪滿一地。
  鄧解首先道:「赫天魔!」
  赫天魔台起頭來,迅速在三人身上巡視了一遍,目光停在厲工身上最久,露出警戒的神色,叉垂下頭來,繼續劈柴。
  李開素向鄧解略施眼色,兩大凶人驀然一齊出手,這兩人的武功都走畢夜驚的路子,兩雙魔爪分左右向赫天魔抓到。
  赫天魔在這兩人四隻魔爪籠罩下,所有退路均被封死,暗忖這三人不知是何門路,武功這般高強。
  一邊想,一邊不敢閒著,疾躍而起,手足並用,漫天柴枝,挾著強猛的內勁,向攻來的兩凶擊去。
  厲工自重身份,站在一旁觀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赫天魔除了雙手擲出柴枝外,雙腳踢起地上的柴枝,一點也不比雙手遜色,這人全身上下,每一個部分都有驚人的攻擊能力。轉瞬地上柴枝已盡,赫天魔一聲怪叫,身形暴退。
  鄧解和李開素豈是易與,滿天柴枝射來,毫無躲避之意,兩人四手幻化出漫天掌形,將勁射而來的柴枝劈開,一下也沒有給撞到身上,可是兩人身形終究慢了一線。
  赫天魔消失在山路盡處。
  兩人迅如鬼魅,御尾追去。轉瞬來至一條分叉路上,兩人合作多年,早有默契,分頭追上。
  厲工負著雙手,緩緩跟來,有若一個遊山的騷人墨客。好不寫意。
  赫天魔武功雖高,最多也是高出鄧李二人一線,如何會放在這一代魔王的眼裡。
  一聲慘叫自山上傳來。
  厲工一愕,一閃直衝上山,向著慘叫傳來的方向撲去。
  厲工何等迅快,轉眼撲至現場,連他這等深藏不露的人物亦嚇了一跳,那景象實在太過淒厲驚人。鄧解這時才掠至他身邊,一看之下,一樣是目瞪口呆。
  李開素背靠大樹坐倒地上,雙手抓著一隻齊肩而斷的血手,血手連肩的一截血肉模糊,血水還在滴流,把草地染缸了一大片。
  血手的另一邊,插進了李開素的胸膛。顯然在李開素折斷赫天魔的一手的同時,赫天魔的手亦要了他的命。
  李開素雙眼睜開,死不瞑目。
  厲工心下暗凜,這赫天魔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存下了必死之心,這實在有點奇怪。看來自己當日答應卓和不殺此人的承諾,難以實行。厲工緩緩台頭,山路盡處,露出一角籬芭,當是赫、祝兩人匿藏之所。厲工一揮手,兩人一齊撲上。
  屋內空無一人,鄧解剛想追出,厲工道:「你留在這裡搜屋,我不信在這樣忽忙的時間,加上有人重傷,他們仍能把密函藏在身上,況且事起倉卒,他們亦不知我們為此而來,密函可能仍在此處。待我追上他們,擒回那女的,再作計較。」
  話才說完,掠空而去。
  這厲工臨危不亂,確是一派宗主風範。
  厲工一去,鄧解開始搜索。
  這人昔年曾為劇盜,肆虐遠東一帶,這一回正合本行,不一刻,找到那個刻有祝名榭的神主牌。
  鄧解大喜,打開木栓,密函果然在內。
  函面龍飛鳳舞的寫了一行字:「名榭吾甥親啟」。
  剛想納入懷中,一隻手伸了過來,一把將密函搶了過去。
  鄧解立時嚇得魂飛魄散,他一生橫行,除了對師兄厲工忌憚外真是膽大包天,但現在這人來至身邊,舉手奪信,自己似乎全無抗拒之力便如陷身惡夢之中,有力難施,怎不教這魔頭震駭莫名?
  一個身穿灰衣、氣宇軒昂的男子,背插厚背長刀,卓立屋內。
  鄧解道:「閣下何人?」
  那男入微微一笑道:「在下傳鷹,厲工何在。」這傳鷹語氣間有種奇怪的魅力,使人不自覺去遵照他的指示。
  鄧解自忖不敵,口氣變軟道:「本派掌門追上山頂,你的朋友現下凶險萬分。」
  傳鷹面色變道:「你速下山,你我再見之日,便是你命畢之時。」
  鄧解垂頭不語,緩緩從傳鷹身旁走向門外,當他行至傳鷹背後四尺處,突然迅速回身蹲低,兩爪閃電向傳鷹下身抓去。
  這一爪無聲無色,毒辣之至。
  傳鷹右腳閃電踢出,後發先至,一下踢上鄧解的手腕。
  鄧解濘笑一聲,左手腕疾壓傳鷹腳踝。
  他在這封魔爪上下了數十年工夫,非同小可,以傳鷹的腳動,仍給他硬震開去。
  鄧解借這優勢,和身撲上,希冀以自己擅長的近身搏鬥,消解傳鷹名震天下的厚背長刀,右手兩指並開,猛標傳鷹雙目,右腳無聲無息平踢傳鷹下陰,他平衡的功夫造極登峰;起腳時上身絲毫不晃動。
  要知人最敏銳的感官就是眼睛,鄧解攻擊傳鷹眼目,正是要騷擾他視線,掩飾他右腳的殺著,陰毒非常。
  傳鷹果然仰首避開,鄧解大喜,右腳正中實物,卻非傳鷹的下陰,而正中厚背刀的刀鋒。
  鄧解才知傳鷹比他更狡滑,一聲慘叫,猛收鮮血激濺的右腳,豈知傳鷹刀貼著他腳底而去,一下把他挑得反飛而起。
  傳鷹一聲長笑,刀光一閃,鄧解凌空解體,頸項處鮮血狂噴,一代凶人,當場畢命。
  傳鷹走出屋外,四面台山圍繞,使人有置身深山絕谷的感受。
  傳鷹運起真氣,揚聲道:「厲工密函在我傳鷹手中,若我兩位朋友有絲毫損傷,便即毀密函。」
  聲音遠遠傳出,台山轟然迴響。
  厲工的聲音從山上傳來道:「這個容易,只要你交出信函我保證還你兩個活人。」
  他的聲音平遠清和,源源不絕,絲毫沒有提高聲線的感覺。
  傳鷹心中一震,厲魔功力之高,遠超他想像之外,而且正大寬宏達到由魔道進軍無上正道的境界。
  摹地一個長髮披肩、面泛青紫的高瘦男子在山頂處出現手中提一人,似乎緩緩而行,轉瞬來至身前五丈處。
  兩人互相凝視。
  同時發覺對方氣勢強大,無懈可擊。
  厲工放下祝、赫兩人。
  赫天魔面色蒼白,雙目緊閉,左手齊肩斷去,斷口處還在不斷滲出血。
  祝夫人美艷如花,雙眼睜開,卻不能言語,當然給制住了穴道,胸前衣服有一圈血跡。
  傳鷹感覺祝夫人望向自己那一眼,感情複雜,剛要思索其含意,厲工已道:「她胸前的血跡,乃是她欲以小刀自殺,為我所救。」
  傳鷹心中一震,暗忖赫天魔既捨身殺敵,祝夫人又以刀自刺,皆已萌死志,內中有何玄虛?可是現今大敵當前,不暇細想,朗聲道:「我友受傷,皆由你而起,閣下難辭其咎。」
  厲工道:「閒話休提,你若不速交信函,他們兩人立即命喪當場。」
  傳鷹仰天長笑道:「那密函你也休想得到。」
  厲工只覺得傳鷹此人行事出人意表,絕非那種可以欺之以方的君子。
  厲工嘿然道:「傳兄果是不凡,厲某縱橫天下,你還是第一個這樣在我面前說話的人。」
  話猶末了,全身不見任何動作,已欺近傳鷹身前五尺處。傳鷹的長刀時才趕及劈出。
  厲工一手收在背後,左手揮出,一下重拍在刀身上。
  兩人悶哼一聲,倏地分開。
  這一試,兩人平分秋色,不由重新對敵人估計起來。
  傳鷹心中大凜,厲工身法迅疾、固是驚人,但他內力有種陰寒之氣,長時間交戰中,將會發揮出難以想像的威力。
  厲工也是悚然大驚,他自持功力深厚,一上場便試傳鷹的內力,豈知對方內力生生不息,如天道循環,無止無休。
  厲工沉聲道:「他死了嗎」傳鷹知道他是指鄧解,一邊點頭,一邊提聚功力。
  豈知厲工面容不改,似乎像只是死了只螞蟻的模樣。
  傳鷹道:「我有一折衷之法,不如我倆將此函撕開,各持一半,聯袂往見令東來,假設令東來毫無異樣,我便袖手旁觀,任你兩人公平較量。」
  厲工拍案叫絕。
  傳鷹的想法大膽而有創意,且是唯一可行之法。
  要知若是令東來因某種原因,失去抵抗之力,厲工一到,令東來必受盡凌辱,若是傳鷹在旁,自然可以因情而施。
  反之如果令東來安然無恙,傳鷹自是落得讓他們決鬥,於厲工的目的毫無阻礙。
  厲工一陣大笑道:「一言為定,我倆立即起行,至於將密函撕作兩半,則不必多此一舉,一切由傳兄帶領便可。」跟看輕拍祝赫兩人,祝夫人連忙站起,一直撲進博鷹懷裡。
  厲工順手給赫天魔點了睡穴,讓他沉沉睡去,免他醒來痛苦。
  厲工道:「給你一柱香時間,讓我先將兩位師弟埋葬,稍後在山腳等你。」
  這人說來平淡,生似全不念舊的人,傳鷹雖佩服其氣魄風度,可是對他的無情,卻大感凜然。
  厲工自去不表。
  祝夫人伏在他的懷內,一陣女性的幽香,傳進傳鷹鼻內,使他泛起熟悉的溫馨。
  傳鷹輕聲道:「楚楚,一切我也明白了,赫兄不世英雄,你便陪他回塞外,他日我若有空,必前往探訪你們,和你們的子女。」
  祝夫人全身一震。
  原來傳鷹從祝赫兩人各萌死志,便知兩人互生情緣,但祝夫人既深愛自己,赫天魔受己所托,亦不能監守自盜,所以兩人死結難解,都起了必死之心。傳鷹與厲工訂下了之約,也是針對這點,給二人一個機會。
  傳鷹輕輕推開祝夫人,轉頭而去。
  祝夫人淚眼模糊,若非赫天魔斷去一臂,她必然仍會跟傳鷹而去,目下赫天魔再次為己受傷,自己又怎能去下他不理?傳鷹的身形消失在山路的盡處。
第五章、正邪合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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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了二十多天的行程,這一日兩人來到甘肅省嘉裕關之北的一個大鎮西窩鋪。
  找了一間客棧歇腳,梳洗後兩人又聚集在客棧的酒家內進茶。
  傳鷹到了辟殼的境界,只是象徵式地喝點茶水。厲工功力深厚,數日一餐,吃點水果蔬菜,可足夠身體所需。
  這兩人一路行來,有時整日談論武道,仿若摯交,有時數日不言,狀如陌路,不知情的人,一定會如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這時飯店內滿是行旅,非常熱鬧。
  傳鷹道:「令東來潛修之處,便在此西行八十里之疏勒南山,該山為雄視當地的第二高山,至於進入函中所述地十絕關,就非要到當地視察形勢,才能知道究竟了。」
  厲工面無表情,只是微微頜首,表示贊同。
  這時天氣剛開始寒冷,這西窩鋪地處新疆邊緣,貼近塔克拉瑪干沙漠,入夜後氣溫驟降。
  此時人人都加穿上厚皮革,厲、傳兩人寒暑不侵,只是不想驚世駭俗,仍是照穿不誤,聊備一格。
  酒家大門的門帑,每逢有人進入,掀起帑布,一陣寒風隨著吹入,近門的人都禁不住瑟縮一番,暗暗記咒。
  便在這時,那門宙忽然給人兩邊揭起,寒風呼呼吹入。
  過了好一會,才有一個身形矮壯的大漢走了人來。
  後面緊跟著一位明艷照人的美婦,跟著魚貫走了四名大漢人來。
  這些人都攜有各式各樣的兵器,神態悍勇。
  原來想發作的人,一見這等架勢,連忙喋聲不言。
  這些人入來,酒家的夥計連忙趕來,招呼這一行五男一女,坐在那張傳鷹和厲工兩人旁的大台。
  這幾人一坐落,立時遊目四顧,打量四周的茶客,目光到了厲,傳兩人一台,見兩人低頭喝茶,就不再留意他們。
  這批人迅速以江湖切口交談,聽得厲、傳兩人大皺眉頭。
  原來這批人都屬於雄霸甘肅陝西兩省,勢力最為龐大的廿陝幫。
