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歷史] 媛妃賦 作者:玖拾陸 (已完成)

第四十章 煽風點火
小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個月,空氣潮得讓人不舒服。

素娥姑姑說這年的天氣真奇怪,冬天來得早去得也早,過完年就沒刮過一陣像樣的大風,如今不過二月底,已經有點開春的味道了。

    我的肚子微微隆了,這也導致我越發懶散,躺在那里動都不願意動。皇上隔三岔五的過來看我,說些家常話,偶爾一塊用晚膳,大部分時候都是飯前就走了。小沈子每日都會來報給我,皇上是回了賞心閣了還是去了蕭吟那里。

    這個月皇後不知怎麼回事病倒了,听方和珞說是著了涼,料理了一個月才見好。皇後病著就讓我們把請安給省了,太後派了素芳姑姑來傳話,說我大著肚子千萬要休息好,請安就不用去了。我原先以為這也不過是客套話,素娥姑姑告訴我太後這話是真的,不讓去就別去了。

    于是整個二月,除了雲臻來拖我去走走,其他的時候一步都沒有踏出過延清宮。

    三月初一,我難得起得早,吃過了早飯之後就坐在正廳里看書,碧兒陪在一邊。

    “皇後娘娘吉祥,曹芳儀吉祥。”這兩位來得突然,在院外的小沈子扯著嗓子大聲通傳,就怕我們里面沒听到。

    我抬頭看看門外,滿心疑惑,這兩人怎麼會來的。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趕忙把桌子上的茶碗拿起來,重重摔到地上,喝道︰“死丫頭還不跪下!”

    碧兒被我嚇了一大跳,很快注意到了我的眼色,跪下後還用力擰了一下大腿,痛得她眼淚直流。

    “跟你說了要熱茶,端了杯涼颼颼的來,怎麼伺候的啊!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

    “武嬪怎麼發這麼大脾氣。”皇後和曹寶珍一前一後進來,見我正在訓丫頭,也吃了一驚。

    “皇後娘娘,曹芳儀。”我趕忙起身行禮,“臣妾剛被這丫頭氣著了,沒听到通傳,請皇後恕罪。”

    “行了行了,快點坐下。”皇後拉我一塊坐下後,又追問,“武嬪性格溫和,今天這是怎麼了?”

    曹寶珍也在一旁坐下,道︰“我也是第一次見你發脾氣,為了什麼事氣成這樣了?”

    我訕訕笑笑︰“讓皇後和曹芳儀見笑了。奴才不機靈,一時氣不順,這才……”

    “不機靈的奴才看著就來氣,拖出去先打一頓再說?”

    “打就不用打了,打傷了還要人伺候她。這丫頭跟了臣妾這麼多年,有些習慣愛好她也曉得多些,她傷了換個人來,還要從頭教,更加煩心,到最後還是自己給自己找氣受。罵完了也就舒服些了。”我轉頭看著碧兒,冷冷道,“傻了啊!皇後和曹芳儀來了連請安都忘記了?還不滾回屋子里反省去!”

    碧兒淚眼汪汪地給兩個人行了禮,轉身出去了。

    皇後笑眯眯地抬起頭輕輕拍拍我的背,道︰“順順氣,為了一個奴才氣壞了身子,多不值得啊。”

    “就是。我說武嬪你懷胎也快四個月了吧,可要當心點。當初皇後就是三四個月的時候小產了。”

    曹寶珍接了一句話,皇後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半響才道︰“我們是剛從太後那里過來。太後特別記掛你的身子,賞了些藥材,我都交給小沈子了。太後一心想抱個孫子,可是緊張得不行,不要你去請安也是怕你累著。”

    “臣妾謝謝太後娘娘關心。”

    “皇上,這幾天來看過你嗎?”

    皇後這是明知故問,皇上每天的行蹤,她絕對比我還清楚。

    我故意疊起眉頭,微微搖了搖頭,嘆道︰“過完年前朝事多,皇上很忙,這幾日都沒有來了。”

    “還不是常常留宿在蕭吟那里!”曹寶珍哼了一聲,看起來她並不喜歡蕭吟,直接就叫了她的名字。

    “別哪壺不開提哪壺。”皇後掃了曹寶珍一眼,又對我說,“越看越覺得你跟我以前挺像的,挺著個肚子,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吃,日子已經夠無趣的了,孩子他爹的心卻不在自己身上,光是想起來夜里就睡不踏實。”

    我怔了怔,似乎皇後是覺得上次的談話不夠火候,我除了對宮里人發發脾氣,並沒有如她希望的去找蕭吟麻煩,她今天這一出,感情投入得更是厲害。我也不好干听著,垂下頭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哀怨一些。

    “听說你這一個月也不太出門?一個人悶著可不好,有空去園子里走走,或者請別的姐妹過來聊聊。喏,這個曹芳儀怕是這宮里數一數二的閑人了,找她肯定來。”

    听了皇後的話,曹寶珍大笑起來︰“是啊,我空著呢,就想有人一塊嗑嗑瓜子說說話,武嬪你可別跟我客氣,我隨叫隨到。”

    “曹芳儀這麼說,槿媛受寵若驚。”我頓了頓,嘆口氣,“其實也不是不願意出去,心里煩悶,脾氣也跟著變壞了。自己宮里的人打打罵罵也就算了,別人宮里的,哪里是能讓槿媛隨便發脾氣的。皇上寵著的時候,挺多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恃寵而驕。如今這個樣子,還不讓人笑話死了,告到皇上面前,怕是更加要不待見了。”

    我說得慘兮兮的,還不忘拿帕子抹一抹眼角。可惜皇後和曹寶珍一左一右坐著,我不能偷偷把自己擰痛,眼淚\是出不來了。

    皇後听完趕忙安慰我︰“怎麼說著說著就傷心起來了?看得我都難受了。其實啊,我也就算了,皇上對我本就沒什麼感情,武嬪你怎麼說也是他當初那麼寵過的。現在可好,新寵爬到你頭上去了,這不是官員年考的結果剛出來嘛,她蕭家大大紅了一把,家里親戚升了不少。尤其是她爹,連跳了四級,我看著都不舒服了。”

    我听到這里終于是明白了,皇後今天是為了蕭家升官的事情來的。我的戲還要繼續演,苦苦笑了笑,道︰“那也是她爹爹有本事,做官做得好……”

   “呸!她爹最大的本事是生了個好女兒,天曉得吹了什麼耳邊風呢!”皇後啐了一口,又是長長嘆了口氣,“本來這些話,都不是我一個做皇後的應該說的。不過是因為你跟我那時挺像的,跟你也投緣,為你難過,作為女人將心比心……”

    “槿媛明白的。”

    “明白就好,也別老在房間里悶著。誰對你不敬罵過去就是了,哪個敢不滿的讓他來找我。”

    皇後說完,又安慰了我幾句,和曹寶珍一塊走了。

    素娥姑姑此時才進來,我抬起頭對她笑笑,說︰“姑姑,這出戲唱得好累。”

    “可不這麼唱,皇後她們怎麼肯放過小主。”素娥姑姑走過來,俯下身子輕聲說,“讓她們瞧見小主罵碧兒是對的,言語里透露出對皇上變心的不滿也是對的。”

    “碧兒怎麼樣了?剛把自己掐哭了,不曉得現在好些沒有。”

    正說著,碧兒也進來了,眼楮還紅紅的,見了我就笑了︰“小姐可把碧兒嚇壞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我招呼她過來,問︰“還痛嗎?委屈你了。”

    “小姐說這些做什麼,不就給皇後她們作個樣子嘛,我下手有分寸,早就不痛了。”

    我這才放心些,正好到了午膳的時間,吃完坐著消化了會,準備去睡個午覺。

    剛站起來就听見小沈子的聲音,大聲喊著︰“皇上駕到——”

    說不出的脫力感涌了上來,面無表情地看著門口,今天倒是好,一個接著一個。
  皇上看起來心情很不錯,笑著走了進來。我讓碧兒奉了茶,想聽聽皇上會說些什么。
  皇上細細端詳了我一會,看得我都跟著奇怪起來,他才開口:“槿兒好像沒什么精神,可是累了?”

