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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南疆飛龍記 作者:司馬紫煙 (已完成)

[武俠] 南疆飛龍記 作者:司馬紫煙 (已完成)

本帖最後由 阿Q 於 2009-4-28 18:42 編輯

金陵少俠、汝南侯世子梅玉,與建文帝朱允紋以及方孝孺之子方天傑義結金蘭,靖難之變後,燕王朱棣身登大寶,建文帝攜玉璽出逃,引來以鄭和為首的永樂帝的錦衣衛高手追殺。
    梅玉感於建文帝知遇之恩,兄弟之情,毅然與方天傑護送建文帝出逃西南夷邦。
    在廣源鏢局局主俠女姚秀姑相助下,梅玉幾經生死,聯絡了同情建文帝的鎮南王沐榮和三寶太監鄭和,終使建文帝順利逃至南夷聖光寺繼任聖僧。
    奉明太祖之命,經營西南夷多年的南路密探總監李至善,私心自用,妄圖探刺建文帝,挾天子而令諸侯,不惜把其女李珠嫁與建文帝為妃,自稱「國老」,控制了西南夷邦的實權,梅玉率武林高手,偕同方天傑的聖光寺禁衛軍,逐走了李至善及其黨羽,鎮撫南夷。
    梅玉奉建文帝之命,獻前元忽必烈藏寶圖和玉璽於永樂帝,以換取聖光寺的安全,與鄭和率眾出海,闖奇陣、逐節頑、解密語、破機關,取得了忽必烈藏珍,得到永樂帝賞識,加封汝國公,設西南都護府,世鎮南夷諸邦。
    李至善野心不死,糾集其海外勢力,欲圖反撲,梅玉先發制人,海上一戰,殲「赤鯨幫」所屬海盜船隊,直搗盜窟,犁庭掃穴,一舉消滅李至善等殘渣餘孽,雲南沐王沐榮的妻弟藍紹光,勾結南夷交趾國和安南國圖謀暗算梅玉,支使苗疆金花門向梅玉下蠱,梅玉誤入萬蠱山莊,誤服「鴛鴦情蠱」,與萬蠱門主、苗疆總降頭師、白蓮教韓林兒後人韓玉玲、韓金玲姐妹結下一夕情緣,韓氏姐妹慕梅玉英名,委身為妾,並助梅玉剿滅了藍紹光叛軍和白蓮教餘孽「萬方教」。
    「萬方教」殘餘勾結海盜販賣軍火,掠劫商船,梅玉智擒虎克船長,俘「浪花號」等盜船,自組神龍艦隊威振海疆南夷。
    因獻海盜財寶而引來東廠密探統領潞王爺的忌視,設計盜金陷害梅玉,梅玉將計就計,一舉扳倒了潞王。
    梅玉在西南夷設立「西南教護府」,鎮撫南夷諸邦揚威南疆,維護聖光寺權威,使建文帝安於聖僧之位。
第一章 靖難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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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說梅玉的人如其名的話,那塊玉一定是墨玉,因為他長得又高又黑又壯,濃眉大眼,不過他的長相並不粗野,而且還相當的英俊。
  他今年二十八歲,是世襲的汝南侯世子,慷慨、強俠、好打不平,在南京城裡是有名的惹禍精,什麼人都敢惹,什麼架都敢打。
  這倒不是他的小侯身份唬人,南京城裡大官兒多得很,比他老子汝南侯爵位高的國公也不少,但只要犯上他們這一夥人,沒一個不被揍得臉青鼻子腫的。
  他們這一夥人都是世家子弟,一個他,還有一個文學博士,太子少師方孝孺的兒子方天傑。方孝孺是當今一代大孺,文章巨匠,當世無出其右。但方天傑卻並無父風,反而對舞拳弄腳感興趣。
  這兩個人領著一批世家子弟,成了南京城裡一霸,不過這批世家哥兒倒不是全會胡鬧,他們只是不畏權勢,看不得一些豪門仗勢欺凌老百姓而已,只要有那種事給他們碰上了,對方一定會被他們修理得慘重不堪。
  上個月,他們在秦淮河畔,把寧王朱權給揍了一頓,寧王是當今建文皇帝朱允炆的叔叔,權勢喧天。騎馬游秦淮時,被一個買花的女郎擋住了他的坐騎,朱權火了,抽了她一馬鞭,平民阻王駕,挨一鞭子是便宜的,那個被打的賣花女郎也不敢多說,反而跪在一旁叩頭賠罪。
  但是恰好梅玉和方天傑夥同一批哥兒們在旁看見了,當時就把朱權拖下馬來狠揍了一頓。朱權還帶了十幾名家將,卻敵不過梅、方二人一頓拳腳,被打得東倒西歪。
  寧王朱權當然嚥不下這口氣,一狀告到宮裡,卻碰了一鼻子灰,建文帝在他的狀子上批了十個字--逞勢毆辱民女,咎由自取。
  朱權只說自己被打,誰知皇帝卻一清二楚,他只有自認倒霉了。其實要怪他照子不亮,否則就該看見那天的揮拳少年中,就有一個是皇帝。
  太祖在位時,朱允炆還是王孫,就經常跟這些小朋友在一起玩兒,太祖死,因為太子先死,允炆即位為建文帝,卻還是不忘舊誼,常溜出宮來,仍是找這些朋友們一起逛逛窯子,打打架,當作無上的樂趣。
  不過,他們的保密工作做得到家,極少有人知道而己,連跟著一起鬧事的世家子弟們都不知道有皇帝在一起,他們只知道和方天傑有一個結拜的老大叫朱堅,人很和氣,也很風趣,也很愛鬧事。
  梅玉和方天傑對朱老大很親呢,可也沒特別客氣,經常吵吵鬧鬧,還互相嘻嘻哈哈,大家只知道是哪一家皇親而已,也沒認真的考究。
  因為太祖是個多產的父親,兒子就有廿幾個,孫子多得不計其數了,除了幾個特別顯赫的,誰都少有興趣去查家世,甚至於連方孝孺和汝南侯梅殷,也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是跟皇帝一起胡鬧。
  寧王的那一狀沒告倒他們,梅侯爺卻生了氣,把梅玉關到郊外清涼寺側的農莊中閉門讀書思過。
  那片農莊是梅家的產業,建了一楹頗幽靜的書房,老侯爺在公餘之暇,也抽空一兩天到那兒去讀書,所以經常有人在那兒照料。
  梅玉被關到這兒讀書,倒是不感到氣悶,因為清涼寺就在附近,寺中的住持天正大師不僅佛理精通,而且還有一身好功夫。他每天到寺中去跟老和尚練武,倒也頗為自得其樂。
  這天,他剛從寺裡學了三手劍式回來,覺得那三式劍法博大精深,窮極變化,自己還沒能模到訣竅,回到農莊後,一個人拿著劍,又在院子裡仔細地揣摩著。
  忽然,方天傑匆匆地來了,見了他急急地道:「二哥,你還有心情練劍啊,天都塌下來了!」
  梅玉笑道:「天塌下來有我這高個子頂著,你急什麼?」
  方天傑焦急地道:「大哥來了。」
  「大哥找到這兒來了,是不是又要出去散散心,這次可不行,老頭子關我在這兒讀書半年,說如果我偷跑出去,他就要打斷我的腿,老頭子這次是真生氣了,他說得出做得到的,你們兩個人去追逐吧!」
  「唉!真急死人,你跟我去見大哥再說吧!」
  他拖著梅玉一直來到書房中,只見一個年輕的僧人,滿臉憂色,模著新剃的黃色光頭髮愁。
  仔細地認了一下,才看出是誰,不由驚道:「老大,你怎麼弄成這副德性了,你愛玩兒也不必如此呀,剃光了頭髮,明兒上朝,戴不整龍冠,就不像個皇上了。」
  他跟皇帝開玩笑慣了,說話間無尊卑,而皇帝也喜歡這個調調兒,從不見怪,認為只有這段時間,他才能真正獲得自由,領略到一點做人的樂趣。
  不過此刻他卻沒有開玩笑的心情,歎了口氣道:「我四叔燕王領軍破城而人,我是化了裝逃出來的,城破家亡,我已不是皇上了。」
  梅玉也怔住了道:「這怎麼可能呢,我父親不是領軍伐燕去了嗎?我還聽說他打了幾次小勝仗。」
  皇帝歎了口氣道:「老侯爺的戰況我不清楚,先前他是打了幾次小勝仗,後來卻節節敗退,不過這次燕軍來得很突然,守城的徐增壽左都督跟四叔早有勾結,打開了城門,未加抵抗就把燕軍放了進來,我是趁亂逃出來的,現在的金陵城已盡入燕軍掌握。」
  梅玉道:「城裡怎麼樣了?」
  「不知道,不過還算平靜,四叔也是朱家子弟,還打算做皇帝,沒有撤兵亂搶,只是到處都是燕軍,我們不敢久留,怕被人搜出來,只有去找老三,他說他那兒也不平靜,帶著我來找你,在你這兒先躲一躲。」
  「躲在這兒當然沒問題,此地對外隔絕,誰都找不到,也不會闖了來,你們安心地住下好了。對了,就你們兩個人來的?」
  皇帝歎了口氣道:「我在燕軍破宮前片刻,啟開太祖留下的錦囊,裡面有三份僧家的度碟,分別是應文、應能,與應賢三個法名,我用了應文,教授楊應能頂了應能,監察御史葉希賢頂了應賢,跟我一起落了發……」
  梅玉道:「這兩個人湊什麼熱鬧,老大一個人落了發,沒人認識你,這兩個人卻是金陵名士,認識的人很多,很容易叫人認出來的。」
  皇帝苦歎道:「他們一片忠心,要追隨侍奉,我也沒辦法,更說不出拒絕的話,出門時多虧這三份度碟,通過了關卡,他們也怕在一起容易被人認出,葉希賢和清涼寺的老和尚認識,和應能投到寺中歇宿了。」
  梅玉想了一下,點點頭道:「那也好,老和尚是世外高人,很受尊敬,大概還能庇護他們。老大,現在你是怎麼一個打算?」
  方天傑道:「好大江山,不能叫燕王給佔了去,自然要設法爭回來。」
  「這當然,不過也不能靠著咱們三個人,總得找一處可靠的地方先安定下來,再名令勤王。」
  皇帝滿臉憂色地道:「我就是不知道什麼人可以投靠,什麼地方才是可靠。」
  「老大,你當了幾年皇帝,連哪一個人是真正忠於你的人都不知道呀!」
  皇帝有點慚愧,又有點憤然地道:「我是真不知道,我當皇帝時,他們表現的是個個忠貞可靠,可是燕軍兵變,大家就不是那回事了,有的按兵不動,心存觀望,有的乾脆就降了四叔。」
  正說著,門外有個中年漢子叫道:「少爺,宮中有位姓鄭的公公,帶了一批人來了。」
  那正是莊上的莊頭梅忠,皇帝一聽臉色就變了道:「不好,鄭和找來了,他是掌印監,在四叔做王子時就跟他很要好,兩個人還是同師學藝的師兄弟!」
  「老大,你怎麼把這麼個人留下來呢?」
  「人是我爺爺留下的,他一直很守規矩,沒出過錯,我也不能換掉他,太監雖不是官,但他們為了人宮而淨身,等於是終身職,我又能拿他怎麼樣,宮裡的太監不少是老人,他們對我這個皇帝也時作干擾,動不動搬出祖宗的規矩來壓我,我也只有忍著。」
  「唉!真沒想到做皇帝的還有管不了的人。」
  「這倒也不是,他們在盡本身的職分,我必須對他們有一份尊敬,他們若是太過分而越了本分,我還是可以砍他們腦袋的,皇帝的尊嚴畢竟還是不能冒贖的。」
  方天傑急道:「老大,老二,別談這些了,鄭三寶找上門來了,該怎麼個應付法?」
  三寶是鄭和的小名,這種稱呼自然不夠尊敬,但以他們的立場,對鄭和倒是不必太尊敬。
  梅玉道:「他們是來找老大的。老三,我們倆出去擋一下好了,擋得過就擋,擋不過就干他一架。老大,後面有條秘道,可以通到清涼寺,必要時就讓梅忠帶你從那兒先走,老和尚本事很大,應該可以保護你。」
  說完,他拉了方天傑,匆匆地向農莊門口而去。
  三寶太監鄭和不過四十上下年紀,白面長鬚,個子很高,皮膚都很白,面貌姣若女子,他現在顯然是個很有權威的人,站在那兒,背後站了一大堆的人,都是宮廷侍衛的打扮,卻都是垂手侍立,不敢有一絲跋扈的樣子,跟他們平時在市上張牙舞爪的形狀大不相同。
  更遠的地方,散著幾十匹駿馬,有兩個人在那兒招呼著,馬匹自然是他們騎來的。
  鄭和見了他們,居然先行了一個禮:「小侯,方公子,咱家來得冒昧,請恕罪。」
  人家很客氣,梅玉也只有拱拱手道:「不敢當,鄭公公聽說現在是宮中的大紅人了,怎麼會有空出來閒逛?」
  鄭和一笑道:「小侯言重了,咱家只是個侍候人的奴才,再紅也得意不到哪兒的,而且咱家是奴才命,這幾天大內易主,咱們忙得不可開交,哪裡會有閒逛的工夫,咱家是奉了上渝,出來找皇上的。」
  方天傑立刻道:「皇上不是在宮中燒死了嗎?」
  「大軍入宮之際,宮中曾傳火警,燒死了一個人,皇帝的九龍冠也燒燬在一起,人家都說是皇帝自焚殯天,咱家去看了殘骨,卻知道那不是皇帝。」
  「你怎麼知道那不是皇帝呢?」
  「因為那具殘骨的右腳趾有六段趾骨,宮中只有皇后一個人是右腳生六指的,是以咱家知道那是皇后的遺體。」
  梅玉有點憤然地道:「皇后的腳趾有幾枚你都知道?」
  「小侯,咱家是自幼淨身入宮的,對宮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咱家很少有不知道的。比如說,皇上在做皇孫的時候,就跟二位交情莫逆,即使登基之後,也經常喬裝出宮跟二位在外面一起嬉游,這事情雖然知者無多,但咱家卻是知道的。」
  梅玉臉色變了一變道:「鄭公公,我不否認有這種事,但那只是我兒時的交情,我們可沒有因此得著什麼好處,你可別想偏了。」
  「這個咱家明白,二位的志行高潔,咱家是十分欽佩的,小侯這世子是祖上的餘蔭,方公子至今仍是布衣,二位跟皇上交往,不是為尋求富貴,咱家也十分清楚,所以咱家來到此地不敢放肆,叩門而詣,更不敢叫兒郎們包圍農莊,由此可見咱家的敬意。」
  「你的意思是說皇帝會藏在此地?」
  「這個咱家可不敢確定,只是想到皇上平時別無交往,若是離宮出走,來找二位的可能性很大。」
  梅玉道:「我說我也不知道皇帝在哪裡,你信是不信?」
  鄭和居然一笑道:「小侯說不在,咱家絕對相信,不過咱家也要請小侯帶句話給皇上,燕王爺跟皇帝鬧的只是家務事,自家叔侄,沒什麼說不開的,王爺找到了皇帝也不會對他怎麼樣的……」
  「你口中還是稱王爺,難道燕王還沒有登基?」
  「天下易主,哪有這麼隨便的,必須要得到天下的承認與擁戴,才能正式即位,登殿易號,那時才能改口。」
  方天傑道:「可是有很多人已經等不及地稱燕王為萬歲爺了!」
  「那是他們胡鬧,咱家玉璽掌印,必須重視規矩。」
  梅玉冷笑道:「聽說你和燕王是結拜兄弟,也是同門學藝的師兄弟?」
  鄭和平靜地笑道:「結拜是王爺抬愛,咱家可不敢僭越,不管人前人後,咱家都守住本分,稱他為王爺,同門學藝倒是有的,我們都拜在國師大和真人門下學劍。」
  「我也聽說了,你是大和真人的得意高徒,盡得真傳,他是宇內公認的第一劍手,你至少也可以排在第二位了!」
  「這個可不敢當,王爺的成就比咱家還高,要排第二,該是王爺才對,不過連國師大和真人都不敢自承第一,他說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老師謙辭第一不就,我們做弟子的更不敢說是第二第三了。」
  梅玉沒想到他是如此的客氣。頓了一頓才道:「你是來找皇帝的,我告訴你說皇帝不在這兒,你也不必再浪費時間了,還是到別處去找吧!」
  鄭和一笑道:「咱家雖然相信小侯的話,但咱家奉有上諭,那是公務,那不能因為咱家的相信就交差了,所以咱家還是要進去看一看。」
  「你要搜我的農莊?」
  「不敢,咱家只是進去看一看而已,咱家會叫眾兒郎們特別小心,絕不至擾及府上。」
  「要是我說不讓你搜呢?」
  「小侯,咱家執行一次公務,那可是不容人阻撓的,小侯還是讓咱家看一看的好,至少咱家對小侯還有一份敬意,若是今天小侯蓄意阻撓,就構成了妨礙公務的行為,換了個別的人,小侯就沒有那麼愉快了!」
  梅玉對這個傢伙倒是沒轍兒了,他已經放足了人情,說的話也在情在理,實在難以拒絕他,可是讓他進去一搜,皇帝雖是由秘道中離開了,搜不到人的,如果被他們找出了秘道,再找到清涼寺去,那可就麻煩了。
  想了一下,梅玉咬咬牙道:「鄭公公,搜一下本無不可,可是我知道你劍術高明,總得領教一下,你擊敗了我,我也擋不住你,只好讓你搜了,否則我以後在哥兒們面前,實在抬不起頭。」
  這番話簡直不成理由,完全是世家子弟耍無賴的口吻,但鄭和居然接受了,哈哈一笑道:「說的是,小侯是金陵世家侯少的領袖,被我一批人登門搜查,的確是臉上無光,咱家也知道對小侯這樣的世家子,光靠公務兩個字是不行的,少不得只有在劍上領教領教了,拿劍來!」
  一名侍衛恭敬地獻上了劍,鄭和抽出了劍,挽了個劍訣,微一躬身道:「小侯請了,咱家這是切磋,用不著性命相搏,大家點到為止吧!」
  梅玉的劍本來就執在手中,一揚劍道:「鄭公公,我沒真正學過劍,練的也不是名家手法,只知道拚命,也控制不了手下,不會什麼點到為止,所以你不必客氣。」
  鄭和笑道:「小侯客氣了,誰不知道小侯是技擊名家,劍下無十合之敵,咱家提出點到為止的要求,只是請小侯劍下留情而已!」
  梅玉懶得多說了,挺劍追擊,勢子很利,但鄭和卻從容地化解開了。
  梅玉是天生的身高力強,鄭和讚他劍下無十合之敵倒也不是虛誇,他在金陵跟人揮拳動武,還有挨揍的時候,若是動起兵刃,卻從來沒輸過。正因為如此,他怕殺傷人命闖大禍,才很少跟人動傢伙。
  今天他雖然也知道鄭和在宮廷中是個傑出的劍手,卻沒太當一回事,他跟宮廷侍衛和劍術教練供奉們常打架械鬥,心中很瞧不起宮廷武學。
  可是今天跟鄭和一交手,他才發現宮廷武學確有其不可輕侮之處,鄭和的一支劍並無精招,卻盡得一個穩字。他連攻了幾十手精招,對方卻穩如泰山,使他連平招都遞不進去;不由打出火來了,攻勢更急。
  鄭和一面招架,一面卻低聲道:「小侯,燕王覓皇帝很急,必欲得之,你還是讓我去搜一搜的好,否則日後小侯和方公子將舉步維艱,這是為你們好,咱家已經接受密報,知道皇上必在小侯處,我去搜一下,掩人耳目,一定不會把皇上搜出來的,你們才可以掩護他離開。」
  梅玉一怔道:「你到底幫誰?」
  「咱家只是皇家的奴才,燕王和皇帝都是太祖後人,咱家誰都不幫,不過咱家一直以為皇帝太年輕,行事不免意氣了,還是讓燕王攝理幾年的好。」
  「你倒說得好,攝理幾年?以後呢?」
  「以後的事要靠皇帝自己了,目前只有雲南的黔國公沐英,軍力壯大,自居一隅,而且對皇室忠心可許,只有他才可以庇護皇帝,上那兒歷練個幾年,然後再待時而回,他是太祖嫡系,又於正式受命,該比別人有更好的機會,如果實在不行,也只有付之天命了。」
  「燕王有了天下,會放過他嗎?」
  「事在人為。小侯,燕王也是從皇帝手中爭來的天下。燕王能,他為什麼不能,假如他不行,那就是他真的不行,怨不得人了。咱家只能為他盡到這一點心,記住咱家的話,目前別作什麼勤王之舉,燕王的勢力太大,不是任何一個人能抗禦的,而且燕王是他的叔叔,在諸王中,也比他得人望,這一段時間,他只有認了吧!」
  說完,手下忽地加緊,前兩劍把梅玉逼得連連退後,第三劍卻挑飛了梅玉手中的長劍了。
  這固然是梅玉因為他的話而減低了敵意,但鄭和的劍技也確實比他高明!
  方天傑也沒想到梅玉會落敗的,一時不禁呆了。
  鄭和笑笑道:「承讓!承讓!小侯,咱家可以進去了吧!對你的劍術,咱家還是十分佩服,只是你勇猛有餘,穩健不足。再過十年,咱家一定不如你!」
  梅玉一言不發,只比了個手勢,鄭和回頭道:「來四個人,跟咱家一起進去,其他人就在這兒散開等著,不准進入屋裡,不准擾及農莊的一草一木,違令者,處極刑。」
  鄭和帶了四個人進入到農莊,搜了一遍,什麼也沒搜到,向梅玉道了聲得罪,又帶人到別處去搜了。
  其實皇帝就躲在地窯裡,地窯上面有個蓋子,鄭和一進屋子,就直接站在蓋子上,指揮那四個人東搜西尋,十分仔細,卻始終沒搜到地窯。
  梅玉是跟著進來的,看了鄭和所站的位置,心中對他既感且佩,這個太監是有兩下子,他幾乎一眼就知道皇帝的藏身處了,若非他有意成全,皇帝是很難脫身的了。
  所以那四名禁衛軍在搜查時,梅玉表現得十分合作,舉凡是能藏人的箱籠櫥櫃,他都自動地打開了。
  鄭和在臨走時,說的話尤其有意思:「小侯,天下易主未易姓,還是朱家的江山,只不過你們的爵位是否能保住就要看自己了,尊大人與新主素來就不和,咱家想他老人家是不會戀棧那個侯爵的,所以小侯最好也預為之計,不必留連此地了。男兒志在四方,出門遊歷一下,行萬里路,未嘗不是人生快事,小侯以為如何?」
  梅玉自然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點點頭道:「我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們也不會留在京師惹人討厭的。一兩天內我就滾蛋,只是怕有人不讓我們走!」
  鄭和道:「這個小侯放心,咱家現在暫兼禁軍總監,金陵城
  中的守衛由咱家負責,小侯要想出城就趁快,咱家總有一份情面
  的。若是拖久了,守城的換了人,那就較為難以說話了。」
  梅玉拱拱道:「承情!承情,鄭公公,盛情心感,難得你有這份心,我會永遠記住你的。」
  鄭和歎了口氣:「還有一點小侯該明白的,咱家雖是監軍,但只是臨時受命,那些人未必事事都聽咱家的。當著面,咱家可以真壓住一點,背著咱家,他們對小侯未必就有那麼客氣。請小侯也不必跟他們一般見識,凡事總要忍讓一點。」
  梅玉道:「在下理會得。」
  鄭和這才帶了人走了。方天傑吁了口氣:「真沒想到這絕後的殺人劍技有如此精湛,連二哥都輸給了他,不過他的眼力卻是太不濟了,大哥躲在裡面,他都沒搜到。」
  梅玉搖頭一歎道:「他哪裡會搜不到,只是放了一次人情,故意如此而已,此人倒還有點良心。」
  「什麼,他是賣放人情,那怎麼可能呢?我聽說燕王朱棣跟他交情最深,從小就是兄弟相稱,這次燕王入京,他居間內應,出了不少力,是燕王的死黨……」
  「這些都不錯,他是燕王死黨,擁主燕王,他很賣力,但是對老大,他到底還念及主屬一場,沒有趕盡殺絕。這些話都不必說了,我們還是快點保護著大哥離開吧,南京是危地,不可久留。」
  他們從地窯中請出了建文帝,商量了一陣,還是決定上雲南去投奔鎮南王休英。
  這是鄭和指點的,他對朝中的情形很熟悉,什麼人跟燕王交好也最瞭解,他指點的人選是不會錯的。
  建文帝與清涼寺中的幾個侍駕大臣商議了一下,也是贊同前往投奔沐英,因為沐英手中那支兵是自己召募訓練的子弟兵,對沐英忠心耿耿,唯命是從,他們又能征慣戰,訓練精良。而且雲南地處面南灣,沐英本人又極得苗夷的擁戴,燕王不敢輕易發兵征剿。最主要的是沐英對太祖忠心可期,太祖死時,他是主張擁嫡最力的人,對建文帝極力支持,現在去投奔他,一定可以得到庇護的。
  只有一個問題,就是燕王遍尋建文帝不獲,也會考慮到他們會去投奔雲南,沿途必然派人追緝,這一路行去,必然危險重重。
  危險歸危險,該走的路還是要走,只有冒險此行了。
  最使梅玉感到洩氣的是建文帝出奔時,隨行的這幾個大臣都是文臣,手無縛雞之力,碰到追兵時,那些人不但幫不上忙,還得分神去照顧他們。
  照方天傑的意思,是丟下那些人,叫他們自己設法到雲南去,只由他跟梅玉保著朱允蚊走。
  但是建文帝卻不忍心丟下他們,梅玉也狠不下這個心,他們雖是文臣,卻能拋下富貴家人,不避危險,冒死追隨伴駕,忠心還是可感的,丟下他們不管,於情於理卻說不過去,最後的決議還是由已有度碟的應賢、應能伴著皇帝同行,三個人都是和尚打扮,以行腳僧的姿態結伴而行,也容易掩人耳目些!