  這個幫會自宋初創幫,至今有數百年歷史,影響力籠罩甘肅、陝西和通往天山的交通要道,坐地分錢,極為興盛。
  現任幫主霍金城,更是雄才大略,武功高強,手下一高手如雲,本應大有作為,可惜生不逢時,隨著蒙人入主中國,一股以女真人蒙人為主幹,原為馬賊的另一大幫飛馬會,亦崛起於新疆西藏一帶,近年勢力開始伸入甘肅,向甘陝幫的地盤挑戰。
  十日前飛馬會的會主哈漠沙,親率會內高手及過千強徒,把通往疏勒南山的道路完全封鎖,意圖將甘陝幫在此區的勢力連根拔起。
  厲、傳兩人皺眉正在於此。
  要知這兩人正要前往疏勒南山,這些幫會勢力互爭地盤,對他們的行程自然大有影響,平添無謂的麻煩。
  這是個大動亂的時代,新舊勢力交替,在整個中國每一個角落進行著。
  就在這時,酒家正門的門帑給人一把撕了下來,登時滿屋寒風。
  眾人還來不及咒罵,十多位身穿獸皮的凶悍馬賊直衝入來。
  這些人搏鬥經驗十分豐富,一衝進來即散開,扼守著後門窗戶所有去跆,目標顯然是甘陝幫那五男一女。
  一時酒家內刀光劍影,殺氣瀰漫。
  其他食客面色發自,有些已軟倒或蹲伏地上。
  刀劍無情,誰能不懼。
  那五男一女安坐如故,神色都有點緊張,部分人的手已搭在刀柄上。
  這時又有幾人走了入來,看樣子是剛才進來那些馬賊的頭目。
  當先一人身材中等,頗為健碩,雙眼凶光畢露,一看便教人感覺到是好勇鬥狠之輩。
  這人開口道:「本人飛馬會方典,與甘陝幫幾位朋友在此有要事待決,其他朋友,請先行一步。」
  酒家內霎時間雞飛狗走,轉眼只剩下甘陝幫和厲、傳兩台的人,安坐如故。
  傳鷹對甘陝幫這批人略生好感,他們居然不趁其他人散去時乘機突圍,免傷無辜,頗有原則。
  那方典目光灼灼,在厲、傳兩人身上射來射去。
  厲工形貌古怪,面上不露表情。
  傳鷹英姿過人,意態悠閒。
  看來都是難惹的硬手。
  方典暗自盤算,背後的手下已揚聲喝道:「那邊兩 ,還不滾蛋」蛋字還末出口,一股茶箭從厲工手中茶杯潑來,穿入他口中。
  那喝罵的漢子向後倒跌,膨一聲撞在牆上,七孔也流出了鮮血,當場斃命,全場除了傳鷹外,無論是飛馬會或甘陝幫的人,都目瞪口呆,驚駭欲絕。
  傳鷹暗忖,若是厲工大開殺戒,自己的立場將頗為尷尬。
  方典畢生還是首次見到這等驚人武功,即使是自己敬若天神的飛馬會會主哈漠沙,比起此人還是萬萬不及,不要說為手下報仇,就算是想也不敢。
  厲工若無其事,繼續喝茶。
  方典道:「這位高人貴姓大名,還請見告。」他現在說的是場面話,日後也好向會方交代。
  厲工面無表情。
  傳鷹心知他動手在即,忍不住喝道:「滾」這一聲如巨 一樣,全場各人心頭一震。
  方典知機得很,立即退出門外,其他人也恨爹娘生少對腳,一下子全部退去,真當得上來去如風這個形容。
  隔台那帶頭的矮壯漢子起身道:「在下甘陝幫謝子龍,今日有眼無珠,不知高人在座,並得以仗義出手,謹此致謝。」
  厲工一言不發,自顧自在喝茶。
  謝子龍對厲工的高深莫測亦極忌憚,深恐一下言語得罪,惹來殺身之禍,拱了拱手,率領手下離去。
  霎時間整座酒家,只有厲、傳兩人。
  傳鷹見厲工一出手震懾全場,依然無一絲得色,知道此人全心全意,將一生的目標放在與無上宗師令東來的較量上,其他世俗的一切名利生死,全不放在心上。
  傳鷹忍不住衝口問道:「厲兄昔日與令東來一戰,內中情形,可否見告。」
  厲工面容一動,兩眼望看傳鷹,精芒暴閃,過了好一會,輕垂眼瞼,望向碧綠的茶水,緩緩道:「在遇到令東來之前,本人縱橫宇內,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傲視當世。」
  說到這裡,停了下來,陷進了回憶之中。
  這時風沙從門聞處吹了進來,把酒家的油燈弄得閃爍不定。
  偌大的空間內,除了厲、傳兩入外,便只有二十多張空檯子,情景詭異。
  厲工長長吁了一口氣,續道:「那天早上:我在臨安郊野的一所別院內靜修,忽然一陣簫聲,從山頂處傳來,如在天邊遠方;低回時,如耳邊哀泣。簫聲若即若離,高至無限,低復無窮,已達簫道之化境。」
  厲工面上露出沉醉的神色,顯然當時他被簫聲感動非常,至今難忘。
  厲工望向傳鷹,眼中露出興奮的神色道:「於是我知道,那是令東來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會知道。今天我知了,我也到了這種心靈傳感的層次,當時他已經做到了。」
  厲工眼中露出一種崇敬的神色。
  傳鷹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是厲工這次找令東來,並不是因為自己曾被擊敗,所以要矢志報仇,而是他太懷念那經驗,要再去經歷多一次。
  厲工淡淡一笑道:「你明白了?」
  傳鷹默然不語。
  厲工仰天一聲狂笑,震得所有油燈一陣狂閃。
  外面的風愈刮愈大。
  酒家內靜如鬼域。
  狂笑倏然而止,厲工眼角有點溫潤,道:「這個世界能令我動心的事物非常少,但對於與令東來再見真章,厲某卻是沒齒不忘。當時我一聽到簫聲,立即衝出別院,找尋聲音的來源。奇怪得很,當時隨我同在別院的,還有其他教派的弟子和與本派有關係的朋友其二十多人、我居然一個不見。簫聲飄忽不定,我在山野間四處追逐,始終未能找到吹簫之人。」
  厲工頓了一頓,又道:「我無功而返,別院內仍是空無一人,當時我已經筋疲力盡,意冷心灰。坐在靜室內,靜候令東來的大駕。這刻簫聲忽止。」
  傳鷹見到厲工臉上現出驚畏的神色,知道這一代宗主陷入了當時情景的回憶內,重新經歷當日的事物。不知有什麼情形,能令他回憶起來也覺得驚畏。
  厲工續道:「就在這時,有人在門上敲了三下,我立即提聚全身功力,準備與令東來拚個生死。當時的形勢,真是千鈞一髮。」
  厲工望向傳鷹,搖頭道:「結果我並沒有攻出那一擊。進來的是我的第二徒。我連忙質詢他們到了那裡。他說他們如常一樣,都聚集在別院內,沒有人聽到簫聲,沒有人見過我來回狂奔,一切也如常,沒有絲毫特別。」
  厲工露出一絲苦笑:「你一定以為我是走火入魔,故滿腦幻象。請讓我給你一樣事物。」
  說完便解開包袱,將一件白袍拿了出來。
  白袍的背後畫滿了各種姿勢的人像,旁邊密密麻麻寫了很多蠅頭小字。
  傳鷹留心一看,都是先有一式然後再述說那一式的破法。
  字形龍飛鳳舞,滿佈白袍的背後。
  厲工道:「當時我穿的就是這件白袍,背後給人為了這許多東西,居然一無所覺,你看看。」把長袍的左下擺給傳鷹看。
  傳鷹看到左下角盡處寫著:令東來破陰癸派天魔手七十二式,特為君賀。
  厲工道:「他那破解之法,妙絕天下,至今仍不能想出更好的破解方法。如果我不是修成紫血大法,恨本連嘗試見他的勇氣也沒有。」
  厲工又道:「其實我只想見見他而已。」
  從西窩鋪往疏勒南山約八十里遠,一般行旅乘馬最快也要四日才到,加上天氣乾燥,風沙大,沿途都是沙漠或半沙漠地帶,路程頗為艱苦。
  幸好沿途有幾個綠洲,例如嘉峭關附近的酒泉,和途中的綠田,均是各民族聚居交易的地方。
  傳鷹二十多歲時曾在戈壁沙漠追殺當時肆虐的幾股馬賊,以之為練劍對象,所以對這區區八十里行程,並不放在心上。
  厲工年近七十,一生縱橫天下,經驗豐富不在話下,所以二人買了兩隻駱駝,拒絕了那些毛遂自薦的嚮導,踏上行程。
  他們在早晨出發。
  天氣極佳,傳鷹安坐駱駝之上,心中還想著厲工所述與令東來交手的經過。
  從這件事看來,令東來的武功完全超出了武道的範圍,而較接近八師巴那類的精神奇功,接觸到心靈至深之處,生命的玄機。
  但他在厲工身後衣服畫上破解他鎮派之藝天魔手的方法,又實實在在是武道的極至,整件事顯示出無上宗師令東來崇高的智慧。
  現在不止是厲工,連傳鷹也生出一見此「巨人」的渴望,那必是難忘的經驗。
  到了黃昏時分,兩人已趕了三十多里路。
  他們不趕宿頭,在沙漠露天濡地,準備度過一夜。
  這兩人滴水不進,卻完全沒有一般人那種飢渴和疲累。
  厲工道:「我感到前面有陷阱等待著我們。」眼睛望向漫無盡頭的沙漠遠處。
  傳鷹點頭表示同意,這等沙漠之地,威力最大的還是沙漠那種自然的力量,好像飛馬會的強徒,因長年在此活動,最懂得利用沙漠種種特別的條件,來加強他們的攻擊力,使他們更為可怕。
  所以儘管以傳、厲二人之強大實力,仍不得不早作準備,以應付即來的攻擊。
  這時天色開始暗下來。
  駱駝俯伏地上,頭也埋在沙裡。
  傳厲兩人在駱駝間打坐。
  兩人經昨夜的交談,距離又拉近了少許,像是兩個知交好友,無所不談太陽下山,整個天黑起來,露出一夜星空,壯麗無匹。
  斗、牛、女、虛、危、室等星宿橫跨天際。
  傳鷹凝神專志,感到自己成了宇宙的中心,漫天精氣貫頂而下,大地精氣,由督脈直上,交匯於任督兩脈的周天運行裡。
  一時之間,沙漠周圍數里之地,沙內每一點生命,也和自己產生感應。
  物我兩忘。
  傳鷹自於戰神圖錄得到啟示後,加上無時無刻的修煉,肉體轉化成吸收天地精華的媒介,意識的領域不斷擴張,以至經常感受到奇異的空間,甚或超乎現實物質的世界。
  他已到了煉神還虛的初步階段。
  良久,傳鷹從萬有中返回自己的意識,一睜目,厲工兩眼在黑夜裡灼灼生光,凝視著自己。
  傳鷹還沉醉在剛才與天地冥合的奇異情緒裡,不欲開口。
  厲工道:「傳鷹你簡直是一個奇跡。剛才那種天人合一的境界,在你是唾手可得,甚至已成了日常生活的大部分。在我來說,卻需天時地利、用志不分,長時間進入心靈的深處,才偶一得之。」說完凝視夜空,沉吟不語。
  傳鷹道:「由這一刻開始,我才完全感覺不到你的敵意。」
  厲工仰天一曬道:「人之感情,自生即有,若不能去,何能超脫。」兩人陷入沉默裡。
  厲工又道:「那日我見你割愛與赫天魔,毫無激動,平靜如昔,初時以為你是天性冷酷之人,到今天才知道,你已進窺天地宇宙之道,完全超越了這世間的情愛仇恨,譬之如天上飛鷹,世人歌頌之事物,與它何干。」
  傳鷹暗暗思索,厲工旁觀者清,這等自然轉化,自己竟是絲毫不覺。
  厲工續道:「如果要選後繼令東來之人,我一定選你。我雖從魔功入手,但敝門的紫血大法,正是使人由魔入道,便如山峰高高在上,不同的路徑,雖有不同的際遇,目標還是要抵達山峰。」
  頓了一頓,厲工再道:「想當年我魔功初成,足以橫行天下,但內心常有不足,要知我們意念識想,通靈透達,任意翔翔,無遠弗屆,卻為肉身所拘,縛手縛腳。故當我每感苦困,便動手殺人,希望藉那短暫的刺激,忘卻那重重的鎖困,直至遇到無上宗師,始知別有天地,千載潛修,初窺天人之道。」
  傳鷹道:「閣下如遇上令東來,還會否與他作生死之戰。」厲工肅容道:「令東來如能叫我進窺至道,我願叩頭拜他為師,否則一決生死,也好來個大解決。」
