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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南疆飛龍記 作者:司馬紫煙 (已完成)

第二十章 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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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凌晨,天色才亮,大家都已聚集在那個地方了,尖尖地突出了一堆樹叢,長有七八丈,寬約兩丈許,因為這是一塊突出的部分,所以沒有人會想到從此間辟路進去。
  梅玉來到尖端處,要過了一柄大刀,親自動手,對準密密的枝葉砍去,砍有個把時辰,深進三尺多時,他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歡呼。
  原來他從枝條的空隙處,已經看見了裡面有一條空拱,拱子並不寬,不過才半丈許,也不高,也不過半丈左右,每個人都必須要彎腰低頭才能進去。
  這條拱子也不深,不過五六丈,是用荊條彎空,硬編出來的,就像是人家在花園中用人工編架成的葡萄蓋蓬。
  梅玉把路完全清好後,才帶著人進去,很快就走到了荊弄的盡頭,雖然又沒路了,卻看見了一個地洞口。
  梅玉道:「這是雀喉,如果要進人雀腹,這是惟一的通路,地洞中很黑,我們要帶火把進去,而且進去的人不必太多了。」
  鄭和道:「國公是此行主帥,由國公全權調度好了!」
  梅玉除了自己之外,又選了四個人:姚秀姑的神彈可取遠,李珠的袖箭百發百中,鄭和的武功堪稱絕頂高手,另外還選了一名叫洪天保的軍官。
  洪天保官拜參將,是三品軍功前程,摩下將兵兩千,是個很大的將軍了,但是跟他四個人比起來,卻是微不足道,人人都比他的地位高得多。
  所以他在行列中,幹著最吃苦的差使,身上背著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玩意兒和工具,還有幾捆炸藥和一卷引線,這才是洪天保入選的原因,他原是個江湖入,擅長於弄火藥,有個很響亮的外號,叫火靈官,他不但擅長於弄火藥,而且身軀高大魁偉,力大無窮,兼有一身橫練氣功。
  地道似乎很長,不過漸漸已經高了,走出了幾十丈後,已經是地溝了,不過上面還是不見天日,那還是用密密的荊條編成了天然龍蓋,微微可以透進一絲天光。
  鄭和一面走,一面道:「國公,會不會弄錯了,這工程十分浩大,似乎非一人之工!」
  梅玉道:「不錯!至少要有十幾個人才能完成,而且還要人不斷的維持,你看這項上有伸進來的枝條,都被剪掉了,這種荊枝長老之後十分堅韌,只有在初發為嫩枝時才剪得動,可見這條通道,還是有人不斷地整理的。」
  鄭和道:「藏寶是五六十年前的事,而且藏寶的五個人都離開了,怎麼還會有人在此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知道這條通道中,十天之前,還有人整理過,因為地下還有一些剪下的枝條尚未枯萎,那絕非很久以前的事。」
  鄭和道:「這就是我不解之處,此地若有人,應該是與藏寶有關的,他們為什麼不取走藏寶呢?」
  「因為沒有鑰匙。」
  「什麼鑰匙?」
  「開啟寶庫的鑰匙。」
  李珠不禁奇怪地道:「主上給你的密函中,可沒有什麼鑰匙呀!」
  梅玉笑道:「由此可見大嫂沒有看過密函!」
  「我是沒有看過。主上交付此函時,也沒有附加什麼鑰匙,就只有這一封信函!」
  梅玉道:「原先藏寶的幾個人極有心思,他們將寶箱深藏人一塊巨岩中,外面以三道鐵門封鎖,除了使用鑰匙之外,別無任何方法打開鐵門,然後他們又留下了三柄鑰匙的圖形和尺寸,毀掉了鑰匙……」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這是為了怕其中任何一人起了異心,私自前來取寶,他們一共五個人,其中三個人各保存一張鑰匙圖樣,兩個人保存地圖……」
  「現在都找齊了嗎?」
  「找齊了,其中一人投了太祖之後,說出其中秘密,太祖又密遣心腹大臣,經過十二年的努力搜證,才算找齊了全部的圖形,最後傳到了建文帝的手中。」
  鄭和道:「國公也找人配好鑰匙了?」
  梅玉笑道:「是的,所以我堅持這次一定要帶一名極為高明的鎖匠來,就是為了打造鑰匙,為了怕洩漏機密,我是在登船之後,才命匠人依樣打造。」
  「國公倒是真能保密!」
  「鄭公公,希望你別見怪,實在是這筆寶藏數額太大,人人都會動心的,而且也關係到大哥今後的安寧,我必須慎重,大哥對寶藏沒有私心,所以才盡獻朝廷,但如果這筆藏寶未能進入國庫,皇帝恐怕未能釋懷。」
  鄭和居然點頭道:「國公說得不錯,皇帝陛下對遜皇帝並沒有追迫之意,最主要的也是不放心這一筆藏寶,他們朱家子孫都知道有這回事,人人都在動腦筋,谷王朱穗之所以失勢,也是因為他追遜皇帝太急切一點,皇帝知道他也是心在藏寶。」
  姚秀姑卻忍不住道:「皇帝也未免太小氣了一點,他已經擁有了四海,何必還念念不忘這一筆藏珍呢!」
  「夫人,話不能這麼說,皇帝自奉儉薄,他要錢也沒有用,但他是個有作為的,許多富國強民的計劃都要錢來推展的,而國庫並不充裕,他整天就在為等錢而傷腦筋!」
  姚秀姑忍不住笑道:「皇帝也會鬧窮?」
  鄭和莊嚴地道:「是的,一個好皇帝必然是會鬧窮的,他一方面想實行很多偉大的計劃,而一方面又不想增加老百姓的負擔,整天都在動腦筋如何籌措款項,皇帝肯為生民設想;這是一件值得尊敬的事。
  皇帝當初力排眾議,經營西洋,實際上也是在為這批藏寶打算,為了建造兵船籌措遠征軍糧餉,皇帝已經挪用了好幾筆款子,所以此行一定要有以報之,否則皇帝會很窘迫的。」
  梅玉沒有作聲,但是他心中卻也作了個比較,建文帝手中握著一筆財富,沒有想到如何去動用它,而永樂帝卻極力想得到動用它用以致國富民康,這兩個人的作為一比,是有著很大差別的,他相信鄭和的話,永樂帝一向自奉簡薄,從不貪圖生活的享受,他要那筆錢,絕不是為他自己。
  在曲折的地道中走了約有兩個時辰,終於豁然開朗,鑽出了地道,眼前卻是一片難得的奇景。
  說奇景,那是很過分了,這片景色該說是十分平常才對,小橋流水,竹籬茅舍,桑麻成畦,瓜棚架下,有成群的雞鴨,這不過是江南的農村景象而已。
  但是在遠處海外的西南邊夷之地,出現這一片情景,卻難怪令人吃驚了。
  鄭和首先訝然地道:「這簡直就像是進入桃花源了!」
  梅玉看了一下道:「這一定是昔年藏寶的後人,在此地守護寶藏的。」
  「那一個人不是都回到中原了嗎?」
  「是的,但是他們的家人也可能被遣來此,雖然沒有鑰匙可以打開寶庫,但也可以守住寶藏,不被人私自取走!」
  五個人慢慢地循著路前進,慢慢地來到了村屋前,卻見一個中年漢子迎了出來,見了他們,也不十分驚奇,只是問道:「各位是從中華來到此地的?」
  梅玉道:「是的,在下姓梅,現封大明汝國公!」
  「大明!是朱元璋所設的朝廷嗎?元朝韃子呢?」
  梅玉知道他們對中原的情形一定很隔閡,乃道:「洪武帝力平各路人馬,一統天下,天下重歸華夏,國號大明!」
  那人笑道:「兄弟來此之時,朱元璋還只剛從郭子興的手中分脫出來自立,那時,我們就認為他最有希望,果然他得了天下,算起來已經是四十多年了!」
  梅玉道:「這四十多年,閣下一直都在此地嗎?」
  那人道:「是的,在下文廷玉。」
  「文廷玉,那麼先生是文昌平先生的什麼人?」
  「是家父,現在恐怕要稱先父了,因為在下來此之時,家父已經快五十了,現在如若安在,該是九十多了,這四十多年來,在下一直未得他老人家消息。」
  梅玉深深歎息了一聲道:「文昌平先生後來曾投入先帝洪武爺摩下,討元掃蕩有功,追散騎常尉,官拜撞關鎮守使,但不幸於十年前病故於任上。」
  文廷玉臉色一陣黯然,但是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哀傷,可見這個消息對他己不算太突然,只是證實了而已,他只是問道:「各位因何得知在下與先父文昌平會有關連?」
  梅玉直截了當地道:「因為昌平先生曾將有關忽必烈藏珍的事情,告知先帝洪武爺。」
  「各位是來尋寶的?」
  梅玉道:「不是我們來尋寶,是大明朝來取寶,這位是大明征西大軍總監鄭公公,他率領了三萬大軍,乘了一百多條大船,都停泊在馬六甲外海,然後我們再率軍前來……」
  「不錯,大軍現駐在山下,我們先帶了一部分的人進駐大漢山,因為根據昌平先生的報告說,忽必烈藏珍體積並不太大,不需要太多的人!」
  文廷玉道:「國公對忽必烈藏珍始末清楚嗎?」
  「清楚,令先君對這事的來龍去脈交代得很清楚,這是元代在西洋各國所擄獲的珍寶,在運回中國的途中遇風被吹到此地,護送大軍俱皆損失,只有五名漢人護衛生還,昌平公即其中之
  文廷玉道:「閣下既然知道了來龍去脈,就明白這筆藏珍不屬於任何私人所有?」
  鄭和立刻道:「是的,所以昌平公才獻之朝廷。」
  文廷玉道:「先君他也無權對藏珍作任何處置!」
  鄭和道:「不錯,昌平先生在先帝的支持下,遍訪了當初的五個人,取得了他們的同意。」
  文廷玉深注著他道:「取得每一個人的同意嗎?」
  鄭和只有望望梅玉,梅玉道:「詳細的情形,由於當事人俱已物故,無從推考,但是昌平公的確已將取得藏珍的一應條件都搜集齊全,獻於朝廷。」
  「閣下可知道所有的條件是什麼嗎?」
  「知道,藏寶圖已湊全,知道寶藏在飛凰石下,鳳頭右側的石洞寶庫之中,有三道鐵門鎖住。」
  文廷玉道:「那三道鐵門所用的鎖系由一名南方的巧匠所造,除了原配的鑰匙外,一概無法開放。」
  梅玉道:「我知道,不過昌平公已經將龍虎鳳三柄鑰匙的圖樣都搜齊了,我們已經配好了鑰匙。」
  文廷玉突然歎了口氣:「這兒一共有三戶人家,在下來得最早,張志遠遲我兩年來到,另一個席久之則在三五年前遷此,他們都是昔時藏寶五人的後人。」
  梅玉不知道他何以提起這些?
  文廷玉道:「我與張家的子弟是因為避亂而來,同時也為前人看守藏珍。而席久之前來,則是為了他的父親席長亭為人暗殺,所藏的龍形鑰匙圖形則不知去向,他是在這兒等兇手的。」
  梅玉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令先君昌平公已身故,他是如何取得鑰匙圖形的已不得而知。」
  文廷玉歎了口氣道:「不過現在已不重要了。當時,席久之推測想必是原來的五人之一,因為只有這五人才知道藏珍之秘。」
  鄭和道:「這倒不一定,像你們這些做子女的也知道了,任何一個知情的人都可能起異心的。」
  文廷玉苦笑道:「不過照情形看,倒是先君他的嫌疑最大,因為是他把整個機密洩之於朱元璋的,自然也可以邀功去算計其他的人。」
  姚秀姑忍不住道:「你這個人怎麼對自己的先父如此不敬呢?」
  文廷玉又是一聲苦笑道:「我離開先君那時才只有十歲,是由先母攜帶前來的,對於先君是如何一個人,先母卻知之甚詳,事實上先君一直就是在動腦筋設計其餘的幾個人,先母就是與他意見不合,不齒他的為人,才憤而離開他的,所以要住到這兒來,就是想守在此地,不讓先君取得藏珍。」
  梅玉微異地道:「這是為什麼呢?」
  文廷玉道:「這是為了後世子孫計,在下共有兄弟七人,在下最幼,上面還有六位兄長,有的己曾授室,我們家在家鄉已薄有田產,足可渡日,不必求發財了。」
  鄭和道:「令堂大人倒是頗有遠見,據咱家所知文昌平身後積財頗多,但是子孫卻不太守得住,已經敗得差不多了。」
  文廷玉神色微動,輕歎道:「還好只是敗落而己,如果寒家的人得到了藏珍,恐怕還會落得家破人亡呢!」
  梅玉聽他似乎在有意避開話題,忍不住問道:「文先生,我們是奉旨前來取寶的,藏珍是否在此?」
  文廷玉想了一下才道:「這個問題兄弟無法回答,根據先人的說法,寶庫似乎在此,可是我們沒有打開來看過,不知裡面是否有藏珍。」
  「是沒有打開過?還是沒法子打開?」
  梅玉又追問了一句,文廷玉神色又動了一動,才歎息著道:「在席久之來後,我們曾經嘗試過去開啟寶箱,他憑著記憶去打造了一柄龍形寶鑰,試圖打開第一道鐵門,結果因為尺寸不對,門倒是開了,但是卻觸動了另一項機關,觸發了埋藏的炸藥,把寶庫震坍了!」
  梅玉一震道:「寶庫震坍了,這是怎麼說呢?」
  「寶庫是在飛凰石的山腹中的,爆炸之後,整個寶庫陷入山腹中;被幾百萬斤的大石所埋。」
  「無法再挖出來了嗎?」
  「我們三家所有的老小人口,合起來不過三十餘口,那個工程太大了,我們實在無力為之,只有住在此地,用荊棘圍住了四周,不叫人前來,一住不覺二十餘載。」
  「你們從沒有出去過?」
  「可以說沒有,外面也是蠻荒之地,我們每年只派兩個人出去,購買一些食鹽布帛之類的東西。」
  梅玉略一沉思道:「閣下對我們前來取寶藏,作什麼看法呢?」
  文廷玉想想道:「寶藏之所有權,應為五家之後人。」
  梅玉道:「這話錯了,忽必烈寶藏是元代宮廷所有,大明朝廷代元而起,寶藏的主權也跟著轉移。」
  文廷玉忽地一笑道:「現在討論這個題目太沒意思了,元代也是來自西方各國,只能說這是一批無主之物,誰有本事,誰就可以據有,各位既是率有大軍前來,形勢比人強,我們就是爭也爭不過。」
  梅玉也知道很難在道理上辯個明白,只有道:「那就請文先生帶個路前往寶庫,待取得藏珍之後,我相信朝廷對各位多少總有一個報償。」
  「那倒不必了,我們在此地多年靜居,生活足以自給自足,什麼也不想要了,只不過寶庫已深埋在山腹之中,取出來將是一件大工程。」
  梅玉道:「我們看過了之後再說!」
  文廷玉想要開口說什麼,但最後什麼都沒有說,默然轉身,對五個人作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大家走了一陣,也穿過了幾間村舍,卻都不見人影,梅玉忍不住又問道:「屋中好像都沒人?」
  鄭和卻哼了一聲道:「人都躲在牆後;而且每個人手中都執著弩箭,你們的防備倒是很嚴密呀!」
  文廷玉有點訕然地道:「村中人不與外人接觸,都有點怯生,至於他們心懷戒意,也是難怪,因為這是一個很特殊的地理環境。」
  鄭和冷笑道:「這些人在外人壓境時,居然還能不動聲色,靜心潛伏,想必一定訓練有素。」
  梅玉心中一動,在這些地方,他倒的確不如鄭和,文廷玉卻極為不自然地道:「敝處的人對保護自己的家園,的確都很認真,憑著外面的一片棘林,再多的人也無法擁進來,即使溜進一些,在我們嚴密的防守下也無法得逞的。」
  鄭和微微一笑道:「對於一般的潛入者,這些防衛設施是夠了,但是要對抗數萬大軍,貴處畢竟是不足與論。」
  文廷玉不服氣地道:「幾萬大軍能開進金馬老高原的已經有限的,就算能到這兒,也越不過那滿地的棘林。」
  鄭和笑道:「咱家只要從船上把紅衣大炮抬下來,架在林子外面,一陣亂轟,然後再用幾千斤炸藥,沿途埋進來,一點火,可以把整個大漢山翻個身。」
  文廷玉只有乾笑道:「總監說得太嚴重了。」
  鄭和神色莊然地道:「只怕文先生還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我們是奉了旨意,幾萬人動眾勞師遠地,這表示我們志在必得,不在乎任何阻撓的,你們文家雖已敗落,那是子孫不肖,但是先太祖皇帝念在令先君子獻寶圖有功,仍然晉封了伯爵,食米百里,祭田祖產仍在,子孫們還不會餓著,如果這份藏寶圖落了空,這欺君之罪,就夠你們受的,文家是大族,大小兩三百人呢,一起綁上法場砍頭,那可是很壯觀的!」
  文廷玉臉色大變,厲聲叫道:「就算是欺君,也只是先父一人之事,怎麼能牽涉到全族呢?」
  鄭和哈哈大笑道:「文先生,你是在深山中生活太久了,可能不明世務,天下最笨的兩件事,就是跟朝廷作對和皇帝去講理。」
  文廷玉憤然地道:「皇帝可以不講理嗎?」
  鄭和莊然地道:「皇帝當然會講理,他要滅你的族,絕對有一篇說得過的道理,他是天下至尊,所以他的道理不容人駁斥,就算你的道理能蓋過他也沒用。」
  他頓了一頓,神色更厲地道:「何況,他要是滅了你們文氏一族也不冤枉,因為你文先生是昌平公的後人,阻撓取寶,欺君之罪,是你們刻意為之。」
  文廷玉急道:「在下怎麼會阻撓取寶呢,在下不是帶各位到寶庫去嗎?」
  鄭和冷冷地道:「文先生,咱家除了領軍之外,還兼領了錦衣和緹騎兩尉,那是主管天下密探事務的,你這點小過門別在咱家面前擺了,你以前所說的都是實情嗎?」
  文廷玉開口欲言,鄭和又寒著臉道:「寶庫果真震坍了?被埋在山腹巨石之下了?」
  文廷玉結巴地道:「是……是真的,總監到那兒一看就知道了。」
  關閉冷笑道:「那你們就只有祈求上天,那坍方不會太深,只要費點事就可以取出來,否則你們就慘了,我們為了要回朝交旨,只有把你們村中的人一個不漏,全部捆上了押解回朝。」
  文廷玉急了道:「這太不講理了:「
  鄭和冷笑道:「咱家不是告訴你嘛,跟皇帝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出動了幾萬大軍,百餘條大船,迢迢萬里,居然無功而還,這個責任沒人負得起。」
  「你們不是出使前來的嗎?」
  「文先生的消息倒是很靈通,不像是久閉深山的人!」
  「我……我們每年總要派一兩撥人出去,購買食鹽以及一些日常用品,順便也打聽一下外面的情形。」
  鄭和道:「那你該知道我們在去年已經來過一次了,回朝不到一年,立即又聲勢洶洶的再來,可不是閒得沒事做了,這二次,我們是專為忽必烈藏珍而來的。」
  文廷玉默然不語。
  鄭和又道:「回頭到了寶庫,若是我們認為一時無法開庫取寶,大軍不能久駐外邦,那時很抱歉,我們就要鎖人了。」
  「這怎麼能怪我們呢!」
  「因為是你們把寶庫弄坍了……」
  「我們有權利……」
  「你們沒權利,連最初藏寶的五個人都沒有權利,這批寶藏是屬於元朝皇室所有,照權利轉移的慣例,理應屬於大明朝廷。
  文先生,我不是跟你動蠻,也不想嚇你,你若是想在這上面玩心機,那你就是在自找麻煩了!」
  文廷玉幾庫欲言又止,梅玉心中是頗不以為然的,因為鄭和的態度跡近倚勢凌人了,可是他也沒有插嘴或出言去反駁鄭和。
  因為照他的瞭解,鄭和平素為人不是如此的,他雖然位高而權重,但為人謙和,何況此行是自己為主,鄭和只是副使,一路上,鄭和都很守本分;差不多事情,都來請示由自己決定的,何以在此刻,也不是個老實人。
  鄭和對梅玉的無言支持投來感激的一瞥,梅玉還朝他點點頭,表示還將進一步的支持呢!
  他們終於走到了飛凰石下,遠遠看去,那是一座孤零零的石山,形如一頭展翅的鳳凰,頭頂上長了一叢綠樹,形如鳳凰的羽冠。
第二十一章 奇珍巨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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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近前之後,才看見鳳胸之下,有一個高可丈半的巨洞,進洞之後,才發現裡面是更空的一個深坑,深有十多丈,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石塊,石塊還浸在水中,高出有丈許。
  文廷玉苦著臉道:「我們去開第一道鐵門,結果一陣天崩地裂的巨響,就形成了這個樣子,寶庫沉入了水中,還被埋在石塊下面,我們也探測過了,水深約五丈許,整個山腹約有百丈見方,所以我們實在毫無辦法。」
  鄭和觀察了一陣,然後問隨行的洪天保道:「洪將軍,你看怎麼樣?」
  洪天保看了一下道:「不難,給我三百人,在半個月之內,我可以把這個地洞清整乾淨。」
  文廷玉忍不住叫道:「這可能嗎?」
  洪天保看了他一眼道:「為什麼不可能,我可以在上支架,利用滑輪吊車,把石塊搬到洞外來。」
  「可是山腹中還有五丈深的水呢!」
  「那更簡單,我在爬上來時測量過了,一共爬高了二十多丈才到洞口,洞口離水面十一丈,加上五丈水深,水底尚在平面之上,在水底開個洞,把水排出去就夠了!」
  「尊駕說得倒簡單,我們也曾動過這個腦筋,可是底下都是堅硬無比的岩石,山腹石壁厚達五六丈,實非人力所能鑿通,尤其是人要潛到水底下工作,絕無可能。」
  洪天保冷笑一聲道:「我不必潛入水中,在外面丈量好後,鑽一個小孔,埋進炸藥,只要連續炸三四次,就能把水排出來了。」
  鄭和道:「洪將軍,你真有把握?」
  洪天保道:「只要洞底確如所言,末將有把握在半個月內清除一切。」
  鄭和笑道:「很好,洪將軍,你立刻出去召集人手,開拔進來,即時開始工作。」
  洪天保答應了,回頭就走,文廷玉卻道:「這個村子裡無法駐進兩三百人。」
  鄭和冷冷地道:「這個不勞費心,我們自會處理的,炊食自給,在空地上架營為宿,不會麻煩到你們。」
  「可是其他的東西也無法供應,何況村中尚有婦女。」
  洪天保道:「閣下不必費神了,村中的人都要搬走的,我估計,一天內就要排除積水,裡面的水流出來,剛好淹掉那個村子,你們也不能再住了。」
  「那不行,這片家園是我們辛苦開闢出來的,你們不能任意侵佔損毀的。」
  鄭和道:「文先生,大軍進入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扣起你們全村的居民,如果石塊清除後,找不到寶庫,你們將全體被押解到中土受審。這片田園不要也罷,如果找到了寶藏,你們大可放心,咱家一定會動用全體軍工,幫你們重建田園,保證比現在好上十倍。」
  文廷玉沒轍兒了,只有道:「那我要去通知居民一聲,讓他們準備一下。」
  鄭和一笑道:「文先生不必你去,這兒一位是國公的夫人,一位是聖光寺聖僧的夫人,由這兩位夫人去通知村民,你陪我們在這兒繼續勘察地形。」
  文廷王道:「村中人不諳外務,也不明白利害,二位夫人的話未必肯聽,一定要我去解釋清楚。」
  鄭和沉聲道:「沒什麼好解釋的,二位夫人只是去宣達一下命令,要他們準備遷離。」
  「就怕他們不肯聽話。」
  「文先生去解釋後,他們就一定肯聽了嗎?」
  「這個……敝人也不敢保證,因為既要他們放棄藏珍,又要他們放棄辛苦開闢的家園,他們不會情願的。」
  鄭和冷笑道:「咱家也是這麼認為,所以這件事,誰去解釋都沒有用,但事情又勢在必行,講得通最好,講不通只有訴之武力,強制執行。」
  文廷玉一歎:「敝人就是擔心這一點,這些人不明時勢,可能會不顧一切去蠻幹起來。」
  鄭和道:「那他們就是自尋死路了,二位夫人只管前去好了,洪將軍,你負責陪二位夫人前去宣示命令,若有人逞強不服者,格殺勿論!」
  洪天保答應了一聲,李珠和姚秀姑看了看梅玉,梅玉只是點頭示可,三人遂向後面走去。
  文廷玉急了,猛一縱身,飛撲而前,舉掌直擊洪天保的背後,厲聲叫道:「你們欺人太甚了!」四掌交觸,把文廷玉震得倒飛出去,可是他身形落地後,幾個滾翻,竄入了一邊的矮樹林中不見了。
  李珠和姚秀姑動作也很快,一個袖箭突出,一個凌空發彈,都擊中了文廷玉的後背,但只使他的身形略頓,不等他們追上去,人已隱人樹從中央去了蹤影。
  梅玉這才微笑了道:「洪將軍好雄厚的掌力!」
  洪天保輕歎道:「這傢伙太狡猾了,他那一掌根本就不在攻擊,只是利用我的掌力反彈脫身而已。」
  鄭和也歎了口氣道:「這傢伙實在狡猾無比,滿篇鬼話,居然編得合情合理,咱家若是不步步進逼,豈不是被他哄了過去。」
  梅玉道:「鄭公公何必見得他的話是假的?」
  鄭和道:「這個……咱家卻無法提出確實證據,只是一種感覺,國公不要輕視這種感覺,認為無稽,內監出身的人,差不多都有這種本事,善於揣摩人意!」
  梅玉倒是有點愕然地問:「內廷的人都有測人心思的本事,那不是成了神仙了?」
  鄭和輕歎一聲道:「真有這種本事的,那是內廷不傳之能,故老新傳,一代代交付下來的,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秘傳,但是能在內延巴結到一席地位和執事級內監差不多都能得到真傳,由一些老前輩處傳下來。」
  「那究竟是什麼功夫?」
  「說穿了很悲哀,那是做奴才的功夫……」
  梅玉聞所未聞地道:「這還有秘傳功夫的?」
  「是的,公爺,別小看了這門功夫,那是一門大學問呢,內監是侍候主上的,一是要能察言觀色,摸準了主上的心意,才能討得主上的歡心,也才能爬上來出人頭地。所以很多朝代都喜歡派內監為監軍,參加軍修,那不是用以鉗制將帥,而是善用戰術這種本事,測知那些將帥們心中所思,最重要的是看他們是否忠貞,是否陽奉陰違,是否暗中存有叛意……」
  梅玉道:「難怪有許多將帥,因為得罪內監,被莫名其妙地整倒了下來,原來都是內監們私下告的狀。」
  「公爺,這一點我倒是要為同僚們辯護了,那些將帥們確實是太跋扈了,是有獲罪之道,監軍只能將他們的言行記下密奏宮中,卻無權治他們的罪,那還是皇帝要他們下台的!」
  「可是內中挾怨誣告的事也有的。」
  鄭和點點頭道:「那種情形不能說沒有用,但情形極少,皇帝也不是輕易相信人的,他在軍中另設耳目,要雙方對照後證實無誤,才會下令辦人的,內監如果設詞誣告,本身的處分更重,一經查明,立刻付之大辟,所以監軍給朝廷的報告,一定要十分詳實,列舉時地人等各種證據,誣告的事不太可能成立。」
  「若是有心找麻煩,有的是機會,一個人總免不了偶而發發牢騷,抱怨幾句。」
  鄭和肅容道:「這種情形如果發生在將軍身上,就是不可寬恕的罪行,一帥為三軍之主,言行為千表之法,若是他不能對皇帝產生十分敬意,又怎能要求部屬們效忠,所以考核主帥,平素之言行尤重於戰功……」
  「為什麼呢?」
  「將帥能戰而又對人君缺乏敬意,日久弊深,必將成為桀兵悍將,絕非邦國之福,這種例子在以前大多了,所以太祖皇帝有鑒於此,平定天下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整頓朝綱,不讓悍將桀臣,立於廟堂之上,不客氣的講一句,遜皇帝又何當不是太過於軟弱,受了桀臣悍將的牽制,才致手中無可用之兵,甚至於到了西南之後,連一個李至善都可以欺負他。」
  梅玉沒話說了,他沒理由為建文帝辯解,甚至於自己也深以為然,朱允炆太重感情,太尊敬老臣,不好意思執行皇帝的權威,說得好嘛是仁意,但一個皇帝絕不可靠仁道來治國的。
  這個話題也不宜再繼續下去了,他岔開了話題道:「鄭公雖然對文廷玉的言詞有所疑,便該早一點的防備他,現在他跑去不知又要搗什麼鬼了!」
  鄭和笑道:「他搗不了鬼的,我們有大軍為後盾,這個村莊中最多不過三四十人,我們把兩百人都開進來,就足夠真壓了。」
  「那也要進得來才行呀,他一定先溜去堵塞門戶,那片荊棘堵住了通路。」
  鄭和道:「堵不住的,洪將軍去把人帶進來吧!」
  洪天保答應了轉身就走,梅玉道:「文廷玉溜走了,絕不會讓洪將軍出去叫人的。」
  當洪天保只走到一塊較為空曠的地方,沖天而起,在空中爆出一蓬紅色的煙霧,凝久不散,用以作信號的。
  梅玉道:「指出方向地點也沒用,人要進得來!」
  鄭和道:「人已經進來了,咱家早就下過命令,在進陣之後一炷香的時間,要將洪將軍所屬的龍虎衛隊開進來。」
  梅玉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鄭和笑道:「國公別擔心了,咱家不是越權侵佔你的指揮權,這支龍虎隊不在正規之內,他們是隸屬於錦衣衛之下,由咱家直接指揮的,這也不是咱家不信任國公的用兵,戰略兵法,咱家是差,不敢跟國公比,只是咱家受命要保護國公與李夫人的安全,不得不小心點!」
  梅玉也沒話說了,老實說,他也發現了文廷玉言詞閃爍,語多可疑,只是沒想到要先發制人而已。
  這時,前途人聲嘈雜,已經有一部分軍士過來,鄭和直接把兩名軍官叫了過來問道:「外面情形怎麼樣?」
  那軍官道:「我們進來時,曾受到村落中的暗箭突襲,傷了幾個人,不過我們已立刻展開了還擊,現在雙方各以弓箭射住陣腳在對峙中。」
  梅玉問道:「對方有多少人?」
  「照人數估計,不會超過三十人,不過他們各自據險而守,一時不易攻破。」
  鄭和冷笑道:「這批人妄圖以螳臂擋車呢。國公,你的意思如何?」
  梅玉倒是一怔道:「怎麼問起我來了?」
  「國公乃一行之主,自然應該聽候國公意見,對那些人是殺還是留,要等國公決處。」
  這倒是令梅玉難以決定的,因為畢竟也是三四十條人命呢,人家在海外開闢地而居,自己等人是「侵入者」,道理是說不過去的,可是這次出來取忽必烈藏珍,是奉了大明朝廷的旨意,假如不能夠交差,不但自己的責任難了,建文帝在西南恐怕也不得安身。
  想了一下,他反問道:「以鄭公之意又如何呢?」
  鄭和道:「依咱家之意,自然是殺無赦,這批藏珍是他們已經獻給朝廷了,而且也領了朝廷的封賞,他竟然又霸持住,而且還意圖抗拒天朝……」
  梅玉歎了口氣道:「鄭公,話不是這麼說,此地並非朝廷所有。」
  鄭和道:「不然!馬六甲國王已經向朝廷納表稱臣,此地也屬於大明朝廷所領……不過這些都是廢話,也不是講道理所能解決的,問題是你我是否能無功而退?」
  梅玉只有一歎道:「我們過去看看吧!」
  他們退到村落那邊,只見百來名健卒與村民們仍處於僵持狀態,互相用箭射來射去。
  梅玉對村中朗聲發話道:「文廷玉,你出來講話!」
  連喊了幾聲之後,一間屋子的頂上冒出了文廷玉的身子,大聲喊道:「這片地方是我們辛苦開闢出來的,你們要用水淹沒村落,毀我們家園,是我們所絕對無法接受的。」
  鄭和冷笑道:「你不要設詞推托,水淹不過一兩天工夫,我們有的是人力,可以替你們另辟水道,把水排出去,絕不會損毀你們的田園!」
  「屋子被水淹壞了……」
  「可以再造!」
  「我們還種了莊稼,養了雞鴨……」
  「牲畜可以移往高地,莊稼可以等明年再種,告訴你們,這次我們奉旨出來挖取忽必烈的藏珍,勢在必得,否則無以復旨,你們若是再行阻攔的話,本監軍就要施行雷霆手段,格殺勿論!」
  文廷玉叫道:「除非你們殺盡我們每一個人,否則我們決不放棄家園。」
  鄭和冷笑道:「好,咱家已經警告過你們了,可不要怪我!」
  臉色一沉,朝洪天保道:「下令發霹靂彈!」
  霹靂彈是一個牛皮小包,內藏炸藥,外牽一根引藥,點燃後綁在箭桿上射出,箭落之處,就是轟然一聲,火光硝煙漫漫,殺傷力與破壞力都很強。
  不過才十幾彈,最近的兩幢村屋已經全毀了,起火燃燒起來,村人也有好幾個受了傷。
  文廷玉的聲音隨後厲聲傳來:「兇手,劊子手……」
  鄭和道:「是你們自己冥頑不靈,文廷玉,如果你們再不出來投降,咱家就下令毀村,雞犬不留了……」
  叫了幾聲,對方居然沒回應,梅玉道:「他們是怎麼了,莫非是退走了?」
  鄭和道:「咱家也想不透是怎麼回事了,他們莫名其妙地抵抗一陣子,又如此莫名其妙地撤退了,實在是不可思議。洪將軍,派斥候先過去看看。」
  斥候就是軍中的先行探子,洪天保派了四個人,長弓堅甲,慢慢地掩進了那一片村裡,然後分別地進人了屋內,搜索了一陣後,派了二個人回來報告道:「屋中人都撤走了,只留下一片空屋子……」
  梅玉道:「人撤到哪兒去了?」
  「有一條小路,足跡零亂,通向另一邊的荊棘林,他們多半是退到荊棘林中去了。」
  梅玉道:「鄭公,他們是什麼意思?」
  「是啊,先前那一陣抵抗,實在沒意思,以二三十人要抵抗數百人,明知不敵,為什麼要來上這一手!」
  梅玉道:「他們會不會是想先試探一下官軍的實力,發現我們的火器太犀利,才倉促退走了。」
  鄭和道:「他明知道我們是正規的大軍,何必還要試探呢?