  梅玉與方天傑則仍舊以原來的公子哥兒的身份,或前或後,
  只有一腳之差,盯牢了那三個人同行。
  由於建文帝落發成僧是個絕大的機密,而且他們三人又有正式的僧籍度碟,倒是沒人去注意。闖過了好幾道關口,反倒是梅玉和方天傑受到了不少盤查,不過他們的世家公子身份還是有用的,到時發個脾氣,都順利過了關。
  這當然是由於鄭和的關照。鄭和對那些錦衣衛都有過吩咐,說是燕王即位天下,朝廷的人事不會太大的變動,對那些舊有的公卿們仍多禮遇,要這些錦衣衛們對一些公侯的子弟,仍宜多加優遇。
  又過了幾天,情況就有了變動,燕王已正式宣告即位,遷都北京,易元為永樂元年。
  汝南侯梅殷因為不肯擁戴新君,已被明令頹除了侯爵,下在獄中,家產查封入官,大學博士方孝孺的境遇更慘,他因為不肯代燕王起草詔告天下,而且還當廷辱罵燕王篡位,被武士們當廷擊殺,家人同罪。
  鄭和還稱夠意思的,他沒有把方天傑在逃的事申奏,只說方氏一門盡屠,沒有再頒令追緝。
  不過這一來,兩個人的世家公子身份都不在了。梅玉只是不能再以小侯的身份出現。方天傑則連身世都不能提了,兩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悲憤之情,但是情勢迫人,他們只有咬牙忍悲,寄望建文帝能夠到了雲南,得到沐英的支持,勤王重掌江山,他們才有出頭的日子。
  他們行經的路線是沿著長江南行,到四川後再轉道入雲南,這是比較迂迴的走法,原來是想可以借由水路而省卻一些跋涉之苦的,但是後來發覺不能行,燕王的邏卒對水道盤查極嚴,沿江各府三十縣都奉有密令,嚴查每一條上行的船隻,而且還畫了建文帝的圖容,詳細比照。
  圖形出於宮廷中的畫師,十分傳神,宮廷中還刻了版,印了十幾萬份,飛書傳到天下,搜拿建文帝。
  朱允炊雖然已經剃髮易裝,但經不起按圖對照的,在陸上,可以用風雲之色作為掩護,在船上可不行了,總不能長途乘船,也是灰頭灰臉的。
  所以他們還是沿著江水而陸行,走得慢一點,人辛苦一點,也就安全一點。
  而且他們也不能住店,有廟宇可掛單的地方,他們盡量住廟,因為他們有著度碟,十方道友都有義務招待的,倒是安全得多。
  這天晚間,他們行經荒郊,既不能住店,也不敢輕易投宿民家,因為燕王朱棣對建文帝的搜追更力,不但懸下了萬兩黃金的重賞。給發現蹤跡通風報信的人,對拿殺朱允炆的人,更有封侯的獎勵,而且往南路上,邏卒密佈,更派出不少的便衣。
  所以他們五個人,只有歇宿在一間破廟中,那是一座靠近江邊的水神祠,廟已破落,神殿一半傾塌,也沒人居住了,且喜廟後尚有一口破鍋與一口冷灶。
  應賢與應能去整修殿房,用枯草紮了個掃帚,勉強打掃了一塊乾淨的地方以供休息,同時也把鍋刷一下,燒口熱湯,好伴著乾糧裹腹。
  朱允炆卻跟梅玉和方天傑坐在石階上說話,利用廟中的殘燭,點了個燈火照明。
  朱允炆苦笑道:「一連幾天都是吃素,這兒四下無人,不怕露了形跡,最好是能弄點肉來解解饞。」
  他雖貴為帝王,但是在這兩個拜把兄弟面前,卻從沒什麼架子,經常還流出幾句粗俗的話以使感情更親密。
  梅玉笑了一笑道:「大哥,這一路行來也夠苦了,小弟就去找找看,能否弄點肉食來呢!」
  他知道大哥錦衣玉食慣了,是受不了這種苦,但是既以和尚身份為掩護,又不能當著人吃葷,現在四下無人,倒是不妨放鬆一下。
  他跟方天傑是騎著馬來的,再出去一趟,倒是不費事,而且他沒多久就回來了,帶回了一頭香噴噴的烤乳豬。
  他笑著道:「運氣真不錯,我跑出了兩里許,看見一堆叫化子,偷了一頭乳豬在烤,我化了十兩銀子,向他們買了來。」
  方天傑也笑道:「二哥真是大出手,十兩銀子買一頭肥豬都夠了,你卻買了這麼一頭三斤左右的小豬。」
  說笑歸說笑,但能夠打次牙祭總是好的,應能和應賢也很高興,他們陪著皇帝吃了幾天的素也是苦不堪言。
  每人分了一大塊,正在高興的大嚼時,忽然廟門口一陣腳步聲,已然有六條漢子衝了進來。
  他們都穿著錦衣衛的服裝,一望而知是京中派出來的,皇帝的手中正捧著一塊豬腿,雖然丟了下來,但手上有油,嘴上也有油,想瞞也瞞不了人。
  為頭的那名漢子看了眾人一眼,微笑道:「荒寺吃烤豬,各位真是好興致。對不起,打擾諸位雅興了。」
  方天傑忍不住道:「吃烤豬不犯法吧?」
  那漢子笑道:「自然不犯法,我也不是來干涉各位吃肉的,方公子緊張什麼?」
  方天傑一怔道:「你認識我?」
  那漢子笑道:「在下鄭文龍,在錦衣衛當差,方公子和梅小侯都是金陵聞人,在下的弟兄們好幾次都蒙受過二位的拳腳賞賜,自然是不敢不認識。」
  梅玉平靜地一笑道:「原來是金陵故人,那就難怪了.鄭老哥也知道我們兩家出了事,不必提當年的話了,鄭老哥如果記恨舊事,要打還我們一頓出氣,現在正是機會。」
  鄭文龍道:「小侯言重了,當年雖蒙受教訓,但兄弟對二位的府上仍是十分尊敬的,而且家叔也有吩咐,對一些舊有公卿世家,仍應恭敬,所以當年那些話都不必提了。」
  「令叔是哪-位?」
  「現在禁軍總監,兼任大內宮中掌令監。」
  「原來是鄭三寶,失敬!失敬,他現在是新朝的第一大紅人.閣下是他的侄兒,想必也跟著得意了。」
  鄭文龍笑笑道:「小候說笑了,家叔為人很古板,我這個侄兒雖然得了一點照顧,但是當差卻馬虎不得,否則處分比別人還重,所以,這口飯並不好吃。」-梅玉道:「這些閒話都不必扯了,鄭大人此來,必然是為了公事,是不是要抓我們的呢?」
  「小侯言重了,在下怎敢冒犯,小侯也知道,我們是奉諭出來找尋遜皇帝的。」
  「遜皇帝?哪來的遜皇帝?」
  「就是前建文皇帝,前些日子宣告遜位,由燕王永樂爺接掌大權。」
  梅玉冷笑道:「建文帝可沒宣佈遜位?」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詔令是宮中傳出來的,小侯,皇帝的家務事我們管不著,誰坐在那個位子上,咱們就聽誰的。上諭要找遜皇帝,咱們就找遜皇帝!」
  梅玉道:「這可是要務,我可不敢妨礙各位治公。不過這個地方可沒有遜皇帝。」
  鄭文龍笑笑道:「我們找的也不是小侯,是這三個和尚,和尚你們是哪個廟裡的?」
  應能忙道:「僧家師兄弟三人都是皇覺寺的,要往南海普陀朝聖,有度碟在此可以證明。」
  他伸手入懷要掏度碟,鄭文龍冷笑道:「你們既是受戒的和尚,怎麼還吃豬肉?」
  應賢是御史出身,能言善辯,忙插口道:「阿彌陀佛,僧家因借宿荒寺,未曾攜得乾糧,剛好這位公子帶了一頭烤豬前來,不得已隨緣一番,僧家等行腳十方,隨同而安,所修在心,倒不必太拘禮於一些戒持。」
  做皇帝的應文也合十道:「阿彌陀佛,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頭,諸緣皆法,諸法皆緣,出家人但戒殺生,但此豬既非為我而殺,兩位公子善意佈施,暫結一份善緣有所不可,善哉!善哉!」
  鄭文龍大笑道:「和尚吃豬肉不干我們的事,但是和尚都與我們的公務有關,少不得要麻煩你們走一趟衙門了?」
  應賢一驚道:「僧家們可沒犯法呀?」
  「犯沒犯法不知道,金陵城外抓到了兩個和尚,卻是前皇帝駕前大臣喬裝的,所以永樂爺懷疑遜皇帝也有可能喬裝為和尚,下諭徹查天下在外行腳的和尚,所以要你們到衙門去走一趟,官中會派人前來相認。」
  應賢道:「施主沒開玩笑吧,皇帝怎麼會當和尚?」
  鄭文龍大笑道:「連太祖洪武爺都當過和尚呢,皇帝跟和尚有緣得很。三位大和尚,咱們走吧!」
  梅玉道:「鄭大人,這三位中沒有遜皇帝。」
  鄭文龍笑笑道:「這可不是你小侯說了就作準的。小侯,這不干你的事,你就別管了呀!」
  梅玉道:「你要在我面前抓人就干我的事了,我不信。」
  這時站在後排的兩個漢子之一道:「鄭文龍,你太嚕嗦了,我看這一堆人都有問題,此地不遠處就是市鎮,他們看樣子也不是付不起店錢的,卻偏要擠在破廟中,分明就是有問題,一起帶走,捆上。」
  這兩個漢子似乎地位比鄭文龍還高,說話很不客氣,而且他一發命令,另外三個人都抖開鏈條,上前要鎖人了。第一個就是奔向建文帝,可能是三個和尚中,他的年齡最受嫌,其他的應能、應賢,涉嫌的可能性不大。
  建文帝哪肯真叫人鎖上。這邊鏈條套上了脖子,他已抽出腰間所藏的巴首,猛地劃了出去。
  這是一支寶刃,系大內藏珍,斬釘截鐵,鋒利無匹,那個差宮胸前受刃,大叫一聲後退。心肺內臟都掉了出來,後面兩名漢子神色一變,一人喝道:「殺官拒捕,顯系叛逆,殺上!」
  鄭文龍連忙叫道:「二位供奉,殺不得,家叔轉達上諭是要生擒的。」
  那漢子冷笑道:「你叔叔只能命令你們,卻管不了我們,我得到的上諭卻是生死不論。現在我們雙方人數相同,五個對五個,生擒太費事了,殺!」
  這傢伙喊殺就殺,出手就攻向了建文帝,而且全是殺著,看來他沒有打算生擒,好在建文帝自己也來得幾下子,他的那支寶刃尤為鋒利,那傢伙的單刀才遞進來不到兩招,就被鏘銀一聲削斷了。
  急得他大吼道:「老毛,鄭文龍,你們還等什麼,這傢伙手中的匕首非同凡品,必系出自大內……」
  鄭文龍道:「李供奉,我在京師當差,認得遜皇帝,可不是這樣子的。」
  這姓李的供奉吼道:「管他是不是,先剁了再找人來認,我認為他們這一夥兒大有嫌疑。」
  另一個姓元的供奉卻抽出了一支判官筆,上前進攻,匕首雖利,卻不容易削斷它,而且他的武功不錯,建文帝就擋不住了,連連後退。
  梅玉忍不住了,鏘然拔劍上前加入戰鬥,擋住了判官筆,姓李的又在腰間撤下了一支護手鉤,繼續逼向建文帝時,方天傑也拉劍擋住了。
  鄭文龍道:「小侯,方公子,二位這是自己在找麻煩了,這幾個和尚又不關你們的事,二位何必硬插一手?」
  梅玉和方天傑都不說話,拚死想搏殺對手,他們知道今天如果不把這些人擺平,是很難脫身了。
  鄭文龍拉開刀上前幫毛供奉合鬥梅玉,這傢伙的刀法精熟犀利,幾招就把梅玉纏得施展不開,毛供奉讚許地道:「鄭文龍,你還真行,這一手流雲刀法在江湖上並不多見,怎麼你叔叔只叫你當一個小小的隊長呢?」
  鄭文龍道:「家叔為人方正,他怕被人落個徇私的口實,營裡有了優缺,他先提升別人了,所以我這個侄子始終難以抬頭。」
  「那是太委屈你了,好好地立下了這次大功,我跟老李一定會大力保舉你的。」
  「謝謝毛供奉了!」
  鄭文龍口中說著話,手中的刀一緊,由空門中掠進去,眼看著快要劈中梅玉了,可是他的刀卻忽地一收,倒掠回去,反而把毛供奉一刀砍成了兩截。
  那姓李的供奉眼睛一直盯著這邊,大驚道:「鄭文龍!你怎麼……」
  鄭文龍的刀迅速轉向,對他直劈而下,李供奉忙用護手鉤架住了,而且還鎖住了他的刀,兩人相持不下。
  梅玉和方天傑兩支劍卻毫不留情地一前一後刺了過去,也一前一後地將李供奉刺了個對穿。
第二章 節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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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天傑本就和李供奉對搏,梅玉則因鄭文龍忽而轉刀砍殺了毛供奉,知道他有意相助,也及時配合出招。
  李供奉一倒下,鄭文龍順勢抽回了刀,揮刀把李供奉的頭也砍了下來,然後道:「小侯,這兩個是我的親信兄弟,他們不會洩漏消息的!」
  梅玉吁了一口氣道:「鄭大人,謝謝你了,你……」
  鄭文龍道:「在下臨行得家叔關照,對二位要客氣,不過那兩個傢伙都是舊燕王府的侍衛,現在都被封為供奉了,囂張得很,在下不得不得罪一下!」
  梅玉道:「再次多謝了!」
  鄭文龍道:「那倒不必了,家叔說他很抱歉,他的立場是擁燕王的,只是念及太祖洪武爺的一番舊情,不忍見遜皇帝慘死於刀斧之下,在下受了家叔的囑咐,也不過是聊盡寸心而已,皇室的家務事,咱們做臣子的不便干涉,也只能做到這個樣子了!」
  他看看應文,又道:「遜皇帝喬裝偽僧的消息已洩,這副行藏恐怕不容易瞞過沿途耳目,你們還要多加小心!」
  他和同行的兩名差人,每人扛起一具殘屍,也沒多說什麼,就出門而去了。
  他也沒有對建文帝說任何話,或是做任何交代,只跟梅玉一個人交談,這也說明了他們叔侄的立場,是不想再跟建文帝發生任何的瓜葛了。
  應能對鄭文龍的態度很不滿意,冷哼了一聲道:「這傢伙太不像話了,見了聖上,連禮也不行一個!」
  做皇帝的應文歎了口氣道:「他能夠顧念舊情已經很不錯了師兄又何必爭此一禮來呢?」
  「君臣之禮,乃大節之所在,這是不能隨便的。」
  梅玉聽來很刺耳,因為他們對皇帝是最不講禮數的。以前皇帝沒蒙難前,他們就跟皇帝沒大沒小地稱兄道弟,有一回被他父親汝南侯梅殷知道了,還狠狠地打了他一頓板子,以至於皇帝來找他們玩兒時,都是偷偷的。
  所以梅玉對這些老臣們也特多反感,於是冷笑一聲道:「老和尚,講禮儀要看時地,再說人家所擁的是燕王,能夠在手底下放過一馬,已經很夠意思了,難道你還要人家跪下三呼萬歲不成!」
  應賢也插上嘴道:「小侯!話不是這麼說的。」
  梅玉火了道:「不是這麼說該怎麼說,要說到春秋大義,你們這些做廷臣的,不能為君分憂,使皇帝蒙受這種苦難,你們就罪該萬死,你們該留在金陵城裡,跟逆賊拚死一戰才是臣節。」
  方天傑也道:「二位大人,你們是講究臣節的,可是你們的穿著跟天子一樣,平起平坐,並沒有對皇帝特別尊敬一點,這又是怎麼個說法呢?」
  「這……只是從權而已!」
  方天傑冷笑道:「你們自己可以從權,別人就必須一步不差,兩位大人,你們的賬是怎麼算的?」
  梅玉道:「你們要求鄭文龍的也沒錯,但是你們卻沒有那個種當他的面說,卻來背後放馬後炮,這種行為最可惡。皇帝會落到今天,你們要負一半的責任?」
  應能急了道:「小侯,怎麼該我們負責呢?我們都是文臣,無兵無勇,燕王入寇,是武將倒戈……」
  梅玉憤然道:「武將倒戈是被你們逼的。燕王跋扈不是一天了,有人提倡征剿,你們就提出什麼不能輕動干戈,乃使燕王勢大,燕王發兵時,前線告急,我父親要請率禁軍支援,你們又多方阻止,說京畿重地重於一切,禁軍不易輕動……」
  「我們說的也不無理由呀!」
  「屁的理由,你們的身家性命都在京師,怕禁軍調走了,京防空虛,你們的安全就沒了保障。卻不想想,唇亡齒寒。燕軍攻到京城,你們還不是一樣遭殃?」
  他的辯才如瀉,把兩位大臣駁得啞口無言。
  應文痛苦地歎了口氣道:「你們都別說了,這是我失德所至,一切的錯失,我都要負最大的責任。」
  梅玉道:「大哥,這不能怪你,天子不是萬能的,原是要臣下為輔,才能治好國事的哩!」
  應文道:「臣下無能,是我識人不明,別人犯了錯,都還可以推誘,只有我是無可推抵的。」
  梅玉也不說話了,對這位皇帝義兄,他有著比兄弟更深的情誼,所以也不忍心再增加他的痛苦了。
  皇帝喬裝偽僧的消息洩漏,這份行藏就不足為掩護了。
  梅玉想了一下道:「現在風聲太緊,我們的計劃要改變一下,不再以這個樣子走路了。而且燕王的偵騎太密,走路也不安全,我們要避一避。」
  應能道:「避到哪兒去呢?我們總不能一直躲在這間破廟中呀!」
  方天傑道:「我有個表姐,就嫁在附近,她上無公婆,前年守了寡,家道還不錯,我們到那兒去避避吧!」
  梅玉道:「你那表姐夫原先是幹什麼的?」
  「開漂局的,我那表姐姓陸,武功很高,我們也可以請她幫幫忙,請幾個有本事的人幫忙護送大哥到雲南去,經過今天一戰,後,我才知道我們的本事太差,也應付不了沿途的攔截。」
  梅玉自己也有同感,他們自己平時在京中常跟人打架,很少吃虧,以為自己的武功很過得去了,可是今天這一戰,他才意識到差人很多,若不是鄭文龍及時幫忙,光那兩個供奉,他們就抵敵不住。
  應能和應賢更不敢有意見了,他們全仗兩個年輕人的保護,自己根本就一籌莫展,而且他們在宦途日久,對大局的看法也沒有那麼樂觀,投奔沐英是惟一的希望,但沐英是否會支持建文帝,他們也沒把握。
  能夠找個地方,先避一陣子,看看情形;甚至於先找人上雲南去探探沐英的口風再作決定,才是最可靠的做法,所以他們十分希望能觀望一陣。
  方天傑的表姐在江南南昌府,這兒是寧王朱權的轄區。
  朱權自從燕王登基之後,還沒有表明態度。所以燕王的人到這兒還不敢太過分地張牙舞爪,搜查建文帝的行動也不十分積極,只有一些便衣的幹探們在暗中活動。
  方天傑的表姐姓陸,婆家姓姚,本來她是江湖上有名的女傑神彈子陸秀姑,現在頂了夫姓,成了姚秀姑。『」
  他們開的這家鏢局叫廣源,規模頗大,在南七省中也很有名氣。鄱陽蛟姚天星過世後,遺嬬姚秀姑仍然挑起了鏢局的擔子,幹得有聲有色。
  梅玉和方天傑先來拜訪了姚秀姑,說明了處境,姚秀姑為人慷慨好義,一口答應了,親自帶人把建文帝接進了鏢局,也把應能和應賢安排在附近的地方住下,那是為了掩人耳目,不適宜很多人住在一起。
  漂局中人手多,探聽消息較為方便,探聽的結果卻令人頗為洩氣,燕王登基之後,天下十之八九的藩鎮親王都上表擁護了,有些地方態度未明,但也沒有表示反對的,連雲南的沐家都在保持緘默。
  寧王已公開表示了擁燕,燕王不但加以撫慰,而且還擴展了他的領域,增加了四個府,街上已經有了京中派來的護衛公開活動,搜查建文帝下落的行動仍在繼續中。
  寄望於沐英勤王的事更為渺茫了,但也沒有絕望,因為沐英沒有明白表示態度,只是雲南傳來功消息說老國公病了,重得經常不省人事,所以一時未有表示。
  梅玉等人在德局中得到消息,都十分沮喪。姚秀姑道:「消息到底還不算太壞,黔國公也許是故意稱病而觀望情勢,主要的原因是他不知道陛下的消息而無所適從。以妾身之意,是我們該有人先到雲南去,面見國公,把事情告訴他,看看他的態度……」
  梅玉沉思片刻道:「這個辦法好,去看看情形,假如沐英有誠意,就要他派人來接大哥去,否則我們就另求打算,也免得糊里糊塗地撞了去。」
  方天傑道:「派誰去好呢?這個人還必須是說得起話的,才能使人相信。」
  梅玉道:「我去吧,沐公世子沐榮在京師時跟我還有交情,他也參加過我們的打架,我看他為人頗有俠氣,我先去跟他私下接觸一下。」
  事實上也只有梅玉的身份最適合了,他這小侯的身份雖然被燕王撤消了,但汝南侯梅家的世家身份仍在,許多的鎮將領都是梅候門生部屬,多少能有點照應的。
  姚秀姑笑道:「小侯要去是最好不過的,鏢局正好接了一支鏢,是大理國段家訂製了一批景窯的瓷器,價值千萬,指名要我保了去,小侯委屈一下,算是局中鏢師,正好一路走了去,也免得引人注意。」
  建文帝道:「二弟辛苦一趟吧,我家一封私函托你帶去交給國公,看看他的態度如何,也別太勉強了。老實說,我現在對復位的事倒看得十分淡薄,祖宗把江山交在我手中,是我自己沒守好,四叔畢竟也還是朱家子孫,宗廟不易,我對泉下先祖也稍稍好交代一點。」
  做皇帝的人自己說這種話,自然是很令人洩氣了,但梅玉他們原不是為了富貴才幫皇帝的,聽了倒無所謂,若是應能應賢等人在,少不得又要痛哭流涕一番了。
  鏢隊在一天後啟程了,這一趟鏢的價值雖巨,卻不是紅貨,十幾大車的瓷器再加上包裝,更是龐然巨物,預料到也沒什麼風險。
  此行但求保密,所以除了姚秀姑和梅玉之外,沒有再帶其他的鏢師隨行,但鏢局出動的人手卻不少,鏢伙,車伙,趟子手,浩浩蕩蕩的三四十人。
  因為瓷器怕震,盡量要利用水路,實在河流不通的地方才改為陸行,他們所雇的船隻都很大,要連馬車都趕上去的,這種走法自然不可能太快。
  好在隨行的人員都是老江湖,一路上照料得十分仔細,而且廣源鏢局的江湖路子很熟,沿途都沒發生什麼意外,船行人川,到了宜賓,上游是金砂江,水流轉急,無法再行大船了,只有拾船就陸,走了一天,歇在高縣時,他們在客棧中接到了一張拜帖。
  帖上的具名是吳大魁,頭銜是川南陸路十八寨的總瓢把子,設宴堅邀一敘。
  這種邀請是不容拒絕的,但是拜帖的指名卻是姚秀姑和梅玉共同受邀,梅玉的名銜上還特別具名是汝南侯世子。
  一個綠林魁首設宴邀請一位世家公子,這就顯得不尋常了。
  梅玉雖然在回帖上批了「敬諾」兩個字,心中卻躊躇不定,不知道對方在搗什麼鬼!
  姚秀姑的心中看法更為不同了。梅玉雜在她的鏢隊中,應該是無人知道的事,而對方卻指名相邀,分明是衝著梅玉來的,自己這一批瓷器不是紅貨,又是屬於大理段氏的,更不會有人動腦筋。
  因為大理國段氏是一個真正的小國,大理國王段氏立國多年,現任國王段端正當盛年,不僅武功自成一家,宮中也有無數的好手,本來他們是不必找人護送的,只因為廣源鏢局的先人做過段氏家臣,而且是為大理殉國而死,他們才隔幾年弄一筆貨色托保了去,是變相的津貼而已。
  江湖上的綠林豪雄,誰都不會動這支鏢的,川南十八寨的總瓢把子,更沒有設宴邀請自己的必要。
  宴無好宴,會無好會,這頓酒想得到的很難下嚥,但也不能不去,倒是梅玉顯得毫不在乎,不住地請問一些江湖上的禮數以及赴宴的規矩。
  時間定在下午申酉之交。兩個人準時來到了設宴的丹心園,那是本地一位大豪馬志雄的家宅。
  來到門口,兩人大感意外的是並沒有看見一般綠林道的排場,門口沒有武裝的儀隊,只有四名穿著長衫的漢子,姚秀姑是鏢局中的領隊,依例由她親自送上拜帖,那四個人很客氣地把他們接了進去。
  吳大魁的外號叫九頭獅子,人也長得像頭獅子,一頭亂髮,滿臉鬍子,意外的他也穿了長衫跟宅院主人馬志雄一樣穿著斯文。
  見面行禮後,姚秀姑道:「妾身途經此地,因為不知道總瓢把子也駐節此地,有疏拜候,反蒙先邀,失禮之至。」
  吳大魁哈哈大笑道:「姚女俠客氣了,吳某今天原也是客人,真正的主人是馬老弟,因為他怕面子不夠大,二位不肯賞光,才拖著吳某具個名。二位能夠賞光,吳某深感榮幸之至!請入座!請入座!」
  他把二人邀到廳上,擺下一桌盛筵,競有八副碗筷,賓主雙方只有四人,顯然的還有四個人。
  姚秀姑心中微動道:「莊主另外還邀了客人?」
  馬志雄笑道:「不是客人,不過是在下的幾個親戚,久聞盛名,遠思識荊,其實在下也只是受托代邀,那四位敝親才是真正的主人。」
  姚秀姑知道他們一定在搗鬼,忍不住看了吳大魁一眼道:「總瓢把子,妾身雖是一介女流,但在江湖行走也不是一天了,對江湖上的朋友,從來也沒有失禮過,今天是蒙寵邀,妾身為了江湖禮數,才奉名而來,可是到了現在還不知誰才是真正的主人,這就叫妾身太失禮了?」
  話很厲害,點明了我們是衝你九頭獅子來的,你卻弄這些玄虛,在武林道義上,看你如何交代?
  吳大魁有些難堪,汕然地道:「抱歉!抱歉!今天吳某是單身一人在此做客,所以沒有採用江湖規矩接待,安全是私人性質,說句老實話,吳某也不知道主人是誰?」
  姚秀姑臉色一變道:「帖上是總瓢把子具名,閣下現在說這種話,未免太不上道了?」
  川南十八寨的總瓢把子究竟是在外面跑的,被人家用話一擠,更覺得不好意思了,忍不住對馬志雄道:「馬老弟,究竟誰是主人,你快請出來吧,否則姚女俠怪罪下來,敝人在外面就沒法子混了。」
  後堂一陣哈哈大笑,出來了四個人,領先一人白面無鬚,身材微胖,說話有點陰陽怪氣:「咱家出來了,姚女俠,你不認識咱家,梅小侯可是熟人,咱家先不表明身份,請馬莊主和吳總瓢把子出面,乃是怕我們見面不便……」
  梅玉見了此人臉色一變,他認識這傢伙,是宮中的尚衣監司太極,也是建文帝最貼身的人,以前皇帝偷溜出宮玩,他都跟著,的確是個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但是在此地見到他,卻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是梅玉表面不動聲色,仍是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你這老雜碎,你不在宮中享福,怎麼跑出來了?」
  他以前當著皇帝的面,叫司太極老雜碎,因為皇帝也是如此稱呼司太極的,司太極臉上微一變色道:「梅小侯,咱家的職司還是尚衣監,不過還兼掌內廷供奉領班。」
  梅玉道:「原來你又高昇了,恭喜!恭喜!」
  司太極微帶憤色地道:「咱家雖是內臣,但也兼掌了外務,今上永樂爺是很重視規矩的,咱家對小侯也十分恭敬,所以請小侯也尊重咱家的職分。」
  梅玉哼了一聲道:「你現在是內廷紅員了,要端架子了,那就稱你一聲公公好了!」
  司太極哈哈地笑道:「小侯,咱家知道你跟遜皇帝的交情不淺,但那是過去的事了。」
  「我記得我大哥對你的寵信也不淺呀!」
  「遜皇帝過去對咱家是很寬厚,只是太不夠莊重,他從來也沒有正正經經地叫過咱家的名字。」
  「那正是對你親熱和信任。」
  「咱家可不習慣這種親熱,咱家也不是妄臣,咱家按規矩行事處人,應該得到一份尊敬……」
  梅玉也默然了,建文帝平易近人,從不搭皇帝架子,對人嘻嘻哈哈的,經常開個小玩笑,他們這一夥年輕人,覺得皇帝很夠意思,很有人情味,但有些人卻不習慣,許多大臣也不習慣,他們總覺得皇帝對他們不夠尊重。
  默然片刻後,他才道:「司公公,關於大哥的處事態度,我無法說什麼,各人的看法不同,我覺得他為人謙和,沒有架子,但有些人顯然不同意。」
  「他是皇帝,更該莊重一點,人家尊敬他,他也該尊敬別人,嬉笑之行,出之人君,諸君子便是侮辱,今上代之而起,得到大部分朝臣的擁戴,多半是為此。」
  「這些我不抬槓,反正現在皇帝也垮臺了,你們擁護燕王的目的也達到了,應該是沒事了。」
  「小侯不要裝糊塗,天下大事難定,但遜皇帝還沒有下落,今上索之甚急。」
  「燕王大權在握,天下己定,幹嘛還要趕盡殺絕!」
  「小侯錯了,遜王乃太祖嫡孫,今上不會不利於他的,找到他只想好好地保護他,免得他流浪受苦。」
  梅玉在心中冷笑,表面上卻道:「這些事跟我講沒用,我現在是無家可歸,流落江湖,蒙姚大姐收留,在她的德局中保鏢度日,皇帝家的家務事已與我無關了。」
  「小侯當真是改行保鏢了?」
  「這還假得了,我現在就是保著一支鏢上大理去,你要找皇帝,皇帝可沒跟我在一起了。」
  「這個咱家知道,咱家手下這三位供奉,已經跟蹤小候多日了,的確是沒有發現遜皇帝。」
  「那不就結了,我現在只想安安分分地做個江湖人,希望你們別再煩我了。」
  「小侯,這支鏢是保到大理的?」
  「是的,雲南大理段家新燒的一批瓷器,貨物都在,司公公如果不信的話,儘管可以去檢查。」
  「檢查不必了,咱家確實知道是瓷器,可是咱家不相信小侯是到大理去。」
  「不到大理去,還到哪兒去?」
  「這個小侯心裡明白,咱家不必說出來了。」
  「我心裡就是不明白。」
  「小侯不明白也行,咱家願意代貴局分勞,貴局在此地交鏢,由咱家開具收據,派兵替貴局送去。」
  「這算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不希望小侯到雲南去。」
  「為什麼,難道我到雲南去也犯法?」
  「到雲南去並不犯法,只是本座認為小候此時不適宜到那邊去,本座以為這個理由已經夠了。」
  他由咱家改口自稱為本座,表示他已用內廷供奉領班的身份在說話,那等於是皇家的密探頭子,他們做事本來就不需理由的,司太極給了一個理由,已經算是客氣了。
  梅玉將頭一吊道:「我認為還不夠,我們保鏢的得人酬勞,為人出力是本分,不想領別人的情。」
  司太極微微一笑,看著吳大魁,吳大魁只有咳了一聲道:「梅小侯,如果你不接受司公公的條件,在下只有留鏢了。」
  姚秀姑一怔道:「總瓢把子,你也要插手進來?」
  吳大魁有點汕然地道:「姚女俠,很對不起,在下有幾位把兄弟都在司公公屬下效勞,在下這個總瓢把子也是司公公的提拔與捧場,所以司公公的吩咐,在下不敢不聽。」
  姚秀姑明知道此刻逞不得強,但是這口氣卻難忍,鏢局的鏢叫人留下,以後也不能混了,因此她冷笑道:「總瓢把子既這麼說,妾身也只有挺上去了,我們回到客棧去,恭候總瓢把子大駕光臨。」
  吳大魁笑道:「二位不必回客棧了,六輛車子,十四名鏢局朋友,都已經請到一個隱秘處安頓了!二位如果同意,司公公立刻奉上收據,替貴局將鏢送去,否則二位只有憑本事來討回貨色了。」
  梅玉厲叱一聲,挺身前撲,長劍也出了鞘,他看來是想立刻制住這吳大魁的,可是人家的動作也不慢,司太極身旁的兩名中年人立刻擋住了梅玉。
  姚秀姑也同時發動了,四支神箭,挾著四梅煙硝彈都出了手,在一陣煙霧中,竟然失去了他倆的蹤跡。
  這是姚秀姑和梅玉早就約好的行動,他們知道這次的宴會必無好事,但也不能不去做一番瞭解,所以他們先商定了一套辦法,兩個人一致的決議是不作死戰,先求脫身,當梅玉發動搶攻時,實際是撤退的先聲。
  兩個人衝出門後,沒有立即回客棧,姚秀姑心思續密,她的鏢隊中另外派了兩個人,裝成普通行商,不跟大隊走一路,也不跟大隊聯繫,卻住在同一所客棧,就是為了暗中照應的。
  這兩個都是廣源的鏢頭,是她丈夫的結義兄弟,也是絕對可信的人,她相信這兩個人一定會有消息的,果然在約定的另一家小酒館中,他們找到了其中的一個黑豹子伍奎,獨佔了一桌,兩人過去在他的橫頭坐下,姚秀姑低聲問道:「伍兄弟,是不是鏢隊出事了?」
  「是的,有一批人,還帶著幾名官差,把鏢車都押走了,鏢隊中沒人做主,只有跟他們走了!劉少夫已經隨後跟了下去,大概就快有消息了。」
  「好了,我們投宿在街尾的利泰客棧歇足,用的是俞梅的姓名,那是我們約好的,等有了消息,再做商量!」
  姚秀姑的經驗老到。事先已經提防有變,她和梅玉都以另一個身份,在附近另辟了一個宿處,兩個人只要了一個單間,稱是夫婦。
  這種障眼法一路行來都沒有遇到麻煩,沒產生作用,但今天卻用上了。
  他們回到了利泰客棧,歇下不到兩個時辰,首先是地方上官府找來了,由於他們在客簿上登記的日期是和鏢車同一天到達的,搜查的人沒想到他們會同時辟兩處住所的,只問了店中夥計幾句,也沒進來打擾他們。
  入夜,他們兩個人一個睡在床上,一個在地下打地鋪。
  梅玉歉然地道:「秀姐,很抱歉,連累你們了,他們要防備的是小弟,我想小弟單人上路,秀姐再去找吳大魁,憑江湖道義向他討鏢,他會歸還的。」
  姚秀姑苦笑道:「兄弟,你還是要到雲南去?」
  「當然了,這是幫助皇帝復辟的惟一機會,他愈是阻止我去,就證明機會越有可為的。」
  姚秀姑道:「兄弟,你肯不肯聽我一句話!」
  「秀姐,有話你儘管說好了!」
  「假如你此刻溜開了,他們更確定你是另有目的了,不但沿途會加強攔截,甚至會守在雲南,加強對沐公的壓力,使他不敢見你。」
  「這個他們還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吧!」
  「沐英上了年紀,最近常鬧病,國公府的大小事都由世子沐榮在管,他的態度如何你恐怕無法肯定吧!」
  「他來京幾次,跟我私交頗駕,跟皇帝也有交情,是個性情中人。」
  「不過支持建文起兵勤王,茲事體大,一般的交情是否可靠就難說了,我不反對你去,但是不贊成你一個人去,要到雲南,你就必須跟鏢車一起去。」
  「有我在一起,鏢隊也走不了。」
  「這你錯了,你既然是鏢局中的鏢頭,護鏢才是你當務之急,假如你跟我在一起,全力護鏢,盡你鏢客的職責,他們可能不再懷疑你了,只要你脫身一走,他們才會對你此行特別重視。」
  梅玉默默無語,姚秀姑又道:「如果你身負要務,自然是急著脫身,對方的防範也更嚴,實在找不到你,轉而對沐公下手了,那不是更糟,所以我認為你要想到雲南,就暫時丟開你身上
  的要務,全力護鏢。」
  「官方已經插手了,我們還能搶救鏢貨嗎?」
  姚秀姑笑道:「大理段氏的那支鏢並不需要人保護,交給我們,只是一種酬惠的意思。這支鏢不怕丟的,必要時我可以找段王府的人出面,擺脫官方的干預。至於吳大魁那兒,他也不敢太留難的。這次的事情是他理屈,我可以邀請道上的鏢行同業來跟他理論。」
  「這一來事情不是鬧大了?」
  「兄弟!那不單純是你的事情,這牽連到漂行與綠林道的默契與約定,你不在這一行,不會懂的。」
  「誰說小弟不在這一行,小弟不是廣源的鏢頭嗎?」
  「那只是對司太極的說詞而已。」
  「可是吳大魁也聽見了,這就等於是公開宣佈了。」
  語中之意,是表示他已經接受了姚秀姑的勸告,姚秀姑十分興奮,又告訴了他一些江湖上的事,兩個人才蒙曨地睡了。
  第二天清早,夥計在門外敲門道:「俞客人,有兩個朋友來找你!」
  姚秀姑忙道:「是我兄弟,快請他們進來!」
  開了門,伍奎和另一位鏢師三手劍劉少夫進來了,看見地下另攤的地鋪,兩人臉上不自而主地顯出了滿意之色。
  梅玉才深深地佩服姚秀姑的細心,這兩個人都是她已故丈夫的兄弟,對守寡的義嫂行節,他們自然無權干涉,但心中多少有點偏向於那位在泉下的拜兄的。
  梅玉本來想在兩人進來前把地鋪收好的,但姚秀姑卻叫他等一下,就是叫他們瞭解一下昨夜兩人是分鋪睡的。
  姚秀姑一面把被子抱到床上去,一面道:「劉兄弟!辛苦了,昨夜怕是一宿未睡吧,真是不好意思。」
  劉少夫外號叫三手劍,是個三十多歲的精壯漢子,連忙抱拳道:「大嫂,一個晚上沒睡算什麼辛苦,這是小弟應該盡的義務。」
  「鏢隊到哪兒了?」
  「二十里外的吳家集,是九頭獅子吳大魁的老家。」
  「他的家原來是在這兒?」
  「是的,他家原來只是個佃戶,現在可抖起來了,建了一所大莊院,養著二十多個家丁,成了吳員外了。」
  「吳大魁自己去了沒有?」
  「昨天半夜裡到的,同行的還有馬志雄和司太極手下的兩名供奉。」
  「莊上還有什麼江湖人物沒有?」
  「這倒沒有,據小弟打聽所知,吳大魁在家鄉並不以江湖人身份出現,也沒人知道他是十八寨的總瓢把子。」
  姚秀姑冷笑道:「江湖人多半不願意被人刨出老根,只是這一次他弄錯了,恐怕這下半輩子不會太平了。」
  伍奎道:「馬志雄是司太極的外甥,替他拉線搭上司太極的關係,大概他打算今後也混個供奉幹幹。有了官方的身份,他可以公開地出頭了,所以才不怕人挖他的根。」
  姚秀姑道:「現在他還沒擺脫山大王的身份,走!咱們登門索鏢去,這下子我會叫他後悔終身。」
  梅玉道:「秀姐!還是別抓破臉的好,鏢局以後還要在這條路上走鏢呢!」
  伍奎笑道:「小侯,不必擔心這個,這次他插手進官方,而且跟官方的人聯手,已經犯了江湖之大忌,再者九頭總瓢把子也幹得不順當,十八寨的人,至少有一大半的人不聽他的了,所以他才要搭上官方的線以求自保,否則做十八寨的總瓢把子,不比一個大內供奉風光多了?我們挑了他,綠林道上的只會感激!」
  梅玉發現自己對江湖上的事情懂得太少,只有訕然一笑道:「小弟已人了鏢局,資格可還淺得很,還望二位前輩多加提拔教誨。」
  伍奎笑道:「小侯太客氣了,你那一支劍譽滿金陵,在江湖上也大大地有名了,聽說有不少劍道高手,都在金陵被你比下去的。」
  梅玉苦笑道:「伍兄別使我汗顏了,經過幾次真正的決鬥後,我才知道自己的淺薄,我會的那幾手劍法,只能跟人切磋來玩玩,跟江湖上的劍法或宮殿中的武學,還有一段大距離。」
  伍奎笑道:「小侯別太自謙,你的劍法造詣與天賦都是上乘之選,只不過欠缺經驗與狠命的搏擊而已,多歷練幾次,你就可以進入新的境界了。」
  姚秀姑也笑道:「眼前就有一次好機會,我們突擊吳家集去,兄弟!這次你可不能再存仁慈之心,出手不能猶豫,搏命之戰,不是對方倒下去就是你倒下,還有,我們這次是以少敵眾,不能耗費太多的體力,出手務求簡捷有效。」。
  梅玉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多承各位教誨,從現在起我要成為一個真正的江湖人。」
  四個人又商量了一陣,就整裝出發了,所謂整裝,就是略事掩飾,使外表看起來不像個江湖人。
  指明了到吳家集的路程,伍奎與劉少夫又先走了,他們是配合著暗襲的一部分。
  姚秀姑和梅玉則徐徐步行,走到吳家集的吳家大院,不過是午後沒多久,那兒的門口已經有了戒備,居然站了兩名帶刀的漢子。
  梅玉到了門口,拋去了偽裝,也丟掉了暗藏長劍的那柄雨傘,一衝上前,橫劍叫道:「吳大魁出來,告訴他廣源鏢局上門索鏢來了。」
  那名漢子喝道:「你胡叫些什麼?」
  梅玉一探手,長劍刺出,已把那兩個漢子刺倒在地。
  為了要方便伍奎和劉少夫潛入莊中,搭救被禁的鏢伙,所以梅玉他們是存心鬧事。
  梅玉這邊出劍傷人,另外有幾個漢子都是沒經過大場面的莊丁,瞧著都嚇壞了,紛紛向後跑去。
  姚秀姑的神彈子,也開始發揮了威力,嗖嗖聲中,不住有人慘叫著倒下,她的神彈聲譽江湖,出手自有分寸,那些人都是肩頭或腿彎處中彈,鋼彈射進肉裡,不至於喪命,但是卻無法再行動了。
  等到吳大魁和兩名中年人匆匆地趕出來,地上已經倒下了七八名漢子,慘呼之聲不絕。
  吳大魁憤怒得像一頭獅子,吼叫著道:「梅玉,姚秀姑,你們居然敢殺上我的家宅來了。」
  梅玉冷笑道:「這是你自己找的,你劫了我們的鏢,我們當然要找上門來。」
  姚秀姑用手一指院中的幾輛大車道:「這是我們鏢局的車子,就停在你的院子裡。吳大魁,你把我們的人和貨都劫了來,可怪不得我們上門傷人。」
  一個中年漢子挺劍而前冷笑:「梅玉,司公公正在帶人抓你,你還敢自己送上門來?」
  梅玉冷笑道:「司太極憑什麼帶人抓我?」
  「你是朝廷的欽犯。」
  「笑話了,我家只是被撤銷了爵位而已,可沒有行文捉拿,我在金陵時自己還會見過錦衣衛總領鄭和,他也沒有說要抓我,只是勸我離開金陵,你們內廷供奉只是捍衛內廷的安全,憑什麼來抓人。」
  那中年人一怔道:「你見過鄭公公了?」
  「不錯!我投身江湖是聽他的勸告,到廣源鏢局也是他推薦的,抓欽犯是錦衣衛的事,他不抓我,你們倒要抓我。目前我要取回失鏢,沒空跟你們理論,否則我就陪你們回金陵打官司去,我是官家子弟出身,你們那一套唬老百姓的手段可別在我面前施展。」