  “早上起得早了,原打算睡午覺的。”

  “我倒是打攪你休息了。干脆一塊睡吧,正好我也有些困。”

  皇上起身拉我進了臥室,我只好幫著他脫了外衣,蹬了鞋子,一起躺下。

  因怕我壓到肚子,皇上讓我仰面躺著,自己側了身子小聲與我說話。我知道他定是曉得了早上皇后過來的事情,于是老實說了。

  “太后還讓皇后送了些藥材來。”我摸不透太后的心思,也不明白她送我這些藥材究竟是何意。太后當真是如她表現的一樣,急切地想要一個孩子?而且這個孩子還不是單家人生的。

  “送來了就吃吧,補補身子也是好的。”皇上頓了頓,嘆了口氣,“太后真是喜歡你呢。”

  “可我不喜歡她。”我看著皇上的眼睛,“我比較喜歡皇上。”

  皇上聞言怔住了,似乎是沒料到我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我面上笑得甜甜的,心里卻是冰冷的。喜歡啊愛啊這種詞語,對古代女子來說也許是難以啟齒的,但對現代人而言,是再平凡不過的了。

  吻了下我的嘴唇,皇上輕輕喃了聲“真好”,然后坐起身把耳朵貼到了我的肚子上,靜靜聽著。

  “還不到四個月,能聽到些什么。”這樣輕柔的姿勢讓人有一種被關愛著的感覺,心里一熱,問道,“皇上覺得是我生個皇子好還是帝姬好?”

  皇上背部的線條僵了僵,沉默了。我也驚了一下,暗自后悔不該被剛才的氣氛沖昏了頭腦,問這種蠢問題。

  隔了很久,皇上才說:“我想要個皇子。”

  是他想要,而不是好與不好。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他想要的,是對他的霸業有所幫助的,而這對我,對我的孩子,也許并不是一件好事。我是他的棋子,并不是他的愛侶。

  “速戰速決,我不打算跟他們慢慢耗。況且,太后也不會再給我更多的時間去跟他們對著干了。”

  我低低“恩”了一聲,腦海里冒過一個想法,一閃而過,抓也抓不住。想要仔細琢磨,卻被皇上的一串細吻打斷,再也回憶不起來了……

  傍晚醒來的時候皇上已經走了,可整個瓊薈樓的氣氛不太對勁,所有人都是苦著一張臉,見了我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出。

  “這都怎么了?”我問芷杏和懷夢,兩個人推來推去不肯說。

  我疑惑地又去問碧兒,碧兒猶豫了一會,才說:“皇上走的時候氣沖沖的,黑著一張臉。德順公公問皇上要不要去蕭貴人那里,也被訓了一頓。”

  “皇上今天沒過去找蕭貴人?”

  “聽小沈子說,是回了賞心閣了。小姐你說了什么讓皇上那么不高興?” 。

  幾乎失笑出聲,我一個睡迷糊的人能觸他什么眉頭,不過是跟我早上一樣,做出戲給人看看,讓皇后曉得我沒有把單家的話當耳邊風聽過就算了,我有對皇上表達不滿,只是爭寵不成反而是惹惱了他,讓他們以為還有拉攏我的可能。

  這樣,算不算一種保護?還是這種“保護”也是計劃中的一手棋? 。

  心里存著事,到了晚上,就久久不能入睡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理不出一個頭緒來,使得腦子里什么都沒有,也就是因為空空的,才隱隱覺得不安,更加難以入睡。

  這段時間以來,皇上都不曾在延清宮過夜,我睡得也比較早,所以這會兒雖然還不是很晚,但是宮里早就熄了燈,大家都跟著我睡了。

  坐起來披件衣裳,我一個人摸索著下了床,準備點一盞燈。摸著火折子卻啞然失笑,好像有在電視上看到過這玩意兒,可真握在我手里了,我倒是不知道怎么用了。穿越后也沒親自用過這東西,這下子是傻了眼了。

  我又在桌子上摸索了一陣,突然“咣當”一聲脆響,吧一個茶杯碰掉了。這一聲在寂靜的夜里是格外的響。

  我有孕之后,碧兒就在外屋搭了個簡易鋪子,方便夜里有什么情況可以隨時叫人。碧兒被我吵了起來,呼道:“小姐怎么了怎么了?”素娥姑姑聽到了響聲也趕緊進來,身后的芷杏和懷夢各執著一盞燈走了進來,大家都是披著衣服,看來起得很匆忙。

  “怎么了?”素娥姑姑看了看,走上前來扶住我,“小主怎么還不睡?”

  我順著扶住素娥姑姑的手,搖了搖頭:“今天是反常了,竟然睡不著了。”

  素娥姑姑皺了皺眉,說道:“我看小主晚膳也沒用多少,現在也餓了吧?我去找小福子煮點宵夜等下端來給小主填填肚子。”然后她又轉身對芷杏和懷夢道,“你們去告訴門口的小沈子和小福子,讓他們去廚房生了火,我一會兒就過去。”

  芷杏和懷夢點點頭,下去了。

  素娥姑姑又對我道,“今晚讓碧兒去休息,我來陪著吧。”

  我點了點頭,看著碧兒同素娥姑姑一起走出了房間。我獨自對著跳躍的火苗,感覺它投射到墻面的影子顯得有幾分悲涼。

  困惑著夜晚的清醒,我的腦子里突然掠過一個問題,讓我忍不住難受了一下。若是當初沒有選擇成為皇上的棋子,仍是抱著最初的念頭把自己隱沒在這后宮之中,那我的日子豈不是更加悲涼?如同薛曉筱一般,成了別人計劃里的犧牲品,到斷氣都不曉得發生了什么。而我現在,若是死了傷了,起碼還知道是為了誰……

  “小主。”門吱呀一聲開了一辦,素娥姑姑端著一碗桂圓蓮子羹走了進來。

  “姑姑坐吧。”我看著素娥姑姑把碗放下,說道,“我們說會話吧,我不是武嬪你也不是我姑姑,只是我的長輩。說起來你和碧兒是我在這宮里最親近可信的人了。”

  “哎,你這傻孩子。”素娥姑姑笑得慈祥,拿著調羹涼了涼羹,才推到我面前說,“吃吧,太燙了。”