  而且憑他們的那幾支弩箭,絕對無法擋得住我們的,那個文廷玉不是笨人,怎麼會做這種傻事?」
  洪天保道:「啟上國公爺和監軍,現在要怎麼辦?」
  鄭和道:「我們是來取寶藏的,不是來跟他們爭鬥的,人退走了就好了,我們正好進駐那些村屋,安排放水取寶事宜,洪將軍,你四人過去,仔細再搜一遍!」
  洪天保要召集大軍前去,姚秀姑忽道:「各位,願不願意聽我這個江湖人多一句嘴?」
  鄭和忙道:「夫人有何高見,但請指教。」
  姚秀姑道:「今天的情形,使我想起了一家鏢局同行的遭遇,那是天風鏢局,總鏢頭白馬神劍是武當俗家弟子,拳劍雙絕,他鏢鏢局規模也很大,有一回走鏢,護送一大筆珠寶,結果被伏牛山的盜魁毒獅王猛所劫,白馬神劍自然不甘心,邀集了一批師兄弟,殺上了匪巢,奪回了兩隻裝珠寶的箱子,就在他們開箱檢驗的時候,轟然一聲暴響,箱中暗藏的炸藥爆了開來,死傷了不少人,而匪徒也趁機回攻,把那批武當弟子殺得一個不剩,經此一戰後,武當俗家弟子精英盡失,至少有十年之久才恢復元氣……」
  鄭和道:「夫人莫非也懷疑此間也有詐?」
  「這是我以江湖人的看法。」
  鄭和道:「咱家雖非江湖人,卻也深以夫人的懷疑為然,否則那些抵抗一陣又退走,實在沒道理。」
  洪天保道:「那麼末將帶人先搜一下,若是裡頭埋了炸藥,末將有把握搜察出來。」
  鄭和一笑道:「你是有名的如雷大將軍,擅長的就是攪炸藥,那就請你多費心吧!」
  洪天保帶了十來名部下,又開始進人屋中,不到一個時辰他就出來,欽佩地道:「還是國公夫人心細,這些屋子裡果然都埋了炸藥,為數在幾百斤之多,每間屋子都有藥線相通,只要點上了火,可以把全村炸得粉碎。」
  鄭和憤然地道:「那賊子分明是想把我們一網打盡呢!這未免太惡毒了。」
  梅玉一歎道:「我實在不明白,我們這次帶了幾萬名大軍,他們不過只能抗我們數百人而已?又將何以善後呢?」
  鄭和道:「挖取藏珍之事十分機密,僅有幾個人知道,如若我們都被葬身在此,其他的人不明就裡了……」
  「至少會查究一下原因。」
  「文廷玉他們只要躲起來,始終不露面,大軍不能一直留駐此地,當然只有離開了。」
  「但朝廷是知道的,自然也會再派人來的。」
  「這一來一去至少又是一年工夫,有這樣的時間,他們不可挖走藏珍,走避他方了。」
  梅玉想了一下道:「我覺得不太合理,如果他們真的移走藏珍,有幾十年的時間,早已達成目的了,何必還要等到這個時間?」
  鄭和想想也有道理,也不知該如何解釋了,想了一下才道:「這大概只有把村裡的人抓起來問一下了。」
  「他們躲進了密林荊棘,要如何去抓人呢?」
  鄭和一笑,道:「這可難不住咱家,難得他們在村屋中留下了幾百斤炸藥,我們又有一個神火將軍在此,把炸藥移到林中來上一陣猛爆,至少可以毀掉一半的地方,另一半是無路可通,根本無法藏人的地方,他們就會現形的。」
  梅玉又沒作聲,鄭和知道他心中想法是不願傷人,因此輕輕一歎道:「國公,你我都是奉旨行事,有進無退,而朝廷為了這第二次西征,糜費頗多,也是指望著以忽必烈藏珍來彌補,若是徒手而回,你我都負不起責任!」
  他見梅玉仍不作聲,於是加重語氣道:「再說到藏珍的主權所屬,那幾家後人也不應該是得主,文廷玉的先人已經將它獻給了朝廷,且曾受了封賞,他們霸佔了此間,又設下陷阱,意圖陷害官軍,顯非善類。」
  梅玉終於歎了口氣道:「這個官真是做不得的,簡直無法分清是非善惡,還不如當我的江湖人要好些。」
  鄭和道:「國公說的是,只可惜人生不如意的事常是十之八九,你無意於富貴,但是為了聖光寺,就得勉強做下去,取藏珍的事也一樣,有時不得不硬著頭皮幹下去,好在咱家也可以向國公保證一點,咱家出來只為做事,卻不是為了富貴,咱家身為內監,富貴是無緣分的,撐不著也餓不了,因此多少還可以憑著一點良心做事,喪盡天良的事咱家不會做,在道理上站不住腳的事,咱家也不會做……」
  梅玉只有一歎道:「鄭公說的是,也只能如此想了。」
  洪天保對火藥的確熟悉,他把從村屋中取出來的火藥,連接好引線,再加上一批自己帶來的,四下分佈在林中,點上了引線,轟轟一陣引爆,但聽得一陣山崩地裂,整個林子似乎都翻了個身。
  這一炸並沒有把躲藏的人炸得現形,但是卻把棘林變了形,使得那些通道都阻塞了起來,外面的人都無法進入了。
  洪天保很善於控制爆炸,他留下了一條通路,就是他們進來時的那一條,只是用一些微量的炸藥將通道拓寬了,而且還將旁邊的一些通道封死。
  這是為了杜絕原來住在村中的人前來騷擾,嚴密佈防之後,他們才開始再度前往寶庫的地方去勘察。
  等他們爬往洞口一看時,卻意外發現山腹中只有稜形的碎石成疊,那一片小湖似的水卻不見。
  梅玉道:「那片水哪裡去了?」
  洪天保道:「我們炸塞密林時,一定震裂了地底,這個地方地勢本來就高,地底有了縫,水就流走了。」
  這解釋非常合理,但梅玉卻有了新的顧慮道:「如果藏珍也在地縫中被水流失了,我們豈不慘了!」
  這一說,大家都擔起了心事,鄭和最後道:「真要如此,我們也只有認命了,反正只要我們盡了心力,皇上也不能硬說我們的不是……」
  軍中人手充足,一兩天內,就把支架搭好了,繫上滑車,把大大小小的石塊往上啟運,石塊棄在山下的平地上。又堆疊成一座座的小山,終於在第七天頭上,現出一線曙光,他們沒有找到寶藏,不過卻找到了一扇石門,門中浮雕著一個張口咆哮的虎頭。石門是連在石壁上的,被重重碎石埋了起來。
  梅玉他們是帶了巧匠,靠著機械的幫助,還有兩萬餘名的丁壯日夜不停地趕工,而且更因為運氣好,一陣爆炸將山腹中積水由地縫中洩去,否則一般人要想發現這道石門,倒的確是不容易的。
  何況要打開這道石門,還得要有鑰匙,梅玉是有鑰匙的,他取出了虎頭鑰匙,投人了虎口之中,依照指示,自有而左轉了七轉,然後緩緩地推開了石門,但見門後又是一道通道,高約丈許,地上都有尺來深的一種黑色液體,又濃又稠,發出一種刺鼻的氣味。
  鄭和倒是識貨的,他上一次來到西洋群島,即已發現有些島國的河流上,就浮出這種黑油,點火能燃,水澆不熄,據說在西域邊疆的沙漠塞外,也有這種石煤油的洩出,為當地上人用作燃料。
  想不到這個地方也會有這種石煤油的出現,而且在地底溢出,形成尺來許的一道淺流,滾滾向前流去,為數極豐。
  鄭和連忙叫人將火把等熄滅了,因為這種黑油所蒸發出來的油氣也是遇火即燃的,十分危險。
  熄火之後,洞中暗無天日。這倒難不住人,鄭和吩咐在山腹中遠離黑油之處,燃起火爐再以銅鏡聚光,輾轉映照,把光亮傳進洞中,這個方法幸得他在宮中才能知曉,那是太祖有位常貴妃,嬌柔多姿,頗得太祖寵喜,她生來多病,尤其是喉頭有毛病,聞不得火氣,否則便要猛咳不止,是以她的居寢宮中,不得燃炬照燎,甚至於小小的燭火都不行。
  但是她又怕黑,入夜之後,一定要亮亮的才行,晚上又要光亮,又不能燃燭,煞是難人,好在有個西方大秦來的工匠,想出了這個方法,在遠處生火,利用銅鏡傳光,才解決了這個問題。
  在海口航行、山間行軍,有時要遠處互相通訊,利用日光,反映為暗號,這在百來艘巨船的船隊而言,是十分重要的,所以他們都採用了這種通訊銅鏡。
  靠著光線的照明,踏過了黑暗的流區,他們前行數十來丈後,終於在石壁上發現了第三個門戶,那是亂七八糟地畫了許多壁畫,有土人出獵,有山樹叢林,自然也有一兩頭上狗。
  梅玉取出最後一道開門的鑰匙,卻找不到匙孔,李珠對機關削器門戶之學頗精,她看了半天,拿出狗頭鑰匙,在圖上找到了那頭相同的土狗,在狗身上敲了一陣後,石塊碎裂落下,露出一個匙孔,再將鑰匙摸人了匙孔,轉了幾轉,石壁可以推動了,終於一陣金光閃閃,他們看見所謂忽必烈寶藏了。
  沒有一個人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沒有一個人能想像得到珠寶的光輝有如此的燦爛。
  五口大箱子,蓋子都是開著的,無數的夜明珠就四下散在那幾丈見方的石洞中,拳頭大的寶石,碧火散著美麗的光輝,每一塊都是稀世珍寶,現在卻是隨隨便便地堆放著,成堆地聚在一起。
  鄭和吁了一口氣道:「咱家也不能說沒見過世面的,可是拿皇宮大內現藏的珠寶跟它一比,連十分之一都不如,咱家也曾到天下第一富豪沈豪豪的寶庫中參觀過,跟這些相比,也是小巫見大巫。
  姚秀姑和李珠是兩位非凡的女性,可是她們也為珠寶的燦爛而迷惑了。
  倒是梅玉較為鎮定,歎了一口氣道:「難怪元代忽必烈大帝要一再地西征了。看來西方的富豪,尤甚於中原。」
  鄭和道:「那是不會的,據說元朝有個叫馬可波羅的夷人官吏,曾經將東方的見聞經歷著述成書,他的說法中,東方比西方富強多了。」
  「可是我們東方哪一個朝代都拿不出這麼多的珠寶來。」
  鄭和道:「這是蒙古人借二次西征,劫掠了西方的貴族和皇族,聚集了他們的財富而得的,而西方的貴族和皇族都是貪多無厭,拚命地搾壓剝削百姓,不著中原的皇帝們較為重視民間疾苦。」
  梅玉道:「這也是的,中原自漢大祖劉邦以布衣稱帝之後,中國已經沒有真正的貴族了,尤其是本朝大祖,再度以平民而有天下,中原更沒有了三世以上的貴族,天下的財富,均流人民家。」
  鄭和笑道:「可不是嘛。咱家以前參觀過南京阮義山的寶藏,比皇宮中的財富可多得多了,所以天下最有錢的人不見得就是皇帝。」
  梅玉道:「忽必烈藏珍總算找到了,收拾一下,我們也趕緊班師回去交差吧,這筆財富入了國庫,大概可以讓皇帝放開手來,好好地做些事了。」
  鄭和道:「國公,沒這麼容易的,這不過是幾箱子珍珠寶石而已,皇帝可不能用來發餉養兵的,還得把它們變賣了,換成金銀,存人庫中才能有用處的,不過那不是我們的事了。」
  李珠笑道:「變賣了?賣給誰呀?皇帝老爺總不能開家珠寶行,把珠寶公開地拍賣吧?」
  鄭和道:「那自然不行,皇帝不能做這種事,也沒人敢來賣,如何把這筆珠寶變成金銀,那是一門大學問,等哪天有空時,咱家再慢慢地告訴各位吧。」
  為了保密,他們幾個人親自動手,把箱子整理好蓋上,而且用繩子捆好,只留下了一批夜明珠照明。
  大小五口和一個大包袱,由他們四人分別夾著,一直出到洞外,鄭和才笑道:「咱家起初還以為文廷玉說的是假話,現在才知道他們真的是把寶庫給弄坍了,無法取得,只有株守在此。」
  李珠也笑道:「這些人也太傻,冤枉的株守在此幾十年,如果他們早點召集人前來幫忙,也不見得無法可想的,都是他們私心太重,捨不得把藏寶與人分享,白守了一場,結果什麼也沒得到。」
  梅玉道:「他們沒有那三把鑰匙,找到了石門也取不到寶藏,尤其是第二道虎頭門,門中一隻控制著七處火頭,若不消除這七朵火頭,通道中的黑油立刻起火燃燒,很可能會將藏珍永遠封閉起來了,最後藏寶的五個人,的確是天才,居然能在這荒郊僻壤中,造成如此嚴密的一座寶庫。」
  談著,說著,他們已來到了外面,把箱子放到最大的一間村屋中,立刻就要開始進行登錄的工作了。
  這項工作進行得很秘密,只有兩個宮中派出來的老太監協助,這兩個老太監從元朝蒙古人開始時就入宮了,他們對於鑒別西洋珍寶很有眼光。
  由他們將藏珍鑒別等級價值之後,李珠和姚秀辜負責記錄。
  分類,梅玉和鄭和二人則臨場監視,本來這種工作用不著立刻做的,可是鄭和卻出示了另一用意。
  因為鄭和第一次出洋,來到西洋群島之後,才發現這些地方雖然大部分猶為未開發的不毛之地,但有些地方都頗為富裕,西方有不少煤商,已在此地立足生根,採取金砂和香料等,此間頗不乏富豪之家。
  永樂帝是個很精於打算的人,也想到忽必烈藏珍中,可能以珠寶居多,這麼多的珠寶,若是運回中原,雖也能變賣成金銀,但是卻是將中原的財富變換運用而已,最好還是能在西方把它賣掉。
  而且,這些珠寶既是掠自西方,也只有賣到西方才值錢,東西兩方對珠寶的觀念各異,譬如東方尚玉,西方尚寶石,在西方視為最珍貴的是鑽石,在東方則以翡翠為奇貨,所以這一批西方的珍寶,在東方的價值將大為降低,只有一樣東西,在東西方都具有昂貴的價值,這就是黃金,所以永樂帝已有預計,如果取得藏珍,不妨就近看看能否脫手賣掉一部分,換成黃金帶回國來,所以宮中才派了兩個估價的老太監來。
  藏珍沒取到之前,鄭和不作宣佈,那兩個老太監也和平常軍卒混成一堆,直到事成後,才輪到他們的工作。
  這是件很吃力費時的工作,每天最多只能登記兩百來件,兩三天才能清理好一口箱子,看來非得十天半個月才能完工。
  這段時間卻也不是白浪費,帶來的工匠們則開始製造各種大大小小的錦盒,外面裱著錦緞,裡面村上色彩相托的綢緞,然後將那些寶石,一塊塊的嵌上去,襯托出它們非凡的價值。
  然後又要裝釘各種大小的木箱,將這些錦盒分門別類地裝起來,幾百人在谷中忙得不亦樂乎。
  不過,大家也沒有放棄警戒,梅玉和鄭和都想到了文廷玉他們那一村人,平白無故地失蹤,絕不會是就此離去,也不會就此甘心失去藏珍的,他們一定會有所行動的。
  行動終於來了,有一天,清晨醒來,他們發現少了兩大箱珍寶。
  所謂兩大箱,倒不是從寶庫中取出來的兩箱,只是整理後的兩隻大木箱,每隻木箱中有尺來見方的錦盒十六盒,每盒中都有極品寶石一式兩枚。
  在整個藏珍而言,那還不到百分之一,但是據估計,這三十來塊寶石,可值黃金數十萬兩,因為它們是藏珍中最名貴的一部分。
  箱子是在一所房屋中,由四隊龍虎飛衛輪流守衛,每隊二十人,輪值三個時辰,幾乎是不停地繞著屋子巡邏,這一班剛好守值子夜到天亮那一崗,不知怎的,二十個人都睡著了!
  整隊二十個人都睡著,那是不可能的,待接班的人來時,卻發現他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屋子的周圍。
  這幢屋子是孤立的,除了巡邏的衛兵,任何人不得接近,當然梅玉夫婦、李珠、鄭和四人除外。
  這該是絕對嚴密的守衛,但還是出了問題。
  倒地的人兀自深睡不醒,經發覺後,用冷水淋下去,才一個個甦醒過來,然而屋中密封的兩隻厚木箱子,已經不翼而飛了。
  箱子是特製以沉重的木材釘成,四角包了鐵,沒有鎖,沒有蓋,完全用巨釘釘孔,要費很大的功夫,才能將它剖開,所以被人連箱子抬走了。
  每隻箱子四周都灌了錫,所以重在四百斤左右,每隻木箱長寬各六尺,差不多是一個人那麼高,這麼一隻巨箱,必須要四名大漢才能抬著。
  這是梅玉想出來的法子,他運用保縹時鏢車的方式來處理這些珠寶,以策安全,這樣子炸藥來炸都炸不開。
  箱子不翼而飛,自然被人劫走了,兩隻大箱都失去了,對方最少要八個人。
  問題是下手的人是誰,把箱子偷到哪兒去了?
  梅玉和鄭和等人聞報後,都趕來了,鄭和不禁苦笑道:「匡公,咱家本來還覺得你太過慎重,現在才知道就是如此小心,也難免出問題。」
  梅玉歎道:「好在我早有算計,把藏珍分了很多處地方收藏失去的這一部分,還不到百分之一而已。」
  「國公,這每一塊寶石都登記在案,一塊都丟不得。」
  梅玉道:「這個我知道,但是失去一小部,總比全部丟失責任小些。」
  鄭和笑道:「最好是能找回來,否則咱家也很難想像到會有何結果,在大軍守衛之下,包裝如此嚴密的兩隻箱子,居然被人竊走了,這……咱家實在無法向上交代。」
  鄭和的確很急,雖然此行以梅玉為主,但是他主領秘探事務,又是監軍,真正負責任還是他。
  這倒是個有力的線索,盜竊的人不可能出自內部,必然來自外方,而且以文廷玉等原居於村中的人為最可能。
  他們前次在村中神秘地失蹤,一直找不到他們的去路,但知道他們一定有秘密的通道,鄭和他們進駐村中後,也曾在四周詳細地搜索過,甚至於用炸藥將四周的密林都炸得翻了個身,也沒找到什麼線索,在鄭和的想法中,縱有密道,也應該被炸塌了,所以才沒有注意。
  可是,這一次,在重重的警衛中,居然被人盜走了兩隻大箱子,而且還把守值的軍卒全部迷昏了過去。
  已經知道的是那些軍卒們都中了一種迷香,那是特產自南洋的一種野花蜜,具有一種誘人的甜香,這種野花香是開在一種叫吃人樹的植物身上,那是一種能動的樹,樹身根部衍出許多帶刺的蔓籐,樹頂開花,艷紅艷紅,花香似酒,汁甜如蜜,開花之際,誘得許多飛鳥走獸前來,小一點的靠近樹身即為花香所醉倒,大一點的,也在吮食花蜜後醉倒下來,樹部的蔓籐就將那些動物捆束起來,尖刺刺人動物體內,能分泌一種汁水,使動物的血肉連水,被尖刺的管子所吸收。
  所以,每一棵這種吃人樹下,都是白骨纍纍,然而卻阻不了以後的動物們繼續前去送死。
  南洋的土人們搜取花蜜,和以一種草粉,製成甜香,本來是做催眠及駝隊驅逐蚊蠅之用,只要點上一支香,一覺安睡到天明,而蚊蠅聞到香味,也會醉倒在地,一夜下來,在人的周圍,可以落滿一地的蚊屍,可見此地蚊蟲之多,土人們又不知道用蚊帳,若是沒有這種迷香,簡直是無法安睡。
  這一次,那些值夜的軍卒,就是著了這種迷香的道。
  鄭和領袖大內秘探,究竟不同凡俗,他把一切疑點都登錄下來,邀集了梅玉和帳下群士商討之後,逐一求解。
  首先是那種迷香的來源,僅產於南洋金馬岑高原上的一個叫吉馬的蠻人部族中,那個部族就在大漢山的西麓,距此不過兩天的途程。這種迷香產量並不很多,主要是因為那種吃人樹的產量極稀,土人又不知保護種植,知道它的異征後,窮采濫伐,幾乎已臻絕種,只有微數的幾株,還在吉馬族的聚居之處。被他們視為奇貨可居,那是因為許多人使用那迷香的特徵,另作用途,搜求甚少,一般已極少可見,要追究來源,只要到那部族中一問即知。
  其次就是盜寶的出人問題。要抬那兩隻大箱子離去,不是容易的事,一定是八九個人,而且還要一條很寬闊的道路,守在外圍的邏卒無所見,未受驚動,問題一定出在藏寶的屋子附近。
  於是鄭和下令徹底搜查那所屋子,不但拆除牆壁,而且翻起地底,終於找到了一所秘密的地窖,用厚大的木板為蓋,地窖下是一條通道,居然長達里許,一直通到極遠處的一片谷地之後。
  他們在谷地處,發現了被劈開的木箱外殼,證明那批人是在地窖中把木箱偷運到此地,再劈開了帶走。
  因為那木箱釘制得十分堅固,劈開不易,那批盜寶人不敢在村中久留,只有抬著木箱,到不受注意的地方才開始動手。
  谷地中長草有踐踏的痕跡,可見人是從此離開的。莽莽曠野,一直追過去,終於來到一道河流的邊上,連足跡都失去了。一
  只知道人是進了河中,但是往上游?往下游?抑或是渡河後再走,因為對岸是一片山地,不留足跡。
  就這三個可能已經煞費思量了,一個追錯,就會失之千里但是又不能放棄,因為這批藏珍是奉旨來挖取的,所有的藏珍亦已登錄在案,少一樣都不行的。
  鄭和畢竟是有計較的,他召來了大隊幹員,分成了三個小組,每個小組十人,兩隊乘木伐分湖上下游,一隊則渡河往前g索,這三隊人都是擔任軍中的搜索兵,經驗豐富,相信一定能有結果的。然後相約好,任何一隊,發現有人跡時,立即以沖天火炮通知。
  三隊人都出發後,鄭和與梅玉就在河邊架營休息,卻叫兩名女將押著另一批軍卒,將那些裝成箱的藏珍,先行運送上大船去了。因為藏珍不能再受損失。g
  梅玉等人在河邊上足足等候了三個時辰,將近下午時,上游的方向在天空中溜起了一溜火花。
  鄭和興奮地道:「找到蹤跡了,國公,我們追下去。」
  梅玉道:「下官一個人去就行了,鄭公在後留守。」
  鄭和笑道:「國公,征西大軍訓練有素,何況還有兩位夫人坐鎮,有沒有咱家都成,國公可是擔心咱家的行動太慢,耽誤了行程。」
  梅玉確有這個顧慮,乃笑笑道:「鄭公技擊蓋世,下官是知道的,不過此去乃入叢莽,沒有道路,須要竄高越低的輕身功夫,鄭公或許不習慣。」
  「國公放心好了,這輕功嘛,咱家還練過,只要不超過十丈,咱家一蹬腿也能勉強過得去。」
  梅玉倒是一怔,一越十丈,那是絕頂高手了,他瞪大了眼,露出了不信的神色,鄭和道:「國公,咱家可沒有言過其實,太祖洪武爺出身江湖,他知道江湖上多奇才,所有的江湖人會跟他過不去,因此特別注重宮中的守衛。」
  「江湖人怎麼會跟皇帝過不去?」
  「洪武爺這顧慮並不算過,事實上還真有不少人進窺宮中,那是因為元末各方群雄中多半是江湖人,而且全是倒在太祖手中。還有……這話現在說不妨,回京之後最好是少說,太祖成了大業之後,當年那批功臣也全是江湖人,這些人跟太祖是同一出身,共過患難,跟太祖關係太過接近了,當然就不會太尊敬,這種情形在打天下時固然可以聚眾一心,但在治天下時就未免有點上下不分,大失廷儀了,這批功臣自恃功高,不聽勸諭,反而認為皇帝老兒不夠意思,愛擺架子……
  「自古都是患難易,共安樂難,昔日唐太宗李世民出身就是貴族,他開始打天下時,跟那些江湖好漢們就有主屬之別,那些臣屬們對他還不敢太放肆,太祖初有天下時,那些兄弟可跋扈得很,動輒咆哮朝門,甚至於朝廷之上,公然擄掠毆人,像這種情形實不容繼續下去,太祖出於無奈,只有集功臣於功臣樓,歡聚至醉,然後放了一把火。」
  梅玉道:「全燒死了?」
  「沒有,只是那些太過分的燒死了,至於那些恪守本分的,太祖對之仍然十分禮敬,不過那些功臣的後人親朋,對太祖仍未能釋懷,乃至遣刺客人宮行刺者,時有所聞,太祖迫於情勢,只有禮聘武林健者,人宮邊輪值警戒,同時也通令內監習武,並以武功為晉陞之標準,所以今日宮中略有頭臉。執事太監,身手都很了得。」
  梅玉歎了一聲道:「我總算明白了,何以宮中武學超出江湖很多,原來是這個道理。」
  「不錯,江湖武學,尤限於門戶之分,阻礙了發展,宮中卻廣邀各家好手,各盡其能,如此二十年,造成好手不計其數,已不是任何一個派所能及的。」
  「鄭公一定是個中翹楚了。」
  「宮中每年都要舉行一次競技大賽,十年前,一連五年咱家都是名列第一,所以才脫穎而出,得膺重寄,不過最近十年卻難說了。」
  「為什麼?」
  「因為遜皇帝建文即位後,把這個比試制度廢除了,誰高誰低也就不得而知了、」
  梅玉頓了一頓才道:「下官不知鄭公乃宮廷第一高手,倒是多有失敬了,那我們就快走了吧。」
第二十二章 人面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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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上了一隻木筏,由六名軍卒撐著,溯向上游而去,行出約三里許,靠左的河邊有樹枝砍過的痕跡,而且也有前行所留下的標誌,兩人就捨筏就岸。
  一行八個人步行而走,雖然沒有路,卻不會走錯,因為一路皆有砍小草野樹的痕跡,卻是前行者故意留下的,用作後來者的依循。
  如是前進又有一個多時辰,深入約有七八里,他們終於遇到了先行的斥候,十個人都在,地上還有兩具屍體。
  死者一望而知是山中的土人,腰間圍了一塊獸片,全身赤裸,最令人意外的是這竟是兩名女子。
  鄭和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斥候組長道:「啟上總監大人,這兩個人是土著巡邏,由於小人的行跡被她們發現,不得已出手殺了她們。」
  「你們能判斷來人跡印是由此而去?」
  「是的,小人等一路追蹤至此,前面是吉馬族聚居之處,小人恐怕打草驚蛇,不敢再追。」
  「確是吉馬族?」
  「確定,吉馬族聚居處,正是這個地方,再者吉馬族中尚女權,戰士等重工作,皆由女子擔任,小人相信來人必然已深入吉馬族區了。」
  「你們誰對吉馬族熟悉的?」
  「小人王大年,就是出生在吉馬族的。」
  王大年的父親是漢人,早年販貨南洋,為了做生意,曾深入蠻區,結果認識了一個吉馬族的女戰士,結成連理,住在吉馬族中,該族奉行女權,男人在那兒很沒有地位,王大年的父親待了十幾年,在王大年十歲的時候,帶了兒子,又離開了吉馬族,回到了中原。」
  王大年投入了軍中,因為他能說此間的土話,所以才被選為西征的斥候。
  鄭和聽了王大年的簡史之後,十分興奮地道:「文廷玉那一村的人既然與吉馬人往來很近,自然可能攀上交情,所以他們才能托蔽在吉馬族中,也能得到吉馬人特有的迷香,盜了寶之後,也很自然的要躲回吉馬族中去了,王大年,你帶路前進,我們到吉馬族中去要人。」
  王大年道:「總監,吉馬人悍勇無比,又蠻不講理,似乎應該調集大軍再去。」
  鄭和道:「等調集了大軍,文廷玉那批人就跑了,我們是去追被盜的藏珍,可不能耽誤。」
  王大年無奈地道:「那只有一個辦法,見人就殺,千萬別給他們有還手的機會,他們的戰士擅長吹箭,上淬劇毒,中人無救,剛才小的就是使用這個方法,先下手為強,才沒有受到折損。」
  「吉馬族有多少人?」
  「小的是二十年前離開吉馬的,那時候有七八百人呢,時過二十年,應該還有五六百人。」
  「怎麼會越過人越少呢?」
  「吉馬族的族規是以女人為主,男人在族中既不受重視,也沒有地位,所以他們的壯年男人受不了都逃跑,而她們對逃跑的男人十分殘酷,抓到了立即處死,在這種情形下,人口自然日減,據說以前的吉馬是全高原上的第一大族,有好幾萬的人呢,不過百餘年,卻已敗落到千人不到了……」
  鄭和沉思片刻道:「好,本宮知道了,你還是領先前進,能夠不殺人,還是盡量避免,我們不是跟吉馬人作對來的,只要他們交出文廷玉那一班人就好,否則我大軍一到,她們就會真正的族滅了。我為王者之師,一定要曉喻明白了,不能不教而誅。」
  他領著一行十餘人,繼續向著叢莽奔進,不過沿途都己留下了標記,那是通知其他各隊的斥候,也要他們循跡追上來,這是鄭和當初約定的,令各隊斥候分頭出發搜索,任何一隊在確定發現線索後,立刻放號炮通知其餘各隊趕來會合,而且規定每隊前行以十里為範圍,如無所見,即行回頭。
  號炮衝上半空,有一縷紅色的煙霧,凝聚空中,可能半個時辰不散,而且高達數十丈,二十里之外清晰可見,這是專用來聯絡的一種信號。
  那隊斥候雖然也有二十人,但每個都是精選出來的好手,個個以一當十,也是很少有的一支援兵。
  鄭和等人越往前走,跡象越明顯,亂草中已經有被踐踏出來的路痕,尤其是王大年拾獲了一塊木片,那是用做錦盒蓋子的,可見那批盜寶者正迫不及待打開了錦盒察看內容,匆忙中將盒蓋漏落在地。
  這個盒蓋更確定了追跡路線的正確,鄭和輕輕一歎道:「人的貪念,實在很難說的,那些人明知是要跟數萬大軍對抗是毫無希望的,卻仍然要冒死前來盜寶……」
  梅玉道:「也許他們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下了手,又躲在這蠻荒之中,大軍找不到他們,又不能久留,躲過一陣,大軍總是要離開的。」
  鄭和道:「是的,這是他們心中的想法,可歎的是這批老百姓,無法瞭解官方人的立場,我們奉旨前來的,也不得任何差錯,否則不只是你我兩人難以交差,西征將領,個個都難脫干係。」
  這句話又觸發了梅玉心中的傲性,冷哼一聲道:「皇帝也要講理,東西又不是我們故意丟的,不過就是幾塊寶石罷了,怎麼又可以連累到其他的將領們,他們又不知道我們來取寶。」
  鄭和一歎道:「國公,皇帝倒不是不講理,他的理跟你的不同,丟了那幾塊寶石無關緊要,但是事情的嚴重性不在寶石,而是在乎上國的尊嚴,主上遣大軍遠征,目的也不是在有所收穫,誰都知道那是十分渺茫的事,不能期之必成,主要的意義在揚我華夏之威,主上對漢、唐兩代開土開疆的盛舉,十分心折,他在做王子時就幾次向咱家吐露心聲,所以一旦登基,就迫不及待地遣咱家出來了,撫平西南諸夷,也是主上早就計劃的,所以像這次戰船,這批水師,幾乎是早就備妥的。」
  「那與忽必烈藏珍沒關係吧?」
  「但是與上國之尊嚴有關,如果在大軍重重警戒中,都能叫人把東西盜了去,這就證明了軍威之不可恃,也大損及上國之尊嚴,所以,說句老實話,失去的那些寶石,追不回來咱家尚有擔待;這批盜寶的人,必須加以嚴懲不可,國公現在該知道重點何在了!」
  梅玉終於明白了,他也沒辦法對此說些什麼,他跟建文帝是很接近的朋友,幾乎情同手足了,他多少對這些皇族子弟有個瞭解,建文帝為人心慈而平和,十分仁厚,但是在一件事情上,卻不馬虎,那就是帝國皇室的尊嚴。
  建文帝十分敬老憐貧,可是有一次,宮中一個老太監不小心,把盛裝的玉璽的盒子碰倒在地上,裡面工璽絲毫未傷,但是建文帝十分震怒,當場下令將那名老太監推出宮門斬首。
  這是一名三代老宮人,侍候過太祖、太子、皇太孫,也就是建文祖孫三代,平時建文帝對他十分尊敬,但是在這件事情上,建文帝表現了他冷酷的無情而堅執的一面。
  皇帝也好,皇族也好,他們的尊嚴是不容冒讀的。
  梅玉本來對鄭和如此鄭重其事的追捕文廷玉那一幫人,頗不以為然,忽必烈藏珍中珍品極多,失去的這一批,價值不過百分之一而已,不值得隆重其事地追索。
  現在聽鄭和說到尊嚴兩個字,梅玉知道這件事是無法轉為和緩了,從建文帝的身上,他已瞭解到觸犯帝室尊嚴是一項無可寬恕的罪行。
  何況,鄭和的一句話,將梅玉心中另一絲不安也沖淡了--這文氏先人已經因獻出藏珍圖而致富貴,則文廷玉再下手盜取藏珍就太不應該了。
  本來,梅玉心中還以為文氏後人對忽必烈藏珍,多少也該有一點權利的,現在想到了文氏先人已經將藏珍圖獻給了朝廷而致富貴,他的後人對藏珍已經沒有權利了,文廷玉的行為也是真正的盜取了。
  想通了這一點,梅玉的腳步也走得快了一點,是跟在領先的王大年之後。而且還突然伸手,將王大年推倒在地,同時一舉手中的盾牌。
  這是一種以籐為支架,再蒙上熟革為面的皮盾,既輕便、又堅韌,最適合這種叢林地區使用。
  皮盾上發出了蹦蹦的聲響,有好幾枚黑色的木刺落下來,王大年也很靈巧,在梅玉推倒他的同時,已經滾向一棵樹後,這時一揚手,射出了一筒袖箭。
  這種袖箭通體皆鐵,前身粗細如筷,卻是機簧彈射出來的,十分強勁,一簡可發十支,可以一支支的發,也可以一下子十支齊發,是一種很少有的暗器。
  鄭和這支遠征軍中,倒是各種人手都齊全,尤其是這些擔任斥候的先鋒營中好手,幾乎人人都有江湖上一流身手的標準,王大年的感覺雖不如梅玉的快,但也只慢了一步而已,滾倒地,已經留心到暗襲所來的方向,抬手就是一筒袖箭反擊回去。
  樹上發出兩聲慘叫,兩條人影墜落下來,果然又見兩名吉馬族的女戰士,上身赤裸,下身則圍著獸皮,頸子上則懸著一具竹筒,那是她們發射吹箭的吹筒,前頭是一種樹枝,削成尖刺後曬乾,堅硬不遜鋼鐵,浸染過毒汁後,就是一種殺傷力極強的武器。
  剛才那一陣吹箭就是這兩人發出的,她們的動作雖輕,卻躲不過梅玉的耳目靈敏,及時拯救了王大年的性命。
  王大年驚魂甫定地道:「多謝國公爺的援救之恩!」
  梅玉道:「別客氣了,彼此為同胞,守望相護是應該的,對面的二十丈外草叢中,尚有十人以上的埋伏,把她們叫出來,大家好好地談一下,如果她們還是心存敵意,我們的大軍趕到,就將雞犬不留了。」
  王大年大聲地用吉馬語叫了一陣,但見亂草嗖嗖一陣翻動,出來了十六七個女郎,都是裸著上身,下披獸皮短裙,膚色褐黃,發長垂腰,隆鼻而凹目,臉部長得頗為秀麗,只是她們身背弓箭,手持長矛,顯得殺氣騰騰。
  為首的那個女郎看起來年紀很輕,但神情卻很剽悍,她手執長矛,出來後將矛尖往地上一插。
  這是暫停干戈,和平談判的表示。
  梅玉得到王大年的解說後,也勇敢地站了出去,那女郎看了他一陣後,居然咧開了嘴笑了,而且用漢語道:「我叫娃依那,是吉馬族的小族長,你叫什麼?」
  梅玉倒是微覺一怔道:「原來小族長會說漢語,那就好極了,我們可以直接交談了。」
  「我的漢語是跟我的男人學的,他叫文廷玉。」
  「什麼?他是你的男人?」
  「是啊,這個男人還真不錯,只是年紀大了一點,而且又不肯到族裡來跟我住在一起,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梅玉,是這次西征的大軍主帥。」
  「你叫梅玉?你就是那個強佔他們村莊,搶奪他們財寶的壞人?」
  梅玉倒是怔住了,沒想到文廷玉居然倒打一耙,由搶劫者變成被害者了,略一定神後,他才回答道:「小族長,我是大明朝天國西征大軍的主帥,這次帶了三萬多人前來……」