  這番話把那兩個內廷供奉唬住了,他們跟司太極出來找建文帝,雖奉有上諭,但鄭和也曾告誡過他們,除了那一樁任務之外,不准在外招搖生事,尤其是對地方兵鎮和舊日的功勳子弟,更不准作威作福,否則必得嚴懲了。
  所以司太極昨夜在馬家莊,也只是說阻止梅玉上雲南,卻不敢說抓他的話,而且就是不讓梅玉上雲南,也只是司太極自己的主張,並沒有請示京中。
  燕王登極,雲南沒表示態度,那是因為老國公臥病,黔國公府中無人做主,但黔國公也沒有什麼反對的意思,沐家在朝地位極隆,燕王以前還要稱他叔叔,鄭和特別告誡所屬,不得去冒犯黔國公的。
第三章 虎頭蛇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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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太極只是自作聰明地擔心梅玉到雲南,會討論建文帝的事,卻也沒有把握,所以他才要拉攏吳大魁,故意以江湖道上的手段阻止梅玉南行。
  梅玉在馬志雄家中脫走,司太極連忙帶人在往雲南的路上攔截去了,但如被他截住梅玉單人南行,他自然就振振有詞了,不過他也吩咐了留下的兩個人,如果廣源鏢局來索鏢,他們可以相抗出力,但不能以官方的身份介入,否則他們也脫不了關係。
  永樂帝本來就是個頗為嚴苛的人,也是個很重紀律的人,新得天下,正想在人民心目中建立一個法治的形象,對於官吏枉法違律,一定是要嚴查究辦的,尤其是那筆鏢貨牽連雲南大理段氏,更難以憑官方的勢力硬壓的。
  沒想到梅玉沒有偷溜上雲南,反而上門索鏢了,這使得他們十分為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梅玉是個極頂聰明的人,一見自己的話把對方唬住了,心中已經把內情摸得很清楚了,他暗暗感佩姚秀姑,若不是經她一分析,自己偷偷一溜,事情反更糟了,現在自己站在理上,卻不必再顧忌什麼了。
  於是冷笑一聲道:「二位供奉大人,你們在職宮中,跟綠林中人來往,已是不該,你們經常還串同打劫鏢貨……」
  他的語態礎礎逼人,那個供奉卻早已想好了語詞,微微一笑道:「小侯,留下鏢貨是吳總頭領的主張,他為的是江湖過節,與我們無關。」
  姚秀姑立刻問道:「總瓢把子,不知敝局與你有什麼過節?」
  吳大魁望了那二人一眼道:「最近山寨的日子不好過,所以我們想提高一下鏢局的例費。」
  「這沒有什麼呀,只要總瓢把子知會一聲,我們鏢局同行自然會有個交代的。」
  她明知道對方是推抵之詞,卻仍按照規矩緊頂上去,絲毫不放鬆,但吳大魁也是江湖老得成了精,不會被她用話扣住,冷笑道:「敝人就是想借姚女俠的口,轉告所有的鏢行朋友一聲.所以才留下貴局的鏢,因為這支村是留不住的,就是段氏府來照會一聲,敝寨也是非放不可,敝人留鏢之際,可是一個人都沒有傷。」
  他居然說得頭頭是道,梅玉卻冷笑道:「吳大魁,你少說鬼話了,有膽子干,別沒膽子承認,你想巴結宮廷大內,那是在做夢,大內供奉雖是不禁黑道人物進入,但那是單線開扒的,像你這種開山立業,當山大五的人,永遠也進不去的,你這次是拍錯馬屁了。」
  吳大魁臉色一變,那個供奉忙道:「吳兄,你別聽他胡說,司公公有用人之權,他可以保證。」『
  梅玉冷笑道:「司太極有用人之權是不錯的,但他絕不可能用你,否則有人告上一狀,他自己吃不了兜著走,錦衣衛兼統領司禮監鄭三寶那一關就不能過,你是叫他們給唬了。」
  吳大魁又望望那名供奉,他也冷笑道:「誰敢去告?」
  「我就敢告,而且你們結伙劫了廣源的鏢,這件事也不可能善了,廣源不但會聯絡所有的鏢局同行,還可以要求段王府一起告到你們上憲那兒。到那個時候,我不信司太極抗得下這副擔子。」
  他在京中待久了,對官場的事很熟,這一著果然很厲害.那兩名供奉的神色一變,其中一人道:「吳老大,這小子太奸;也很能攪局,他不能再留下。」
  吳大魁也豁出去吼道:「他們擅闖我的家宅,殺傷了這麼多人,本來也不能再放他們走了,殺!」
  他舉著他的大刀,直衝了過來,一刀猛劈,梅玉挺劍一封,卻被他的巨力震得連退幾步。
  姚秀姑忙叫道:「這傢伙力大如牛,別跟他鬥力!」
  但是吳大魁的刀法也很猛厲,一連十幾刀猛砍,將梅玉殺得不住後退,不過梅玉也漸能穩了下來,他開始記起了不久前的談話,伍奎和劉少夫教他在生死之搏時,不能像比劍切磋那樣,能一劍斃敵,最好別用第二招。
  因此在吳大魁再度橫刀猛砍時,他冒險矮身滾進,讓那一刀以分毫之差在頭皮上掠過,一劍急刺,刺進了吳大魁的小腹,跟著一拖一絞,將劍抽了出來。
  吳大魁的肚子立即開了一條大口子,粉紅色的腸子,都冒了出來,拖在地下。
  吳大魁的身子還朝前跨了兩步,終於砰的一聲,倒了下來。
  那兩名供奉沒想到吳大魁在十幾個照面上會被梅玉放倒的,而他們的反應也出人意料,身材略高的那個居然退後幾步,一抱拳道:「吳大魁死了,他和廣源鏢局是江湖糾紛,我們不便介入,告辭了。」
  梅玉道:「你們別走,把事情作個交代!」
  那供奉笑道:「小侯,吳大魁是我們的朋友,他邀我們來幫忙,基於道義,我們不好意思不來,現在他死了,我們就不便再多事了,反正此事的是非曲直,江湖自有公道,告辭了!」
  他們說走就走,而且一徑向莊外行去,梅玉倒是怔住了,他也沒想到這兩個人會虎頭蛇尾的。
  但他也沒有攔住他們,因為這兩個人畢竟是具有官中身份的,殺了他們,司太極就有正當的理由來找自己麻煩了。
  這時伍奎和劉少夫也把漂局中的人從後面放了出來,伍奎道:「我剛出來時,正好看見小侯劍殪吳大魁,精彩絕倫,實在值得佩服。」
  梅玉感慨地道:「這是我第一次用劍殺人。」
  伍奎知道他的感受,笑笑道:「江湖生涯,總免不了要殺殺砍砍的,凡事也免不了有開始的,只要劍下不殺無辜,問心無愧就行。」
  劉少夫報告道:「我們在後面碰到了馬志雄,這傢伙沒種,交手四五招就回頭跑了,人被他們捆在柴房裡,倒是一個沒傷,莊中也沒有別的高手了,都是些莊丁,全都嚇跑了。」
  姚秀姑輕歎道:「真沒想到事情會如此解決的,莊裡總還有人吧,我們得找兩個出來交代一下。」
  莊裡只剩下那些受傷的,好在他們的傷都不至於喪命,姚秀姑吩咐為他們包紮治傷,也把被劫來的瓷器裝上了車子趕著走了。
  這次的劫鏢事件中只死了吳大魁,遺下了一個老妻和兩個女兒,哭哭啼啼的,卻又嚇得不敢找他們理論,梅玉對她們卻是充滿了歉意。
  鏢隊並沒有很快地離開高縣,他們在縣城裡又住了三天,因為姚秀姑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辦。
  他們在吳家集殺死了一個人,一定要報案,人命官司是不能輕了的,好在姚秀姑的人情關係不錯,而且還找到了一個段王府的官兒一起去報案。
  那個被殺死的吳大魁的確是綠林大盜,他從客棧中劫走鏢貨也是事實,甚至於那天也有官府的人在場,那當然是受到司太極的指示。
  可是姚秀姑在報案時沒提到司太極的名字,也擺脫了官方介入的事,純以江湖過節落案。
  強盜劫鏢既是事實,鏢客護鏢殺死強盜是屬於正當的自衛,自然沒有罪,官方在心照不宣的情況下結了案。
  司太極和兩名供奉都沒有再出現,那兩名供奉也沒有留名字,似乎整個的事件都與他們無關。
  姚秀姑當然還要跟川南十八處山寨的人做個交代,廣源鏢局跟江湖道上的交情一向不錯,這場誤會必須解釋清楚的。
  最近的兩處山寨立刻都趕到了,他們一致表示這次的劫鏢事件,他們毫不知情,純為吳大魁的個人行動,事實上也是如此,吳大魁連他自己山寨中的人都沒帶上一個,他本人也死了,事情就此結束。
  弄清了這一切煩碎的事情,鏢隊再次上道,倒是很順利了,他們一直去向雲南。
  沐王府設在鎮南關,黔國公又晉陞了鎮南王,到大理去,鎮南關是必經之途。
  姚秀姑選擇了這一條路,實在是有至意存焉。
  但是消息傳來卻是十分令人沮喪,老王爺沐英因病而死,他們在到達昆明時聽到這個消息,梅玉心中就是一沉,沐英是絕對支持建文帝的,當初太祖崩前數日,下詔番疆重臣晉京,當面請他們支持長孫即位,沐英就是領頭的顧命大臣。
  現在老王爺撒手而去,小王爺沐榮是否還有一本初衷呢,這是誰也不敢預料的。
  鏢隊還是照常行進,姚秀姑見梅玉悶悶不樂,解勸他道:「兄弟!你放寬一下心情,老王爺臥病日久,半年多沒理事了,你本來就是要去跟小王爺商量的,現在小王爺能全權做主了,你更該樂觀才是。」
  梅玉一歎道:「沐榮跟我雖然交情不錯,但這種事,卻很難說了,因為這畢竟關係著他們的未來前途,如果勤王失敗,他們一家的榮祿富貴就完了。」
  姚秀姑道:「兄弟,你能這樣想就好了。老實說,一開始,我就對你此行未抱樂觀。」
  「為什麼你這樣想呢?難道你聽到什麼消息?」
  「我是江湖人,對官方的事一向隔閡,我是照常情來推測的。像這種勤王大舉,一定要有個有力的原因來推動的,你可別提出忠君愛國的那一套來,我雖是布衣百姓,可也知道這一套在豪門之間是沒有作用的,他們所著眼的是權勢與富貴,鎮南王已位極人臣,富貴已經逼人,就算勤王成功,使建文復位,對他們的現狀也不會改變了!」
  梅玉欲言無語。
  姚秀姑又道:「假如永樂有意要撤銷或削弱鎮南王的勢力,他們或許還會冒險一拼,假如永樂對他們也敬禮有加,鎮南王就不會去做那種傻事了。」
  梅玉更沒話說了。
  姚秀姑道:「所以,你不該去找這種豪門巨族的,找幾個小一點的兵鎮遊說,他們為了富貴,說不定還肯冒險一試。」
  梅玉長歎道:「秀姐,我知道你說的都是道理,我自己也知道此行希望不大,連我大哥也沒十分樂觀,都是鄭和出了這個主意,我們才認為不妨一試的。」
  「鄭和所忠的是新主還是故主?」
  「他跟燕王自幼就是好朋友,永樂入主之後,更賦予大權,他當然是忠於永樂的。」
  「這就是了,他既忠於永樂,又怎會指點勤王的明路呢?這不是跟他自己過不去嗎?」
  梅玉一歎道:「對鄭和這個人,我實在弄不透,他確是燕王的死黨,但是他對我大哥又幾次留情,如果他要認真,我們早就被擒了,他卻放過了幾次立大功的機會。」
  「這跟鎮南王的情形一樣,鄭和在燕王面前已經備受信任,再立一次大功,也不會增加什麼,為什麼不做一次人情呢?何況,他要你們去投奔沐家,還有一個作用,燕王入鼎,就是雲南沐家的態度不明,他利用建文的事情去試探一下,也正好決定朝中對雲南的態度來著。」
  梅玉為之一震,這正是他沒想到的,看來姚秀姑倒不是個普通的江湖武女,肚子裡的學問深著呢!
  事情儘管不如意,但是已經到了雲南,好歹總要去見一見,就在他們進入鎮南關的城門前,司太極出現了,冷笑道:「小侯,咱家畢竟等到你了,咱家已經告誡過你,不准到雲南的嗎?」
  梅玉冷笑道:「我是鏢頭,保鏢到大理去,我只要不犯法,愛到哪兒去是我的自由,你可管不著。」
  「怎麼管不著,你是遜皇帝的親近人員,今上正在四下搜尋遜皇帝,憑這一點咱家就可以把你抓起來。」
  梅玉哼了一聲道:「那你第一個就該把自己抓起來了,你原任宮中尚衣監,照料皇帝的起居,論關係,誰也不會比你更親近,皇帝在哪裡,你比誰都清楚才是!」
  司太極語為之塞,惱羞成怒之下,正要吩咐手下抓人,卻被另一批出來的人阻止了,那正是新任錦衣衛提調整,鄭和的侄子鄭文龍,他先喝止了那些要動手的軍丁。
  然後沉聲對司太極道:「司公公,家叔已有明示,你的職責只是找尋遜皇帝,其他的事一概不准管,你怎麼又要多事了?」
  「可是這梅玉是跟遜皇帝在一起的。」
  「你看見了,為什麼不立即把遜皇帝請到京中去呢?」
  「我雖沒看見,但他們一定在一起的,梅玉到雲南來,也一定另有目的。」
  「家叔調查得很清楚,梅小候是保鏢過來的,本人也向段王府調查過了,他們也證實了這件事。司公公,該抓什麼人,自有本司負責,你別亂插手了,你在高縣搞得那一樁事實在很不高明,家叔很生氣,回去就要處分你,因此你最好少管閒事了。」
  司太極憤然退到一邊,他在宮中雖有些權力,但是跟鄭和比還是差得遠,所以鄭文龍也敢呵責他。
  鄭文龍朝梅玉拱拱手道:「小侯,你是否要進城?」
  「是的,我要到大理去,這是必經之地。」
  「很抱歉,老王爺死了,城中正在大喪,而且各地來弔唁的大臣官員很多,在下奉命協助維持治安,禁止閒雜人等人城。」
  「那我們就不能通過了?」
  「沐老爺生前仁民愛物,他老人家的大喪也不會如此擾民的,城中雖禁止入,你們只要多跑幾里路,繞城而過,還是可以到大理的,為了對老王爺的一點敬意,相信小侯可以諒解的。」
  梅玉道:「鏢車可以繞城而過,但老王爺與家君世交極駕,我這個世侄也來到了雲南,總該到靈前去行個禮吧!」
  鄭文龍道:「這當然,在下不敢阻止小侯去一盡心意,只是小侯只能帶一個人去。」
  姚秀姑道:「老王爺跟我娘家和夫家都有一份人情,我也該去行個禮的,我跟梅兄弟進去好了。」
  鄭文龍並沒有反對的表示,司太極道:「鄭大人,你放這兩個人進去,萬一發生什麼事,後果你負責?」
  鄭文龍怒道:「我當然負責,我若負不起,家叔還負得起,不勞公公費心。」
  司太極帶了幾個人氣沖沖地走了。
  鄭文龍親自送他們進入到城裡,直到鎮南王府前,卻沒有再跟他們說一句話,梅玉倒是很諒解,因為他看到前後還有不少人隨行,也總有些別人的耳目在內,大家都謹慎一些的好。
  進入王府,但見一片素白,來弔唁的人已不少,有些人是梅玉認識的,見到了梅玉,神情都有點異樣,想招呼又不敢招呼,梅玉知道他們顧忌的是什麼,心中先還有點氣,但隨即平靜了下來。
  也難怪這些人,他們都有本身的顧慮,自己跟建文帝在一起的事,雖然知者無多,但是自己的父親被削爵,多半是與建文帝有關,人情冷暖,世態常情。
  在靈前行了個大禮,唱名的司禮生仍然以汝南侯世子為稱呼,可見汝南侯革爵之事,在雲南還是沒有發生影響。
  沐榮穿了孝服,很熱切地上前向他們道謝,隨即把他們邀到後廳堂談話。
  坐定後,梅玉正待介紹,沐榮道:「姚大姐是熟人,她于歸時,我還去喝過喜酒,很不幸姚兄英年早逝,我還著實地難過了一陣。」
  姚秀姑只淡淡地笑了一笑道:「梅兄弟,時機緊迫,有什麼要緊的話你就快說吧!」
  梅玉什麼話都沒說,只把建文帝的密函交了過去,休榮很快地看了一遍,然後道:「玉兄弟,這封信你看過了沒有?」
  「沒有,這是大哥給老王爺的私函。
  冰榮遞出道:「你可以看一下,這與你很有關係。」
  密函是寫給老王爺的沒錯,但說的卻是梅玉的事,信中說朱允炊對一切都無所求,只求老王爺好好照顧一下梅玉,說梅玉是他最好最忠心的朋友,也是他最感虧欠的一個人,當然他還虧欠一個人,那是他們的老三方天傑,可是方孝孺已經滿門抄斬,在記錄上方天傑已經是個死人了,對一個已死的人,他也無能為力。
  但梅玉卻不同了,他的父親只是革了爵,梅玉仍是個自由的人,而且梅玉是個人才,只可惜目前受了牽累,別的人既不敢收容他,也不敢重用他,損失了這麼一個人才,放浪江湖太可惜了,故而希望沐英念在故舊的情分上,好好地提拔一下梅玉,沐家世鎮雲南,管理苗疆七十二炯,擁兵數十萬,應該有梅玉一展長才的地方……
  梅玉看完了密函,人不禁呆了,信是他自己交出來的,也的確是朱允奴的親筆,否則他真難以相信這信是真的。
  沉寂了-會兒。
  他才道:「大哥這是什麼意思?」
  「皇帝是個很重感情的人,他自己雖然在難中,卻仍不忘你這個好兄弟,其實有沒有這封信都沒有關係,先父王一直都很賞識你,說你在小一輩中是最傑出的英才,再加上我們的交情,我還會不照顧你嗎?」
  還好,沐榮沒有在皇帝上加個遜字,這說明了在他心目中建文帝還是皇帝,梅玉覺得還有點希望,因此歎了口氣道:「我以為大哥會談請求勤王的事。」
  「勤王,那是不可能的事。」
  梅玉心中一涼,忙道:「為什麼?」
  沐榮歎息道:「勤王之師,發必有名,連建文皇帝自己都沒有這個意思,我們又憑什麼勤王。」
  「王爺又怎知大哥自己沒這個意思?」
  「去年我進京升見時,他私下裡跟我談話時透露的,那時燕王已有不臣之心,我是代先父王晉見,請求發旨,雲南自動請纓征討的,但皇帝自己卻批駁了,他說發動一次征戰,災及黎庶,實非國家之福,同室操戈,更非仁民之道,他自慚無法做一個好皇帝,卻不願成為一個殘民的壞皇帝。」
  「難道他對所獲江山毫不關心?」
  沐榮搖頭道:「不!這正是他對新獲國家的關心。他知道國家才自暴元手中光覆沒幾年,老百姓才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實在不能再經一次征伐之苦了。
  燕王若是能比他將國家治理得更好,他情願讓出江山來,所以那次我去請纓的結果,反倒是受到了皇帝的勸告,要我支持燕王。」
  這的確是梅玉沒想到的,不過他回味一下建文帝平素的言行,立刻深信沫榮說的話一點沒錯。
  因此,梅玉有點怨憤地道:「那他為什麼不早點公開作個表示,將皇位讓出來呢?」
  沐榮苦笑道:「他的確有那個意思,私下也跟很多人談過,但那些人卻一致表示反對呢!」
  「反對?朝中不是有很多人支持燕王的嗎?」
  沐榮歎道:「老弟,你太天真了,不錯,是有不少人支持燕王,可是皇帝在問他們時,他們卻不敢表示出來的。
  「他們還以為皇帝是在試探他們的忠貞,怎麼敢露一點點口風呢,所以坐在那天下第一寶座的人是最寂寞的,他聽不到一句真話。」
  梅玉長歎一聲,良久無語,最後才問道:「王爺,不管別人了,我只想問一聲你的態度?」
  這是很認真的一句問話,也是個很難答覆的問題,但沐榮卻很快地答覆了,顯然他對這件事已考慮了很久。
  「老弟,我是擁立建文皇帝的,如果皇帝到我這兒來要我勤王,我也會毫無猶豫地發兵,這是先太祖交給我們沐家的職責。
  「但皇帝如若不來,或是來了不做任何表示,我就不願意造這個殺孽,我手中有二十萬大軍,都是不二的死士,我不能拿二十萬人的性命開玩笑。」
  自燕王入京,建文出亡以來,這是梅玉聽到的第一個有力的保證,但這也是一個空洞的保證,沐榮是不可能自己發兵勤王的,而要建文前來,不僅困難重重,危險萬分,建文自己也沒這個意思。
  所以,他只有歎息一聲道:「好吧,我就把這個意思轉達給大哥,由他自己去決定好了。」
  沐榮又道:「兄弟,你對自己的將來作何打算,我對你的人才是十分欣賞的,就算沒有皇帝的推薦,我也打算借重的。」
  梅玉搖頭道:「王爺盛情,小弟心領,小弟知道身無食肉相.此身只合江湖生老。」
  沐榮有點失望地道:「兄弟,你不以為此生閒置江湖太可惜了嗎?」
  梅玉苦笑道:「不!那才合我的性情,本來我身上還背著個侯爵世子的身份不得自由,現在倒是真正地解脫了,我覺得很好。」
  沐榮歎了一聲:「別人說這種話,或許還有點矯情,對你兄弟,我是深切瞭解的,人各有志,我不能勉強你,還有什麼要我效勞的?」
  梅玉搖搖頭道:「沒有了,小弟要告辭了,我還要把鏢送到大理去。」
  「兄弟,若是在平時,我一定留你玩幾天,但最近我在喪中,分身不開,所以不留你了,你若是有什麼要事待辦,倒是可以立刻就去,大理的那支鏢,我派一彪兵幫你護送了去。」
  「那更不必了,我身上的急事就是把王爺的話回報大哥,那倒不必太急,若是我此刻分身他處,倒反而背上嫌疑了,還是等交了鏢再回頭吧!」
  「說的也是,燕王對我雖然客氣,卻也未能放心,派了不少人在這兒盯著呢!老弟的行動也該小心些,必要時不必逞強,皇帝落在燕王手中,也不會有危險的,最多要他寫一張公開遜位的詔書而已。」
  梅玉有點激憤地道:「其實寫不寫都是一樣了,大家的口中都已把大哥叫成遜皇帝了呀!」
  沐榮道:「那只是一些人而已,至少在有些人心中,皇帝永遠是皇帝,沒有那份沼書,燕王即使登上大寶,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名不正言不順又如何,他還不是照樣稱孤道寡?」
  沐榮笑了一笑道:「兄弟,你這是說的氣話而昧於形勢了。形勢不如人的時候,爭什麼都是空的。」
  梅玉也知道自己的憤慨發的沒道理,低頭不語,重要的話也說過了,再談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了。
  於是他告辭出來,姚秀姑自始至終都沒有插一句嘴,直到他們出門後,她才低聲道:「兄弟!不要指望雲南發兵了,這位小王爺比老王爺圓滑得很,他不會冒身家前途之險而勤王的。」
  梅玉一怔:「那他的話是敷衍我了?」
  「那也不是,他的那些話還是頗為誠懇的,但主要是看準了皇帝不可能到他那兒去,也不會提出勤王的要求,所以才說得很漂亮,他如真有勤王之心,至少會寫一封親筆的奏章上給皇帝,以表忠貞之心。」
  梅玉一歎道:「我也知道他的決心不夠堅強,但是人家不肯寫信也是有苦衷的,這麼重要的文件,若是落到密探的手中,對他就大大的不利了。」
  「兄弟想到了這一點,就該另作打算了?」
  「怎麼打算?雲南是惟一的希望,沐家人不肯發兵,別的人縱然有心,也不敢輕舉妄動的。」
  「那就只有認了?」
  「不認又待如何?燕王勢凌天下,可不是靠幾個人就能推翻得了?」
  「這倒不然,忠志之士,求諸於朝不得,還可以求諸於野,湖海之間,還有不少忠於皇帝的人,你我只要有心,可以聯絡五湖四海的豪傑,事情仍有可為。」
  梅玉目光一亮道:「我大哥如此得人望嗎?」
  姚秀姑笑道:「說建文皇帝得人望,那是安慰自己的話,江湖人不會真心地擁護哪一個皇帝,他們只是不安分,對幹一次驚天動地的大事感興趣而已,現在有這個機會,足夠吸引一批人出
  來幹一場的。」
  梅玉默然,姚秀姑道:「兄弟別瞧不起江湖人,真要能幹起來,江湖人的力量還是很強大的,太祖皇帝也是靠著江湖人的力量,起自草莽的,不過,最重要的一點,還是要說得建文皇帝點頭,由他出來領頭,一呼才夠號召的,勤王之師有人響應,造反
  的事,敢幹的人就不多了。」
  梅玉懂得她的意思,沉思片刻後才道:「等我們回去跟大哥
  談談再說吧!」
  鏢隊在前面走,司太極那一夥人卻陰魂不散地盯在後面,一
  直跟到大理交了鏢,鏢隊開始回頭時,梅玉才吁了口氣道:「那
  批討厭蟲總算可以擺脫了。」
  姚秀姑卻凝重地道:「兄弟!你想得太容易了,他們是不到
  黃河心不死的,你看這不是又來了嗎?」
  果然司太極又率了一批人,對面迎了上來,梅玉一肚子火,
  趕上前道:「你們又想幹什麼?」
  司太極陰笑道:「小侯別生氣,在下只是有幾點疑問,想要
  請教一下?」
  梅玉沒好氣地道:「我告訴你我此刻已經是鏢客了,跟官方
  沒有任何牽扯了,你為什麼還要糾纏不清?」
  「小侯,你別生氣,你這個江湖客跟別人不同,在沐王府,
  你還得到了沐王爺的特別接見。」
  「我是去弔唁老王爺,一盡子侄之禮,那也犯法?」
  「不犯法,可是你跟冰王爺在私室中密談了有兩個時辰之久,
  我想知道你們談了些什麼?」
  「我們以前是好朋友,不過敘敘舊而已。」
  「小侯,那天到休王府弔唁的人很多,王爺跟他們都是公開寒暄而已,縱沒有辟室密談的,所以我想你們的談話,不是僅止於敘舊而已,若是僅為敘舊,也沒有辟室密談的必要吧?」
  梅玉淡淡地道:「我們的關係不同,交情也不同,當他是世子時,數度到南京,每次我們都是在一起策逐風月,喝酒打架,荒唐胡鬧,這些事有時皇帝也參加的,你也清楚,這些話總不能公開當著人談吧,何況他又是在居喪期間,所以才要找個清靜的地方聊聊。」
  司太極道:「老王爺新喪,他還有心情談這些?」
  梅玉哼了一聲道:「司公公,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死者已矣,活的人還是要活下去的,在靈前捶胸痛哭的人,未必就是真孝順,居喪執禮,只是做個樣子而已,只要不太過分,誰也管不到他們。」
  司太極的口被堵住了,京師巨室在居喪期間,偷偷喝酒賭錢作樂的大有人在,甚至還有召妓陪酒的,那只是瞞住了外人而已,誰都沒有對這種事認真,何況沐榮也不是個甘於寂寞的人。
  但司太極總是難以相信地道:「小侯,咱家是奉命出來觀察雲南動靜的,一點一滴都要具報京中,你們在靜室密談了兩個時辰,只是為了敘敘舊,這叫咱家如何交差?」
  「你以為我們會談些什麼呢?」
  「這個咱家怎麼會知道?」
  「我說就是那些,你如果不信,盡可找沐王爺求證去。」
  「小侯,這不是開玩笑嗎?咱家如果方便,又何必巴巴地趕了來向小侯求教呢?」
  「你不敢去找王爺求證,卻敢來問我,莫非你以為我姓梅的好欺侮,一定會含糊你的嗎?」
  「小侯言重了,咱家是說沐王爺正在喪期中,咱家不便打擾太多,至少小候沒有這些顧忌。」
  梅玉憤怒地道:「他雖然死了老子,卻還有個現成的王爵可襲,我的汝南侯世子卻被革掉了,我心裡比他更不痛快呢,你最好少來惹我。」
  司太極笑道:「那是因為老侯爺的脾氣太躁烈了,一再語侵聖上,聖駕不得已才做個樣子,其實對府上累世忠烈是十分尊敬的,汝南侯爵雖然取消了,侯府卻仍然保存,一草一木都沒動,府上的人也還住在侯府中,可見起復是遲早的事,所以咱家也一直以小候見稱,並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梅玉居然一反常態地道:「真倒有那一天,我一定不會忘記閣下的,還望閣下多予成全,美言幾句。」
  這不像是梅玉的為人,他居然懂得了敷衍,倒是使司太極怔住了。
  他發現這個年輕人,歷經磨練已漸臻圓滑成熟,城府日深,變得更難對付了,所以他聳聳肩奸笑道:「那當然,只要有咱家能效勞的地方,咱家無不盡力,咱家日後的差事,也全仗各位世爵公子的幫忙與捧場,不過目前在沐王府的事,也要請小侯幫忙,使咱家能回去交差?」
  梅玉皺眉道:「你怎麼又來了,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在冰王府只談了些從前的趣事,使王爺略舒悲痛之情,你一定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小侯,咱家可以相信,可是咱家回京覆命時,上面卻不會相信的!」
  「那我也沒辦法,京中不相信,叫他們向雲南查證去。」
  「小侯,你知道不能那麼做,聖上對沐王府正在多方籠絡,不便去刺激他,因此咱家有個辦法,不但兩全其美,也可以使小侯撇清了嫌疑。」
  「什麼辦法,總不成是叫我陪你上京去作證吧?」
  「這個咱家不敢驚動,小侯只要把休王爺交給你的信函,拿出來交給咱家過目一下……」
  「信函?什麼信函?」
  「你們在裡面一待兩個時辰,總不會是一直在聊天吧,王爺總有什麼私信,要你帶給什麼人的……」
  「沒有那回事,王爺若是有信,自會派專人送去,用不著托我代轉,我也不會替人當信差。」
  司太極冷笑道:「京師新經變亂,有些人都搬了家,王爺未必找得到,小侯卻交遊廣闊……」
  梅玉也冷冷地道:「司太極,你何不乾脆明說了,你以為我身上帶著沐王爺給建文皇帝的密函?」
  「這可是小候自己說的,咱家可沒那樣想。」
  「你分明就是這個意思?」
  司太極一笑道:「咱家就是有這個意思也很合理的,目前能找到遜皇帝的只有小侯你了。」
  「我也找不到。」
  「就算目前找不到,將來也能找到的,遜皇帝與小侯交情非比泛泛,一定會找你聯絡的,沐王爺若是有什麼話要對遜皇帝講,找上小侯轉告是最理想不過的。」
  梅玉微微一笑道:「司太極這話是你說的,回程上我還要經過鎮南王府,我會記得去問一聲,若是沐王爺有什麼信的話,我就去討下這份差事,即使沒有信,我也會請他寫一封,好讓你拿去交差。」
  他這一著反擊十分厲害。
  司太極臉色一變道:「咱家可不敢如此放肆,小侯說沒有就沒有,打擾小侯行程,咱家十分抱歉,但咱家職責在身,不得不問一聲,希望小侯見諒,請小侯繼續上路吧!」
  他躬身退過一邊,梅玉知道他是怕自己再上休王府去,大概燕王有了指示,限令他們萬萬不可開罪鎮南王府,所以才把他嚇成這個樣子。
  於是冷笑一聲道:「司太極,我知道你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不過有些時候我覺得你熱心過了頭,我倒要給你一點忠告,幹你這份差使,最難拿捏的是一個分寸,不過多做多錯卻是萬萬不會錯的,但求無過,不去求功,你就可幹得久一點,你不是決策人,少自作聰明,自求多福,庶幾保身之道。」
  司太極的冷汗卻流了下來,連連躬身道:「小侯教誨得是,咱家感激。」
  挨了一頓,還要道謝,一副奴才嘴臉,十足表現無遺,但是梅玉看得出,他是真心在道謝。
  於是微微一笑道:「今後我只是江湖人,不會再躋身於宦海權勢的圈子了,我只希望能圖個安靜,別再來麻煩我了。」
  「是!是!咱家不敢!」
  梅玉不再理他,招呼了鏢隊,昂然行去,這一路上果然平安無事,再也沒人來麻煩他了。
  途過鎮南關,鎮南老王爺的七七喪期未滿,來弔唁的人更多了,朝中派了專使,各家藩王,也有本身親至,也有派了子侄代表,都是來參與大殮重典的,鎮南關上關防更嚴,梅玉也懶得前去應酬,居然繞城而去,放道南返。
  到了宜賓,他們又順道帶了一趟鏢,是一個大藥商托保了大批的藥材,到金陵舊都。
  保費很高,沿途都有江船可搭,倒是十分省事,姚秀姑在江湖道上很吃得開,才攬到了這趟鏢,主要目的也是為了掩人耳目。
  雲南之行沒有結果,但是建文帝還留在蕪湖的廣源總局,順水行舟只有兩天水程,這趟順路鏢保了回去,最不著痕跡了。
  托保的都是貴重藥材,包括了產自兩南的極品雲參雪蓮,裝起來不過兩車子,價值卻有四十萬兩,這也算得上是一支重鏢,所以他們雇了一艘大江船,放流而下。
  船走了兩天,姚秀姑已經發現了不大對勁,因為始終有一兩艘小船在盯著他,或前或後,形跡可疑,她擔慮地把她的發現告訴了梅玉。
  梅玉皺眉道:「看來我在鎮南關應該再到沫王府去一趟的,跟他把話說說清楚,叫他知會一聲,也免得司太極那個王八蛋老是陰魂不散。」
  姚秀姑道:「兄弟!這次恐怕不單純是官方的麻煩,也許是我們這趟鏢引起了綠林道的覬覦。」
  「怎麼可能呢,不過是些藥材而已。」
  「這批藥材報價雖是四十萬,實際的價格應該是六十萬上下,這還只是本錢而已,到了金陵重地,進價將是百萬出頭,稱得上是一支重鏢了。」
  「可是憑廣源的江湖關係,不應該有人會搗蛋的。」
  「這可不敢說,財帛動人心,上百萬的財富,可以使人忘掉一切的,撈上了這一鏢,終身就有著落了。」
  「管它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敢來持虎鬚。」
  他表現得意氣風發,但姚秀姑卻不如此樂觀,她知道對方如果敢來碰這趟鏢,就不會是簡單人物。
第四章 隱龍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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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大船泊在霍塘峽前,準備第二天過峽,長江三峽以巫峽最長,翟塘最險,激流急灘多,就是老於行船的舟子,也不敢夜渡。
  泊船的地方已經先停了很多船隻,都是等候天明放行的,所以這兒也成了個小市鎮,專做江船生意,離碼頭不遠的小坡上,居然也開了幾家酒館。
  船上是管伙食的,但只是四菜一湯的粗伙,行腳客商最重口腹之慾,遇到有能好好吃一頓的機會,很少肯放過的,所以那些酒館中的生意很好。
  梅玉是貴介公子出身,看著船家端上來的飯菜,還是蘿蔔燒肉,皺皺眉頭道:「大姐,我們也下船去吃吧!」
  姚秀姑道:「鏢貨都在船上,我們兩個人總有一個走不開的,還是你自己一個人去吧!」
  「我一個人去有什麼意思,菜點多了又吃不下,點少了又吃不過癮,我們一起去吧,吃著也熱鬧些。」
  姚秀姑對這個小自己四歲的兄弟,似乎有著一份難以言喻的情愫,很少拂逆他的意思。想了一下道:「好吧!船上請王鏢頭招呼一下,咱們上了岸,先叫人送幾個菜到船上來,也免得人家心裡不高興,說咱們溜去吃好東西。」
  她究竟是總鏢頭兼女老闆,處處都顧慮到,梅玉有點慚愧,他只管自己,卻忘了別人了。
  王鏢頭老成持重,有他在船上招呼著,倒是很可以放心,他們交代了一下,就下船而去。
  酒館離著碼頭不遠,萬一有事也來得及回來招呼。
  他們在酒館中先叫了幾個菜,吩咐弄了送到船上,然後自己也點了幾個菜,要了一壺酒,梅玉心中很煩,被酒一衝,煩意更甚,不住地對口獨飲。
  姚秀姑低聲勸他道:「兄弟!我知道你心裡煩,可是你也不能這樣喝法呀,傷身體不說,還會誤了正事。」
  「正事?現在還有什麼是正事,跑了一趟雲南;卻弄了這麼個結果來。」
  姚秀姑低歎道:「其實這是必然的結果,雲南無意勤王,建文皇帝也不想投奔了去,雙方都沒有這個意思,是你們這批人夾在中間窮熱心。」
  梅玉一怔道:「我大哥難道不想取回江山?」
  「他在我那邊時,我跟他長談過,他的確無意於此,他說人到了真做皇帝時,才知道那只是一個沉重的責任,一點趣味都沒有。」
  「既然這是責任,他也不能推脫!」
  「他的責任是祖上傳下來的,可是他認為另一個朱家的子孫比他更適合負這個責任,他就該交出去。」
  「那他為什麼不痛痛快快地明白交出去?」
  「他是想這樣做,但是有許多人不讓他這樣做,那就是圍在他身邊的那一大批忠貞之士,那些人以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來阻止他,甚至於不惜以身相殉來諫阻他,逼得他無法退身……」
  梅玉呆住了。
  姚秀姑道:「在沐王府,沐榮說的也是真話,皇帝自己不熱心求匡復,別的人再熱衷也是空的。」
  「那麼大哥要功是什麼?」
  「他的要求很簡單,他只求能平平凡凡地活下去,最好是能像你一樣,在江湖上盤馬仗劍,邀游四海。但是他沒有你這份本事,他雖然學拳習劍,成就都平平,連一個普通武師的水準都不如,所以他也不存奢望了。他只想能有一塊安靜的地方,讓他能種種花,養養魚,作書,作畫,過幾天他想過的生活。」
  「他的生活要求如此簡單?」
  「他已經登過九五之尊,嘗過天下第一人的滋味,還有什麼看不開的。但是就這麼簡單的生活,他也求之不可得,每個人都不放過他。」
  「他的要求若是如此簡單,乾脆對燕王明說好了,我相信燕王一定會答應的。」
  「不!燕王一定不會答應的,他的存在對燕王而言,就如同芒刺在背,不看到他死,燕王是絕不會放心的。」
  梅玉默然了。
  姚秀姑道:「還有就是跟著他的那些人了,每個人都把身家性命寄托在他身上,形成一股壓力,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實在不忍心使大家失望。」
  「別人不管,我和天傑對他卻沒有任何期望,我們不是為著異日富貴跟著他的。」
  「他知道,可是他也不敢對你們吐露他的心事,他非常珍惜你們這兩個拜弟,怕你們瞭解到他的意向後,會鄙視他,看不起他。」
  「怎麼會呢?我們會那麼勢利嗎?」
  「這與權勢無關,你們眼中心中都沒有富貴,對他無所求,但你們真是為著兄弟手足之情才捨生忘死地支持他嘛!假如他是一個十分平凡的人,你們還會如此尊敬他嗎?」
  「怎麼不會呢?他是我們的大哥,不管他是皇帝或是一個平民,他永遠是我們的大哥啊!」
  「兄弟,別在自欺欺人了,你們之所以崇拜他,因為他是皇帝,你們對他無所求,卻因為他是皇帝,擺脫了天子的尊嚴而跟你們接近,這一份知己之情,才使你們對他生了感激之情。」
  梅玉想了一下道:「對,大姐,就是為了這一點,我們才對他產生了生死不渝之情,他做皇帝時,沒對我們端架子,所以他落了難,我們才捨死忘生地支持追隨他。」
  「你們雖不求富貴,但至少在他身上,想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你不否認有這個想法吧?」
  「我不否認。」梅玉回答得很坦白。
  「所以他若流露出他平凡的心願,你們一定會失望而去,他可實在捨不得你們。」
  梅玉的眼眶一熱,有點哽咽地道:「我明白了,我們雖然不像別人一樣,是為了自己的富貴去親近他,但我們對他還是有所求的,我們是在逼一個平凡的人去做不平凡的事。」
  「對了,他很痛苦地說,他這一生中都在受人擺佈,過自己不願過的生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他一直都在為別人活著,沒有過過一天屬於自己的生活。「
  「可憐的大哥,我們是對他要求太多了。好了!謝謝你大姐,你使我明白了很多事,這次回去,我把雲南的態度說明之後,相信跟在他身邊的人都會離開的了。」
  「這很難說,有些人在他身上投下的賭注太大,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們會一直不斷地跟著他。」
  「我來做惡人,幫大哥趕走他們。」
  「兄弟!你不能這麼做,如此一來,你等於逼那些人上死路,皇帝也不忍心這麼做,否則他就自己告訴他們了。」
  「那要怎麼辦?我大哥就永遠受他們利用下去。」
  「這說不上是利用,皇帝此刻處境艱危,匡復之事,難於登天,那些人仍然沒放棄希望,這一片愚忱還是可敬的,你不能抹殺他最後的一線生機。」.