第六章、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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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從東方升起,大地一片金黃。
  傳、厲兩人繼續行程。
  他兩人沿著祁連山的南面,深入沙漠,直往古浪峽而去。
  托來南山在前方聳起。
  在托來南山西南四十里,便是他們的目的地疏勒南山了。
  疏勒南山下有一大湖,叫哈拉湖,是少數民族聚居之地。
  厲工突然道:「傳兄,你有否覺得這處的沙層特厚,駱駝腳步艱困得多。」
  傳鷹道:「飛馬幫若要來攻,這處沙漠之地,正可發揮他們的戰術。」
  厲工微一沉吟道:「假設敵人有五百乘騎士,持重兵器來攻,你看我倆勝望如何。」
  傳鷹道:「我也正是如此擔心,要知當日我們與甘陝幫的人隔台而坐,若飛馬會誤以為我倆乃甘陝幫的來的幫手,則搏殺我二人,當為必行之事。只要敵人有五百之眾,在這等荒漠之地,我看即使以找兩人功力,恐怕也勝望不大,但要自保逃走,天下還未能有困得我等之力。」
  這幾句話極端自負,在傳鷹說來,便加在述說太陽從東方升起來的那一類真理。
  厲工道:「兵荒馬亂之時,厲某恐難和傳兄走在一道,如我倆分散逃走,便於古浪峽西五里的綠洲會合,假設因事錯過,便在疏勒南山下的哈拉湖見面,如何。」
  傳鷹道:「不見不敬。」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心靈水乳交融,一齊大笑起來,滿懷歡暢。
  厲工一踢駱駝,登時衝前去了。
  這對大敵,因更遠大目標和理想,放棄了人世間糾塵不清的恩怨。
  傳鷹緊緊跟上。
  敵人終於出現。
  四邊塵土漫天揚起,飛馬會的強徒四方八面出現。
  初時只是一排黑點,轉眼已見到那些手執矛箭的武士。
  傳鷹和厲工同時一愕。厲工哈哈一笑道:「敵人最少上千之眾,想是必欲置我們於死地。」
  傳鷹一聲長嘯,直衝雲天,一拍背後伴他出生入死的厚背長刀,當先衝去。
  厲工緊跟在後,向敵人殺奔而去。
  黃色的沙粒,在陽光照耀下,閃爍生輝。
  仿如波濤洶湧的黃沙大海。
  傳厲兩人衝至敵人二十丈許的距離,駱駝受驚,跪倒地上。
  敵人衝入十丈之內,漫天箭矢,勁射而來。
  傳厲兩人一齊躍去,如老鷹撲羊,凌空向衝來的數百凶悍之極的馬賊撲去。
  背後駱駝一聲慘嘶,全身插滿長箭,如同箭豬。
  傳鷹激起凶厲之心,在空中提起厚背刀,撥開長箭,覷準帶頭的強徒,凌空劈去。
  刀芒一閃,迎向那持矛頭領,鮮血飛上半天,血還末濺到地上,傳鷹的長刀閃電衝入馬賊處,又斬殺了三人。
  厲工撲去的方向,亦是人仰馬翻,一片混亂。
  傳鷹長刀一閃,總有一人血濺當場,比之當日西湖湖畔之戰,他功力又大見精進,氣力悠長,生生不息,那有半點衰竭之態。
  一時天慘地愁,一片慘烈。
  這時厲工一聲長嘯傳來,傳鷹知是逃走的訊號,也不逞強,輕易奪來一馬,望著古浪峽的方向殺去,見人便斬,一下子衝出重圍,落荒逃去。
  眾馬賊虛張聲勢,竟然不敢追趕。
  這一役,使飛馬會心膽俱寒,退回新疆,直到十多年後,才敢再進軍甘陝,傳、厲兩人機緣巧合,幫了甘陝幫一個天大的忙。
  傳鷹在金黃的沙漠上飛馳,心中泛起似曾相識的感覺,現在離開飛馬會襲擊他和厲工兩人的地方,最少有十數里遠,傳鷹馬行甚遠,穿過了古浪峽,直向綠田邁進。
  地上的沙層波浪般起伏,馬蹄踏上的蹄印,風一周便難以辨認,痕跡全無。
  傳鷹一點不為厲工擔心,如果真要擔心的話,反而是為那些主動伏擊的飛馬會馬賊,以厲工的絕世功力,又奸如狐狸,那些強徒豈是對手。
  這時遠方水平線處,出現了一條綠綠,隨著快馬的前進,綠色逐漸擴大為一塊,在金黃的沙漠中,分外奪目,看來綠田這塊沙漠的綠洲,當在七八里馬程之內。
  傳鷹額上冷汗直冒,他那熟悉的感覺愈來愈強烈。
  他似乎感到這是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但任他搜索枯腸,也記不起何時自己曾來過此地,心中一片混亂。
  綠田在傳鷹視線中變大,綠洲中的湖水反光,隱約可見。
  傳鷹一聲驚呼,從馬上跌了下來,在沙上不停翻滾,全身震抖,他當日被八師巴斯引發對前生的記憶,倒捲而回,他已記不超自己是傳鷹,還是那家族破滅、妻子被奸的沙漠武士利蘭俄。
  另一個強烈生命,重新佔據他的心靈。
  千百世的前生,一幕一幕在眼前重演。
  傳鷹在靈智跨越了時空的阻隔,千百年的經驗,在彈指間重新經歷。
  傳鷹埋首沙內,全身庫鑾,渾身打戰。
  這時即使是個柔弱之極的女人,也可置他於死地。
  厲工這時到了綠田,突然間,他的心靈感覺不到傳鷹的存在,傳鷹的精神似乎已經解體。
  以他不能理解的方式,在時空上作無限伸展。
  厲工緩緩跪下,他已懾服在宇宙的神秘之下,甘作順民。
  傳鷹在不同的空間和時間神遊。
  不知經歷了多久,慢慢又回到「傳鷹」的意識內,身體虛弱,一陣寒,一陣熱,襲遍全身,意志接近完全崩潰,忍不住呻吟起來。
  忽然話聲傳進耳內,一把甜美清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道:「姊姊,他醒了。」
  另一把較低沉的女子聲音道:「他昏迷足有五日,全身忽冷忽熱,現在可能會有轉機,還不快去請長者阿曼來。」
  傳鷹昏昏沉沉,感覺到一隻手摸在自己的額頭上,接看又按自己的腕脈,觸摸腳板。
  一把老人的聲音道:「這人渾身氣脈混亂,我畢生還末見過如此病症,看來命不久矣。」
  跟著一陣沉默。
  這幾人都是以維吾爾方言交談,傳鷹心中大駭,原來自己竟然全無言語上的隔膜,看來前生的經歷,竟使自己聽懂他們的對答。
  這時聽到老者說自己命不久矣,心中一凜,靈智恢復了大部分,連忙專心一志,練起功來。呼吸開始進入慢、長、困的狀態。
  少女的聲音驚哦一聲,似乎還說了些話。
  傳鷹已聽不清楚,沉沉地進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慢慢復原。
  那千百世潛藏在心靈深處的回憶,變成了現在這「傳鷹」腦海的現實部分,經過了千百世均不斷再生和輪迴,傳鷹終於成功地在這一世喚回失去的部分。
  「醒覺」過來。
  不知多久,耳邊傳來「懇窒」之聲。
  傳鷹睜開雙目,看到日下正置身在一個帳蓬之內,瀰漫著羊脂的香味。
  他略台起頭,鷺然見到一個健美的女性背影,正在自己身旁換衣,赤裸的背部,豐映而嬌美,散發著無限的青春。
  傳鷹記起了白蓮玨湖中的裸浴,祝夫人渾身濕透後所展現的嬌人線條,和現在眼前背著自己更衣那健康的裸美。
  那維吾爾族的少女換好衣服,一轉過頭來,全身一震,接觸到傳鷹灼灼的目光。
  傳鷹見那少女膚色白裡透紅,高鼻深目,充滿了異國的風情,禁不住微微一笑,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齒。
  那少女何曾見過如此人物,加上塞外女兒不拘俗體,感情直接,渾然忘了被竊換衣服的羞澀,撲上前來,驚喜道:「你終於醒了。」
  傳鷹一提氣,霍地站了起來,那少女也跟著站起。這少女身形修長,比傳鷹只是矮了半個頭。
  傳鷹步出帳蓬,帳蓬外天氣清涼,夕陽西下,天空一抹橙紅,大地壯麗無匹。
  這帳蓬恰在一個大湖旁,沿湖還有各種形式的其他蒙古包。看看自己身上,換上了一身維吾爾族男子的服飾。
  傳鷹再世為人,心想厲工不知怎麼了那少女在他身旁輕聲道:「姊姊在那邊來了。」
  其實傳鷹早已看到遠處有一少女,正騎馬奔來,他的目光當然遠勝身旁少女,甚至看到那美麗的維吾爾族少女面上那興奮的表情。
  那維吾爾族美女身穿紅衣,旋風似地策馬而來,離她妹妹和傳鷹還有丈許距離,一躍下馬,面上帶著燦爛的笑容。
  那少女遠遠叫道:「你好了。」
  傳鷹一陣大笑,不知怎地心內充滿勃勃生機,生命是如此的美好燦爛,朗聲答道:「我從來未曾如此之好。」
  他以極端純正的維吾爾話回答,兩女登時呆了。
  傳鷹感覺前生所有回憶,在腦海內水乳交融,渾然無間。
  他已遠遠超越了以前的自己,變成了一個更廣闊的「我」,如果他不是有銅鐵般集中意志的能力,根本便不能注意到此時此刻,變成一個外人眼中神經不正常的人。
  兩人一前一側,看著這英姿勃發的雄偉男子,一時看得如癡如醉。
  傳鷹坐在位於綠田正中的小湖前的草地斜坡上,看著碧綠的湖水於微風之中。
  身旁是一對美麗如花的姊妹。
  維吾爾族的美女婕夏娘和婕夏柔。
  心內無限溫柔。
  暗忖這一類美麗時刻,為什麼總是那麼稀少,究竟是這種情景難見,還是我們缺乏那種情懷。
  兩個香噴噴的少女嬌軀,一左一右挨了土來,塞外少女大膽奔放,對自己所愛的人,沒有絲毫矜持。
  四周靜悄無人,黃昏下天地茫茫,遠方不時傳來馬嘶羊哇。
  傳鷹心中升起剛從戰神殿逃出生天,遇到白蓮玨沐浴時的情景,想起身為武士利蘭俄時,更曾在此地此湖,觀看一個美女出浴,一幅一幅的美景重現心頭。
  他側望左右這兩位貌美如花的姊妹,維吾爾族的少女都是輪廓分明,眼深而大,側面的角度看去,明艷不可方物。
  兩女見他看來,都露出動人的笑容,靠得做更緊了,面上一片緋紅。
  傳鷹心中一動,自祝夫人以來一直從未受人類最原始慾望推動地心靈,忽然活躍起來。
  首先轉頭低首望向妹妹婕夏美,大膽地在她身上巡梭。
  婕夏柔身形高姚,極為豐滿,塞外山川靈秀,孕育出如斯艷物。
  傳鷹又記起她在帳幕內更衣時,顯露出動人的裸背和線條,那已是人間美態的極致。
  婕夏柔臉上泛出一片紅暈,傳鷹具有強大的精神力量,直接通過心靈傳感,把他腦中的意念清楚地傳達給她,她但覺自己全身赤裸、任由 郎目光任意巡遊。
  姊姊婕夏娘的雙手緊緊纏了上來,對傳鷹沒有進一步的攻勢,似乎有一點不耐煩,傳鷹再不覺得身旁是兩個人,而是兩團灼熱熔人的人。
  青春的熱情,燃燒著這封美女的心頭。
  陽光早逝,地火明夷,一彎明月升上高空。
  月夜下的湖水,倍添溫柔。
  生命在這等時刻,是何等寶貴。
  傳鷹心頭泛起一陣悲哀,當一切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後,便再沒有這類動人的時刻。
  熱戀只像一枝燃燒的燭火,終會熄滅。
  就像冬天會被春天替代一樣,難道這才是天地的真理?
  沒有永恆。
  傳鷹仰首望天,心中叫道:傳鷹,你要追求的,是否這渺不可測的「永恆」境界?