  「你就是仗著人多,才強佔了文廷玉的村子……」
  梅玉覺得很難跟她講道理,因為這個女子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根本講不通了。
  他只跨前了一步道:「文廷玉從我那兒偷了一些東西,躲到你們族中來了。」
  「你胡說,那是他的東西,你們強搶了去,我們幫助他收了回來。」
  梅玉大聲道:「你要幫助他跟幾萬大軍作對,你們才只有幾百人,等我大軍一到,你們將死無□類!」
  王大年道:「國公,沒有用的,吉馬人數字觀念極為含糊,除了有數的幾個外,他們分不出多少的,在他們眼中,一百和一萬都是很多,沒什麼差別的。」
  梅玉道:「那要怎麼樣才能向她曉喻利害?」
  「沒有辦法,她們身為戰士,都是蠻不畏死的,也不信神明,不知畏懼,只有一個辦法對付她們,就是殺!」
  「除了殺戮之外,當真已別無他法了?」
  「這個……小人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了,據小人對她們的瞭解,吉馬族的女人個個都像母狼,又凶又狠,簡直不像人,所以她們的男人才要逃走。」
  可是那個娃依那小族長卻不像頭母獸,她看著梅玉,居然是十分欣賞的樣子,也顯得頗為嫵媚。
  這種眼光看得梅玉有點不好意思了,他頓了一頓才道:「小族長,文廷玉從村子裡拿走的東西,實在是我們的,我們是奉了大明天朝皇帝的旨意來取回那些東西,一件都不能缺少,誰要搶走那些東西,就是要跟大明朝廷作對,我們絕不放過。」
  娃依那道:「文廷玉說那些東西是他的。」
  梅玉道:「我說是我的,小族長,你是第三者,弄不清楚,還是讓我們自己解決的好。」
  他只是隨口的建議,沒想到娃依那居然點頭同意地道:「不錯,你們各說各的話,我也不知該聽誰的好,我帶你們去,你跟文廷玉當面自己解決去。」
  梅玉大喜過望,連忙道:「這樣最好,謝謝你,小族長!」
  娃依那嫣然一笑道:「你叫我小族長,我就要叫你大元帥了,這可不公平,變成你大我小了,還是你叫我的名字吧,我也叫你的名字,你可是叫梅玉?」
  梅玉覺得她在大小上計較很有意思,但最高興的是可能不經戰爭就找到文廷玉,他並不怕吉馬人,以幾萬大軍對付幾百人的吉馬族,也不會有問題,他只是不善於殺戮,尤其是殺死這些無知的蠻女,他覺得既殘忍而又無用,因此他很願意取得娃依那的友誼,所以他也高興地笑道:「好!我們互相以名字相稱,做兩個好朋友!」
  娃依那十分高興抓住了梅玉的手道:「朋友!朋友!」
  梅玉在這邊打交道,王大年卻在後面悄聲對鄭和道:「總監,那個蠻婆看上國公了,您要提醒國公一聲!」
  哪知鄭和笑嘻嘻地道:「這是好事呀,能夠不用血刃而解決問題是為上策,否則要殺死幾百名蠻人,我們多少要折損一些人員,遠征折兵,為行軍之大忌。」
  王大年只有瞪著大眼道:「可是若被他們纏上,就無休無止,一輩子都沒完沒了。」
  鄭和哈哈一笑道:「那是一般的情形,梅國公可不一樣,他不可能留在番邦招駙馬,那個蠻女如果肯跟他回中原,自然不成問題,國公夫人是位俠女,心胸開朗,不會在乎國公身邊多了個人,若是那蠻女不肯放棄這兒的地位,當然也怪不到別人了!」
  王大年道:「只怕她既不肯隨行,又不肯放人,那又該怎麼辦?」
  鄭和卻似胸有成竹的哈哈笑道:「那也沒什麼,我們不妨檢閱一下軍隊,讓那蠻女看看我們的軍容。她雖然不知識數,但多與少總還看得出來的,再加上我們的嚴整的軍容,犀利的武器,她如果再敢跟我們作對,那就是白癡了,哈哈……」
  他說得很高興,前面的梅玉聽得也點頭瞭解,原來鄭和是有深意的,他是運氣以傳音方式把話送到梅玉的耳中,實際上也是向他暗示應付之事。
  鄭和跟梅玉一樣心思,也是個不願多造殺孽的人,先前他己看出端倪,向梅玉示意,用懷柔的方法去收服娃依那,而且也向他解釋清楚,對付這種蠻女,別無他法,只有攻心之所弱,示之以情,才能化干戈為玉帛。
  梅玉也擔心的是以後糾纏不了,鄭和說他絕對有辦法把事情了結,現在果然把辦法說了出來。
  對於弄個蠻女在身邊,梅玉倒是無所謂,西南水擺夷,夷女多情,他跟逞羅國的公主也結了一段情,那位公主情深似海,自己要在國內接替王位,無暇侍奉梅玉,卻派了五六個美麗的宮女在梅玉身邊,代替她侍奉。
  這幾名宮女都是終身侍奉主人,不再出嫁了,就像是女奴一樣,但梅玉和姚秀姑拿她們不曾當奴隸,所以她們都算是侍妾的身份,姚秀姑倒是十分喜歡,因為這些女子細心著意,而梅玉自幼出身貴族之家,雖然歷練江湖,養出一身豪情,但生活上仍是要人侍奉的。
  姚秀姑也是江湖女豪,神彈馳名武林,對於侍候男人的確是不太內行,樂得有人代勞分憂。梅玉倒不是擔心以後的問題,但他卻是希望能夠在全吉馬高原上建下一片勢力,將來把聖光寺也遷來此間的。
  目前聖光寺在緬甸雖受尊祟,但那些國家多半還是要靠關係去維持的,也不易建起自己本身的巨大實力,那是會受到大明朝廷干涉的。
  在這吉馬高原上,由於距離遙遠,中隔大海,明朝的勢力無法直接到達,梅玉希望建文帝能搬到這兒來,避開永樂帝的直接威脅。因此悍勇善戰的吉馬人倒是極為理想,如果能收服了她們,歸聖光寺直接控制,將是一股極為雄厚的武力。
  他在路上跟娃依那展開細談,一方面瞭解吉馬族,一方面也刺探文廷玉等人的關係。
  吉馬族的女子缺少男人,文廷玉的村中子弟卻因為女人不多,形成了自然的一拍即合。不過他們的男子不肯到吉馬族來,每年春天才來到族中跟他們的女子歡好。他們會武功,懂文明,對吉馬人頗多好處,所以才維持一個友好的關係。
  文廷玉跟娃依那就是那種男人與女人的關係,但文廷玉的年紀畢竟大了,自然不如梅玉的年輕英俊。
  蠻女不但多情,而且也很直率,何況娃依那並不傻,她坦率地承認了跟文廷玉的關係,但也說不喜歡文廷玉。因為文廷玉也好,他的村人也好,對吉馬人沒有感情,只是利用她們,利用她們的武力保護,也看中了她們族中的金砂,吉馬族聚居的吉馬湖中盛產金砂,金質很純,有時能撈到拳頭大的金塊,每年他們都要從湖中撈走大批的金砂,梅玉更是動心,但他卻別有計較。
  終於來到了一片大村落中,村落在一個大湖之畔,村民的生活並不像別處蠻人那麼簡陋,她們已懂得架木為室,牆壁是用一株株圓木疊架而成,頭上覆蓋著茅草;雖不如中原的宮室之美,但在西南而言,卻已是十分進步了。
  族中大部分都是女子,幾乎見不到男子,即使有幾個,也都是老弱之輩,操司著粗役。
  梅玉已經和娃依那說好了,來到族中之後,已經叫王大年帶了一批人繞開活動去了,只有他跟鄭和二人,直到村落中心,一幢很大的圓形屋子前面。
  娃依那在門口叫道:「文廷玉,出來,我把梅玉找來了,你們當面說清楚。」
  文廷玉果然從門口出來了,看到梅玉和鄭和站在一起,沒有被捆上手腳,倒是微微一怔,不過又看到只有他們兩個人,心中較定,笑著道:「娃依那,你真行,果然把這兩盜賊頭子給抓來了。」
  娃依那道:「他們不是盜賊頭子,他們是明朝的元帥,帶了很多的軍隊前來,文廷玉,你很不夠意思,我好心要幫助你,你卻想把我們全族送進死路。」
  文廷玉呆住了,不知如何說才好,娃依那又道:「還有,你說他們搶了你的東西,據我後來所知,是你偷了他們的東西,你拿來的那些箱子,都是他們的。」
  文廷玉連忙道:「不……箱子裡面的東西是我們的。」
  「假如你說的是埋在山腹中的東西,那也不能算是你的,那應該是我們的,因為那些山谷是我的族人的,原先是我的族人住在那兒,你們來了才借給你們的。」
  「可是東西是我的祖先埋進去的。」
  「東西也不是你祖先的,那只能說是一些無主之物,誰找到就算是誰的,即便後來落到你祖先手中,他把鑰匙和地圖獻給了明朝,也把權利交出去了。」
  梅玉突然發現這個娃依那很精明,思慮周詳,分析事極有條理,不像是個蠻夷之邦的人。
  文廷玉急了道:「娃依那,我們是夫婦,你該幫助我。」
  娃依那道:「我們不是夫婦,只有朋友,你如果要做我的丈夫,就要依照我們的規矩,搬到我的地方來,替我煮飯縫衣服、做工……你說你不能做這些,所以才另外居住,做我的朋友。」
  「就算是朋友好了,也應該互相幫忙,你也該想想,我對你們族中有多大的貢獻,教給你們多少知識和技能。」
  娃依那怒聲道:「住口!文廷玉,你到我族中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騙取我們的金砂,騙取我們的迷魂香拿出去賣給別人,你教我們一些知識,卻都是要金砂作報酬的,我們可不欠你什麼人情。」
  她的聲音轉為憤怒:「而且朋友只是互信互助,你卻騙了我,叫我們去跟明朝作對,我的族人能跟明朝的大軍作對嗎?如果我們跟明朝衝突起來,一定會被他們殺光,你恐怕就是打這個主意1吧!」
  「這……怎麼會呢?如果你們被殺死了,我們也同樣的遭殃,明軍不會放過我們的。
  娃依那冷笑道:「你們不會遭殃的,因為你把偷來的寶石都送給我母親了,明軍殺光了我們,取回了寶石,就不會長留在這邊,大軍一走,這兒就屬於你了,湖底的金砂也屬於你了,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所在。」
  梅玉道:「什麼?他把偷來的寶石送給你母親了?」
  「我想是的,所以我母親才把族長的宮室讓給他們了,我母親很喜歡各種首飾,他在出發之前就說明了,把取回來的東西送給我母親。我正在奇怪,他的目的究竟何在?偷取那些東西既不為他自己,他幹嗎要這樣做,當你說你們有幾萬大軍時,我才明白,他是要利用你們來消滅我們,好獨佔湖底的金砂。」
  她轉向文廷玉,怒聲道:「你是這個意思吧!」
  文廷玉臉上汗珠都流了下來,急聲辯道:「我怎麼會是這個意思呢?你太多疑了!」
  「我多疑?那麼你這次偷襲是為了什麼?要說取回藏珍,你只拿走了極少的一部分,而且還不是為了你自己。」
  「我……我是為了送給族長,所以才拿走了一部分,我是希望能在你們的幫助之下,收回其餘的……」
  娃依那冷笑道:「文廷玉,你當真把我當成一竅不通的土人了!你說,憑我族中的的幾百人,能夠和明朝的大軍作戰嗎?有勝利的機會嗎?你也知道那等於是以卵擊石,你的藏珍不是永無收回之望了嗎?」
  「這個……他們的幾萬大軍,一半留在海上,一半留駐馬六甲,只有幾百人開進了山村,應該可以一戰的。」
  娃依那道:「就算幾百人,我們也是打不過的,他們的武器好、戰技高,還有火器,我們的戰士死了四五個了,他們一個都沒有損失,如果拼起來,我們一定是全軍覆沒。文廷玉,你明明知道這個結果的,仍然要挑起我們的衝突來,我知道你一定是另有目的,而且也立刻想到是為了湖底的金砂,這批金砂的價值不遜於另一個寶藏。」
  文廷玉道:「娃依那,你怎麼知道寶藏值多少?」
  「我不知道寶藏有多少,但是我知道湖底的金砂有多少,假如全部鑄成金塊,可以鋪滿你的村子,我也知道一塊金磚值多少,我跟你出去過,看見你只用一小塊金子,換了好多好多的日用品和布匹回來。文廷玉,自從我知道了黃金的價值之後,也知道你一直在打那批金砂的主意。」
  文廷玉一歎道:「娃依那,我不該教給你知識。」
  娃依那道:「你不教給我也會有別人教,以前我們這兒來了幾個漢人,你把他們都殺死了,你還不是怕他們教了我們知識,洩漏了藏金的秘密……」
  梅玉這才道:「文廷玉,我一直對你這次的盜寶之舉感到不解,因為你知道我們是奉旨而來,不能容許有一件失落。一定會追查到底的,而且在荒蠻之地,你也不可能逃到哪兒去,現在終於知道了你的目的。」
  文廷玉這才無可奈何地道:「梅元帥,這批金砂可是無主之物,在下縱然生了取得之心,也不犯法吧!」
  梅玉沉聲道:「這是吉馬人的居地,一切物產權應該是屬於她們的,怎能說是無主之物!」
  「可是她們不懂得運用!」
  娃依那立刻道:「以前我們是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黃金的價值之後,已經想到要如何去利用它們了!」
  梅玉一歎道:「娃依那,我知道你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可是對處理這一批金砂,你必須十分慎重。」
  「我知道,黃金是引人眼紅的東西,如果湖中金砂的消息傳了出去,恐怕全吉馬高原上的每一個部落國家都會前來掠奪我們了。」
  鄭和道:「豈只是全吉馬高原上的國家會來爭取,東西方的海盜也不會放棄機會,人人都想分一杯羹。娃依那,這批金砂的發現,對你們而言,也不知是禍是福。」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不敢外洩,也不敢讓族人知道黃金的價值,否則她們都不肯狩獵練武工作了。」
  鄭和點點頭道:「財富有時是災禍!」
  娃依那忙道:「梅玉,你可以給我幫助嗎?」
  梅玉道:「我們不會掠奪你們的金砂,也會暫時幫助你抵擋外來的侵略,但是我們不可能永遠留在這兒幫助你。」
  「但是你可以留下你的一部分軍隊來!」
  梅玉道:「那怎麼行,他們的家在中原!」
  「也許有些願意留下呢,我們族中有五百多女人都未滿三十歲,她們都沒有丈夫,留下的人,一個人可以娶兩三個妻子……」
  梅玉笑道:「那更不行了,你們的習慣太糟,把男人視作奴隸,沒有一個男人肯留下的!」
  娃依那笑道:「那是以前,五年來已經改過了,我們已經像一般人那樣尊重丈夫了。五年前,我們族中有一次改革,為了改變這種不合理的規定,我們殺掉了兩百多名老女人,因為她們不同意改革。」
  「可是我看到你們村子裡還是些男人在做苦工!」
  「那是一些老人,他們已經做習慣了,而且是自動願意做,沒有人強迫他們。」
  梅玉道:「這是很好的改革,這些問題容後再談,目前我要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目光移向文廷玉,他連忙道:「元帥,那些寶石都送給族長了,她肯不肯交還我可不知道。」
  「你們不過才回來就已經交出去了?」
  「這是先說好的,那個老族長很喜歡珠寶,東西一到手,就迫不及待地等著欣賞了。」
  娃依那沉聲道:「我母親在哪裡?」
  「她們在屋子裡欣賞寶石首飾呢?」
  娃依那大聲叫幾聲,卻聞房子裡又出來一批女子,年紀都較大,每個人都帶著一件亮光閃閃的首飾。
  文廷玉道:「你看,她們都已經帶上了,這批老女人都很頑固,寧死也不肯退還珠寶的。」
  娃依那走了過去,跟其中一個老婦連連地用夷語叫了半天,那個老婦人一直搖頭,其他的老婦人也跟著大嚷。
  最後娃依那道:「梅玉,這些珠寶一定要交回去嗎?」
  鄭和道:「是的,這是藏珍中的珍品,已經登錄在案,我們必須要拿回去獻給皇帝。」
  「可是我母親不肯交回,她不惜付之一戰,也一定要保有這批珠寶,其他那些長老們也一樣。」
  梅玉道:「你應該告訴她們一戰的後果,難道她們寧願為了這點東西而引起全族覆滅嗎?」
  娃依那苦笑道:「我說過了,可是沒有用,她們不相信,也不會改變主意……」
  這時文廷玉又對那些老婦們叫了幾聲,有兩名老婦轉身就要跑,掛依那連叫幾聲都沒用,不得已,甩手一揚,射出兩柄飛刀,那兩名老掃卻是後頸被飛刀刺入,撲地不動。
  梅玉楞然道:「這是做什麼?」
  「文廷玉叫她們帶人來殺你們,我制止不了,只有先出手殺死她們了。」
  這時候,老族長也滿臉怒色地指著娃依那大吼,有七八名老婦人都執長武器向娃依那攻擊,而娃依那的手下戰士,也都揮戈迎戰上去。
  老族長更是憤怒,又叫了幾聲,文廷玉冷笑道:「娃依那,你竟敢犯上殺死長老,我奉了族長的命令,召集族人來殺死你和這些敵人。」
  說完話,文廷玉就向外闖去,有幾名女戰士上去攔住他,可是文廷玉的武功比她們強,幾個照面就被他踢倒了兩個人,搶出去了。
  娃依那忙對梅玉道:「你不是說後面還會有人來的嗎?能不能快一點?」
  梅玉道:「後面還有兩隊搜索斥候,他們會趕過來的,但是可能不會這麼快的,你要人幹嗎?」
  娃依那咬牙道:「跟我母親的人決一死戰,因為她絕不肯把寶石還給你們,而你們又勢必收回不可,只有一戰來解決,族中有一半的人支持我,一半的人支持我母親,拼起來勝負難定,只有靠你的人幫忙了。」
  梅玉皺眉道:「你們母女之間,難道不能好好商量?」
  娃依那道:「沒什麼好商量的,這一戰始終是難免的,我們是觀念上的衝突。我主張徹底的改革,取消長老和族長的特權,開放全族,跟其他各族和平往來,這樣我們的女人才能得到丈夫,開始新的生活,可是那些長老和我母親反對,她們不肯放棄手中的特權。」
  「什麼特權?」
  「包括很多優先的權利,最重要的一項就是族長和長老的世襲制,只有她們的女兒才能當長老,我認為不公平,主張長老和族長採取選舉制,每五年選舉一次,在一百人中選出一名長老,再由長老們選出一個做族長……」
  梅玉一笑道:「你這麼大公無私的胸懷實在難得,但也得想到那些長老們一定會反對。」
  娃依那恨聲道:「但是我認為最可殺的就是這些長老,她們終生都高高在上,享受最好的待遇,卻不出一分勞力,自私自利,從不肯為別人著想……可恨的是文廷玉,他居然也反對我的做法!」
  梅玉道:「如果照你的做法,吉馬族就會開放了,湖中藏金之秘也會洩漏出去,他當然要反對了!」
  說著,文廷玉帶了一批戰士來了,大概有兩三百人,個個手執武器,高聲叫嚷,但是也有差不多數額的戰士,站在娃依那這邊,形成對峙的局面。
  戰事一觸即發,梅玉皺眉道:「娃依那,你要慎重考慮一下,戰爭開始將是兩敗俱傷的局面,你的全族都將毀滅了。
  娃依那道:「戰爭是無法避免的,我不是說過了嗎?這是兩種觀念的衝突,在這一邊的,都是二十五歲以下的年輕人,她們對老一輩的專橫和壓制,早就不耐了,如果不是我阻攔著,她們早就起來反抗了,今天對峙的局面已經拉開了,我也阻止不了!」
  「可是你們鬥得兩敗俱傷,卻便宜了文廷玉,他正好從中取利。」
  娃依那卻毫無所謂地道:「我知道,我偏不會叫他如意,所以我把湖中的藏金的秘密告訴你,你可以阻止他得到這批金砂,也可以殺死他……」
  梅玉道:「王者之師,不以殺戮為手段!」
  「這個人是漢人,他偷盜你們皇帝的禁品,是不是死罪?」
  「娃依那,你對中原的事懂得很多呀!」
  娃依那道:「我不是告訴了你嗎?以前也有幾個漢人來到這裡,告訴我許多外面和中原的事,那些人卻被文廷玉殺了,那時候我就知道他對我們有陰謀了,我也一直想對付他。直等到你們來到,我故意幫助他去偷盜你們的藏珍,就是要你們幫我除掉他。」
  「你倒是很有心眼呀!」
  「如果我沒有腦筋,就只有被文廷玉抓在手裡,最後我和我的族人都將死無葬身之地,這傢伙人面獸心,一肚子陰險……」
  「那你早就該除去他呀,你們的力量比他強得多。」
  「我沒有辦法,他的武功比我高,單打獨鬥勝不了他,而且他跟那些長老都有交情,那些老婆子都支持他,我若是帶人去攻擊他,那些長老們就會對付我了!」
  「他……不是你的男人嗎?」
  「在老馬族,一個男人並不專屬於一個女人,人人都可以跟他好,文廷玉並不是我的族人,他的地位很特殊,許多長老都跟他要好過,有幾個年輕的小長老還是他的女兒,我若不借助外力,實在無法除去他!」
  梅玉一歎道:「看來你是非要他的命不可了!」
  「是的,我跟他沒有私怨,只是我知道他很危險,只要他活著,他不會放棄我們的金砂,就算你把他抓回中原去,我還是不放心,他隨時會逃回來的。」
  他們在這邊談,文廷玉跟那些長老們也在商談,最後大概獲一致結論了,因為族長高舉了長矛,要下令部屬衝殺了,梅玉忽腳直:「慢著,娃依那,如果我們不收回那些寶石,是否可以避免一場戰爭?」
  鄭和道:「國公,這可不行的,忽必烈藏珍俱經登錄在案,誰都無權加以處置的。」
  「不!鄭公有權的,皇帝曾經授權給鄭公,叫你在海外待善價而估的,皇帝要的是一筆活用的經費,而不是一批好看的珍寶,你就賣給吉馬人好了,向她們換取金砂!」
  鄭和眉頭一展道:「這倒是可以商量的。娃依那,這批寶石的價值,該在黃金十萬兩左右,差不多有十個西瓜那麼大。」
  他用手比了一下,也不過是個米籮大小,金子的質量重,那麼大的一個圓球,即已有萬兩之數!
  哪知娃依那笑道:「有!有!我們在山洞裡,堆存了金砂,就有二十多籮,足夠給你們了。」她用手一比,那籮筐就有一般米籮大小。
第二十三章 自食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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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和道:「我是說熔鑄在一起的純金,你說的是金砂,還含有雜質,不過經淬煉之後,想必也差不多了。娃依那,既然你們可以付出金砂購買藏珍,我就擔些責任做主了,這樣也可以避免一場殺戮了,你趕快跟族長講清楚!」
  娃依那又叫了一聲,把雙雙躍躍欲動的人阻住,然後她又朝族長比手畫腳地說著,大概是告訴她們保有那些首飾,要她們停止戰鬥。
  她們說了很久,族長還提出一些問題,掛依那都一一答覆了,族長已有允意,主要是她們母女雙方的實力相似,血戰之下,難有勝負,結果也差不了太多,全族俱將滅亡了。
  而且,她們已經惹動了明朝的大軍,頑抗之下,也是舉族皆亡的局面,蠻人性情凶悍,冥頑不馴,她們大部分都是寧死不屈之輩,但是身為酋長的人,卻總會多一層考慮,族長聽說可以保有那些亮晶晶的五彩寶石,倒是同意不再拚鬥了。
  可是有幾名長老卻不同意,她們由於少壯派勢力的日漸壯大,已經威脅到她們的權威,而娃依那又找到了有力的外援,一定會把她們擠掉下去,只有此時還可以拼一下,因此大聲反對,當然,文廷玉從中鼓動也是一個原因,她們紛吵不停,族長也拗不過她們的堅持,猶豫難決,娃依那憤然地退下道:「這批老太婆太討厭了,自私自利,完全不顧公義!」
  鄭和冷笑道:「她們未必想得這麼多,恐怕還是那個文廷玉在搗鬼!」
  娃依那憤聲道:「不錯,這傢伙是禍害之源,我早就知道他不懷好意,可恨的是那些老太婆對他十分信任!」
  「你應該早就除去他的!」
  「我知道,可是我沒辦法,他的武功太好,他住的地方離我們又遠,而且還有重重門戶險阻,連暗算偷襲都沒有機會,否則我早就下手了。」
  鄭和道:「現在你有機會可以殺死他,只要你用一支箭,一柄強弓,對準他射出一箭。」
  娃依那搖頭道:「不行的,我的箭射不準,而且他的反應很靈敏,絕對射不中的。」
  鄭和一笑道:「你只要射出一箭,我可以保證你必定一箭中的。」
  娃依那道:「我可不可以先選另一個目標?」
  「自然可以,你只要射誰就行,把箭指向那個人,打個招呼,然後箭指高一點,從他頭上滑過。」
  娃依那道:「我要先解決那些老太婆,如果我先殺了文廷玉,她們一定會趁機挑動族人的攻擊,只要除去那些禍害,慢慢再對付文廷玉好了!」
  她接近一張弓,搭上了一支箭,招呼了一個長老,然後呼的一聲射出,弓勁矢急,這支箭不知飄到哪裡去了,可是卻有一支急箭,射中了那長老的胸前,將她射倒下來。
  娃依那知道暗中一定有鄭和的手下在幫忙,因為王大年帶的那一批軍士都躲了起來,心中大定,抽出另一支箭,又對準了另一個長老,「嗖」的一聲,又把她射倒了下來。
  就這樣箭無虛發,射倒了五六個之後,其餘的那些長老的臉色如土,紛紛跪地乞命,她們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射技,以為有神助,哪裡還敢反抗?
  文廷玉也是臉色大變,忽地跳到族長身邊,抽出一把巴首,攔在族長的咽喉上,然後蠻語哇哇大吼,顯然是以族長的生命作威脅了。
  鄭和忙問道:「他要幹什麼?是不是想逃走,所以才挾持族長做人質?」
  娃依那冷笑道:「不!他要我母親下命令,叫對面的族人立刻發動攻擊,否則就要殺死我的母親!」
  鄭和見對方的戰士們都已取出了吹箭的吹筒,而且娃依那這邊的年輕戰士也都取出了吹筒,倒是一驚道:「小族長,這一來不是重啟戰端了嗎?你必須立即設法阻止!」
  娃依那神色一冷道:「你不必驚慌,這一手是沒有用的,我叫你看一看我們吉馬人的勇武精神。」
  她也叫了一聲,族長開始掙扎,反手一擊,敲在文廷玉的胸前,文廷玉痛得身子直抖,可是他的手卻不敢放開,而且另一手挾住了族長的身子,兩人緊緊貼住,使族長的肘子也無法用力再攻擊他了。
  而他的匕首仍然比在族長的咽喉處,族長也大叫了一聲,發出一個命令!
  文廷玉聽到那個命令後,神色更是大變,然而已來不及了,幾百個吉馬族人,幾百支吹箭,幾乎是同時發射,集中在那一塊空地上。
  族長、文廷玉、加上四五個跪地求饒的長老,無一能免,每人都中了幾十支吹箭,那種含毒的樹刺一支就足以致命,何況是幾十支呢!
  這幾百人發射極有默契,惟恐有人躲避或遮掩,所以幾百人的箭分從不同的角度集中射到,因此在他們周圍三丈之內的人,無一能免。
  死的人個個臉上烏黑,可見毒性之烈。
  梅玉這才駭然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文廷玉做了件最笨的事,他以為脅制我的母親,就可以驅使我的族人了,哪知道我們族中有一個規定,就是族長一受人脅制時,全族的人必須毫無顧忌地下手,把他們一起殺死,而且絕不放過一個敵人,文廷玉不知我們有這條規定,才會做出那件笨事。」
  梅玉道:「為什麼要有這樣一個規定?」
  「這是我們老祖宗為了保持我們族人勇武不屈的精神,才有這麼一條規定,不僅是對族長,對族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如此,當我們被敵人所擄後,只有自己設法逃去,或是勇敢地與敵俱亡,絕不允許投降或妥協的事。」
  「可是剛才就有幾名長老就向你屈膝示降了!」
  「我不是敵人,而是她們的小族長,對自己人是不受這種傳統限制的,我們自己常常比武決鬥,失敗的一方可以投降,接受對方的處置或要求,因為我們的人已經在大量的驟減,不能夠浪費在自己人身上!」
  梅玉一歎道:「你們真是個奇怪又聰明的民族!」
  「還不夠聰明,否則我們早可以征服全吉馬高原,本來我們是最強大的一支,由於老輩的無知和固執,使我們衰退得厲害。
  幸虧年輕一代中,跟你們漢人學了很多,漸漸改進了。可恨的是文廷玉這一批人,不讓我們進步,處處阻撓我們!」
  說著,屋子裡忽然傳來了哀叫和搏鬥聲,而娃依那的手下也大批的衝向屋子,梅玉忙問:「這又是什麼?」
  「這是我的人在殺死文廷玉的村人,這批人跟文廷玉一樣的壞,絕不能留下!」
  梅玉一皺眉道:「文廷玉已經死了,其他的人……」
  「梅玉,這件事你不要干涉,這批人絕不能留的,因為他們對我們太瞭解了,心地既壞,又生性奸詐,只要有一個留下,就是我們的禍害。」
  「難道婦人和小孩也是禍害嗎?」
  「哪裡有婦人和小孩,一共二十七個人,全是大男人,他們把女人和小孩全部送到外面去了,這兒留下一批男人,完全是為了對付我們的,他們知道我們缺乏男人,個個對我們展開花言巧語的美男攻勢,甚至於還用一些藥物來增加他們男人的吸引力,把一些老女人迷得死心塌地的,所以我一定要除這批禍害。」
  梅玉不禁默然了,他相信娃依那的話,文廷玉自從大軍進駐村中之後,就把村人全都搬走了,所以梅玉他們沒有看見過村中有婦女小孩,只有幾個壯男露面。
  起初,還以為是怕軍人騷擾,這倒也難怪,歷來就很少有不擾民的軍隊,這批征西大軍雖是精選的,但是這邊的女人仍不免有受欺凌的。
  鄭和與梅玉為此大整飾過,但是效用不彰,雖然他們殺過幾個特別不守軍紀的,但犯者仍然不絕。
  主要是因為一大批血氣方剛的大男人,長期航海之後,心中都燃著一團慾火,南洋地方氣候熱,那些蠻女們偏又衣著極少,甚至於全身赤裸的,而且身材玲攏,又沒有什麼貞操觀念,有時會主動地挑逗男人,在這種情形下,要想維持秋毫無犯的軍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到了後來,兩位主帥也無法雷厲風行了,對於文廷玉撤走婦女之舉,只是覺得有點難堪而已,還沒有太放在心上,哪知他們根本沒有女人呢!難怪他們急著要撤走,原來也是怕被人發現這種異常的現象。
  再往深入一想,文廷玉一批人住在此地,居心是值得懷疑了,若說他們是為了避世而隱,則不應該不攜眷屬,若說是為了藏珍,則多年來也沒有去設法開鑿寶庫,只有一個想法是正確的--」
  他們原為藏珍而來,結果在吉馬族中發現了大批寶藏,心動貪念,覺得取得金砂比藏珍更有價值,就一心一意地動金砂的腦筋了。
  他們交情吉馬族的女人,雖然取得不少的金砂,但貪念未已,還要想法子獨佔,但吉馬族的女人又多又凶悍,所以才動了歪主意,故意煽動一些長老,前去竊取了部分藏珍。明知明軍絕不會干休,這批老女人也不甘放手所得的藏珍,衝突必起,吉馬人也必然會在大軍圍攻之下,悉數滅亡。
  這是一個極為惡毒的計劃,幸好娃依那早就看穿了他們的用心,沒有上當,而且利用機會,反過來把這一批禍患消滅了。
  戰鬥結束得很快,沒有多久,一批女戰士出來向娃依那報告戰果--敵人已全部伏誅,娃依那總算大獲全勝,她不但清除了文廷玉那批外患,也清除了那些老頑固派的長老,取得了全族的統治權,可以大力地執行她那改革計劃了。她是個很聰明的人,知道要改,就必須趁機會做一次徹底的改革,把舊有的一切都推翻掉,建立一個新的秩序,也趁著梅玉的大軍能幫她真壓時,把族中的反對勢力硬壓下去,她更利用這個機會,向梅玉請教今後的改變之道。
  梅玉倒是很熱心的幫助她,因為他有個私心,想在此地為聖光寺辟下另一個範圍,吉馬人這股力量以及湖底豐富的金砂,都是極為有力的資源。
  所以他在這兒駐紮了將近一個多月,全力從事於吉馬族的改革事宜,他在西征的大軍中,挑選了一些年輕未成家的光棍,與吉馬族的少女婚配,同時也飛書寄航把方天傑找了來,為他求婚娃依那,使方天傑成為一國之君。
  方天傑也帶了一批人來,梅玉和鄭和商量的結果,拔出了三四百人,留在金馬吉高原上生根。
  這一來使得吉馬族有了一千多人,而且以一個完全嶄新的姿態出現。
  這一族的人不但年輕力壯,不但男女個個勇武善戰,而且精通武技,再加上方天傑熟練戰略,又有明朝的大軍為後援,很快就成為金吉馬高原上的一霸。
  鄭和對這件事是全力支持的,因為這也是他的使命--開發西洋,建立外番的使命有關,成祖永樂最好大喜功,對前元鐵木真大帝揚威西方的事功十分欽佩,一心想鍾事前賢,金馬岒高原地廣數十萬公里,也有幾十萬蠻人聚居。如果能有一個一統的勢力在此生根,而且向中原表示臣服,自然是件好事。
  梅玉被冊封為西方都護使,設府雖在緬甸,但在金馬岑高原上能建立一個勢力中心,也是大大有利的事,他本人對權勢利慾都很冷淡,只是對建文帝的忠心耿耿卻無與倫比,處處都在為建文帝打算。
  方天傑也是一樣,他萬里迢迢渡海而來,卻是要他娶一個蠻女為妻,這對他而言,實在是興趣不高,可是為了建文帝,他也只好答應了。
  當然,這些事必須還要鄭和的支持,鄭和對永樂帝的忠心是不會更易的,但他對建文帝也有一份對故主之情,只要是不傷害到永樂帝而又對建文帝有利的事,他都很盡力,以他目前的身份,促成這些事,自然是輕而易舉的。
  大軍再度賦歸了,這次班師是十分隆重的,永樂帝居然親出都門來迎接,因為他們帶回了一批足以傲世的財富,也攜回了數十萬兩的黃金。
  黃金已經鑄成一錠錠的磚塊,每塊百兩,裝成了許多木箱,當那一箱箱璀璨奪目的珠寶和金光閃耀的金錠在大殿上當眾呈現給永樂帝時,不禁群臣動容,連永樂帝也咧開了嘴,一直就沒有停止笑過!