  梅玉也呆住了,這是他從沒想過的問題,可是他實在也不知道要如何才好!
  不過他總算聽了姚秀姑的勸告,沒有再酗酒了,兩個人結了賬,回到船上,卻發現情形不對勁了。
  船上十幾名鏢伙,兩名鏢師,還有七八名舟子,個個都像是泥塑的雕像一般,歪七豎八地倒在艙中,幾挑子貴重的藥材卻連箱子都被人搬走了。
  這分明是遭了劫,姚秀姑連忙檢查了一下那些人,發現他們都還有氣,只是昏迷不醒,這是中了迷藥。藥是下在酒菜中的。
  姚秀姑常走江湖,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也找出了解藥,把人一一救醒,然後才問究竟。
  兩名鏢師,一名姓王,叫道本,外號鳳凰刀,是使刀的名家,另一名小溫侯史元亮,一雙短朝在江湖上很有名氣。
  他們兩個都是老江湖,鏢貨在他們手中出了事,他們都感到很慚愧,也十分憤慨,可是出事時,他們毫無知覺。
  下手的人很高明,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不過姚秀姑還是十分細心。
  首先她發現原來停泊在旁邊的兩條小船不見了,打聽之下,才知道在一刻工夫之前,那兩條船起航了,到哪兒去了?經哪個方向都不得而知,因為是在晚上,誰也沒注意那些事。
  不過史元亮還較為細心,他曾經注意到一條小船上的船主臉頰上有個大黑痣,痣上長滿了黑毛,很惹眼,這也是惟一的一點線索。
  王道本則到碼頭上的那家酒館去查問了一下,酒菜是他們送來的,酒菜中下了迷藥,相信不是店家所為,也該是一條線索。
  結果發現送菜的那個夥計一直沒回來,他叫於三,新上工沒兩天,做事很勤快,他是自己上門求職的,沒有人介紹,看來似乎斷了線。
  但是王道本不死心,繼續追問下去,問出了於三的形貌以及他的特徵,知道於三身材矮小,卻有著一身力氣,他挑起兩捅百來斤的水桶,走上很陡的斜坡好像不費多大力氣,還有,他的左手上有四枚手指。
  根據這些特徵,他又向當地的朋友打聽了一下,居然探出了於三這個人的來歷。
  於三的本名就叫於三,卻有個極為響亮的外號--九指神龍,是嘉陵老龍王龍在田手下的四大飛龍之一。
  另一個腮幫上長痣的仁兄也問到了--出水飛龍林猛,也是老龍王手下的四大飛龍之一。
  老龍王手下的兩大飛龍都沾上了邊兒,毫無疑問,這一筆鏢貨是老龍王下的手。
  老龍王龍在田,原來是長江水寨的總瓢把子,六十歲金盆洗手,當眾封劍歸隱,才退出綠林生涯,隱居在嘉陵江畔的隱龍山莊。
  龍在田雖然退出了江湖,可是他舊日的勢力仍在,依然是川中首屈一指的武林大豪,他的隱龍莊上人口簡單,只有老妻和一子一女四口之家,可是他舊日的一批老弟兄卻有上百人住在一起,逢年過節,各處山寨堂口仍然是送上一筆厚禮,禮數上不敢
  稍懈,日子過得逍遙而神氣。
  他的兒子龍錦濤倒真是脫離了江湖,在漢陽做將軍,統領水師,官拜三品,龍老太爺也是為了兒子的前程才退出江湖的。
  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會下手劫了廣源的鏢,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的事。
  姚秀姑將所有的線索歸納了一下,皺著眉頭道:「龍老兒下手這批漂貨,絕非為了劫鏢,廣源鏢局跟長江水寨一向關係極佳,龍老兒跟姚家的先人還有很深的交情,我還是他的子侄輩,他說什麼也不該找我這個小輩的麻煩。」
  梅玉輕歎了一聲:「假如他有個做將軍的兒子,而他對兒子的前途又非常重視的話,他就不在乎找任何人的麻煩了,我相信這還是司太極在後面搗的鬼。」
  姚秀姑頓了一頓道:「假如是司太極,事情倒好辦,我們乾脆不去理會,繼續放舟東下,我相信老龍王自己會把鏢給我送來的,他並不是真心想劫我們的鏢。」
  梅玉道:「老龍王真會送回來嗎?」
  「當然我還要做點事,托人轉封信給他,向他問候一下,請他對我這個做晚輩的多加愛護,不提鏢貨的事,然而他心中卻會明白,自然會不著痕跡地把東西送回來!」
  「假如他還是裝糊塗呢?」
  姚秀姑道:「他不敢的,因為我已經給他一個台階下了,他如果裝糊塗,就別想再過安靜的日子,我可以聯絡江湖上的力量,吵得他永無安身之日。」
  梅玉一歎道:「這本來是最好的辦法,只是我們卻不能這麼做,我們必須到隱龍莊去向他討鏢。」
  「為什麼,他不著痕跡,沒有留下名號,也沒有驚動人劫走了鏢,原就是留下了準備還鏢的退路!」
  「但他這麼做,總有一個目的,那又是什麼呢?」;
  「這當然是有目的的,他要我們去找他談條件,如果是司太極在背後指使,自然還是那句老話,他要我們交出沐王爺的密函。」
  梅玉道:「假如我們真有密函,現在一定是急著把密函送到皇帝那兒去,不去理會劫鏢的事,但我們身上沒有密函,卻犯不上背黑鍋,所以我們應該像一個真正鏢客的反應,鏢丟了就找鏢。」
  王道本點頭道:「小侯的話很對,司太極也弄不准我們身上有沒有密函,這麼做恐怕還是一種試探,我們倒是直接去找老龍王討鏢去才是正途。」
  姚秀姑一歎道:「我也知道應該去討鏢,可是這一來,就會把事情鬧大了。」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這是老龍王自己欠考慮,我們站在理上,哪兒都說得過去。」
  姚秀姑沒有王道本那麼大的火氣,但她也知道不可能息事寧人了,何況,鎮南王雖沒有密函,但建文皇帝的確是藏在鏢局中,最好別引起官家的疑心,否則麻煩之大是難以想像的。
  隱龍莊是在巴陵,他們已經走過了,現在卻必須折回去,為求快捷,他們吩咐船還在原地等候,大部分的人手也留下,買了四匹馬,飛騎急趕,直放巴陵。
  兩天時間趕到了地頭,卻已經晚了,他們找了間旅館住下,也做一些準備工作,第二天清早,他們就整裝向隱龍莊出發。
  到了莊門前,只看門禁森嚴的樣子,姚秀姑已經知道自己的判斷沒有錯誤,的確是老龍王下了手。
  王道本照江湖規矩上前投了名帖,在門口略等了一下,裡面才叫請,出來了一個人把他們領了進去。
  龍在田自己沒有接他們,只有手下四大飛龍出來,史元亮認出了兩個人,腮上長黑病的出水飛龍林猛,和矮小的九指神龍於
  於三首先開口:「姚夫人,龍老爺子本當親自出來接見的,怎奈他老人家的身子不舒服,所以叫我們哥兒四個代為接待,不知道夫人有何指教?」
  姚秀姑淡淡地道:「我的事情很重要,必須親見龍老爺子不可!」
  「老爺子早已退出江湖了,莊上的事都是咱們哥兒四個在招呼著,夫人假如為敘家常而來,那是老爺子的私誼,兄弟不便代理,如果是公事,倒不如跟我們說了,我們可以做十成的主。」
  「於兄真的能做主?」
  「這是什麼話,夫人可以隨便找個莊中的弟兄來問,老爺子的確把一切事務都交給我們了。」
  姚秀姑微笑道:「這很好,這件事我也不想跟老爺子談,免得傷了我們兩家多年的感情,何況我想老爺子跟先翁是八拜之交的兄弟,應該也不會拆我這個侄媳婦的台。」
  「姚夫人這話怎麼說?兄弟聽不懂?」
  「於兄,我們已經找上門來了,你再要說不懂就太不上路了,我們是為了廣源的那趟鏢來的。」
  於三怔了一怔。
  史元亮道:「我們在船上還蒙於兄親手款待,擾了一頓吃喝,還有那位林兄,我們也做了短時的鄰居,當時因為尚未拜識過二位,致有失恭敬,不過後來一打聽,才知道是二位大駕。」
  於三著實地怔了一怔,才幹笑道:「老爺子封劍已有五六年了,我們哥兒幾個也有五六年未履江湖,以為大家都已忘了我們,哪知道這麼快就被人認了出來。」
  他這已經是承認了,姚秀姑道:「別的人也許不大記得各位
  了,但水道弟兄們卻還是時時見到四位的。」
  於三神色一變道:「夫人已經告訴水道弟兄們了?」
  「沒有,於兄下手時既未留名,小妹也不會如此莽撞隨便告訴人的,小妹總以為是道上朋友開開玩笑,所以才私下前來了結。」
  於三道:「夫人處事老練,兄弟十分感激,兄弟要預先聲明一句,這次的事情,龍老爺子並不知道,完全是我們哥兒幾個私下所為。」
  姚秀姑微微一笑道:「小妹對龍老伯禮數從來未缺,實在也想不出,老爺子為什麼要跟我們過不去的地方,原來只是四位大哥跟我們開玩笑?」
  「不是玩笑,我們是很認真的做,事先經過詳細地構思,選擇了最佳的地方,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得手,只是沒想到還是被夫人找了來,而且這麼快就找了來。」
  「我們當然要找,保鏢的丟了鏢,哪會不找的?」
  「其實不找也沒關係,貨是丟不了的,一過三峽,自會有人來通知夫人,把貨還給你們。」
  「什麼人?」
  「自然是出錢雇我們下手的人。」
  「那又是什麼人?」
  「這個夫人應該比我們清楚,我們只知道他是個有錢的人,出了五千兩黃金,委託我們下手,其餘的他都不說,我們也沒有問。」。
  飛龍林猛這時才開口了道:「夫人,這件事我們雖然做得過分,但是沒辦法,我們需要錢,老爺子把家交給我們管,他手下有百來個弟兄要吃飯,還有不斷的人情應酬,沒有了出息,支出卻比以前更多了。」
  於三跟著道:「我們也不是漫無目的地亂下來,我們已打算好了,若是對方丟下了那批貨,沒有如約還給貴局,我們就賠出來,貴局那筆貨是四十萬兩銀子,我們了不起賠上四千兩黃金,還有一千兩剩下的,這麼做與貴局無損,卻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夫人想必也樂於賜助的。」
  梅玉一直沒開口,這時突然開口了:「很好!閣下既然這麼說,就請將四千兩黃金見賜,我們好交鏢?」
  於三一怔道:「鏢貨會還給貴局的。」
  「你們去接下來好了,那批貨報價四十萬兩,實際價格還不
  止此數,貴處不是需要錢嗎?這是一個賺更多錢的機會?」
  「可是對方只肯還給貴局!」
  「他沒有劫我們的鏢,我們為什麼要他還呢?」
  「可是也不能讓我們去要!」
  「鏢是你們劫的,自然是找你們要,至於你們如何跟人約定,那是你們的事,廣源只能找你們,這是江湖道理,走到哪兒,這筆賬也是這樣子算的。」
  姚秀姑在座上微微地笑著,梅玉雖然沒闖過江湖,但是他現
  在說的話和所做的決定,卻是高明之極。
  本來她聽了於三的話後,心中十分為難,於三說的如果是事
  實,毫無疑問,這必然又是大內的人在搗鬼,最大的可能是司太極,因為別的人不會出了五十萬兩銀子的代價,買人來劫四十萬兩銀子的鏢貨。
  何況這筆鏢貨還是要還的,只不過多了一些交換的條件而已,那些條件,必然是很難接受的。
  梅玉敲定在隱龍莊頭上,這一著相當高明,完全循著江湖的路子來辦這件事,完全撇開官方的牽扯。」
  於三急了道:「姚夫人,你的意思是這樣嗎?」
  姚秀姑道:「這位梅玉,原來是汝南侯世子,現在卻是廣源漂局新聘業的總鏢頭。」
  「什麼?他是貴局新聘的總僳頭?」
  「是的!先夫去世後,我以一個女流之輩挑起廣源鏢局的擔子,實在很不方便,梅兄弟降尊纖貴來幫我的忙,我是非常感激的。」
  「姚夫人,保鏢並不是光靠武功就行得通的?」
  梅玉道:「兄弟自知江湖閱歷太淺,還需要向各位前輩多多學習,在目前的這檔子事情上,兄弟這種處理的方法,不知當與不當?」
  一句話把四大飛龍問住了,怔了半天,於三才道:「兄弟已經說過了,鏢貨已交在別人手中,也有了明確地點,貴局似乎不該找我們,除非是對方霸持著不肯交還,兄弟們自動協力交涉。」
  「這是於兄指點我的明路嗎?」
  「兄弟已經道過歉了,目前這是惟一解決的方法。」
  梅玉道:「兄弟卻不這樣想,兄弟雖沒有保過鏢,卻也知道一個道理,哪兒丟的哪兒找,誰劫了我們的鏢,我們找誰要,以禮相求不成,我們自會循江湖規矩來要求一份公道。」
  於三道:「梅小侯是決心把事情吵開來?」
  「鏢局保鏢很少有不出意外的,有本事的找回來,沒本事的認賠,廣源不怕丟臉,卻不能輸了公道。」
  於三道:「小侯認定隱龍莊好吃,吃定我們了?」
  姚秀姑道:「於兄別把隱龍莊扯進來,隱龍莊是龍老伯的產
  業,這件事可與他沒關係的?」
  「目前是沒關係,但我們哥兒四個是他手下弟兄,事情要鬧大了,就有關係了。」
  姚秀姑道:「很好,小妹這就開始散發武林帖子,廣邀水陸兩道的英雄豪傑作證,一個月後,廣源再邀一些鏢行同業,一起登門討教。」
  她存心把事情敞開來了,倒使四大飛龍慌了手腳。
  於三色厲內茬地道:「姚夫人,兄弟已經把苦衷說給各位聽了,實在是為窮所逼,事出無奈,貴局因何不諒1」
  梅玉微微一笑道:「江湖道上,身不由己的事很多,做了就該有擔待,有些事各位在下手前就該想到後果了。」
  「可是這件事與貴局無損。」
  「怎麼會無損,人家出了五千兩黃金去劫我們的德,總不會無緣無故地還給我們的,他一定會開出些條件的,那些條件很可能苛得我們無法接受的。」
  「不!那些條件一定是各位輕易做得到的。」「閣下怎麼知道的,難道閣下知道是什麼條件?」
  「不!我們不知道,這是對方說的。」
  梅玉哈哈一笑道:「狗叫人吃屎,在狗看來,這不但輕易可就,而且還是一件美事,在人而言,這件事卻沒有那麼美麗了,人家也不是錢多得沒處花,要破費五千兩黃金來做一件輕易可成的事。」
  於三剛要開口,梅玉道:「且不問是什麼事,廣源總沒有找別人的理由,事情問清楚了,我大姐也有了話,一個月後,我們再登門候教!」
  於三厲聲道:「姚夫人,你當真不給我們一點活路?」
  姚秀姑道:「於兄言重了,你們劫鏢在先,是你們先不留人活路的,現在有一個最不傷和氣的方法,就是你們賠出四千兩黃金來抵鏢貨,我們放棄追鏢的舉動,根本不去理會那些人,各位至少也賺了一千兩……」
  於三道:「姚夫人,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姚秀姑淡然道:「四大飛龍不是無名無姓的人,就算四位溜掉了,龍老伯可溜不掉,我倒要看看他到時候是如何一個交代!告辭了!」
  她站了起來,梅玉和王兄兩位鏢頭也同時起立,四大飛龍顯然沒想到事情會演變至此,攔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了出去。
  等到四人上了馬絕塵而去,他們仍是呆呆地站著。
  梅玉道:「大姐,這件事分明是龍在田作主承接下來的,他倒借病躲了起來。」
  「我知道,隱龍莊每年的入息很豐,哪裡會鬧窮,這只是個借口而已,分明是司太極在背後鬧鬼,想逼我們就範,自己不敢出面,只有去擠龍在田。」
  「那我們這樣對龍在田不是太過分嗎?」
  「不算過分,江湖人該有江湖人的骨氣,自己沒犯法,大可不必理會官方人的無理要求的。」
  「他是為了他的兒子?」
  「龍錦濤率領水師非常稱職,加上他從前的江湖關係真壓兩湖三江,多年沒有一點風波,他的地位何等重要,不是任何人所能替代的,又何必要他老太爺去巴結一個太監,做出對不起江湖同道的事,所以我一定要把事態擴大,也弄根蠟給司太極坐坐。」
  「這怎麼能整到司太極呢?」
  「事情是他叫人做的,現在鬧大了,龍在田一定會找他,他可不能不管。」
  「他付了五千兩黃金就不必再負責任。」
  姚秀姑道:「司太極的權力雖大,但是還沒辦法一下子拿出五千兩黃金來,這是根本沒有的事,何況司太極還不是最有權力的人,上面還有個鄭和呢,他不會批准這筆開支的,這是於三的一個借口……」
  梅玉被提醒了道:「對了,鄭和,我倒忘了他了,他根本是知道我們跟皇帝有聯絡的,到雲南去也是他授意的,所以他一定不會允許司太極夾在裡面胡鬧,我該去找找他,叫他管束司太極一下,免得老是陰魂不散地纏著我。」、
  「兄弟!鄭和追隨燕王到燕京新都去了,難道你還打算跑一趟燕京不成?」
  「不必,鄭和自己上燕京去了,他的侄子鄭文龍一定還在南方主管這件事,跟鄭文龍談談就行了。」
  姚秀姑道:「這倒也是個辦法,鄭家雖忠於燕王,但對建文皇帝還算顧念舊情,不會趕盡殺絕,找鄭文龍談談也好,我們不怕官方的人,但也不能老是跟他們作對,到了縣城我們分頭辦事。」
  巴陵是個山城,也是後來的重慶府,正當嘉陵江和揚子江的交會口,地位十分重要,也相當熱鬧。
  巴陵有一家鏢局--四川鏢局,局主兼總鏢頭一劍擎天巴山義名震兩江,跟姚天星生前是過命的交情。
  四川鏢局和廣源鏢局,在業務上也互有來往協助,所以他們徑直投向了四川鏢局,難得的是巴山義恰好也在局中,聽說廣源的鏢被劫,而且是龍在田下的手,當時就火了:「這還得了,龍在田已經金盆洗手了,還幹這種事,太藐視江湖道義了,我一定
  要他還出個公道來。」
  「巴大哥,龍在田自己知道理屈,所以他才隱而不出,叫他手下人出面。」
  「誰出面也不行,只要是他隱龍莊的人幹的,他龍老兒就別想脫得了關係。弟妹!你放開手幹好了,愚兄全力支持你,在一個月之內,把能請到的江湖朋友全請來,也知會一下所有的綠林道朋友……」
  「謝謝大哥!」
  「不必謝我,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干鏢行的人絕不會同行相嫉,因為我們只有團結一氣,才能夠站得住腳。」
  鏢行是世間最團結的一種行業,別的同行都會互相打擊,只有鏢行業卻是互相幫助,互為聲援,不管規模大小都是如此,因為他們必須如此,才能與綠林道分庭抗禮,結成一股勢力,大家同存下去。
  巴山義的四川德局規模很大;人手也多,才兩三天,他們已經把武林帖準備妥當散了出去。
  那是一件轟動川中的大事,鄰近一點的江湖人,老早就趕來問內情了,稍遠的人也在接到消息後準備趕來了。
  梅玉沒什麼事,他在街上逛著,他希望能碰到一個官方的人,他也碰上過不少官方的人,但是他沒有主動的去聯絡,他知道鄭文龍的人,會主動地向他聯絡的。
  但是他很失望,卻一直沒有人向他搭訕,好在他不急,這種事本就急不得的。
  直到會前的前兩天,三山五嶽的好漢都差不多會齊在巴陵縣城中了,梅玉仍然在街上逛著,終於有人上前跟他打招呼了,那是一個穿便衣的,不過梅玉卻認得,這人是跟在鄭文龍身邊的。
  那人並沒有直接向他聯絡,只是走在他身邊,而且他旁邊還有一個人,那人偏頭向著另外一邊,好像是在跟他的同伴說話。
  但話卻是說給梅玉聽的:「小侯,一直往前走,街尾有家利盛南貨行,進去買四兩燕窩,兩斤雲耳,自會有人招呼你的。」
  說完話,那兩個人已經越過他前行了。
  而且拐入了另一條街,似乎完全不認識他,梅玉覺得很奇怪,鄭三寶既是大內密探的總頭兒,鄭文龍是經他叔叔直接派出的代表,也該是最具權威的人了,為什麼還要那麼神秘呢?