  有限的生命,其追求的目標,可是「無限」。
  疏勒南山高出雲際,為當地第一高峰,雄偉險峻,令人呼吸頓止。
  山腳有一大湖,比綠田的湖要大土十多倍。
  湖邊聚居著十多族人,一幅世外桃源景象。
  厲工於七日前來到此地。向當地的哈薩克族人租了一個營帳,靜待傳鷹的前來。
  他的精神凝練,絲毫沒有等待那種焦心,就算等上千世百世,絕不會有分毫不耐煩。
  他在營帳內打坐,已進入第五天,周圍的所有活動,是似在另一世界內進行,與他全不相干。
  突然在至靜中,他感到數人的接近,心中一凜,知道前來的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禁心下嘀咕。
  一把聲音在帳蓬外響起道:「厲老師,我等數人為思漢飛皇爺部下,可否進來一談。」
  厲工道:「我看沒有什麼好談的了。爾等如欲謀算傳鷹,可安心在此靜候,他正在來此途中。若為爾等生命著想,應立即遠離此地,傳鷹已到了一個非世俗一般武功所能擊敗的水平,非汝等可以明白。」
  帳外一片沉默。
  另一把聲音響起道:「傳鷹能於蒙赤行手下逃出,我們心裡有數,此行我們是有備而來,擁有足夠的強大力量,搏殺世間任何高手,如若厲老師能鼎力相助,成功的機會自然增加一倍不止。」
  厲工知道自己和傳鷹化敵為友,的確大出思漢飛、卓和等的意料,這些人前來試探,是要澄清自己約立場,如果自己表明幫助傳鷹,這些人首要之務,自然是先料理自己,否則任得自己與傳鷹兩人聯手,這些人真是死無葬身之地。
  回心一想,假設自己和這些人聯合,的確擁有殺死傳鷹的能力,世事變幻莫測,正在於此。
  思漢飛千算萬算,智比天高,還是不能預測到今日的變化。
  厲工沉聲道:「厲某已無爭勝之心,爾等所有事,均與我無關,連速離去。」
  這幾句話模 兩可,使人不知他意欲何為。
  外邊陷入一片沉默裡。
  厲工心靈忽現警兆,蓬的一聲,衝破帳頂,躍上半空,腳才離地,幾枝長矛從四周帳壁破布而入,插在剛才自己靜坐之處。
  這幾人武功,比自己預料還高。
  厲工躍上半空,突然在空中橫移數丈,落在離帳蓬數丈遠的青草地上,背向著湖,凌空撲上去截擊他的高手,紛紛落空。
  厲工一站實地,迅速環顧四周,自己身處於一個斜坡下,背後是廣闊無際的哈拉湖,這時斜坡頂一排數十騎士,向自己俯衝而來,兩側有二十多三十個高手,齊齊向自己撲來。
  厲工心頭一震,暗忖蒙人實力之大,實在難以測度,盡然可以聚集如此多高手,難怪自誇有足夠殺死傳鷹的能力,能否成功,尚在末知之數,要殺自己,機會仍是很大。
  厲工那敢戀戰,一聲長嘯,向湖中倒翻而去,入水不見。
  厲工應變之快,大出敵人意料之外,縱有千軍萬馬,也感有力難施。
  圍攻厲工帶頭的幾個人迅速聚在一起,商議下一步行動。
  一個身材高大的蒙古人,看來是今次行動的領導人,首先開口道:「厲工今次顯然採取與我方不合作的行動,據卓和指揮使的指令,如果厲工站在傳鷹的一方,我等須立即退卻,各位以為如何。」
  這人語氣中充滿信心,顯然對卓和的指令不大同意。
  他們今日這次聚集了蒙古大帝國各地的高手達七十二人之眾,要他們相信,以這樣的實力還不能搏殺兩個漢人好手,實在比登天還難,這亦牽涉到種族的尊嚴。
  另一個身形矮壯的蒙古漢道:「所謂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現今我等人強馬壯,那傳鷹生死未卜,我們在此以逸待勞,他不來也罷,一來我們便給他當頭痛擊,他也是血肉之軀,我等何懼之有。」
  此人名牙木和,為當日驚雁宮之役被橫刀頭陀以斷矛所殺的牙木溫之弟,這一筆血賬,他當然算在傳鷹頭上,所以主戰最力。
  他這樣一說,其他高手連忙附和。
  帶頭的高大蒙古人木霍克有見及此,連忙和眾人商議戰術策略。
  哈拉湖旁,一時戰雲密佈。
  厲工跳入湖內,再也沒有出現,一若在人間消失了一樣。
  傳鷹高踞馬上,遠眺遠方連綿的山脈。
  經過了托來南山,便到哈拉湖。
  哈拉湖介乎托來南山和疏勒南山之間的盆地,避過了姆塔格沙漠吹過來的風沙,所以草木繁茂,成為遊牧民族安居之所。
  快馬走了一個多時辰,哈拉湖邊連綿的樹林,清晰可及。
  傳鷹遠望全景,心靈中突然產生一種前所末有的感應,他清楚感覺到,有一股強大的殺氣和力量,橫亙在前方,這力量至強至大竟然有足夠殺死自己的能力。
  便在這時,一縷輕煙從左方的山頭  升起,在半空上形成了一朵雲。
  傳鷹微微一笑,暗忖這便是他的催命符了,藉著這輕煙,敵人傳遞了自己出現的訊息,等待著自己的羅網已經在前面張開。
  傳鷹策馬前行,到了離開進入哈拉湖的樹林前,傳鷹一躍下馬。
  他人極愛馬,不想這匹馬隨他一齊遭到不幸。
  一拍馬股,馬受驚往原路跑回。
  這匹馬頗為通靈,身上又有記認,必能跑回那對美麗的維吾爾姊妹花,傳鷹又想起當他要走時,那對美麗的塞外少女依依不捨的情景,心下不一軟,人世間的感情,確是難於割斷。
  傳鷹一拍背上長刀,向著落湖的山路走下,進入了林木茂密的沿湖區傳鷹知道敵人最佳的戰術,必是待自己出林之後,在林木與湖水間的廣大空地,以雷霆萬鈞之勢,圍攻自己,那樣才能發揮他們聯斗的威力。
  他心下全無半點驚懼,亦無半分緊張,像去赴一個宴會那樣輕鬆寫意。
  他並非蓄意去達到這種心境,而自然而然的便是這樣。
  木霍克站在一個小山樹上,看著傳鷹進入樹林,一揮手號,全部高手立即進入攻擊的位置,大戰如箭在弦。
  漫長的等待。
  木霍克大感不妥,傳鷹已過了應出林的時間有一柱香之久,這林區的面積不大,只有里許方圓,要藏起一個人來,卻是輕而易舉。
  傳鷹這一手漂亮之極,登時爭回主動之勢。
  木霍克一揚手,七十多高手立即轉變形勢,迅速移動,由集中重兵在出林的小路上,轉而把整個林區圍了起來。
  傳鷹伏林不去,令木霍克不得不改變策略。
  他對傳鷹怎能料敵先機,大惑不解,以致步步失著。
  木霍克現在只有兩條路走,一是靜待傳鷹出林。
  這個方法,他想也不敢想,試問如果傳鷹也像厲工那樣來個五日不出,他們必是不戰自潰了。
  第二個方法就是入林殺敵。
  這是極端危險的做法,可是他已別無選擇。
  他把己方七十二人,分派了其中三十人入林搜索,只要一發現敵蹤,便發出訊號。
  搜索在極有組織之下進行。
  由三人組成小組,從深思熟慮得出的角度,闖入林中。
  每個小組和另一個小組之間,都有緊密的聯繫,只要敵人落入任何小組的搜查網內,便如蛛絲的感應傳達一樣,己方全部人立即都會知曉。
  這木霍克指揮從容,怪不得卓和委他以重任,可是今次的敵人實在太可怕了。
  而且還有穩坐魔道第一把交椅的血手厲工,在一旁虎視耽耽。
  傳鷹靜立林中,目標明顯,看來並沒有絲毫掩飾行藏的打算。
  他今年才是三十四歲,但實戰經驗之豐,江湖上已是罕有其匹。
  傳鷹的精神,進入了至靜至靈的境地,幾乎里許方圓的樹林內,不要說敵人每一下步聲,幾乎每一下蟲鳴蟬唱,也一一通過他的腦海內,加以收集和分析。
  他身形電閃,連人帶刀,疾如奔雷向樹林的一角撲去,幾乎同一時間,三個人成品字形地閃入林來。
  這三人一進林,樹叢中長虹一現,傳鷹絕世無雙的厚背長刀,在空中以最快有力的弧度,同時向三人滑翔而來,生似三人送上去給傳鷹切割一樣,拿捏角度的準確,和時間的恰當,使這三人全無反擊之力。
  這三人每一人在西域都是獨當一面的好手,傳鷹攻來這一刀最奇怪的地方,就是令這被刀光籠罩約三人,每一人都感到傳鷹的攻擊下,自己是首當其衝的一個。
  血光四濺,在傳鷹的偷襲下,這三人沒有一人來得及把訊息傳出,已浴血身亡。
  傳鷹身形一退,又消失在厚密的叢林內。
  三人的 體迅速被另一組發現,木霍克和幾組人同時趕到現場。
  檢查了三人的死活,這批精選的高手,也不由倒抽涼氣。
  這三人都是咽喉剛剛被割斷,不多分毫,也不差分毫,動手和位置的準確,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眾人這時才感到思漢飛和卓和的擔心大有道理。
  這刻欲罷不能。
  一團陰影籠罩各人。
  傳鷹如能於己力之人發出訊號前,搏殺當場,每一組自然都難逃被逐個擊破的命運。
  一陣急嘯傳來,眾人一陣緊張,依聲撲去,只見離此約二十文處,伏著另三條 ,顯然又是傳鷹的傑作。
  木霍克當機立斷,迅速集中林內和林外的人手,在樹林的東端,一齊向西端搜去。
  這個樹林長滿粗可合抱的柏樹,本來景致怡人,現在佈滿這批高手,立時變得殺氣騰騰,有如屠場。
  眾人在木霍克率領之下,推進了半里許的距離,抵達樹林的中部。
  樹林外站崗於高處監視均己方人馬,不時傳來訊號,表示未見傳鷹出林,換句話說就是這大敵仍在林內。
  就在那一刻,傳鷹卓立林中,一聲大喝,長刀幻化出萬道寒芒,迎頭殺至,他在樹林中利用林木的掩護,迅速地移動,身形詭異難測,使敵手完全不能把握他的去向,不能聯成合擊之勢,迫得各自為戰;給予傳鷹逐個擊破之利。
  轉眼間倒在傳鷹刀下的高手,超過了十五人,一直向樹林的西端且戰且退。
  傳鷹殺得性起,將刀法發揮到極致,這時他的刀法已完全沒有軌跡可尋,每一刀都是即興的佳作,他的對手完全不能把握他的刀路,更不能預估他刀勢的去向。
  手中大刀如長江大河,衝奔而來;有時又如尖針繡花,細膩有致。
  有時如千軍萬馬,衝殺沙場;有時卻如閨中怨婦,如訴如泣,使人身處其中,萬般情狀。
  他每一刀的刀氣,形如實質,殺敵遠及十丈,不一刻,又有十多人在他的刀下即時斃命。
  被他擊中的,只有死者,沒有傷者。
  忽然一把長矛當胸刺來,這一矛氣勢森嚴,渾然天成,是血戰開始以來,最有威脅的一擊。
  傳鷹大喝一聲,刀當劍使,一刀刺在矛尖上。
  持矛者向後飛退,噴出一口鮮血,十丈處才能站立不動,正是木霍克。
  他借這一矛之力,硬阻傳鷹剎那的時間,雖不免當場受傷,但手下們亦藉這一下緩衝,聯成合圍之勢,各種兵器,遙指圈內的傳鷹。
  傳鷹心不暗凜,這木霍克武功直追卓和,是第一個在他手下受傷不死的人,這時身前身後四周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遠處的樹上都伏有高手,達四五十人之眾,這種實力的確驚人,自己為了擋那一矛,陷身重圍之中。
  傳鷹一聲長嘯。
  山林響應,宿鳥驚飛。
  傳鷹刀光一閃,旁邊一株粗可合抱、高達三丈的大樹,轟的一聲直倒下,大樹倒下的方向極是巧妙,剛好在林木較空處,直向地上倒下。
  傳鷹身子貼著倒下的樹木飛出,由樹腳貼樹飛向樹頂,由於大樹倒下,傳鷹變成平身飛出,直向六丈的遠處炮彈般漂去。
  眾高手閃開躍起,一矛一刀一劍,三個人貼身追去,死命刺向傳鷹後背。
  傳鷹感到背後殺氣襲體,雙腳一瞪,在倒下的大樹一踏,向遠方斜斜飛出。背後攻來的兵器紛紛落空。
  傳鷹藉著大樹的倒下,輕易逃出重圍,變成眾人在後之勢。
  傳鷹覺得此次搏鬥,自己功力又比以前大進,兼且內力生生不息,每一刀劈出,總猶有餘力,比之驚雁之役和西湖畔之戰,那種力竭身疲,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現在即管再遇蒙赤行,雖末必定能取勝,卻肯定有一拚之力,不似當日要藉雷電之威,始能逃過大難。
  正在此時,一股鋒銳驚人的殺氣迎面而至。
  傳鷹駭然前望,一人長髮向後飛揚,向著自己衝來。
  正是血手厲工。
  傳鷹心下念頭電轉,一是厲工和這批人前後夾擊自己,若是如此,自己現在已是九死一生;另一個可能性厲工是助自己而來,他針對的是身後撲來的高手。
  現在傳鷹必須作一個決定。
  厲工閃電撲至。
  傳鷹放棄攻擊之念,兩人迅速擦身而過,傳鷹只聽身後數聲慘呼,立有數人遭殃。
  傳鷹暗自慶幸,自己終沒有看錯厲工。
  他知道厲工故意造成剛才那種形勢,試探自己對他的信任,這人行事的確離奇古怪,難以常理測度。
  傳鷹一個倒翻,加入戰圈,一正一邪兩大絕頂高手,居然真心誠意,並肩作戰。
  一個接一個的敵人,在他們的面前倒下。
  卓和的估計一點不錯,這兩大高手聯手之威,即管他們的驚人實力,也絕不能討好。
  傳鷹和厲工站在疏勒南山的觀日台上,雄視整個柴達木地。
  祁連山脈遙遙橫亙在東南方。
  西邊是庫姆塔格大沙漠,遼闊無邊。
  傳鷹看著手上令東來親繪的指示圖道:「十絕關在那處。」說完用手遙指對面一座高山的山腰,該處形勢險峻,人畜難至。
  傳鷹搖頭道:「這等險峻之地,要蓋一間石屋也極困難,何人可在此建這等洞府。」
  傳鷹知道他只是感歎而已,並不是奢望自己能給他解答。這幅指示圖清楚明白,十絕關轉眼可達,心內甚感歡欣。
  這處已超過了海拔七千多尺,山上長年結冰,空氣稀薄,卻不能難倒這兩人。
  厲工當先而行,向目標邁進,這位凡事也不動心的宗主,也有急不及待的時候。
  半個時辰後,傳、厲站在二片光滑如鏡、高達十丈闊六丈的大石壁前,這塊石壁石質與他處截然不同,沒有半點裂痕,嵌在石出的山腰裡。
  厲工道:「這處應是十絕關的進口,你看石壁約五丈許處和兩邊約兩文處,有一長方細線,顯見是進口和石壁的接合處,但剛才我們二人一齊合力推動,不能移其分毫,可以想見,必另有其他方法開門。」
  傳鷹道:「令東來自困此十絕關內,必然有其深意,信中提及明年二月二十日,關門自開之語,當非虛言。」
  厲工道:「我們看來除了在此等待之外,再無他法。」
  傳鷹道:「要推動此巨石,並非人力所能做到,明年二月二十日,處於天上剛好太陽與月亮同度,勢將引起大潮汐,哈拉湖的湖水會漲至十三年來的最高點,我看這十絕關,可能是靠山內深藏的水力所推動,令東來既精於天文,自然可以把握時間進入此關內,又預計開關之日,指示其侄前來,一看結果。」
  厲工點頭同意道:「傳兄弟,看來我們也要在此作上數月居民了。」
  傳鷹哈哈一笑道:「此處山川壯麗:何樂不為。」
  兩人一齊長笑起來。
  厲工已等上十年,又何礙區區數月。
  龍尊義得到岳冊之後,發掘了當年岳飛留下來的四個兵器庫,又遍招匠人,依岳冊上的兵器圖,製作戰車,招兵買馬,加上他聲威大振,頓然成為反蒙的主力,勢力迅速膨脹起來,除了佔據了根據地廣東一帶外,還迅速向鄰近的湖南、江西、福建等數省擴展,聲勢浩大,天下人心振奮,豪雄來歸附,集結成一股龐大的反蒙力量,局勢比前大是不同。
  向無蹤和許夫人這時已結為夫婦,兩人也是有心之士,特地南下江西,來到龍興,欲拜見龍尊義。
  兩人去到龍尊義的府第前,守衛森嚴。
  二人遞上拜帖,立即有人出來查問,這才入去通報。
  兩人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才再有人出來,引他們進去。
  兩入心想龍尊義日理萬機,他們等上這許時間也是應該的。
  高牆內院落連綿,不時有一隊又一隊身披重申的兵隊浚巡,頗有氣派。
  向無蹤兩夫婦卻看得直搖頭,要知這還不是前線交戰之地,只要足以保安便夠,這等重甲兵隊,徒耗人力。
  這時兩人進入了正門的廣場,忽然引路的人向左一轉,不上正門,反而將兩人帶至正門右側的入口,進入了一間小小的偏廳。
  又在那裡待了個時辰,這才見到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走了出來。
  這書生淡然道:「歡迎兩位前來投效,在下白院同,為龍尊義大帥下之文書長,特來為兩位登記,若調查無誤,必盡早通知兩位。」這白院同口說歡迎,但態度上卻絕無歡迎之意。
  向、許兩人心中大怒,知道向這種人發作,毫無用處,立即告辭而去,這白院同並不挽留。
  兩人回到客棧,還是心中有氣,一方面感歎龍尊義如此作風,豈能成事,至此二人意冷心灰,計劃於明天離此而去。
  估不到當天晚上,龍尊義旗下主將祁碧芍竟親身到訪。
  三人都是舊識,客氣幾句後,祁碧芍便道:「賢夫婦今日的遭遇,我已深知,那白院同是史其道的人,知道你倆和我的關係,所以特別從中弄鬼,萬勿見怪。」
  向無院恍然道:「你們現在已是漢人的唯一希望,若仍未能精誠團結,如何能驅逐鍵子,還我山河。」
  祁碧芍搖頭道:「龍元帥自從取得岳冊,一躍而成天下反蒙的盟主後,性情大變,無復當年小心經營、禮賢下士的態度。近月來更寵信史其道,我數次苦勸,還為他疏遠,我明天便被調往饋江東另一營地,小人得道,我也不敢再留賢夫婦了。」語氣消極。
  向、許二人也不知怎樣安慰她。
  向無蹤道:「思漢飛已在武昌調集重兵,此人天縱之才,運兵詭奇難測,祁小姐若見事不可為,還請為自己打算。」
  向無蹤知祁碧芍熱心為國,不敢直接點出既然小人橫行,何不引退保身。
  祁碧芍暗忖若是這番話在數月之前和自己說,必是拍案而去,可是這些日來實在有點意冷心灰,答道:「賢夫婦好意,碧芍心領,我已泥足深陷,手下還有上萬親信,若我一走,必對龍元帥打擊重大,我何能成為千古罪人。」
  向氏夫婦一想也是,放棄了勸她退出之心。
  祁碧芍忽地低下頭來道:「有沒有他的消息。」
  向、許兩人一聽便知他是指傳鷹。
  向無蹤道:「自去年與傳大俠一別,全無他的消息,不知現下如何呢。」祁碧芍望向窗外的夜空,心中狂喊:「傳郎,你知否我是怎樣地掛念著你!」
第七章、參透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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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二十日。
  疏勒南山。
  十絕關前。
  傳鷹和厲工兩人在此,不知不覺住了差不多半年時間,終日坐論天人之道,正邪兩個不同路徑的功夫,融會貫通,再難有所分別。
  其實所謂正邪之別,乃在於形式的分別,正者所謂從容中道,講求累進式的修養;邪者專走極端偏鋒,講求速成。這是大體而論,其中分別,錯綜複雜。
  厲工仰望天際,太陽慢慢爬上中天,哈拉湖的潮水在遠處衝擊上岸,蓬蓬有聲。
  傳鷹道:「當日蝕開始,太陽和月亮同度,潮水會漲至最高點,那亦應是十絕關開關之時。」
  厲工閉上雙目,好一會才道:「傳兄弟,如果我沒有聽錯,山內果然如你所料,有一巨大的地底湖,否則怎會在山內傳來隆隆水漲之聲。」
  傳鷹心中一震,一股如悶雷的聲音,果真是在石山之內微微傳來,甚至腳下也有細不可察的震動。
  戰神殿也是在一個地下湖中,十絕關和戰神殿,兩者是否有任何聯繫?