  永樂帝的高興是有道理的,當他第一次派遣鄭和遠征西洋時,朝中已有一些大臣反對,紛紛勸諫說:「聖人在位,理在修行仁政,間賦節用,以使萬民歸心,只要政通人和,天下昇平,自然近悅遠來,萬邦鹹歸,征西之行,耗費糜輕,在此國庫尚非豐盈之際,實不宜操此不急之務。」
  永樂帝不能說這是去看看建文帝在那兒的情況,自然要招出一套揚威異域的理由,那實在不足以使人信服,他只有一意孤行,硬著頭皮發出了旨意。
  鄭和到底是永樂的心腹,永樂派他主其事時,也向他說了幾句私下的囑咐,大部分是有關於錢的,叫他們在海外時,瞧瞧有什麼發財的路子,多少總要弄點回來。
  鄭和放在心裡,出海時著實動了一下腦筋,西洋地方的財源有限,好在土產頗豐,尤其是馬六甲一帶的香料、銀礦等,他也在交趾一帶,搜集了不少的珍珠、珊瑚等海上珍品,所以第一次西征回來,算算還賺了一筆。
  那次沒公開成果,但是國庫沒有虧損,管度支的人是明白的,朝廷該付的錢沒有短缺,地方也沒有增加賦稅,所以那些大臣們聰明地不再哆嗦了。
  上次西征,放了個梅玉為帥,敏感的人已經知道是與建文帝有關了,奇怪的是,永樂帝對梅玉的態度,他登基以後,對建文帝的同黨或黜或殺,排擠得十分徹底,而梅玉是建文帝不折不扣的死黨,卻破例地讓梅玉繼承了候爺不說,更晉級成了國公,這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尤其是那些谷王的同黨,他們更是難以理解,谷王就是因為對梅玉過分的迫害而被黜廢,他們實在不明白梅玉何能獨蒙青睞。
  直到今天,他們總算明白了,原來梅玉能為皇家找到了忽必烈藏珍,除了那些光華燦爛的珠寶之外,還有成箱堆積如山的黃金,這筆財富可以抵得上數歲國庫的賦收,難怪皇帝要把梅玉捧成風凰了。
  永樂帝實在高興,他覺得他成了空前偉大的皇帝,以前也許有過幾個國君,如唐太宗李世民,漢武帝劉徹等,他們建下了赫赫的事功。但他們卻被一個字所困,那就是窮,不是皇帝個人窮,而是國庫中的空乏,收入難以付出,不得不以增賦來斂錢,漢武帝甚至於邀天下富戶於茂陵,集中統一其財富,以便從中括下一點來。
  若不是為了財務所困,他甚至可以有更大的作為,從沒有一個皇帝能像永樂帝此刻擁有如此多的節餘的,他心中湧起一連串偉大的計劃,決心把自己塑成一個史無前例的偉大人物。
  高興之下,他對梅玉的獎勵也是十分的優厚,把他由三等國公晉封為一等國公,這是人臣之極,只有為數的幾個家族才能得1到這個殊榮,如沐家世襲黔國公,世鎮雲南才是個一等公。
  此外,永樂帝還在忽必烈藏珍中,選了一條極其名貴的鑽石項鏈,賜給了國公夫人姚秀姑。
  這條項鏈也是一位公爵所有的藏珍,被元朝西征大元帥拔都親王所獲,卻沒來得及呈送回來,歸並在忽必烈藏珍之中。
  那是一串十四粒鴿卵大小的精鑽,由巧匠串成,價值連城,永樂帝當廷頒賜,一時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只有梅玉受領下來後,苦笑無已,皇帝的厚賜不能算不豐,但是還不如一百兩銀子來得實際些。
  一百兩可以買數十石糧食,十口之家,數歲之饑。這條項鏈可以值幾百萬兩銀子,卻與廢物差不多,因為它出自御賜,窮了不能賣,也沒人敢買,等於是一文不值。
  這倒還罷了,還得花費精神去保管它,若是有所損壞或損失,傳到宮中去,就是大不敬之罪,弄不好還得為它殺頭。而且想把它深藏起來都不行,國公夫人是貴婦,宮中有什麼酬酢一定都得參加,參加時也必須將它穿戴起來,那些皇后、貴紀及其他的貴婦人,少不得也要鑒賞一番,這種賞賜,簡直受罪。
  梅玉對這種殊榮,向來沒興趣的,尤其是事後一連串的酬酢,更感到其苦無比,可是他都耐著性子參加了。
  一則是出於他妹妹的請求,他妹妹已經出嫁了,嫁的是吏部史侍郎次子,是個很有出息的年輕人,新科二甲進土及第,前程似錦。史家跟他們議婚時,梅家還沒有發跡,正巧倒霉之際,人家倒不是巴結他們,所以梅玉對這個妹夫是挺欣賞的。
  梅家老侯爺梅殷自從退去侯爵之後,長駐西山道觀中學道,不理人間塵事了,連梅玉去叩見都被小道童回絕了,所以梅玲惟一的親人就是這個哥哥。
  梅家雖然顯赫了,但做他的妹妹卻只有受牽累了,梅玉長年不在家,家要妹妹費神照顧,最苦的事有許多顯赫的事要求鄭和,居然也找到梅家來。
  鄭和主管全國密探,專事調查那些官員們的廉潔操守,有些人被捏住了把柄,就來求梅玲轉為說項,梅玲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幸好梅玉不在,她還有個推托,現在梅玉回來了,她只有把那些請托交給梅玉。
  「哥哥!你妹夫只是一個吏部六品部員,實在得罪不起這麼多的貴人,你做做好事,把這些麻煩了一了吧!」
  梅玉只有打起精神,一家家應酬去,有關的人家提出了有關的答話,能幫忙的地方,也盡量地幫忙,那是鄭和故意造成的趨勢,要把人情做在梅玉身上。
  「國公,咱家捏住了他們的小辮子,倒是不怕他們,但咱家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所以藉機會把人情行在你身上,你跟別人做官不同,你的衙門在西南,平素不在朝中,因此朝中的奧援越多越好,耳目消息也越靈敏越好!」
  「鄭公,這些人會成為我的奧援嗎?」
  「他們也許不會成為你的死黨,但你們有點利害關係。第一,他們不會落井下石害你;第二,他們見了什麼風聲,至少會先通知你一聲。國公,你跟咱家不同,咱家不怕得罪人,你卻是處處以和為貴,你也跟別人不同,別人居心唯忠唯敬就夠了,你還得保護聖光寺中那位……」
  「鄭公,你既然提出了,我也有個疑問,朝中的這一位對大哥究竟是抱什麼態度?大哥把傳國玉璽和忽必烈藏珍鑰匙交了出來,對天下已沒有野心了,他怎麼還不放心!」
  鄭和一歎道:「國公,就是這件事,咱家無法答覆,咱家還弄不清主上的心意,說他不放心,他還關心得很,第一次西征時就是聽說那一位受到了李至善的威脅,變相命咱家帶人去幫忙的,可是局勢安定下來了,他又有花樣了,據咱家所知,主上又另委了龍驤將軍張輔,私下召募了一批人,成立了龍驤衙……」
  梅玉一怔道:「這龍驤衙又是幹什麼的?」
  「跟密探差不多,名義上以晉王為主事,但晉王只有掛個名,晉王跟沐公爺是連襟姻親,走得很近,張輔也是出身沐王府家將,龍驤衙的成員也多半是在雲南一帶召集的,可能是在西南一帶要成立一股勢力。」
  「那是為了抵制大哥嗎?」
  「這就不清楚了,天威難測,他心裡想些什麼,誰都想不透,尤其咱家這幾年,多半是在西洋,密探事務雖是咱家在兼領著,但咱家忙於西洋事務,就顧不了太多……」
  「那不還是鄭公的子侄在管著嗎?」
  「不錯,錦衣衛指揮使還是咱家的侄兒鄭文龍,但指揮使只能管明裡的事,暗中一些事務都是主上自己在管,平時由尚衣監劉哲成兼著,最近張輔跟劉哲成也頻頻接觸,可能是龍驤衙跟沐王爺合成一氣,再加上一個親王,一個尚衣監,這個組合相當可觀了。」
  「是的,這都是咱家在西洋時弄出來的,到底主上是什麼心意,咱家不清楚,不過可以想像的是咱們都要小心,所以咱家才勸公爺多結人緣,盡量少得罪人。」
  皇帝另外成立密探組織,並不表示對鄭和的信任有減,鄭和頻立大功,正在當紅之際,以前的密探也不是由鄭和一人獨攬的,仍然有谷王朱穗和李錦龍那一批人分庭抗禮,這一批人被鄭和鬥垮了,才兼併了勢力。
  但皇帝很快又弄了個龍驤衙出來,鄭和自然有點擔心,但又不便動聞,只有悄悄地把話點給了梅玉,他知道梅玉跟沐王府關係密切,必然會去動問一下的。
  這天沐王的堂弟沐晟為梅玉設宴,沐晟本身是沐王府的親軍統領,那是由沐公重任,算不上是正式的官兒,但他卻是沐公的私人代表,地位之隆,喧赫一時。
  梅玉自然不能掃這位貴顯的面子,便和姚秀姑一起赴宴去了,起初他以為只是私下的酬酢,到了那兒,才發覺冠蓋雲集,連晉王朱楓也參加了,他是永樂的弟弟,食米在太原。另外還有在山西大同的代王朱桂。
  兩位親王只是作陪客,來陪伴他這位貴賓,兩位王妃也是珠光寶氣。姚秀姑原來只穿了一件出客的衣服,此時感覺未免失禮,連忙叫人回府中去取御賜的項鏈。
  哪知派回去的旗牌官被人襲殺於途中,那條御賜的鑽石項鏈居然不翼而飛了,據在場目擊的人口述,下手是三名黑衣人,蒙著面,武功很高,殺人越貨後揚長而去。
  這是一個很明顯的預謀行動,劫去了這條項鏈的目的在打擊梅玉,造成他的失勢而已,因為那項鏈雖然名貴,卻是公開的賜品,不但找不出第二條來,就是那十幾顆鑽石,也都是獨特的珍品,劫盜者除了暗藏起來之外,連拆開來賣都無人敢收藏,因為這批貨色太燙手了。
  消息當然很快就傳到梅玉耳中,也傳到了做主人的沐昆耳中,他自然表示關切,兩位親王也相當的關心。晉王安慰他道:「國公,這一定是那個人故意跟你過不去,沒關係,好在這事情知者無多,咱們都幫你壓下來,然後再慢慢地設法找這個傢伙。」
  梅玉道:「消息壓得住嗎?」
  沐晟忙道:「應該沒問題,目前知道的在下、兩位王爺和張將軍四人而已,只要我們不說出去,應該沒人會知道。」
  「那也瞞不住人的,拙荊以後還要參加酬酢,若是不配帶那條項鏈,恐怕會令人啟疑的!」
  「這個……國公盡量少參加好了,即使若不得已,非參加不可,國夫人可以推病在家……」
  「別處可以推,若這宮中召宴,恐怕就不便推辭了,拙荊若是病,宮中一定會派內侍和御醫來視疾,這些人的眼睛很厲害……」
  張輔笑道:「那應該不成問題了,國公跟鄭公公交好,下官跟尚衣監劉哲成公公情分莫逆,有這兩位關照一聲,宮中誰敢不聽話,至於太醫方面,那就更容易了,下官的龍驤衙最近正好捏住了他們的小脖子,下官只要打個招呼,叫他們怎麼說就怎麼說。」
  他們每個人都很熱心,但梅玉卻想想搖頭道:「各位都設想好了,但只有一個人卻瞞不住!」
  「誰?還有什麼人。」
  「我自己。」
  「什麼?國公自己難道會張揚出去?」
  「張揚出去是不會的,我對這件事不會放手的,一定要設法追查到底,看看是誰幹的,但這件事若瞞下來,我便犯了欺君之大罪,我寧可擔上個不敬罪,向皇上自承過失,這欺君之罪卻是我不能擔的。」
  說完,他向主人告了罪,匆匆地告辭而去,出了這種事,人家自然會體諒他的離去。
  梅玉也沒有回府,他來到了錦衣衛指揮使衙門,先找到鄭文龍,把事情告訴他,叫他立刻開始偵查那三個蒙面殺手的來龍去脈,因為國公府旗牌丁士元也是鄭和推薦的手下,密探出身,遇襲的地點又在鬧市,錦衣衛別有一套偵查和追索的方法。
  另一方面,他要求立刻見到鄭和,這倒不難,鄭和回京之後,另有一處秘密的辦事處,離皇宮大內不遠,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那兒處理要務,也隨時準備著皇帝召見。
  至於宮中的事務,早巳由他的副手兼任,用不著他去擔心了,他是隨時可以見到皇帝的人,若他認為必要,哪怕是闖寢宮,把皇帝從夢中吵醒也可以辦得到,所以說他是天下最有權力的一個人也不為過。
  鄭文龍著人將梅玉送到秘密簽押房,這是兵部衙門的偏院,離午門不遠,是錦衣衛所有,平時就門禁森嚴,除了皇帝以外,任何人都要經過允許才准進入,這個地方比皇帝的御書房還要嚴密,御書房中至少還有幾個負責茶水或清掃的太監可以自由進入。
  梅玉就在這兒見到了鄭和,談話是絕對秘密的,梅玉說了經過,鄭和沉思道:「這些人說聰明也可,說笨也笨得可以,這不是掩耳盜鈴的蠢事嗎?」
  梅玉一怔道:「鄭公以為是張輔那些人幹的?」
  「事實上只有他們才知道國公遣旗牌官回去幹什麼,他們故意在帖子上不說明,只說是便宴,臨時再弄兩位王紀盛裝而去,逼得國夫人要回去取御賜藏珍,他們才遣人伺機下手。」
  梅玉歎道:「這一揣測有見地,只可惜的是秀姑太重視禮儀,要是照我的脾氣,事先既未通知,我們大可以便裝相見,誰也不能怪我們失禮。」
  鄭和笑道:「灑脫的國公夫人,也未能免俗而已,那條項鏈也實在惹人喜歡,掛在國夫人頸上光芒四射,換了咱家,有機會也希望多戴上在人前亮相的。現在那些話都別說了,還是趕緊想對策要緊。」
  鄭和又道:「要想對策,首先要知道對象,其次則知道其目的何在。」
  「是啊,鄭公既然把對像假定是張輔那幫人,他們是以沐王那幫人為後台的,難道沐王要跟我過不去嗎?」
  鄭和道:「恐怕是有一點,因為國公近邀帝寵太多,恐怕已經引起沐王府的不安。他的勢力範圍在西南一帶,國公都護西南,根本就跟他衝突了!」
  「這怎麼可能了,他管的是雲南貴州,我管的是西南夷,各不相關!」
  「國公,只有你這樣想而已,西南夷雖非沐公所轄,但多年來一直是受他所鎮制的,現在劃規國公旗下,等於是從他手中分出一股勢力範圍。」
  梅玉一怔道:「這我倒沒想到,我要跟皇帝談談!」
  「國公,皇帝把你封在西南,就是鉗制他的意思。何況,光是你一個人的力量,恐怕還沒有這麼大的面子,所以暗中還得加上聖光寺的影響……」
  梅玉怔住了,鄭和又道:「這也是主上測試一下沐王對遜皇帝的態度,他如真心支持聖光寺,應該跟國公通力合作才是,現在看他果然對國公用起擠壓的手段,可知休王也是只以自己為重的人。」
  梅玉整個的呆住了,鄭和又道:「國公放心好了,劫盜項鏈的人,咱家一定負責調查出來,只是對方很狡猾,要想追出主使人,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鄭和道:「還有這件事,絕對不能瞞宮中,相信皇上早已知道了!」
  「我知道,張輔他們向我建議保證,說隱瞞下這件事再慢慢找尋,被我一口回絕了,我不想領他們的情,更不想被他們抓住小辮子!」
  鄭和道:「國公沒上這個當,足見高明,那咱家就陪國公進宮一趟面聖吧,你放心,不會有事的,這事咱家也有一半責任。」
  「怎麼會有鄭公的責任呢?」
  「在禁城之內,公開殺人劫走御賜重寶,這是考驗舍侄的能力,如果他破不了案,這個錦衣衛指揮使也別想幹得安穩了,這一石數鳥之計,當真高明得很呢!」
第二十四章 宦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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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又朝大內禁而去,鄭和一打聽,皇帝在御書房內批閱奏章,不過留下了話,若是司禮總監或梅國公請見,直接立宣,不必再等請示了。
  鄭和向梅玉苦笑一聲,放低喉嚨道:「如何?咱家說皇帝已經知道了吧!國公,如是打算瞞下來,那可是搬磚頭砸自己的腳了。」
  梅玉心中暗驚,深深感覺到宦海風波的險惡,也感到伴君如伴虎的話一點不錯。
  難怪當初建文帝登了大寶之後,兩年之間,雖然常常找他和方天傑私下相聚,卻從來沒有想到派給他們一官半職。
  有時方天傑自動請纓,想在侍衙營中掛個名,也為建文帝拒絕了,歎息著道:「二位兄弟我許下你們每人督軍一方,非將即帥……」
  男兒及壯四十行,能夠拜及將帥,威震一方,應是功名事業的頂點,建文身為天子,也不會空許人情的,所以大家都不再談起了,因為他們討官做,只是為了有所事事而不是為了本身的利祿富貴。
  現在,梅玉才三十出頭,已經位極人臣,但這富貴卻仍是懸空的,是基於一種微妙的關係而得來的,他時時都有如履薄冰的感覺。
  鄭和又帶著他,在御書房外才唱名進去,裡面已經叫宣了,兩個人進去,永樂在燈下批奏章,堆積像座小山,梅玉情不自禁地道:「陛下太辛苦了!」
  永樂帝居然苦笑一聲道:「是嗎?朕也有這種感覺,這是朕自己找的,朕叫各省的督撫,每月將境內發生的大事具服,朕親自批閱,以求瞭解民隱。」
  梅玉道:「督撫申報的就不會是民隱,他們只會歌功頌德,盡揀好的報!」
  永樂帝一笑道:「給朕的奏章他們不敢,朕另外還有人申報的,若是督撫申報不實,只揀好話談,三個月內就換人,幾年之內,朕已經換掉九個人,現在他們都很老實,每個人都兢兢業業地瞭解民間疾苦,而後設法解決。」
  梅玉不覺肅然起敬道:「陛下達及黎民,功德無量!」
  永樂帝微微一笑道:「聽說你丟了東西?」
  「臣無狀,御賜的項鏈被人劫走了!」
  永樂帝不動聲色地道:「梅玉,朕如果要追究起來,這就不是無狀兩個字蓋得下來的。」
  梅玉毫不在乎地道:「陛下要講道理,微臣若是將御賜的東西隨便擱置,才是大不敬,現在臣將之視拱壁,遇有重要應酬才令妻妄穿戴,實是萬分敬意,被賊人在鬧市攔劫,罪實不在臣!」
  永樂帝居然一笑道:「好!梅玉,從小你就善辯,現在的辯才越來越厲害了!」
  「臣不是善辯,只是喜歡直話直說,當然也因為陛下有聽直話的聖明,臣才敢直言無隱!」
  永樂帝哈哈大笑道:「聽你的話就是聖明,不聽你的話就是昏庸了。梅玉,你倒是謙虛得很!」
  「微臣自知跋扈無關,但微臣不善虛假,心中想什麼就說什麼!」
  永樂笑笑道:「別人出了這種事,一定是設法隱瞞,你倒好,立刻就跑來告訴朕了!」
  「微臣覺得不必隱瞞,東西是陛下所賜,丟掉了是微臣的損失……」
  「這應該與朕無關了!」
  「不!陛下還是有責任的,在禁城之內,鬧市之中,公開的殺人劫取御寶,這批賊子實在太不把皇帝的尊嚴放在眼中了,微臣以為京畿尹衙門和錦衣龍嚷兩衙的責任不可卸,應該令他們即期破案緝兇!」
  「這怎麼又與龍驤衙扯上關係呢?」
  「因為龍驤衛管的就是這些事!」
  「你怎麼知道龍驤衙管的是什麼事呢?朕設立龍驤衙,只是說是朕的禁衛而已,可沒有規定他們幹什麼。」
  「可是微臣回來後,西征隨員大大小小都受到他們的盤詰調查……」
  永樂帝神色一震道:「有這種事?」
  梅玉道:「人是張輔帶來的,對微臣還算客氣,先來拜會後,才說是陛下的旨意,請微臣合作……」
  永樂帝怒聲道:「這個混賬東西,膽子太大了,朕可沒有叫他去調查西征的大軍,三寶,你知道這事嗎?」
  鄭和也頗覺意外,連忙道:「奴才不知道,其實國公的隨員都是從奴才這兒調過去的,奴才的人,陛下處都有檔案可供查閱,陛下如果要知道什麼,根本不必另外費事,另外再叫人去調查了。」
  永樂帝很生氣地道:「這個畜生很不像話,有些事情居然自行做主,朕要好好地整整他。」
  梅玉道:「陛下何不將微臣的這件事交給他去辦,限期他緝兇,追出失物!」
  「這……責成在他身上似乎說不過去吧?」
  「陛下,事實上本來也該他負責,京畿治安,本該由京兆尹衙門負責,可是他們主管那些地方上的小案,似這般殺官劫取御寶的大案子,應該是錦衣衛負責,可是錦衣衛指揮使忙著支援鄭公西征,著重西洋的海外聯絡了,那些工作他們接手自動分了一大半去,現在正好順理成章地把責任交給他們去!」
  永樂帝想了一下,居然笑笑道:「說的也有道理,這幾個傢伙是該整一整他們,給他們一點教訓,這下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會搬磚頭壓自己的腳的!」
  鄭和笑道:「陛下似乎已經猜到是誰主使了!」
  永樂帝道:「朕不敢自許聖明,但至少不是糊塗蛋,可以由著人欺騙愚弄,晉王和代王是兩個笨蛋,自己頭腦不清,卻偏又喜好弄權,這下叫沐榮給套牢了,一定會吃虧的,而沐榮也該死,他是皇家的親戚,世沐皇恩,已貴至王爵,還要不安分,你經略都護西南,跟他的勢力衝突,自己可要多加小心!」
  「微臣知道,微臣自會讓他一點。」
  永樂帝搖頭道:「梅玉,你沒有弄清朕的意思,朕不是要你讓他,如果是要由著他在西南坐大,朕也不會派你去了,朝中有的是能吞聲忍氣的飯桶,朕之所以派你去開府,是因為你有股不屈不撓的勁兒和不避權勢的銳氣,只要你能站在道理上,不必怕誰,朕一定支持你!」
  梅玉明白皇帝是要借重自己的力量去抑制休王府,心中雖不以為然,口中卻道:「但微臣失落了御賜珍寶,仍然有失敬之罪,請陛下賜罪!」
  永樂道:「那當然,這是一定要處分的,朕罰你個太不經心之罪,像這個價值連城的奇珍,你只派了一名旗牌官,匹馬單騎去拿取,予人以可乘之機,若是你派上五六個人護送,就不容易出問題了。」
  這個理由倒是塞住了梅玉的口,他自己開過鏢局,當過一兩年的總鏢頭,也知道一點行情,像這樣一件舉世匹的奇珍,照一般走鏢的習慣,也勢必出動全局的人力不可,自己的確是太大意了。
  鄭和道:「這倒怪不得國公,他是認為在京師輦轂之下,禁城之中,應該是不會有問題,何況那名旗牌也是奴才治下的絕頂好手,這只能說是賊徒太大膽妄為一點!」
  永樂帝這才慢怒道:「所以朕才生氣,這些人太過無法無天了,在禁城中都敢如此膽大妄為,若不懲處,將來不得了。三寶、梅玉,這件事朕會落實在張輔身上,但也只有給他們一點壓力而已,靠他們追藏緝兇是絕對無希望的,真正做事的,還要靠你們自己。」
  梅玉立刻道:「微臣知道,微臣一定要辦好這件事情後,才到西南去上任!」
  永樂帝一笑道:「還有,你必須要受點處分,聯要罰你繳出俸銀三千兩,以充國庫。」
  這個處分簡直是開玩笑,梅玉的一等公,歲俸三十萬兩,三千兩不過是百分之一而已,這處分是太輕了。
  以事實而言,這當然也算是處分,因為罰俸畢竟是不太體面的事。但是在另一方面講,這也是一件大有面子的事,官場中遭到罰俸處分的人,反而是一種殊榮。
  這證明受處分的人在皇帝心目中的份量極重。因為犯了錯,皇帝不便掩飾,才象徵性的處分一下。
  所以第二天早朝時,皇帝當庭作了宣佈後,的確讓很多人吃驚不已。
  京師是非之多,冠於天下,梅玉在昨日失去御寶的事,事實上也瞞不了人,已經有許多人都知道了。
  梅玉的倔起,是令很多人既不服氣,也想不透的,因為梅玉是前遜皇帝的死黨,也是永樂帝最討厭的一批人,永樂登基五年,已經將當日建文帝的班底徹底清除了,卻想不到會留下一個擁建文帝最力的梅玉而屢膺重寄。
  二次西征由梅玉掛帥,己使人難以理解,而梅玉歸來所受之賞賜之豐,更使人驚訝和眼紅,他們都感到天威難測,對皇帝模不透。
  梅玉出漏子的消息,傳到了大家耳中不多久,人人都在猜測皇帝將會如何懲戒梅玉,最輕的估計也將是由公爵降回侯爵去,哪知道天恩浩蕩,僅僅是罰了三千兩銀子。
  三千兩銀子在升斗小民之家中,也許一輩子都積不起這筆財富,但是對一位國公而言,實在又微不足道了。
  更慘的是新拜龍驤衙統領張輔,皇帝居然把這件事責成在他頭上,說他捍衛京錢不力,有虧職守,限他在十天之內,緝獲兇犯,否則即予嚴懲!
  皇帝是下的朱諭,形諸文字,雷霆頒下的旨意,這就是說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了,只有乖乖地領旨。
  這道旨意不僅是張輔變了臉色,其他幾個人也都嚇黃了臉。
  下了朝之後,顧不了其他人言語紛紛,晉王朱楓、代王朱桂和龍驤將軍張輔全部都集中在沐晟的家中。
  沐晟雖是沐榮的代表和堂兄弟,但他無職無品,未能臨朝,只在家中等消息,沒想到三個人會同時來到,一進他們秘密議事的書房中,張輔就把皇帝的旨意給沐晟看了,同時道:「總管,你看該怎麼辦?」
  沐晟讀了朱諭後變了色道:「這根本不是你的責任呀!怎能要你負責呢?」
  張輔道:「本來是下官跟鄭文龍應該同時負責的,可是鄭和出使西洋,鄭文龍全力支援西方和聯絡,事務放鬆了不少,是王爺授意下官多爭取一些事權,所以最近京畿方面的事務,都是龍驤衙在管,皇帝倒沒找錯人。」
  「這……該怎麼辦?」
  張輔道:「當初下官就反對這麼做法,都是總管和二位王爺極力主張要借此整住梅玉,還料準他不敢張揚的。
  「哪知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入宮去請罪了,結果倒好,皇帝只罰了他三千兩銀子,卻把個燙山芋弄到下官手中了。」
  沐晟忙道:「張將軍,別急!別急!你可以向皇帝訴說事情不該由你負責的,鄭和回來了,對西方聯絡的事也停止了,錦衣衛仍然在負責。」
  張輔冷笑道:「皇帝若是頒的口諭,那還可以復奏一下,現在頒下的是朱諭,大總管,你應該知道朱諭的頒下過程,那是鐵定成案,無可推托了!」
  他頓了一頓,沉聲道:「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下官少不得只有公事公辦,把黔中三鳥給交出去了,那條項鏈也只有麻煩你們還出來。」
  這番話把另外三人都引得緊張起來。沐晟連忙道:「張將軍,這須得從長計議,不可魯莽從事!」
  張輔道:「下官的期限只有十天,過期不破案子,下官就會撤職查辦,總管何以教下官……」
  「這個……皇帝不過是說說而已……」
  「說說而已?當廷頒下親筆朱諭,豈是說說就能算了。總管,責任在下官,你這種不負責任的話最好少講,到時候下官遭了事,誰來為下官做主?」
  沐晟見他翻了臉而且還完全不給自己面子,出言近乎訓斥,一時拉不下臉,於是也沉下臉道:「張將軍,你別忘了你之所以有今日是靠了誰的力量!」
  張輔也火了,厲聲道:「張某承認王爺提拔,張某十分感激,但是統領今天這個龍驤衙,也有一半是張某自己的本事,不管怎麼說,都不是靠著你這小人的力量。沐晟,你自己膽大妄為,鬧出了事情,只有你自己扛,別想拖別人下水,劫寶殺人的一本賬,張某很清楚,看在沐王爺的分上,張某不為己甚,給你一天時間,把東西先送過來,然後把人趕出京師,張某在外面拿人!」
  代王朱桂見他們鬧翻了,拉兩邊說好話解釋,然後又對張輔道:「張將軍,黔中三鳥是本爵的門客,若是抓住他們,咬出了本爵來……」
  張輔道:「下官不會留下活口的,當場格斃,然後在身邊搜出贓物一併交差。」
  「這交得了差嗎?」
  「東西追了回來,緝兇的劫匪被格斃,應該可以了。」
  「若是上面要追究主使人呢?」
  「死無對證,沒有了活口,推托的辦法就多了,梅玉當年幹過鏢行,黔中三鳥出身黑道,跟梅玉本來就有過節,就在這上面做文章……」
  代王遲疑片刻才道:「可是這樣子整自己人,未免太……刻薄了一些,這要我們對別人的手下如何交代?」
  張輔沉聲道:「王爺如果要講義氣,張某就留下活口,讓他們把王爺咬出來就是了。」
  代王嚇得臉也白了,連忙道:「這怎麼行,這也不是本爵的主意,本爵只是借出人手而已。」
  張輔道:「不管是誰的主意,反正是個餿主意,昨天你們一說,下官已經說不妥了,不過你們強幹了,下官也只有硬起頭皮為你們擔待一二,不過下官也說過,鄭和手下頗有能人,這件事瞞過他的機會不多,現在果然推到下官的頭上來了。」
  沐晟這時也豁出去了道:「張將軍,其實扳倒鄭和,打擊梅玉,最有利的是你,與我們有什麼干係?」
  張輔冷笑道:「沐晟,你那一套心思以為下官不知道,再過兩個月就是王妃生日,你想討好王紀,知道王妃喜歡珠寶飾物,所以才打算將那條項鏈送去給王妃當賀禮!」
  「這個……在下不否認,只要東西到了沐王府,相信皇帝知道了,也不會向王爺理論的。」
  張輔冷笑道:「皇帝也許一時不會貿然行事,但是心中對王爺有了介蒂,終究不是好事。」
  「那又怎麼樣,王爺坐鎮天南,身系半壁江山安危,皇帝縱然心中不高興,也只有忍著點。」
  張輔沉聲道:「王爺只想跟皇帝互相尊重,卻不想跟皇帝作對,所以才提拔下官為皇帝效力,也是表示支持皇帝的意思,你要是敢為王爺惹是生非,莫怪下官不客氣了。」
  沐晟是休王的堂兄,雖非嫡支,卻也是老王爺沐英的侄子,又是在自己的府中,被張輔如此頂撞,面子上更下不來了,一拍桌子道:「張輔,你不過是沐王府的家將,居然在我面前人五人六起來了,來人哪!」
  書房外面進來兩名武裝護衛,一恭身道:「總管有何吩咐?」
  沐晟一指張輔道:「替我把這個匹夫轟出去!」
  那兩名護衛一怔,張輔微笑道:「沐晟,你大概忘記了,他們都是龍驤衙,是我的直屬手下弟兄,你要他們來轟我,不是教唆以下犯上嗎?那可要軍法從事的。」
  沐晟臉色一變道:「不管,儘管轟,本座負責!」
  哪知兩名護衛上前,一個劈手就是兩巴掌,把沐晟打翻在地,另一個乾脆拔出劍來,把著咽喉喝道:「混賬東西,居然敢侮蔑統領,罪不容赦。」
  挺劍就要刺進去,張輔喝止道:「慢!留下他一條命,派人押回鎮南去交給王爺處置,目前只掌嘴二十,革除總管職務,收押嚴加看管!」
  那名護衛應了一聲,上前劈啪連發,打完了二十嘴巴,沐晟早已痛得昏厥過去,代王與晉王嚇得面如土色,張輔一笑道:「二位王爺,現在好了,主使人也有了,王爺回去把黔中三鳥支出府去,下官好著手擒捕,在王府搜出了人,對王府不太好。」
  代王朱桂沒想到張輔居然敢把沐晟說打就打,說關就關,知道不能再拖延了,心中也十分後悔,先時以為沐晟是沐王的代表,才對沐晟言聽計定,因為他們的封地都在西方,也是在休王府的影響範圍之內,必須仰承沐王鼻息,他們明白,如果沐王府要併吞他們的勢力,皇帝也幫不了他們的忙。
  現在看起來,張輔似乎更能得到沐王府的信任,先前沒把此人籠絡好,一味去討好沐晟,實在大為失策,只有可憐兮兮地道:「人在西山的一所宅子裡呆著,那是沐晟安排的,項鏈也在那兒藏著。」
  張輔道:「那就好,二位王爺從現在起就別管這件事了,只是口頭放嚴緊些,別洩漏風聲1」
  兩人連聲說不敢,急急地去了,張輔等到了晚上,另外做了一番安排,就去見梅玉了。
  他倒是很會推卸責任,把事情往沐晟身上一推,說沐晟跟前錦衣衛副指揮使李景隆是連襟兄弟,李景隆間接垮在梅玉手中,沐晟挾怨私下報復,與沐王沒有關係。
  項鏈是沐晟派黔中三鳥下手所劫,這三個人出身黑道,跟梅玉卻另有江湖恩怨,那是梅玉任保鏢時,跟長江水道瓢把子老龍王結下的仇,現在他們約梅玉私下解決。
  他再三致歉,說自己並不是推卸責任,因為黔中三鳥放出了話,如果官軍去圍捕的話,他們即將毀卻御寶,為此張輔不敢擅專,來請梅玉定奪。
  梅玉淡淡地道:「張大人已經打聽清楚了是這三個人?」
  「是的,下官已經廢了沐晟的總管職務,將之擒下拷問,確知是此三個人所為,特來上稟國公。」
  梅玉沉聲道:「他們躲在哪兒?」
  「西山白雲寺東側,一所凌雲山莊中,那是代王朱桂的產業,是冰昆向代王借了,供手下武士寄宿之用,除了黔中三鳥之外,還有五六名高手住在一起!1」
  梅玉忽地神色一冷道:「統領大人既是已經知道賊人為誰,也知道了下落,莫非還有什麼礙難嗎?」
  「不……只是對方放下了話,希望跟國公當面解決!」
  「笑話,本爵乃當朝國公,豈能與江湖盜賊逞狠拚命去,此事已由聖上責成大人專任,凡事都該由將軍做主,本爵不便干預!」
  張輔倒是一怔道:「國公!因為對方說過,國公若不去當面解決,他們就會拚死毀卻御寶,下官負不起責任!」
  梅玉一笑道:「張大人這話該向聖上稟奏去,失寶之疏忽,本爵已經向聖上自行請過罪了,也接受處分了,此後應該是張大人的事。」
  張輔見梅玉不上鉤,只有耍賴地道:「下官已經向國公報告過了,國公既不願出面,下官責無旁貸,只有發兵去圍捕鹼徒,可是萬一御寶受損……」
  梅玉冷冷道:「只要聖上認為張大人交代得了,本爵絕不會埋怨到大人頭上,大人公務忙,本爵不敢耽誤了!」
  他端茶送客,表示不再談下去了,張輔無可奈何,只有起身告辭而去,心中卻又惱又煩。
  梅玉來個完全不管,把責任全丟在自己頭上,自己卻因為是皇帝交代下來,不能不管,可是如何管法呢,要既不涉及沐王,又不牽連到其他人,情面上只能應付,事情又能交差,可實在太難了,想了半天,只有痛下殺著,把凌雲山莊的人雞犬不留,殺個靜光,弄成死無對證,但又怕那條項鏈沒有著落,還是無法交差。
  思慮了半天,他只有去找代王,在代王身上下功夫,先把項鏈弄到了,然後再圖下一步了。
  梅玉卻在當天下午,已經與姚秀姑兩個人喬裝易容,化身為一對中年夫婦,到白雲寺去進香寄宿,托名是為了求子,晚上睡在客房,準備第二天起來燒頭香,以示虔誠。
  他們倒頗像一對鄉下出來的讀書人夫婦,男的帶了一支傘,女的提了一個包袱,僕僕風塵地歇下了,誰都沒對他們起疑。但梅玉的傘中藏著長劍,姚秀姑的包袱中,暗藏著她的鐵彈弓和百來顆鉛丸。
  這兩夫婦好久沒有臨陣了,今天卻靜極思動,準備一探凌雲山莊的虛實,一斗黔中三烏。
  江湖上有一句話--人只要一入江湖,就永遠擺脫不了江湖、這固然說江湖的是非多,恩怨牽纏,無休無止,但也未當不可說是江湖生涯刺激大,深深地吸引人。
  像梅玉與姚秀姑,他們的地位已經高得不能再高,連皇帝對他們都要客客氣氣了,照說他們已經可以不必去冒險,就是想做什麼事,鄭和撥一些人給他們指揮,那些人個個是行動的好手,幹起工作來絕不比他們差,但是他們遇到了機會,還是想自己出動一下,這種不甘寂寞的心情,正是江湖人的通病。
  凌雲山莊在白雲寺東邊約二里許,是順著山勢開出來的一片山莊,還引起一道流泉,匯成一個小潮,玲戎樓閣,圍著小湖而建,樓與樓之間,隔著十幾個花圃,可以想見設計的人特具匠心,當然建這一片山莊所花的銀子也著實可觀。
  代王朱桂好賭,他的那些皇族弟兄們也酷好此道,一年是太祖生日,諸王子齊聚金陵為太祖賀壽,兄弟們沒事就賭了起來,那時的燕王棣也就是現在的永樂帝,由於手氣太差,輸了好幾十萬兩銀子,一時手頭不便,就把這所山莊折價輸給了代王。
  代王弄到了手之後,也著實花了一筆錢將它修繕得美輪美灸,這是一個術士說的,燕京有帝氣待興,不日將有帝王出馬。
  代王花了大本錢,也想看看能否上應天象,搖身一變成為皇帝的。
  所以山莊內有些設備,竟是系照天子的規格所建,太祖在世之時,代王推說是為孝順父皇而建的行宮,因為他本是王子,倒也沒人去管他的閒事。
  太祖崩,傳位王孫允炆,沒幾年,燕王朱棣以清君側的名義,逼走了惠帝建文,改號永樂而且移都於燕京,於是紫氣又再度照臨燕京被稱為北京,倒順應了天象,卻不是應在代王身上而已。
  永樂帝多疑而善忌,代王自然不敢住進那所別莊中,他本來想獻給永樂帝而討好一下的,但永樂帝卻拒絕了--那是朕昔年輸出來的,皇帝若得之歸還,豈非向人表示朕輸不起嗎?此事萬萬不可!
  代王對這所山莊只是既煩又惱,自己不能使用,又不能變賣,每年還得化費大筆的錢去維護它。所以沐晟要借去給武士們居住,他滿口就答應了。這正好是個機會,試探一下永樂帝的態度,皇帝若是不在乎,自己以後也可以公開地使用了。
  夜色初深時,梅玉與姚秀姑都是一身黑色的袍裝,佇立在凌雲山莊的圍牆外,牆高三丈,飛越不易,外面也看不見裡面,門口有代王府的衛士邏守,硬闖倒不難,但是卻會打草驚蛇。
  梅玉為了進去而發愁,姚秀姑卻笑笑,打開背上的包袱,拿出一根絲繩,頭上帶個小金爪,輕輕地甩了幾圈,拋上去,勾住了牆頭。梅玉見了笑道:「夫人,你已經是一品貴婦,居然還會把這些走江湖的玩意常帶在身邊。」
  姚秀姑輕歎道:「公爺,這個貴婦可不能與一般的官眷相比,你這個一等公也是一樣,只是風雲際會而已,並不是仗著汗馬功勞掙來的,因此,你我都不能把眼前富貴當作滿足,隨時隨地,都得準備回到江湖上去。」
  梅玉有點慚愧地道:「夫人說的是,我也不是安於富貴的人,不過我們不會回到江湖去,大哥那邊離不開我,最了不起終老邊夷就是了。」
  姚秀姑歎息道:「公爺,你為大哥想得太多,做得也太多,這固然是你的兄弟手足之情,但仔細想來,對你們雙方都未必是好……」
  梅玉一怔道:「這是怎麼說呢?」
  「聖光寺的聖僧,本來是地位超然,只是一個精神上的領袖,所以才得到萬邦的尊榮,但你們卻使聖光寺的權力橫展的太大,漸漸地移到了政事,甚至於直接干預到一邦之主的存廢。」
  「這……是為了那些百姓,我們希望每一個邦主都很賢明,為生民謀福利,聖光寺居於監督的地位,督促那些國君們兢兢業業,不敢懈怠。」
  姚秀姑道:「這不等於另一個朝廷嗎?別說那些國君們心中不高興。就是大明朝廷也未必會高興的。」
  「大明朝應該不會吧,鄭和對我出掌西南都護府十分賣力支持,那當然也是皇帝的意思,鄭和本人是做不了主的,皇帝如果不高興,就不會支持我了。」
  「這是目前,風聞安南交趾那邊漸有不穩之象,朝廷不想用兵,利用你們去真壓而已。」
  「安南不在我的轄區之內,一直是沐王府在管的。」
  「你是西南都護,所有的西南夷,都是你的事,朝廷就是因為沐王府的氣焰太盛,也想利用你去壓一壓。」
  梅玉不禁呆了道:「你怎麼知道的?」
  「李珠夫人跟我說的,她的父親當年致力於經營西南,對那邊的勢力十分清楚,閒下無事,她就跟我談這些,深以為憂,認為聖光寺在西南的擴張,實在無此必要,就教化萬民而言,責任已經夠大夠重,現在反倒是捨本就末,去干預各邦的政事了。」
  「那是大哥的理想,他一直想成為一個聖君,為生民立命,為萬眾主心。」
  姚秀姑道:「妾身跟李珠對他都有一個相同的看法,認為他心高於天,才薄如紙,根本不是一個很稱職的皇帝,徒具理想,卻缺少實際的計劃和魄力!」
  「你們怎麼可以那樣的批評他?」
  「公爺,我們都曾對他忠心不二,但不是把他視為神明一般的愚忠,至少該認識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梅玉終於一歎道:「事實上,他自己也明白自己,接位太早,太祖薨時,偏偏他的太子父親先死了,輪到他這個皇孫繼位,年紀輕不經事,又有一大堆的長輩在上,所以永樂人替,他是心平氣和地讓出來的,但他也有他的理想,所以他希望在海外一展抱負,我相信他給永樂帝的私函上也提出過這個請求,永樂帝也答應了,所以才會派鄭和兩度西征,作為對他的支持,甚至於派我都護西南。」
  「不過聖光寺真要在西南弄出個局面來,皇帝就會擔心了,一邦不穩,朝廷猶且不能漠然視之,何以西南諸夷,領土加起來,猶大於中原!」
  「對!我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我才要老三娶了吉馬族的新酋,盡力發展建設金馬岒,將來把聖光寺的中心移到蘇門答臘去,遠隔重洋,朝廷也放心得多!」
  姚秀姑道:「你想到這一點就行了,李夫人是怕你們在緬甸投入太多,那雖是外夷,卻與雲南接壤,大軍可以直接開過來,無險可守!」
  「我知道,方天傑是家傳兵法韜略專家,早就考慮到這個問題了,因為李至善一開始就把聖光寺總寺設在仰光,只好將就著拖一陣了,事實上他已經在暹羅設立了第二個中心,也是想把權力中心轉移得離中原遠一點。」
  姚秀姑道:「大家都有這種看法就行了,慢慢朝這方面去做好了,現在我們倒是設法把那條項鏈取回來為上,雖說皇帝把責任硬壓在張輔身上,我們還是靠自己的好。」
  兩人已經進入了凌雲山莊,只是不知道項鏈藏在哪兒,也不知道黔中三鳥住在哪裡。兩人只有一間間屋子探索過去,好在姚秀姑當年走江湖時,見過黔中三鳥,還有一點印象。
  找到一幢較大的樓房,居然燈火通明,兩人挨近窗口看去,只見裡面還在飲酒,坐著四五個人,姚秀姑俯身道:「中間那個頭上有肉瘤的就是黔中三鳥的獨角鷲華清風,那個白臉脖的是人面梟華紫雲。另外作女道姑打扮的是雲雀華玉霜,他們是堂兄妹。」
  「另外還有兩個人是誰?」
  「不認識,想來總是黔中的黑道高手,他們貴州人很排外,本州人自成一個小圈子,黑道中人尤其如此。」
  梅玉略一沉吟道:「他們集中在一起,倒是很傷腦筋,我們只有兩個人,闖進去也不是敵手。」
  「擒賊擒王,黔中三鳥以獨角鷲為首,只要制住了他,其餘兩人就不敢動了。」
  姚秀姑從不跟梅玉抬槓的,他說什麼,她都是聽著,這次也不例外。
  梅玉閃到了門口,剛好一名廚師端了一籠熱騰騰的蒸餃上來,梅玉就在門口接了道:「交給我好了!」
  廚師以為是侍候的人,毫不考慮地就把蒸餃交給了他,梅玉接著,掀開門簾進去,一直到獨角鷲身邊,還是沒人注意他,梅玉掀開蒸籠,把一籠滾燙的蒸餃全部打在獨角鷲的頭上,燙得他怪聲叫吼,狼狽不堪地用袖子擦著臉,卻是沒有想到一支亮晃晃的長劍已逼在他的咽喉上。
  梅玉的手很穩,劍尖扎進肉中分許,華清風試著想把身上挪後一點,可是梅玉的劍始終比著他,不給一絲脫身的機會,獨角駕的臉上出現了驚惶之色,終於顫著聲音問道:「朋友!你是誰?」
  梅玉很沉穩地道:「你們殺了我的手下,劫了我的東西,居然會不認識我是誰?」
  對方幾個人又是一震,華清風尤其驚惶地道:「尊駕說些什麼,在下一點都不明白。」
第二十五章 迷案疑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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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玉沉聲道:「我叫梅玉!」
  「啊!汝國公梅玉--公爺……」
  另外有個漢子叫道:「汝國公,不管你的地位為尊貴,卻也不能濫殺無辜,我們可沒惹你……」
  梅玉沉聲道:「我找黔中三鳥,假如閣下不是他們一夥的,就請靠邊站去,否則就一起趟趟混水,不過我警告在先,這次的混水趟得很不值得,你們的靠山沐晟已經被扣了起來!」
  幾個人又是一驚,那漢子叫道:「我不信,沐總管是沐王爺的兄弟,也是他北京的代表,誰能扣押他,就算皇帝要扣他,也得先向沫王爺打個招呼呢……」
  梅玉一笑道:「這話不錯,沐晟對外可以代表你王府,連皇帝也對他客氣幾分,但有個人卻是不在乎他的身份,說扣就扣!」
  「誰?誰有這麼大的能耐?」
  「龍驤衙統張輔,他出身於沐王府家將,跟沐晟是一個體系,抓起他來毫無顧忌!」
  「可是張大人為什麼要抓沐總管呢?」
  「因為他主管龍驤衙,責在京畿治安,京師地面上發生的事,不管大小,都是他的責任!」
  「不對,那是錦衣衛的責任。」
  「龍驤衙的職責跟錦衣衛相同,可是皇帝竟是專門找定了他,責成在他身上限期破案,所以他只好抓了人!」
  「抓人也不該抓沐總管。」
  「怎麼不抓他,他是殺人劫寶的主謀者,沐王爺並未授意他這麼做,完全是他自作主張,所以張輔才抓他!」
  「那沐王爺怎麼說?」
  「沐王爺此刻尚無消息,不過我相信他是不知情的,因為他跟我的私交甚篤,每次我經過鎮南時,總會跟王爺聚談一陣,我在困難時,蒙他多方照顧支持,相信他不會跟我過不去的。」
  華清風仍在尖刻的威脅下,聞言吶吶地道:「那沐晟為什麼還要叫我們幹下這一案?」
  梅玉一笑道:「他是自作主張,怕我在西南的權力擴張,影響到沐王府,才設法打擊我一下,不過這次做得太笨了,皇帝對他的用心清清楚楚了,案子一發生,立刻就責成張輔限期破案,華清風,你們實在很不聰明。」
  華清風咬咬牙道:「是沐晟把我們咬出來的。」
  梅玉笑道:「張輔,沐晟,代王朱桂,每個人都知道是你們幹的,事情發生了,人人都怕沾上你們,我是念在江湖淵源上,先來找你們,若是等到張輔帶人來了,他可不會讓你們活著招供什麼。」
  幾個人臉色又是一變,他們都知道這是十分可能的。
  雲雀華玉霜首先憤然道:「這算是什麼,我們是應人之邀幫忙的,事情倒推到我們頭上來了;我們也不必代人受過,統統給他掀出來。」
  梅玉道:「沒什麼好掀的,沐王爺不知情,都是沐晟一個人在搗鬼,他已經被扣禁起來了,這件事情只能到此為止,責任全在你們四個人身上。」
  華清風一歎道:「國公說得是,我們實在是太笨了,江湖上逍遙的日子不多,投身豪門,這是自找罪受,國公既然找到了我們,就請下手吧!」
  他閉目受死,梅玉道:「我如果要殺你們,就不會孤身來此了,我會照會錦衣衛,帶足人手前來……」
  「那國公欲意何為?」
  「賣一份交情,告訴三位事情已經揭開,請三位悄悄地離開,我想不出一個時辰,張輔就會帶人來了。」
  華清風大感意外地道:「國公放我們走!」
  「梅某也曾混過幾天江湖,尤其是黔貴道上的江湖朋友,昔年為了沐王府的關係,明裡暗裡,都幫了我不少忙,這份人情我一直記在心裡,三位只要將項鏈賜還,梅某負責,親自護送三位離京……」
  華清風臉色又是一變道:「誰告訴國公說項鏈在我們手中的?」
  梅玉也微微一怔道:「今天下午,張輔來說的,他說本該即刻派人來逮捕三位的,就是怕三位情急之下,毀掉御賜重寶,所以才慢慢設法行動。」
  華清風道:「說來國公也許不信,我們在得手當天,就把項鏈交給沐晟了,他說要以之獻給王紀,作為她三十歲的生辰賀禮的……」
  「這個說法太荒謬了,那串項鏈是皇帝當朝賜給我的,在京師出了這麼大的事,王妃敢公然接受嗎?」
  「他說王妃酷愛珠寶,就算不敢公開佩戴,對這串項鏈也必然喜愛異常,珍重收藏的……」
  梅玉哈哈笑道:「女人喜愛珠寶,就是為了可以戴在人前炫耀,若是只能偷偷私藏著,那又是什麼意思,再說沐王爺又會准許她收下嗎?」
  華清風一歎道:「老實說,我們原本以為這是王爺授意的,所以才不顧一切地干了,不過我們去交命時,張輔也在,他當時就跟沐晟吵了起來,說沐晟膽大妄為……」
  張輔在梅玉面前說過事前他不知情,現在倒是可以相信了,不過梅玉也相信項鏈不在黔中三鳥的手中,的確是交出去了,因為他們到了這個時候,已沒有必要說謊了。
  那串項鏈已成了燙手貨,賣了沒人敢要,留著反成禍害,因此梅玉想了一下道:「既是如此,各位快離開吧,我負責送各位離開京師,若是落在張輔的手中,我可不敢說了。」
  他抽回了劍,華清風大感意外地道:「國公!你相信我們說:的話。」
  「梅某與三位素無隙怨,三位是受人蠱惑才幹下這件事,梅某待人以誠,完全是以江湖道義與三位交涉,三位應該也沒有騙人的必要。」
  華清風十分慚愧地一拱手道:「國公高義雲深,華某兄妹感激萬分,既豪寬釋,敝兄妹大恩不言謝,只希望異日在江湖能有報答國公之日……」
  梅玉也拱拱手道:「那倒不必了,梅某只是為了江湖交情,可不是為了示恩,三位就走吧,早一刻是一刻……」
  三人正等轉身離開,忽然另外兩個漢子四手齊揚,一片寒芒湧了出來,有幾枝袖箭是射向梅玉面門的,被他舉劍磕開了,但黔中三鳥則在猝不及防之下,各中了十幾枝暗器,倒在地下,只不過掃動了幾下,遂而寂然。
  可見那些暗器上還淬了劇毒,中人立死。
  梅玉怒吼一聲,挺劍就攻了上去,那兩名漢子忙躲開了,一個叫道:「國公,請息怒,卑職等俱是龍驟衙所屬衛士,剛才只是執行任務……」
  「黔中三鳥是劫寶殺人的要犯,敝上受命偵查全案。自然不能縱犯人離開,否則無以覆命……」
  「這麼說你們真是張輔的手下了。」
  那二人自身邊取出一塊腰牌呈了過來,梅玉接過看了,倒是沒錯,這兩人一個叫桂福生,一個叫劉永生,都是龍驤衙中一等侍衛,那等於一個統領的地位,敘職可及三品護衛!冷笑道:「二位的地位不低呀1」
  桂福生躬身道:「敝上自受旨之時開始,就知道責任不輕,立遺卑職等二人前來,一半做伴,一半也是要監視他們,不讓他們離去。」
  「張輔奉的旨意是擒凶,他已經把握住重嫌犯,為什麼不下手抓下呢?」
  「抓人容易,敝上還負責退回重寶,惟恐斷了線索,不敢魯莽行動!」
  「那現在你們又怎麼敢殺人了。」
  「因為國公已經問清楚了,重寶不在他們手中,而他們又有逃走的可能。卑職只有下手了。」
  「是本爵要他們走的。」
  「這個請國公原諒了。非是卑職等存心抗命,實在是茲事體大,此三人是直接行兇的罪犯,聖上責成龍嚷衡處理此案,若是讓犯人走掉了,敝處上下都擔罪不起。」
  梅玉倒是被塞住了嘴,以張輔的職責而言,黔中三鳥既為兇案主,實在是放不得!