  不過梅玉還是遵照那人的話,信步向前走去,來到街尾,果然看見了那家南貨行,門面很大,貨色也很齊全,光顧的人很多。
  他來到櫃檯上,有個夥計很客氣地招呼他:「客官,你老人家要買些什麼?」
  四川人做生意很和氣,梅玉的年紀不大,老人家只是一個尊稱,梅玉淡淡地道:「四兩燕窩,兩斤雲耳。」
  「哦!你老人家要哪一種燕窩?」
  梅玉出身公侯之家,倒還沒有被這個問題難倒。
  他依然平淡地道:「當然是白燕,最好的那一種,雲耳也一樣,要銀耳,你可別拿次貨來敷衍。」
  「是!是!不過客官,這兩種東西都很貴?」
  「我知道,別管價錢,只問你們有沒有這種貨?」
  「有!有!小號是本城最大的店了,若是小號也沒貨,別處就絕不會有了,你老人家請到後廳來,那些貨很名貴,小號都放在後面,請到後廳去看貨。」
  他恭恭敬敬地把梅玉請到後廳,先讓梅玉坐下,才又告訴說要去請掌櫃的出來接待,然後離開了。
  沒等多久,才看見鄭文龍伴著一個白白淨淨的中年人踱了進來。
  鄭文龍首先抱拳道:「對不起,果然是小侯,勞你久等了.在下介紹一下,這位是鎮南王府記室蕭子期蕭先生,是王爺最信任的人。」
  蕭子期也拱手道:「小侯到鎮南關,就是學生接待的,小侯想必記得。」
  梅玉自然記得他,而且在金陵也見過,他曾跟沐榮一起進京,是沐榮的身邊人。
  因此他抱拳道:「在下再次途經鎮南時,剛好趕上老王爺大殮,在下怕給王爺惹麻煩,所以沒去行禮,想必王爺能見諒的。」
  蕭子期笑道:「王爺當然明白,對小侯只感到十分歉意,他沒有想到會給小侯惹來這麼多的麻煩。」
  梅玉怔了怔:「王爺給我惹來麻煩?」
  「是的,小侯遇見的一切麻煩,都是王爺所引起的,王爺本來想插手的,可是王爺知道,他若一插手,小侯的麻煩可能會更多,因為王爺自己也有麻煩。」
  梅玉歎了一聲:「我的事王爺都清楚?」
  「是的!在雲南,小侯遭遇到的任何事,遇到的任何人,王爺都知道,沐王府威鎮雲南多年,並不是件簡單的事,所以對地方上大大小小的事,王爺都不會放過。」
  梅玉苦笑一聲道:「抱歉的該是我,王爺的那些麻煩,都是我帶來的。」
  蕭子期一笑道:「這倒不然,沒有小侯也會有別人,王爺的麻煩不是哪一個人,而是他手中所掌的權以及在雲南所領的大軍。」
  這話倒也不錯,鎮南王如果沒有手上的大軍,沒有舉足輕重的力量,燕王不會猜忌他,也不會派人來瞧他動靜了。
  何況老王爺是建文帝的顧命大臣,建文帝登基後,對雲南更是百般敬重,把鎮國公晉封為鎮南王,擴充了封地,使他們領略西南七省,更特旨令著他擴充軍隊到十五萬人,由國庫拔了一筆巨款作為經費,原因無他,也是希望以這一支軍隊來鎮定國脈
  的。
  這種寄重就是對沐家特別信任的意思,所以建文帝有了難,沐家該責無旁貸地響應支援,所以梅玉才會找了去,哪知道卻是皇帝自己打了退堂鼓。
  聽了蕭子期的話,梅玉心中好過了一點。
  蕭子期道:「學生此番跟鄭大人一起來,是專程為了小侯,聽說小侯保的鏢出了問題,而且是龍在田下的手,王爺感到很納悶,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梅玉道:「但就偏偏發生了。」
  他把經過說了一遍。
  然後又道:「五千兩黃金為酬之說在有無之間,但龍在田受人之托則殆無疑問,我們現在弄不清的是背後是誰在主使,若說司太極,則他似乎沒有這麼大的勢力,能壓得龍老頭兒低頭聽命。」
  鄭文龍點點頭道:「原來是這麼回來,那就差不多了,這件事出面的可能是司太極,但背後的主使者,恐怕是另外的一批人。」
  梅玉一怔道:「居然另外還有一批人?」
  「是的!這批人由谷王朱穗和兵部侍郎李景隆等幾個人為首,在建文皇帝時很不得意……」
  梅玉道:「李景隆以兵部侍郎兼任九門提督,受祿何等深厚還算不得意。」
  鄭文龍一笑道:「他的官兒做得不小,可是卻時常受到密探的干預,還不如一個錦衣衛指揮使神氣,心中難免窩囊,小侯官場上得意與否,不是與官位大小論,而是以權勢論的,他手中不掌大權,就是不算得意。」
  梅玉對朝政內情是不太清楚,於是道:「那又如何?」
  鄭文龍道:「在建文皇帝面前不得意,他自然要另作打算,早就與當今暗通聲氣,當今兵臨城下時,就是他們兩個人開城放進燕軍的,若沒有他們這一下子,金陵多守些日子,大勢還很難說。」
  梅玉一歎道:「他們現在可得意了?」
  「是的,谷王朱穗和李景隆都抖了起來,李景隆升了兵部尚書,谷王則力爭大內密探統領。」
  「那不是要向令叔爭權了嗎?」
  「不錯!可是他們還是爭不過的,家叔和今上是從小到大的交情,親逾手足,而且今上城府頗深,絕不會把密探大權交給別人的。」
  「燕王對令叔倒是放心得很!」
  「永樂皇帝對誰都不會太放心,只不過家叔身兼數職,掌權再大也不可能跟他爭皇帝做,所以他才較為安心。」
  梅玉點點頭,太祖皇帝有鑒於歷代宦官弄權之患,親頒規誡,著令宦官不得直接干政,刻在鐵牌上,豎於宮門之前,要子孫永遵勿矢,所以不管太監們如何弄權,都只能在背後搗亂,始終不能正式地出任官吏,不能直接當政。
  所以鄭和雖然主領了全國密探,卻只能把他的侄子鄭文龍提拔到錦衣衛指揮使的任上,而無法自己出面。
  鄭文龍道:「不過那一批人始終不死心,力求表現,想邀功把家叔擠下去,目前永樂皇帝最關心的是兩件事,一是建文皇帝的下落不明,第二就是雲南沐家的態度,所以他們才多方設法來留難小侯。」
  梅玉憤然道:「擠我有什麼用?」
  蕭子期微笑道:「話不能這麼說的,他們倒沒摸錯方向,事實上小侯對這兩件事都有關係。」
  梅玉微微色變,蕭子期道:「小侯放心,這個地方是王爺設置的秘店,任何話在這兒說都不怕傳出去的,而且鄭大人與王爺也有了協商與默契。」
  梅玉道:「王爺跟鄭公公達成了什麼協議?」
  蕭子期道:「王爺已有一道奏章交給了鄭大人,請鄭公公轉達皇帝,表示了輸誠效忠之意。」
  梅玉臉色一變。
  蕭子期道:「這是見過小侯後才修的表章,建文皇帝自己沒有任何表示,王爺必須表示態度,這可不是容拖的。」
  梅玉默然不語。
  蕭子期道:「小侯放心好了,上表輸誠是不得已之舉,沐氏一族沐恩深重,總不能作朱家的叛臣,但王爺答應小侯的話也絕對有效。」
  「他都已經上表稱臣了,還作什麼保證?」
第五章 兵不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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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子期道:「小侯,奏章只是官樣文章,要緊的是行動,只要建文皇帝有一個肯定的決定,王爺敢隨時可以改變決定的,這是王爺的真心話,小侯應該知道不是敷衍,因為以王爺現在的身份地位,不必要敷衍誰了。」梅玉想了一下,覺得自己未免太衝動了,沐王府有他們的顧慮,這是不能強求的。
  鄭文龍也道:「家叔的立場也是一樣,家叔所忠的是朱氏的王朝,卻不是哪一個人,他沒有本身的立場對建文皇帝,他只能在暗中照顧,卻不便明裡幫助他,將來如何全在建文皇帝自己……」
  梅玉道:「我明白了,那些話不去談它了,目前的這件事,不知道二位作何打算?」
  鄭文龍道:「對於找建文皇帝的事,家叔只是做個樣子,絕不會認真的,隱龍莊的官方人物,兄弟負責叫他們撒手,至於江湖上的事,兄弟則愛莫能助了。」
  梅玉道:「好!我要求的也只是如此,江湖上的事有廣源和四川兩家鏢局出頭,相信不難擺平下來。」
  鄭文龍道:「兄弟還可以盡點力,叫那些人把鏢貨送還隱龍莊,至於如何向隱龍莊要回來,則是鏢局的事了。」
  「關於以後的事,我還沒見到大哥,無法作答覆……」
  蕭子期咳了一聲道:「學生此來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想在小侯口中得到一個確訊,王爺也好做準備。」
  梅玉道:「大哥不在這兒,我無法作何回報。」
  「學生知道,學生也不想知道建文皇帝在什麼地方,只要小侯給一個時間與地點,學生自往聽訊。」
  梅玉道:「那要等我把這趟鏢交差之後,才有空去見大哥,那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
  「那學生就先一步到九江去等候,小侯保完鏢後,總要回鏢局的,學生再來拜候。」
  「這也行,蕭先生準備住在哪兒?」
  「學生此行頗為機密,倒不是為防小侯,但有些人,學生還是避著點的好,所以學生也沒個准住處,還是學生來拜會小侯的好,反正小侯一回來,學生准知道。」
  梅玉道:「好!那我就快點把這件事辦完,去取得大哥的一個確信,我也不能一輩子老跟著他轉。」
  蕭子期點點頭,又道:「建文皇帝如果有意復起,王爺必然義不容辭地響應,如果他無意作大圖,則不妨到雲南來,王爺必盡全力以維護他的安全。」
  梅玉道:「這個我知道,王爺自己也向我提過了。」
  蕭子期歎道:「現在和當時的情況又不同了,那時只是鄭公公一個人負責在追,他可以打馬虎眼兒,現在谷王和李景隆向永樂討了這份差事,表現得很熱衷,司太極只是其中一股人而己,還有好幾批人,分佈南北,都是在找建文皇帝。
  「以前永樂只是下詔找建文,現在又下的詔令則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竟是生死不論了,所以建文皇帝的處境實在危險。
  梅玉有點負氣地道:「大內只要不鬆手,大哥躲到哪兒都是危險的。」
  蕭子期道:「這倒又不然,王爺與鄭大人取得協議後,雲南地區可以由鄭公公全權負責,別的人不敢在那邊明目張膽地搜索的。」
  鄭文龍道:「暗中也不行,王爺與家叔合作,保密的工作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別的系統下的人,只要敢踏進雲南一步,就是殺無赦!」
  「那王爺和鄭公公要擔很大的干係的?」
  鄭文龍一笑道:「王爺和家叔有這份擔待的,建文皇帝如果要想安安穩穩地度此餘生,雲南是最好的去處。」
  梅玉一點頭道:「好!我會把話轉告大哥的。。
  鄭文龍又道:「隱龍莊的事件希望小侯掀起江湖途徑放手去做,李景隆和谷王為擴展實力,有意向江湖伸手,隱龍莊只是個開始,小侯如果能夠把龍老兒壓下去,也等於是幫了家叔的一個忙。」
  梅玉一聲長歎,他知道鄭氏叔侄如此熱心地支持自己,也是有用意的,他們也在利用自己打擊異己。
  他十分討厭這種奪權爭勢的行為,但是沒有辦法,事情逼在身上,只有乖乖地受人利用了。
  他是從後門離開那家南貨店的,穿過座座院落,轉到另一條街上了,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安排的。
  他轉來轉去,經過了二十幾戶民房,直接穿堂人室,屋子裡都有人,那些人看見他如同未見,可知那都是沐王府的耳目細作。
  巴陵已非雲南轄地,僅只有一個縣城而已。
  沐王府卻沒有了百餘人的外圍組織,可知沐榮也不是簡單人物,但想想也難怪,他手掌重兵,坐鎮一方,必須要有那麼龐大的實力來保護自己的。
  梅玉感到自己的淺薄,自己也是公侯世家,而且父親手上一直有一支重兵,卻從來沒想到如何自保,無怪乎燕王一上台,就敢撤汝南侯的爵。
  看來父親也好,自己也好,都不適合在宦海中生存。
  回到四川鏢局,這裡卻進行得如火如荼,川中各大鏢局的主持人,都帶了旗下的好手趕到了。
  姚秀姑十分焦灼地等著他,知道他已經見過鄭文龍,而且沐王府也插了手。
  她才放下了心道:「這就好了,我們雖然有江湖朋友支持,但是要扯上跟官方作對,究竟不大好,能夠把官方撇出去,我們就可以放手行事了。」
  「大姐!照鄭文龍的說法,這件事似乎內情並不簡單,隱龍莊有意投靠谷王那一邊,劫我們的鏢,只是想邀功而已,而鄭氏叔侄,卻是利用我們去打擊對方。」
  姚秀姑點點頭道:「我知道,龍在田的兒子龍錦濤,現在直屬於李景隆節制了,所以龍在田才出死力去巴結那一方面。長江水寨方面的人,有幾個給我們暗通了消息,他們不想受官方網羅,表示了支持我們,我得到消息後十分為難,人家有官方勢力為後盾,我們卻全憑江湖人的組合去對抗,一定會吃虧,現在知道有鄭文龍和沐王府介入,至少可以對抗一下了。」
  「可是我們卻在受人的利用?」
  姚秀姑一歎道:「兄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世間有許多無可奈何的事,好在鄭和只是利用我們打擊一下對方而己,還沒有想要網羅我們,少不得也只有出次力了。」
  照梅玉的脾氣與性情,很想丟下一走,什麼都不管了,但是他卻無法這麼做,因為整個的麻煩都是從他引起的。
  但是也可以說由他那位大哥建文皇帝引起的。
  建文在位之日;他和皇帝兄弟相稱,情同手足,不知有多少人羨慕他,但是現在這麼多的麻煩,也是因此而起的,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梅玉懶得去想這個問題了。
  他只作了一個決定,明天在拜山時,他要好好地表現一下,一鳴驚人,創下赫赫的盛名,然後就把這一輩子投在江湖上,遠遠地離開那個富貴權勢之場。
  所以他把剩下的時間,完全用在如何進行拜山之舉,姚秀姑似乎也是這個意思,在隱龍莊,她已經表明了梅玉是廣源鏢局的總鏢頭,這幾天介紹給鏢行同業時,也是如此稱呼。
  廣源是大鏢局,梅玉人既年輕英俊,又具有汝南侯世子的身份,談吐中節多才,氣概在溫文中又還帶著豪放,雖然大家還沒有見過他的身手,但梅玉已經是眾所矚目的人物了,邀來的群豪中頗不乏武林俠女,她們多半是跟著父兄前來的,對這個英俊的青年具有好感的也大有人在。
  終於到了約定的日期,一大早,大家就浩浩蕩蕩地湧向了隱龍莊,四川鏢局到隱龍莊上,約莫是二十里。
  拜山的行列自然是騎著馬去的,近百頭駿馬組成的行列已經驚人了,何況十幾家鏢局每家都帶了鏢旗,五顏六色,隨風飄著,壯觀之至。
  但他們到達隱龍莊前時,才發現他們的氣派更大,遠在莊門三里外,就開始布下了儀仗行列,黑巾黑褲,白紐扣胸短靠。
  黑巾包頭的大漢們,雙雙對立,每隔半丈就一對,每人的左手執著龍在田昔日在江湖上的黑龍旗,右手執著明晃晃的大刀.威風凜凜。
  梅玉一馬當先居中,右邊是姚秀姑,左邊是四川鏢局的巴川義。
  梅玉低聲道:「大姐!看樣子龍老兒是準備硬幹了。」
  姚秀姑一笑道:「我們大張旗鼓地廣散武林帖,他自然不能太示弱,人家畢竟也幹過長江水道的總瓢把子。,』「現任長江總寨主作何表示?」
  「水龍神高猛私底下向我遞過招呼了,是支持我們的,但是在輩分上他低了龍在田一輩,道義上不能不做做樣子聲援龍老兒一下,所以兄弟,你回頭在言語上一定要把握住,把水道和隱龍莊分開,別牽扯在一起。」
  梅玉道:「這個小弟自有分寸。」
  將近莊門時,儀仗隊更密了,將近有四五百人,密密地排成兩列,手執大刀,中間只空出了半丈的道路。
  列馬經過時,莊中已擊起了迎賓的號角聲和鼓聲,兩邊的大刀手高舉著大刀,口中發出了喝喝的喊聲,而且不斷地抖動著大刀,發出了霍霍的聲響。
  膽子小一點的人,都有心驚膽戰的感覺,梅玉卻十分沉穩,徐徐策馬前進,連看都不看一眼。
  巴山義微顫著聲音道:「我還是十年前參與過一次拜山的大典,規模比這次小多了,饒是如此,我還有點心驚肉跳,梅老弟倒是沉著得很。」
  梅玉一笑道:「小弟有幸,在南京時參加過幾次禁軍校閱大典,倒是司空見慣了。」
  「聲勢比這次如何?」
  「壯盛多了,大了幾十倍也不止,禁軍一次校閱,至少都在十萬人以上,這兒是不能比的。」
  巴山義輕歎道:「官家的聲勢,自然不是江湖人能比的,梅老弟,你見過世面,回頭要靠你撐大梁了,我們這些江湖客雖然江湖閱歷多,卻沒見過大陣仗的……」
  這些江湖人的確洩氣,有些女孩子家驚呼出聲,有些人的馬匹受不住驚嚇,亂了起來了。
  還好!掌頭的梅玉穩得住,他慢慢地控馬前行,總算維護個隊形未亂。
  來到莊門前,三聲鑼響,四大飛龍一身錦裝,擁著個酷首銀琶的白袍老者出來,老龍王龍在田的氣勢果然不凡。
  不過梅玉也是見過大場面的。
  他見隱龍莊的人一直在高聲喝威,企圖以聲勢壓倒他,先是含笑不作答理,等了一陣後,對方似乎還沒有停止之意。
  他忽地掏了塊銀子,篤地一聲,丟在一名莊丁的面前。
  這個舉動十分輕蔑,龍在田忍不住了,舉手一揮,喝聲頓止,然後他怒聲道:「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賞他們買碗茶喝,叫他們閉上口而已,鬧市中唱蓮花落要錢的,耍的就是這一套,哪家不給錢,他們就賴在門口,一直不停地數下去,直等達到目的為止,我們是拜山的,沒精神跟小人斗閒氣……」
  龍在田氣得渾身亂抖,厲聲喝道:「姓梅的,你見過世面沒有?」
  梅玉冷冷地道:「在下年事雖輕,卻有幸參加過京師十幾次檢閱大典,場面比這兒大幾十倍呢!」
  龍在田冷笑道:「原來你見過場面,就該知道陣前喝威,乃是一種迎賓禮節,這是抬舉你們,你卻做出如此輕浮的舉動,是不是瞧不起我隱龍莊?」
  梅玉哈哈大笑道:「老當家說得好極了,既是禮節便該明白禮必須有節制,喝威迎賓是很隆重的禮儀,更應該有節制。
  「主人一出場,便該立刻停止,在下見老當家出來了半天,貴屬下仍是喧嘩不止,這哪裡還是儀仗隊,分明是一群恃強惡化的無賴漢!」
  龍在田被他堵住了嘴,氣得渾身亂顫,怒聲喝道:「梅小兒,你欺人太甚!」
  梅玉淡淡地道:「龍老當家的,我們是循禮拜山來的,隱龍莊懂規矩的,就該按禮數接待,不懂規矩,也該去向同道間請教一下,換個懂規矩的來,我想偌大一個水道綠林群中,總該有個懂規矩的人。」
  龍在田指著梅玉吼道:「小畜生,你滾下馬來,老夫活劈了你。」
  梅玉理都不理他,只是朗聲道:「有請長江水寨現任總瓢把子水龍神高猛,高大當家的一會。」
  一條軒長的漢子越眾而出道:「梅總漂頭有何見教?」
  梅玉下了馬,雙手一揖道:「梅玉因為隱龍莊尚屬水道一脈,所以才循禮拜山,若是像龍老當家的這種行事,梅玉就不敢領教了。」
  高猛看了龍在田一眼,道:「龍大哥多年未曾理事,禮儀未免生疏,請總漂頭原諒一二。」
  龍在田一聽高猛公開的批評他了,面子上更下不來,沉聲道:「高賢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事前我已經說過了,梅小候是世爵出身,大場面不知道見過多少,我們的排場不熟,最好別擺出來惹人笑話,你偏不肯啊,惹了一場大笑話,你丟人丟得不夠,還要在那兒繼續吵鬧不停,我若是再不出來說句話,今後整個長江水道就不必再混了。」
  龍在田沒想到高猛會如此不留面子地指責他的,一時呆住了,半晌才道:「他欺人大甚了。」
  高猛道:「這可是大哥自找的,人家可沒有失禮,依然一口一個老當家的,但大哥自己呢?客人還沒有進門,你已經罵開了,一副強盜嘴臉。」
  龍在田的面子上更卞不來,大聲道:「我們本來就是強盜,還要什麼好嘴臉?」
  高猛一沉臉道:「大哥,長江水寨可不承認這兩個字,我們有組織的水上聯盟,可不是剪徑打劫的小毛賊,你自己不顧身份,可別把大家都扯上。」
  龍在田怒道:「好!撇開長江水寨,』我隱龍莊的擔子自己來挑。」
  高猛冷笑道:「好!這可是龍大哥自己說的!」
  他後退了兩步,高聲道:「凡是長江水寨所屬弟兄,今天一律退出莊外,若有一個不遵,以違反盟規論處。」
  他說完之後,領先向外走去,龍在田呆住了。
  四大飛龍中的九指神龍於三,跟高猛的交情頗深,忙上前拉住他道:「高大哥!這是何苦呢,龍大哥性子急了一點……」
  高猛冷冷地道:「於兄,你是親耳聽見的,是龍在田要撇開長江水寨的,他生了個好兒子,巴結上了六扇門,可以把眼睛長在頭上,我們卻是憑本事混飯吃,犯不著也跟他一起巴結官家去。」
  於三道:「高大哥,這是什麼話呢?」
  高猛道:「什麼話,他的兒子龍錦濤以錦衣衛副指揮使向我擺下的官話,那小於現在抖起來了,先還客氣地叫一聲高叔叔.爾後就指著我的鼻子叫高猛了,難道我們長江水寨,還要舔官的屁股才能安身不成,老子偏不吃他這一套,今天來支援隱龍莊,我們為的是江湖義氣。」
  於三忙道:「錦濤那孩子不懂事,老叔們不必跟他計較,高大哥既為義氣,就該成全到底!」
  高猛沉聲道:「義氣要顧,綠林道的尊嚴尤需維持,龍老兒自己不懂場面,我出來接下去,他反而找我計較了。」
  於三苦笑道:「那是龍大哥太急了一點。」
  高猛道:「於兄,話不是這麼說,龍老兒收了山,兄弟可還是主持著長江水道,我們要混下去就不能亂規矩,今天我只帶人離開,已經是很給面子了,否則隱龍莊劫了!」源的鏢,是在水寨的地段上下手,我們也該問的。」
  話說到這個程度,於三也無法再強求了,高猛走了出去,隱龍莊中的人也走掉了,連那些叱喝助威的莊丁們都跑掉了。
  整個隱龍莊一下子變得零零落落,十分難看。
  龍在田明知道這是高猛藉故扯後腿,卻也沒辦法,誰叫自己一時不慎,叫人逮住了把柄呢?連聲喊威,原是想給各鏢局一個下馬威的,因為廣源漂局和四川鏢局聯合了所有的德局,大張旗鼓而來,聲勢很盛,自己想來個先聲奪人的,誰知道不明禮節,求榮反辱,反叫梅玉倒打一耙。
  長江水寨抽走了九成的人手,憑自己現有的一點人手是無法跟所有的德局作對的,但又不甘心把鏢貨就此奉還給人家。
  他只有硬著頭皮道:「姓梅的,現在是我們兩道的事了,你劃下道兒來,老夫總接著的!」
  梅玉淡淡地道:「廣源的鏢是你劫了?」
  「不錯!是老夫叫人留下來的,你有本事要回去!」
  梅玉道:「你承認就好,我要你立刻送出來。」
  「沒這麼簡單,你有種就自己進去拿。」
  梅玉哈哈一笑道:「如果是長江水寨劫了鏢,梅某自然照江湖規矩行事,現在只是你私人的行為,梅某就犯不著了,你不肯交還沒關係,梅某找本地官府報案去,責成在他們身上向你要贓追人。」
  「什麼?你要報官,假手官府來了斷這件事?」
  「不錯!你是道上的人物,梅某按江湖規矩行事,現在你是官方的代表,梅某也按官方的手續辦事。」
  龍在田氣極怒笑道:「老夫倒要看看哪家衙門敢來!」
  「龍老,你兒子是錦衣衛副指揮使,不該做這種糊塗事的,現在我就回去按正式失盜手續報案,你就在家等著吧,看看令郎是否能一手遮天?」
  說完,回頭向那些鏢局的同業道:「謝謝各位熱心支持,現在案子已經轉為普通劫盜案了,不敢再麻煩各位。」
  四川鏢局的巴山義道:「梅總鏢頭,這不太好吧!」
  梅玉一笑道:「我也知道這不太好,但隱龍莊有錦衣衛撐腰,民不與官鬥,我們如果憑武力去奪鏢,殺傷了人命,錦衣衛就可以用暴民的名義來抓我們,梅某不會上這個當,我跟他們打官司去。」
  給他這樣一說,巴山義也沒有異議了。
  龍在田更是全身亂抖,但是高猛把他的兒子龍錦濤的身份叫開了,他再否認也沒有用,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了。
  來到巴縣縣城,廣源又設宴款待了前來支援的鏢局同業,席間談論拜山的事,大家對梅玉的機智與應對,交相讚美,今天的事換了第二個人,都無法如此結束的。
  但是梅玉卻在心中暗歎,今天的事只是機緣湊巧,他相信還是鄭文龍跟高猛有了協議,才會使他中途抽手的,否則還不知要如何了結呢!真正厲害的是鄭文龍和冰王府。
  席未終,隱龍莊的四大飛龍帶人抬來了全部的鏢貨,於三向梅玉冷冷地道:「小侯,閣下實在厲害,隱龍莊向你認輸,鏢貨奉還,不過在下也要勸你一句話,江湖路不可走絕,闖江湖不是你這樣子闖法的。」
  梅玉不吃這一套,也冷冷地回敬道:「敝人也有一句話奉勸龍老爺子,他在江湖上的聲望何等清高,實在犯不著為兒女做馬牛,替官家當走狗去,毀了一生清譽不說,還要把別人拖下水去。」
  於三怒哼一聲,回頭就走,跟他同來的林猛卻長歎道:「小侯,龍老大氣得躺下了,他只是一時糊塗,不過他的兒子龍錦濤不服氣,還要鬥鬥你。」
  「我不在乎,他有官有職,我只是個江湖人,光腳不怕穿鞋的,我只是不想得罪江湖朋友,卻不怕官中人,倒是對你們四位,我一向敬重,希望不會有敵對的時候。」
  林猛又歎了口氣,無言而去,這個漢子似乎有著什麼難言之隱。
  這一次的拜山之會是絕對成功的。
  梅玉未曾用過一招一式,卻逼得隱龍莊退還了失鏢,因此作成了他的赫赫盛名,把他渲染成一個絕世的英雄了。
  這一趟鏢順利地保到了南京,交割了鏢貨後,他還應酬了幾天,有些是昔日的故舊,有些是鏢行的同業,以前搭不上關係,現在則來爭相接納了。
  他家的汝南侯府,也還在維持著門面,他的母舅替他在那兒照應的,他的妹妹也還住在家裡,比起方天傑的家中,算是幸運多了。
  他的父親汝南侯梅殷則已被解到燕京去了,那兒已成摩擦都,刑部的天牢也設在那兒。
  據說沒受苦,而且還頗受優待,一人一間乾淨的牢房之外,還有一個自家的老僕侍候著,一些舊日的同僚,仍在新朝任職的,都可以去探望。
  這些優遇並不是永樂帝對汝南侯特別重視,他的兵權已解,雖有些門生故舊,都是些不足輕重的,所以能如此地受到優待,完全是因為有好兒子的原故。
  但也因為他是梅玉的父親,所以未能獲得自由,否則早就該釋放了,有好幾個被削了爵的公侯都已放了回家,梅殷卻仍然被羈大牢。
  建文帝下落未獲之前,梅玉始終是個重要的關鍵人物,所以汝南侯也跟著倒霉。
  梅玉見到了妹妹梅琳,知道了父親的情形後,不禁有啼笑皆非之感。
  梅琳曾經哭著對他道:「哥哥,別人都說你跟建文皇帝在一起,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你不是在說孩子話嗎?我在外面保鏢,怎麼可能跟他在一起?」
  「但是你至少知道他的下落?」
  「我不知道。」
  「哥哥!我曉得你就是知道也不會告訴我的,我也不想追問你,但你一定得跟他作個了結,你跟他去勤王也好,把他交出來也好,那都是你的志向,我不會要求你做什麼或影響你,但我們可以過一下安定的生活。」
  「你的生活不安定嗎?」
  「整天都有人在監視著,我連洗個澡都提心吊膽的,我雖關緊了門窗,但屋上還趴著人。」
  「你怎麼知道的?」
  「我是聽見的,而且一次我坐在澡盆中,屋上掉下一塊灰泥來,灑了我一頭灰。」
  梅玉的臉上湧起了怒色,但最後歎了口氣道:「忍耐點吧,那些人目前雖然懷疑我,但是跟久了,跟不出個名堂來,他們就會放棄的。」
  「我實在忍不下去了,自從上次發現有人後,我嚇得一個月沒再洗澡,我都快瘋了。」
  梅玉模摸梅琳的頭髮,歎了口氣道:「你放心好了,我會找人理論的,以後不會有人盯著你了。」
  梅琳只是垂淚,梅玉大聲道:「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以後再有人陰魂不散地纏著你,我就放開手來,宰幾個人給他們看看,實在欺人太甚了。」
  說完,他氣沖沖地出門而去,在街上,幾乎隨時隨地都有人跟著他。
  雖然那些人跟得很技巧,但是他有心要找他們,輕而易舉地就發現了。
  不動聲色,他鱉進了一條冷巷,悄悄地躲進了一家門後,沒多久,果然有個漢子鬼頭鬼腦地過來了。
  梅玉等他走到面前,突然現身出來,一把抓住了衣服厲聲道:「朋友,你跟在我後面幹什麼?」
  「公子!我沒有,我是來找人的。」
  梅玉手中多了一把巴首,抵在他的額下道:「你再說一句假話,我就一刀宰了你,說!你是哪個部門的?」
  那傢伙還得再辯,可是梅玉的巴首已經刺破了他的額皮,而且還讓他看見鮮紅的血滴下來。
  那傢伙嚇得面無人色,結結巴巴地道:「小的是錦衣衛的便衣探目。」
  「我想也是你們這批牛鬼蛇神,你放心,我知道你是奉命跟蹤我,我不難為你,但是你必須告訴我,鄭文龍在什麼地方?」
  「這個小的可不知道。」
  「你再說一句不知道,就是活得不耐煩了!」
  刀子又壓進一點,疼痛的感覺和死亡的威脅,使他終於說了實話:「在江寧府衙,就是從前的京北呀!」
  「我知道地方,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叫錢有為!」
  梅五伸手在他腰間一摸,摸到一塊腰牌,看看上面的名字倒是沒錯,仍冷笑道:「好!我找鄭文龍說話去,你自己上那兒去領回腰牌去。」
  「小侯!小的是龍副指揮使派的,鄭大人不知道。」
  「那是你們的事,我只找你們的頭兒。」.他把人趕走了,一腳直闖府衙門,這個地方他很熟,以前他在金陵是出了名的惹禍精,一天到晚跑江寧府,不但要解釋自己的事,也要保釋一些他的朋友,弄得全衙門的人見了他來就頭大。
  現在也還是一樣,那個捕頭兒看見他就想躲,梅小侯現在是江湖名人,他更惹不起了,而這位魔王是夜貓子進宅,來了準沒好事。
  梅玉的眼睛尖,看見了他,老遠就叫道:「王頭兒,你別躲,現在我不是汝南侯世子,你也不用伯我了。」
  王頭兒迎上去賠笑道:「小侯,您別開玩笑了,老侯爺或許不是侯爺了,您這小侯卻仍是小侯,何況您又是聞名天下的大鏢頭,小的更不敢冒犯您了。」
  「那好,我有點事情麻煩你,我要找錦衣衛鄭大人,你去安排一下,讓我們好說話。」
  王頭兒的臉色一變。
  梅玉沉聲道:「王頭兒,我要是上門裡公開地找,也能見得著,只是你的麻煩更大,誰叫你告訴我他在這兒的?」
  王頭兒臉都嚇白了,連連作揖道:「小侯,您做做好事,小的幾時告訴過您……」
  「反正我知道他在這兒,你不給我安排,我就栽在你的頭上,你放心,我找鄭文龍有重要的事要商量,我只是不想讓每個人都知道而已!」
  王頭兒無可奈何地進去,不一會兒出來了,遞給他一張字條,上面只有五個字--福盛南貨店。
  在巴縣梅玉也進過一家南貨店,知道是沐王府的耳目總機關,沒想到他們在金陵也有分店,看來沐王府的確不簡單。
  福盛南貨店在貢院街上,倒是距離不遠,梅玉信步逛了去,進了門口,果然有人把他接了進去。
  鄭文龍在裡面等他,見了他立刻拱手道:「小侯別來無恙,巴縣對隱龍莊一仗,小侯勝得可實在漂亮。」
  梅玉道:「那可不能叫打仗,未動一刀一劍。」、「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為上策。」
  「那還是沾你的光,若非你們暗中施壓力,把高猛擠得在中途撒手,事情不會那麼順利。」
  鄭文龍笑道:「那可是沒有的事,高猛是下官的好朋友,下官只不過給了他一點支持保證,保證不叫龍錦濤倚仗官方的力量去壓他,是他自己受不了龍錦濤的氣焰,再者,也想交小侯這個朋友,才出全力幫忙的。」
  梅玉道:「你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結交江湖人,不怕犯大明律條嗎?」
  「家叔擔任的工作,必須要跟江湖人打交道的,這倒沒多大關係,谷王和李景隆把龍錦濤捧上副指揮使的位子,目的也是在拉攏江湖人而已。」
  「鄭大人,你一直在跟著我!」
  「小侯言重,我可沒這麼討人嫌,是龍錦濤跟司太極一直跟著你,下官則是跟著他們,以便在必要時相助一二。」
  他看梅玉有不相信之意,輕歎道:「其實下官和家叔都已經跟遜皇帝照過面了,小侯應該相信我們對遜皇帝的一片心意,不該懷疑下官的,而且凡事跟下官多合作,對小侯和遜皇帝都只有好處。」
  梅玉知道他這番話倒是出於誠意,也歎了口氣,把妹妹梅琳所受的委屈說了,鄭文龍道:「這太過分了。小侯,府上要受點監視是必然的,因為下官知道小侯跟家裡不會有太多聯繫的,所以沒去管他們。小侯放心好了,下官一定會叫人注意這件事,不讓府上有太多的打擾,至於有些地方,則要府上略受委屈,那是難免的,下官也得做做樣子,免得被人家告我一狀,說我辦事不力。」
  梅玉知道他在公事上必須有個交代,倒是無法苛求,只有向他謝了。
  鄭文龍又道:「小侯還是勸勸遜皇帝,躲到雲南去吧,在那兒才有真正的安全,否則下官也不能一直照應他。」
  「我知道,但我一直不敢去見大哥,惟恐把人帶了去,我到哪兒,身後總有一批討厭蟲。」
  鄭文龍苦笑道:「這個下官也無能為力,因為人家也是奉了上諭,不過下官想以小侯的機智,必能克服這一點的,下官也會盡最大的努力協助就是。」
第六章 金蟬脫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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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了雜貨店,梅玉的心情十分沉重,望著背後熙攘的人群,他更有著說不出來的厭煩,因為他不知道這些人中,哪一個是跟蹤者,他們陰魂不散地跟在後面,如同附骨之蛆,不知要用什麼方法擺脫。
  照他的性子,真想抽出劍來,對後面的人大殺大砍一陣,他相信十個人中,至少有兩個人是錦衣衛中人,但是還有八個人卻是無辜的,梅玉不是瘋子,濫殺無辜的事到底還做不出來。
  不過他也知道必須要擺脫這些人,單獨去見到建文皇帝,問明一下意向。
  其實他知道這一問是多餘的,建文帝的意向很明白了,他不會再起來召集勤王之師的了。
  燕王已經登基,聲勢浩大,席捲了半壁以上的江山,勤王未必無望,但將經過一番血戰苦拼,軍士死傷逾萬不說,無辜的百姓則更不知要牽連多少。