  大地忽然一暗,天上的太陽,已開始被黑影遮了一角,天狗食日的異象終於來臨。
  遠方一陣一陣的鼓聲傳來,傳、厲知道是附近的少數民族試圖以鼓聲驅去這食日的凶獸。
  黑影逐漸擴大,大地緩慢地進入黑暗。
  就在這時,軋軋隆隆的聲音在傳、厲面前響起,石山一陣震動,兩人面前十絕關那塊高五丈闊兩丈的大石,隆隆聲中緩緩降下。
  這十絕關的開關全賴天地之力,其設計精妙,直追戰神殿。
  十絕關的大門下降甚遠,其厚度達半丈之闊,非人力能加以開鑿,尤其在這等高山險峻之地,此等驚天地、泣鬼神的巨構,誰能為之。
  大石門迅速落下,露出一條長長深入石出內的通道。
  傳、厲兩人急忙掠了入去,剛進入口,另一股隆隆之聲跟著傳來,原來通道十丈深處之內另有一同樣大小的石門,也正在下降,石門落至與通道地面平貼處,另一道更遠的石門又隆隆落下。
  傳、厲兩人面對著這正在下降的第三道門,心中震駭實在難以形容,現在他們深入了這條開鑿出來的石道約二十丈處,地道內的四面石壁光潔平滑,也不知是什麼工具造成,這時離第三道門又深進十丈的第四道大石門,亦開始迅速下降,露出另十丈的人道空間。
  當第十道石門降下時,他們已深入石門九十丈之遠,來到一個高二十丈、闊二十丈的方形大石殿,石殿的頂上有一塊渾圓的寶石,發出黃芒萬丈,照明了這個廣闊的空間。
  除了沒有頂上的大星圖,沒有四十九幅戰神圖錄石刻,沒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石刻大字,也沒有前人的遺體外,這十絕關內的大殿,幾乎就是戰神殿的翻版。
  厲工緩緩跪下。
  在這巨大無匹的石門內的大空間正中跪下。
  淚水注滿他的眼眶。
  傳鷹有了上次戰神殿的經驗,雖然心神震湯,仍能遊目四顧。
  整個龐大的石山空間內,杳無一人,不見到其他任何出口。
  這十道大石門若再關閉,除了等待另一次的日蝕外,天下間怕無人可以離去。
  無上宗師令東來呢?
  對正進口遠方的大石壁上的正中,約兩丈見方的壁面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
  傳鷹掠過那二十丈的空間,來至壁下,原來竟有人以手指之力,便生生在堅如精銅的山石上寫滿了字。
  尤其是使人驚駭的是這些字在石壁的正中,最低的那個字離地也有九丈之高。
  這高度不要說凌空寫字,就算只是躍至那高度,傳鷹自問也勉可辦到。
  再要停在空中運指裂壁寫字,真是想也不敢想。
  這大殿空空蕩蕩,當然沒有任何工具使人爬上這樣的高度。
  這一切都是那樣令人難以理解。
  厲工這時掠至身旁,傳鷹側目一看,他也是一面駭然,顯然和自己一樣,轉著同樣的念頭。
  光滑的石壁上面寫著:余十歲學劍,十五歲學易,三十歲大成,進窺天人之道。
  天地宇宙間,遂再無一可與抗手之輩。轉而周遊天下,南至天竺眾國,西至波斯歐陸,北至俄羅斯,遍訪天下賢人,竟無人可足與吾論道之輩。廢然而返。始知天道實難假他人而成。乃自困於此十絕關內。經九年潛修,大徹大悟,解開最後一著死結,至能飄然而去。
  留字以紀。
  令東來立。
  傳鷹熱淚盈眶,這令東來的確使人高山仰止,不能自已。
  忽然隆隆之聲傳入耳際,石殿的大門已開始升起。
  傳鷹向厲工招呼一聲,向正在關閉的大門掠去。
  可是厲工依然卓立當地,全無動身之意。
  傳鷹突然完全明白,厲工再也不會走了,他要留在此地,和令東來一樣,要勘破這生死之秘。
  這便是他們的「決鬥」。
  大石門一道又一道在他的身後關上,轉瞬傳鷹已站在大門之外。
  太陽又露出萬丈光輝,但厲工已自閉於這十絕關內,最少要十三年之後,才可以重開。
  傳鷹心中盤算無上宗師「最後一著」意何所指,是否戰神圖錄的最後一幅石刻:「破碎虛空」丙辰年十月,距魔宗蒙赤行和傳鷹兩人在杭州鎮遠大道決鬥後二年。
  龍尊義聲勢愈來愈大,在廣東海陵山附近投海而死的抗蒙名將張世傑的舊部,宋室的余兵紛紛來歸,龍尊義來者不拒,建立起一支達二十萬人的部隊,聚集在鄱陽湖旁的龍興,密謀北上,攻擊思漢飛囤集在北面數百里外長江旁重鎮武昌的蒙軍。
  大戰一觸即發。
  這日黃昏的時分,一乘健馬,載看一個身材健碩、意氣軒昂的男子,馬旁插了一支長丈八的漆紅長槍,背後跟隨著十多位全副武裝的騎士,身上均繡有一個龍字,都是龍尊義的部屬。
  這時十多位騎士往城門馳去,顯然是要離開龍興。
  眾人來到城門,該處防衛森嚴,滿佈龍尊義的軍隊。
  一個領導模樣的軍官,走了上來,面無表情,擺足架勢,要看出城的手令。
  那帶頭男子身後眾人齊聲罵道:「我們左先鋒紅槍譚秋雨,與右先鋒祁碧芍小姐並為龍元帥座下兩大支柱,你不懂睜眼看清楚嗎?」
  紅槍譚秋雨高踞馬上,面目陰霾密佈,一聲不響。
  那攔著路的軍官道:「史其道副帥的指令如此,還請譚爺萬勿見怪。」
  這人說話慢條斯理,令人更是氣憤。
  紅槍譚秋兩大喝一聲,如平地起了一個焦雷,全場所有人,心頭如被雷擊。
  譚秋雨一把提起紅槍,幻出滿天紅影,向那攔路的軍官刺去。
  槍影忽又散去,紅槍回插在駿馬之旁,譚秋雨淡淡道:「我的紅槍,便是通行證。」
  我的那軍官全身衣衫盡破,面色蒼白如死人,令人擔心他被嚇得膽破而已。
  譚秋雨一夾馬腹,高速直向城門衝去,千多騎一聲呼嘯,一行十數騎,旋風一樣衝出城外,竟然無入敢攔阻。
  紅槍譚秋雨一槍之威,震懾全場。
  十數騎全力奔馳,但要發 剛才的悶氣,很快馳出數里,路旁有間酒鋪,譚秋雨勒馬站定,一躍下馬,道:「拿酒來。」
  譚秋雨一人獨據一桌,面無表情狂喝起來。
  其他十數人另外坐開,不敢上來勸阻。
  一陣蹄聲自遠而近,由龍興的方向馳來。
  馬蹄聲到酒鋪前條然而止。
  一團紅影飄了人來,直到譚秋雨對面坐下。
  兩人四目相投,正是與譚秋雨齊名的紅粉艷後祁碧芍。
  祁碧芍一手拿起酒杯,一口烈酒,仰頭倒落咽喉,烈酒激起一面紅暈,倍添艷麗。
  譚秋雨道:碧芍,剛才那情形你也不是看不到,龍爺一力主戰,要知對陣沙場,蒙古鐵騎天下無敵,我們宜守不宜攻,今次龍爺聽那惡棍史其道之言,揮軍北上,無異送羊入虎口,加上我軍訓練末足,新丁眾多,參差不齊,爭權奪利之輩,又高踞重位,我看我們實難有希望。」
  祁碧芍默默無語。
  譚秋雨道:「碧芍,不如你退出此等局面,往找傳大俠。」
  祁碧芍舉手阻止他說下去道:「我此生已獻與國家,縱是戰死沙場,亦是無悔。
  只是小人當道,令我極為痛恨。」
  譚雨秋長笑起身道:「大丈夫馬革裹 ,我今次被調前線,打那第一陣,不論勝負如何,但求無愧蒼天民族,於願已足。碧芍,現今我敬你一杯,祝你美艷長青。」
  一杯盡干,大笑上馬而去。
  十數騎的蹄聲,在遠方消失。
  祁碧芍心頭一陣激動,腦海中現出傳鷹的絕世英姿。
  傳鷹這時正來到四川的成都,過去的一年時間,他大半也在西域四處閒蕩,一路潛修戰神圖錄上的心法,比之往昔,大是不同,整個人藏而不露,非是當日如出銷寶刀,鋒芒外現。
  這天,傳鷹走在成都的街道上,街上眾生營營役役,各為自己的事而奔走,兩邊館子林立,四川著名的食館,辣牛肉、湯圓子等,都集中此地。
  忽然心中一動,傳鷹知道有人正從後注視自己,剛想轉頭,一人在後大喜:「傳兄慢走。」
  傳鷹轉過身來,一個瀟 不羈、意氣飛揚的文士向自己行來,頗具龍行虎躍之姿,竟是八師巴座下四大弟子之一的漢人宋天南,這人原為自己死敵,當日在千里崗東頭渡橋,傷在自己刀下。
  宋天南來至近前,一面歡喜之容道:「傳兄,如果世界上還有我最想見的人,這就必是閣下了。」
  傳鷹奇道:「宋兄何出此言。」
  宋天南道:「不如坐下才說。」
  兩人走入一間茶館,泡了兩盟茶。
  宋天南問道:「傳兄震驚當世的寶刀,為何不見」傳鷹莞爾,道:「凶器不祥,捨之已久。」
  宋天南恍然道:「傳兄超凡入聖,世俗之器,何堪污手。傳兄當日一刀,對我不啻當頭棒喝,自該日起棄武從易,近日來頗有悟於心,重返西藏,謁見師尊,得傳至道,傳兄實有大恩於我。」
  傳鷹微微一笑,道:「不知八師巴兒近況如何。」
  宋天南道:「師尊上月坐化於布達拉宮。」
  傳鷹閉上雙目,好一會才又睜開,面容不見半點波動。
  宋天南續道:「師尊自與傳兄別後,返回西藏,傳位與另一人後,舍下一切俗務,閉關修行。除了我、鐵顏師兄和蓮玨師妹外,其他人一律不見。至兩個多月前,他交代了一切後事,便進入死關,並囑我等於四十九日後開關。」宋天南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似乎細意回味著當日的情景。
  過了好一會,宋天南才道:「開關時,師尊早已圓寂,他一手觸地,手中指作蓮花結,面現微笑,肉身絲毫沒有腐化之象。」
  傳鷹微微一笑,有悟於心。
  宋天南跟著說出一件石破天驚的事:「蓮玨師妹為你誕下一男嬰,師尊改名為鷹緣。」
  傳鷹靜坐如故,虎目光芒一閃,重又消去。
  傳鷹寂然良久,宋天南不敢打擾。
  傳鷹忽然伸手往頭上一削,一束頭髮,有如被利刃切下。
  傳鷹取出一條白布,將頭髮置於其上包好,向宋天南道:「宋兄勞煩你將此束頭髮,順道往西藏時,帶給蓮玨,告訴她大恩大德,傳鷹不敢須臾或忘。」站起身來,微一施禮,飄然而去。
第八章、內憂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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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臨在龍興之西,湘江之旁,與龍興成椅角之勢,互相呼應,龍尊義在此駐有重兵,由手下大將紅槍譚秋雨統領。
  祁碧芍和譚秋雨,本為龍尊義旗下兩大支佳,可是自從龍尊義因得到「岳冊」,成為天下反蒙的領袖,天下來歸,勢力與日俱增,新的勢力乘時崛起,其中尤以宋臣陸秀夫的舊部謀士史其道最得龍尊義寵信。
  史其道大事整軍,將自己的親信安排到各個重要的位置,勢力愈趨愈大,但他的安排一到了祁碧芍和譚秋雨兩人的手裡,便路不通行,這兩人手下多為龍尊義舊部,祁、譚兩人的影響力蒂固根深,非史其道可以改變分毫,即管是龍尊義亦難以插手,逐漸形成對抗的勢力,龍尊義因此對兩人心存芥蒂,史其道更視兩人為眼中釘,欲去之而後快。
  這晚譚秋雨剛要就寢,忽然部下副將連香輪說有十萬火急之事求見,譚秋雨來不及換上軍服,只是披上斗蓬,便在書房接見這得力助手。
  連香輪身材瘦長,為人精明,這時卻是憂慮重重,一見譚秋雨來到,連忙肅立。
  譚秋雨道:「香輪,你我不用多禮,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素知這愛將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今次必是有至緊要的事,才會使他在這個時間來謁見。
  連香輪道:「我於一個時辰前,接到龍興來的密函,阿法監和點蒼雙雁,持有龍爺手諭,已在來此途中,估計後日正午前必到。」
  近年來因權力鬥爭加劇,所以一向以來,譚秋雨都在龍興龍尊義的近人中,布下眼線,一有風吹草動,可早作防備。
  譚秋雨道:「是否可以肯定是龍爺的手諭,還是由史賊代行。」
  連香輪道:「密函中強調是龍爺的手諭,據說史賊近日面有得色,並向人透露,說譚爺是已沒有多少日子可以風流了。」
  譚秋雨沉吟半晌,唱然道:「我看八九不離十,阿法監為史其道座下最得力之人,今次如非有十成把握,豈會前來,加上陪同他的又是和他們狼狽為奸的高手點蒼雙雁,顯然是要在我違令時,可以出手擒我。龍尊義呀龍尊義,你我恩清義絕。」
  連香輪急道:「譚爺請勿激動,龍爺給何法監的手諭,內容或者另有他事,非如一向盛傳的那樣,亦末可知。」
  譚秋雨搖頭苦笑道:「史其道想找人代替我,此事策謀已久,今次又豈會無故而來。」
  連香輪道:「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現在形勢危急,這樣換將,難道我們不可抗令嗎。」