  頓了一頓他才道:「你們行使職權,本爵干涉不了,可是你們剛才的暗器,也射向本爵。」
  「國公,那四支袖箭都是沒毒的,而且箭鏃都已經扳斷了,打在身上也不會受傷……」
  桂福生說話,劉永生則將四支被格落的袖箭都拾了起來,呈給梅玉過目,梅玉道:「為什麼要如此呢。」
  「箭骸是淬毒的,為恐萬一誤中國公,故而先將之扳斷了,至於冒犯國公實在是不得已,卑職等出手的暗器,無一不是絕毒致命的,卑職等怕國公在情急之下,會去救他們,只好先將國公安住,冒瀆之處,萬乞恕罪!」
  這下子梅玉是真正的沒話可說了。
  梅玉雖然自許為江湖人,但他出身貴族,初入江湖就是總鏢頭的身份,江湖上使詐賴皮的那一套他是耍不出的。
  桂福生和劉永生殺死黔中三烏,雖然令他心中很生氣,但人家處處都在理上,他也沒話可講了。
  再者,以此二人出手暗器之密,以及淬毒之烈,相信他們要對付自己也是能夠得手的,人家發來四支袖箭,都已經扳去毒鏃,目的只是阻止自己不受誤會,算來自己是欠了人家的情,雖然不必感激,但至少不該耿耿於懷了。
  梅玉只能改變口氣道:「你們來了多久了。」
  「兩天了,自從知道他們幹下那一票後,敝上就派我們來抓住他們,因為以前在黔中大家就很熟,他們進沐公府,還是我們介紹的!」
  梅玉臉上又有不愉之色,劉永生道:「國公也許會怪我們對同伴下手太狠,這都怪不得我們,本來大家都講在龍驤衙中服役,可是他們走通了沐晟的路子之後,以為攀上了高枝,對舊日同伴都不再搭理了,尤其是這一次,私下接受了沐晟的指派,幹下這件糊塗事,也不票告張大人一聲……」
  「他們有必要向張輔稟告嗎?」
  「張大人老成持重,深受器重,所以皇上命王爺出組龍驤衙時,王爺才派了張將軍,也規定了所有在京的江湖人,都要受張將軍的馭制,幾乎人眾,都要先向張將軍請示的,黔中三鳥這次居然不經稟報,妄自行動,若非因事關重大,張將軍早就立加處置了……」
  「張輔的權居然有這麼大!」
  「張將軍是由王爺指派,來京效力的,沐公府只是王爺在京的私人行邸,沐晟雖稱總管,也只是一名家臣而已,跟張將軍是不能比的,但張將軍大人大量,不去跟沐晟計較,處處讓著他一點,遂使他的氣焰日張……」
  梅玉一歎道:「小人是不能姑息的。」
  「說的是,所以一出事,張將軍立刻就將他扣了起來。」
  梅玉笑笑道:「出事的時候,本爵就在沐公府,張將軍也在,他居然還裝聾作啞,是皇帝把責任全套在他頭上,他才緊張了起來!」
  桂福生只有訕然地道:「出事之際,敝上尚不知是黔中三鳥所為,那時倒不是裝糊塗,國公走了後,沐晟才說了出來,張將軍立刻罵他糊塗,擅自做主,但是沒有辦法,總不能在那時抓了他下來為王爺添麻煩,直到皇帝把責任全派在張大人頭上,張大人才知道皇帝太精明了,這件事根本沒瞞過皇帝的,才公事公辦了。」
  梅玉也有啼笑皆非之感,設身處地一想,張輔的作為也沒有錯,而劉永生下的話,卻更使他震驚不已:
  「沐晟是個糊塗蟲,以為國公侵犯了皇帝權益,才要設法打擊國公,但王爺卻不糊塗,他早就指示過張大人說,皇帝是個厲害的角色,有意加重國公的實力,是為了對付王爺的,但王爺很清楚國公的為人,不起摩擦,才不會叫皇帝利用了去,也是我們主家的自保之道!」
  話的確有道理,永樂帝不遺餘力,在西南邊境培植梅玉,實在是沒道理的,因為梅玉擺明了是建文死黨,不可能改變立場的,皇帝的用心,就是要利用梅玉,也可以說是利用梅玉背後建立的關係去抵制沐王府,因為沐王府自太祖之後,就一直靖立西南,獨霸一方,對朝廷的旨意也是半理半不理,更別說是接受調度了。
  建文帝理國時就是如此,但老王爺沐英是太祖的外甥,建文帝與現在的王爺沐榮自小就有交情,建文帝對老王爺更是十分恭敬,無所謂摩擦。
  沐榮繼承王位後,曾來京述職一次,對永樂帝也表示了擁戴之意,但也僅此而已,他對朝廷的敬意仍然不高,皇帝想鉗制他是理所當然的事。
  只是梅玉卻不想成為皇帝的工具,因此,他憬然地道:「劉兄可以歸告王爺放心,我都護西南,只是叫眾人多信服一點聖光寺,中原之事,有王爺坐鎮,我是絕對不會為管的,這次也是沐晟先吃到我的頭上來了。」
  掛福生笑道:「這次事件絕對是沐晟的自作主張,張大人得信之後,立即派我們圈住黔中三鳥,就是在必要時好作處置。」
  「可是那串項鏈仍然沒有著落。」
  桂福生道:「這個卑職也在閒談中間及,他們的口風一直很緊,始終沒漏出什麼來,不過國公已經大義開釋三鳥,他們臨去交給沐晟之說,應該是可信的。」
  梅玉道:「最好是真的如此,反正沐晟已為貴上所扣押,追出來還不難,否則貴上就麻煩了,失寶之責,梅某已經承受過處分了,現在責任全在貴上的身上。」
  桂福生拱拱手道:「國公放心了,卑職立即稟告敝上,在沐晟身上追查!」
  梅玉也道:「一切全仗了,當然梅某也希望能順利追回失寶,因此,有需要梅某出力之處,貴上盡可開口。」
  那兩個人連連稱謝,梅玉覺得己無必要,在此多留,打個招呼,轉身出來,在山莊外面跟姚秀姑會合了,姚秀姑道:「國公,那兩個人出手太快,賤妄未及阻攔,再者也是看到那四枝袖箭的方向和速度,國公應該擋得掉!」
  梅玉一歎道:「他們只是擋我一下,不希望我湊上去,若是他們拿對付三鳥的手法來對付我,我是很難躲開的。」
  姚秀姑也歎道:「不錯,暗器又勁又密,而且都是淬了劇毒,當面出手,恐怕無人能免,沐王府中,居然能網羅到如此高手,實在不簡單。」
  「二十年來,他們坐鎮西南,儼然是個子朝廷,當然不是簡單的,再說,這張輔接長龍驤衙不到兩年,就能夠和錦衣衛分庭抗禮,也足見他手中能人之多。」
  「我就弄不清皇帝此意何在,他既然全心全意地信任鄭和了,幹嗎又要弄個龍驤衙出來呢?而且非要從沐王府中調人出來……」
  梅玉道:「這是皇帝試探的意思,表面上說是借重實際上是探測一下沐王府合作的誠意,看他們是不是真心誠意,派人出來協力辦事,再者,也從他們行事的態度上,觀測一下他們是否有借此弄權,營私結黨的意圖……」
  「這個皇帝實在很厲害。」
  「不錯,冰王也不是個簡單角色,所以派來的張輔也很精明……」
  「可是他派出的沐晟卻不怎麼樣。」
  「那恐怕是沐王的策略,故意派個糊塗蛋,在京師混攪一下,寬寬皇帝的心,使皇帝以為沐王也是個只會胡鬧弄權的人,不過沐晟胡鬧得過分,張輔即加處置,表示他們對朝廷還是頗為敬畏。」
  姚秀姑笑道:「他們雙方都是厲害人物,卻將我們夾在中間,想想實在冤枉。」
  「有什麼辦法呢,大哥要托身在西南時,與沐王府的轄地接鄰,那地方原就是沐王府節制的,大哥等於是硬從沐王府中挖地盤。」
  「也不能這麼說,沐王府節制的只有安南的交趾,聖光寺從來也沒管過那邊的事。」
  「那是以前,以後我這西南夷都護就不能不管了。」
  「國公也可以不管的。」
  「你在說笑話,那是該我管的地方,而且,一旦有事。人家也會找到我頭上;皇帝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那我們不是要跟沐王府衝突了?」
  梅玉皺起眉頭道:「鄭和也跟我說道這個問題,他是真心支持我的,希望我在發生事情時,能冷靜處理,千萬不要衝動,尤其是切忌跟沐王府直接衝突……」
  姚秀姑也深為憂慮,夫婦兩人默然地回到府中,然而事情的發展卻令人大出意外。
  四個時辰後,天才亮不久,他們也不過剛起床不久,張輔又來拜訪,說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沐晟在府中服毒自殺,御寶的下落不知去向。」
  這個消息雖然驚人,但是對梅玉卻未造成太大的震撼,他只是淡淡地道:
  「行兇殺人的黔中三鳥被二位貴屬當場處決,我還可以接受他們的理由,這個沐晟之死,張將軍卻是難以交代得過去。」
  張輔倒是頗有擔待地道:「此案既由聖上交代末將負責,沐晟之死,責任全在末將防護不周,末將只是來稟告一聲發生的事,卻不是要求減輕責任。」
  他這樣一說,梅玉倒是有點歉然,可是他仍淡然道:「將軍領袖龍驤衙,非比一般武夫,拘押一個重要人犯,居然讓他自殺了,而且還是服毒自殺,這豈非叫人難以置信。」
  張輔呆了一呆道:「正因為如此,末將才感到難以自明,沐晟身邊不可能有毒藥,而且他是由末將幾名親信部屬看守著,任何人不能接近,毒藥無由送入,最主要的是沐晟這廝十分自信,一再大言誇說,末將不敢拘禁他太久,必然會很快地放他出來的,哪知他竟自殺了。」
  姚秀姑忽然道:「張將軍,有沒有可能他是給人下毒滅了口。」
  張輔神色一怔道:「末將也有這個懷疑,因為沐晟看來並無自殺之意,他的暴斃,顯然出之人為!」
  梅玉道:「問題是誰會要他的命,當然沐王爺是最可能的,但我相信不會是他。」
  張輔道:「表面上看來是沐王爺的嫌疑較重,但略一深究,實在不可能,第一是王爺遠在西南,相距萬里之遙,連沐晟被拘的消息都沒傳過去,更不可能下令滅口了,由此事關係重大,若非王爺親下指示,無人敢膽大至此。」
  「會不會又是另一個自作主張的人?」
  「不可能,王爺的事,實際是末將在做主,表面上則是以沐晟為代表,此外再無監督的人了,再說沐晟的事,本來王爺還可以問心無愧,大不了落個知人不明之過,倒是他這一死,王爺反而成了有口莫辯了。」
  梅玉想想也有道理,沐王是不必如此的,沐晟只要承認是自己擅做主張,事情也只能到此為止了,哪怕真是沐王居後主使,也不可能追究到沐王頭上去的,殺人滅口,誠屬多餘的了;因此皺皺眉頭道:「那總有一個道理吧,既是殺人滅口,總有一個人不願意叫他開口。」
  姚秀姑道:「張將軍,是否可以從下毒的途徑上追查,看看是誰下的手?」
  張輔苦笑道:「末將也朝這方向調查過了,那一天沐晟總共要了三次點心,兩次酒菜和四壺茶,都是由不同的人調理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但是嫌犯共有三十七人之多,要找出是那一個下手,實在不容易。」
  「怎麼,沐晟一天之內,要吃這麼多的東西。」
  「他的食量本大,又嗜口腹之慾,身體不得自由,當然只有吃喝以排遣了。」
  「他身遭扣押,還能這樣享受?」
  「國公,他只是末將私下扣押的,而且知者無多,畢竟他還是沐公府的總管記室,不能把他當做囚犯的……」
  「他吃的東西,都經過檢查嗎?」
  「事情就糟在這裡,正因為他不住地口發狂言,充滿了自信,末將想不到會有變故,所以末將未加檢查,不過他要東西,都是透過看守的家將傳言,交付廚房中調理好送來,中間雖經幾道人手,卻沒人能見到他……」
  「吃過的碗筷殘羹呢?」
  「也由那幾個看守的家將收拾,這幾個家將應是十分可靠,不過末將也將他們扣押起來了。」
  梅玉道:「沐晟一死,有什麼影響呢?」
  張輔道:「第一就是王爺的嫌疑加重,欲辯無詞!」
  梅玉笑道:「浮雲難掩月明,只要我相信王爺就夠了,皇帝反正不會如何的。」
  張輔總算鬆了一口氣道:「末將最擔心的就是引起國公的誤會,只要國公能諒解,一切都簡單了。」
  梅玉又是一笑,然後道:「除此之外,沐晟之死,就是那串項鏈斷了線,不知道被他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會不會是他私藏了起來?」
  「這個想他沒有這麼笨,藏起那條項鏈,饑不能食,寒不能衣,又不能炫人之前,卻要擔上太多的風險,放棄他目前所有的一切來換取,似乎太不划算了。」
  「他藏起來將來可以歸獻王妃……」
  「這是他的一個說法,細想起來頗多破綻,首先王爺未必肯接受,收下這串項鏈,就是跟朝廷和國公擺明作對了。王爺不會做這種冒失事情的,王妃愛好珠寶是不錯的,但她只是一般女人愛美的心理而已,也沒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影響到王爺倒行逆施,多半也是不敢收下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如藏下準備獻之王紀,至少沒有人會殺他滅口了。」
  「將軍之意,是有人為了項鏈而滅口。」
  「是的,這是最合情合理的揣測,是項鏈已經轉了手,而且劫寶之舉,根本就是那人蓄意慫恿而為之,東西到了手,事情也揭穿了,那人怕他露了口風受到牽連,乾脆找人滅口了。」
  「府裡一定有同謀了。」
  「這當然,毒藥一定是府中人下在食物或茶水中,只可惜家將們不察,把器皿殘看都收走了,乃至無從查起,不過,那個人多少還是有點線索可尋。」
  梅玉道:「不錯!能使沐晟低頭合作的,一定是十分有權勢的人物,而且出手之後,沐晟一派有恃無恐之狀,也是倚仗那個後台很硬。京中有這麼囂張的人物沒有?」
  張輔道:「那可太多了,太祖多產,皇子就有十多個,皇帝國戚,不計其數,再加上勳爵國公,數風雲人物,也有百來位……」
  梅玉笑道:「沒有這麼多,敢於侵奪御賜重寶,勢力能大過沐王府與本爵的,應該是屈指可數。」
  張輔笑道:「照國公的說法,只有一人有些可能,那就是皇帝,這總不會是皇帝所為吧!」
  梅玉道:「那當然不會,皇帝若是捨不得那串鏈子,當初就不必賞賜下來,我也不會爭他的,當初,全部寶藏都在我手頭,我真要昧下幾件,也沒人知道!」
  張輔道:「若真是聖上授意,就會交給鄭總監辦了,他是皇上的親信,自然知道如何掩飾辦理的,聖上把事情堆在末將頭上,而且還立下限期,分明是要徹查此案!」
  梅玉道:「那麼還有誰漠視我們兩家的勢力?」
  張輔想了一下道:「認真想一下,沒有這麼一號人物,不如
  這樣吧,請夫人想一下,你戴上這串項鏈,出去酬酢時,有誰特別感到羨慕?」
  姚秀姑笑道:「東西來自西方,又是那樣的晶瑩奪目,哪一個女人不是愛羨之至。」
  「一般的官眷不去說了,只請夫人回憶一下,哪一家貴眷對這串項鏈表現出特別興趣,而且發過特別言渝。」
  姚秀姑開始回憶,梅玉也開始思索,最後,他們夫婦二人不約而同地叫出了口:「長樂公主。」
  張輔也是一震,忙問道:「長樂公主怎麼樣?」
  姚誘姑道:「半個月前,我們曾應長樂公主夫婦之邀赴宴,席間,公主對那串項鏈愛不釋手,甚至借了去試戴良久,最後才依依不捨地還了回來,她還慇勤地問起忽必烈藏珍的內幕,得知有好幾串名貴項鏈後,曾經當場表示要入宮向她的皇帝老子討一串!」
  張輔道:「長樂公主在做郡主時,很得皇上喜愛,倒是皇上登基後,她成了公主,父女之情反而疏遠了,最主要的是她恃勢而驕,又做了幾件不得體的事,駙馬陳守言現掌兵馬大將軍,兼顧禁軍,倒是炙手可熱的一位大紅人,翁婿兩人親若一體,但他『對那位既嬌且貴的老婆並不太欣賞,夫妻感情並不佳……」
  「是的,那天邀宴,陳守言就沒有跟公主說一句話,我一到,他就邀我到書房中去談西南的軍務了,他對我西南都護一事,十分支持,給了我很多的建議,比如說,如何建軍,如何養兵等等……」
  張輔道:「建軍還要自己養兵?」
  梅玉笑道:「張將軍,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嘛!現下藩鎮,哪一個不是自己在養良兵,朝廷的編額連一半都不到,糧餉也沒有發足過,都是藩鎮在自行設法籌足擴充,完全靠朝廷養的兵,只有京師那三十萬禁軍。」
  張輔道:「末將真的不知,末將只知道沐王爺在編額上將兵一萬,但沐王府實際上所領兵員,超過了十倍以上,不過沐王府情況特殊,沒想到每個地方都是如此。」
  梅玉道:「沐王府的那些兵差若非自募自養,朝廷也不會對沐王府如此客氣了。」
  話已岔出原題,梅玉不怕談,張輔卻不敢談,忙又轉入本題道:「長樂公主無法無天,行事不計後果,若說她取走了項鏈,倒不是沒有可能……」
  梅玉道:「這只是揣測,卻不能確定的。」
  「這當然,末將還會仔細求證的,不過有了點線索,總比盲目騎瞎馬,亂碰亂撞好得多了。」
  「但是這線索未必正確。」
  張輔道:「線索不正確,最多白忙一場而已……」
  說著,他告辭而去,一腳直抵沐公府。沐晟死了,消息還沒有傳出,每天的飯菜還是照送,而沐晟最愛喝的貴州茅台也照樣燙了往裡面送,只是由那些家將們吃了而已。
  沐晟喝的茅台是特製精品,托人從貴州送來,據說每壺酒要值二十兩銀子。
  張輔以前喝過這種酒的,今天斟了一杯,喝在口中,覺得淡了一些,香味也不若從前。
  他又嘗了一下那些小菜,由於沐晟是個美食家,一萊一餚都十分講究,絲毫也不得馬虎,張輔都覺得今天的這些萊不太對勁,豈僅是味道不對,連菜都不太新鮮了。
  調查了一下,立刻就把小廚房的大師父吳秀叫了來。
  吳秀看見了張輔,神情略有不安,尤其是見到酒菜都攤在張輔面前,神情不安地見過了禮。
  張輔沒對他說話,卻對一家將道:「去把管人事的書啟先生叫來,叫他把人事府冊帶來,我要查一查這個吳秀的來龍去脈。」
  吳秀跪了下來道:「將軍要知道什麼,問小的就是。」
  張輔道:「問你肯說老實話嗎?」
  「將軍問話,小的怎敢不老實回答。」
  「好!我問你!這酒是什麼酒?」
  「是茅台!總管每餐都喝的是這種酒。」
  「我知道是茅台,只怕是一般在坊間買來的茅台,不是沐總管常喝的那一種了。」
  「這個小人不知道,酒是由窖房裡打出來的。」
  張輔冷笑道:「窖房裡打出來的沒錯,但到了你手中,就被你換過了,本座已經另外派人到你的小廚房搜索去了,相信必可搜出那壺被換下的酒。」
  果然,很快地有個家將,呈過一壺酒,張輔只行打開壺聞一下,冷笑道:「吳秀,你倒是很闊氣,你喝的酒比你總管的好上十幾倍呢?」
  吳秀張大了嘴,膛目不知所云,張輔又冷笑道:「蝦仁不新鮮,燉肉還沒有熟,魚也蒸得太老,你是專管總管飲食的小廚房,怎麼會一天之內,犯了這麼多的錯。」
  吳秀只有連連叩頭道:「小的昨天賭了一夜錢,今日精神不濟,做事情粗心了一點。」
  「別的事情粗心,這種事情也能粗心嗎?你不怕總管趕你滾蛋。」
  吳秀只有道:「小的知道總管已經被將軍扣了起來,想必不會挑剔了,因此才馬虎了一點……」
  「誰告訴你總管被扣了?」
  「這個府中每個人都知道,不但府中的人知道,連代王府和晉王府的人也知道……」
  扣押冰昆的那一天代王和晉王都在,這種大府第中,消息流傳最快,想封都封不住,張輔也沒追究這件事,只是冷笑道:「酒被換過了,萊也弄得粗製濫造,沐總管雖然被扣,他的總管身份卻未曾撤消,至少還管得到你們,你居然敢如此怠慢了?」
  「小的該死,小的以後不敢了!」
  「不必以後,你也沒有以後了,休總管被人毒死了,你涉嫌最重,來人哪,把他送到龍驤衙大營去錄取口供,如果他不說實話,大刑侍候。」
  兩名家將上前,不由分說,立刻架起人走了,吳秀儘管搶天呼地,張輔臉上卻含著得意的微笑,隨後也起身到大營去了!
  龍驤衙雖算大營,實際上卻是個衙門,一個令人望而卻步的衙門,因為他們的權限至大,一品大員,他們都可以直接逮捕,當然事後必須有明白的交代,不能隨便抓人而已,所以張輔若是以公事相請,皇帝國戚,也只有乖乖地應邀報到,免得被人抓進去。
  張輔沒有叫人去請代王,朱桂卻自己來了。
  這位御弟神色匆匆,氣色敗壞地見到了張輔,還沒開口,張輔笑道:「王爺來得正好,末將正要著人相請。」
  「啊!將軍要找我,什麼事?」
  「休王府總管沐晟被人鴆殺在府中,已查明是廚司吳秀下的毒,他招供是出於王爺的主使。」
  朱桂大驚失色道:「這怎麼會是本王主使的呢?」
  「說起來王爺的確難辭其責,因為是王爺把他推薦到沐公府的,他供說是王府的長隨連升給他的指示和毒藥。」
  「這更是子虛烏有,本王的長隨中,就沒有一個叫連升的。」
  張輔一笑道:「這個叫連升雖然名字不在王府,卻經常在王府出入,他是大將軍府中的人……」
  朱桂神色更驚,張輔冷笑道:「王爺!人到了我這龍驤衙大營,哪怕他是鋼筋鐵骨也熬不住刑,這個吳秀連他母親在守寡時偷人的事都招了出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第二十六章 帝宛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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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秀的身份,沐晟清楚嗎?」
  「原來是不知道的,可是本王伯沐王爺知道了怪罪,在暗中通知了沐晟。」
  張輔點頭道:「該死的沐晟,他居然經由這條線,搭上了長樂公主的關係,難怪不可一世了。」
  代王不信道:「這可能嗎?他們從未來往!」
  「何必要明裡來往呢?暗中來往不是更密切嗎?御賜項鏈是長樂公主弄去了,殺死沐晟是為了滅口。王爺,你們跟沐晟定的那個計策簡直狗屎之極,王爺與梅玉私交頗佳,對他都護西南十分支持,絕不想打擊他,再說梅國公目前聖眷正隆,丟了御賜重寶,不過罰俸一點,那算是什麼處分,倒是末將這一點前程,差點砸在你們手上了!」
  代王低下頭道:「是的,本王也以為不妥,可是沐晟堅持要如此,本王以為他代表王爺,自然也只好支持了,可是本王發誓,殺死沐晟和項鏈的下落,本王的確不知。」
  張輔苦笑一聲道:「末將也相信王爺不知道,否則絕不至於如此糊塗的!」
  代王頓了一頓又道:「現在該怎麼辦呢,項鏈若是落在長樂手中,她是抵死也不會承認的,尤其是沐晟一死,她更加不在乎了!」
  張輔神色轉寒道:「她可以不在乎,末將卻在乎,限期已至,末將也把案子查得差不多了,只有往皇帝的手裡一交,看他怎麼處理吧廠
  代王憂心地道:「這……不太好吧……」
  張輔道:「沒什麼不好的,皇帝把責任加在未將身上,是以為沐王府在主其事,皇帝的消息不謂不靈通,沐晟是主謀人,沐王府因難推辭其咎,但是長樂公主插上手,末將倒要看看這位萬歲如何處理這件事。」
  代王依然一臉憂色,張輔道:「王爺放心好了,末將盡量不涉及王爺,推薦吳秀的事,既出於陳守言的請求,皇帝也一定是心知肚明,不會對你如何的,只是王爺以後行事可千萬要小心一點,有些事不要輕信人言,除非是王爺親自聯絡,否則還是不必理會的好。」
  朱桂這時才神色略轉,但仍是憂心忡忡,張輔要即刻進宮去作交代,他才苦著臉回府去了。
  張輔不只抽看吳秀的供詞,他在進宮之前,還先一步把那個叫連升的傢伙逮到了手,就地一拷問,總算心中落實,立刻進宮請見了。
  那時黃昏剛過不久,皇帝才用過晚膳,張輔就請見了。
  他是少數幾個可以即時晉宮請見的人,皇帝在御書房裡見到了他,開口就問道:「案子辦得如何了?」
  「啟奏聖上,案子是全清楚了。」
  皇帝道:「那就該抓人了。」
  張輔道:「能抓的全抓了,有些不便即時抓的,微臣只有來請示一下聖裁!」
  皇帝有點不懷好意地笑道:「有什麼不能抓的,朕一定支持你稟公處理!」
  他仍以為是沐王在主其事,所以擠張輔一下,當然,他也不會認真地辦沐王的,但能夠借此機會,給沐王府一點教訓,警戒他以後老實些,不得輕舉妄動,心生異念。
  張輔也在試探,看皇帝對內情知道多少,現在從皇帝的口風態度上,心中已有成數,於是不慌不忙地道:「陛下聽微臣將全案關鍵奏明,就知道微臣礙難何在了。」
  於是他把袖中的一份供詞取出,先說明了案情及處理經過,倒是絲毫無隱,連梅玉暗探凌雲山莊都說了。
  皇帝還笑道:「這個沐晟當真如此大膽嗎?」
  張輔道:「沐晟是個糊塗蟲,好自作聰明,沐王爺把他放在京師,卻未賦此重任,是他自以為了不起了,乃至膽大妄為,所以微臣在查知原委後,立刻加以扣押了。」
  「你能扣押他嗎?」
  「微臣的龍驤衙本就有權的,別人也許會顧及沐王爺而不便下手,但沐王爺乃微臣舊主,微臣知之頗深,絕不會跟汝國公為難的,也不敢膽大妄為如此,所以還予扣押了,再把詳情稟報王爺!」
  他繼續說下去,皇帝臉色就不自然了,尤其聽說駙馬陳守言居然把一個御廚塞到沐王府去。
  皇帝的臉色更不好看,變色道:「這傢伙如此做是什麼意思呢?」
  張輔知道皇帝在裝傻,笑著道:「各大王府臣宅在京師都有邸宅,平時也都有人主理,這些主理人難免有小人充斥其間,好權弄勢,大將軍弄個人去,瞭解一下他們做些什麼,倒是十分重要的,因為大將軍兼領禁軍,直接捍衛京畿與聖駕安全,大小動靜,不可不知……」
  皇帝聽他這麼一說,臉色才好看了一點:「張輔!你倒是個明白人!」
  「微臣自己也是管這種業務的,各大宅院中,微臣也曾設法布下眼線,這是必要的措施,否則聖上將任務交下來,微臣也不會這麼快就找到沐晟!」
  皇帝又點點頭,可是聽沐晟被鴆殺府中,下毒的居然是那個吳秀時,不禁變色道:「守言怎麼做這糊塗事廠
  「這倒不是大將軍的意思,微臣在吳秀口中問得明白,他是受了一個叫連升的人指示,而連升則是公主的人。」
  皇帝的臉上湧下了怒色,沉聲道:「是長樂公主干的!張輔,你弄清楚了!」
  「是的,微臣悄悄地將連升請出公主第加以審訊,取得他親筆供狀在此,人是公主下令鴆殺的,為的是滅口弄成死無對證,項鏈已經交給公主,是經由連升的手,想來應該不會錯!」
  皇帝的臉色更為溫怒,一拍桌子道:「這個畜生,前些日子,居然進宮來向朕討取忽必烈藏珍!」
  「公主在梅國公前曾經流露過此意!」
  永樂帝大怒道:「這個不解事的逆畜,她以為她是誰了,當時朕就把她好好地罵了一頓,明白地告訴她,忽必烈藏珍不是朕的私產,可以隨便送人的,那屬於大明國庫,必須要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才能贈出……」
  「陛下大公無私的胸襟,微臣十分佩服。」
  永樂帝又歎了口氣道:「張輔,事情若確實牽涉到長樂,朕絕不護短,你把一切證物搜齊了,可以徑去抓人,然後交付大理寺鞠訊。」
  張輔倒是嚇了一跳,沒想到皇帝竟然要公開地辦,連忙道:「陛下,刑不上大夫,若是把堂堂金技玉葉的公主下獄審訊,與朝廷體面有關。」
  永樂帝道:「若是朕容縱子女胡作非為,那才是真的沒體面呢!朕一向認為建文帝懦弱無能,現在不能打自己的嘴巴,尤其是對梅玉要有個交代,更不能徇私。」
  皇帝特別提到梅玉,張輔就明白了,梅玉是建文帝的人,皇帝實在是做給建文帝看了,當然,也是要做給那些兄弟子侄們看,他這個皇帝是大公無私的,要大家老實些,別以為皇親國戚,可以胡作非為了。
  再者,更重要的一點原因,是長樂公主已經失寵了,皇帝將她嫁給陳守言,是一種籠絡的手段,那個年輕人對皇帝而言是很重要的心腹股肱。
  可是長樂公主似乎沒有體會到老父的苦心,居然作威作福,凌駕到夫婿頭上,陳守言痛苦不堪,經常留宿大營不回府,使得皇帝也大傷腦筋。
  勢必要在女兒和女婿之間作一番選擇了。女婿雖然親不過女兒,但是對功利至上的皇帝而言,多半是會支持女婿的。
  但是張輔再也沒想到皇帝的決定是如此絕情,他板著臉道:「張輔,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長樂公主真犯了那些罪,朕絕不姑息,只是你必須要證據確真……」
  張輔道:「啟稟聖上,人證是齊了,知其事的人或死或擒,一個也沒漏,龍驤衙的人問口供則有一套手段,倒不怕他們不說實話,物證就是那串項鏈,倒是有點困難。」
  「什麼困難?」
  「微臣去問公主,公主一定會矢口否認,除非是准許微臣搜查!」
  「那你就徹底地搜查一下。」
  「『聖上,公主一定不肯讓微臣搜查的!」
  皇帝道:「朕明白你的意思,朕給你一道手諭,准你便宜行事,必要時不妨叫人將公主暫時拘禁起來,然後徹底地搜查一下,朕據聞長樂還有不少其他的過失,她好貨,還在私底下包攬獄訟,賣官鬻爵,你知不知道?」
  張輔不敢說不知道,只得道:「微臣略有知聞,但這是錦衣衛的職責,微臣不便多事!」
  皇上冷笑道:「你就是能管也不敢管,但鄭文龍卻不像你這樣圓滑,他辦事很實在,都已經具報在案,朕因為長樂公主雖然居間弄點好處,倒還沒有太大的錯,但身為朕女,涉及這些事終是不該的,所以你順便也查一查!」
  他做事一向乾脆,就在御書房中親筆下了手諭,用了御寶,遞給他道:「張輔,朕對你不能說不支持了,要是你再辦不好,你自己想該如何受處分吧,長樂公主有罪,朕不會包庇她,她若無辜,朕也不能容忍人把她當做擋箭牌,卸責倭過。」
  張輔一聽,知道皇帝的反擊來了,告到他的女兒,總不會令人高興的,畢竟這侵犯到皇家尊嚴;但是事情逼到頭上,他也只有挺了,咬牙道:「微臣判斷無誤,既蒙聖上支持,微臣若辦不出個結果來,微臣惟一死代謝!」
  這是豁上了,哪知皇帝倒是臉色一鬆道:「好!有擔待,朕朝中就需要這種有膽有識的人來辦事,先皇太祖身上的草鞋親太多,本朝的皇親國戚也太多,可又沒幾個讀書明理的,確實需要一些不避權貴的官兒們來壓壓他們。」
  建文帝在位時,也苦於這些事,他比永樂帝更難為,是因年紀輕,輩分又低,身邊全是他的長輩,滿朝文武,不是元老就是顧命大臣,使他在處理任何事情時,都難以有自己的意見。都難以公正地辦一件事,那是因為他心腸太軟,臉皮太薄,不好意思去傷別人。
  永樂帝極力要改正這個風氣,目前正是個機會,即使要辦的人是自己的女兒,他也不在乎,他正要借這個機會來一番殺雞儆猴,使大家知所敬畏。
  明白了皇帝的意向,張輔比較放心了,即退了出來,他倒是一點都不敢耽誤,回到大營,點齊了人手,就徑直來到公主宅第。
  張輔知道這件事不能慢,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長樂公主把證物一毀,他就倒霉定了。
  在皇帝而言,這是個一石二鳥的計劃,能懲戒一下長樂公主,樹立廷威,固然是一大收穫,否則的話,扳倒張輔,給沐王一點顏色看看,也未嘗不是好事,沐晟的膽大妄為,皇帝始終還難以相信沐榮是毫不知情的。
  張輔只有罵沐晟混蛋,為自己捅了這個大婁子,一個不妙,賠上這條老命,實在太冤枉了。
  雖已入夜,公主宅第前還是燈火輝煌,長樂公主很會作威作福,藉著夫婿之便,居然把禁軍調了一營來守備。
  張輔早就有了打算,一面叫人帶了皇帝的朱諭到大營去稟告駙馬陳守言,一面也帶足了人手,浩浩蕩蕩地開到了公主宅第,門口的禁軍自然不肯放人進去,張輔親自出面,而且一再地聲明是奉了旨意,但門上人哪裡理會,不但逞強不放行,而且還要反過來抓下他來。
  張輔成竹在胸,不怕鬧事,拔劍立斬二人,這一手倒是把那些禁軍們鎮住了,他們沒想到他真敢殺人!