  以大哥那種悲天憫人的胸懷,他不會為了一已之私而造下這份殺孽的。
  梅玉在心目中還是敬佩大哥這種胸懷的。
  所以他認為必須見到大哥一談,取得決定後,把大哥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
  雖然,沐王和鄭和的意思都主張建文到雲南去,但是梅玉卻不贊成,他知道建文帝也不會去的。
  到雲南也許會安全一點,但不是永久之計,那會使沐王府和燕王府永處於敵對的狀態中。
  永樂帝不會放心讓建文帝安身在雲南的,即使明裡不對雲南用兵,可是暗作和刺客將不斷地前往騷擾。
  最好的辦法是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去。
  但什麼地方才能躲開官方的偵騎呢?梅玉一面走,一面在心中想著,打著算盤。
  他也很注意身後,故意在城中兜了幾個圈子,卻感到十分困擾,身後自然是有人跟著的,但每個人都很平凡,實在看不出是哪一個人有嫌疑。
  官方的密探都有一股氣勢,那是對一般老百姓所生出來的官勢。
  雖然他們穿著平民的衣服,但是若被人碰一下,或是有人走近身邊,他們都會鼓起眼睛瞪對方一下,這樣子很容易地就被人認了出來。
  以前,梅玉總是能找到一兩個這樣的人,這一次他卻困惑了,對方這次好像特別高明,選了一批不受人注意的人。
  而且還採用了分批追蹤的方法,每個人跟在他身後,不會超過五里路,所以他不斷地注意每一個人,卻沒有發現一個人是緊盯著他不放的。
  先前,他對這個發現還十分困惑,最後他靈機一動,不禁笑了。
  他想到一個擺脫跟蹤的方法了。
  「平凡」,這是對方給他的靈感。
  他之所以無法擺脫跟蹤,就是因為他特殊了,除了他顯赫的身份外,還有他這一副俊偉的外形與超人的氣度。
  不管到什麼地方,他都是受人注意的目標,但如果他變成一個十分平凡的人,相信就沒人注意了。
  有了這種構想之後,他回到了客棧,找到了姚秀姑密談了一陣,說出了他的計劃後,誠懇地道:「大姐!你是惟一能幫助我的人,雖然這會使你很受委屈……」
  姚秀姑也頗為激動地道:「兄弟!這是什麼話,從你來找到我開始,我已經決定不顧一切要幫助你了,天大的干係我都擔下來了,還說什麼委不委屈呢,只是你所選的身份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只有這種身份才能自由自在地走南闖北,不受注意。」
  「但是這種身份會受到很多悶氣,我怕你會忍不住。」
  梅玉笑道:「我的身份也是江湖人,小氣我可以受,過分的欺凌我也可以發作一下,要不然就不像江湖人了,我選這一行是因為我還有幾手拿得出的玩意兒,要是幹別的,我什麼都不會。」
  姚秀姑笑道:「哼幾首小調我還能巴結,因為我也學過一陣子,以前為了保一支暗鏢,我就是以一個歌妓的身份混過去的。」
  「那就太好了,大姐就先去準備,兩天後我追上來會合,然後就以梅三弄和粉菊花,這兩個身份闖江湖去。」
  姚秀姑帶著鏢隊先回九江去了。
  梅玉則留在家裡,跟妹妹多聚了幾天。
  鄭文龍大概施了點壓力,汝南侯府中較為清靜了,不再有不三不四的人在門口轉悠,也不會再有人悄悄地溜進宅子了。
  只是左鄰右舍多了幾個陌生人,有的是遠道來訪的親戚,有的是新認識的朋友。
  梅玉知道這些身份都是掩飾的,那些人住到附近的目的只有一個,監視。
  梅玉也不去理他們,他每天仍是出門訪舊,甚至於還到秦淮河畔,找那些相熟的船妓們,歡樂到中宵,梅小侯的鋒頭不減往昔,又多了一個總鏢頭的身份,他的朋友中也多了一批鏢客,交遊更廣了。
  這天早上,他忽然厭煩了酬酢,一個人騎馬出了水西門,說是要到清涼寺去找老和尚下棋。
  他也確實到了清涼寺,跟老和尚下了半天的棋,然後起身如廁,留下了半局殘棋。
  老和尚盡等不到他,最後有個小沙彌來告訴老和尚,說梅小侯家中有了急事,派人來找他,下山去了。
  山下的確有個人騎了馬來找梅小侯。
  那時梅小侯剛要進廁所,兩個人邊走邊談,進了茅房,沒多久,那個人出來,騎上馬又走了。
  梅玉卻也因此不見了蹤影。
  錦衣衛的確派人跟蹤梅玉到了清涼寺,他在裡面下棋,跟蹤的人化裝成了香客在寺中燒了香,任意地逛著。
  梅玉進茅房他還看見的,梅玉穿了件雪白的武生服,十分搶眼,卻沒有看見白色的人影離開。
  梅玉就這麼失蹤了。
  那個跟蹤的人沒有辦法,硬著頭皮把消息回報,司太極和龍錦濤得到了消息,忍不住暴跳如雷。
  鄭文龍剛好也在座,他們忍不住把責任推到鄭文龍的頭上,龍錦濤道:「在下早說這梅玉有問題,都是閣下說碰不得他,現在可好了……」
  鄭文龍淡淡地道:「龍副使出身江湖,有些地方不大熟,你這副指揮使雖是比本座低一級,可是要爬上這一級也並不太容易,司副座,你應該教他一點官場上的禮節。」
  司太極身子一抖,連忙道:「龍兄,對指揮使要稱大人或鈞座,自己要稱皓職或屬下,你這副使尚未論品敘銜,鄭大人卻是正二品,你想爬到那個地位,還有一段距離呢,稱呼上是絕不能錯的。」
  他因為龍錦濤一上來就爬到副指揮使的地位,跟他平行,心中正不舒服,逮到這個機會,忍不住便刮了他一頓。
  龍錦濤一驚,連忙道:「是!卑職無狀,鈞座恕罪!」
  鄭文龍一笑道:「副座客氣了,我不是個愛搭架子的人,但是龍副座剛進官場,卻把推拖的訣竅都學會了,不過在我們這個圈子裡用不上。
  「不准碰梅玉是家叔之命,你們有意見不妨再向上告去,找王爺向家叔說話去,梅玉失去蹤跡卻是各位的過失,各位還是趕緊去找到他為妙。」
  他的話十分的厲害,龍錦濤和司太極不敢再說什麼,只有答應了一聲,起身告辭而去了。
  鄭文龍這才發出一個微笑,他對梅玉能夠擺脫內廷密探追蹤一事,彷彿十分欣慰。
  梅玉失蹤了,大家都以為他離開了南京,偵騎四出,遍及四方去找他的下落了。
  但是在夫子廟,卻有個新來的歌妓掛牌獻唱,名叫粉菊花,歌喉很不錯,唱得珠潤玉圓。
  不過懂得的人卻知道粉菊花的歌不過平平而已,好的是她漢子梅三弄的那把胡琴,技臻化境,硬把粉菊花給帶上去的。
  夫婦二人在夫子廟掛牌不過三天,生意不好也不惡,每天茶棚子裡能賣個八成座兒。
  這天他們的運氣較好,居然賣了九成的座兒,前排整個被人包了,都是些挺胸腆肚的短打漢子。
  那是夫子廟的地頭蛇禿頭李七的手下弟兄,李七本人也敞著胸,露出了一片黑毛,坐在正中間。
  粉菊花唱了一半,她的漢子梅三弄托著個盤子下來收錢,他們在這茶棚中賣唱,每人十個銅子本錢是茶棚子的收入,而中途的分外打賞才是他們的收入。
  盤子遞到李七的面前,旁邊的一名漢子居然篤的一聲,丟下一錠五兩的銀子。
  這在他們開業三天,是最大的一筆收入,梅三弄呆了一呆,才欣喜地道:「多謝七爺厚賞。」
  李七笑道:「梅三弄!這可不是賞你老婆的臉,夫子廟是老子的地盤,老子來捧場,已經給足了面子了,天王老子也不敢要老子的沉錢。」
  「是!是!七爺賞臉,愚夫婦感激萬分。」
  「不必感激,這錠銀子是給你的。」
  那梅三弄似乎呆了一呆,最後才賠笑道:「在下實在當不起七爺的厚賞。」
  李七哈哈大笑道:「當得起!當得起!老夫在夫子廟混了這麼多年,過路賣唱的也不知見了多少,但是像你能把胡琴拉出花來的好手還不多見,你別客氣了,老子若是不表示一下;豈不讓你把南京的人都看扁了,認為咱們這兒沒一個識貨的了。」
  梅三弄有點受寵若驚地道:「七爺既是如此厚愛,在下只有愧領了。」
  李七笑道:「別客氣,這只是點小意思,我說梅三弄,你跑江湖也有不少年了吧?」
  梅三弄道:「是的,有十年了。,』「看你也不像個普通走江湖的?」
  梅三弄低下頭道:「在下也是書香子弟出身,只因為不學好,把一份家業敗掉了。」
  李七大笑道:「好漢不提當年勇,不過老子看得出你總是好人家出身,你的這把琴不是普通江湖人比得了的。」
  「在下以前受過焦三化老師父的指點。」
  「我說呢,焦三化號稱琴神,他的那把琴據說是世間無敵手,你能夠在他門下學琴,倒是不容易,聽說他的束價很貴,不是千金之子他不肯教的。」
  「在下學琴的時候,家裡還過得去。」
  「這就是了,梅三弄,別的不說了,你既然走了十年的江湖,當知道一點人情世故,這逢廟燒香,遇寺拜佛的道理,你該懂一點的。」
  梅三弄道:「是!是!在下初到此地時,就曾經到七爺府上去投帖了,恰好七爺不在家。」
  李七笑道:「老子聽人說過了,那時沒在意,不過你沒見著老子,並不就表示你的禮數盡到了。」
  梅三弄道:「是!是!在下過一天當再趕府拜候!」
  「那倒不必了,咱們在此地見著了,就無須多此一舉了,你明白這意思吧!」
  「是!是!在下理應孝敬的。」
  李七道:「你又沒弄懂了,老子若是要你的錢,又何必賞你十兩銀子,你該打聽打聽,我李七爺只有向人伸手的份兒,幾時給過別人銀子的。」
  「七爺厚愛,在下十分感激。」
  「你也不必感激,我說過,那是你該得的,焦三化已經過身了,他的琴藝也成了絕響,你能把他的技藝傳下來,值得那個價錢的。」
  梅三弄困惑地道:「在下實在不明白,七爺要在下如何表示敬意的?」
  李七笑道:「七爺有個規矩,對過路的朋友,只有兩種表示,一是要錢,一是要人,七爺聽你的琴好,自己掏錢給你,那就是表示只要接受第二種表示了。」
  梅三弄終於懂了,為難地乾笑道:「七爺開玩笑……」
  李七大笑道:「聽起來似乎開玩笑,多少跑過的戲班子裡那些坤伶,個個年輕漂亮,比你老婆強多了,七爺也沒沾過,你那老婆不過還過得去而已。」
  梅三弄道:「拙荊是個普通婦人。」
  李七道:「你明白你老婆不是天仙化人,七老子不是貪她的姿色就夠了,老子也不想妨礙你們的生意,今天的場子已經唱過了,叫她陪老子喝一夜的酒,明天上午原封不動的還給你,七老子保證不動她一根汗毛。」
  梅三弄苦著臉道:「拙荊不會喝酒。」
  「她是陪老子喝酒,老子又不要她喝酒,會不會喝有什麼關係,老子不能為你們壞了規矩,老子在桃葉渡口包下了一條船,叫你老婆跟老子走吧,明天早上你到桃葉渡口來接人吧!』,他說話不給人半分商量餘地。
  梅三弄歎口氣道:「七爺的意思是不叫愚夫婦在這兒混了,菊花,跟各位老爺們道個歉,咱們收場子轉碼頭好了。」
  李七將眼一瞪道:「梅三弄,你要走?」
  「愚夫婦不想走,可是七爺的規矩太大,愚夫婦實在無法遵守,只有換地方。」
  李七冷笑道:「你們唱了三天了,若不是照規矩孝敬一番,七爺以後還能在這兒混嗎?」
  茶棚子的執事也過來道:「梅三弄,七爺要你老婆去喝喝酒,也不會少了一塊肉,你不妨去打聽一下,那些過路的江湖班子,誰沒對七爺孝順過,你們只要讓七爺高興了,長日子不敢說,一個月之內,準保可以天天賣滿座。」
  梅三弄沉下臉道:「我姓梅的窮途末路,叫老婆拋頭露臉出來賣唱,已經夠沒出息了,我不能叫她再做這種事,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菊花兒,咱們走!」
  粉菊花嚇白了臉,收拾了一下東西,就想離開。
  李七也犯了性子,冷笑道:「七爺要留人,還沒人敢說個不字兒,來啊!兒郎們,給我把粉菊花請到船上去。」
  有兩個幫頭的漢子上前要拉人,但粉菊花敢有兩膀子力氣,居然拉她不住,李七哈哈大笑道:「看不出這小娘子還有兩下子,七爺最喜歡潑辣貨,非要擺平你不可。」
  他支開旁人,上前展開拳腳,只幾下子,一拳打在粉菊花的領下,將她打倒在地。
  梅三弄也忍不住了,上前跟李七動上了手,他的拳腳較粉菊花高明二點,跟李七交手了十幾招後,一腳把李七踢了個跟頭,跟著上前一拳,敲在李七的太陽穴上,把他打昏了過去。
  那些幫閒的漢子,見李七也被擊倒了,倒是不敢再逞蠻,上前扶起了李七,拋下了一堆狠話走了。
  茶棚的管事愁眉苦臉地道:「梅老師,你這下子亂子闖大了,李七是夫子廟的地頭蛇,他的人多勢眾,今天他們不知道你們夫婦會武功,所以空著手來的,日後他若是帶人拿傢伙前來,你抵敵得住嗎?」
  梅三弄苦著臉道:「秦二爺,你也看見了,我是不得已的……」
  秦二爺道:「現在不是談是非的時候,我只問一句,你們夫婦的功夫如何,架不架得住群毆?」
  梅三弄苦笑道:「我們只會一些粗淺的防身武功,今天打倒李七隻是僥倖,哪裡能跟這些忘命之徒拼勇賭狠。」
  秦二爺搓著手道:「那你們還是快溜吧,馬上離開南京,李七若是不把你們趕走,他在夫子廟就不能混了!」
  梅三弄連聲道:「是!是!我們立刻就走。」。.秦二爺道:「你們要走就趁快,下江是不能去的,鎮江府的過山龍李俊是李七的堂兄弟,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只有往上游跑,蕪湖的馬三江跟李七有梁子,到了那兒,你們趕緊去拜碼頭,說不定還能庇護你們一點。」
  梅三弄夫婦謝了他,趕緊地走了,到客棧裡結了賬,收拾了一下衣物,連夜搭上一條江船走了。
  夫子廟是多事之地,這個消息自然會傳到司太極等人的耳中。
  他們倒沒在意,因為梅三弄在夫子廟獻技已經三天了,而梅玉卻是昨天才失蹤的,以前一直在大內密探的監視中,兩個人扯不到一堆去。
  再者,那天動手的情形也有人目睹,李七是個混混,略通拳腳,卻不見得高明。梅三弄打倒了他,也是高明有限,梅玉是目下最有名的劍客,手下不至於如此稀鬆,最重要的一點,是梅玉心高氣傲,絕不肯自降身份到如此地步!他們自然也沒放鬆這兩個人,知道他跟那個女的同居一艙,睡一張床,便再無所懷疑了。
  梅玉雖是出身膏粱,倜儻風流,卻極重羽毛,秦淮紅粉,曲巷娼女,梅玉雖然都曾光顧,卻從不跟她們不三不四過,所以這個梅三弄絕不可能是梅玉。
  在船上,梅玉卻的確和姚秀姑共一張榻,兩個人也曾肌膚相親過,梅玉比這位老大姐還小六歲,內心裡對她是充滿了一片尊敬,由敬而生愛。
  梅玉是個很負責任的人,姚秀姑是個媳婦,當然也沒人禁止她改嫁,事實上兩個人經過了幾個月形跡不離的相處,情愫早生,只是缺少那種綺情而已。
  梅玉靠在姚秀姑的手臂上,低聲地道:「大姐,我感到很對不起你,惟有生死永不相負。」
  姚秀姑卻頗為理智地道:「兄弟,別說這種話,江湖兒女,談不上那些,我若要嫁人,便不會等到現在,目前是為了形勢必要,我們必須在一起。」
  梅玉急了道:「大姐!你怎麼這樣說,你知道我的心。,』「我知道,但我們不必談這些,未來歲月多艱,我們不必想太多,大姐是心甘情願把一切交給你,但是不想嫁給你……」
  梅玉正要開口,被姚秀姑用手掩住了道:「兄弟!人之相知貴在心,只要我們彼此有心,言語便是多餘的,我想我們大概是擺脫了偵騎。」
  「是的,我想也差不多了,船上雖然還有一二耳目,但不是重要的人物,人家沒把我們放在眼中,這都是大姐安排得好。」
  「那是李七配合得好,若非他受過你的大恩,他也不肯幹的,這等於是砸他的招牌呢?」
  梅玉輕歎道:「我只不過幫了他一點小忙,說不上恩惠,最主要的是我看他這個人熱誠可交,訂下了交情而已。」
  「你以侯爵世子之尊,折節下交,這份知己之情就很難得了,無怪他肯捨命以報的。」
  梅玉一歎道:「草莽市井之中,頗不乏忠義可敬之士,我跟他的交情固然可貴,最重要的還是他對幫助大哥這件事很熱心。
  「我跟他談到這個計劃時,他說了--小侯,李七隻是一介匹夫而已,您提拔我,讓我能為皇帝盡點力,李七就是拿性命巴結上,也沒第二句話說。」
  「他是建文皇帝的忠貞子民嗎?」
  「那倒不是,他對哪一個人做皇帝都沒意見,只不過他是個小人物,覺得能夠在轟動天下的大事中插一腳,深感有榮焉,如此而已。」
  姚秀姑一歎道:「只可惜建文皇帝太謙遜了,他這一番出力,很可能默默無人得知的呢!」
  「他也說過了,他不望富貴,只望將來!」
  「將來也沒個著落呀!」
  「他所望的將來不是著落,只希望他日對兒孫輩談起生平時,有一點值得驕傲的事。」
  「他有兒子嗎?」
  「有一個,今年才十歲,他向我保證,十年之內,不向任何人提及這件事,在他兒子成人後,他一定要告訴兒子這件事。」
  「十年之後,若是建文帝毫無舉動,他說了出來,很可能會犯下滅門大罪的。」
  「人生一世,草長一秋,他求的只是那一點而已,只要能在兒子面前挺得起腰,他不在乎其他的。當然,他也懂得厲害的,有些話關起門在家裡說說而已。」
  姚秀姑輕輕一歎:「其實我們不必替他去擔心了,我們自己的處境比他危險上百倍都不止。」
  梅玉概然道:「我是為了大哥這個人,他認識我時,還是至尊天子,可是他卻沒有搭一點架子,以兄弟視我,就為了這一點,我也少不得拿一輩子巴結他了。」
  兩個人又陷入了一陣默然。
  岸上人聲吵雜,卻是已到蕪湖,他們略事收拾,就下岸而去,住了一間小客棧後,立刻去拜訪當地的土豪三角蛟馬三江。
  馬三江的地盤就在碼頭一帶,梅三弄奉上了二十兩銀子的見面禮,也說明了在金陵得罪了李七的經過。
  馬三江倒是很夠意思,收下了拜帖,退還了銀子,而且很客氣地道:「梅先生,你能把李七揍一頓,就是我姓馬的朋友了,你們在這兒做生意好了,兄弟敢擔保絕沒人敢動你們一根汗毛。」
  梅三弄也滿臉感激地道:「在下承夫子廟秦二爺的指點,特來求馬三爺庇護的,在下夫婦浪跡天涯,只求圖一個溫飽,若能小有所得,也只望能道下幾畝薄田,好回家過下半輩子。」
  馬三江連連地拍胸膛保證道:「沒問題!沒問題!」
  他說的沒問題,也只是沒人來搗蛋而已。
  梅三弄夫婦在碼頭邊上的茶棚子裡賣唱,生意卻不怎麼樣,粉菊花不過姿色尚可,年紀卻大了一點,唱的曲子也太高雅,一些俗下的人都不會唱,梅三弄的胡琴的確不錯,可是他們混的地段不對,碼頭上魚龍混雜,卻是粗人較多,聽來只是不錯,卻沒有什麼特別好的感覺。
  多虧馬三江盡力幫忙,每天多少還能混個幾兩銀子的,但他們預定唱一個月的期限卻只唱了二十天,梅三弄就去向馬三江告辭了。
  馬三江十分抱歉地道:「梅先生,實在對不起,蕪湖是個小地方,碼頭邊又是粗人多,對一些陽春白雪之音缺少一些欣賞的能力,城裡倒是有些大戶人家喝過墨水的,賢夫婦若是有興趣,兄弟可以推薦去參加一些堂會,也許收入會好一點?」
  梅三弄道:「不必了,多謝三爺照顧,在下落拓江湖,就是不習慣侍候人,那些有錢人也不如湖海中人熱誠可交,在下也不願意為了幾兩銀子去討人類落去。」
  馬三江倒也讀過幾本書,對梅三弄的耿介脾氣十分欣賞。
  他微笑地道:「梅先生說的是,前天還有個翰林府的管事來找兄弟,說他們家的三姨太聽了梅先生操琴,欣賞得不得了,要兄弟代為邀請先生到他們府中去獻技。」
  梅三弄道:「大府人家的姬妾更難侍候,在下不想賺這個銀子。」
  馬三江道:「那個三姨太原來就在碼頭窯子裡混的,被魯翰林那個老傢伙討了去,聽說並不安分,兄弟想梅先生這般高風亮節,絕不會受那種女子的邀請,所以兄弟就做主推辭了。」
  梅三弄感激地道:「得三爺如此賞識,在下感激萬分。」
  「梅先生以前是讀書人吧!」
  「慚愧!慚愧,識得幾個字,偏又沒長性,練得幾天拳腳,卻又不成玩意,只落得湖海飄零!」
  「其實真要是弄得一點功名,哪有先生如此逍遙!」
  馬三江十分喜歡他,還送了他四十兩程儀,算是對江湖朋友的照顧,夫婦兩人千恩萬謝而去。
  大內的密探總算對這兩個人放棄了追索,馬三江不是個人物,梅三弄居然跟他稱兄道弟,交成莫逆,尤其是收下了四十兩銀子,竟是感激涕零之狀,梅小侯不會如此沒出息的。
  所以他們夫婦兩人倒是很自由地一路上賣唱下來,直到了九江,過南昌,一直上了廬山。
  本來這是很不合理的行程,一對賣唱的夫婦,不應該有遊山玩水的閒情的,但是他們身後沒有人盯著了,所以也沒驚動人。
  在一個很偏僻的山腳裡,有一座苦因寺,廟很小,是姚氏的家廟,廟裡有七八個和尚,是廣源鏢局裡那些年老的鏢客們,退出江湖後,息隱此間。
  他們都是些老光棍,把一生都獻給了鏢局,晚年圖個清靜,就在廟裡出了家,念不唸經隨各人高興,閒下無事種種花,拔拔草,打打拳,打發時間而已。
  廟對外是不開放的,也不讓遊客隨喜燒香,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廬山是靈山勝境,也沒有什麼歹徒強梁,是個清靜的世界。
  姚秀姑就是把人送到此地來暫避,所以儘管外面偵騎四布,卻始終沒找到此地來。
  兩個人乍一進門,寺中人還不認識他們,阻攔問訊,姚秀姑脫下了青布包頭,露出了一頭秀髮,也恢復了本來的面目,笑著道:「胡大叔,你不認識秀姑了?」
  這個老僧本名胡大空,是廣源的老鏢師,現在法名就叫大空,算是廟中的住持。
  他認了半天,才訝然地道:「秀姑,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了,莫非德局裡出了事情?」
  「漂局很好,有事也不敢來打擾大叔的清靜,侄女兒是來探人的,那位方公子和三個出家人還在嗎?」
  大空道:「在!他們都在後寺。」
  「沒有人來找過他們吧?」
  大空道:「沒有,寺裡的人對外不來往,根本沒人知道他們住在這兒。」
  「這就好,他們還住得慣吧!」
  大空道:「除了那個叫應文的年輕和尚外,其他的人都顯得不耐煩。秀姑!這是批什麼人?」
  大叔沒問他們嗎?」
  「我只提過一次,可是他們支支吾吾的,我想總有不便之處,所以沒有再問。」
  姚秀姑一笑道:「大叔既已遠離塵世,何必還打聽這些世俗之事呢?」
  大空道:「說的是,我也只是隨口問問,你們就到後寺去吧,我關照別的人一聲,不到後寺去打擾你們。」
  由一條側廊直通後寺,只有一片院落,三間草堂,蓋在老松樹下。
  有一方大石,平滑如鏡,石上刻了棋盤,曾為皇帝的應文和方天傑對坐下棋,應能和應賢則站在一旁觀棋。
  梅玉看見建文帝瘦了不少,昔日的豐潤都已消失,鬍子長長的,居然有一些花白,不像從前的赫赫威儀,也不像個三十多歲的人,心中一酸,跪在地下,哽咽著道:「大哥,不肖的兄弟回來了,勞大哥久候,兄弟罪該萬死!」
  大家這才看到地下跪著的人,倒是先認出了姚秀姑,但梅玉卻完全變了個樣子。
  方天傑首先跳起來道:「二哥!是你嗎?你怎麼變了個人,一點都看不出來了?」
  梅玉道:「我用了易容藥,否則難以躲過大內偵騎。」
  方天傑拉著他起來道:「來了就好,你一去幾個月,可沒把人急死,雲南的情形如何,見到沐英沒有?」
  建文帝卻道:「二弟,辛苦了!我想你一定吃了不少的苦,我們進去慢慢地說。」
  三間草堂,一間作了聚談用餐的地方,建文帝和方天傑住了一間,應能和應賢住了一間。
  梅玉見桌上還有些殘存未用的乾菜肉鬆,旁邊居然還有爐鍋等物,笑著道:「你們居然還自己煮炊?」
  建文帝笑笑道:「我倒是吃得慣素淡,可是他們三位卻不行,好在三弟是俗家人,山上打些獵物,溪中釣些魚蝦倒也不會驚世駭俗,寺中幾位師父有時也到後面來打頓牙祭,日子倒也容易打發。」
  梅玉道:「只是各位都沒下過廚的,懂得料理嗎?」
  建文帝道:「本來是大空老師父親自來幫我們料理的,老是麻煩人也不好意思。」
  姚秀姑道:「這倒沒關係,他是我老叔,人最隨和,招待我的朋友,不會嫌麻煩的。」
  建文帝一笑道:「話雖如此說,但我們自己也該學著做做,四個人中,以我的成就最好,因為我興趣最高,所以後來幾天,都是我做菜。」
  梅玉心頭一酸道:「怎麼能叫大哥做這些事?」
  方天傑叫道:「二哥,你別怪我們,是大哥搶著做的,還把我們都趕到一邊去,小弟可不敢跟大哥爭。」
  建文帝笑道:「是不能怪他們,我自己喜歡做,長日無所事事,總要找點事情做做,還好這山寺少人來,和尚吃葷也沒人管。二弟,別說廢話了,還是你說說在外的經過吧,你一去幾個月,一定是發生了很多事?」
  四對眼睛都盯著梅玉,只有應文的那對眼睛中充滿了平淡,與其他三人迫切的期望不同。
  梅玉掏出了沐榮的密函,雙手遞給建文帝,他接過後看了一遍,點點頭道:「老王爺過世了,我很難過,沐榮能做此等表示,已經很不容易了。」
  冰英的去世對另外三個人是一項重大的打擊,沐英是絕對支持建文帝的,他是太祖死時托孤大臣的首樞。他去世後,世子沐榮是否還會忠心支持建文皇帝,大家就很難判斷了。
  應賢迫不及待地接過信函來,應能和方天傑也湊上去看了一遍,方天傑首先開心地笑道:「還好,世子總算沒改變立場,大可!看來還有希望。」
  應賢卻不滿地道:「沐榮太滑頭了,他怎麼能要陛下表示意見呢,這應該是他自己先作決定的。」
  梅玉道:「他是個守本分的人,像這件事自然不能寫詳細,他告訴過我,雲南一地,自保有餘,勤王則不足,所以要問問大哥,除了雲南之外,還能夠號召多少地方及軍力的支持,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一旦舉事勤王,就要正式與燕王作對了,他要把雙方的實力作一個正確的估計。」
  應能道:「只要他登高一呼,自然會有天下響應。」
  建文帝一歎道:「應能!你這是一廂情願的想法,我若是如此得人心,燕王就不可能打到南京來。」
  應能低頭不語了,建文帝道:「二弟!你從外面回來,情況比我們熟悉,你認為勤王舉事,有多少希望?」
  梅玉沉吟了片刻道:「大哥!小弟就直言無隱了,小弟以為只有兩分成算,最多不超過三分。」
  應賢失望地道:「只得這一點?」
  梅玉道:「這還是最樂觀的估計,因為我這次去雲南,行程數千,幾乎是走了半壁江山,在一般人心中,都認為朝中換了皇帝而沒換朝代,這只是皇家的家務之爭,與他們不關痛癢。」
  「這是正統的問題!」
  ,梅玉也有點火了道:「只是你們這些做大臣的才分得出正統與非正統,但一般百姓心中,只知道皇帝也姓朱,也是太祖的子孫,楊大人,你別跟我抬這個槓,你該瞭解到事實。」
  應賢道:「小侯以為勤王是無望了?」
  梅玉一歎道:「沐榮跟我談得很徹底,若有天下二分之一的兵馬擁護,事情可望有成,否則就只有靜待機會,但他提出一個保證,大哥到雲南去,絕對無人加害。」
  應賢道:「到雲南去做什麼?」
  「成立一個小朝廷,密遣志士,遊說天下兵馬統帥,號召他們擁戴勤王。」
  應賢道:「這可能嗎?」
  「這個小朝廷不是公開的,沐王會撥一批伕役侍候,大哥可以過從前一樣的生活,卻不能坐朝理事,除了宮中的侍候人之外,也不會有文武百官。」
  「這還算什麼朝廷?」
  梅玉道:「這當然不能稱朝廷,燕子也不允許另一個朝廷成立的,所以列位大人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坐享高官厚祿了!」
  應能道:「那我們做什麼?』』「陪伴皇帝,籌劃一些號召勤王義軍的事宜,找你們能說動的親朋故舊,秘密緻緘,相約舉事。」
  應賢道:「我們沒這個本事,也沒這種關係。」
  梅玉沉聲道:「那二位大人在勤王大業中能做什麼?」
  一句話把兩個人問住了。
  他們是文臣,卻又不是謀士,也沒那種安邦之才,應賢頓了一頓才道:「身為人臣,只有一片忠心。」
  梅玉輕歎一聲道:「可是現在大哥所要的人,不僅是忠心而已。」
  應賢和應能又不說話了,神情有點難堪。
  最後還是應文自己道:「我知道自己的才具不會比家叔好,他做皇帝比我合適,所以我已經不想再爭了,而且勤王發師,難免征戰,更非我所願。」
  應賢急了道:「陛下應天命,乃太祖嫡系!」
  應文搖頭道:「這是你們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
  「陛下這不是辜負了太祖皇帝的一片托付?」
  應文苦笑道:「這身袈裟和這紙度碟,也是太祖所賜。」
  應賢忙道:「那是先皇為陛下所備應急避難所用。」
  應文道:「喬飾身份有很多方法,為什麼偏要選上出家人呢,可見太祖早有深意。」
  他頓了一頓,又帶點自嘲地道:「太祖遺下兩重使命,叫我做皇帝,我未能做好,只好遵重他老人家第二個遺囑,好好做一個出家人,先太祖幼年也曾在皇覺寺出過家,後來又還了俗做了皇帝,深感有負佛祖,所以把一個做過皇帝的孫子皈依佛門,這也是佛家的因果因緣。」
  這番話他侃侃而言,倒把所有的人聽呆了。
第七章 千里護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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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元璋由僧家還俗做了皇帝。
  朱允炆由皇帝出家做了和尚。
  這事情不能說是巧合,彷彿真有一種因果在內。
  應賢、應能垂頭無語,梅玉半晌才道:「大哥是否要到雲南去呢?」
  「我既無意勤王,還到雲南去幹嗎呢?」
  「可是除了雲南,哪兒都不能安身。」
  「你說錯了,我既以心向佛,何處不是淨土!」
  「那大哥乾脆到南京去,隨便找一處大廟安下來,明白地告訴燕王,無意再爭競天下,讓他安了心,大哥倒也安全了。」
  應文道:「我是可以這樣做,但怕有些人不放過我!」
  「不!鄭三寶現在領袖錦衣衛,掌天下密探之大權,他對大哥一定會盡全力去保護的呀!」
  「我怕的不是大內的人,我只要給四叔一封親筆書緘,附同遜位聲明,交出傳國玉空,四叔也會盡全力保護我的,他要做給別人看看,也不會對我趕盡殺絕。」
  「是啊!大哥還怕什麼人呢?」
  「我怕的是從前跟著我而又十分熱心的人,他們不會放棄努力,一定要纏著我,助我東山再起。」
  「大哥不理他們就是了!」
  建文帝一歎道:「我可以不理,但是四叔卻不會放過他們的,我豈不是害了他們,我辜負了他們的熱望已經很慚愧了,如何再能害他們。」
  梅玉不禁默然了。
  建文帝又道:「再者,我雖然讓出了江山,但我還是朱家的子弟,對國事有點責任的,我若不公開現身,四叔多少還有點顧忌,只有在廣修仁德,爭取人心上著手,我做不好皇帝,卻能促使四叔做個好皇帝,也可以稍慰泉下祖先了。」
  梅玉感動地道:「大哥有此一片仁心,就是無限功德,只是大內偵騎四出,一直在找大哥。」
  建文一笑道:「我曉得,但是他們不會注意一個遊方的苦行僧人的,尤其是獨身行腳天涯……」
  「什麼,大哥要獨身行腳天涯?」
  「是的,我不要一個人跟隨,蓑衣布鞋,沿門托缽!」
  「大哥怎麼能受這種苦?」
  「為什麼不能,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梅玉道:「請准小弟追隨左右?」
  「二弟!你這小侯名滿天下,你到哪兒,偵騎跟到哪兒,你倒是不如去告個密,把我獻進大內了。」
  梅玉傻了眼,的確,建文帝說的沒錯,真要他安全,不如讓他單身上路的好,但是他能這樣做嗎?建文帝平時是個十分隨和的人,本身沒什麼主見,而且心腸太軟,太重情面,所以他實在不是一個好皇帝。
  但是這次他卻鐵定了心,十分執拗,首先他搬出最後一次做皇帝的架子,趕走了應賢和應能。
  這兩個人在瞭解到建文的心意之後,對未來已灰透了心,他們知道要恢復昔日地位已無可能,就此出家,也沒有這麼怡淡的心懷與苦行的操守,至少,他們在家鄉還有家產,回家做個老封翁,還有半輩子清福可享,所以做作了一番,哭著拜別而去。
  對方天傑和梅玉,建文帝卻端不起皇帝的架子,但他也知道這兩個兄弟對他本無期望,只是一番兄弟手足之情而已,所以他道了一聲:「珍重,他日湖山相見,還是兄弟!」
  就這麼揚揚手,單身下山而去。
  方天傑淚眼汪汪地道:「我們就這樣讓大哥走了?」
  梅玉歎了口氣道:「大哥已經作了決定,不走又能如何?若是要走,倒是一個人走的好。」
  「其實大哥真要出家,不如就在這山上的好,又安靜,又沒人會找到他。」
  梅玉道:「大哥雖已出家,卻是入世,不是避世,他要到紅塵十丈中去走一趟,盡一份做人的責任,總不能像行屍走肉般地躲在這兒一輩子,我相信大哥心中還有一番算計的,他要出去看一看,親身體驗一下。」
  「這世上無非生老病死,有什麼好看的。」
  「這個我也不知道,但他一個人堅持獨行,必然有他的深意,我們這位兄長雖是個不喜心機的人,但他出生帝家,多少總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方天傑詫然地望著他,梅玉又道:「兄弟一場,我總要盡一點心意,相送千里之外。」
  「你怎麼送,大哥已再三叮吁過,不要人相伴的。」
  梅玉笑道:「我不去伴他,但是可以前前後後,跟他一段時間,總要看他有個著落才能安心。」
  「那不是給大哥添麻煩嗎?你梅小侯此刻名滿天下,到哪兒都受人注意。」
  梅玉道:「不會的,我現在是梅三弄,帶著粉菊花,夫婦二人落拓天涯,賣唱為生,這個身份已不受人注意,可以自由行動了。」
  方天傑看看他與姚秀姑笑道:「那也好,有你和表姐這一對子跟著大哥,多少也有個照應,只是我呢?」
  梅玉道:「三弟!你有一件事情可以做,廣源鏢局的總鏢頭不能久不理事,你去暫代一段時間,好讓我跟大姐專心照應大哥。」
  「我又不懂得保鏢。」
  「保鏢的事你不必懂,鏢局裡有的是人,廣源現在跟黑白兩道的關係都十分良好,不會有什麼事的,我要你去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另一件什麼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也是我對大哥能盡的一點心意,他如果是個有心人,這點心意對他大有用處」。
  「二哥!我不懂你說的是什麼?」