  “嗯。”我應了聲,聞著香味也覺得腹中一陣饑餓。宮里的果然是上好的桂圓,肉感咬起來好,也甜;吃到蓮子的時候,我不禁皺起了眉頭,嘴里充斥起一股苦味。嚼了幾下,還是勉強咽了下去。

  “苦么?”素娥姑姑問我。

  “苦。”我點點頭,說道。

  蓮子沒有去心,吃起來是苦的。尤其是和甜膩的桂圓一起,先甜后苦,就顯得苦更苦了。

  “是啊,”素娥姑姑站了起來,走到了窗口邊,開了窗,外面的天空中月亮的顏色很淡,似乎柔和地溶化了大地,“既然你說這后宮之中與我最親近,我也從來就不曾想過要害你。”

  素娥姑姑說著轉過身來,直看著我的眼睛,眼里的情緒真實無假,“我從前雖是太后的親信,但實際上與皇上的生母茗貴嬪感情深厚,皇上小時候也帶過一陣子,自然是親近些的。當年太后做過的一些事情我是沒有權利干涉的。但如今,皇上已成年,我想,有些東西也是該還給他的了。”

  我聽素娥姑姑這么說,也就知道她在說單家干政的事情。

  “蓮子有心就是苦。素娥姑姑可是要我無心?”

  “武嬪聰明。”素娥姑姑點頭道,“但我只怕你對皇上有了心,那這些苦你也只有往肚子里吞了。”

  我閉了眼睛,又咬了一勺桂圓蓮子羹,甜的苦的滋味在我嘴巴里混合起來,更是覺得千滋百味,一言難盡。
日子繼續過著,平平淡淡的。

  皇上接連好幾天都沒露面,一直都住在賞心閣,沒有去蕭吟那裏,也沒有來過我的瓊薈樓。以前下午還會來坐坐的,這幾日也沒有再來,擺出了一副被我惹惱的樣子。

  他做戲,我也做。我偶爾在瓊薈樓門口無故對著自己宮裏的人發發脾氣,讓別人誤以爲我的脾性因爲懷孕和受皇上冷落而變得糟糕,也會依著皇后的意思找曹芳儀去月暢園閒聊打發打發時間。

  這天我正要去月暢園,忽然瞥見了瓊萃樓的一個宮女,才想起來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柳碩彥了。每月太后、皇后那裏的請安早早被免掉了,前些時候我讓方和珞去看她還會答應,但後來是決不開門了。幾回下來,也就作罷。

  “武嬪吉祥。”那宮女見了我,急急跪拜。

  “起來吧。”我一手扶著碧兒,讓她起身看著我道,“很久沒有柳貴人的消息了,你們家小主可好?”

  “這……”宮女猶豫著不知說什麽,“謝武嬪關心,我們家小主……”

  “我只想聽實話。”我笑笑,卻語露威脅的口氣。

  “是。”那宮女緊張地縮一下肩膀,終於道出實話,“我們家小主的身子是每況愈下,原先還能靠著床看會兒書,現在是連床都下不了了。吃的也愈來愈少,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心病,每日躺在那裏歎氣。讓我們這些奴才看了都覺得無比心疼。”

  “是嗎?”我擡眼往瓊萃樓的方向看了一眼,忽感蕭條萬分。我再回頭對那宮女說道,“回去問問你家柳貴人,哪天願意我過去坐坐的,差人叫一聲即可。”

  那宮女點了點頭,我便出了延清宮。

  也是這麽一耽擱,誤了些時間,比我和曹寶珍約好的時辰晚了。雖然我可以說有孕走路慢,但畢竟曹寶珍是芳儀,多等了也不見得好。

  見我不自覺加快了步子,碧兒湊了上來,說道:“小姐別著急,碧兒知道月暢園裏有條近路可以快些到亭子的。”

  我點了點頭,碧兒便領著我走了近路。

  依稀見到了曹寶珍的身影,她已經坐在了那裏磕起了瓜子,身後還是只跟了一個貼身丫鬟,上次聽她喚過好像叫什麽絳雪,是個挺機靈的丫頭。曹寶珍邊吃著瓜子邊向著石子路口張望著。

  見此,我忍不住又走快了幾步。

  “哎呀。”

  “哎呀。”

  叫喚的一個是碧兒,另一個不知是哪個宮裏的宮女。她也走了小道,估計是小路平時沒什麽人走,又捧了一大堆字畫,才沒有看見我們,一下子與碧兒撞上了。

  “好險好險。”碧兒拍拍胸脯,道,“幸虧不是撞了小姐。”

  “奴婢該死。”那宮女一見是我,又聽碧兒這麽說,慘白了一張臉,急忙跪道,“奴婢該死,沒長眼睛撞了上來。武嬪大人大量,不要生氣!”

  我面容嚴肅,心底卻是一陣冷笑,原來我的大脾氣已經能讓人怕成這副樣子了。低頭看了看這宮女,她的頭埋得很低,身子有些顫,似乎很是害怕。我不想理她,目光被散落在地上的字畫給吸引了過去。其中一幅已經散落了開來,我也不懂得鑒賞這些,只是認得出這畫上的是幾個坐著喝酒的官員和幾個在前面跳舞的舞妓。題字讓我覺得很熟悉,氣勢滂沱,筆鋒抑揚頓挫,像極了陳霖韻的那手字。

  我正打算細看,確認這是不是陳霖韻的字,那宮女已經手急慌忙地把字畫都收了起來抱回懷裏。一臉驚恐地看著我。我看著她的臉,不由得仔細打量,總覺得十分面熟,可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見過。

  宮女見此,又低下了頭,抱著字畫的手卻一點都不松。

  我想想也就作罷,故意冷冷哼了一身,什麽都不說往曹寶珍那裏走去。

  “怎麽了,”曹寶珍見我繃著一張臉,笑道,“怎麽武嬪一來就黑著一張臉?”

  “還是看到曹芳儀讓我覺得舒心。”我福了福身子,曹寶珍趕緊叫我坐下。我先給她吃了一記補藥,惹得她不禁喜上眉梢,關切地問我:“可又是那些不懂事的奴才惹你生氣了?”

  “可不是。”我裝作氣道,“這一出宮就遇到了兩個笨奴才,一個我問她事情她回答得不清楚,一個是走路不看人,直接就撞了上來。幸好不是撞到我,不然非扒了她的皮!”

  “也沒有好氣的,小事小事。呵呵。”曹寶珍笑道,“武嬪你已經是很幸福的了,皇后娘娘懷孕的時候日子過得比你還煩心。怎麽說皇上對你也還是不錯的,前段時間你不是把皇上氣走了麽,你看這麽多天,也沒有什麽責罰或者克扣;太后和皇后又都喜歡你,皇后還發了話說是讓大家都讓著你一些。”

  “我也知道大家對我好,但是這脾氣大了以後就沒法變回去了啊。”我故意憋了憋嘴巴,裝作自己也難以理解的樣子道,“就我現在這脾氣,要得罪多少人啊。要不是皇后娘娘照顧,我哪能過的這麽舒服,道理我還是懂的。”

  這曹寶珍是我和皇后之間的線人。我知道,每次陪完我之後,曹寶珍都會被皇后請去甯鳳宮賞賞花之類的。理所當然,看花是假,得到我最新的情況是真。而我,也就順著她的意思做下去,讓皇后滿意,降低防心。

  我瞄了曹寶珍一眼,握著帕子擺出一副哀怨的姿態:“皇上那裏,我也就一時難受抱怨了幾句,他就拂袖而去了。我寧可皇上沖我發火,責罰也好克扣也好,總強過現在這樣的不理不睬。心裏真是難受死了。”

  “難過也是傷身子的,武嬪你也看開點。皇上那裏嘛,氣過了就好了。你挺著個肚子他能真的不理你嗎?”