  但是也不過才呆了片刻,裡面又出來了兩名校官,帶了有幾十名甲冑鮮明的軍士,一起衝殺了出來,顯然他們是受到指示。
  張輔大聲喝道:「張某是奉旨前來查案,你們竟敢抗旨阻撓公務,要知道那是死罪」。
  那名校官統領冷笑道:「張輔,旨意下不到公主宅第來,你居然敢在這兒殺人!砍,砍了有公主做主。」
  他帶人圍了上來,龍驤行的人也一擁而上,雙方立起混戰,但是並沒有戰多久,一彪人馬開到,看服飾分明是禁軍,那些守備的軍士看到有了援手,更加起勁了。
  可是這彪禁軍竟然專門對付自己的同僚,箭射、矛刺、斧劈,一下子就殺倒了二十幾個。
  那名將校一看率隊的是駙馬陳守言,倒是怔住了,立刻叫道:「駙馬,末將等……」
  陳守言厲聲道:「張大人是奉旨前來辦事,你知不知道?」
  那將校道:「他是這麼說了,可是不見旨意……」
  陳守言道:「京師重地,公主宅第前,張大人若非真的奉旨。
  敢隨便說那種話嗎?要旨意,你夠資格接旨嗎?你只能進去叫公主出來接旨。」
  「是公主指示末將說,龍驤衙耍威風到咱們門上來了,管他有沒有旨意,砍了再說!」
  「混賬東西,你領的是大明的俸祿,你這統領是聖上所賜.不是公主的家臣,你居然只聽公主的話,連聖上的旨意都不聽了,公主是個糊塗沒見識的婦道人家,你是堂堂的軍官,居然會不辨是非,去聽一個婦人的亂命,如此混賬的東西,死有餘辜!
  殺!」
  一名部屬上前拔劍正要砍人,在屋中的長樂公主也忍不住了,厲聲喝道:「慢!未得哀家之命,誰敢殺人!」
  陳守言理也不理她,仍然道:「殺!此乃本爵軍令,有誰敢阻撓,立殺無赦!」
  那名部屬繼續揮劍上前,長樂公主也擋了過來。
  那名軍官居然對著長樂公主一劍砍了過去,長樂公主沒想到真有人敢殺她,嚇得驚呼一聲,跌倒在地,那名軍官卻饒過了她,把兩名手足無措的門禁統領斬成了四截。
  陳守言親自出馬,又揮劍斬了兩名統領,把其他守門的禁軍都嚇呆了。
  陳守言怒不可遏,厲聲喝道:「張大人已經公開聲明是奉旨前來,你們居然敢違抗……」
  那些禁軍們都慌了,丟了手中的兵器,跪了下來道:「元帥饒命,小的們只是奉命行事!」
  陳守言怒聲道:「胡說!雖然軍令不可違,但亂命不可受.你們總該知道什麼是亂命,你們該殺了那個擅發亂命的人……」
  那些軍士眼看長樂公主,不敢再辯,只有連連叩頭叫饒命,長樂公主見兩名統領仍然被殺了,再看陳守言一點面子都不給她留,性子也上來了,厲聲道:「是哀家叫他們動手的,要殺就殺哀家好了!」
  陳守言卻淡然地道:「公主,他們是我調來看門的,不是替你做家將的,除了我之外,他們原不該聽你的指揮,雖然你要替他們承擔過失也沒有這個能力!」
  長樂公主更怒道:「什麼,你說我指揮這些人?」
  「不錯!他們是禁軍,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能指揮他們,一個是我這禁軍統帥,一個是萬歲爺!此外,任何人都無權命令他們,此事載於大明廷律,為太祖皇帝所頒,任何人都不得違抗,那兩名統領因為不明職守,擅自行動,所以斬立決,這些人的情節較輕,但一頓軍棍難免。你也替不了,來人,押回大營,聽候處理。」
  他帶來的人馬中出來一彪人,架起那批門禁,垂頭喪氣地走了。陳守言才對張輔道:「張大人,對不起,陳某轄下不嚴,阻撓大人公務,陳某敬致萬分歉意!」
  張輔道:「不敢當,多謝元帥支持。」
  陳守言道:「哪裡,張大人本奉有朱諭,陳某怎敢抗旨行事。
  大人盡請洽公!」
  他作了個手勢,長樂公主這才急道:「他真的奉旨。」
  陳守言道:「不錯。張大人知道你不講理,先叫人帶了旨意去找我求助,而且聖上也派遣黃門監馬公公到大營,傳口渝要我全力支持張大人。」
  長樂公主洩了氣道:「張輔要來幹什麼?」
  張輔道:「汝國公梅玉的御賜寶物被竊,聖上責成在下官身上查明,經下官努力徹查結果,查實御寶失落在公主宅第……」
  長樂公主色變叫道:「張輔!說話要負責任!」
  「下官在請旨同時,也向聖上備了案,如果所查不實,甘願軍令從事。」
  陳守言道:「張大人不覺得所擔風險太大嗎?」
  張輔道:「沒辦法,聖上把案子交給下官,若是案子不能交代,下官也是活不了,下官把案情查明後,進詣聖上,請示處理之法,聖上雖主張徹查,卻也怕下官是借府上卸責,所以才要下官立下軍令狀。」
  長樂公主道:「立下軍令狀又怎麼樣?」
  「如所查不實,提頭以謝罪,下官為了保命,不得不前來冒犯公主。」
  長樂公主一呆道:「你能確定東西在我家嗎?」
  「能!沐王府總管沐晟被鴆,下官已經掌握了所有的涉嫌人犯,也問出了口供。」
  「那跟哀家有什麼關係。」
  她分明在裝傻,張輔卻退一步道:「劫寶殺人,系沐晟令黔中三鳥所為,沐晟取得寶物後,密交連升呈給了公主,現在沐晟被廚師吳秀下毒鴻殺,但吳秀已落網,招出了系連升所唆使,再逮捕了連升,供出系受公主指使,寶物也已經密交公主……」
  長樂公主又驚又怒地叫道:「一個奴才攀誣,就能作數了!」
  「下官知道他不敢攀誣,但光是人證,證據仍嫌不足,下官請旨搜查公主宅第,只要搜出御寶。」
  「你要進去搜查?」
  「下官已經請得御示,准許便宜行事,而且下官也不必全府驚動,只要搜查公主的居室就行了。」
  長樂公主全身都狂抖,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害怕,她尖聲叫道:「胡鬧,哀家的居處不讓人搜,那對哀家太侮辱了,哀家自己守在門口,誰敢來哀家就殺誰!」
  她在地上拾起了一柄劍,氣沖沖地就要回頭走,陳守言上前一把執住她握劍的手,厲聲道:「張大人系奉旨而來,你給我老實些。」
  長樂公主又羞又怒,厲聲叫道:「畜生,放開手。」
  陳守言反手就是兩個嘴巴,把她的嘴角也打出血來了,沉聲道:
  「公主,你是嫁給我姓陳的,不管你的身份多高貴,當眾辱罵丈夫,就是不守婦道:「犯了七出之條。」
  長樂公主潑辣地道:「我犯了七出之條,你把我休了好了!」
  陳守言冷冷地道:「搜不出證物,我自會連同休書把你一併送進宮中,搜出了證據,你是現行犯,我要親手把你交給張大人,鎖進大牢,現在給我乖乖地走。」
  他是武將,拖著公主腳不點地的進去了,張輔心中呼了一口氣,暗呼幸運,陳守言也不堪公主的凶悍無知,才如此支持自己,若是他們夫婦是同一氣,只要將自己為難片刻,從容地藏起御寶,自己的腦袋就掉定了。
  到了裡面,陳守言更合作,命家將把府中侍候長樂公主的侍女及宮中撥出的太監都看守了起來,不准他們有任何行動,然後未曾搜查前,先把侍候公主的貼身宮人押過來一問,幾個嘴巴,打得那兩個官人魂飛魄散,老老實實地招供了出來。
  那串項鏈就藏在公主的首飾箱裡,公主每天都要戴上好幾遍,攬鏡自照,只苦於沒法子戴給別人瞧瞧去。
  長樂公主見搜出了證物,心中雖慌,口中還在要賴。
  「你們一群大男人,想陷害哀家還不容易,東西是你們故意栽贓的。陳守言,你這沒良心的東西,幫著外人來欺侮哀家,你等著瞧好了,見了父王,咱們有官司好打的。」
  陳守言只是歎了口氣:「長樂,我實在替你可憐,你多少也讀過幾天書,怎會如此無知,你別奢望你那個皇帝老子會原諒你,他已經被你的一連串過失弄得十分震怒,否則也不會下手諭給張大人來搜府了,你是什麼德性,他會不知道,他心裡早明白,事情是你幹的絕不會錯,他要敞開來辦,就是不再包庇你了。」
  長樂公主兀自不相信自己的老子爺要她的命,口中仍是哼哼地罵個不絕:「陳守言,你等著瞧好了,哀家最了不起被關到西山行官去念個兩三年的經,然後你就會後悔了,沒有了哀家,你這大元帥能幹多久。」
  陳守言沉聲道:「一開始是沾了你的光,皇帝因為我是女婿,才把這禁軍統帥給我幹,可是幾年下來,我把禁軍調理得有聲有色,那可是我的本事,你愛信不信,沒有了你,皇帝馬上會把另一個女兒嫁給我,這個職位固不能由外人擔任,也不會由第二個人擔任。」
  長樂公主立刻叫罵開了:「陳守言,你這王八蛋,原來你沒安好心眼兒,跟長安那妮子勾搭上了,藉機會把哀家撇開。告訴你,沒這麼容易,哀家死也不會叫你如願的,怪不得你最近不回家,反而常往宮裡跑,原來是去跟長安那騷蹄子鬼混了……」
  她的話越罵越粗,罵得陳守言臉都紅了,但他也只有歎口氣,吩咐把她關起來,嚴加看守。
  帝威難測,在皇帝沒作表示前,誰也不能把她如何?不過陳守言卻十分合作,居然協助張輔,找到了長樂公主很多其他不法的證據。
  她是個很貪心的女人,尤其看不得別人有好東西,有些官兒們知其所好,弄了些新奇珍寶來孝敬,所以她包攬獄訟,賣官鬻爵,什麼事都幹,甚至於還故意造成冤獄,以便侵佔人家的東西。
  這些事她自己辦不了,自然在府中有幾個狗頭軍師幫她出主意,陳守言對這批傢伙深惡痛絕,所以一個不留,統統抓了起來,交給張輔去處理了。
  張輔用了兩天工夫,把大小事情都整理出來了,卻不敢公開地啟奏,袖著一堆證據,夜入宮中,密奏皇帝,因為有幾件案子,竟比盜取梅玉御寶還要嚴重,認真辦起來,長樂公主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皇帝也大為震驚。連聲怒罵道:「該死!該死!想不到這個賤婢竟如此大膽妄為,難怪陳守言在朕面前一再說她不守本分,朕想他們最多是家庭糾紛而己,還勸他小做忍耐,哪知竟會如此重大。」
  張輔這才知道陳守言曉得這些事了,只是不便告訴皇帝而已,這次他對自己大力支持,原來還是有目的的。
  案情太大,已不是謀取梅玉的項鏈那麼簡單,但是公開辦起來,皇帝的面子就太難看,他不在乎處分女兒,卻不能容許她犯下這麼多、這麼大的罪。
  長樂公主賜藥自盡,罪名還是盜取御寶,卻把梅玉嚇了一大跳,尤其是從皇帝手中再度取回項鏈時,見皇帝居然含著淚,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梅玉在京中又住了半個月。這半個月內,他似乎成了京中最有權勢的人,每個人見了他都是又驚又伯,那是因為長樂公主的原故,宮中傳出消息,公主賜藥是由於授意掠奪梅玉的御賜重寶所致。
  皇帝居然因此賜死他平素寵愛的公主,由此可見梅玉的帝眷之隆了。
  但是這也使大家迷惑,因為梅玉是建文帝的拜兄弟,前幾年還亡命江湖,證明皇帝並不是真喜歡他。
  所以梅玉在朝中的地位是個謎,一應酬酢,人家不敢不請他。請了他之後,卻又費盡苦心,為陪他的客人傷腦筋。
  只有指揮使鄭文龍和龍驤衙都統領張輔兩個人可以跟他有說有笑,談得上話的。
  可是這兩個人主管京中的密探,也是神鬼皆愁的人物。平常,人家寧可遠遠地躲開他們,現在卻要千方百計地去邀請來賞光,席間,連談話笑諺都受了拘束,真是苦不堪言。
  駙馬陳守言依然炙手可熱,本來,有人看到長樂公主賜藥,對他的地位,未嘗不動心過。不過有幾個老臣才在皇帝面前稍露口風,挑了他一點小錯,就受到斥責,聰明人立刻就不再開口了。
  賜死的公主沒有大鹼,也不必大事鋪張,就在擯後的第七天,皇帝下旨將幼女長安公主下嫁陳守言為續絃。
  婚禮並不鋪張,只是半付鸞駕,將長安公主送到公主宅第,兩口子交拜天地,入洞房後,雙雙到宮中謝恩。
  這也意味著一件事,陳守言才是皇帝最喜愛信任的人,長樂公主的凶蠻固然聞名京師,長安公主的美艷溫嫻也是京師知名的,很多大家公子都在鑽這個門路,甚至於有人托人情到宮中的后妃去說項。
  皇后就為了自己的兩個親戚子弟向皇帝提過,但皇帝一口回絕。而且說自己早已相準了人,到時候自會宣佈,叫皇后不必再為此操心。
  皇后碰了壁,其他人自然也知道了,皇帝已為長安公主相準了駙馬,自然沒人再去碰一鼻子灰了,但也在紛紛猜測是誰家兒郎有此福氣。
  但誰也沒想到陳守言身上去,因為他已經有長樂公主,一直到皇帝宣佈了他們的婚事,大家才恍然而悟。這是皇帝早就許給陳守言的,當初將長女下嫁,就是為了使彼此的關係更親密而不是恩寵提拔。
  長樂公主凶而且悍,皇帝一開始還管教壓一壓,後來就懶得管了。長樂公主若是聰明的,就該知道收斂一點,可是她依然故我,而且每況愈勝,那時皇帝與陳守言已經有了默契,大家都在忍耐等徐,等候長樂公主實在鬧得太過分的時候,再由陳守言黜妻,皇帝將以制裁,大概總是幽禁深宮,靜居思過,哪知長樂公主闖的禍太大,賣官鬻爵之外,還干擾司法,造成了大冤獄。
  賜藥自盡,借的是掠取重寶的題目,可是在賜藥的同時,朝中同時將刑廷二部一尚書調了閒差,而且還各降了兩級,公佈的罪名只是小小的過失,但聰明人知道這些過失是當主管很難避免的,重則口頭申訴一聲,輕則由皇帝提醒一聲注意就算了,從未有如此嚴重處分的。長居宦海的人自然知道他們一定另有什麼重大錯失,也是沾著長樂公主的光,才如此從輕發落而已!
  不過在那些皇親國戚們心中,卻又不同了,長樂公主之被罷黜,是早經協議決定的事,盜寶只是一個理由而已。
  因此可知,這位皇簾的親情是十分淡薄的,連他自己親生女兒都可以鐵面無私地說去就去,手足兄弟子侄親戚又是差了一層,誰都不能靠著這一種關係來保護自己。
  靠得住的,第一是勢力。有舉足輕重的勢力,才能叫皇帝另眼相看,如沐王府、梅玉、陳守言……
  可是要結成這樣的勢力也不是容易的事,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相互結黨而成奧援。
  於是朝中就結成了好幾個派系,互相支援,倒是頗有勢力。
  殊不知這正是皇帝的策略,他感於藩鎮太多,而常感錦衣、龍驤兩衛的人力有限,不能每一個都照顧到,乃至常被蒙蔽,所以乾脆讓他們結成黨翼,相互倚重,這樣子只要看緊了幾個為頭的,大小動靜全可掌握了。
  梅玉終於啟程赴任了,因為他到西南去設府,總不能光桿一個人成行。
  大大小小的班底超過了兩百人,這還不算,此外,皇帝又撥了五千人給他。
  這是從駙馬陳守言的禁軍中抽調出來的精銳,訓練精良,年歲都在少壯,確是一支勁旅。看來皇帝對他的確是萬分支持了。
  不過梅玉也清楚,這五千人在公務上可以由他全權指揮,生殺由之,卻不會成為他的私人武力,因為這是一支真正屬於朝廷的武力,而且永樂帝派出這支軍隊,固然為綏靖西南,鎮撫邊夷,但同時也監視著聖光寺中建文帝的發展,不讓他有獨霸一方,漸成氣候的趨勢。
  皇帝的一切措施都太厲害了,使得梅玉心服口服,他一直就在心裡盤算著一句話--永樂做皇帝是否比大哥更稱職,更有利於社稷百姓?
  這答案是肯定的,連建文帝自己都承認了,所以他出亡之後不到一年,就心甘情願地交出了江山,只希望能安定在西南邊夷之地,過他那無懷無天一般的生活,統治著一個與人無爭的王國。
  他能如此淡泊,中原的皇帝都不能放心,依然要透過各種渠道來作監視,做一切的防範措施,特別是用一個西南都護的名義與責任,套住了梅玉,的確是高明之至,可圈可點。
  因為建文帝手下,惟一真正能辦事拿主意的,只有一個梅玉,方天傑雖然能治軍,懂得兵法謀略,卻因為魄力不足,判斷力不夠,是將才而非大將之具。
  抓穩了梅玉,就等於控制了建文帝,再者,把建文帝放在西南,既可收坐鎮之效,又能牽制擁兵自大的沐王府,的確是聰明之至。
  軍伍途經鎮南關,梅玉自然要在禮貌上去拜會一下沐王,也為沐晟之事做一個瞭解。
  這是他第四度見沐王了,前幾次還是以小侯的身份,只能走側門,這次沐王府卻是列開儀仗,大開正門,把他像貴族般地迎了進去。
  兩個人也不必悄悄地在密室談話了,沐榮在銀安殿中設宴款待佳賓。
  酒酣耳熱之際,堂前百戲雜陳,兩個人共坐入席,卻乘此機會談一些心腹話。
  共布腹心,去除了不少誤會,也交換了不少的心得與秘密之後,他們算是有個共同的結論--沐王府和都護府之間,必須精誠合作,才是自保之道,皇帝的意思是希望互起摩擦,而後從中取利,他們想避免被吞掉,只有互相扶持合作支持。
  談這些話的時候,他們左右侍候的人都遠遠地離開了,最靠近他們的是王妃和姚秀姑、李珠的席次,也是摒退從人,所以談得很秘密。
  談話不怕人聽去,但卻無法杜絕人的接近,尤其是刻下獻技的這一隊胡姬。
  據說她們是來自天方波斯的後宮,是波斯一位王公,想盡方法從王宮中弄了出來,又因為他要跟中華做生意,為了巴結沐王,才送給沐王爺的。
  這一隊胡姬是二十四名,再加上隨隊的樂妓以及教授的人員,總計有六十名之多,若非鎮南王府這麼大的宅第,一般人真還養不起。
  她們的擅長是歌舞,這一批胡姬不但個個貌美如花,而且膚白如凝脂,身材玲戲曲突有致,個個都是尤物。
  她們漸歌漸舞,漸近席前時,倒是無人起疑,因為歌舞中是有向貴賓作特別獻技的。
  沐榮還笑著道:「國公,這班胡姬別有可觀,尤其是貼身秀,竟是別有一種妖媚的功夫,若是嫂夫人不介意,倒不如叫她們施展,真能誘人色授魂消的。」
  梅玉本來就是富貴公子出身,走馬章台,什麼場合都百無禁忌,再加上風雲際會,少年得意,倒是沒染上一身道學氣,聞言笑道:「這個兄弟倒是要好好地領略一下,拙荊出身江湖,也最愛親鬧,定然不會掃興!」
  那班胡姬漸漸舞到席前,果然出來了兩名絕色姬人,分別繞著沐榮與梅玉婉轉獻舞。她們雖然隆碧月,可是膚若凝,光澤如玉,腰肢纖細若無骨,吐氣如蘭,竟是別有一種娟媚之態。
  尤其是她們以柔軟的雙臂圍住脖子,口吐丁香,婉轉獻吻時,的確別具一種銷魂情狀。
  梅玉手托著那名姬人的細腰,鼻中嗅著那股醉人的甜香,再從小馬夾的張縫處,看到了兩團如玉的胸肉上,點綴著兩顆媳紅如櫻桃的乳頭,不禁抨然心動,正在領受那無比的溫馨滋味時,忽覺腰上一痛。
  這些年他歷經艱險,護功日積,最主要的是得與鄭和帳下那些名家們時相砌磋,武功也日勝一日。
  突然受襲,本能的運氣一阻,雙手把懷中的那名姬人拋了出去,那名姬人的身手倒也了得,空中一個翻身,居然也落地站好,口中又發出一陣叫嚷。
  變意非常,沐榮也起立驚問:「梅兄,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
  梅玉手指著那姬人道:「她行刺我!」
  沐榮怔然道:「這可能嗎?她們在獻技之前,都要經過護衛的洗身檢查,絕對不准攜帶任何武器……」
  梅玉也不作多言,伸手在腰間抽出了一枝長長的髮簪,竟是那姬人頭上所戴的步搖,尾部用細金鏈繫著一尾金鳳凰,簪身竟泛藍色,姚秀姑見狀大驚道:「不好,這是淬了毒的,爺快坐下來,不能再妄動真氣……」
  說著忙扶著梅玉就地坐下,從身邊摸出一個盒子,倒出兩粒藥丸,用酒餵著梅玉吞了下去。
  沐榮過來道:「嫂夫人,這上面好像淬的是藍蠍的尾毒,十分劇烈,你那藥能解毒嗎?」
  姚秀姑道:「這是妾身央求大國手大自在天醫李自然特別配製的萬靈解毒丹,功效可解百藥,即使有些很特別的毒解不了,也能暫時將毒性鎮住……」
  沫榮欣然道:「難得嫂夫人身懷如此靈藥,只要能鎮住毒性就不礙事了!」
  他沉著臉色對著王妃道:「夫人,你還不快點去取解藥來!」
  王妃愕然道:「解藥,什麼解藥?」
第二十七章 蕭牆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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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前已經說過了,這是藍蠍的尾毒,自然是要你去取藍蠍子的解藥了。」
  「怎麼?梅國公中的是藍蠍的毒了。」
  沐榮手指著梅玉手中的髮簪冷笑道:「這明明是七步斷魂金步搖,是你娘家陪嫁的東西,我不相信你不認得?」
  王妃臉色大變道:「怎麼會是那東西,妾身一直就藏在箱子裡,不准人去翻動的……」
  沐榮怒聲道:「等一下再追究這東西,快點拿解藥去,若是梅兄有個不測,你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王妃急急地去了,沐榮這邊卻鐵青著臉,首先吩咐人把那名姬人捉住捆上,又命人將那一隊姬人都看好,傳通譯過來,然後才歉然地對梅玉道:「梅兄,實在很抱歉,發生了這種事,也許你心中在懷疑是出於兄弟之意……」。
  梅玉倒是沒有什麼大礙的樣子,笑笑道:「王爺請放心,在下絕不會懷疑到王爺頭上,王爺如果要我的命,絕不會採用這種笨方法,在下若是死在王爺府中筵席上,王爺是萬難推脫干係的。」
  沐榮怒道:「正是這話,若是梅玉有了不測,兄弟萬難推辭責任,朝廷追究,聖光寺的譴責,兄弟惟有一死代謝,所以這一石二鳥之計,不謂不毒。」
  梅玉皺皺眉頭道:「兄弟也想到有人主使暗算,因為那個下手的胡姬與兄弟無怨無仇,一定是有人指使她如此,只是兄弟想不透有誰會做這種事。」
  沐榮冷笑道:「立刻就會知道了,我們審問一下那個兇手,就知道是什麼人下的手了。」
  說著叫人把那個姬人押過來,透過通譯開始審問,那名胡姬倒是理直氣壯地呱呱直叫,但是通譯卻囁不敢言。
  沐榮道:「她招供些什麼,你譯出來好了,不管她說什麼,你都不許隱瞞,照譯不誤!」
  「她……說是奉了王爺之命而行事的。」
  沐榮淡然一笑道:「哦!是本王直接吩咐的嗎?」
  通譯又問了一陣才道:「她說是王妃身邊的貼身侍女玉蓉姑娘來轉達王爺的指示的,行刺的工具也是玉蓉姑娘拿來的,王爺說這次事成之後就取消她的奴籍,恢復她的自由之身,更為她擇配良家……」
  沐榮點頭冷笑道:「我就知道是這賤人……」
  梅玉也愕然地道:「怎麼會是王妃在主使?」
  沐榮冷笑道:「這倒不稀奇,她的娘家姓藍……」
  「藍姓世爵只有前大將軍藍玉一人。」
  「不錯,她就是藍玉的女兒,藍氏一族因逆罪族滅,她仗著我家的庇蔭得已身免,而且還帶著她的一個幼弟躲在我這兒,藍氏舊部也有不少跟了過來。」
  梅玉道:「可是殺了兄弟,對王妃有什麼好處呢?」
  「殺了你對她沒好處,但整垮了我對她卻大有好處,因為她那個弟弟在我這兒頗有出息,已經混到鎮南關總兵的地位,是我轄區最具權力的一個下屬,我如垮了台,這股力量可能也就由他取而代之了。」
  「哪有這麼容易的,沐氏世鎮雲南,出自太祖金口玉諭,書之鐵券在朝廷上公開頒讀,豈能輕易換人的。」
  沐榮冷笑道:「恐怕朝廷裡有幾個不安分的親王在背後答應支持他了!」
  「那也沒用的,皇帝不會答應的。」
  「皇帝的事很難說,他看重在利害上,若是有人能比我對他更有利,他絕不反對換個人的。」
  梅玉道:「不!皇帝對我說過,他用人惟才,忠心是其次,他更談過雲南的問題,他說王爺是個絕頂聰明而又守本分的人,也是鎮南最佳人選,他之所以選小弟來都護西南,就是因為小弟與王爺能合作無間,我們兩人合作,西陵乃固若金湯,所以他不會接納別人的。」
  沐榮點點頭道:「那就把皇帝撇開,我相信一定有幾個有力人士在背後支持藍紹光那個混蛋胡作非為……」
  「王爺,茲事體大,慎之!慎之!」
  沐榮冷笑道:「我自然會冷靜處理的,你等著看好了,我不會冤枉誰,也不會放過誰。」
  說著一迭聲派人前去催促王妃,叫她趕快把解藥拿來,過了一陣之後,王妃神色不安地來了,虛怯怯地道:「王爺!解藥不知玉蓉那丫頭收到哪兒去了,妾身遍尋不到。」
  「那就趕快找她的人呀!」
  「妾身早已著人四處尋她了,卻一直沒找到。」
  「她是你貼身的人,怎麼能隨便亂跑呢?」
  「這個妾身不知道,這」丫頭一直很乖,很少離開我身邊,這次卻不知怎的跑開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國公的傷勢怎麼樣了?」
  姚秀姑冷冷地道:「有勞嫂子動問,小妹的萬靈解毒丹即使解不了毒,但是至少也能將毒性壓住一夜!」
  王妃欣然道:「那就沒關係了,只要有一天的時間,妾身就來得及新配一付解藥出來。」
  沐榮冷笑道:「你似乎認為舊的解藥已經找不到了。」
  王妃的神色變了一變,終於鼓起勇氣道:「我想大概是的,王蓉那個丫頭找不到,妾身就知道事情不妙,而且得知梅國公是受了七步斷魂金步搖的暗算,妾身先還以為她閒得無聊,想找件事情做做,所以沒去管她,及知看到那個胡姬的七步斷魂行刺梅國公,妾身就想到她!」
  「你知道是她主使的?」
  王妃垂淚道:「她只是授意行事,真正的主使人該是妾身那寶貝弟弟才是!」
  「你也懷疑紹光了嗎?」
  王妃點點頭,又抹抹眼淚道:「妾身這個寶貝弟弟從來也沒有安分過,當然也有一部分先父的舊部在慫恿著他,希圖能恢復舊業。」
  沐榮冷笑道:「可也不能在我這個姐夫頭上打主意,何況即使我垮了台,大權也不可能落到你們藍家去。」
  王妃一怔道:「王爺好像連妾身也懷疑起來了。」
  沐榮怒道:「那個胡姬已經招供了,是玉蓉指使她下的手,玉蓉是你陪嫁過來的丫頭,你叫我怎麼想?再說,即使你未曾參與,但是你那寶貝弟弟私底下在幹些什麼,你不會不清楚……」
  王妃只有垂淚道:「妾身一直在苦勸他安分……」
  「你勸得動他嗎?」
  「當面的時候,一味地敷衍我,誰知道他竟唆使玉蓉,幹下這等事!」
  「玉蓉是你的人,怎麼會聽他的?」
  「因為玉蓉跟他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童年玩伴,他必然許下了王蓉什麼……」
  沐榮臉色一變道:「你知道他們之間有姦情的。」
  王妃也變色道:「王爺幹嗎要說得這麼難聽呢?」
  沐榮怒道:「你的陪嫁侍女,等於也是我的身邊人,你竟讓她割我的靴靴子……」
  「王爺,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沐榮冷笑道:「玉蓉的姿色平平,你弟弟是怎麼一塊料你更清楚,當真因為他們是童年的玩伴,你弟弟才會對她好嗎?」
  王妃低頭不響了,沐榮更為怒道:「你心裡是明白的,你弟弟根本是在利用她,而她惟一可用之處就是對付我,你卻讓這種事情發生,你究竟是在打什麼主意!」
  王妃可憐兮兮地道:「王爺,妾身僅此一弟……」
  沐榮鐵青著臉道:「以後你沒有弟弟了。」
  王妃大驚失色地道:「王爺!求您饒過他這一回!」
  「他的作為顯然是想將我打入萬劫不復之地,你為什麼不求求他饒過我?」
  王妃看看沐榮的臉色,知道事情已經難挽回,頓了一下才道:「妾身知道王爺再也無法收容他了,這樣也好,讓他去換個環境!也許會安分點!」
  沐榮道:「他手下有你父親的舊部四五百人呢,換個環境?
  你以為什麼地方能收容他?」
  「朝廷總有個安插之辦法?」
  「他是我力保的鎮南關總兵,官是朝廷的不錯,但是我若不點頭,朝廷會調他走嗎?沒有了我的關係,朝廷還會讓他做總兵嗎?」
  王妃又是一怔,然後道:「那也好,讓他削職為民,手上無兵無勇,他會更安分了。」
  沐榮看著王妃,十分冷漠地道:「夫人,你是藍玉的女兒,不是個無知的村婦,說出這種沒知識的話,不怕人見笑嗎?你父親的那些舊部又有哪一個是安分的,他們肯離開你弟弟,接受另一個人的指揮嗎?」
  王妃道:「別人也許指揮不了,但妾身還有命令他們的能力!」
  「你真的能指揮他們嗎?」
  「他們原是妾身帶過來的。」
  「很好!夫人還記得他們是你帶來的,卻由沐家整整養了他們十年。古人說嫁雞隨雞,你手中擁有了一批人,卻一直不肯交出來……」
  王妃神色又是一變,吸吸氣道:「王爺,我們的事可暫擱一下,倒是梅國公的毒傷不能耽誤,妾身立刻替他配製解藥去……」
  沐榮用手一攔道:「慢來!配製解藥的事不急,我們的事必須當著梅兄弟的面弄個清楚,兔得他誤會……」
  王妃道:「事情已經很清楚了,還有什麼誤會呢?」
  「那只是你我的一番揣測之詞,沒有向他證實,而且他受了傷,我們也得對他有番交代!」
  王妃道:「這倒也是,兇手還在……」
  她指指那名胡姬,沐榮冷笑道:「這個女子只是奉命行事,卻不是兇手,給她指令的是玉蓉,而且還假托了我的名義,豈能隨便地算了。」
  王妃道:「可是這丫頭已經跑了!她帶了解藥……」
  沐榮冷笑道:「跑不掉的,只要她出了王府,就會有人釘牢她的行蹤,我只要一個命令,半個時辰內,一定可以把人抓回來!」
  王妃頓了一頓才道:「王爺還不趕快下令……」
  「那個胡姬一招出是她,我就已經下令了,現在大概就快把人送到了。」
  王妃只有長歎一聲道:「看來王爺對妾身並不信任,妾身的一舉一動都在王爺的監視中……」
  「是的!夫人,不過那怪不得我,要問你自己,別的女人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的人嫁到了沐家,心卻一直放在藍家……」
  「王爺對妾身的成見太深了,妾身幾曾做過一件對王爺不利的事!」
  「但是你也沒做過一件對我有利的事,你弟弟在扯我的後腿,偷我的姬人,你還為他包庇隱瞞,你們藍家人在我雲南自成勢力,擴充地盤,你在暗中給他們方便……」
  王妃的臉一下子變得很白,默然片刻才道:「看來我們的緣分盡了……」
  沐榮道:「事實上根本也沒有結過緣,你嫁過來十幾年,就沒有一天盡過婦道,整天就是忙著你的那寶貝弟弟,而且十年來你沒有生過一兒半女,在我沐家的家規上,你已犯了七出之條!」
  王妃漠然地道:「妾身自知罪孽深重,現在就離開王府,帶著我家的人……」
  沐榮哈哈地笑道:「你家沒有人了,那全是我沐王府的家將。」
  王妃道:「王爺,妾身倒不是捨不得這些人,而是除了我們姐弟之外,他們不聽任何人的話!」
  沐榮道:「我知道,他們一直是你們藍家最忠貞的死黨,你只想到帶他們走,有沒有想到往哪兒去呢?除了我這兒,還有誰敢收容你們?」
  王妃臉色一變道:「中原沒有我們容身之處,我們可以到外國去。」
  「外國,此地到外國,無非是西南諸夷,梅老弟在這兒,他是西南都護,你問他要不要你們去!」
  不等梅玉回答,李珠已經開口了:「聖光寺好容易安定下來,實在無法再容納幾百個心懷叵測的好事之徒。王妃,你如果要帶那些人到西南夷來,聖光寺無法坐視,迫得要向你們展開行動了!」
  梅玉道:「他們若是前去定居,梅某是非常歡迎的,王妃能保證他們不會生事嗎?」
  王妃默然無語,可見她對那批人太明白了,連在雲南受沐王節制下,他們都不能安分,更別說到西南邊夷去了。
  這時恰好有五六名家將,拖著一個蓬頭散髮的女子進來,一把推在地上,那個女子已經遍體鱗傷,王妃看了不覺溫怒道:「你們怎麼把她打成這個樣子?」
  那抓人的家將道:「王妃,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凶,打傷了我們五六個兄弟,有兩個挨了刀子,已經送了命……」
  沐榮卻冷笑道:「玉蓉!你對那個胡姬說是奉了我之命才去行刺梅國公的,現在當著梅國公的面,你再說一遍老實話……」
  那個女子居然咬咬牙道:「是的,王爺當面交代奴婢,要奴婢指使那個舞姬伺機下手的。」
  沐榮哈哈一笑對王妃道:「王妃,我算是領教你們藍家人的厲害了,連一個侍女都這麼厲害,臨死都能咬人一口,人骨三分,看來我想撤清還很難呢!」
  王妃歎了一口氣道:「玉蓉,你太傻了,盡幹些蠢事,快把解藥拿出來。」
  王蓉道:「沒有解藥了,奴婢已經把解藥毀了,連配製解藥的方子,奴婢也燒掉了……」
  王妃大驚失色道:「什麼,死丫頭,你怎麼能這樣子做,這下子你可真害死大家了。」
  王蓉道:「沒關係的,少主早就做好了準備,只要姓梅的死在這兒,朝廷與聖光寺都不會甘休……」
  梅玉忍不住道:「梅某沒有這麼重要,何況梅某雖死,拙荊和李夫人都不是輕信人言的糊塗蟲,她們自然會找出真正的兇手的。」
  王妃低頭道:「梅國公,妾身上有對你致萬分的歉意,這只怪舍弟和他帳中參謀的人太糊塗,解藥雖毀,但尊夫人已經壓住毒性,解方被毀,妾身卻還記得……」
  沐榮冷笑道:「夫人!不必費事了,我這兒有解藥。」
  他由身邊取出一個瓶子,傾出三顆藥丸,交給梅玉道:「先服兩顆,兩個時辰後,再服一顆,用酒沖服……」
  王妃愕然道:「王爺怎麼會有解藥的?」
  沐榮道:「自然是從你那兒取來的,令弟既是那份德性,他又常常往你那兒跑,姐弟倆說悄悄話……」
  「我們只是敘敘骨肉之情……」
  「那可沒有背人的必要呀,何以你們每次談話,除了玉蓉之外,三十丈內,不准任何人接近,連我去了,都有人立即發出警告,這豈能使我無疑,想到你箱子裡藏著那兩支殺人不見血的利器,我又豈能安心,所以我早就把解藥弄到手了!」
  王蓉道:「不可能,那解藥共九十粒,我剛數過……」
  沐榮道:「我是換出來的,而且全都換過了,不但換了解藥,而且還抄了藥方,所以這七步斷魂,對我已無威脅,我原以為你們會用來對付我的,哪知你們更高明,竟會用來對付梅兄弟……」
  王妃神色如死地道:「你仍以為妾身也有份。」
  「我沒有這麼想,你是個謹慎持重的人,不會做這種冒失事,殺死梅兄弟固然能陷我於困境,可是只要我問心無愧,找出真兇,施展霹靂手段,仍然能還我清白的。」
  王妃道:「王爺聽說的霹靂手段是如何呢?」
  「自然是把你們藍家的陰謀揭露開來,不論主從,一舉而殲之!」
  「王爺,那是五百多條人命呢?」
  「沒有那麼多,十年來,我的苦心沒白費,五百多人中,有九十八個已經是我的人了,你們那兒的大小動靜沒能瞞過我的。」
  王妃臉色又是一變,沐榮神色更冷地道:「夫人!你雖然沒有明白地參與你弟弟搗我,但是你明知其非而縱容姑息,甚至於暗中給了他們不少方便,在你心中,那個寶貝弟弟比我這丈夫重了不知多少倍,婦人三從四德,你做到了哪一項,你實在有虧婦守。」
  王妃咬咬牙,終於緩緩地取下手中的戒指,揭開寶石,底座中居然有兩顆藥丸,她餵給了玉容一顆,自己也吞下一顆然後慘然地道:「王爺!我只求你放過紹光。」
  沐榮冷冷地道:「你為什麼不求他放過我?」
  王妃的口角滲出一縷黑血,身子砰然倒地。
  梅玉目擊慘劇的發生,倒是十分不安,他知道事情本來不需要如此演變的,都只為了牽涉到自己,而沐榮則為表示清白,才對王妃步步緊迫,所以他十分抱歉地道:「沐王爺,這叫兄弟如何能安心呢?」
  沐榮歎了口氣道:「不!梅兄弟,這本來就是沐某的家務事,倒是使你老弟受累,才叫我滿心抱歉!」
  梅玉歎道:「可是王爺對王妃也逼得太緊了一點。」
  沐榮道:「我知道她沒有參與這件事,不過她對那個弟弟太縱容包庇了,對她的娘家人也太照顧了。」
  「骨肉之情,葭莩之親,這是人之常情!」
  沐榮道:「但是在我這沐王府中不行,我沐王府是由無數忠心的弟兄們合力組成的,除了大家精誠團結之外,還需要公平合理的待遇,才能夠維持下去,她一嫁過來就破壞了體制,首先是對她的弟弟偏心,迭次撥遷,才二十幾歲,居然升到鎮南關的總兵,那等於是雲南的副帥了,叫人實在難以心服……」
  梅玉道:「這一點我想貴屬看在王爺的分上,也總能諒解的。」
  「不錯!大家看在他是我的內弟,也就默認了,可是他們太過分,他們藍家跟過來的人,也日漸囂張,每每跟我沐家人起了衝突,告到王府來時,這女人總是護短,假著我的名義,壓著我的人,讓他們藍家人佔便宜。」
  梅玉一怔道:「王妃這是幹什麼呢?」
  「她是要討好那些娘家人,讓他們忠心不二地擁戴她的弟弟藍紹光,完全忘記她是沐家的女主人了,單憑這一點,我就認為她不可饒恕。」
  梅玉倒是沒話說了,反而覺得很冤枉,他們夫婦鬧家務爭權,自己才是受害者,不過他也無法埋怨誰,何況,沐榮開口了:「我是逼內人太急了一點,但是我沒辦法,藍紹光膽大妄為,已至明目張膽的程度,必須要操刀一割了,可是有內人鯁著,這是萬萬行不通的,如果我做得太絕,很可能她會用七步斷魂來對付我了。」
  梅玉又不知要說些什麼了,沐榮卻頗為傷感地道:「不管如何,總是夫婦一場,我只有在喪事中為她辦得熱鬧一點,不過她年紀輕輕,無端暴疾而終,京中是不必去驚擾了,梅兄弟伉儷和李夫人是現成的貴賓,尚請屈駕幾天,為我捧個場吧!」
  這個要求在情在理,梅玉是不便拒絕,只有道:「王妃的喪禮,兄弟理應參加的,只不過不能耽擱太久,因為兄弟尚有公務在身。」
  他是西南都護使,要趕到西南夷去開府,隨行帶有兵眾隨員,也不宜在此地駐紮太久。倒也是實情,沐榮也很明白地道:
  「兄弟也不敢擱留太久,三朝後就大殮,七天後出殯,只煩各位停留七天!」
  這個時間不長不短,以沐王府而言,王妃大喪,這麼簡單已經是很不平常了,再過於簡陋,沒有幾位夠身份的賓客,難免就要惹人非議了,而事實上,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算立刻發訃聞,再以八百里急足送出,恐怕也沒幾個貴賓能趕得上應酬,所以梅玉道:「停留七天,兄弟是沒問題的,無論如何也應該盡點心,只是王爺不必如此草草,大可以從容籌辦的。」
  沐榮道:「先君才辦過大喪不到兩年,為了拙荊之喪,沒理由再驚動大家,何況,這次的喪事也不宜鋪張,事情是瞞不過人的,內人之死,我也必須一成不易地公開詔告於親友之前……」
  「那是何必呢,事情發手於王府,外人只有我們幾個人,我們不說,消息不會洩漏出去。」
  「梅老弟!你想得太天真,就算我想寧息此事也不可能的,藍紹光就在鎮南關,距此不到百里,他會干休嗎?所以我絕不隱瞞事實,免得他先吵出來,反顯得我理虧。」
  梅玉也只有長歎無語,繼續行進的計劃耽誤了下來,好在沐王府財源充分,供應幾千人的飲食沒問題。
  而且沐王府留下梅玉的主要原因,也是為了他這五千名精兵
  沐王府本身將、兵十八萬餘,但卻分散在各地,王府中有家將領兵兩千,尚是擔任警衛的任務,最近的帥轅所在就是鎮南關,部卒五萬,卻是由妻弟藍紹光率領的。
  這五萬兵眾雖然並不全受藍紹光節制,但至少有萬餘人是藍氏的親信子弟兵。
  沐榮怕的就是這萬餘人,若由藍紹光率著這萬餘人開過來,別處的兵員一時赴援不及,兩千親兵是擋不住的,加上梅玉的五千精兵才能一拼,來得及等到遠處的援軍。
  事實上沐榮的顧慮還十分正確,鎮南關總兵藍紹光在第三天就率所部萬人真撲帥府,打的口號是為姐復仇,一口咬定沐榮逼死了王妃,要沐榮償命。
  鎮南關另外有四萬人,因為沒有主帥符節,不敢輕動,一時赴授不及!