  「我沒時間詳細告訴你,但是我會寫封信告訴你,你到鏢局去找到信上的人,自然會告訴你一切,也知道該如何著手了,我們要趁快,免得跟大哥脫了節。」
  他只花了片刻工夫,草草地寫了一封便函,交給了方天傑後,就跟姚秀姑一起走了。
  應文的腳程慢,沒出山口,就被他們遙遙地追上了,但他們卻沒趕上去,只是遠遠地跟在後面。
  應文的路也不熟,他沿門托缽,彷彿真成了苦行僧,生活得很苦,有時化些齋飯,將就地吃了,有時他買了些干餅鹹菜,就配冷水果腹。
  他也很少開口,只是站在街口上,喃喃地念著經,好在他那副行頭,不必開口,自有一些善男信女,把銅錢或碎銀子丟給他的銅缽中。
  晚間,他有時借宿在寺廟中,有時投宿在小店中,幾天下來,已是滿臉的風塵,但他卻一直很乾淨,梅玉跟了他五六天,發現他把化來的錢,都用在做衣服上了。
  他買的布匹並不很好,但都是做袈裟,做了一套換上,舊的就丟掉了。
  姚秀姑看了不解道:「他究竟在做什麼?」
  梅玉笑道:「沒什麼,習性難移,他愛乾淨,衣服穿髒了自然要換。」
  「但是也不必三兩天就換新的呀,洗洗不行嗎?」
  「我這位大哥從出生到現在,也沒穿過洗過的衣服,天子衣著不淨,這是有損帝王的尊嚴的。」
  「但現在是在落難中,不可以將就-點嗎?」
  梅玉笑道:「他多少總還要維持著一點帝室的尊嚴的,何況,他也不會洗衣服,在他的這一生中,恐怕也不知道洗衣這回事!」
  姚秀姑歎道:「真是自找罪受,他若是沒錢買衣服怎麼辦?化緣並沒有那麼容易的事呀!」
  梅玉道:「我看倒也不難,他打扮得乾乾淨淨,一副有道高僧的樣子,反而容易得到佈施,而且出手的人都還不小氣。昨天我就為他統計過,他總共收到了十幾兩銀子,可以做好幾件架裟呢,而且幫他縫衣服的那家人家也沒要他的工錢,他選的這個行業真還不錯,比我們兩口子賣唱的收入還高呢!」
  姚秀姑道:「你好意思,還去計算他的收入?」
  「我是關心他的生活!」
  「你看了五六天了,覺得他的生活如何?」
  「我覺得很有意思,他並不是漫無目的的瞎闖,而是一直在向西南走,好像是打算到雲南去。」
  「他不是說不上雲南的嗎?」
  「那只是告訴我們的話,不過他的確是往雲南走。」
  「莫非他還是不死心,要去找沐王府。」
  「我想這倒不會,因為沐榮告訴過我,他跟皇帝在以前就私下秘談過一次,大哥就表示過無意久戀江山,否則雲南不會等燕王先發動,早就發兵討燕了,大哥在掌握優勢時都不肯對燕王用、兵,又怎會在此地召令勤王呢?」
  「那麼他到雲南去幹什麼呢?」
  「我不知道,看來我們這位皇帝大哥心中真有秘密!」
  「假如他真是上雲南,我們是否也要送了去?」
  梅玉想了一下道:「是的,我說過要送他千里,就一定要做到,假如他有危險,我就要幫助他。」
  「他若是有意要大舉呢,你是否要追隨他?」
  梅玉沉思了一會兒,才道:「我想這可能不大,他若是有意思大舉,沐王是惟一的靠山。」
  「也許他是另外有所依仗呢?」
  「我還是會幫助他的,動用我在江湖上的力量幫助他,這次我跟巴山義密談了一陣,他也雄心勃勃,答應糾合一些江湖有志之士共襄盛舉,我叫老三去跟他聯繫了。」
  「靠得住嗎?」
  「巴山義是個很慎重的人,靠不住的人他不會拉進來,這些湖海的豪傑沒一個是甘於淡泊的,他們很想有個機會轟轟烈烈地幹一下。」
  姚秀姑只有付之沉默了,她很懂得守本分,有些事情是屬於男人的,她不必多表示了意見。
  她自守寡以後,梅玉又擾動了她止水般的心湖,她選擇了這個男人,就準備獻出了她的一切,梅玉做什麼,她就做什麼。
  何況,她也實在喜歡目前的生活,雙雙對對,浪跡江湖,平凡中偶而會有些刺激,這正是她夢想的生活。
  她是個武女,又有著一身的武功,無法像一般婦女般去過淡泊平靜的生活,所以才繼亡夫之後,繼續挑起了鏢局的擔子,目的也是在追求著那份平淡中的不平靜。
  應文在化緣的時候,他們就在街頭巷尾賣唱,那是為了隨時行動的方便,不能像從前那樣,在茶棚子裡唱了,收入自然也少得多,但他們卻不在乎,因為他們原不為了賺錢而干的。
  兩人的囊中藏著豐富的金珠和銀票,足夠他們逍逍遙遙地過上幾年,何況每個大城中都有鏢局,只要他們一亮身份,隨時都可以周轉到上千兩銀子的。
  他們不愁錢,應文也不愁錢,他化緣的收入很好,不過也有幾天化不到的時候,但是他的花費也不大,他有正式的度碟,遇到寺廟可以掛單,免費吃住幾天都不成問題。
  應文走得並不快,他不乘船,不坐車,都是靠著兩條腿走了去的,但他走得也頗有計劃,不趕日子,很從容,歇處都在大市鎮,都是一天可達。
  所以後面跟蹤的兩個人也很逍遙。
  走了將近一個月了,離開廬山也有六七百里了,梅玉第一次發現應文跟人有了聯繫。
  那是一個叫大王村的地方,村子並不大,不過才六七十戶人家,大部分都是種田的人家。
  照應文的習慣,他是不會停下來的,應文到達大王村的時候,不過才下午,照理,他可以多趕二十來里,到前面另一個大鎮的,但他偏偏就留了下來。』應文在村子裡略作問訊後,就向著一家大戶走去,在門口,他被人擋住又問了幾句話,然後就有一個穿著很氣派的中年人把他恭恭敬敬地接了進去。
  梅玉和姚秀姑在遠遠地看著,然後也找了個莊家人間了一番,知道那一家人是村中的首富大戶,姓李,叫李至善,村中一半的田地都是李大戶家的。
  不過這李大戶來此落籍不過才五年,那棟大宅,建成也不過才六年。
  遠在七年前,李至善就首先買下了村中朱大戶的全部土地,以後又陸續買下了其他幾家小戶的土地,據說他原來是在京中做官的,因為看中了此地的風水,才選在此地落戶。
  他家中只有一個老妻,與一個女兒,倒是使用的人不少,賬戶、總管、長工、僕婦、有二十多個人。
  梅玉聽了很覺納悶,向姚秀姑道:「奇怪,京中的官兒我該都認識,卻不記得有個叫李至善的人?」
  姚秀姑道:「六部三院,大大小小的官兒有好幾千呢,你又怎能完全認得?」
  梅玉歎了口氣:「說的也是,不過我想,這李大戶既然能買下了大半片的土地,家產必然不少,能攢下這麼多的家產,為官當在三品以上,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兒,我卻是全認得的。」
  姚秀姑想想道:「有些官兒沒有品級,權限卻不遜於一品大員,賺起銀子來自然很容易。」
  「你怎麼知道的?」
  姚秀姑又歎了口氣道:「我當然知道,我先父就是在太祖手下做這種官兒的,這種官兒跟你這侯爵一樣,也是世襲家傳的,先父嗣下無子,才及身而止。」
  梅玉常跟皇帝接近,自然知道那是個什麼官,那定然是緹騎尉--皇帝的私人耳目,便衣密探。
  這是最神秘的一個組織衙門,他們沒有品銜,不設衙門,但卻見官大一級,每人身上只有一方金製的腰脾,俗稱他們為金牌使。
  他們是皇帝的私人代表,所以即使是一品大員,見了他們也得打躬作揖待若上賓,不過他們的身份十分秘密,輕易不示之於人,找到了誰,也絕對不會有好事。
  梅玉歎了口氣道:「大姐以為這李大戶也是金牌使?」
  「我想只有這個可能,所以建文皇帝才能找了來。」
  「不對呀,大哥即位,算起來也不過才四年多,這李大戶卻是在此落腳五六年了。」
  「他們是世襲的,自然是在太祖手下傳下來的,那是只有皇帝才知道的秘密,建文是從太祖手中得到的,他離開了朝廷,不會再留給燕王,仍然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梅玉道:「這倒也是,我本來還怕大哥沒人照應,他手中既然有這批人,想必是可以照顧他了。」
  姚秀姑道:「這批人的忠貞是毋庸置疑的,只不過對一個失勢的皇帝是否還能維持忠心就很難說了。」
  梅玉一驚道:「你是說李至善會靠不住?」
  「我不敢肯定,他們是皇帝的私人班底,但他們忠貞是對皇帝,而不是對某一個人,現在的皇帝不是建文了,這李至善是否還對他忠心,我就不敢說了。」
  梅玉道:「說得對,我得看看去。」
  姚秀姑拉住他道:「慢著,建文皇帝一路行來,過了幾個州府了,只投奔這個地方,可見一定是他認為信得過的人,假如李至善沒問題,你這一下子找上門去,不是反而壞了事了。」
  「那……也沒什麼,大哥知道我對他絕無不利之心。」
  「但李至善卻不會這麼想,他這份工作是絕對機密,除了皇帝與本人之外,絕不容第三者知道,你這一找上門,豈不是令他心中不安,建文為什麼一定要擺脫所有人之後,才找上門去,可見也是不讓人知道這秘密。」
  梅玉這才點點頭道:「這也是,那我們怎麼辦?」
  「我們的目的是暗中保護他,還是在暗中看著的好。」
  梅玉苦笑道:「若是大哥在這兒住上三五天,我們難道也守個三五天。」
  「看來只有如此了。」
  「可是我們已經找遍全村,連家客棧都沒有,怎麼住下來法?」
  姚秀姑一笑道:「這村鎮不設客棧,是因為再下去二十里就是縣城,住宿的人一定趕到下一站去了,可是這兒又是通衢必經之地,所以有好幾家酒店飯館,以供人打尖歇足。」
  「這個我知道,我們已經在一家酒館中吃過飯,可是不能住下呀!」
  「有吃的就有住的,這些出門的經驗你不懂,看我的吧!絕對可以安排得天衣無縫。」
  他們在村中又轉了一圈,仍然來到街上,找到了一家飯館用了飯,梅玉受了一番教導,去向小二搭訕道:「小二哥,這兒有哪一家可以借住的?」
  「客官!走下二十里就是縣城了,那兒有地方住。」
  「這我知道,可是現在走去,到那兒城門已關了。」
  「關了城也不打緊,現在年頭太平,沒有宵禁,破費幾個小錢,給守城的軍爺買過酒,他們可以開小門放行的。」
  「可是我這娘子胃痛發作了,沒法子趕路。」
  姚秀姑用手按著胸口,一副痛苦之狀。
  小二倒是很熱心,連忙道:「要緊嗎?要不要請個大夫瞧瞧,出門在外,病了可麻煩啊!」
  「沒關係,是老毛病了,我們自己身上就帶著藥散,躺下休息過一天,吃了藥散就會好的。」
  「原來如此,村頭上王寡婦家有閒房,也有過路的人不想趕路了,就住在她那兒的,只是那個老婦人的心很黑,一間屋子要收兩錢銀子,比住店還貴。」
  「那也沒辦法,誰叫這娘子的老毛病犯了呢,也只好讓她敲竹槓了,那個王寡婦家怎麼走?」
  「這倒好找,就打村口上,獨門獨院,後房是棟小閣樓,走過去約莫半里多路。」
  梅玉多謝了,還給了一百錢的小賬,那夥計更熱心了,還吩咐他們道:「你們到了她那兒,除了睡覺之外,別再向她要湯水了,那個老婦人樣樣要算錢的,若是半夜怕肚子餓,不妨在小店帶幾個包子去。」
  梅玉含笑道:「不必了,我們吃飽了飯,就不會再吃點心了,休息一夜,明早就上路的。」
  他們找到了王寡婦家,叫門道明來意,王寡婦五十多歲了,一副精明相;她還真能敲竹槓,連一枝蠟燭都要另外花錢買,房錢化費一切都是先付。
  她解釋說客房在樓上,曾經有客人住到快天亮的時候跳樓逃跑了,她是個女人家,又有了年紀,追也追不上,所以一切都要先收費。
  梅玉倒是很痛快地付了賬,但姚秀姑卻磨著講價,硬把一百錢的蠟燭講成了五十文才達成交易。
  屋子倒還乾淨,打開後窗,剛好可以遠遠地看到李家的大宅,梅玉十分滿意,笑著道:「大姐!你也是的,不過五十個錢而已,還得跟她磨半天?」
  姚秀姑笑道:「我的少爺,我們這一身穿著不像個有錢的樣子,而且這老婆子也有問題我必須跟她講講價錢,才能不引起她的注意。,』「這老太婆有什麼問題?」
  「她的東西貴得離譜,你知道這蠟燭一支多少嗎?」
  「多少?」
  「在店裡買,是一支十文。」
  「差這麼多,不過也難怪,這個地方本來就該她敲竹槓的時候,老寡婦總是貪一點。」
  「但這個老女人不同尋常,她的價錢要得太辣手,分明不是招待客人之道,換句話說,她根本不想生意上門,還有你該注意到她的手指上的老繭,那是握刀劍的痕跡,她是個會家子。」「你太多疑了吧,她要操作家務,她的廚下是燒木柴的,劈柴也要握刀,一樣會生老繭。」
  「但不是雙手都用,只有常練雙刀或雙劍的人,才會雙手都起老繭。」
  這一說梅玉也注意到了道:「小弟的江湖閱歷太差,居然忽略了這些地方。」
  「兄弟!江湖經驗不是一天跑出來的,我以前也不懂這些,自從挑上鏢局的擔子後,才一點一滴地學出來的。」
  「她是什麼身份?」
  「不清楚,但多半與李家大宅有關,因為她住的這間屋子,正好看見李家整個大宅的動靜。」
  「那是否會對大哥不利?」
  「目前不敢說,我們只有耐下性子來看看。」
  他們也沒有等太久,當天晚上二更左右,樓下就有動靜,隱隱有了人聲。
  兩個人都沒睡著,悄悄爬起來,不敢開門,但樓板上卻有空隙,可以看見下面的動靜了。
  有三個短打偽裝的漢子,帶著兵刃,聚在室中,跟老太婆低著談著事情,姚秀姑的推測有的很正確,這個老太婆是個使雙兵刃的,只是她使的竟是兩柄沉重的雙鉤。
  只聽得一個男子問道:「老姥姥,你不會弄錯吧?」
  老太婆很生氣地揮動了一下手中雙鉤道:「弄錯!我姥姥開始殺人時,你小子還沒出世呢,我會把人弄錯!」
  那男子道:「我們另外也有線索,知道李家今天去了一個和尚,朱允炆怎麼會成了和尚呢?」
  「別的人姥姥不認得,但是朱允炆卻絕不會認錯,他在當皇帝時,常到孫駙馬家去玩,老身那時在孫駙馬家中當管家,接待他不知多少回了,因此,他燒了灰,也逃不過老身的眼睛,那和尚就是他。」
  「只要不弄錯就行,王姥姥!這次你老人家立了這麼大的功勞,將來論功行賞,至少也可以弄個副統領幹幹,我們兄弟都要靠您提拔了!」
  老太婆扁著嘴一笑道:「那當然,老婆子論手底下功夫,並不比人差,苦的是沒有什麼關係,不得不屈居人下,現在落得這個機會,自然不能放過,老婆子平常也沒什麼朋友,這幾年咱們總算相處得不錯,所以才想到你們,大家加把力,這可是一場塌天的富貴!」
  「姥姥!那李家還有什麼扎手的人物嗎?」
  「李至善是大內的密探,手底下總有幾個能人的,老婆子在這兒盯了他們三四年了,知道他的家裡的賬房先生,和一位管事的胡奶奶都是練家子,還有那些莊丁身手也還過得去咧!」
  「那咱們的人手不是單薄了一點?」
  「怕什麼,你們風雲三刀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何況還有老婆子的一對鉤,足夠收拾他們的了。」
  「姥姥這麼說,咱們弟兄三個還怕什麼,豁上性命,也要追隨姥姥建此大功了。」
  老婆子一笑道:「吳大郎,不是老身托大,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分功的人也越少,李大戶家中的實力,老婆子並不清楚,此舉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把握,不過只要確定人在這兒,就不怕他們跑上天去,今天,咱們只要去鬧他一鬧,能得手最好,不能得手,大家也別硬幹,扯活就飄!」
  「這一走還能找到他們嗎?」
  「你真是死腦筋,建文這個遜皇帝現在是朝中通緝的要犯,行跡漏了,他們還敢死守在這兒嗎?咱們前腳走,他們一定後腳跟著溜,咱們只要踩住他們的頭跟就行了。」
  「還是姥姥行,不過他們若要離開的話,保護一定十分周密,咱們還能得手嗎?」
  「他們總不能大隊人馬一起走吧,最多只有三兩個人保著建文帝,咱們盯住這一票就行了。」
  「他們前後也會有人接應的?」
  「咱可算計過了,那是一定的,不過離開這兒後,咱們也有同行,三位是流動的巡查使,自然知道哪兒可以找到幫手。」
  「那當然可以,可是……」
  「吳大郎,包子太大了,咱們一口吞不下的,只有吃其中的餡兒,邊皮總要分人一點的。」
  「是姥姥明教,咱們都受教。」
  老太婆又歎了口氣:「只希望李大戶家中沒什麼高手,咱們能夠不費事地拿到手中。」
  他們四個人都悄悄地走了,姚秀姑道:「真沒想到這老婆子會是橫行綠林二十多年的獨行大盜神鉤姥姥王素君。」
  「這老婆子很有名氣嗎?」
  「名氣大了,她一對雙鉤使發時風搖地動,威力無窮,江湖上黑白兩道都不敢惹她,十年前才銷聲匿跡,大家都以為她死了。」
  「她早已入了燕王的網羅,有一段時間還混進了孫駙馬家中做了總管,孫駙馬本來跟大哥很不錯,但也早就跟燕王搭上了線,人心真是難測得很。」
  姚秀姑歎道:「燕王手下這批班底真不錯,李至善是太祖手中的密探,他們早已知道了,也安排了一個人在這兒監視著,難怪建文鬥不過永樂,他處處都落後一步。」
  梅玉苦笑道:「所以大哥才放棄了競爭之意,他自己知道比不上那位四叔,勉強號召一批人起來勤王,結果是白白拖人送死而已。」
  「那他乾脆就站出來去見燕王,生死一身擔了,又何必要這麼躲躲藏藏呢?」
  「大哥說過了,他隱身不出,對燕王才有監督作用,讓他在勤政愛民上下功夫,如果他入了燕王掌握,燕王沒了顧忌,對朝政就不會如此用心了,大哥說,做過皇帝的人,才知道聽政之苦,他在臨朝的幾年中,最快樂的時間,就是過年那半個月,他不必早朝,可以睡個懶覺。」
  姚秀姑也一歎道:「鐵甲將軍夜渡關,閣臣待朝五更寒,只是說朝臣之苦,想不到皇帝也一樣的苦。」
  「要做好皇帝總是苦的,大哥自己做不好皇帝,把帝位讓了出來,但是希望能以此身監督燕王做個好皇帝,用心不為不苦,所以我才要保護他。」
  「我們快去吧,看來李至善還沒什麼問題,只是他的身份不夠保密,還是被人盯上了呀!」
  兩個人不敢怠慢,收拾了一下,也急急地向李大戶的宅院趕去,但那邊已經打了起來,李至善那邊有十來個人,圍住了王素君等四個人拚命地狠鬥。
  王素君的一對虎頭鉤使盡了威風,纏住了五六個高手,仍然是攻多守少,口中還嘿嘿冷笑道:「李至善,老奶奶一直在這兒盯你幾年了,你是塊什麼料,老奶奶清清楚楚,你趁早把遜皇帝交出來,否則老奶奶就調動大軍來掃蕩你們了?」
  李至善邊鬥邊道:「老夫是安分良民,你說的什麼,老夫一概不懂?」
  「你少裝了,我老實告訴你,老奶奶在孫駙馬府中當了幾年管事,經常出入禁京的幾個牛黃狗寶,老奶奶哪個不認識,你賴也沒有用,今天到你家的那個和尚,就是遜皇帝朱允炆。」
  李至善一口否認道:「老夫已經幾年沒晉京了,隱居在此,從不見客,今天也沒什麼和尚來到……」
  王素君沉聲道:「李至善,你儘管嘴硬好了,你也是幹這一行的,老奶奶不怕告訴你,老奶奶在此屬錦衣衛西南總提調,你跟老奶奶作對,難道不怕抄家滅族嗎?」
  李至善哈哈一笑道:「王姥姥,李某既然是這個圈子裡的人,早已看開了,從前抄人家的家,將來也免不了被人家抄,碰上了同行,有道理是講不通的,李某該殺該剮也認了。夥伴們,你們都聽見了,被錦衣衛找上,大家只有拼了,拼過一天是一天。」
  他這一聲招呼,那些打鬥中的人都狠了起來,招發如雨,人人都採取了不要命的打法。
  這一來風雲三刀的壓力倍增,立刻擋不住了,一個漢子痛叫一聲,顯然是受了傷,可是傷他的人卻不甘休,追上來一刀斜劈,硬生生將他砍成了兩截。
  三刀中的老大駭然道:「姥姥,點子太扎手,敝兄弟挺不住,老三已經完了,咱們退了吧,調集大隊,再來對付他們好了?」
  王素君沉聲道:「好!你們先走,老身押後。」
  風雲三刀的老大吳必風,老二吳必雲,加緊劈出幾刀,閃身退出圈外,這邊的人追上去,卻被雙鉤阻住了。
  李至善擺手道:「讓他們走好了。」
  吳必風與吳必雲才退了幾步,忽然斜裡射來幾點暗影,兩人都是咽喉處著了一顆鐵彈,撲地身死。
  王素君怒聲道:「好狠毒的手段,李至善,你給老奶奶記著,這筆賬總有算的一天。」
  她怕再有暗器襲來,飛也似的閃人暗中不見了。
  李至善因為沒有派人埋伏,見吳氏兄弟中了暗僄,知道必定有人相助,乃朗聲發話道:「何方高人相助,請賜予一見?」
  梅玉從隱身處跳了出來,一拱手道:「李員外,兄弟梅玉,是暗中保護應文大師前來的。」
  李至善微微一怔道:「是汝南侯小侯當面?」
  「是的,兄弟易了容,以免被追騎發現,應文大師是知道的,事態緊急……」
  李至善卻堅持著道:「請小侯出示本來面目?」
  這人是干密探出身的,行事十分謹慎,梅玉只有除去了臉上的化裝,李至善看了半天,才一拱手道:「果然是小侯,請恕在下失禮!」
  「員外認識梅某嗎?」
  「在下對昔日聖賀身邊的幾個朋友都曾見過面,只不過各位不知道而已。」
  「員外!我和姚大姐一路喬裝,保護在大哥身後,恰好投宿在王寡婦家中,偵知她的身份,知道她是燕王的手下,一直在監視員外。」
  李至善一歎道:「在下以為掩蔽身份已最隱密了,哪知早已在人的注意中,幸虧在下已經把應文大師送走了,否則豈不誤了大事。」
  「什麼?大哥已經離開了,我們怎麼沒看見?」
  梅玉這一急,行止已失常,抓住了李至善。
  李至善含笑安慰他道:「小侯請放心,應文大師走得十分隱密,他來到此處後,只耽了一個時辰,在下立刻將他秘密地送走了。」
  「送到哪兒去了?」
  李至善頓了一頓才道:「大師自有去處,本來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但小侯自是例外,大師說他這一生中,只有兩個信得過的兄弟,就是小侯和方公子!小候請進莊內再細說如何?」
  「沒時間了,神鉤姥姥逃了出去,很快就會勾人來的。」
  「沒關係,在下本已準備放棄此地,一個時辰後也要撤退了,她在一個時辰之內還不可能勾了人到來。」
第八章 深謀遠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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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時辰後,他們由莊上的秘道來到一條河邊,乘上了兩條船,分向兩個方向而去。
  搖船的老頭兒是李至善化裝的,到了船上,只剩他們三個人時,他才宣佈了應文的去處。
  建文帝竟是到緬甸去了。
  梅玉愕然道:「大哥到那邊去幹嗎?」
  李至善道:「太祖皇帝英明睿智,遠在聖駕未即位時,就意識到諸王叔桀驁不馴,恐將有變,為子孫經營了幾處邊外的避亂之地,緬甸、逞羅等國,都由太祖所屬的四大家臣取得了政權,作為托蔽之所,老夫所管的這一部分是緬甸國的莽氏,國君都是老夫一手扶持起來的。」
  「大哥到那兒去幹嗎?難道要在外邦稱尊,舉師勤王?」
  「太祖的遺命是如江山為外姓所篡,則集西南諸夷之力,揮師中原以圖再起,但現在當位的燕王也是太祖的兒子,老祖宗不願同室操戈,但是卻可為建文帝安排一個容身之處,西南四夷都是朱氏家臣,而且有祟山峻嶺天險為阻,只要能安分地固守,倒是不怕中原用兵。」
  「太祖到底是不是安排大哥到外邦稱尊去?」
  李至善道:「不是的,但也差不多。」
  「這是怎麼說呢?」』「如若明著打起旗號,中原的皇帝也不答應,千方百計地也要揮師來剿,因此只能安排建文帝以聖僧的名義,領袖四邦。」
  「聖僧的名義能領導四夷嗎?」
  「可以的,此四夷都是虔信佛教,為三寶信徒,高僧的地位高於一切,聖僧為高僧之祖,自然可以領袖四夷。」
  「難怪太祖早就為大哥安排好一個出家人的身份!」
  「是的,而且早就定了聖僧的名字是應文,所以皇帝一到西南夷國,立刻就是諸夷的最高至尊。」
  梅玉一歎道:「這位老祖宗倒是個有心人。」
  「是的,先太祖皇帝神縱英武,非常人所及,他的這種安排實在太高明了,不但為後世子孫安排個退身之處,也可以借此安撫四夷,為中原天朝的藩屬,保萬年江山。」
  梅玉道:「這些事我不去管它了,那四姓家臣能靠得住嗎?」、「靠得住的,他們都是太祖所選的忠心家臣。」
  「現在恐怕已經傳到第二代了?」
  「是的,除緬甸國的莽氏還是老王在執政,其餘三姓都已再傳至第二代了。」
  「他們都能票承先人的遺囑,忠心擁護大哥嗎?」
  李至善笑笑道:「聖僧只是在精神上領導夷人,不問政務,政權仍是由四姓家臣攝理,他們沒理由不遵,不過太祖也另外有安排,不管是哪一個有異心,立即就有對付他們的方法,至於是什麼方法,老夫不管這一部門,無由得知,但絕對穩妥可靠就是了。」
  「只要穩妥可靠就是了。」
  「小侯是否要到緬甸一行呢?」
  「大哥是要永居在緬甸嗎?」
  「是的!緬甸仰光的聖光寺,是西南夷佛國聖寺,皇帝前去就任聖僧之職,以後就看皇帝的意思了,反正在緬甸、逞羅、安南、爪哇等地,都有聖光寺,皇帝喜歡駐居在哪裡都可以的。」
  「我打算也跟到緬甸去看看,等大哥安定下來,我再回到中原來。」
  「那很好,老夫是負責緬甸這一部分的,雖說一切都有安排,但老夫自己也沒去過,再者,要深入苗夷之地,扶持聖僧入主聖光寺,人手恐怕不足,能夠得小侯為助,老夫歡迎得很。」
  「現在護送我大哥的是誰?」
  「是小女李珠。」
  「只有令嬡一個人?」
  「小侯放心好了,小女自幼在大雪山受藝,已得雪山派全部真傳,技藝功夫不敢說是天下無敵,但也夠得上是一流高手了,而且經老夫多年調教,江湖閱歷也夠了,由她護送主上同行,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那個王寡婦是認得大哥的,她知道大哥在此地洩了行跡,這一路上偵騎必將接睡而來。」
  「不過他們要追的是個僧人,主人現在卻不是僧人了,他和小女喬裝成一對夫婦,應可避人耳目。」
  「這不是太委屈令嬡了?」
  李至善一歎道:「老夫受太祖知遇之恩,把這麼一個重責交下來,老夫捨命毀家也要完成它,小女今後就跟著侍候主上了,這算起來是她高攀了。」
  「這……大哥以後要出家為僧,能帶家眷嗎?」
  李至善笑道:「邊夷的僧侶們不戒成家,他們所修的宗派與中原不同,這倒不必耽慮的。」
  梅玉也笑道:「那就好,大哥身邊能有個人照料,我也放心得多,他也不是真正的出家人,要他過那種清苦的日子,我怕他不習慣。」
  李至善道:「聖僧只是地位崇高,每年只有幾天的持戒時間須修苦行,大部分的時間都與常人生活無異,各地生活習慣不同,小侯到了緬甸就會知道的。」
  他們一路前行,有時捨舟就陸,就改乘車子,沿途都有人跟李至善聯絡,但他們也沒追上建文和李珠。
  這是李至善的意思,他認為分開來是不容易引人注意,反而是各走各的好,建文和李珠一路都很平安。
  進入到雲南境內後,路上穿官服的偵騎沒有了,這是因為沐王府的原故,在沐家轄區內,錦衣衛的勢力行使不到,但危險性並沒有減少,因為那些耳目眼線都換成了便衣,無孔不入地注意著每一個人。
  離了昆明府之後,人更多了,很多人腰中帶著武器,在每一個路隘要道之處,盯著每一個進出的人。
  李至善扮成了腳夫,替梅玉挑著擔子,梅玉和姚秀姑則又扮成一對年輕的讀書士子夫婦兼程南行。
  不過到了碧雞,李至善接見了一個手下之後,神色凝重地道:「小侯,主人和小女遇到困難了,恐怕要我們去解個圍。」
  「什麼樣的困難?」
  「主上是吃不得苦的,沿途他們是一對富家夫婦,也許是出手豪闊了一點,被一夥綠林中人綴上了。」
  「他們的行藏沒有敗露嗎?」
  「這倒還沒有,因為主上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就是小侯見了他,也未必能認得出來。」
  姚秀姑道:「假如只是黑道人物綴上他們,倒還沒多大關係,碧雞城中的金雞漂局,總鏡頭跟廣源頗有交情,去遞個招呼,請他們照料一下應該是行了!」
  李至善道:「這最好,光是幾個綠林人物,小女和手下人還應付得了,怕的是因而引起別人的注意,老朽據手下的報告,這條路上新添了很多陌生面孔,來往匆忙!」
  姚秀姑道:「老丈在這條路上有不少人手嗎?」
  李至善道:「老朽是負責緬甸這一方的,從鎮南到騰沖,每處驛站都有兩三個人,但只是探探動靜,傳遞消息而已,派不上大用處的。」
  姚秀姑又問道:「令援和主上刻下用什麼姓名?」
  「主上用了小女李珠的名字,小女是婦道人家,就用不著姓名了,他們刻下是一對販珠寶的商人。」
  「自來財帛動人心,怎麼會選上這個行業的,那不是明擺著動人疑嗎?」
  李至善道:「姚女俠說得是,不過主上己變了行貌,用這個身份固然容易招人注意,卻不會讓人想到主上身份去,這一路行來,大內偵騎密佈,也就是仗著這點招搖,才把他們都瞞了過去。」
  姚秀姑沒再說話,兩個人單獨向碧雞行去。
  在路上,她才哼了一聲道:「李老兒太狡猾,他分明是要我們揭開身份,把大內偵騎的注意力都引到我們身上。」
  梅玉一歎道:「我曉得,但是這樣一來,大哥就能安然渡過了,為了大哥,就讓他利用一下吧!」
  「可是他該跟我們說明呀?」
  「他是密探出身,這種人向來是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只要他能對大哥忠心不變,倒也不必對他太苛求了。」
  姚秀姑也只有輕歎無語了。
  她在梅玉的身上,看見了一種高貴的情操,一種為友情的執著,一種英雄豪傑的風範。
  但是梅玉和姚秀姑畢竟不是容易受騙的人,他們進了碧雞城中之後,洗去了化裝,先到那家嘉雲客棧中,請見李珠李大官人。
  他們先要確定一下建文帝的安全,當然也要瞭解一下建文帝身邊的情況。
  建文帝的情況很險惡,這證明李至善沒有騙人。
  姚秀姑至少已經認出了三個人,都是西南道上久著盛名的獨行大盜,姚秀姑在德行裡混了好幾年,對一些成了名的黑道人物,多半有個瞭解。
  她認識別人,別人未必認識她,這對於他們目前的工作是有利的,但是梅玉卻心情格外沉重了。
  他不認識江湖人,卻有一種本事,能認出大內密探,他跟這些人大熟了,也太瞭解,當建文還是皇帝的時候,他常常見到這些人。
  那個時候他們對他很客氣,而他卻對他們很不客氣,通常見了這些人,他只說一個字:「滾!」
  現在他又見到了這些人,至少有三四個,他的態度還是不客氣。
  那四個人在飯館的一張桌子上喝酒,嘉雲客棧的新進是飯館,後進是客房,這是碧雞城中最大的一家。
  梅玉走過去,冷冷地看著那四個人,四個人中,他認識兩個,其他兩個沒見過,但他們坐在那兒的樣子,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們雖然穿著便衣,但神情中顯出不可一世的樣子,所有的大內密探,都有這副神情。
  梅玉很習慣地吐出了一個字:「滾!」
  兩個不認識的人神色一變,手已按到腰間,但是兩個認識他的人,卻伸手按住他們的同伴,其中一個還賠笑道:「梅公子,想不到會在這兒見到您?」
  梅玉冷冷地道:「你們來這兒幹嗎?」
  那人賠笑道:「梅公子,您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們是奉了上諭,為了公務而來的。」
  「還是在找皇帝?」
  「是遜皇帝!現在皇帝是永樂爺,安居大內。」
  梅玉不抬這種槓,大內密探不會忠於哪一個人,他們只忠於皇室,誰坐在龍椅上,他們就認誰為主。
  梅五隻冷冷地問道:「找到了嗎?」
  「還沒有,我們只是得到線索,知道遜皇帝可能在這兒,但是又見到了小侯,把握就大一點了。」
  梅玉冷笑道:「你們知道梅某現在是幹什麼嗎?」
  「知道,梅公子現在是名滿天下的大鏢頭,是鏢行業中一位傑出的大人物。」
  「你們明白就好,梅某保了一支重鏢,我不希望你們夾在中間搗蛋。」
  「是那位叫李珠的客人嗎?」
  「是的,你們見過他了嗎?」
  「見過了,聽說他帶了一箱紅貨。」
  「不去管紅貨了,我只問一句,他是不是皇帝?」
  「看起來不像,不過上諭要我們盯住這個人。」
  「幹什麼,難道你們也想插一手?」
  「我們沒這個意思,只要他是個規規矩矩的珠寶商,我們絕不為難他,只不過他是從李至善那個老頭兒家中出來的,李至善卻是我們這一行的前輩,聽說他跟遜皇帝的關係一直很密切,而且還在為遜皇帝做事。」
  「那你們該盯住李至善去?」
  「這老兒太狡猾,他放棄了老窩,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所以我們必須盯緊每一個跟他有關係的人。」
  梅玉冷冷地道:「我不管你們那些雞毛蒜皮的雜事公務,只告訴你們這個李珠是我的客戶。」
  「梅公子,十分抱歉,我們是公務在身。」
  梅玉沉聲道:「我知道你們神通廣大,但是在雲南可不行,沐王府跟永樂有過協議,在他的轄區內,不准你們踏進半步的。」
  「這個……我們知道,所以我們都穿了便衣,完全以江湖身份在活動。」
  「以江湖身份辦的就不是公務了?」
  「是的,梅公子一定要個答案,我們就這麼答覆了,同行的還有幾位是江湖朋友,他們對李大官人那一箱紅貨極感興趣,拖了我們來幫忙。」
  「不是你們拖來幫忙的?」
  「也可以這麼說,反正這是魚幫水,水幫魚的事,對大家都有好處,若是梅公子不要我們插手也很簡單,只要告訴我們一件事就行了。」
  「什麼事,要我告訴你建文帝的下落,那我可幫不上忙啊,因為我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呀!」
  「不!公子錯了,找到遜皇帝並不重要了,今上已掌有天下,遜皇帝就算能找到幾個人勤王也無法成事了,我們要取得的是遜皇帝身邊的傳國玉璽。」
  「一方玉璽有這麼重要嗎?」
  「是的,那是太祖洪武爺所傳,是代天受命的表徵,今上一定要取得它。」
  「永樂既然權傾天下,再刻上一方就行了。」
  「必要時也只得如此了,但是總不如傳下來的那一方好,擅改傳國玉璽,對天子威信是一大損失。」
  「你們認為傳國玉空在李珠身邊?」