  曹寶珍安慰了我幾句,就開始扯閒話,聽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宮裏的事情。照我說,這個曹寶珍才應該是宮裏的消息中心,不僅是她毓衾宮的事情,連著隔壁幾個宮的小事她都是能很快知道。她也是個想得開的人,大大咧咧的,沒有柳碩彥那種小女人情緒,對得不得到皇上的寵愛無所謂,也從沒想過爬上高位,和單家是姻親,在前朝又有個做戶部尚書的爹,難怪她自己的小日子也過得那麽開心。

  傍晚十分,我們約好了下次再聊後就各自回了宮。

  大約是三天後,早上我睡得模糊的時候,就被素娥姑姑叫了起來。我呵欠連天,揉著眼睛問她何事把我叫醒。她看著我道:“溫貴嬪和陳美人鬧了起來。”

  “爲了什麽事?”

  “還不清楚,小沈子還沒打聽清楚,只知道溫貴嬪是氣壞了,摟著溫玉帝姬哭得十分慘。”素娥姑姑說道,“聽說皇后已經從甯鳳宮出來往毓靈宮趕過去了。”

  “溫貴嬪摟著溫玉帝姬哭得十分慘?”我狐疑地擡了擡眼,睡意已經跑光。換了別人我倒還會相信,依溫依雪的性子,是寧可不惜一切與人拼出高低,又怎麽會在那裏哭哭啼啼示弱呢?

  還是我先前認識的那個規矩爲先的陳霖韻帶的是假面具?她的本事大到竟然可以挫敗向來高傲的溫依雪?

  “我們也趕去毓靈宮看看。”
  等我到了毓靈宮的時候,就看見皇后微微皺眉坐在正中央,顯得一臉煩躁。溫依雪懷裏摟著溫玉帝姬坐在一邊,滿臉淚水,這會兒雖是不哭了,可還是哽咽著;陳霖韻站在另一邊,大有一副正義凜然胸中坦蕩蕩的樣子。
  曹寶珍坐在溫依雪旁邊,似乎已經勸過她了,如今也只是坐在一邊做觀衆。姜嵐和蕭吟並排站著,貌合神離;雲臻與徐秀兒、沈若婉一排站著。

  “槿媛來晚了。”我進去的時候,衆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我不疾不徐地邁了門檻,輕輕朝皇后福了福身子。

  “武嬪怎麽也來了?”皇后歎了一口氣,朝我招招手,道,“來了也好,這後宮之衆也只有你能爲本宮分憂了。”

  “槿媛不敢當。”我走了過去,順著皇后的意思坐下,“出了什麽事情?”

  皇后只喚一聲“素琴”就閉起了眼睛,好像真的是無心管這樁事情。素琴姑姑向我福了身子,攤開手裏的一張畫卷,道:“武嬪請看。”

  “哦。”我看了看,覺得甚爲眼熟。

  “武嬪可覺得這畫中的歌伎長得像誰?”素琴姑姑問道。

  我想了想,驀然想起了那日在月暢園與碧兒相撞的那個宮女,那時候她懷裏抱著的畫之中就有一張與這張極其相似。我擡頭看了看溫依雪,她直直地看著我;我又看了看陳霖韻,她紅著一雙眼睛也看著我。

  既然陳霖韻都哭了,這事情必定與她有關?

  “難道有人說這歌伎像溫貴嬪?”我輕輕問道,在這安靜的房間裏,卻是字字落地有聲。

  “何止。”皇后扭頭看著我,皺眉道,“據說就是照著溫貴嬪的模樣畫的。若真追究起來,也算是一件大事情啊。”語罷,皇后就把目光落在了陳霖韻身上,“武嬪,這件事情交與你,你又該怎麽處理?”

  “這畫可是陳美人所作?”我看陳霖韻問,她只對我點點頭,沒有作只字片語的解釋。

  “溫貴嬪可是爲了畫中人與自己相似才生氣?”我又看著溫依雪問道。

  “武嬪只覺得相似?”溫依雪擡眼看我,“爲何他人看了就說是我,只有武嬪說相似。莫不是要存心偏袒陳美人?”

  “溫貴嬪此話嚴重了。”我笑了笑,心裏頓時明白,這溫依雪雖兩眼通紅,看得出大哭過,但說話的語氣仍如以往。這一回的事,不過是她要找陳霖韻麻煩引發的。只是爲何是陳霖韻呢?徐秀兒上次不是說溫依雪下一個要對付我麽?怎麽會換成了陳霖韻了呢?

  “夠了。”皇后似乎是聽不下溫依雪的口氣,說道,“本就是可有可無的事情,溫貴嬪這段時間似乎情緒不太好?可別讓我知道了是哪個奴才在你耳朵邊嚼舌根子,才引起了今天的事情。”

  “皇后這麽說可是在怨臣妾無理取鬧?”溫依雪摟了摟懷裏的溫玉帝姬,說道,“武嬪聰明知禮儀,皇后娘娘偏愛她,臣妾毫無意外,剛才臣妾的口氣是沖了些,但也不過是因爲發生了這種事情才會這樣子的。”

  我不再說話,也幾乎沒了表情,讓人感覺我現在爲了溫依雪的那句話在擺臉色。可在心裏卻已經想了許多,這兩人又是怎麽了?原先小明子說過溫依雪是天天給皇后去請安的,連曹寶珍都跟我埋怨過說溫依雪與皇后走得這般那般近反而常冷落了自己。今天她們這麽說話,難道是窩裏反了?

  溫依雪一口一個臣妾聽起來倒是讓人覺得假了。他緊緊摟著帝姬,還不滿兩歲的帝姬一臉困倦,苦著一張臉似是快要哭出來。我不禁想起徐秀兒說的,溫依雪對自己的女兒都是下得了手的,現在看來好像確實是這樣。這麽大清早的,爲了這麽點事把帝姬也鬧了起來,這麽緊摟著也不過是想給別人施壓,告訴大夥她起碼還有一個帝姬能靠著。

  “皇后娘娘。”素琴姑姑突然俯身,在皇后耳邊嘀咕了幾句。就見皇后眯起眼睛略微頷首,嘴裏“嗯”了幾聲,看著陳霖韻道:“陳美人對這件事情有沒有什麽要說的?”

  “皇后娘娘,”陳霖韻平靜地道,“一開始就說了,這畫不過是平日畫下的,畫的並不是溫貴嬪,也沒有絲毫要輕蔑哪位嬪妃的意思。”

  “溫貴嬪的意思呢?陳美人的解釋你可聽進去了?”皇后又轉問溫依雪。

  溫依雪睨了陳霖韻一眼,緩緩才道:“陳美人這麽說自是有些道理,不過也只是片面之詞。你雖沒說這畫的妓是我,但這樣容貌早就引起了那些下人的遐想;我今天早上在宮裏聽到她們悄聲議論,可叫我的顔面擺放在何處?”