  譚秋雨道:「如果我抗令不受,鬥起來,龍爺聲威何在,那時不待蒙人攻來,我們先要崩潰,何能如此。」
  連香輪悵然道:「史其道就是看清了這點,不愁我們不聽令。」
  兩人相對無言。
  譚秋雨暗萌退志,但這數萬隨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廣大人民的期望,自己怎可捨割,一時心下充滿矛盾。
  正在這時,一個親兵來報,大江幫的副幫主飛蛟游乃泉,有急事求見。
  兩入一愕,他們和各地的幫會及地方勢力素有緊密聯繫,這都是在極端秘密的情況下進行,不想被蒙人知悉,致招報復,今次大江幫的游乃泉親自來見,事情的凶險,必極為驚人。
  游乃泉身形適中健碩,頗有豪氣,一進入書房,開門見山便道:「素仰譚秋雨英雄過人,現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譚秋雨道:「游副幫主客氣,未知今次前來,有何事見告。」
  游乃泉道:「前晚我方密探,發現了一件驚人之事,原來蒙方在極保密的狀況下,緩緩在白水注入大批軍隊,實力達五萬之眾。」
  譚、連兩人一齊色變。
  白水位於天臨上游,若從水路而來,三天可抵達天臨。
  游乃泉續道:「在同一時間,蒲壽庚轄下的十多艘巨舟,亦泊在白水,我看兩者間必然有緊密關係,所以連忙多力調查,發覺蒙軍秘密把大批食糧連上蒲壽庚的巨舟,看來蒙單從水路來攻,將是轉眼間事。」
  譚秋雨心情沉重,一方面是內憂,另一力面是外患,這樣的仗,如何能打?他表面卻露出了興奮的神色,同游乃泉道:「游副幫主這個消息,非常管用,異口我方旗開得勝,全賴游副幫主義舉。」
  游乃泉連忙一番謙讓,談了一會各地形勢,才告辭而去。
  一待游乃泉走後,譚秋雨向連香輪道:「香輪,你立即準備一切,我決意盡起全軍,在湘江之畔,與蒙人決一死戰。」
  連香輪道:「這也好,一戰定勝負,免得被史賊等得逞。方可免去守城不逮,城破後蒙人屠城之禍。譚爺,眾弟兄都把性命交給你了。」
  譚秋雨望上夜空,道:「碧芍,我恐怕要先一步而去了。」
  紅槍譚秋雨戰死湘江畔的消息,一下傳遍龍興。
  大戰迫在眉睫,龍尊義的軍隊開始一營一營地開出,邁向武昌和龍興間的九嶺山。
  思漢飛駐在武昌的蒙古精兵,還是絲毫沒有動靜。
  祁碧芍看著壯觀的龍尊義的軍隊,陣容鼎盛地開往九嶺山,心中一片悲哀,回想起今早譚秋雨的死訊傳到龍尊義的耳中時,龍尊義不獨沒有對這個多年來建立無數功業的手下加以哀悼,反而大發脾氣,痛罵譚秋雨用兵不當,折其聲威,史其道在一旁推波助瀾,自己唯有黯然而退,事已至明知不可為而為的地步,哀莫大於心死。
  這時一隊載糧草的車隊馳過,這些馬車的設計均比較輕巧簡單,載貨又多,效率很好。
  背後一眾部下中,這時有人道:「史其道這些日子來,就只是做了一批這樣的運糧車,整整一部岳冊,難道只是這麼多貨色?」
  眾人一齊附和,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祁碧芍心不暗歎一聲,這史其道急功近利,絲毫不懂生養之道,岳冊一到手,急急發掘出密藏的四個兵器庫,對於要辛苦經營岳冊上種種不同兵器設計圖譜,置之不理,本末倒置,白費了傳鷹以生命之險換取回來的寶物,使當年七大高手的犧牲盡付流水,龍尊義和史其道,當是千古罪人。
  大軍源源開出,塞滿了通往九嶺山的官道,祁碧芍一帶馬頭,當先馳去,數十名親信緊跟而行。
  走了一刻鐘,追上自己轄下部隊,接近一萬五千的兵力,清一色的騎兵,幾乎全為昔日龍尊義舊部,也是訓練最精良的隊伍,隨自己多年來出生入死,如血肉般不可分離。
  要離開龍尊義輕而易舉,要她離開這些擁護它的部屬,卻是十分痛苦的決定。
  現下譚秋雨和他大部分的部下,已戰死於天臨,自己目下的實力,代表了以往龍尊義手上的大部分實力,儘管以史其道的專橫,也不敢隨便來動自己。
  如此畫行夜宿,第二日的正午,祁碧芍和她的騎兵隊,已超前大軍四十里有多,開始進入九嶺山的大草原。
  祁碧芍和她的得力部下,站在草原旁一個山崗之上,察看周圍形勢。
  她身旁的猛將洪開山道:「小姐,這處平原之地,無險可守,最利蒙古人的戰術,蒙人起於大漠之地,最擅衝鋒,我看我們應退入九嶺山內, 好陣地,和蒙古人打山戰,以已之長,功敵之短,方為上策。」
  眾人一齊點頭。
  祁碧芍道:「龍帥定下策略,決於此地迎接蒙軍,朝令夕改,豈是可行,現在唯有盡力而為,希望能險中求勝,一挫蒙人聲威。」
  這時一乘騎士從武昌的方向馳來,顯然是派出的探子。
  探子直馳而來,旁邊眾將喝道:「還不下馬。」
  那探子慌忙下馬,面色蒼白,眾人心頭一震,如有大事發生。
  探子道:「蒙人先頭部隊,已在三十里之內,全速趕來,總兵力估計達四萬人,是鎮戍衛萬金城的部下。」
  眾人面色大變。
  祁碧芍哈哈一笑,一串銀鈴一般的笑聲,令眾人心頭稍安。
  祁碧芍環顧眾人道:「我們為國為民的時刻已到,現在立即佈陣,準備與蒙人的先頭部隊拚上一場硬仗。」
  眾人久經戰陣,急急領命而去,佈置一切。
  祁碧芍望向天際的遠方,道:「思漢飛果是一代人傑,居然於昨夜連夜行兵,攻我等之不備,用兵之奇,令人佩服。」
  身後眾人默然。
  無論在實力和戰略,己方都還落人後,這場仗,不用打便已輸了。
  這時他們才有點明白,為什麼在蒙人龐大勢力之下,仍能容許他們帶回岳冊。
  蒙軍漫山遍野地出現在遠方的水平線上,旗幟鮮明,聲勢浩大,幾萬人的隊伍,不聞絲毫嘻吵的聲音。
  羊角聲起,蒙軍布下陣勢,左右兩翼各衝出一隊千人的騎兵隊,從兩側包抄而來,騎兵奔行甚遠,卻始終不失隊形,頓起一種強大的聲勢,直向祁碧芍布下的兵陣殺來,大戰開始。
  祁碧芍和她接近一萬五千人的騎兵先鋒隊伍,在一個鼓起的山崗下嚴陣待,她決定死守此地,直至後方龍尊義的大軍來援。
  她拒絕了撤退的建議,假設蒙人乘勢追擊,士氣一失,將會牽連整個大局。
  祁碧芍在山崗上俯視從兩側殺來的蒙古鐵騎,真是氣勢如虹,無堅不摧勻強兵悍將,環顧左右,除了現在自己手下還有可戰之兵外,其他的部隊,紀律鬆弛,爭權奪利,要他們面對這等天下無敵的雄師,不啻叫他們送死,心裡泛起有心無力之感。
  祁碧芍一頜首,她身後的手下立即下達命令,一輪戰鼓癡天響起,漢軍紛紛彎弓搭箭,瞄向衝刺而來的蒙軍。
  一排一排的鐵盾,列在陣前。
  幕地萬節齊發,直向蒙騎射去,滿天箭矢,雨點一樣落向蒙古的騎兵隊伍。
  漢軍勝在地勢較高,前排的蒙軍雖不斷還箭,還是不斷倒下。
  羊角聲起,蒙軍退卻,依然而成隊伍,奔回敵陣,留下幾百個 體和死去或受傷的戰馬,現場一片慘烈。
  祁碧芍看得直搖頭,蒙人雖退而不亂,這一輪攻勢純屬試探己方實力,再從容定計,自己部下雖不乏精兵良將,可惜在量上遠遜對方,而且這等對陣沙場,乃蒙人之所長,龍尊義這次北伐,一開始便走錯了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史其道既曾為當年死去均未臣陸秀夫謀臣,必曾對蒙人的戰術下了一番功夫,怎會犯下如此大錯,想到這裡,祁碧芍心中一動,冷汗直冒出來。
  龍尊義的軍隊還末進入九嶺山的範圍內,已停了下來,在離祁碧芍三十里外的一處平原之地紮營。
  接近二十萬的兵力,分五處地方佈陣,龍尊義和他的二萬親兵近衛,停駐在大後方。
  祁碧芍與蒙軍遭遇的消息,很快由傳訊兵帶來,史其道親自接見,詳細一番詢問後,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這傳訊兵是祁碧芍的親信,人頗精明能幹,見史其道全無所動,如他故意拖延,也不點破,道:「屬下身體疲累之至,懇請史節准在下退往後營休息。」
  史其道戰略一沉吟,點首道:「也好,我一會商議對策時,再請你來提供資料,切勿隨便出外,留在營中等我的指令好了。」說到最後,兩眼瞪了那傳訊兵韓森一眼,韓森心中一寒,暗凜此人武功之精深。
  韓森在史其道兩個親兵的帶領下,到了一個偏僻的營帳。
  韓森進入躺下後,那兩人竟待在帳外,韓森暗忖這兩個人這樣監視自己,分明禁止自己把消息傳播出去,看來連龍尊義也給瞞在鼓裡,心下不由焦急萬分。
  現下祁碧芍和她的部下,正在十萬火急之中,若沒有援兵往助,遲早全軍覆沒。
  韓森再不猶豫,一把抽出匕首,往營後挑斷縛緊營腳的繩子,俯身爬了出去。
  營外的空氣,使他精神一振,忽然背心一涼,一陣劇痛,台起頭來,只見史其道其中一個親兵,正向著自己濘笑。
  韓森慘叫一聲,當場死去,雙目不瞑。
  祁碧芍渾身浴血,著名一長一短雙劍,在如狼似虛的蒙軍陣內衝殺,身邊剩下不到五千人。其他人或被衝散,或是戰死當場。
  他們在蒙軍排山倒海,絕對壓倒性的兵力下,仍能支持上四個時辰。
  到現在,各人都是力盡筋疲,但龍尊義的援軍依然未見一人。
  身旁慘叫連聲,祁碧芍看著自己最得力的部下,多年出生入死的戰友,一個一個在眼前倒下,祁碧芍終於下了她最不想下的命令。
  全軍撤退。
  這一仗,已經輸了。
  銳氣先折。
  包括龍尊義的軍隊在內,已經全輸了。
  祁碧芍現在只想一件事,就是要突圍而去,取史其道的項上人頭,以祭自己戰死沙場的兄弟和紅槍譚秋雨的魂。
  史其道的中軍人帳,蓬的一聲破人踢開大門,一個身形奇偉、滿面紅光、年約五十的大漢,旋風似地衛了進來。
  大漢怒道:「其道你怎樣弄的,祁碧芍在外力抗蒙軍,你竟坐視不理,又不報告我知,你當我龍尊義是什麼人。」
  史其道一副驚惶之態,必恭必敬地道:「大帥息怒,我已有適當安排,這裡繪有一圖,畫下了所有進攻部署,你一看便明。」說完在懷中取出一幅地圖,在龍尊義面前打開。
  龍尊義面容稍佳,低頭正要細看,忽然腰側一寒,一把利刀已攔腰刺入,同時蓬蓬兩聲,胸前連中兩拳,全身向後飛出。
  對面史其道滿臉 笑,原先站在身側的阿法監,手中還執著一把染滿自己鮮血的利刀。
  過往之事,迅即襲上心頭,心下恍然大悟,跟著是無邊無際的後悔。
  龍尊義心中狂喊:秋雨、碧芍,我對你們不起,更對國家民族不起。耳際充滿史、何兩人的狂笑,龍尊義狂嘶一聲,便即死去。
  史其道見龍尊義身死,同阿法監道:「法監,你即刻令人施放煙花火箭,通知思漢飛皇爺,一切照計劃行事。」
  阿法監面有得色,領命而去,心想立下如此大功,異日昇官發財,享受人間富貴,確是美妙之極。
  史其道望著龍尊義 體,暗忖:自己如非蒙人所派之反間,如何能料事如神,處處為你取得利益,數得你今日寵信。世間禍福難料,便在於此。
  仰頭一陣奸笑,得意萬狀。
  阿法監走出帳幕外,點蒼雙雁沈非聞和沈非志兩人守候在外。
  阿法監一揮手,立即有親信往高地施放火箭。
  龍尊義本來有一班護衛親隨,但那護衛統領,卻是史其道安插之人,所以起不了半分作用,現今龍尊義一死,軍權立時落到他們掌握之中,想到這裡,阿法監禁不住又笑了出來。
  點蒼雙雁的老大沈非聞道:「何爺這般歡暢,老鬼必已早赴地府陰曹了。」
  阿法監道:「這還用說,我們的史老大是思皇爺最倚重的人才,當年弄垮陸秀夫,現在覆亡龍老兒,建下不世功業,豈是易事。」
  點蒼雙雁的老二諧笑道:「這個當然,老兒我看他死不瞑目,當年帶回岳冊,意氣風發,不可一世,若非皇爺布下我們這幾著棋子,岳冊又怎能安返南方。」
  幾人一起狂笑起來。
  周圍依然滿佈軍帳,旌旗飄揚,近二十萬的兵將全被蒙在鼓裡,懵然不知一個使他們死無葬身之地的計劃,正在密鑼緊鼓地進行著。
  阿法監一望天色道:「快要黑了,時間亦差不多,我們應該往接程老師他們了。」
  三人和十多位親隨連忙上馬,馳出營外,他們都有龍尊義的通行手令,暢行無阻,很快馳離營地。
  走了一刻鐘,眾人到了一個森林的邊緣,阿法監一聲呼嘯,林內走出了一班大漢。
  阿法監等三人慌忙施禮。
  帶頭的一人道:「法監不用多禮,一切進行順利。」竟是程載哀和一眾思漢飛轄下的漢人高手。
  阿法監恭敬地道:「龍老鬼已被屬下和史老大合力幹掉。」
  程載哀道:「很好,異日論功行賞,你兩人應記首功。」
  阿法監道:「還請程老師栽培。」