  雖然早有應變的計劃,但是在藍紹光未有舉動之前,不便先發制人,他是處在被動的狀態下應變,行動要慢上一步,所以等大軍開抵王府前方二十里處,梅玉駐軍的紮營處,才被梅玉所阻。
  一方要借道,一方不答應,衝突立起,好在梅玉這五千戰士是從禁軍中抽調的精銳,個個以一當百,他們的戰陣純熟,不出去硬拚,只以長矛勁弩守住陣腳。
  藍紹光率領部屬,幾度力沖,始終無法突破堅銳的防線,自己倒折了兩千多人。
  衝突一起,沐榮就密遣急足,分赴鄰近各駐軍處,以緊急軍符,調部屬前來支援。
  梅玉守了兩天,沐榮的援軍紛紛趕到,以優勢猛撲藍紹光,把他們殺得潰不成軍。
  這次沐榮是硬下了心腸,陣前下令,對藍家軍痛殲,拒不受降者,殺無赦!
  不過仍然有千餘人是投降的,那些人是早已跟沐榮取得聯繫投過來的,在陣前倒戈,裡應外合,也建功不小,減少了很多的損失。
  戰事只持續了一天就結束了,沐榮枚平叛亂是絕對成功的,叛軍雖有萬人,降者一千兩百人,被殺死的計有八千多,只剩下部分家將擁著藍紹光狼狽而奔,越過邊境,逃到安南去了,那五六百人已難成大事,何況沐榮還不會罷休,定然會繼續追擊的。
  梅玉這次幫了沐榮一個大忙,雖然沐榮自己也早有準備,不至於讓藍紹光得逞,但梅玉卻促使藍氏提早發動,倉促未能周全,而且梅玉帶來的五千大軍,也發揮了阻遏叛軍的最大作用。
  這一次戰役中,梅玉折損了將近一百人,對整個戰局而言,這損失太輕微了,幾乎是一場空前的大勝利,但梅玉卻不如此想,他愛護這些抱澤有如手足兄弟,任何一個人員的損失都使他心痛萬分。
  尤其是這些人,是朝廷撥給他到西南邊夷開府之用,到了那邊之後,天高皇帝遠,兵員無以補充,少了一個就是一個,更使他痛惜不已!
  沐榮對他的部屬之傷,不但歉疚,而且也感激萬分,不但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儀式,而且也提出了一筆巨款,優厚的撫恤死者家屬。
  這使梅玉心頭略微好過一點,這百來名陣亡的將士,身後的撫恤幾乎是一般標準的三倍,朝廷一份,梅玉自己拿出一份,沐王府也出了一份。
  梅玉的一份是從聖光寺的名下撥發的,他雖貴為國公,但是只有固定的俸額,原來的采地收人僅夠維持金陵的那個家,他並沒有太多的錢,好在聖光寺有錢,這也等於是替聖光寺做人情,未來的聖光寺需要這批人的全力支持,現在正是收攏人心的時候。
  梅玉又耽擱了幾天才能成行,鎮南關的總兵又派了人,當然,那是沐王府的親信。
  過了騰沖,就進人了緬甸,離仰光已經剩下十來天的途徑,梅玉計劃把都護府設在暹羅,因為他的西南都護府要行管西夷各部,包括安南、交趾、緬甸、暹羅、高棉和馬六甲等地,大大小小有一百多個小國,而暹羅的地位最適中。
  因為率了部隊,他無法抽身去拜詣聖僧建文,只有李珠轉道分手前去了。
  他和姚秀姑帶了大軍,直向暹羅的清邁城進發,那是他預定設府的地點。
  他也事先通知了拜弟方天傑跟逞羅女王,請他們派人協助,在該城先行籌備。
  方天傑婚通女王是政治性的婚姻,但是他們夫婦的感情很好,方天傑擔任的是聖光寺的總監軍大元帥,手中有著幾千軍隊,也是監領著聖光寺豁下諸邦。
  他跟梅玉的職務是衝突的,權力也是衝突的,但由於他跟梅玉是結義兄弟,而且大家都是為了同一的目的--擁護建文遜帝,使他能在異城安邦立足,所以他們相處得十分和諧,互相幫助,這種奇妙的關係,只要換了個人,就絕對無法維持了。
  方天傑和女王萬麗妹倒是十分盡責,居然替他把行轅都建了起來,西南都護府設在此地,對暹羅是十分有利的,因為暹羅雖已建國,境內仍有大大小小百來個部族各自為政,不受管束,只是象徵性的對女王表示臣服而已,不僅各部族之間紛爭時起,而且有時還會叛亂反上,那就要女王出兵去真壓,而萬一真壓不住,政權就會被推翻,由亂族代之而起為王。
  這種情形已經持續了好幾百年,宋、元之際,他們就是如此生活著,執政沒有充分的保障。
  他們也一直是中華天朝的附庸,但是中華朝廷也不能給他們太多的保護,這些國邦的國王們一再上表天朝,乞求保障,終於有了回應,永樂天子答應在西南設府都護協助維持西南各夷邦的安詳。
  萬麗妹早就多方設法運動,要求都護府設在暹羅,那將使暹羅置於一個十分安全的環境中。
  方天傑也是如此設想的,他的著眼則是為了建文帝,聖光寺雖在緬甸,但是環境並不適合。他希望能過來暹羅,最重要的一點是暹羅人虔信佛教,但不是中華那種無為而治的出世之治。
  他們所信仰的佛是入世的,是積極而極具權威的,所以僧人主寺廟在此的地位已超越在國王之上,受到極端尊敬,再加上女王是他的妻子,他可以全權掌握,如能再由梅玉都護設府此地,就更為安如磐石了。
  所以一接到梅玉的消息,他們就親率軍民人員,開始從事建設了。
  竹木土石等建材是現成的,聖光寺又主動召募了散佈在西南各夷的工匠,發動了幾千人著力建造,在兩個月內,美輪美免的都護府已建造得接近完成,佔地數十畝,營舍蔽野,可容萬人駐紮。
  所以梅玉的大軍一到,住的地方已完全解決,對於這一點,梅玉倒是十分感激,再者兄弟之間,久別相逢,也有很多話說,幾個人暢談了一下別後種種,也討論了一下目前的處境,心中頗覺安慰。
  那自然是因為永樂帝的態度,看來他對建文帝已無追索之意,而且還多方成全,幫助建文帝在異邦立足。
  這表示現狀可以維持了,僻處邊夷,縱然高高在上,究竟無法與中原相比的,但是梅玉與方天傑都不是有野心的人,他們對建文帝的忠心,也是基於感情而非利祿,所以他們也很滿足於現狀了。
  酒餚之後,繼以茗茶,兩對夫婦繼續長談,一名侍女正好送茶過來,她端著一個大銀盤,盤中是一個細瓷茶壺與四隻金盅,不知怎的,腳下踏著隆起的地毯,身子朝前一衝,盤上的茶壺飛起向梅玉跌去。
  事起倉促,梅玉的身子向旁邊一閃,茶壺砸空了,撞在紫檀椅背上,被砸得粉碎。
  但同時也有突突兩響,在椅背上釘著兩支小鐵箭,這分明是有人暗器偷襲。
  梅玉夫婦久經歷險,處變不驚,反應十分迅速,姚秀姑對準暗器發來的方向,灑出了一蓬星雨。
  這是沐榮新送她的一項利器,是一枚圓筒形的銅套,內藏彈簧一按之下,可以射出三十六支銀針威力可穿透一層磚牆,銀針出手後,可以形成圓桌面大的一片針幕,遠可及二十丈,針上淬了毒,沾血見效,神仙難逃。
  沐榮是找了一名西洋的巧匠,破費了上萬兩黃金,才製成了十具針筒與幾千支銀針。
  針筒可以用很多次,銀針則因為含有劇毒,預先就裝妥在一個套筒中,每筒三十六支,用螺旋轉上卡緊,替換十分方便。
  他是因為梅玉幫了他一個大忙,而且也怕以後會有麻煩,才送給他們夫婦二人每人各一具針筒,梅玉的又轉送李珠去保護建文帝,姚秀姑那一具則隨身攜帶著。
  這時在轉手之間,就展開了反擊,窗外發出一聲慘呼,顯然是有人被針射中了,梅玉的動作更快,早已拔劍破窗而出。
  他們所處的地方是準備用作帥轅的內廳,也是給梅玉公餘起居休閒之所,環境頗為幽雅,窗外是一個頗大的庭院,並有許多花圃,也栽種了許多花草,逞羅氣候炎熱,植物花木都較為高大,那些花木高者過人,矮的也可以及腰,長得頗為茂密。
  梅玉看見一叢芭蕉下有動靜,乃按劍喝道:「什麼人?快出來,否則即予誅殺!」
  芭蕉叢中動了幾下後,又靜了下來,顯然那暴客還在裡面待機而動。
  這時方天傑出來了,他生性較為急躁,尤其這時的都護府還在他的警衛中尚未移交,居然出了刺客,他極憤怒,他感到沒面子,因此,他拔出劍來,不顧一切地向芭蕉叢中衝過去。
  梅玉急忙拉住他道:「老三,小心一點,困獸之鬥最是危險.反正他已受了傷,後面又是高牆,不怕他逃走,我們慢慢地把他逼出來好了!」
  方天傑急躁地道:「我可等不及。媽的,這王八居然敢來行刺,太目中無人了,我要親手抓他出來。」
  他掙脫了梅玉的手,衝進了芭蕉叢,梅玉怕他有失,連忙也仗劍迫在後面,只見方天傑已用劍逼住了芭蕉叢中的人影,喝叫他出來,但是那人影卻一動也不動。
  方天傑叫了幾聲,那人仍然不動,方天傑一腳踢過去,那人飛跌了出來,倒了滾了兩滾,仍然沒有動。
  梅玉道:「老三!這傢伙恐怕已經死了。」
  「死了!怎麼可能呢?我只踹了他一下!」
  「不是你踹死的,沐榮告訴過我,那七步追魂的毒性極強,中人之後,七步喪魂,他中了毒針死了。」
  女王萬麗妹這時已持了火炬出來,照照那個死者,但見是個年輕的女子,臉上釘了兩枚細針,臉色泛藍,瞪大了眼珠,口鼻中俱流著黑血,顯然已斷氣了。
  萬麗妹驚叫道:「這不是黎黎嗎?」
  方天傑也叫道:「什麼,是黎黎?她怎麼會對二哥……」
  萬麗妹道:「這個我可不知道了,我說過這個丫頭,今天一大早起來就怪怪的,好像懷著絕大心事,連連出錯,卻沒想到她會對二哥行刺!」
  梅玉道:「你們知道這是什麼人?」
  萬麗妹又急又憤地道:「她是小妹的貼身侍女。」
  梅玉也吃了一驚道:「弟妹的貼身侍女,為何要向小兄下手呢?」
第二十八章 餘波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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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麗妹急得快哭出來了道:「我也不知道,二哥,您千萬別誤會小妹……」
  梅玉一笑道:「弟妹!你別急,你跟老三恩愛得很,老三是我的手足兄弟,我相信你不會要我的命,你這個侍女是誰給你找來的。」
  「她們兩姊妹都是交趾國人,是交趾王在一年前送給我的,那時我剛登基,她送了我一對待女作為賀禮,這對侍女既善歌舞,又能詩詞,還會一點武功,小妹十分喜愛,留在身邊侍候,連天傑也很喜歡……」
  梅玉神色一動道:「這個黎黎還有個姐妹,在哪裡呢?叫她來問問也許可以知道一些……」
  「她的妹妹叫蘇蘇,就是先前送茶的那一個。」
  說著趕緊進到廳裡,但見姚秀姑用劍抵住那名女侍笑道:「三弟,弟妹,你們的這個侍女很不聽話,她要離開,我叫她別走,她競拔出刀子要跟我拚命呢!」
  那個侍女蘇蘇手中執著一柄巴首,目露凶光,狠狠地逼視著姚秀姑,忽而一言不發,舉起手中巴首,對準自己的心口刺進去。深及柄處,用手一拉,刀鋒拉下去,內腑由裂口處擠了出去。
  她聲嘶力竭地叫道:「有死無回!」
  就是這四個字,她的身子撲倒地上,兩腿一抽一抽地動著,卻是再也活不成了!
  梅玉憎然地道:「秀姑,你怎麼發現……」
  姚秀姑道:「她剛才失手把茶壺丟在你身上是故意的,她是想造成你的慌亂,以利外面的兇手暗襲……」
  「你怎麼知道她是故意的呢?」
  姚秀姑道:「她不是第一次經過那兒了,上前送酒菜的也是她,地毯翹起一角,她早已注意到了,好幾次還特地用腳去踩幾下要踏平它,這次送茶進來,她還看了那翹起的地毯一眼,然後卻一直對準它行去,存心就想絆一下。」
  「你一直在注意她?」
  「是的,自從上次發生胡姬行刺的事件之後,我對這些侍候的人都會加以小心,尤其是這個女子,她每次看向國公時,眼中總是流露出一種殺機,我一直在留心著……」
  方天傑道:「幸虧嫂子留上心了,否則真是太糟了,真想不到她們會做出這種事2」
  梅玉道:「她們是過度小心了,如果沒有她這一做作,在窗外直接用暗器襲擊,我還躲不開……」
  姚秀姑道:「這倒不然,暗器必有破空聲,我已經留上心了,不會容人得手的。正因為有人鬧上一鬧,我才忽略了暗器,幸得國公吉人天相,否則可真難說了。」
  四個人看著椅背上的兩支短箭,不禁臉有怖色。
  梅玉最後莊重地道:「現在有一個最基本的問題,就是這兩個女子為什麼要殺我?」
  萬麗妹道:「她們來自交趾才一年,不可能跟國公結下私仇,那就是受人唆使了。」
  梅玉道:「那就差不多了,前藍玉大將軍的後人藍紹光最近在鎮南關謀叛沐王爺不成,兵敗逃往安南,據說他跟安南、交趾都頗有來往,而且十分密切,這次藍紹光事敗跟我的關係很大。
  恐怕是他挾怨報復唆使人前來!」
  方天傑道:「這很好查的,我只要問一下,近日是否有交趾人跟那兩個女的聯絡就行了。」
  他倒是說查就查,而且宮廷中人,都由一名總管管理,他召來了總管,一問之下,才知道前天由交趾專門派了個信差來,交給黎黎一封家書……」
  方天傑忙又追問道:「那個信差呢?」
  「那是黎黎的表兄,由於在行宮中,待客不便,他當天就回去了!」
  「蘇蘇和黎黎的底細你都很熟嗎?」
  那位總管還不知道出了事,很從容地回答道:「臣下清楚,她們都是交趾女人吳芳梅的表姐妹,家中原是貴族,被徵召入宮做女官……」
  萬麗妹道:「貴族的女兒,居然會到我國來做侍女?這不是太委屈了嗎?」
  「是的,不過她們的父親因為妃子犯了罪,已經註銷了貴族的身份,她們也貶為奴,放逐到我邦來的。」
  萬麗株冷冷地道:「我早就聽說交趾女王吳芳梅是個很有心計的女子,十七歲登基,接連敉平了國內六次權臣篡位奪權的政變,終而使國事大變……」
  「是的,不過聽說她得安南國王的支持也不少,安南則又幫她拉攏了大明鎮南總兵藍紹光,藍將軍撥了不少部下幫助她,而且她也跟藍將軍訂了親。」
  梅玉更明白了,笑笑道:「這位藍將軍真不簡單,看來頗有意思在西南創一番局面呢,難怪對我這個西南都護要視作眼中釘了!」
  那位林總管道:「國公說的是,在藍玉大將軍征蠻邊時,就留下一手了,他把一些心腹部將留在西南部署實力,結果他自己犯了事,但那些部署遠是有點效果,在暹羅及緬甸的,被前國老李至善拔掉了,在安南和交趾的,因為得到沐王府的支持,漸漸長了根,安南國王阮春禧已成個傀儡,國事大部分操於藍家舊部之手……」
  梅玉道:「我知道了,林總管,有兩件事要麻煩你。第一件事是請你搜一下黎黎和蘇蘇兩個人的臥房,特別要注意來往文件,因為她們是交趾國派來的奸細……」
  林總管一怔道:「會是這樣子嗎?我們都是些小國,國內有一半人還是穴居野處的生香,沒有什麼機密可供刺探的,派奸細來有什麼用呢?」
  「派刺客,在必要時行刺國公,就可以造成大亂,再繼以大軍,不難將貴國一舉而征服!」
  「這……當然有可能,但是交趾國家太小,舉全國之兵也不足與我一抗的。」
  「交趾不成,加上安南就夠了,藍紹光在鎮南圖叛沐王不成,逃到安南,正想聯交趾而生事,他跟交趾女王定過親,安南又為他的部屬所控制,還安分得起來嗎?」
  林總管一驚道:「國公是否準備對安南和交趾用兵?」
  目前還不急,先要找到證據,除了書面文字之外,還要人證,你秘密派人到附近市鎮去找找看,他們帶信來的那個信使一定還在。」
  林總管道:「那傢伙叫吳志遠,當天就走了。」
  「我相信還沒有走,一定在等消息,交趾給蘇蘇她們的指示是行刺我,他要等到回信……」
  林總管答應去看了。萬麗妹道:「國公放心好了,林總管做事很小心精明,只要人沒離開,他一定捉得到的。」
  梅玉一笑道:「我知道他很精明,但我不以為他能有什麼成績。」
  方天傑微愕地道:「二哥,你對他有什麼意見。」
  「我對他沒有成見,只有一點懷疑,因為他來到之後,一直就沒有問蘇蘇和黎黎出了什麼事,顯然是已經知道她們做了些什麼了。」
  萬麗妹道:「他是內廷總管,對後宮所有的事,他應該很快知道的,尤其是在清肅行宮,我們只帶了二十幾個人出來,更容易管理。」
  梅玉道:「假如他已經知道了,應該主動地來追查,可是,他居然要等老三去召喚他,來到之後,還在裝糊塗,由此可知,此人忠心堪慮……」
  方天傑夫婦都不開口了,梅玉又道:「還有,就是他對藍紹光和安南、交趾的事情太熟悉,那些事都是大機密,他不可能知道的。」
  方天傑道:「二哥,既然知道他不可信了,你又派他去捉那個信差,還有用嗎?」
  梅玉微笑道:「我並不以為他會把人捉到,可是此去安南,只有一條通路,我們只要守住那條通路,就能把人截下來的。」
  萬麗株急了道:「國公就快點派人去守住通道吧,如果慢了一步,又被人逃脫了!」
  「沒有這麼快,我將巡邏隊佈防在五十里外,我以緊急通令發出,扼守住隘口,就不怕人脫走了!」
  他召來了手下的軍丁,迅速布下了命令,然後道:「老三,弟妹,我們一起去查證一下林總管的忠貞吧!」
  四人四騎,連隨從都不帶,就這麼一道出發了,疾馳出近五十里時,在一個山隘口上,已有人布下了鹿角拒馬,封住了山道,另外四名執戈的兵丁,盤查經過的行人,這個隘口扼住了山道,是惟一能通行的路。
  梅玉等人到達時,從旁邊搭成的營帳中,出來了一名軍官行禮參拜,自報姓名叫吳文桂,職銜是前鋒營下的哨官。
  梅玉含笑回禮道:「四個時辰前,我在帥府發出了一份緊急通令,你收到了沒有?」
  「卑職在兩個時辰前曾接到急箭傳令一份,不知是否為元帥所頒的那一份!」
  說著雙手呈上一份文書,梅玉接過一看,點點頭道:「不錯!
  就是這一份,要耽誤兩個時辰方傳到,太慢了!」
  「啟上元帥,急箭傳令多系直線進行,而帥府到此,彎路太多,增加不少轉折,是以略慢,像這種山區傳令,還是以信鴿為快!」
  梅玉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有沒有情況廣
  「卑屬接令後,親自盤查行人,總計有十一人通過,都是附近的居民,不像是作長行的……」
  「你能作確定嗎?」
  「卑屬還請了兩個本地的土著老人在此幫同辨認,那十一個人都是他們認得的,相信不致有誤。」
  「這就好,我也相信不久必有狀況,你還是回到崗位上多加留心,找個地方給我們歇一下。」
  吳文桂把他們帶進中央主帳,裡面只有幾把椅子,不過已可坐下歇足,而且還有人侍候茶水。
  他們喝著茶,閒聊了一陣,約莫個把時辰,已聽得前面有爭執之聲傳來。
  梅玉一笑道:「來了!他們也不算慢呀,只比我們慢了一個時辰!」
  來到哨所前,只見林總管伴同一個男人拉著馬要通過隘口,吳文桂卻攔住不敢放行,林總管憤然道:「在下乃逞羅國王內宮總管,這人是本國專差,要回到王宮去,有敝國國王的通告令箭在此……」
  吳文桂搖頭道:「沒有用的,本哨剛接到緊急通知,除了持有都護梅元帥的手令外,任何人不得通行。」
  「難道敝國國王和王夫通過,也要國公允准才行了。」
  「不錯!通令上是如此規定的,因此請閣下回頭去取了通告許可再來……」
  林總管憤然地道:「這簡直是喧賓奪主了,這是逼羅的國土,本國官員,居然不准通行,我要把這件事稟告國王和王夫,讓他們要梅國公作個交代。」
  他氣沖沖地拉了馬要回頭,方天傑已經攔身而出,厲聲道:「林子洋,本爵在此,你有申訴儘管說出來好了!」
  林子洋回頭看見了方天傑,臉色大變,跳上馬回頭想跑,可是馬才跑了幾步,旁邊一團寒光掃至。
  卻是梅玉從路旁的山坡裡穿了出來,他早已繞到了前方,預防逃走。
  劍光掃過馬腿,馬匹負傷倒地,林子洋也夠狠的,居然拔出了腰間的長劍,招呼同來的那個漢子道:「事急突圍,放棄馬匹,衝過邊界去。」
  那個漢子果真放棄了馬匹,拔出腰刀,朝著隘口衝去,方天傑拔劍擋住了,那人的刀法居然十分凌厲,且又是情急拚命,十幾手狠劈急刺,居然把方天傑殺得連連後退,好在吳文桂已經率了部屬出來了。
  這一批御林軍出身的遠征部隊倒是不同凡響,他們手執長長的鉤鐮槍,上面槍刺,底下鐮鉤,三四人同時進攻,不到幾個照面,就把那名漢子刺傷制倒在地,而另一邊的林子洋則與梅玉還在搭上手狠鬥。
  林子洋是情急拚命,他看見梅玉和方天傑雙雙出現此地,知道自己的身份敗露,一心只想突圍脫身,所以他的攻勢很凌厲,著著都取要害,意在逼使梅玉退開,讓出路來以能脫身。
  梅玉的劍術本來就精,經過這兩年來多次的殺伐拚命,招式更見凝煉,眼光和判斷也更準確,身走輕靈,劍無虛發,林子洋的劍技雖精,在閱歷上卻差得太多,狠招攻出,梅玉只略動身形,就能避過銳鋒,然後蹈隙反擊,在他身上造成一些輕微的傷口。
  這些創傷僅及皮肉,在激鬥時也不覺有多疼痛,可是破了口子就會流血,動得越烈,血流越多,血流多了,體能驟減,梅玉顯然就是打這個主意,而且也明顯地生了效,他只以輕靈的步伐纏住林子洋,不讓他脫身。
  經過幾十回合後,林子洋幾乎成了個血人,動作越來越遲緩,最後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梅玉用力一劍,首先將他手中的兵器格飛,跟著一劍平拍,敲在肩頭上,把林子洋打得跌倒在地,沉聲喝道:「捆上,給他治傷。」
  吳文桂是老經驗了,先上前點住了林子洋的穴道,制住他的行動,也止住了他的流血,然後才叫人拿了金創藥敷上包好,才請示道:「元帥是要就地審問呢,還是要送帥府去?」
  梅玉想想道:「送去帥府好了,不過你這兒的防備不能鬆懈,提防他們有同黨會去報訊!」
  吳文桂道:「元帥請放心好了,此地通往安南只有一條路,沿途每隔十里就有一處哨站,只要有眼生的人通過,當即通知下一站注意,他們插了翅膀也飛不過去的廣
  梅玉一笑道:「那可不是插了翅膀飛過去了!」
  他用手指向天空,卻見有兩頭鴿子,展翅向安南方向飛去,姚秀姑連忙拉弓扣彈,嗖嗖連聲,射出了一連串的飛彈,但因為距離過遠,只擊落了其中一頭,另一頭卻沖天而去,吳文桂卻笑笑道:「元帥放心好了,逃不了的。」
  他揮揮手,早有手下放出了一點黑影,凌空直追那只鴿子而去,萬麗珠驚問道:「這是什麼?」
  吳文桂道:「是軍中專事豢養的鐵翅神鷹,平時可以用來協助狩獵,但最大的用途就是用來截獲信鴿,在兩軍作戰時,這種獵鷹的作用很大,這是向蒙古人學的,太祖有天下之後,著令軍中一體豢養獵鷹,並施以特殊的訓練,便能擔任特殊的任務……」
  說著那一點黑影又在空中出現,閃電似的掠了回來,爪中抓著兩隻鴿子,一生一死,死的那只是被姚秀姑擊射而死的,活的一隻則是被它活活生擒。
  萬麗珠看了不禁欽羨地道:「這種獵鷹實在太好了。二哥,能不能送我們幾頭豢養在宮中。」
  梅玉笑道:「我不知道,因為我連自己有幾頭這種獵鷹也不清楚。」
  吳文桂卻含笑道:「國王陛下喜歡這種獵鷹,可以派人到軍中來學習馴鷹之法,然後再叫人到西域大漠回疆去捕捉幼鷹來從頭豢養訓練。這種訓練好的成鷹,就是要了去也沒有用,因為它們只聽一個人的指揮,別人指使不動,沿海軍中目前只有一個馴師……」
  梅玉道:「有這麼麻煩?」
  吳文桂道:「太祖設道馴鷹營以來,軍中所有的獵鷹與馴鷹師都由該營派出,專司其業。」
  方天傑道:「它們除了抓鴿子之外,還有什麼用處?」
  「他們可以代替鴿子,擔任傳信的業務,而且還能偵查敵情,巡邏營區,搜索敵方斥喉,用途倒是不少。」
  方天傑道:「那倒是值得訓練一下。要多久?」
  「將幼鷹馴至成鷹,大概是五年光景。」
  「什麼!會要這麼久?」
  「把一頭鷹訓練成聽從指揮是很不容易的事,五年是最快的時間了,不過還是值得的……」
  方天傑搖頭道:「我是個急性的人,可等不到五年,而且,在暹羅,也用不到它們!」
  這時梅玉已經把鴿足上小竹管中的紙卷取了出來,那寫的倒是漢文,是通知安南王宮,說任務失敗,而且身份已可能暴露,請速為之計……」
  梅玉冷笑道:「速為之計,是怎麼個計法?」
  方天傑道:「安南阮氏跟前大將軍藍氏的關係很密切,他們對聖光寺和大哥也不買賬,把聖光寺設在那兒的幾名僧官都趕了回來,因為安南跟沐王的關係很近,大哥曾經派人向沐王去抗議過……」
  「沐王府有何音訊呢?」
  「沐榮回了一封很客氣的信,說他對安南並沒有鉗制的能力,但是對藍紹光卻是十分支持的,只不過他是大明的藩王。安南則是朝廷的藩屬,大家不相隸屬,他不能正面干涉,他只能在暗中支助聖光寺……」
  梅玉想了一下道:「安南既是藍氏舊屬的勢力,沐王倒的確無法控制,而且身為外藩,也不便輕易對邊藩出兵,這一點倒是可以原諒他的,只不過我受命都護西南,對這些藩邦有轄制之權的。」
  姚秀姑連忙道:「爵爺,您也不能輕易用兵的。」
  梅玉冷笑道:「他暗遣奸細,對我展開了暗殺行動,只此一端,已經足夠構成我發兵的條件了!」
  方天傑道:「二哥,你長途跋涉才來到此地,又要匆匆地發兵遠行,那在兵法上是所謂的師老兵疲,不征伐!」
  「這正是安南敢於惹我的原因,他們吃定了我不敢輕動,我就偏要動給他看。」
  方天傑道:「二哥何不領軍在此小駐,待兄弟率軍去討伐他們一陣!」
  「你帶哪一支兵去?」
  「聖光寺屬下徵得兵了萬人,經小弟訓練年餘,已頗可一戰,再者,暹羅也能派出幾千人。」
  梅玉一歎道:「老三!皇帝派我來西南開都護府,就是不希望聖光寺在此間的兵力太盛,你那一萬人只能用於自保,不能用來打仗的!」
  姚秀姑也道:「是的!兄弟,永樂皇帝是個猜忌心很重的人,對於建文大哥匿居此地一事的態度,一直捉摸不定,你還是別去刺激他的好。」
  梅玉道:「但安南的問題必須解決,這是向我挑戰,我要開府西南夷,威信不容受損,必須儆以立威。」
  大家都知道梅玉的脾氣,他決定的事也不容更改,但是梅玉這次卻作了很大膽的行動,他留下了大軍在後面慢行,自己只帶了一個吳文桂,兩人雙騎上路先行,吳文桂是因為自小出身在雲南,通曉各種苗夷語言,梅玉帶著他是為了方便行路。
  他要一個人先走,主要是為了瞭解敵情,也是為了安全,他知道安南既然決心要對付他,暗殺的行動一定會繼之不斷,倒不如他一個人走在前面出人意料。
  大軍帳中只有姚秀姑一個人,帶著幾名侍女,但是幾位副帥每天還是循例到軍中叩清指示,實際上,梅玉已經領先走好幾天了。
  暹羅通安南是有路的,但是梅玉卻要抄近路,他準備橫越老撾,由永珍直逼河南,而且也要他的部屬跟在後面走這條路,他本人在前面等於是開路,沿途留下記號,讓大軍隨後追上來。
  所以,他走的是小路,僅容一騎通行,梅玉卻不擔心這件事,他認為他的馬匹能通過的地方,大軍也能行。
  吳文桂是通曉夷語,不停地找當地土著問路,使他們一直能維持著正確的方向,而且也躲開了藍氏的偵騎,使他們一路很順利地行進著。
  七月天氣十分悶熱,他們已經越過了邊境,進人到安南的境內藩嶺之下,安南山脈綿延極長,越嶺而過,十分的辛苦,山上山下氣候截然不同,他們越行越高,天氣也越涼,忽而遭逢到一陣急雨。
  兩個人縱馬急衝,隱隱見到一片村落,屋舍十分整齊,就放馬奔了過去。
  衝到村口時,雨勢更大,兩匹馬就一直進去了,到了一間較為高大的草堂前,他們才止住了馬,有一個老婆婆出來,看見他們後,臉上略有異色,不過很快就開了門,而且用漢語請他們進去。
  她說的漢語是吳依一帶的蘇州語,梅玉聽來十分親切,因為他的母親是蘇州人,家中僕婦與陪嫁的丫頭也多半是蘇州人,他從小就聽慣了蘇州語,也會說蘇州語。
  於是道了擾,老婆婆聽他能操鄉音,更是歡喜,一面為他們送上了茶水,一面向他們道及根本。
  她姓韓,是人家的世僕,追隨老爺來此的,老爺與夫人都過世了,剩下就是兩位小姐在當家。
  這兒整個村子都是韓家開發出來的,而且村人都是韓家的世僕,居此已有三代,也有近三十年了。
  老太婆為他們送來了火盆,讓他們烘乾了衣服,等他們略微像個樣子,才笑著道:「兩位小姐要出來見客人。」
  後堂出來了兩個年輕的女郎,衣著樸素大方,但是姿容秀麗,艷光照人,使梅玉的神色為之一亮。
  較為年長的那個女郎也操著吳依軟語,鶯聲嚦嚦地介紹自己道:「小女子韓玉玲,這是拙妹金玲,蓬門弱女,遠處天涯,卻想不到有幸能接待公子這等貴賓。」
  吳文桂道:「這位可不是什麼公子,他是天朝欽封的西南夷都護使,兵馬大元帥,一等汝國公梅玉……」
  兩個女郎都為之一震,韓玉玲笑道:「原來是梅大元帥,那更使蓬革增輝了!」
  梅玉看了吳文桂一眼道:「文桂!你太多嘴了!」
  吳文桂道:「不是末將多嘴,而是末將突然發現了這兒的府記,知道此地是總降頭師的處所,因此才將元帥的身份揭露出來,免得她們冒犯。」
  梅玉微怔道:「總降頭師,就是統治苗疆各部巫師的神巫,怎麼會在此地呢?」
  吳文桂道:「這個就不知道了,末將只知道降頭師是以星星來分等級的,擁有的星數愈多,等級也愈高,末將有個遠親,是苗疆人的降頭師,只有五顆星,據他說最高的總降頭師有七顆星。」
  他指著堂角一具舊花瓶中插著的一支黑令箭,前身上雕著七顆金色的星星!