  “書畫平日都是收在書房裏的,不知道是哪個奴才隨意翻動了還編造出這些東西來。溫貴嬪不滿,找出那個造謠的奴才處置便是了。”

  “真真是煩人的事情。”皇后拿指套敲了敲桌面,最終爲這件事做了了結道,“溫貴嬪也就不要再氣了,這貌有相似,況且這幫子奴才嘴裏說出來的東西有幾句能聽的?你在宮裏也算久了,可還不明白?至於陳美人,畫畫是沒錯,不過你自己宮裏的人沒有管好嘴巴,說了些有的沒的惹惱了溫貴嬪,你這做主子的也是難辭其咎的。”

  皇后扭頭對我道,“武嬪,你看我這樣說可有道理?”我沖皇后點點頭,她便滿意地繼續說道,“就罰陳美人這一月在毓靈宮裏好好反省,溫貴嬪也就不要再追究了。”

  語罷,皇后扶著素琴姑姑離開了,不給其他人任何說話的機會。

  皇后一走,溫依雪抱著帝姬回了自己的房間,曹寶珍嘴裏嘟嘟囔囔著也要離開,臨走前對我做了一個皺眉的表情,我知那是她在看不起溫依雪。

  “武姐姐回去了麽?”雲臻上來與我一道走。

  “是啊。雲妹妹又想去哪里玩了?”

  “是啊,我們去月暢園逛逛?”

  “幾乎日日去,不會膩麽?”我笑道。

  “這宮裏又大、人又多,雲臻除了熟悉的幾個地方,其他的可不敢亂去。”雲臻吐了吐舌頭,“要不一不小心跑錯了地方,小命也沒了。哈哈。”

  我被雲臻惹得笑了一陣,卻還是搖搖頭:“我不去了,想回延清宮去看看柳貴人。這段時間事情多,雲妹妹還是乖一些待在自己宮裏如何?”

  “好吧。”雲臻好像並沒有懂我的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

  “嗯,那就好。”我拍了拍她的手,先走進了自己的延清宮。看著繼續往前走向延翎宮的姜嵐、蕭吟、雲臻三人,我心裏想著,你這二位元之間的微妙關係維持了一段時間了,這根平衡的弦不曉得能崩到什麽時候。可不要挑這時間鬧起來,若不然這宮裏可就有的一陣熱鬧了。

  “小主真要去看柳貴人?”素娥姑姑問我。

  “柳貴人會見我的。”我非常肯定地點了點頭,便朝瓊萃樓走去。

  到了瓊萃樓,那門口的小太監見我來了,也沒有通報,直接給我開了門。我對素娥姑姑一笑,意爲:看,真如我所料的吧。

  柳碩彥的房間裏很灰暗,由於長期沒有開窗子還有一股味道。現在我來了,她們才開了窗子。柳碩彥靜靜地躺在床上,面無表情。

  “柳貴人何苦自己折磨自己。”我看著她,沒來由地一陣揪心,“好好的,又何必呢。”

  “哎。”柳碩彥非常吃力地轉過了臉,看著我,幾乎是要哭出來了,“武嬪你還是有心之人,如今後宮之中,也只有你還惦記著我了。”

  “哪里。”我走過去坐下,“皇后她們也念著你的。”

  “不用說這些話讓我高興了,她們心裏想什麽,我還是知道的。”柳碩彥眯了眯眼睛,努力看著我道,“溫貴嬪找陳美人的麻煩了?”

  我點了點頭,這宮裏消息傳得快,連柳碩彥都知道這事了。恐怕皇上和太后那裏也已經有消息了吧。

  “算了,我覺得我的日子也要到頭了,不想再說這些了。”柳碩彥本就瘦弱,如今更是瘦到了一種境界,皮包骨都還有得多,“武嬪和我說說話,讓我安靜地度過最後的日子吧……”

  我不知道柳碩彥存了什麽思想,心底一軟,就應下來了。看著她現在這副樣子,我覺得她更像林妹妹了,於是我道:“若是你願意多吃點飯,我就每天給你來講一段故事如何?”

  “什麽故事?”

  “紅樓夢。”我一笑,淡淡地說道。
紅樓夢是很早的時候看的,很多東西現在已經急不清了,如今我也只是依稀照著電視版本與柳碩彥說說,當中忘記的地方我便只能自己掰圓了。

    可即使如此,柳碩彥還是听得喜歡。這幾日,她似乎也不再想薛曉筱之事了,東西吃多了些,面色漸漸紅潤了起來。瓊萃樓那幾個宮女太監原來見我都冷淡,如今見了我就好像看到了什麼神。

    “那後來呢?寶玉可娶了黛玉?”柳碩彥急切問道,她斜靠在床邊,身後墊上了厚厚的枕子,身上也穿得厚實。

    “明日來跟你說。”我淺淺笑了,道,“你可要好好吃方太醫為你調制出來的藥,可知道了?”

    “你可是想用一個故事來留住我?”柳碩彥忽然笑笑,搖頭道,“武嬪啊武嬪,你是讓我說你傻呢還是天真?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自然是最清楚的,已經無藥可醫了……”

    “我也不怕跟你說實話,我必須留住你。”我平靜地說道。

    “哎,你啊……”柳碩彥又看了看我,嘆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說完今日的故事,你也就早些回去吧,和我一個病人多待了被太後她們知道了可不好。我也累了,要睡一覺,我也算是個不能隨便死的人了……”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柳碩彥口里的自嘲語氣很強烈,讓我不禁眼底一涼。這後宮之大,現在雖然沒有多少嬪妃,但已經互相牽扯成這樣。誰的存在是重要的?又有多少人是為了自己活下去的呢?

    出了瓊萃樓,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氣,看著素娥姑姑道︰“姑姑是了解我的,但我現在不知道留住柳碩彥是該還是不該?”

    “這個要看小主你心里存的想法了。”素娥姑姑扶我的手緊了緊,似是在給我力量。

    我抬眼看了看天空,刺眼的白色中看過去隱隱露著一些蒼灰。沉悶地閉上眼楮,道︰“我還是要留住她,”我睜眼看著素娥姑姑,眼里的意思明確,“她所知道的,將來能幫上我對付那個人。”

    素娥姑姑點點頭,扶著我慢慢走。

    我想從柳碩彥那里知道的,是去年冬天薛曉筱死的事情,那日柳碩彥必定是听到或看到了什麼。後來徐秀兒又找過我,說是要我小心溫依雪,也提了薛曉筱是被溫依雪害了的,只是具體的,她沒法開口或者是說不上來。

    有次還做了個假設,如果徐秀兒說的話是真的,那麼若是溫依雪害薛曉筱的時候,恰巧被柳碩彥看到了。那麼,柳碩彥生病除了薛曉筱事件的驚嚇,還有就是擔心溫依雪加害與她。

    而我留住柳碩彥,除了看她憔悴而有一些心軟外,只有一個目的。我需要知道她所知道的一切,然後拿它來對付溫依雪。

    這個想法其實已經形成很久了。徐秀兒找我來說事以後,我就想過了,若是溫依雪要對付我,我就只有反擊過去。我還是皇上與單家這盤棋上的一顆棋子,我不能在沒有開戰以前先被踢下了戰場。我是為了活命才自願做了棋子,怎麼能不明不白地被溫依雪整了。