  阿法監作個手號,身後眾兵連忙下馬,悉悉  ,脫下軍服來,和程載哀等對換穿上,轉眼間,程載哀等十多高手,變成阿法監的近衛親隨。
  程載哀略一點頭,阿法監帶頭馳出,點蒼雙雁、程載哀在後緊跟而上。
  這時夜色低垂,天上一片漆黑,滿天星斗,阿法監等在夜色掩護下,馳返龍尊義大軍的軍營。惡狼潛至。
第九章、玉殞香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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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其道大刺刺坐在中軍大師的帳內,不斷以龍尊義的名義,向統軍的將領發出指令,這些將領雖然不是和他一樣是思漢飛派來的奸細,但大多數是他提拔到這個位置,對他的指令,絲毫不敢有違。
  史其道心中升起一個奇怪感想,暗忖異日無論如何榮華富貴,也遠及不上這一刻的一半威權,況且自己叛徒之名,再無可能洗脫,甚至蒙人也看不起自己,想到這裡,手腳冰冷。
  一路以來,他的目標就是要覆亡龍尊義,這類問題,不是不想,而是太遙遠了,但在這一刻,這所有以往遙不可及的事,忽然變成即將降臨的現實,不由他不想。
  史其道暗忖,假設自己現下領導全軍全力抗蒙,那又是怎樣的一個局面?剎那間,他感到歷史已在他手上,隨著他的意願而改變,想到這裡,史其道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血液運行加快。
  這時,一把低沉的女子聲音在帳外響起道:「誰敢阻我」跟著數聲慘叫響起,一個頭顱滾了進來,史其道認得是自己一個親隨,不禁大駭。
  一名女子手持一長一短雙劍,旋風般衝了進來,雙劍斜刺史其道。
  史其道掣刀在手,努力對抗看雙劍發出來的殺氣。
  那女子當然是祁碧芍。這時她頭髮散披,全身傷痕。
  祁碧芍道:「龍尊義何在。」
  史其道聽她直呼龍尊義之名:暗呼不好,看來今次龍尊義也不能作為他的擋箭牌。
  史其道沉聲道:「龍大師剛回營休息,祁先鋒有話慢講。」
  祁碧芍道:「我看龍尊義不是回後營休息,而是給你送回地府休息了,是嗎。」
  劍光一閃,兩支長短劍幻化出兩道白芒,一上一下,直向史其道刺來。
  史其道一咬牙,運刀上下封架,一連串兵鐵交鳴的聲音,刀劍迅速地接觸了幾十下。
  史其道暗叫不妙,這祁碧芍武功高強,直可與程載哀相比,現在只希望阿法監等及早趕來,否則性命難保。
  帳外的其他將領,見帳內刀光劍影,素知祁碧芍武功高強,那敢插手。
  況且祁碧芍因無後援,致全軍盡墨,他們也有所聞,心內是同情祁碧芍。
  史其道在生死的邊緣,死命掙扎。
  阿法監、點蒼雙雁和喬裝了親隨的一眾蒙方高手,這時馳進營地。
  何、程等同時一愕,遠方火把無數,把營地正中處照得如同白晝,人聲嘈吵。
  阿法監道:「那處不是中軍帳,龍老兒的營幕嗎?」
  程載哀在後沉聲道:「我看是其道出了事,快去」眾人一夾馬腹,十數騎在密密麻麻的營帳間穿插,同著中軍大帥帳幕馳去。
  很快便到達大帥的帳幕前,這時幾乎全部帶軍統領級的領導人物均集中在此處,一圈一圈圍滿了龍尊義的兵員,手執火把,把帳幕圍在當中,水 不通。
  一個將領見阿法監到來,連忙上前道:「何指揮回來就好了,不知如何,祁小姐和史副帥兩人在帳內勤起手來。」
  阿法監心中一凜,祁碧芍武功高絕,自己這方除了程載哀外,單打獨鬥,無人是她對手,正在猶豫,程載哀一眾,開始移向一角。
  阿法監知道程載哀看穿他的心意,此舉無異要他自己應付,惟有硬起頭皮,同左右雙雁招呼一聲,三人一齊向大帥帳走去。
  眾將領連忙讓開一條路來。
  阿法監和點蒼雙雁三人來至帳前,帳內兵刃之聲倏然而止,令人不知內裡玄虛。
  阿法監朗聲道:「祁小姐,萬事好商量,何必動武,蒙人現在虎視耽耽,我們先來個籠裡反,使親者痛仇者快。」
  這一番話合情合理,周圍的將領紛紛出聲附和。
  一陣淒厲的笑聲從帳內響起,其中哀憤無限。
  眾人毛骨悚然。
  笑聲一止,祁碧芍在帳內厲聲道:「龍尊義大帥何在?我們在這裡鬧到天翻地覆,為什麼不見他出來干涉。」
  眾將面面相覷,他們曾四出派人找龍尊義,但他便似在空氣中消失了一樣,他的近衛親隨,卻說他最後和史其道在一起,看來有些可怕的事情經已發生了。
  全場鴉雀無聲,原來祁碧芍手持一長一短雙劍,長長的秀髮垂在兩邊肩上,渾身是血污,站在帳門之前。
  背後帳內全無半點聲息,史其道也不知是死是生。
  祁碧芍閃閃生芒的眼光注定何法監,使他膽內生寒。
  祁碧芍這手高深莫測,控制了全場的情緒。
  何法監知道史其道不發援兵助祁碧芍,已激起公憤,縱使以往站在史其道一邊的將領,隨時會倒戈相向,況且一直以來,他們有龍老鬼這個擋箭牌,龍老鬼已死,所以目下一下子應忖不妥,可能是萬刀分 的下場。
  祁碧芍道:「史賊已招認自己是思漢飛派來的奸細,你還想否認嗎。」
  這幾旬奇峰突出,周圍數千將士,一齊嘩然,忽然又一片默靜,原來都想聽何法監如何對答。
  何法監仰天長笑,掩飾心中的驚慌,跟著喝道:「祁碧芍你以下犯上,殺害史副元帥,現今又含血噴入,意欲同為?」
  他不敢指祁碧芍殺龍尊義,因為知道這是沒有人相信的。
  祁碧芍的忠義,早深入人心。
  祁碧芍遊目四顧,視線射到程載哀等身上,心中一震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隨著她的目光,所有火把同時高舉,照向程載哀等十餘人。
  程載哀仰天大笑,手一揚,一枝火箭沖天而起,爆出了一團紅色煙火,鮮血似地染缸了天際。
  程載哀一躍而起,直向祁碧芍撲來,擒賊先擒王,只要制住祁碧芍,群龍無首,再多上一倍人,也起不了作用。一時刀光劍影,展開混戰。
  祁碧芍一躍向何法監凌空撲去,兩劍無孔不入地向他急刺。
  何法監拔出背後雙節棍,拚命封架。他那是祁碧芍對手,何況身邊儘是龍軍,轉眼連中數劍,雖然不是要害,心理上的影響非常大。點蒼雙雁這時不知轉到那裡去。
  程載哀劈飛了幾個擋路之人,堪堪撲至連連後退的何法監身後,正要出手。
  祁碧芍倏地向後退,阿法監向後便倒,剛好給程載哀扶著他的 體,只見他眉心露出半寸許的劍傷,鮮血激濺而出。祁碧芍退得不知所蹤。
  蒙古軍的號角傳來,營地四周出現了無數的火把,漫山遍野都是一隊又一隊威武整齊的蒙古騎兵,直殺入營內。決定性的時刻終於來到。程載哀身形一躍,掠空而去,直追祁碧芍消失的方向。
  祁碧芍退入己方的將領叢中,無論往日是自己的朋友或是敵人,都期待的看著自己,知道現在已成了他們唯一的希望,心下一片茫然。祁碧芍一振精神,沉聲道:「第一軍和第二軍負責外圍的抵禦工事,第三軍、第四軍和第五軍,待在內圍候命。」
  各將連忙領命而去。
  祁碧芍跟著道:「如若我有不測,便由第三軍的陳准負責指揮。」
  陳准絕非什麼人材,只是蜀中無大將,廖化也只好被任為先鋒。
  祁碧芍知大勢已去,就算岳飛再生,也是難挽敗局。
  蒙軍衝破了幾個缺口,衝進了己軍的腹地之內。
  好像撲入羊群內的猛虎,縱橫衝殺,使己方潰不成軍。
  就在這時,程載哀出現眼前。
  四周殺聲震天。
  這不是一個戰場,而是屠場。
  祁碧芍心中狂叫,即管到了十八層地獄,也要找龍尊義這老糊塗算賬。
  程載哀道:「素仰祁小姐雙劍合璧,今日得此良機請教,至感榮幸。」
  祁碧芍眼射奇光,沉聲道:「我不欲與你相鬥,走開吧。」
  程載哀奇道:「動手與否,看來已不由你作主。」
  祁碧芍輕輕道:「程載哀,我們同為漢人,在此以命相拚,你不覺慚愧嗎。」
  程載哀默默無語。
  他現在是棒打落水狗,算不上光榮的事。
  便在此時,一把聲音在他身後響起:「程老師暫請稍歇一會,這處請讓卓某處理。」
  卓和大步走來,身旁儘是一眾蒙古、色目和蒙方的漢人高手。
  祁碧芍心中一震,己方是一敗塗地了。心中忽然想到傳鷹,暗喊一聲,傳郎永別了,提起雙劍,直向卓和撲去。
  見祁碧芍衝來,卓和知她存下死志,一揮手,身後高手洶湧而出,如狼似虎撲向這名震江湖的紅粉艷後。
  祁碧芍夷然不懼,擊劍凌厲地向撲來的兩人攻去,置背後襲來的兵器不理。
  五件兵器一齊刺在祁碧芍身上,她的雙劍亦刺入了面前兩人的咽喉。
  祁碧芍運功一震,全部兵器飛彈開去。
  她全身已受傷無數和疲勞、神經麻木,她甚至感不到傷口傳來的痛苦。
  一掌無聲無息從背後拍來,卓和的聲音從後面響起:「小姐請上路吧!」
  就在這一剎那,一種低微的嘯聲在極遙遠的地方響起。
  一剎那後,那嘯聲已響徹雲霄,震動著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這時卓和一掌剛印在她背後,祁碧芍口中一甜,噴出鮮血,全身乏力,輕飄飄地向前跌去。
  剛好一人迎面趕來,一把將她抱入懷裡。
  祁碧芍勉力一望,全身一震。
  竟是朝思暮想的傳鷹。
  傳鷹一把抱起祁碧芍,直向卓和衝來。
  卓和魂飛魄散,雙綱全力攻去。
  傳鷹一伸手,穿綱而入,一拳打在卓和胸前。
  卓和一個身子輕綿綿地離地而飛,他聽到自己全身骨骼碎裂的聲音,所有榮華富貴,千里威權,都離他而去,變成和躺在地上其他 體絕無任何分別的另一條死 。
  傳鷹緩緩望向懷中玉人,花容慘淡,氣若柔絲,全仗自己輸入的真氣護著一命。
  圍著兩人的程載哀等蒙方高手,驚若寒蟬,以至四周全無半點聲息。
  沒有人敢走近兩人。
  傳鷹是眾人默認天下無敵的高手。
  在大眾環伺下,傳鷹輕聲在祁碧芍的耳邊道:「碧勺,你有什麼未了之恨,讓我給你了結。」
  講完環顧眾人,又道:「要不要我將他們全部宰了。」
  包圍著他的人一齊面色大變。
  內圍的人開始退向外圍。
  傳鷹的威望,震懾了每一個人,沒有人覺得逃走是恥辱。
  祁碧芍沙啞的聲音道:「我很開心,有你在這裡,便像那次在西湖畔時,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我,我不要殺人,叫他們走,我只想我們兩人在一起。」
  這剛強的女子,在死前終於顯露出柔弱無依的一面。
  傳鷹的眼睛掃射了眾人一遍。
  圍著的眾蒙方高手感到他的眼光勝似電光,顯然心頭一陣震悸,全身發軟,這樣的敵人,如何可以對抗。
  也不知是那人先走,一忽兒全部退得乾乾淨淨。
  祁碧芍在傳鷹懷中看著星空,喃喃道:「傳郎,我時時在想,我的故鄉,應該是在那一粒星的旁邊。」
  傳鷹台頭一看,天上無數星點,也不知那一顆才是祁碧芍的故鄉,低下頭剛想再問,祁碧芍早已氣絕。
  傳鷹一聲悲嘯,全身不斷抖動。
  這是他最後一次感受到「人」的「悲痛」。
  祁碧芍便像路上揚起的塵埃,隨風而動,不由自主。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
第十章、破碎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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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軍取得全面勝利。
  思漢飛發下命令,追殺每一個逃走的敵人。
  不留俘虜。
  一師一師的蒙古鐵騎,潮水般湧過寬大的草原,左邊兩里便是延綿無際約九嶺山山脈。
  氣象萬千。
  一望無邊的旗海,在微風中飄揚,壯觀非常。
  蒙古大軍正在耀武揚威。
  思漢飛高踞駿馬之上,極目四顧,疇曙志滿,背後便是自己高達三丈的帥旗。
  八面威風。
  眾將前呼後擁,思漢飛止處身於戰勝的輝煌裡、權力的頂峰上。
  這已是蒙古大帝國的極限。
  最難征服的國家的土地,在鐵蹄下被踐踏著。
  這是偉大的時刻,可是思漢飛卻無自己預期的歡欣。
  在這之前,征服中國是自己最高的目標。
  每一次進展,每一次擴闊,都帶來新鮮的滿足感,但跟隨呢?