  「我們有此懷疑,因為這個李珠身邊有不少好手保護隨行,一個尋常的珠寶商人,不必如此隆重其事的。」
  「那箱珠寶是我受托保護的,這支暗鏢是我接下了,我告訴你們沒有傳國玉鏢。」
  那人笑了起來道:「梅公子,這不是你說了算的,事實重於一切。」
  「你不相信我的話?」
  「梅公子,我們不敢,也許你自己也不知道,他們給你檢驗漂貨時,並沒有把玉望放進去。」
  「你們想怎麼樣?」
  「梅公子,我們不想怎麼樣,但我們不會放過這個叫李珠的傢伙,我們一定要攔住他,檢查他所有的東西,也徹底地檢查他這個人。」
  「這個人還有什麼可疑的?」
  「因為李至善是易容的好手,他在太祖時擔任南路密探的總監,化身千萬,能把人變成另外一副形狀。」
  「所以你認為這個李珠會是皇帝的易容?」
  「我們只是不放過任何一種可能。」
  「你們為什麼早不試一下呢?」
  「有人試過了,很不容易,他身邊的好手太多,我們已經有兩批人想去一試,結果全軍覆沒。」
  梅玉聽了比較放心,建文帝的身邊有好手保護,安全就可靠得多,口中他卻不經意地問道:「那你們還有什麼辦法呢,難道還在等幫手?」
  「不!我們的人手已夠了,只是在等他們離開,在城裡究竟還是沐王爺的治下,沒人敢大動干戈!」
  「你們也不敢?」
  「的確不敢。」
  「但是卻有人不怕,如果半個時辰後,我發現你們還在這兒,我就開始動手宰人,我不在乎沐王爺,你信不信?」
  那幾個人全怔住了,他們不敢不信,也知道梅玉真敢這樣做,而且在官面上,他們鬥不過梅玉。
  沐王府對梅小侯的支持是公開的,何況還有個錦衣衛指揮使鄭文龍,這兩個人他們惹不起,他們的後台也惹不起,當然,如果能當面抓到遜皇帝,事情就不同了,可是遜皇帝在哪兒呢?建文帝的確是在客棧的後進,由一個很美的女人陪著,那個女人很客氣地稱他梅叔叔咧!女人對父親的弟弟叫叔叔,對丈夫的弟弟也叫叔叔,這個女人叫梅玉叔叔,卻叫姚秀姑為大姐,很明顯地表出了她的身份,她是建文帝身邊的人。
  而且建文帝也介紹她道:「這是珠娘,一路上多承她保護我,照料我,兄弟,你可以叫她嫂子。」
  建文帝的氣色很好,留起了鬍子,戴上了員外巾,像個很有氣派的大商人,就是看不出他是皇帝。
  ,他跟從前不同了,幾乎變了個人,只有見到了梅玉後,那充滿感情的聲音方能使人辨認他。梅玉不得不承認李至善是個易容的好手。
  李珠很慇勤地為他們端來了茶,建文帝卻很高興地道:「二弟!我知道你一定會跟著來的,我很遺憾我們不是親兄弟,但就算是嫡親手足,也不可能有這種情義的,尤其是在我們朱家!」
  他又有點傷感,梅玉不安地道:「大哥,小弟實在不放心,所以跟來瞧瞧。」
  「來得好,我本來也沒打算瞞你們,在我決定了去向後,我就叫至善叔通知你和三弟了。」
  「小弟是和李老丈一路過來的。」
  建文帝點點頭道:「我決定到緬甸聖光寺去,祖父在那邊留下了一片基業,只是個避亂的地方,沒什麼發展。怎麼樣,你們去不去?」
  「小弟一定要把大哥送到那兒再定行止。天傑三弟不在,我不能替他決定什麼。」
  建文帝的神情很落漠,歎了一口氣道:「緬甸那兒還分成很多小邦,你和老三去後,可以主理一個小邦,地方不會很大,人民也不會很多,對你們而言,是十分委屈了,但這是我能盡的最大能力了。」
  梅玉道:「大哥,小弟之所以追隨您,不是為了富貴。」
  建文帝道:「我知道,但我們既然是兄弟,就應該患難富貴相共,我在難中時,你們捨命相護,我略有一點辦法時,自然不會忘記你們。」
  他又有點傷感地道:「兄弟,你的頭腦冷靜,處事明斷,急公好義,而三弟則有謀略,熟悉兵法,本來我打算再過幾年,你們的年事稍長後,你掌閣部,三弟掌後兵,我們兄弟三個人,應該可以把天下治得很好的。」
  梅玉道:「大哥太器重了,三弟或是將帥之材,小弟卻非廟堂之選。」
  「將相無本,沒有人生來是的,學著就會了。我信得過你們。
  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怕死,你們兩個人都能做到這一點就夠了。」
  梅玉道:「不夠的,處世以才具為上,小弟生無食肉相,所以從不在書本文章上下功夫……」
  建文帝微笑道:「兄弟,我說句良心話,舉業上那些玩意兒,根本不是治世之道。」
  「這怎麼說呢,國家以科舉論才之道?」
  「是的,世人都以為經書是治世之學,那卻是皇帝用來騙人的玩意兒,也是一種治術,自古以來,最不安分的就是讀書人,變亂之生,也都是讀書人起的頭,所以歷來帝業,都以科舉為取士之途,就是以富貴為餌,引誘那些讀書人白首窮經,耗掉他們畢生的精力,讓他們安分。」
  梅玉呆住了。
  建文帝又道:「本朝重臣都從功勳子弟世襲入替,就是因為他們不經科舉,有較多的精力可以從事治平之道……咳,現在說這些是廢話了!」
  這時那個真正的李珠才道:「主上,目前說這些是不著邊際了,我們該談的是當務之急,梅叔叔,目前的情況你都瞭解嗎?」
  梅玉道:「是的,瞭解,就這家客棧裡,已經住進了不少可疑的人,有江湖人,也有大內密探,他們的目的全在這位李珠李大官人身上。」
  李珠歎了口氣道:「這批人真厲害,家父用盡了方法,卻沒辦法摔開他們。」
  姚秀姑笑笑道:「王妃,我說句不客氣的話,令尊李老先生就是太慎重了,才會被人盯上了,主上一個人從江南過來,一直到府上,都沒引人注意,反倒是離開府上之後,才被人盯住……」
  「是的!大姐,小妹就想不通這個道理?」
  「道理無他,令尊的工作雖秘,大內的密探卻是知道的,府上的人也一直在受人注意,你們的人一動,他們就會當心了!」
  李珠歎口氣道:「欲蓋彌彰,就是這句話了。」
  姚秀姑道:「密遣能手,隨行保護,因為慎重,但也容易引起懷疑,假如你們就是單身兩人裝成一對落魄投親的夫婦,倒是沒人會留心你們。」
  李珠道:「是的,小妹開始也曾如此提議過,但家父不同意,他老人家認為太冒贖主上了,天子威嚴不可以不維持,勉強選用了這個身份,他還再三請罪,深為不安,這點愚忠,反倒誤事了。」
  梅玉也是貴族出身,他對這一點倒不以為怪,因此道:「好了!現在不必去追悔這些了,反正李大官人已經走到這兒,也不能再換身份了,我們要想辦法安然地走出去才是啊!」
  李珠苦笑道:「這兒才是昆明府,我們要到騰衝出邊界,還有迢迢千里,這麼早就露了行藏,實在難以想像。」
  梅玉道:「這倒沒有太多問題,雲南是沐王府的治下,大內密探不敢太猖獗,新王沐榮跟我保證過,他會鼎力維護我們的。」
  李珠道:「他的保證靠得住嗎?」
  「靠得住,他跟大哥是親戚,他的父親在太祖臨終前受托顧命,我們可以相信他,因為他不必敷衍我。」
  建文帝也道:「沐榮是可以相信的,他是我的表弟,前幾年他晉京時,我們作過私談,他對我是絕對支持的,不僅為了親誼,也為了我祖父對他們的賞識與恩情。」
  李珠輕歎道:「主上,在朝廷裡只有利害,沒有恩義的,您太相信人了!」
  建文帝卻正色道:「珠娘!你對人性太缺乏信心了,別人不說了,就以你父親而言吧,他如果把我送到四叔那兒去,就是一場塌天富貴,可是他沒有那樣做!」
  「我父親不同,他別無選擇!」
  「怎麼會別無選擇呢?他可以投向永樂……」
  「主上,沒有用的,永樂有他自己建立的一批人,我父親投向他,永遠也不可能受到重用或成為親信,做密探的人,只要效忠皇室就行了,做密探頭子,卻無法事二主,我父親受知於太祖,受之於主上,已是異數了,沒有第三個機會了,別人也容不得他。」
  「他可以退出這一行,長保富貴總行的。」
  「那固然可以,但我父親不行,他的錢夠多了,幾輩子都化不完,他要的是手上這份工作,那才是他活下去的目的與意義。」
  梅玉歎道:「他是放不下這份權勢而已。」
  李珠道:「梅叔叔對家父可能還不夠瞭解,永樂奪權之後,家父手中已無權勢,而且遠在十年之前,家父受命經營緬甸時,權勢也大不如前了,但緬甸是他老人家爭取的,那時他主掌西南,權勢很大,是他自己放棄了,他認為在緬甸的工作更有意義!」
  梅玉哦了一聲道:「那是我誤解失言了,可是在緬甸還有什麼可作為的嗎?」
  「緬甸是一個大邦,下轄許多小邦,而後又要將聖光寺置於萬邦之上,這是各種縱橫權術的運用,家父最感興趣的就是這種事。」
  「大哥是去做緬甸之主嗎?」
  「不光是緬甸,此外安南支站逞羅以及爪哇等,幅員之廣,較諸中原還要大上幾倍呢,不過治理那些城邦不像中原那麼複雜,他們都是以宗教為權力中心,僧侶們地位崇高,聖僧尤高於一切之上。」
  梅玉一笑道:「大哥到了那邊,倒是塞翁失馬了。」
  「是的,但沒有中原的皇帝那麼神氣,也沒有中原皇帝那樣赫赫威勢,因為那只是一些蠻夷之地,不如中原天朝那樣威及四海,而且在名義上,那些地方還是中原的附庸屬邦,不過對主上的怡淡胸懷,那邊還是很適合的。」
  梅玉在心中暗歎,建文帝仍然是一個傀儡,一個被人利用的一個偶像而已,但建文帝只適合做那種人,他不是雄才大略的明主,即使在中原做皇帝,他也很少能真正自主過,這的確是他最理想的歸宿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把建文帝送過去,所以他想了一下才問道:「大哥,小弟想問一句話,你的傳國玉璽是否帶在身邊了?」
  建文帝臉色一變。
  梅玉道:「這句話小弟不該問,但是事關緊要,因為小弟與大內密探談過了,他們沒有認出您的身份,卻懷疑你們帶的是那玩意兒,永樂對這件東西志在必得!」
  建文帝想了一下道:「東西在我身邊,但是沒有帶出來,我已經藏了起來。」
  李珠立刻道:「妾身告退!」
  建文帝道:「珠娘,我們已是夫婦!你不必避開的。」
  李珠道:「不!這是主上的機密大事,婦人不該與聞的,妾父再三告誡,萬不可知聞此事!」
  她立即退了出去,姚秀姑也跟著退出了。
  建文帝才低聲道:「二弟!李至善父女可以信賴之處,就是他們有分寸,絕不想知道不該知道的事,現在我們可以談一下!」
  梅玉道:「小弟也不想知道!」
  建文帝卻正色道:「不!你必須知道,在這世上你是我惟一可信賴的人了,這件東西關係至巨,也是我惟一安全的倚賴,你坐近一點,我把地點告訴你!」
  他移近了梅玉,說了很多話,不只是一個地點,可還有很多的其他的秘密。
  梅玉聽了之後,神情很安慰,但也很沉重,可知那些秘密的確是十分重要的。
  當他們再見過李珠和姚秀姑的時候,這兩個女子顯然也作了一番商議與安排,那是有關如何行動的。
  李珠大概把自己的人員都交了出來,所以梅玉跟姚秀姑作了一番計議後,又去拜訪了金雞鏢局的總鏢頭羅世義。
  金雞鏢局是昆明府屬最大的一家鏢局,跟廣源的關係很密切,兩局之間是有聯保協議的。
  所以姚秀姑和梅玉找上門,他們毫不猶豫,一口答應了,因此,李大官人夫婦在第二天上路時,已經由金雞鏢局擺明了護送上路。
  金雞漂局這支鏢是擺明鏢暗保的方式進行的,他們只出動了一架鏢車,車上放了一口箱子,堅固而沉重,比一般的木箱還大一點,外包鐵皮,還用兩把大鎖鎖住,由四個大漢抬起才放上車子,鏢車雖由一名車伕推著,但他吃力的樣子,可知那口箱子的確是夠沉重的。
  金雞鏢局不但總鏢頭羅世義親自出馬,而且將局中的好手全部遣出隨行,李大官人夫婦騎馬隨行。
  另外有六名商人是搭他們的鏢隊同行,每人都帶著一個包袱,和一把巨大的雨傘。
  這一夥商人是前後跟李大官人一腳來到的,明眼人立刻可以看出這是李大官人自雇的保鏢。
  他們落後鏢隊不過二十來丈,一路緊隨,在平常的時候,鏢局是不允許人家搭隊的,這自然是特殊的情況。.梅玉和姚秀姑兩個人公開了身份,騎了兩頭馬,和李大官人作伴而行。
  他們出發後才半個時辰,立刻就有人到鏢局中打聽了,局子裡重要的人都走了,只留下了一名賬房先生和幾個工人,來人直接亮出了官方的身份查詢走的那支鏢。
第九章 劍氣揚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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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賬房先生倒是不敢得罪官中人,尤其來的是昆明府的班頭,他很合作,把約子都拿出來給人看了。
  約子是廣源鏢局的總鏢頭梅玉出頭簽的,他基於同業的道義,出價十萬兩,要求金雞共保那支鏢,報酬先付,銀票是通原錢莊的,保證支付。
  托保的條件是要求金雞全力以援,但萬一有所損失,則由廣源全部負擔,因此,他們也不知道鏢貨內容,梅玉說是珠寶,想來也差不多,別的貨品沒有這麼高的價值,而且十萬兩銀子,幾乎是金雞鏢局中全年的收入,托保的目的地只是到大理而已。
  雖有千里之遙,但也不過十日行程,沿途都是官道,風險不大,這種好買賣打著燈籠也找不到,所以金雞鏢局全力以赴了。
  合約上看不出什麼毛病,卻是十分重要的消息,因此這消息很快就傳出去了,但並不驚人。
  因為李大官人帶著一批紅貨的消息,早就有很多人知道了,只是不明來原而已。
  梅玉和姚秀姑一照面,大家才知道是廣源接下來的生意,廣源是大鏢局,已經鬧得轟轟烈烈,現在又突然公開地現身,想得到又是有重大的事情了。
  鏢隊一上路就已經十分引人注目了,尤其是隨後有一批江湖人急馬追了過去,更顯得不平常,姚秀姑注意到了,低聲通知了梅玉。
  同時在前面的羅世義也認出了那些江湖人的身份,把梅玉請去商議。
  梅玉卻不太在乎地道:「羅兄,這至少證明了一件事,那天兄弟在客棧中給他們的警告發生了效用,大內官方的人不敢參與了,變成了純江湖人的行動,應付起來就沒有顧忌了呀!」
  羅世義道:「可是這批江湖人也不好惹,過去的十幾個人,全是硬把子,敝局雖傾全力,也未必應付得了!」
  「這個倒不必擔心,我們只管保護那箱紅貨。李大官人的安全自有他的護送人員負責的。」
  「我們不是受托要確保人、貨的安全嗎廣「是的,不過那只是廣源的約上如此,兄弟轉托貴局的只是鏢貨的安全。」
  「話雖如此說,但我們多少還是有責任的!」
  「如若貴局尚有餘力,自然希望能費心照料一下,否則就請全力護車保貨,兄弟與人訂約也是如此約定的,貨比人更重要。」
  光是保護紅貨的安全,倒是簡單多了,因為那口沉重的箱子,一個人搬不動,鏢局有的是好手,合力保護一口箱子,把握就大了。
  第一天到祿豐,大隊歇下,也是警衛森嚴,倒是沒出什麼事,只不過有人用飛箭射來了一封警告信,叫羅世義置身世外,放棄這一票生意,還附了五萬兩的銀票,作為賠償他的損失。
  羅世義冷笑著把信跟銀票都撕了,他收了十萬兩的報酬,對方只給他半額的賠償,這已經吃虧了,何況保鏢的被綠林道嚇得中途退保,對聲名有礙,羅世義真要這麼做了,以後就別想再在江湖上混了。
  不過第二天再上路時,他更小心了,也約了當地的幾個武林朋友幫忙,使陣容更堅強了。
  當天午後,他們已快接近楚雄縣,大路兩側都是丘陵起伏,正是最適合伏擊的地點,羅世義也判斷對方必在此地下手,因為過了楚雄,就接近鎮南關,是鎮南王沐榮的王府所在地,任何江湖宵小都不敢蠢動了。
  繞過一重丘陵,當路站定了四個人,都在四十開外年紀,穿著白袍,手中執著人骨制居的短杖。
  羅世義叫住了縹隊,梅玉和姚秀姑拍馬向前,姚秀姑已經告訴他對方的身份。
  那是辰州言家門的四怪,言家四老是殭屍拳的掌門四老,四個人都是同族兄弟,言文、言武、言信、言義。
  他們是一個宗派,卻不是綠林人物。
  梅玉一抱拳道:「四位言老人家,廣源及金雞鏢局請求借道!」
  言氏四怪中以言文居長,他大刺刺地道:「小侯,老朽等知道此舉不當,但是受朋友所請,不得不冒犯一下,老朽等別無所求,只請各位留下鏢貨。」
  梅玉淡淡地道:「言老不覺得太強人所難嗎?我們開的是鏢局,受托護鏢,怎能放棄職守!」
  言文道:「我們是誓在必得!」
  梅玉知道無須說太多廢話,只吐了三個字:「辦不到!」
  「小侯,你要弄清楚,老夫公開現身,而且開了口,就非做到不可,或許你們還不知道我們來了多少人!」
  他的手一揮,兩邊丘陵中冒出一族族的人,居然有五六十人之多,而且個個都是好手。
  羅世義見了神色大變,低聲道:「梅兄,情況不妙,沒想到他們聚結了這麼多的人,這些人個個都是綠林中知名人物,看來這一關不好過。」
  梅玉卻笑笑道:「不怕人多,反正我們不會硬拚,只是保護縹車的安全,大家守住陣腳就行了!」
  金雞鏢局的鏢師們倒是訓練有素,立刻都下了馬,站在鏢車周圍。
  梅玉單身提劍,直向言文行去,沉聲道:「言老當家的,你在辰州是一門之長,卻與黑道為伍,實在不太聰明了,你會後悔的。」
  言文哈哈大笑道:「小輩,你真是不知死活,在這等情形下,你還敢說這種大話?」
  梅玉也不答話,滾身追去,拉劍急砍橫掃。
  誰也沒想到他會在門面話沒交代清楚前就動手的,言家殭屍拳別成一格,出手狠毒,白骨杖上還淬了毒,但是他們惟一的缺點是下盤太硬,只能跳縱而不善彎曲,形如殭屍,所以才有殭屍拳之稱。
  梅玉是看準了,突起進招,一攻擊就撲向四個人,言文與言信在前,見狀大驚,忙躍起避開,後面的言武和言義卻遲了一步,被梅玉的劍掃過腿部,兩個人都慘呼出聲倒下,都是雙腿被削斷。
  而言文與言信卻更慘,梅玉早就與姚秀姑商量配合好了,她也早已把鐵胎弓取在手中,扣好了鋼珠。
  言氏二老身形躍起、她的連珠彈也及時出手,那兩人都是面門上著彈,各有兩顆彈丸射人了大腦,撲倒在地下,也不過是手腳蹬了兩下就不動了。
  這兩人搭擋,放倒了言門四老,不過舉手投足之間,他們把握了兩個字:快與狠。
  言氏四老是絕頂高手,若是單打獨鬥,一對一他們都未必能應付得了,梅玉就是腦筋活,他在拍馬上前時,就想好了應付之策,一發而制敵。也只有梅玉想得出這種手段,因為他不是江湖人,也不拘禮於江湖規矩行事。
  開始提議時,姚秀姑還在猶豫道:「不行!這樣子會犯江湖大忌的!」
  梅玉道:「假如照江湖規矩,言家的人就不該插足到這種場合,秀姐!你我都明白,這是大內密探在背後支使的,根本沒有江湖道義可言,再說鏢客護鏢是出之正當的自衛,任何手段也不受限制的……」
  就這番話駁倒了姚秀姑,到她配合行動時,就毫無猶豫了,她知道若是一擊不中,梅玉就危險了,為了梅玉,她可以做任何事。
  他們這一舉手間放倒了言氏四怪,造成的震驚是難以想像的,連羅世義都怔住了說不出話來。
  那些綠林道的人也被鎮住了,言氏四怪是此行之首,武功最高,身份也高,他們卻在眨眼之間被人放倒了,而且梅玉還做了件絕事,他起身後,又補了兩劍,把斷腿的言武和言義頭都砍了下來。
  這份狠勁兒連黑道中人都做不出來!
  人群中又出來了一個人,白面無鬚,中等身材,穿著一身文士裝,手中還搖著招扇,姚秀姑低聲道:「這傢伙叫陰司秀才字文錦,是黑道中的前輩,十年前就金盆洗手了,不知怎麼又出道了?玉弟,對這個人要小心廣宇文錦看了一下言氏四老的殘屍,才陰惻惻地道:「小兄弟,你的手段太狠了,江湖道不是你這樣闖法的?」
  梅玉十分冷靜地道:「閣下是江湖前輩,在下倒要請教一下,江湖道該怎麼個闖法?」
  「人在江湖,道義為先!」
  「我是保鏢的,保了一趟買賣,你們攔路打劫,我是否應該為了道義,把這趟鏢讓給你們?」
  「話不是這麼說,綠林道和縹行之間,多少還有點情分在,大家利益衝突時,固然要各憑本事,但動手時,卻也有個分寸,不能趕盡殺絕……」
  梅玉冷笑道:「我們在事先已經打過招呼,對江湖朋友,也有過一番禮數,是你們不講交情。」
  「我們有苦衷,希望你賣份交情?」
  「鏢局也有苦衷,這趟鏢不能出岔子,其他的倒好商量,昨天你們曾經擲下五萬兩銀子要我們放手,今天我們也可以出五萬兩銀子,向各位借道?」
  字文錦道:「那是不可能的,綠林道的規矩,如果我們先賠上一筆老本,那就是志在必得了!」
  梅玉道:「那是不是表示我們必須接受呢?」
  「這當然不是,我們劃下了道,你們也可以不接受,不過這得失之間,你們要斟酌一下,接下了這筆人情,以後的江湖路,你們可以一帆風順,保證沒有任何風險,否則我們這些人也會全力擔待。」
  「那也包括保證每年有多少買賣照顧上門?」
  「小兄弟,你說的是外行話了,我們只能保證以後不會有人找麻煩。」
  「這就是了,鏢局砸字號,以後就不會有生意上門,也就沒有麻煩了,這種空頭人情不送也罷!」
  「閣下是一定要把路走絕了?」
  梅玉冷冷地道:「宇文當家的,跟你談不攏,還是找個真正能做主的人出來?」
  「笑話,這些朋友大半是老夫邀來的,老夫能做全主!」
  「這就好,字文錦,你決心攬下這筆買賣,邀請朋友助拳時,有沒有告訴他們真正的後台是誰?」
  字文錦神色微變道:「我們看上了這票紅貨,大家圖個後世溫飽,哪還有什麼後台。」
  「那就是你騙了那些朋友,我倒是很清楚,你們真正的後台是大內錦衣衛的兩位副統領,因為在雲南,沐王府不允許錦衣衛公然活動,才轉托你們以江湖身份來攔截!」
  宇文錦臉色一變道:「小子,你胡說些什麼?」
  梅玉道:「我才沒有胡說呢,我保的這票紅貨雖然價值不菲,但充其量也不過才五六十萬兩銀子,你邀請的這些朋友,許諾他們的代價一定不低吧!每個人都是成了名的好手,每一位至少要五萬兩的代價才能搬得動,你自己還要倒貼上兩百萬兩,你哪來的這麼多銀子?」
  字文錦一怔,沒想到梅玉會把話叫開來的,一時沒有話可以回復,梅玉又朗聲道:「我也不是真打算在江湖中混一輩子的,我這汝南侯世子的身份仍然存在,保這一趟縹,有我特殊的目的,所以我把話也敞開來說,今天我不是江湖的身份,也不以江湖的規矩辦事!」
  宇文錦叫道:「不管你是什麼,我們是江湖人。」
  梅玉沉聲道:「字文錦,你受了錦衣衛的好處,別人可沒有,你別糊里糊塗的硬拖大家來替你賣命,我已經向沐王府遞過照會了,他們也答應支援,如果你們堅持不放手,沐王府就要插手干預了!」
  「小子,你滿口胡言,沐王府也不能干預到江湖人行事,難道我們就怕了沐王府不成?」
  梅玉一笑道:「尋常江湖恩怨,沐王府是不便干預的,但牽涉到宦海風波,沐王府就不會坐視了,我把利害關係說清楚,你們自己看著辦好了!」
  語畢他朝羅世義一點頭道:「羅兄,請吩咐貴屬弟兄,喊鏢上道。」
  羅世義聽梅玉已經公開喊出了內幕,只有硬著頭皮幹到底了,他只希望梅玉沒有設下空城計,沐王府真的會支援,否則憑對方擺出的陣容,他們是闖不過的。
  但這個時候,他已別無選擇,朝手下的越子手孫七做了個手勢,孫七也只有硬著頭皮,一馬當先,顫著喉嚨喊道:「金雞……威揚!」
  他是盡了努力喊了,但是那聲音卻小得可憐!
  但他畢竟是向前進了,宇文錦神色一變道:「姓梅的,你是決心蠻幹了,各位朋友,併肩子上!」
  他叫了一聲,卻只有兩三個人裝模作樣地上前一步,仍是沒有人動手,宇文錦叫道:「大家是怎麼了,難道一面金雞鏢旗就把大家給嚇住了?」
  有人接口道:「字文老大,金雞鏢旗嚇不倒我們,但是沐王府我們卻惹不起,我們的身家根本都在雲南。」
  「姓梅的小子分明是虛張聲勢,沐王府不會管事的!」
  「這倒不然,上一次他們已經走鏢過境了,沐王府和大理段王府對他的確是全力支持的。」
  「這一次不一樣了!」
  「什麼地方不一樣,若是沐王府不加支持,他根本就不敢公然走鏢,字文老大,你可沒說跟沐王府作對?」
  「沐王府不敢干擾的,我可以負責!」
  「宇文老大,你憑什麼負責,你是孤老一個,到時候拍屁股一走,我們的家小和家業卻搬不走!」
  字文錦發急了道:「劉向、劉進,你們哥兒倆是什麼意思,事前已經講好報酬,已經預付了一半訂金,你們收了銀子,事情到了臨頭,你們卻又退縮了?」
  劉向也火了道:「宇文錦,你把話說清楚,當初你只是說劫金雞的鏢,可沒說有沐王府插手?」
  「現在我們也是劫金雞的鏢,至少到目前為止,沐王府並沒有干預。」
  劉向冷笑道:「宇文兄,你這話就有傷忠厚了,根本你就瞭解到劫這一趟鏢不是江湖恩怨,你向誰領的銀子心裡也有數,你更清楚沐王府一定會干涉的。」
  字文錦聽他如此一說,也沉下了臉道:「劉兄既然要把話敞開來說,兄弟也不否認,各位都瞭解到劫這趟嫖的純利並沒有那麼豐厚,所得之數,遠低於兄弟答應各位的報酬,必然是另有內情的,但各位仍然參加了!」
  劉向道:「參是參加了,但是也有個斟酌的餘地,兄弟事先也聲明了,若是只賠我們兩條老命,你們為了道義,豁出命來硬挺了,若是要牽扯到家小,我們就要考慮了。老實說,我們在這兒多年攢積,也有個十多萬兩的身家,只為了幾萬兩銀子而豁出去,豈不是太不上算了!」
  字文錦冷笑道:「劉兄,既然你有了身家。就該在家裡納福,幹嗎又要出來呢?」
  劉向微微一笑道:「宇文兄說得好,劉某兄弟二人並非貪財,卻也有不得不來的苦衷!」
  宇文錦一怔道:「這是什麼話?怎麼叫不得不來?」
  劉向道:「宇文兄,有人管得住你,硬叫你出頭,自然也有人管得住敝兄弟,使我們不得不來!」
  宇文錦叫道:「你們是沐王府派來的?」
  劉向微微一笑道:「字文錦,今天大家最好別掏底子,否則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宇文錦神色如土,吶吶地道:「劉向!你太不夠意思了,你既然身屬沐王府,就不該收取我們的預付報酬?」
  劉向道:「字文錦,你出面邀約之時,也沒說出你的背景和身份,只說是對付一批來歷不明的江湖人,沒說出對方是梅小侯,這是你不夠意思在前!」
  宇文錦頓了一頓才道:「今天的事你們是不會插手了?」
  劉向道:「不!我們一定要插手,我們在雲南的江湖人奉有王府指示,對梅小侯必須全力支持。」
  宇文錦冷笑道:「各位弄清楚,你們是跟大內的錦衣衛作對,你們有這個膽子嗎?」
  劉向道:「我們沒這個膽子,不過錦衣衛指揮使鄭文龍大人與王府也有聯繫,他要求我們對梅小侯必須全力支援,所以我們也是奉令行事。」
  字文錦呆住了,他沒想到沐王府是利用這個方法插手的,但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得道:「好!姓劉的,你記住,所有的責任該你負。」
  劉向道:「劉某人微言輕,負不起任何責任,你要以官面的身份說話,可以找沐王府去。」
  字文錦看看身邊的人,大部分都是在雲南邀來的,想必都與沐王府有關,今天的劫鏢行動是砸到底了,再說任何的廢話也沒有用,只有冷哼一聲,回頭就走。
  只有三五個人跟他離開,大部分的人都呆立不動,連梅玉也大感意外,他把事情叫開來,只是試探一下,想不到沐王府真的插手了。
  不過,事情總算是過去了。
  鏢隊又緩緩地啟動,梅玉隨隊而行,走過劉向的面前,梅玉一拱手道:「盛情高義,改日面謝!」
  劉向也拱手道:「小侯不必客氣,劉某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且幸能略效綿薄,不過小侯如不嫌冒昧,兄弟只有一事請教,以便回報。」
  梅玉略作沉吟,他知道對方的問題一定不簡單,頓了一頓才道:「劉兄儘管指教,只要兄弟能答的,一定不吝奉告。」
  劉向想了一下道:「小侯此次所保的紅貨是否十分重要,需不需要沐王府派人護送?」
  梅玉聽得懂他的意思,略一沉吟才道:「東西是頗為珍貴,但是並不重要,丟了也沒關係,只是沐王府如能派人暗中護衛一下,在下會十分感激廣劉向一聽就懂了,笑笑道:「那兄弟就以此回報王爺了,相信王爺必然會有所安排的。」
  「多謝劉兄了,請報上王爺,說梅某因業務在身,不便進詣,路過鎮南時,也不到王爺府去了。」
  「還是小侯明白,這樣王爺也方便說話些,還有一點要請教的是小侯此去目的為何?」
  梅玉道:「梅某只是途過雲南,最後目的卻不在王爺治下,劉兄如此回報王爺就行了。」
  劉向一拱手道:「兄弟明白了,祝小侯一路順風,這次兄弟挑明了身份,固然把字文錦擋了回去,但他不會死心的,而且也會把明取改為暗襲,小侯還要多加小心為上!」
  梅玉點點頭,劉向又道:「對方若以官方身份行事,王府與朝廷有明約,尚可干預,若純以江湖身份為之,王府插入就不便了,因為王府與江湖同道向有密約,互不干擾,而且雲南治下的江湖人很多,自成勢力,不便過分開罪,否則即中了朝廷驅虎吞狼之計,尚希小侯諒察。」
  梅玉一歎道:「我明白,沐王爺維持這一片基業,也是煞費苦心,燕王忌憚頗深,也在千方百計,想削弱沐王勢力,在下不會使王爺為難的。」
  劉向欣慰地道:「王爺說過,小侯是明白人。」
  梅玉道:「在下代一位義兄傳言王爺,對他的種種援助之處十分感激,就目前而言,王爺做得已經夠多了,不會對他多作打擾了!」
  劉向點頭道:「王爺卻十分慚愧,深感未能盡心,有負先皇帝洪武爺的托付!」
  「這些話不必說了,事情的演變難以預料,實在怪不得王爺的,何況這些話也不是我們能討論決定的,他們之間早就有了協議,劉兄請吧!」
  拱手上路,劉向兄弟也沒有遠送。
  一場風波就這麼過去了,羅世義這才長吁了一口氣,上前道:「梅兄,剛才實在是好險,想不到梅玉竟是成竹在胸,不過梅兄對言氏四老似乎不必做得太絕的。」
  梅玉歎道:「我也知道那四個人的關係重大,可是勢在必行,不殺死他們,今天就過不了關。」
  羅世義道:「這是怎麼說呢?」
  梅玉道:「宇文錦是官方買出來的狗腿。在雲南境內,他不敢亮出官方的身份,所以才拖出言家四老來充場子,他們是以純江湖的身份出頭的,這四人不除,劉家兄弟也不便出頭干預了。」
  「小侯早就知道王府會伸援手嗎?」
  「不!我不知道,但是沐王府曾經給我保證過,只要我是為了特殊任務進人云南,他們一定會支持的,所以我一看情況,知道必須先擺平言氏四鬼的江湖關係,再用話一點,暗示沐王府應該出頭了。」
  羅世義點點頭道:「原來如此,不過小侯殺死了言門四老,日後恐怕麻煩大了?」
  梅玉道:「我沒關係,將來我不會一直在江湖上打轉,姚大姐也是一樣,所以才由我們兩人出手搏殺言氏四老,免得羅兄牽了進去。」
  羅世義笑道:「兄弟的鏢局只及雲南境內,言家的勢力在四川,四川的長鏢,進人川境後,就由當地的同業轉包了去,這對兄弟的影響倒不大!」
  「那兄弟就更放心了,今後羅兄在雲南如有兄弟可盡力之處,只要吩咐一聲,兄弟無不盡心。」
  這正是羅世義所希望的事,上一次梅玉保了一趟鏢到大理,沿途歷經曲折,但使得梅玉在雲南、四川都創下了赫赫盛名,儼然成了縹行界的領袖,所有的鏢局都希望能搭上廣源的關係。
  金雞鏢局在碧雞的規模是最大的,但是在整個雲南而言,卻只是二流的,羅世義本人的聲望也只是二流的。大家知道他的名字,卻不是個絕頂出色的,所以梅玉找上他,明知此行危險重重,他也硬著頭皮答應了。
  而且此舉還有沐王府的暗助,此後說不定還能搭上沐王府的關係,那更是求不到的機緣,現在事實證明一切都如所料,因此羅世義心中充滿了興奮之情。
  這一路到鎮南關是風平浪靜的,因為越來越近鎮南沐王府,大家都有所顧忌,但是一路上的監視者卻也絡繹不絕,雖然那些人精於喬裝改扮,但很難逃過老於江湖的姚秀站和羅世義。
  經過鎮南,梅玉果然繞道而行,沒有前去王府拜會,因為同行中有著建文皇帝,身份十分尷尬。沐榮既不便以君臣之禮相見,但也找不出另一個適當的身份,最好還是不見了。
  最重要的還是為了保密,建文帝在列中很少有人知道,連主持鏢隊的羅世義都不清楚,這是十分有利的,如若是消息洩漏,恐怕會引來很大的危險。大內侍衛和錦衣衛的人,千方百計也要截殺他,縱然是鄭和叔侄有心相助,也沒有辦法了。
  到了祥雲縣後,羅世義道:「前面就到大理國了,大理段氏雖然是個小王朝,但多少年來,一直維持著相當的勢力,梅兄跟他們的交情深厚,想必可以得到一些援助的。」
  梅玉道:「是的,我如提出相求,他們不會拒絕,但是我不會去求他們。」
  「這又為什麼呢?」
  「大理雖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小國,但以實力而言,比鎮南王府差多了。」
  「那當然,鎮南王經略西南五省七州八十一府,轄地數千里,除了朝廷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勢力能比了。」
  「這就是了,鎮南王可以不把錦衣衛放在眼中,大理國卻不敢,我們豈不是讓段王爺為難吧!」
  「這麼說來,我們必須要靠自己的本事闖了!」
  「是的,不過羅兄儘管放心,我們的實力並不弱,因為對方再也無法聚集那麼多的人了。」
  「對方如果發動了,一定是有備而來!」
  「兄弟已有了應付之策。」
  他的應付之策是臨時才宣佈的,出發之際他都沒開口,一直到一條岔道上,他才宣佈取道瀾滄江而西。
  這條路入緬不會近,但是沿途都是荒涼的山區,惡獸瘴風,為一般人所不取。
  羅世義聽了之後,嚇了一大跳道:「梅兄,這條路極少有人走的?」
  「只是少有人走,卻不是沒人走!」
  「可是我們沿途卻很難找到人幫助了,兄弟所有的關係都是在往大理的大路上。」
  「我們的打算主要是靠自己的力量自己闖,走這條路惟一的好處是對方也算不到,他們在前途所設的埋伏佈置都用不上了,若他們邀集的人手回頭趕來,也落後了好幾天!」
  「可是我們的前站已經下來安排探路了!」
  「沒關係,留一個人在這兒,前站的人久候不見我們前去,一定會回頭的,通知他們改道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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