    “武嬪吉祥。”

    走到瓊薈樓,我竟看到了素芳姑姑,不禁吃了一驚。

    “素芳姑姑很久不見。”我走上去,看著她,笑道。

    “是啊,好長一段時間不見了。”素芳姑姑看了看我旁邊的素娥姑姑,兩人相視一笑,笑里卻頗有意義。然後她又轉看向我,道,“二月初過來替太後傳話的時候,小主正在休息,只好麻煩素娥轉告。這麼想來上次見到小主還是祭天出發前,素芳要陪著太後,也沒能來關切小主幾句。”

    “素芳姑姑照顧太後要緊,還惦著我,這就夠了。”

    听我這話,素芳姑姑不禁笑了,對素娥姑姑道︰“素娥姑姑好眼光。”

    素娥姑姑淺笑,道︰“素芳姑姑客氣。”

    眼見著這兩人客氣地對話,我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素芳姑姑好像跟我說過一句“不愧\是素娥看中的人”,但又一時三刻細想不起來,只能模糊帶過。

    “今日素芳姑姑來,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吧?”我問道。

    “是。”素芳姑姑笑道,“寒暄的話也就不多說了,今日來,是素芳私下來見的小主,與太後無關。”

    我看著她,不知道素芳姑姑葫蘆里準備賣什麼藥。

    素芳姑姑見我如此警覺,眼里閃過一絲異樣,道,“只不過半年,竟能如此成長,素芳也算是見識了。”

    我沒接話,繼續等素芳姑姑說。

    “太後似乎察聞到了小主這幾日常常去看柳貴人那里,有些不悅。”素芳姑姑道,“大家其實都心知肚明,柳貴人這病榻之樣早晚是要走的人,而武嬪你懷著龍種,常與她相見似乎並不妥當。”

    後素芳姑姑看著素娥姑姑道,“武嬪不知道,你還不了解太後麼?”

    素娥姑姑沒說話,我想了想,照素芳姑姑的意思就是說太後如今只是不悅,如今的提醒是素芳姑姑個人的意思。但我並不是很相信,素芳姑姑算得上是太後身邊的親信,就像素娥姑姑對我一樣可信賴,這一回來找我,太後不可能不知道。

    見我們都默不作聲,素芳姑姑只笑道,“素芳話說到這里,信不信全看小主。若是太後真動氣了,自然不會是對小主,倒霉的是柳貴人啊。”

    素芳姑姑行了行禮,便先走了。

    素芳姑姑走後不久,方和珞來了。我有些疑惑,今天早上他已經來請過脈了,怎麼這會兒又來了?

    “方太醫什麼事情?”我問道。

    “奉了太後的旨意,過來給柳貴人看看。”方和珞說的平淡,但這話卻在我心里砸出了個一圈漣漪。

    “剛剛得的旨?”我又問。

    “是。”方和珞看著我,道,“臣先去了。”

    “去吧。”我與素娥姑姑進了瓊薈樓,我對她說道,“這方太醫是故意叫來的?”

    “嗯。”素娥姑姑點頭道,“不過一貫的風格,過來施壓的。”

    我點了點頭,明白了素娥姑姑的意思。太後先派來了素芳姑姑表達意思,但又表示與她無關;接著要要方和珞來看看柳貴人,不過要我知道,她要動掉柳碩彥是很容易的。至于怎麼動,我就不得而知了。

    “太後真真是個厲害的人。”我感慨道,若不然,她不可能無子卻坐上了太後的位置,還一手捧起了他們單家。

    “這段時間我們也小心點,溫貴嬪與陳美人那里鬧得正大,雖說是在閉門思過,但估計不會就這麼善了了,畢竟都是那麼個脾氣。”素娥姑姑對我道,“我們不是希望蕭貴人和姜才人不要在這會鬧起來麼,我們更不能在這個時間為了柳貴人而逆了太後的意思,讓她對我們防備起來。”

    我笑了笑,道︰“素娥姑姑說得對極了。”

    好不容易在單家人面前經營出來的乖順形象,讓她們覺得可以一手掌控我,若在這時出了岔子,那麼多工夫不就白費了。
被太後一警告,柳碩彥那里我是不能再去了。

    可故事說了一半,生生斷了柳碩彥怕也等得難受。幸好由于前幾天皇後命陳霖韻閉門思過,讓溫依雪也靜心休息,別的宮的嬪妃跟著也太平了不少,日日都在自己宮里待著,沒在這節骨眼上找事,因而最近倒是空閑了許多。

    我讓碧兒準備好了筆墨,把故事後面的大致發展寫下來。柳碩彥喜歡寶黛的愛情,那幾段就記得詳細些。寫得手酸了,就讓碧兒代筆,我說她來寫。折騰了二三天,終于是完成了。

    讓芷杏把書稿給柳碩彥送去,回來時還有一封回信。大抵是說她也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不會要我為難,我有心給她寫了書稿她就很開心了,讓我好好休息不要再做這麼勞累的事。

    我嘆了口氣,把信收了起來。

    那日剛吃過午飯,小沈子就進來報,說是曹寶珍請我去毓衾宮坐坐。我收拾了一下,素娥姑姑陪著,跟著那個來傳話的小太監往毓衾宮去了。

    自從薛曉筱暴斃後,我還是第一次來毓衾宮。宮里悼念的白色幔帳早就撤了,原先服侍薛曉筱的宮婢也都遣散了,不是跟了新主子就是調去做了別的活,好似這里從來都沒有住過一個薛貴人。

    曹寶珍在屋里等我,她斜身靠在一張榻子上,見了我便招手道︰“給你也備了張軟榻,坐舒服了我們再說話。”

    我慢悠悠地坐下,心道這曹寶珍怎麼變得這麼仔細起來︰“今天天氣挺好的,曹芳儀反倒是悶在屋子里了?”

    “早上去見了太後,她老人家把我一頓好罵,說我不該拖著你這個大肚子去園子里瞎逛,吹了冷風不算,坐的也是石凳子,又硬又冷,對你身子不好。我又沒大過肚子,哪里曉得這些。”曹寶珍撇了撇嘴,“原是想過去你那里的,只是我這幾日身子不太清爽,只好麻煩你過來了。”

    曹寶珍說完,讓婢女給我奉了茶上了瓜果,她自己面前放了瓜子和花生︰“這些上火的東西你不能多吃,還是瓜果好。”

    和曹寶珍聊天基本就是在听她說,她性子直說話快,往往能得到許\多八卦,這也是我喜歡同她說話的原因。

    “這幾日宮里還真沒有什麼事,一個個跟改吃素了一樣安分得不得了。說起來也就是溫依雪給鬧騰的,好端端的沒事找事,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要跟陳美人過不去。”

    曹寶珍最近似乎是越發對溫依雪不上眼了,除了當著溫依雪和皇後的面叫一聲“溫貴嬪”外,平時都是直接叫的名字。

    “芳儀的意思是溫貴嬪故意找陳美人的茬?”