  當爬山者爬上最高的山峰時,便是盡頭,跟著要往下爬,回到平凡而不斷重複的日常瑣事裡、應付人世間的各種煩惱。
  思漢飛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忽然間他明白了傳鷹,他追求的是一種永無止境的「道」。
  那像爬上一座永遠摸不到的頂峰的高山,永遠享受著登高那種邁向目標的苦與樂。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傳鷹。
  在一個他絕不想看見傳鷹的時候。
  傳鷹在思漢飛的親兵隊伍前,鷺然出現。
  沒有人看到他怎樣走出來,只知道他忽然便站在那裡,像自古以來他一直都是站在那裡。
  眾蒙人兵器紛紛出手,一排一排的箭手,同時彎弓搭箭,千百支長矛,一齊指向傳鷹,登時殺氣騰騰。
  這批思漢飛的近衛親隨,絕大部分人昔日都曾親見傳鷹大展神威,在千萬軍馬中,如入無人之境,這刻見到他如天神出現,不待吩咐,而成局勢,嚴陣以待。
  兩萬多戰無不勝的蒙古精銳,戰戰兢兢,如臨大敵,對著孤身卓立草原之中的傳鷹,布下強大的陣勢。
  思漢飛這時反而給隔在後方。
  他身邊的眾將領團團將他護住。
  傳鷹此來,不在話下,目標必是思漢飛。
  思漢飛坐在馬上,遙望給自己兵隊遠隔的傳鷹,只見他目光向自己掃來,心中一廩。
  傳鷹利如電芒的眼神,完全不受距離的影響,直接望到他的臉上、眼中、心內。
  思漢飛有一種給傳鷹一眼看穿的感覺,什麼奇謀妙計,在這一刻絲毫也不管用,他甚至感到傳鷹強大的精神力量,正籠罩看自己,就像命運一樣,使人無法抗拒。
  其他的蒙古兵團,逐漸遠去,在平原的水平線上變成一條顫動的長方形。現在只有傳鷹和他們。
  傳鷹動了起來,一步一步向著布下陣勢的蒙古大軍走去。
  一聲號令,鰲地蒙軍陣中萬箭齊發,滿天箭雨,直向傳鷹射去,連陽光也遮蓋了。
  箭矢來到傳隱身前五尺處,紛紛墜地。
  以蒙人的強弓利箭,竟然不能攻入他的護身真氣內,這等驚人功力,蒙赤行可能也未能達到。
  思漢飛遍體生寒,日下雖然有二萬親兵,團團護衛,他的感覺便像是赤裸的一個人,暴露在一隻餓虎之前的那種無依無靠,他已很難再當傳鷹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他緩緩抽出在馬旁的長矛,緊握矛柄,心下稍安,這矛此次是否仍可為他帶來勝利?
  這身為蒙古三大高手之一的不可一世人物,估不到也會有這類心膽俱寒的時刻。
  傳鷹步過了箭雨,開始和前排的蒙古人短兵相接。
  他在敵陣中迅速前進,所有試圖阻擋他的人,都立斃當場,竟然沒有一個人可以使他的步伐慢下半分來,他雖是赤手空拳,但身體任何一個部分,都是最驚人的殺人武器。
  思漢飛感到一陣絕望。
  這敵人太可怕了。
  悍勇的蒙古兵將,紛紛在他四周仆倒。
  蒙軍陷入一片混亂。
  以勇猛威震天下的蒙古兵將,進入了前所末有的恐慌裡。
  各種不同類型的兵器,刀、槍、劍、戰、矛、斧,瘋狂地從四方八面向傳鷹施以死命的攻擊,殺氣瀰漫全場。
  但傳鷹像是暴風雨中聳峙的高山,任是最強勁的狂風,也不能使他絲毫搖動。
  他的雙眼有一種奇異的魅力,使入不敢正視,使人渾身顫抖。
  他整個入代表了一種近乎天地宇宙的力量,無始無終,渾然無間,又龐大無匹,非任何人力可以抗衡。
  長槍重矛擊到他身前,忽然便失去了所有威力。
  他像是只露一角的巨石,那露出的一角雖小,但即管千百人一齊去搖動,它亦是穩如泰山,分毫無損。
  傳鷹身前蒙人紛紛倒下,很快過了蒙人中線,距思漢飛只有十多丈的距思漢飛馬前所有將士都手執兵刃,嚴陣以待,可是從他們蒼白髮青的臉色,知道沒有一個人是有半分把握。
  即管以這橫行天下的無敵雄師,在傳鷹這猛虎之前,都已變成怕事的待罪羔羊。
  思漢飛突然記起兩年多前在西湖之畔,與傳鷹那次沒有完成的決鬥;不禁苦笑起來,暗忖這決鬥始終來了,是否命運的安排。
  他心中浮起一個奇怪的念頭,就是縱使傳鷹現下殺了他,他也絕無半點怨恨。
  能死在光榮的顛峰,死在馬上,死在這蓋世奇才之下,不是遠勝死在病床上嗎。
  此刻,傳鷹的眼神越過蒙軍滿空揮舞閃爍的殺人利器,通過橫亙在兩人間的千軍萬馬,直望他的心坎裡。
  傳鷹手上電芒一閃;不知由那處奪來一支長矛,筆直向地標來,傳鷹終於向地出手了。
  天地忽爾停頓。
  雖然周圍兩萬多人殺聲震天,思漢飛卻覺得在這一刻,宇宙靜寂無聲。
  心中剛想提起手中銅矛,那擲來的長矛已貫胸而入,再從後背鑽了出來。
  傳鷹這一矛完全沒有受時間和距離所束縛,他手中寒芒初現,思漢飛便被貫胸破背,中間沒有費去剎那光陰。
  思漢飛腦中出現一個身穿紅衣的美女,手上一長一短兩支寶劍,在空中縱躍起舞。
  他知道傳鷹的精神和他的精神,在這生死一刻,接連在一起,同時也知道傳鷹是為了誰來殺他。
  這是思漢飛最後的感覺。
  所有在場的兩萬蒙兵將士,一齊停下手來。
  整個戰場鴉雀無聲。
  思漢飛從他的駿馬背上緩緩倒下,蓬的一聲,激起滿天塵土,在空中飄這不可一世、縱橫宇內的軍事天才,當年蹂欄歐陸,大破波斯聯軍於黑海之濱,今日又征服中國於鐵蹄之下,終於重歸塵土。
  一聲長嘯在傳鷹口中響起。
  在遠方九嶺山的方向,一匹神駿奇偉的白馬,倏地出現,起初還只是一個白點,忽然間便變成一匹馬形,直向蒙軍奔來。
  同時傳鷹的身形向後急退,撞得背後擋路的蒙人東倒西歪。
  一躍上馬,抽轉馬頭,白馬前蹄踢空,長嘶一聲,直向九嶺山奔去。
  眾蒙人如夢初醒,震天動地的暴喝出聲,一齊向傳鷹追去。
  千萬隻馬蹄在草原上奔馳,一時天地間給雷鳴般的蹄聲填滿,踢起漫天塵土,狂風般向傳鷹追去。
  傳鷹的白馬,以驚人的速度奔往九嶺山。
  當他轉上山路時,能緊跟他馬後的,剩下二百餘騎,都是蒙人中騎術最精湛的一群。
  他們心悲思漢飛的死亡,忘記計算以他們的力量能否殺死傳鷹,只知道要追!追!追上去拚個生死。
  山路蜿蜒彎曲向上,愈往上走,愈形狹窄。
  傳鷹一人一馬,在大霧裡忽隱忽現,眾蒙騎捨命追趕,傳鷹看來人馬甚緩,他們卻始終末能追及。
  傳鷹和身後的追兵,一同愈走愈上,進入了橫欄在山腰的濃霧。
  傳鷹和白馬在前面的濃霧中若有若無,令人覺得一切都是那樣不真實,像是在一場噩夢裡。
  山路擴闊,可容數騎並肩而進。
  傳鷹在前頭急馳。
  追騎們大喜,長鞭紛紛揚起,在空中打了個轉,鞭在馬臀。
  數十匹駿馬同時狂嘶,歇著主人,衝破濃霧,直向傳鷹箭矢地標去。
  眼看要追上。
  在前面傳鷹的一人一馬,忽然一齊凌空躍起,直落向遠方的濃霧裡。
  這一躍最少有兩丈之高,橫跨四丈多的空間,超出了任何駿馬可以達到的高度和距離。
  白馬以一個動人心弦、超越了世間一切美態的姿勢,頸後的白鬢毛在山風中自由地飄揚,有若天馬行空,在空虛裡劃出一條美麗的弧線,再落下至遠方的濃霧裡。
  濃霧之下似乎是康莊大道,人馬一踏其上,立即輕盈瀟 地馳往濃霧的深處,好一會忽隱忍現,才慢慢消失不見。
  最前的幾騎蒙軍,受到這個景象的刺激,一齊發喊,悍不畏死地奮抽馬頭,幾匹千中選一的良駒,在以擅騎名震天下的蒙古人駕馭下,狂嘶聲中,一齊向前跳躍,同著傳鷹剛才人馬的落點撲去。
  騎士慘叫。
  健馬嘶喊。
  全部人馬一齊踏空,直跌向濃霧下不可見的深度,跌撞的聲音由大而小,好一會才停止下來,卻不聞觸地聲響。
  下面竟是萬丈深淵。
  後來的數十騎士大驚勒馬,健馬紛紛人立而起,踢得山石激飛,墮下濃霧的深處。
  其中數匹人馬,收勢不住,也衝進濃霧裡,直往下跌,場面混亂之極,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震撼著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
  這時一陣狂風吹來,雲霧變得稀薄。
  眼前景象,清晰可見。
  一個驚人的景象,在眾人面前展現。
  全部蒙古騎士面色煞地發白,更有人因驚駭而全身抖震,健馬狂嘶人立而起。
  目下他們正置身一個孤懸於半空的高崖上,在離地平超過三百丈的高度,俯瞰整個鄱陽湖大平原。
  下面平原整齊的蒙軍兵隊,變成一排一排的黑線,人馬只有螻蟻般大小,他們便似在雲端之上,察瞰眾生。
  傳鷹和他神駿的白馬,落腳的地方正是這廣闊無邊的空間,那有半點實地。
  蒙人心神震湯,面對著一片虛空,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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