  梅玉在西南夷也有年許了,自然也聽說過降頭師的種種,他們是生番部族中的巫師,除了以符咒為人治病外,還兼具祭祀教化等工作,極具權力,有些部落中,酋長都要受其控制。
  他們是西南夷人中另一個統治階段,以降頭術(即蠱術統治著為數極巨的土人,不過他們自成一個體系,世代相隨,誰都無法深人瞭解)。
  韓玉玲一笑道:「客人真是好見識,愚姊妹的身份極少有人得知,居然被客人從七星令箭上看出來了,愚姊妹是七十二峒總降頭師,也是降頭術門第二百七十三代掌門人!」
  梅玉哦了一聲道:「流傳有這麼久了嗎?」
  韓玉玲道:「是的,相傳本門為三國時蜀相諸葛武侯所創,他五月渡瀘,深人苗區,七擒孟獲之後,惟恐孟獲又叛,乃留下一些奇術,世代相傳以制苗人,所以本門的開門祖師,就是孔明先生。」
  「這……姑娘怎地不在苗區呢?」
  韓玉玲一笑道:「苗區廣大得很,川中雲貴,只是一部分而已,西南諸夷,都有我苗家兒郎,幅員之廣,不遜中原,人員之多,也不下華夏!」
  梅玉自從辟居海外之後,眼界大開,倒是相信此言不虛,尤其是足跡遠及馬六甲、蘇門答臘等地之後,才知道天外別有天地,古人僅以中華為宇宙中心,實在太淺薄了。
  因此他倒是一拱手道:「姑娘說的是,敝人不知道姑娘有此等顯赫之身世,倒是失敬了!」
  韓玉玲卻輕輕一歎道:「這不過是我自我解嘲而已,苗域雖大,都是窮山惡水之地,苗人雖多,都是凶蠻未曾開化之徒,跟中原是不能比的!我這總降頭師雖能操握住他們的生死,卻無法號令驅策他們,跟中原的皇帝,畢竟是不能比的。」
  梅玉聽得一怔道:「姑娘怎麼想到要跟中原的皇帝去比較了。」
  從未開口的韓金玲卻道:「有什麼不能比的,中原的皇帝也沒什麼了不起,朱元璋也是我先祖的部下而已!」
  梅玉更為吃驚,韓玉玲微笑道:「提過去的事沒多大的意思,不過舍妹倒是不吹噓,先高曾祖韓林兒,曾祖韓山重,朱元璋是跟著他的舅父郭子興起家的,郭子興卻是先曾祖的部將!
  「韓林兒仗著白蓮教最先在元末舉事,其子韓山童為繼,郭子興是韓氏的部將,這倒都是事實,不過沒人提起,因為太祖得天下之後,將各路抗元的義師先後吞併,凡是自主為王的人,幾乎全部加以族滅,而且還全力搜捕遺孤,加以撲殺,因為太祖最信服一件事,就是斬草除根,那些家庭的權勢被奪,先人被殺,仇恨結得很深了,不是任何方法可以化解的,只有除乾淨了才會天下太平。」
  梅玉感到無言可談,只有一陣苦笑,韓玉玲笑笑道:「所以愚姊妹才會萬里迢迢,跑到異城來安身,我們若是仍然在中原,恐怕早被錦衣衛給搜出來了!」
  梅玉只能道:「二位請放心,梅某不會為難二位的。」
  韓玉玲一笑道:「梅國公,你雖然貴為都護使,可是聖光寺中那位聖僧是什麼身份,大家都清楚,跟你是什麼關係,更是明白,愚姊妹可以相信你不會幫著朝廷來對付我們,可是這位貴屬卻是錦衣衛中人……」
  梅玉忙道:「姑娘錯了,吳文桂是禁軍中的參將,因為他熟悉邊境事務,才借調過來的!」
  韓玉玲冷笑道:「那就是國公對他的歷史不清楚了,這位吳大人一直是錦衣衛駐貴州的負責人,日前才調回京師,出任禁軍參將……」
  梅玉一怔道:「文桂,是這樣嗎?」
  吳文桂只有道:「是的,末將原屬錦衣衛,積勞十年而無錯失,才能首至正式軍功出身,這是錦衣衛一條進人正式功名的。
  路,走來卻很辛苦!」
  「你還屬於錦衣衛嗎?」
  「國公是多此一問了,錦衣衛這個圈子是有進無退的,一旦成為正式人員,終身都要在那個圈子裡,除非我們的功勳再建,等封為國公,那時才可以脫離了。」,
  梅玉歎了口氣道:「你還要兼著錦衣衛的工作?」
  「這是必然的,皇上建立錦衣衛制度,就是要把耳目促入到每一處地方,這樣才不會受到蒙蔽。」
  「我這兒的一切你都要向上呈報了?」
  「是的!鄭公接掌錦衣衛業務已經有十幾年了,歷任太祖、建文、永樂三帝,建功至偉,在他有生之年,大概沒人能替代他的。」
  梅玉長吸了一口氣,覺得皇室這一手實在厲害,他們把錦衣衛的有功人員,升任軍職,派到各地軍中,可以使人事渠道暢通。
  而且也可以把密探工作,不動聲色地在各處展開,最重要的是能論功計酬,使人人都幹得起勁。
  本來梅玉感到奇怪,錦衣衛的待遇不是很高,鄭和管得很嚴。絕不准部屬有利用職權斂財的機會,官位也不高,只是權大一點而已,怎麼可能吸收那麼多的精英為用的,現在總算知道他們另有一套陞遷的渠道。
  但是他對吳文桂的置身麾下,卻無可奈何,事實上他知道朝廷派來的這一批軍隊,雖可供他全權指揮,卻不是他的私人武力,他如有不利於朝廷之心,這支部隊立刻就會倒戈。
  因此,他只有苦笑道:「姑娘對於朝廷動靜,倒是頗不隔膜,居然識得文桂的身份。」
  韓玉玲道:「弱質女流,又不蒙當道佑護,當然要靠著耳目聰明一點而求自保了。」
  梅玉默然片刻又遭:「姑娘知道梅某此刻要幹什麼嗎?」
  韓玉玲笑道:「雖然不知道,但可以猜得一二,國公在鎮南關壞了藍紹光的事,藍小侯跟安南交好,托庇安南,國公大概是要去抓他歸案的。」
  梅玉見她居然猜中了,心中更是吃驚,表面上維持冷靜地道:「姑娘對梅某的使命有何見教呢?」
  韓玉玲笑笑道:「國公很重視我的意見嗎?」
  梅玉道:「梅某在西南夷不止一天了,深知道降頭巫在土人中的影響力,姑娘既是總降頭師,西南諸夷與姑娘的關係非淺,梅玉自然是重視的。」
  韓玉玲笑笑道:「我這總降頭師只能管管蠻荒土人,而各邦的元首國君和他們的部屬卻都不受我的管轄,國公如果問我的意見,我自然是希望你們打起來,打成兩敗俱傷,使我的土人能夠取代那些當政者……」
  梅玉道:「那是不可能的,人只會由野蠻進到文明,絕不會由文明再回到野蠻的。
  韓玉玲輕歎道:「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若是國公折師過重,朱家天子一定會再派大軍前來支援,這一戰安南必敗無疑,因此,我只想能為國公稍盡綿薄。」
  「姑娘將何以助我?」
  「我可以號令所屬苗人群起合攻阮氏!」
  「姑娘能指揮多少人?」
第二十九章 巫女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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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南苗區約有苗民七萬,我一聲令下,七萬人俱可參戰。」
  「安南的軍隊有多少?」
  「據奴家的調查,安南有步兵六萬,蠻兵兩萬,另外交趾尚有步軍四萬,國公若是僅以五千人去征伐他們,絕對是不夠的!」
  梅玉倒沒想到安南的實力有如此強大,因為據他所得的情報,安南王只有禁衛軍兩萬人,而韓玉玲竟然說他們的軍隊有八萬之眾,足足多了四倍,所以他問道:「姑娘的統計可靠嗎?據梅某所知,安南有禁軍兩萬。」
  韓玉玲笑笑道:「梅大人所說的不能算錯,安南王只在都城衛軍兩萬人,可是他們散處在各地方民團,卻有四萬餘眾,這些人都是藍氏舊部負責訓練的,其技之精,尤勝於正規的軍隊,再者是那兩萬蠻軍,他們更是利用一些凶悍的蠻族,嚴施訓練,學足皆軍,勇不可當,藍小侯的部屬就是仗此而控制安南的。」
  梅玉無懷疑地道:「多謝姑娘相告,這事情太重要了,與兩軍交戰,料錯敵情,尤其是把敵兵的實力低估了三四倍,這實在是太危險了!」
  韓玉玲道:「國公既然知道對方有八萬之眾,難道就憑手上的五千人去交戰嗎?」
  梅玉不禁猶豫道:「我那五幹部眾都是久經訓練的精旅,不僅戰技精熟,而且武器配備也較一般為佳,不敢說以一當十,至少能以一當五!」
  韓玉玲一笑道:「就算是以一當十,也比人少了三萬名呢?
  國公大人不必掩飾了,這一仗你絕無勝算。」
  梅玉道:「光靠我的部屬,或許不能取勝,不過暹羅、緬甸都可以借到兵,再者在鎮南關的沐王府也不會坐視,撥個幾萬人必不成問題,還有我三弟所領的聖光寺衛隊,集中個兩三萬大軍都是很容易的事。」
  「以國公個人的關係,妾身相信國公能得到這些援助了,只不過遠水難救近火,這幾處地方,除了從暹羅調軍還快一點,其他地方都要翻越關山,要行軍幾個月才能到達安南。」
  「鎮南關過去可近得很,半個月內,就可以直抵安南的都城西貢。」
  韓玉玲笑笑道:「再近也不如在安南境內召請助力強吧,國公如果相信妾身的調度,妾身可以在老撾和高棉境內,召集一兩萬苗人助戰,也可以叫安南的那兩萬蠻軍不戰自亂,倒戈相向,這一點豈非省事太多。」
  梅玉心中大為震動,假如能這樣的話,豈不是太好了,忍不住失聲驚問道:「姑娘真有這麼大的把握?」
  韓玉玲驕傲地一笑道:「國公別忘了,妾身姊妹是總降頭師,所有苗人中的巫師都是我們姐妹派出去的,我們一個命令出去,沒人敢違抗!」
  梅玉忍不住異常興奮,可是他看見韓氏姊妹臉上的表情後,又冷靜了下來道:「!」娘如此幫忙必定有條件的吧!」
  韓玉玲狡黠地一笑道:「朱明朝廷於我韓家有殺祖奪國之仇,我們不去報復他,還要去幫助他們,那真是愧對泉下的祖先了!
  梅玉只有輕咳一聲道:「韓姑娘,我這汝國公雖是朝廷所封,但我出掌西南都護,為的卻不是朝廷。」
  「我知道,你為的早聖光寺中的那個人,他也是朱洪武的子孫,我們該幫助他嗎?」
  梅玉憎然道:「梅某並未求助,是姑娘自動要幫助的。」
  韓玉玲笑笑道:「不錯!我是自動表示的,而且我也想說明一下,如果我的幫助轉移到安南那方面去,那對國公可是大大的不利了。」
  這下充滿了威脅之意,但梅玉卻無法否認,她確有這份能力,西南諸夷中,苗人佔絕大多數,雖然他們分為很多的部族,但是他們十分迷信,降頭師的地位非常重要,而總降頭師,確有號令群苗的能力。
  梅玉沒話說,倒是在一渾的吳文桂開口了,冷冷地道:「韓姑娘,令姊妹如果要介入安南之戰,那就是自尋死路了,朝廷對前元末各路反王后人的搜索迄未停止過,如果知道你們是韓氏後人,而且在苗區又造成了如此勢力,絕不會放鬆你們的。」
  一旁的韓金玲也怒聲道:「那又能如何,這個地方可不歸大明朝廷管。」
  吳文桂冷笑道:「韓姑娘,你不必否認,大明朝廷是管得到這兒的,為了一夥苗子作亂,朝廷或許不想多事,但是為了誅絕白蓮遺孽,朝廷可以不惜動員幾十萬大軍來狂蕩的,踏平西南夷,殺光所有的苗人也不無可能。」
  他的語氣充滿了威脅,倒是把韓玉玲給鎮住了,只有坦然地一笑道:「吳將軍,這是幹嗎呀,我們惹不起朱家,總躲得起吧,大不了我們上船一躲就是了……」
  吳文桂不放鬆地道:「躲不掉的,宮廷總監鄭和公公已經率水師艦隊兩度西征了,原班人馬還在集訓,準備繼續不斷地西行征討,一則是開發西南海域,擴展大明版圖,再者也是要徹底掃平朝廷所謂的叛逆勢力,先前各路反王的部屬後人,有不少流落在海外,挾著一部分人手在海外生了根,鄭公公就是專為對付這些人的。」
  梅玉一怔道:「文桂,這是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鄭公總領天下密探,得到消息後立即出發,因為皇帝把這個責任全部交付給他了,否則兩次西征,為什麼都要由鄭公掛帥呢?就是為了便於連貫作業,錦衣衛所設的密探都遍及海外各處,這些人的設立與存在都是絕對的秘密,只有鄭公親至聯繫,才能搭上線!」
  梅玉不禁暗驚朝廷耳目之廣,連韓氏姊妹也被嚇住了,韓玉玲乾笑道:「我們仗著白蓮教中的一些法術,在苗人群中建立信仰,取得這個總降頭師的地位,已經很知足了。倒是不想再在中原立足……」
  吳文桂道:「最好是如此,否則天下之大,將沒有你們容身之處!」
  韓玉玲頓了一頓道:「其實我們所求不大,只希望能征服安南後,撥出一塊地方,作為我們法壇所在。」
  吳文桂笑笑道:「姑娘這個地方不是很好嘛,又隱秘,又適中,可以兼及全部苗區。」
  「但是這兒大小了,不夠莊嚴,無懾人之威,愚姊妹的意思一是想要一座城堡,公開設立殿堂壇主,成為巫教聖地以供苗人朝拜」
  梅玉道:「你們大可以自己建一座呀!」,
  韓玉玲道:「不行!降頭之術,只在苗人中受尊敬,西南各ˍ邦的國君都跟我們是敵對的,所以我們一定要在國公的支持下建城。」
  梅玉微笑道:「我有這麼大的權利嗎?」
  「國公都護西南,各邦的國君都在節制之下,尤其是征服安南後,撥出一塊安南的地方,其他國君不會反對!」
  吳文桂立刻道:「元帥!絕對不行,朝廷如果得知韓山重的後人在外夷公開設城,必然不會放過,那時連國公都有所不便了,韓姑娘,二位有了這個身世,還是老實點在山中守守吧,千萬別妄想公開地放出來了。」
  韓玉玲默然片刻才道:「吳將軍說的也是,是妾身太妄想了,朱家目前正當運,屬於中原天下,看來我們是無法出頭了。那些話都不提了,二位冒雨而來,衣衫盡濕,腹中想必也飢餓了,且在寒舍留一宿吧!」
  吩咐老嫗擺上酒菜,倒是十分豐盛,這時天色已黑,外面暴雨仍在下著,梅玉他們要走也走不了,只有在此歇下了,身在客中,他們不敢多喝酒,小飲幾杯即止。
  韓玉玲將他們分別送到客房中睡下了,梅玉睡到半夜,感到口渴不止,恰好韓氏姊妹給他送了盞茶來,他倒是很意外地道:「貴姊妹尚未安歇?」
  韓玉玲笑道:「沒有!今天的菜可能口味重了一點,我們起來煮了一盞茶,聽見國公在屋中翻動,想必也是口渴了,故而給國公送了一杯來。」
  吳文桂在晚間飲食時,在暗中已經把每一樣酒菜都檢查過,確知無礙才放心地食用。
  所以這時梅玉也很安心地接過茶來,一飲而盡,只覺得又香又甜,十分順口,當下又要了兩杯。
  三杯茶下肚後,渴意稍減,然後卻有一股熱心,在小腹丹田處燒起來,燒得他十分難過。
  韓玉玲笑著靠近他道:「國公,你怎麼一頭大汗呢?」
  拿著手中的帕子為他拭去汗水,帕上傳來一股甜香,使他神智為之一昏,以後他就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中。
  他依稀記得自己慾火如焚,而後跟兩個女子歡合過,這兩個女子彷彿是韓氏姐妹。
  顛狂了半夜,他疲極而眠,似乎也記得兩個女的還夾著他睡的,等到紅日當空,屋中大亮時,他是真的醒過來了,先是頭很痛,又感到身子很累,可是手腳動處,似乎都觸到軟綿滑膩的肌膚,這使他觸動了夢中的記憶,一下子坐了起來。
  身旁的情形使他大為吃驚,韓玉玲和韓金玲都是全身赤裸裸一絲不掛地臥在他身邊,他自己也是赤條條的。
  這一驚更是未同小可,猛地一下子跳落在地,這才把兩個嬌慵不勝的女郎驚醒了過來,望著床下赤身的梅玉,她們似乎都很不習慣,連忙低下了頭,這才發現自己也是一絲不掛,雙雙一聲嬌呼,拚命地用手遮掩著。
  忙了一陣,她們發現沒多大用處,兩隻手掌能遮住的地方本就不多,顧得了上就顧不了下。
  終於,韓玉玲勇敢地放下了手,指著腿間和榻上的一處殘紅,顫著聲音道:「郎君,請你看清楚,這是我們的貞血,在此之前,我們都是冰清玉潔的女孩兒家。」
  韓玉玲見梅玉不說話,神色一變道:「郎君可是不相信我們姐妹的清白,我也知道這是不足為信的,不過還有很多證明的方法的,妹妹……」
  韓金玲寒著臉,嗖的一聲,由枕下拔出一枝雪亮的匕首,對著韓玉玲的胸口刺去。
  當她取出匕首之後,梅玉已經有了戒備,急忙上前一掌急拍,把匕首拍向了一邊,但是匕尖已經劃破了胸膛,割裂了一條長長的傷痕,鮮血直流。
  梅玉只得又不避嫌地用手掌摀住了傷口,阻止流血,然後急急地道:「姑娘!你……這是做什麼呢?」
  「死!我被殺之後,你可以剖開我的身體,檢查我的清白,一個初經人事的處子和婦人之間,必然是不同的,你就是不懂,那位吳將軍是錦衣衛出身,對驗屍認身份有獨特的一套,他可以告訴你的,只不過我不能活著去讓另一個男人檢查,只有一死讓人驗屍了。」
  臉色煞白,語氣冰冷,梅玉手足無措地道:「我相信二位是玉潔冰清的好姑娘,只是我不明白,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的。」
  韓玉玲道:「郎君倒不必為奪去我們的清白而自責,是我們存心安排的,先是茶中滲有合歡散,然後我們的身上又熏過甜夢香,手帕上灑了銷魂粉,這三種都是苗疆特製的媚藥,苗女們用來捕捉丈夫的,尋常人用一種就夠了,三種齊施,就是西天佛祖也難免會亂性的。」
  梅玉總算明白自己何以會如此荒唐了,昨夜的情景他猶依稀在目,兩個女子雖是自動地送上來的,然而在真正交合時,她們都曾抗拒,是自己用暴力去佔有對方的,而且交歡罷一女,又追上另外一個,需索無厭,兩個女子都宛轉呻吟,不勝狂暴。
  自己之所以失了人性,原來是受了劇烈春藥之故,而這媚藥卻又是對方故意安排的,使他不禁啼笑皆非地問道:「這……到底是為什麼?」
  「很簡單,我們要嫁給你。」
  梅玉大吃一驚,連忙搖手道:「這不行,我已經……」
  韓玉玲一笑道:「我們知道你已經娶了妻,那位姚氏夫人是江湖上有名的女傑,我們不是要你休妻來娶我們,而且我們也不是要嫁到你家去。」
  「那二位究竟要什麼?」
  「我們只要一個名分,對外承認我們是你的女人就是了,說是情婦也行,外室也行,在這萬蠱山莊中,你是男主人,你隨時可以前來……」
  「這兒叫萬蠱山莊。」
  「是的,我們也是萬蠱門主,降頭術就是蠱術,我們這總降頭師一向是世襲的,法術也是祖傳的,我們必須要延續後代,但在這蠻荒之氏,佳偶難求,我們也不能隨便找個人來……」
  「可是你們為什麼偏偏找上我呢?」
  韓玉玲歎了一口氣道:「郎君,很對不起我們先造成了事實,因為成為我們的丈夫,就是萬蠱門主和總降頭師,可以號令苗疆數十萬苗人,妾身等知道郎君無意及此,才敢腆顏身事,如果是落在一個野心勃勃的人身上,那後果簡直是難以想像!」
  梅玉睜大眼睛,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韓玉玲笑笑道:「郎君現在是總降頭師了,征安南時,可以號令七十二峒以及一百二十八部群苗為助……」
  「不!我不要你們幫忙……」
  「現在可是無條件的了。」
  「我還是不要,我征討安南,是有一個堂皇的理由,他們勾結漢奸,意圖狙殺上國大臣,無視於天朝威嚴,但是叫那些苗人來戰爭,就太沒有道理了!」
  韓玉玲的神色又變了一變才道:「好吧,我們是決心幫助你,你不領情就算了!」
  梅玉見自己的衣服脫在一邊,連忙匆匆地穿了起來,韓玉玲緊逼著道:「郎君,對我們姊妹的名分……」
  梅玉苦笑著道:「事情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梅某總不能再說什麼,只是一個條件,你們若是跟我回家,我必不會負言,絕對給你們正式的名分!」
  「什麼樣的正式名分?」
  「我已經授室,要我再娶是不可能的,可是我那妻子姚氏是個很賢慧的人,她不會欺負你們,也不會壓在你們頭上,大概可以做到平頭齊大……」
  「可是國公夫人的浩命只有一份!」
  「不!你們姊妹都可以有一份,這是朝廷破格允許的,有幾位國公娶了兩位夫人,都是為了正名問題鬧得不可開交,結果皇帝只有多發一份浩封,不論嫡庶,我相信可以為你們各請到一份的。」
  「我們是韓家的後人也沒關係嗎?」
  梅玉想了一下道:「沒關係,正如你們所知,我這個西南都護汝國公是皇帝格於情勢,不得不封的,我身上擔得下天大的問題,只要我不造反,皇帝都會擔待的。」
  「那我們必須要放棄現在的身份了。」
  「是的,你們必須放棄,規規矩矩地做我梅家的媳婦,否則恐怕皇帝那兒講不通了,他絕不允許我在這兒又建下私人勢力的!」
  韓氏姊妹呆住了,韓金玲道:「姊姊,我們都沒想到這一點,玉郎說得不錯,朱家皇帝對他一直沒放心過,恐怕不會讓他再兼苗家總降頭師的。」
  梅玉道:「先是一個總降頭師還好一點,因為這個身份跟各夷邦的君王是對立的,他可以利用那些番王壓制著我,糟的是另一個萬蠱門主,那是江湖幫派,而且這一門派的弟子在西南頗具勢力,這才深為帝家所忌,當年我不過是一家鏢局的總鏢頭,皇帝已經不安心了,如果我再弄上一個門派,他就更要寢不安忱了!」
  韓玉玲一歎道:「現在想到這些已經太遲了,我們已經把本身神蠱種在你身上,想換也撤不掉了。」
  梅玉一震道:「本身神蠱是什麼?」
  韓玉玲道:「我們是萬蠱門主,當然不煉別種神蠱的,我們的本命神蠱是同命鴛鴦蠱!」
  「這是種什麼蠱?」
  「這是苗女對最心愛的丈夫所煉的蠱,既經種出之後,沒有任何撤出的方法,就此生死同命,你若是死了,我們姐妹必定會追隨於地下。」
  梅玉不禁哼了一聲道:「換言之,你們若是死了……」
  「我們是姐妹兩人,只要有一個人活著,神蠱靈氣得所依憑,你就不會有事,除非我們姐妹同時死了……」
  梅玉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呆了半天才道:「即只有希望我們大家都長命百歲了。」
  韓玉玲流著眼淚道:「郎君,我們可沒有存心害你,我們雖有本命神蠱可以控制生死。可是得神蠱之助,百病不生,百毒不侵,只要不死於雷霆水火兵刃等意外,一般的命都長得很,我們中有十來位百歲以上的長者……」
  梅玉只有苦笑道:「那些題外話不必談了,反正我對自己的行為總會負責的,你們不能下嫁,我也沒辦法了。不過我是絕對不會擔任什麼總降頭師和萬蠱門主的,你們要什麼名分你們可以自己宣佈,反正我都承認!」
  韓玉玲含著眼淚道:「謝謝你郎君,妾身只有自悔孟浪,不該把事情沒想清楚就冒昧相就,現在縱然想變換也來不及了,我們的責任實在不容放棄,除非等我們姊妹中有一人生下了兒女,長到十五歲後,能接替責任了,我們才能去侍候郎君。」
  「假如沒有生育呢?」
  「那就一直要等下去,反正郎君必須每年與我們相聚一月,借聲氣之交換以安撫情蠱……」
  「什麼?假如我不來呢?」
  「那就很遺憾了,我們姐妹固將不免於死,郎君也會因情蠱嚙心而死,郎君千萬不要以等閒視之,情蠱發作時,神仙也治不好的。」
  「你們不能另外找個人嗎?」
  「情蠱既種,終身以之,這一輩子我們都不能有第二個男人了,否則立即蠱發身死。郎君,苗女善用蠱去治男人,然而很少煉情蠱,因為這種蠱對施蠱人的限制更多更嚴,約束更苛,非至情愛者,不會施種……」
  梅玉只有苦笑一聲道:「梅某何德何能,得二位種情若此,真使我受寵若驚了!」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譏嘲之意,但是兩個女子臉上只是浮起一重怨色,沒有任何的回答。
  梅玉叫醒了在隔屋的吳文桂,他仍在酣睡未醒,照說,他在錦衣衛中提任密探要員,警覺性不會那麼差,顯見得是中了算計。
  可是梅玉也沒說他什麼,只是催促他上路了,一直等他們在韓氏姊妹的注視下,默默地離去很遠後、吳文桂才深呼了一口氣,真難以相信,她們居然沒有在我們身上種蠱,就這麼放我們離開了。」
  梅玉深視了他一眼,長歎無語。
  吳文桂一直沒得到梅玉的回答,才又自言自語地道:「入萬蠱門而又不中蠱是很難令人相信的事,也許她們是萬蠱門主,所種的蠱較為高明,不易為人所察覺,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去找金花聖母檢查一下……」
  梅玉心中一動道:「金花聖母又是什麼人?」
  「金花聖母曾經是萬蠱門的長老,後來因為跟門戶鬧翻了而脫離門戶,自立金花門。」
  「這是個怎麼樣的門戶呢?」
  「金花門下都是女弟子,專事制蠱的工作,舉凡苗人被盅所制,就可以向她們求救,解除禁制。」
  「這不是跟萬蠱門作對了嗎?」
  「表面上看來似乎是如此,其實金花門只是站在監督與輔導的立場上,幫助萬蠱門整頓門戶,舉凡萬蠱門中弟子使用蠱術不當時,金花門就會出頭干預了。」
  「如何的干預法呢?」
  「替受制人解除蠱毒。」
  「這個……萬蠱門能夠忍受嗎?」
  「金花門卻不是輕率地為人解蠱,第一,她們要收取很高的代價;第二,他們為人解蠱時,必定問明原因,確知受制人無辜受害,或是對方施術過當時才為之,所以萬蠱門跟金花門之間,養成了一種默契,而且金花門只治蠱而不煉蠱,對萬蠱門仍是頗為尊敬的。」
  梅玉歎了口氣道:「假如是這樣的話,金花門還會為我們治蠱嗎?如果我們中了蠱毒,則必然是萬蠱門主下手,金花聖母會去得罪萬蠱門主嗎?」
  「這個倒不必擔心,金花聖母就是因為與上任門主意見不合而自立門戶,在大前提上,她不反萬蠱門,但是若牽涉到門主的私人行為,她是絕不會客氣的。」
  梅玉想了一下才問道:『門主所下的情蠱她也能治嗎?」
  吳文桂一震道:「元帥難道是中了情蠱?」
  「是的,她們告訴我已經在我身上種下了情蠱。」
  吳文桂頓了一頓才道:「這種蠱恐怕金花聖母也無能為力了,據末將所知,情蠱是一種同生共死的手段,對受蠱者固然有限制,而施術者也同樣地要受到禁制,元帥!那兩位萬蠱門主對你一定是情有獨鍾……」
  韓氏姊妹已經把情蠱的種種都說明白了,所以梅玉無須他多做饒舌,只是煩惱地問道:「我只想知道,金花聖母能不能解掉這種蠱?」
  「這個末將不太清楚,要見到金花聖母本人才知道,好在金花宮就在我們要經過的路上,我們順路去拜訪一下就是了……」
  無端惹上這一段情孽,使得梅玉心中十分煩躁,一路上只是急急地趕路。
  吳文桂也知道梅玉的心情,一直在前面默默地領路,他的地理極熟,因為他原先就被派在西南一帶,擔任錦衣衛的外圍聯繫,鄭和為了要出使西洋,才把他調回去,這次又派到梅玉的帳下來,倒是得力不少。
  趕了兩天的路,在第三天的黃昏,他們進人到一處山谷,谷中遍植一種金黃色的花朵,發出了一種醉人的甜香,聞久了使人有種昏沉漢的感覺。
  吳文桂道:「苗人叫這種花為醉金葵,花朵拿來泡酒,可以做迷藥,它的種子尤其厲害,就是它的葉子。干了研成粉末,混在香料中,可以製成迷香,金花谷和金花門就是以此而得名的!」
  「這些花也都是她們種的了。」
  「是的,醉金葵極難繁殖,其他處難得一見,惟獨此地,因為水土之故,繁殖特盛,當然也是金花門刻意經營之故,每年從這些花朵上,她們就嫌進了上百萬兩的銀子。」
  「這些花竟如此值錢?」
  「是的,最主要的買主全是西方大秦和大食波斯的胡賈,他們買去是做醫藥外科手術上的麻醉劑,至於波斯宮廷中買去,則是做迷藥用了!」
  「我們中土怎麼不使用?」
  吳文桂道:「因為這種花果具有劇烈的麻醉作用,能使人喪失神智,若是使用不當,落入奸邪之徒手中,就變成害人的器』具,所以官府嚴格禁止使用。」
  梅玉點點頭,然後又問道:「這些花朵既是如此值錢,可是在這漫山遍谷,都無人看守,難道不怕人來偷嗎?」
  吳文桂一笑道:「金花門可不怕人偷取,她們在花圃中飼養了一種小蜘蛛,毒性極烈,尤其是它的蛛絲,沾上人身,立刻就化成血水,只有金花門自製的解藥可避,所以這百里山谷,不必設人看守,卻也沒人敢擅人一步。」
  「我們走在路上,不怕染上蛛絲嗎?」
  「末將在入谷前,已經跟金花門的弟子聯繫過了,所以不會中毒。」
  「本帥身上也有解藥了。」
  「是的,末將已經把解藥灑在馬鞍上,周圍兩丈之內,那些毒蛛都會遠避不遑,除非我們驅馬進人花圃,否則是不會中毒的。」
  「文桂,我發現你對苗疆的事瞭解得十分詳細。」
  「末將在此多年,任務就是要深入瞭解苗疆的一切。」
  「那你怎麼會對萬蠱門主的居所毫無所知,糊里糊塗地投了去!」
  吳文桂為之一震道:「這個末將實在難辭其咎,不過萬蠱門主的身份一向都神秘莫測,連各苗峒的巫師都難得一見,末將在此多年,卻從未見過萬蠱門主……」
  梅玉只嗯了一聲,遂又問道:「那你已經跟金花門的人說過我們要去了?」
  「是的,末將必須先告訴她們一聲,金花門等閒不接納外人的。」
  「有關我身上情蠱的事呢?」
  「自然也說了,只是那個弟子也不知道金花聖母是否能解得了,讓我們自己去問了。」
  「她至少也會將我們要前去的消息通知谷中吧!」
  「這是一定的,所以谷中才撤回一切的巡邏人員,否則我們一路行來,哪得如此安寧!」
  梅玉卻神色一寒道:「想必你沒有把本帥的身份通知她們,本帥受中原天子之命都護西南,又兼聖光寺的全權代表,西南各邦俱在本帥轄制之下,這個金花聖母知道了本帥要來,理應遠出相迎才是,她居然如此托大,要本帥親自登門造訪了……」
  吳文桂不禁為之一怔道:「元帥!金花聖母不是官中人,她在苗疆地位清高……」
  梅玉卻犯了性了,倔強地道:「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四海之內,莫非工民,她的地位再高,也不能在我這西南都護大元帥面前搭架子……」
  吳文桂沒想到一向謙和的梅玉,忽然會擺起官架子了,「元帥不必和她們一般見識!」
  梅玉冷笑一聲道:「我相信她們不知道,因此你不妨先走一步,告訴她們去,假如她們還是如此傲慢無禮,本帥今天也不去了,等後面的大軍到了,會同大軍開過去,倒要看看她們是否還神氣得起來。」
  吳文桂見梅玉臉上沉下了怒色,連連唯唯稱是,然後單馬飛也似的向前而去,梅玉只冷笑一聲,徐徐驅騎,順著小路,慢慢地前行。
  再進前二里許,翻過一道山坡,但見一片村落在望,路上卻擁來了一大堆女郎,身著苗裝,列在兩旁。手中挽著花籃,籃中都放滿了醉金葵的花瓣,一邊曼聲歌唱,一邊把花瓣灑在地上。
  然後吳文桂伴著一個綵衣老婦趨前,那老婦不等吳文桂介紹,就先自躬身作禮道:「草民段金蓮恭迎元帥虎駕。」
  梅玉在馬上也拱拱手道:「不敢當,請教可是金花聖母當面?」
  段金蓮連忙道:「不敢當,草民乃是金花谷中總管。」
  梅玉神色一變,吳文桂忙趨前湊在他的耳邊道:「金花聖母叫段金花,是她的姐姐,前兩個月因為風癱之故,兩腿俱不能行動。所以未能出迎。」
  梅玉這才哼了一聲,段金蓮也頗為惶恐地道:「家姐本當親迎,怎奈雙足行動不便……」
  梅玉只淡淡地一笑,也不說什麼,徐徐策馬,踏著花瓣向前走去,段金蓮忙恭恭敬敬地上前牽著馬韁引路,又走了半里許,來到一所最高大的木屋前,另有一批女郎在吹奏各種稀奇古怪的樂器。
  另有一個年紀較大的綵衣老婦,雙臂各拄著一根枴杖,彎腰致禮道:「老身段金花叩見元帥。」
  梅玉跳下了馬,抱拳致禮道:「不敢當,梅某來得冒昧,打擾宮主清修了!」
  段金花邀梅玉進去了,正堂中只有賓主兩個座位,吳文桂站在梅玉背後,段金蓮也站在段金花的後面。
  有名苗女弟子獻上了茶,茶色碧綠,泛著清香,段金花讓了一下,梅玉卻接過一飲而盡,放下茶盅時,段氏姊妹的臉上都泛起一絲喜色。
  梅玉放下茶盅,立刻開門見山地道:「梅某來得冒昧,請聖母恕罪,但梅某此來實在有急事……」
  段金花笑道:「老身已經聽吳將軍說及了,元帥但請放心,元帥所中的蠱,老身治得了。」
  梅玉道:「聖母,梅某所中的乃是情蠱。」
  「老身是萬蠱門出身的,老身手中沒有對付不了的蠱。」
  「這麼說來,聖母所能,竟已超過了萬蠱門主?」
  段金花道:「這倒不敢說,萬蠱門中有三種神蠱,其煉法為門獨擅,老身無由得知,其餘的都難不倒老身!」
  梅玉道:「據韓家姊妹說,情蠱是屬於門主獨擅的三大神蠱之一,而且天下無人能解,連她們自己都收不了。」
  段金花臉色微變,頓了一頓才道:「老身近年來,專門研究三大神蠱的解治之法,已經略有成就!」
  「略有成就不是絕對有把握吧?」
  段金花神色再度一變道:「世上的任何事都沒有絕對能把握的,老身只能說有相當把握而已!」
  梅玉道:「在解除蠱毒時,梅某有危險嗎?」
  段金花略作思索才道:「元帥多少總要冒點險的。」
  梅玉道:「梅某刻下正率軍征剿安南,責任重大,一時不敢以身涉險,還是等平定安南後再說吧!」
  段金花道:「那自然隨元帥的意,只是老身有個獻議,還是及早解決的好,因為蠱母在人體中時間愈久,根基愈深,就愈難對付。」
  梅玉想了一下道:「目前本帥還是要以征安南為第一要務,其他的都放在其次,只要知道聖母能解,梅某就放心了,等日後再來麻煩聖母吧!」
  段金花道:「假如等蠱母的氣候深了,老身不一定有把握能制得了,刻下是因為聽吳將軍說元帥中蠱時日未久,老身才有相當把握。」
  梅玉道:「聖母只是有相當把握,不是絕對有把握,而梅某所領的部屬不日可到,梅某刻下可不能出岔子。」
  吳文桂道:「這個元帥大可放心,兩位副帥都可以獨當一面,只要元帥預先將指示頒下,指定好代理人,縱然有所耽擱,也不至延誤軍機的。」
  梅玉冷笑一聲道:「文桂!我單憑率來的五千步軍,就能去掃蕩安南了嗎?」
  「這個……末將不知道,不過末將以為安南不敢與天朝大軍相抗的。」
  梅玉神色一沉道:「文桂,你這就不像是錦衣衛出身的了,對敵情不該如此隔閡的,安南如若畏懼天朝,就不會收容藍紹光了!」
  吳文桂微微一怔道:「末將也不明白他們何以敢如此膽大妄為,其實安南一直在沐王府的監視之下……」
  「那不算什麼,藍紹光曾任鎮南總兵,節制西南,跟安南一向交往密切,他們對沐王府的動靜瞭如指掌,知道沐王府不會向安南動兵的……」
  「末將一直不明白,沐王府發兵安南,又近又方便,而且藍紹光又是從沐王府反出來的,征討安南,沐王府應該更積極才是,他們為什麼按兵不動,卻要我們來拚命。」
  梅玉冷冷地道:「因為沐王府經略南方六省,卻無權擅自對外動兵,以前還可以因勢制宜,現在有了我這西南夷都護使,平定外夷就是我的職責。他更不便越俎代庖了,皇帝對沐王府很不放心,派我出任西南都護,就是為了遏止沐王藉故擴張,因為對外征討,勢必要擴軍,朝廷就是不願意沐王擴軍……」
  吳文桂發覺了梅玉的神色不對,才惶然地道:「這些事不是末將所應該知道的。」
  梅玉神色更冷地道:「文桂,你還兼任了錦衣衛的工作,對這種事,你不可能不知道,而你明知故問,是不是想考考我這個元帥呢?」
  吳文桂更為不安地道:「末將無狀,末將不敢。」
  梅玉冷冷地繼續道:「你也明知道我們單憑手中那五千人是對付不了安南和交趾聯兵的,必須要仰仗暹羅和聖光寺的協助,這兩方面都要方天傑來領兵,而方天傑除了我之外,不會跟第二個人合作,因此我的職務,沒有哪一個副帥能代替得了的,你明白了嗎?」
  吳文桂吶吶地道:「末將愚昧,末將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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