    “可不是!”曹寶珍剝著花生,道,“溫依雪什麼性子啊那是最愛面子的了,出毓靈宮的時候不說,在自個宮里頭走路那都是要六七個宮女跟著的,就怕別人不記得她是個貴嬪。我是听說,那天她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一個人都沒帶在走到毓靈宮的小園子里去了。又正巧,兩個宮女在那里嚼舌根,溫依雪獨自一人她們也沒注意到,就被听了去了。溫依雪氣壞了,沖進陳美人書房里翻畫軸,翻出來了又哭又鬧。”

    我搖了搖頭︰“那也是陳美人自己先沒留心,畫了那樣的畫。”

    “不就是幅畫嘛!溫依雪還非咬定說那個畫的就是她,要是我,死也不承認自個是畫上的歌姬,又不是多出彩的事情。”曹寶珍冷冷哼著,“話又說回來,陳美人那天說的也又道理,她的畫從來就是收在書房里的。她那里能進出書房的也就是她自己和帶進來的家生丫頭,自己家的丫頭不會出去胡說,不曉得是哪個宮女去翻了她的東西了。”

    曹寶珍這麼一說,我又想起了那日抱著畫軸在月暢園小路出現的那個宮女。那時候就覺得眼熟了,可一直都沒有想起來是誰。我暗暗記下,有機會的時候定要弄弄清楚。

    我們正聊著,突然有太監報皇後來了。

    皇後和素琴姑姑一道進來了,揮手讓我們免了禮節。

    “我從詠鳳宮出來,要回寧鳳宮去,路過這兒正巧听說武嬪也在,就進來湊個熱鬧。”皇後在椅子上坐下,問道,“再聊什麼呢?”

    “噥,就是陳美人那件事唄。”曹寶珍答道。

    皇後一听皺了眉,搖頭嘆道︰“那兩個人啊,平白無故非要鬧出點事情來。”

    按皇後的說法,溫依雪的性格就是太好強了。溫依雪雖是正房所出,但在父親心里比不上側室的兩個兒子,母親脾氣柔弱,常常被側室欺壓了去,溫依雪從小就幫母親出頭,也養出了一副不低頭的性子。進了宮之後,她父親官位小,是靠著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子,最怕的就是被人看輕,特別要強。

    偏生陳霖韻也不是個軟柿子,做事一板一眼該怎麼樣就這麼樣,才沒法和溫依雪處好。又出了這麼一幅畫,溫依雪咽不下氣,陳霖韻沒那個心自然不會服氣,這才越鬧越離譜。

    “我讓陳美人住到毓靈宮去是覺得她們倆人性格像,能說到一塊去,沒想到好心辦了壞事情。或許還是徐貴人那種溫吞個性能和溫貴嬪處得好些,這一年多了也沒出過什麼事情。現在就讓她們各自閉門思過去,若是能磨平些性子倒也好了。”皇後說完把目光轉到我身上,笑著道,“武嬪覺得呢?我這麼處罰可還妥當?”

    “槿媛听了皇後娘娘的分析,也覺得很是有理。”我抬頭看著皇後,她笑意更深了,“皇後掌管六宮是一件辛苦費神的事情,槿媛不懂這些事情,所以妥不妥當也說不好。”

    皇後對我的回答似乎是非常滿意,捂嘴笑道︰“還是武嬪最會說話,听著就覺得心里暖烘烘的。這掌管六宮還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事不少,小事更是一件接著一件,偏偏身邊能幫得上忙的也就是素琴和祥安了,累哦!”

    “能者多勞嘛。”

    “我現在啊就指望著皇上能早些冊封了四妃,好有人一塊幫著打理打理了。”皇後直直看著我的眼楮,“武嬪如今可是很有機會的,千萬別讓我失望呀。”說完,又轉向曹寶珍道,“你也是,別整天磕瓜子,也不怕牙痛。太後剛才還說你呢,最近都不肯陪她聊天。”

    曹寶珍頓時苦了一張臉︰“太後哪是讓我陪她聊天啊,根本就是陪她念經。你也曉得我是坐不住的人,太難為我了。”

    “偶爾還是去吧。我也要走了,過段日子就是太後的生辰,要準備的事情多著呢。”皇後說完就起了身,囑咐我們別聊太久,也就先走了。

    曹寶珍見皇後走了,唉聲嘆氣地跟我說陪太後念經的痛苦,越說越沒了興致。我瞧在眼里也就決定走了。

    出了曹寶珍的房門,我突然有一種感覺,有一道目光正在盯著我。

    我滿心疑惑,四處一看,發現一個宮女抱著一疊洗干淨的衣服站在屋檐底下的陰影里,看著我的正是她。

    她個頭不高,因為光影的關系我看不清她的模樣,但她的眼楮卻讓我印象深刻。那是一雙沒有任何生氣的眼楮,直勾勾的,讓我渾身一涼。

    素娥姑姑也注意到了她,輕聲咕噥了一句“是她”。

    我正想問是誰,卻被一個跌跌絆絆沖進來的小太監給打斷了。他見了我也沒行禮,直接沖進了主廳,然後廳里就傳出了茶碗摔碎的聲音。

    我與素娥姑姑對視一眼,趕忙反身走回去。曹寶珍已經站起來了,正要往外走。

    “出了什麼事?”我問道。

    “又是她們毓靈宮,說是溫玉帝姬被推到水里去了!”
曹寶珍差人去叫了沈若婉,等著的工夫她又閒不住地跟我說:“這沈才人和徐貴人是一個類型的人兒,真沒意思,都是八竿子打不出個悶屁來的。當時還與武嬪你不熟,不然就該叫皇后把你排來和我一起住的。”

  “那時候我們也定是料不到今日溫貴嬪會和陳美人鬧起來的。”我感慨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用物是人非來形容了,不論如何,我卻知道,我要走下去的路還有很長,沒有時間來讓我感傷春秋了。

  “真的是瞎折騰啊,”我和曹寶珍走到了毓衾宮的門口,也就看見沈若婉急急地趕來了,她行了禮便悶聲不響地跟在我們後頭。曹寶珍雖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卻也懂得照顧人,走在我右手邊摻著我慢慢走,“這幾日不是好好的麼,大家都這麼過,怎麼就她們這個毓靈宮熱鬧死了。”

  我知道曹寶珍的意思是說溫依雪又在瞎折騰,也是因為沈若婉在後面她才沒有把名字點破。拍了拍她摻我的手,笑道:“這別人的宮裡的事情我們又怎麼知道呢。我倒是喜歡和曹芳儀在一道,吃吃水果聊聊天,這小日子也就愜意了。”

  “就是就是。”曹寶珍點頭道,她本就是愛過瀟灑日子的人。

  毓衾宮和毓靈宮本就相鄰,也就隔得近,這說話間也就到了。

  此時毓靈宮門口是熱鬧極了,太監宮女圍了一圈,比上次畫畫事件可大多了。畢竟這一回是溫玉帝姬落水,對眼下這後宮唯一的皇家血脈來說,即使只是個帝姬,也算得上是件大事情了。

  踏入毓靈宮,就看見方和珞匆匆地往溫依雪那裡趕去。我和曹寶珍胡看了一眼,雖然也有懷疑溫依雪在故意鬧事,但臉皮上還是要裝出一副急切關心的樣子的,也就稍微加快了步子。

  房間裡溫玉帝姬發抖著縮在奶娘懷裡,旁邊放著換下來的濕淋淋的衣服。任由奶娘怎麼說,就是不肯讓方和珞把脈看看。

  溫依雪看似憤怒極了的在廳裡來回走動,見我們來了也只是看一眼。我們見此也不好上去說什麼,只能在一邊等著皇后來處理。

  也不過一小會工夫,其他宮裡的人得了消息也都過來了,唯獨沒有見皇后來。我們這些人也就尷尬地杵在那裡,看著溫依雪板著臉孔,聽著溫玉帝姬小聲地啜泣。

  陳霖韻踏進廳子的時候,氣氛一下子就凝固了起來。溫依雪走上前不由分說地就甩了她一個巴掌,“啪”的一聲清脆響亮。陳霖韻沒有防備身子一下子就往右邊踉蹌了一下,虧得芳兒扶住了。

  “陳霖韻,我溫依雪到底是哪裡得罪你了?”溫依雪怒指著陳霖韻吼道,“若是你覺得上次畫畫的事情我冤枉了你,你大可以直接跑來跟我爭,何必對一個小孩子下手呢?你也讀過書,你這樣子可還知禮義廉恥了?”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陳霖韻站直了身子,臉上的紅印子明顯,讓人一看就能知道剛才溫依雪那一巴掌用了多大的力氣。我臉上裝作對她們之間的恩怨毫無興趣的樣子,實則細細看了陳霖韻的表情。

  她確實是一副不明狀況的樣子,而且我直覺地相信這不是她裝出來的。就陳霖韻那一板一眼的性格,確實不會跟一個小孩子過不去。

  “好了好了,溫貴嬪先消消氣,我們有話好好說。”此刻還敢上去勸溫依雪的除了曹寶珍也就沒有人了,徐秀兒、沈若婉和雲臻都不是膽大之人,而蕭吟和薑嵐都是聰明人,自然是不會去趟這趟渾水的。

  “你這是幹什麼?”溫依雪看見曹寶珍上來勸,口氣倒是沒有那麼怒了,卻也有嫌曹寶珍多管閒事的樣子,“難道又是我的錯?我們家溫玉就活該倒楣被那些小人推下去喝湖水?”

  “這幾日要籌備太后的生辰我已經很忙了,卻沒想到溫貴嬪這裡比我還忙?”皇后冷冷的聲音突然傳來了進來。

  我們都急急拜了下來。

  皇后似乎非常不高興,幾乎黑著一張臉,扶著她的素琴姑姑也是嚴肅著一張臉。這使得原本就緊張的氣氛就更加沉悶了。

  “武嬪過來坐。”皇后對我倒是和氣,朝我招了招手,“這可是懷了龍種的人了,怎麼經得起有事沒事的來回折騰呢。”

  皇后故意加重了“龍種”二字,溫依雪的臉色就更加黑了,目光落在我身上,看得我是極不舒服的。

  “說吧,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好好的,溫玉怎麼就掉進池子裡去了呢?”

  “哼。還不是有些人對臣妾不滿,就拿我家溫玉出出氣。若不是奶娘發現得早,我們家溫玉說不定連小命都要搭上去了。”溫依雪說道。

  皇后睨了一眼溫依雪,轉問抱著溫玉的奶娘,“你來說。”

  “是,皇后娘娘。”奶娘要起身答話,皇后見她抱著溫玉也就揮手讓她免了,“下午溫貴嬪照例睡午覺,帝姬由奴婢看著。帝姬睡了一覺後想去看看鯉魚,奴婢就帶著帝姬去了。看了一會兒,帝姬吵嚷著說要喂魚,要奴婢去那些糕點來。奴婢就去拿糕點了,本來還有兩個宮女在旁看著的,可等奴婢回來的時候,這兩個宮女不知道被何人支走了,而溫玉帝姬那個時候已經掉進了池子。奴婢叫了人下了水,才救上來的帝姬。”

  “那有見什麼可疑的人在附近?”皇后斜眼看了看溫依雪,問著奶娘。

  “這……”奶娘顯得吞吞吐吐的。

  “說吧。在本宮面前,無需隱瞞什麼。”皇后看了奶娘一眼,卻突然又看向了我,“有我和武嬪在,想也沒人能騙得了大家。”

  我笑著附和皇后的話,卻對她一而再再而三把我和她放在一起說的話起了戒心。

  “嗯,是。”奶娘想了想,似是下定了決心說道,“倒是瞥見了一個人影,匆匆忙忙地穿過小花園。那背影,與陳美人有幾分相似……”

  “陳美人這幾天應該在房間裡好好待著吧?”皇后故意笑得輕鬆,好像是奶娘弄錯了一樣,“總不會把本宮的話當作耳旁風吧?”

  “我……”陳霖韻見皇后這樣,糾著眉,這“我”之後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難道那個時間你不在房間裡?”皇后倏地收起了笑,道,“那下午你上哪裡去了?”

  “我下午不在房裡。”陳霖韻老實地說道。卻任由皇后怎麼追問,她就是不肯說自己下午究竟在哪裡。

  “既然這樣,我們還有什麼好問的?”溫依雪又動怒了,霍地來到陳霖韻面前,“你倒是爽快承認了不行麼?既然敢做就要敢承認。”

  “我說了我沒有推溫玉帝姬。”

  “我倒是真怕看見這種情況。”皇后突然靠近我,貼于我耳朵邊說道,“按照溫依雪的性子,這事情不弄清楚她定不會甘休的。”

  而也正巧,一直在啜泣的溫玉帝姬抬起了頭先看了看自己的生母溫依雪,然後順著溫依雪看到了陳霖韻,不看還不要緊,這一看就看出事情來了。

  溫玉一看見陳霖韻竟“哇”一聲大哭了起來,縮回了奶娘的懷裡,再也不可抬起頭來。
溫玉這一哭鬧,屋裏的人都有些呆了,連原先不相信陳霖韻推人的沈若婉她們眼神裏都懷疑。
  陳霖韻看著溫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溫依雪卻不待她多想,撲上來又要打:“你把溫玉嚇成什麽樣子了!還拿這麽狠毒的眼神看她!”

  陳霖韻躲了幾下躲不掉,不由也怒了:“我敬你是個貴嬪,你也別欺人太甚!”

  “誰欺人太甚!”溫依雪還要說,被素琴姑姑一攔,也就只好不說話了。

  皇后掃了所有人一眼,慢悠悠道:“這事陳美人有錯,本宮讓你在屋裏閉門思過,你卻離了房間還不肯說出來去哪里了。溫貴嬪你也是,這宮裏嬪妃你的等級最高,不想的替本宮分憂還盡找事!不過推帝姬下水是個大罪名,沒有確鑿的證據不能隨便定罪的。奶娘也就是撇見了一個像陳美人的身影,就算那個真的是陳美人,她離了房間經過了小花園,也不能說就是她推的。這件事要好好查一查。”

  溫依雪一聽整個人懵了半響才回過神,道:“皇后要怎麽樣的證據?我們溫玉才多大啊,身子一直就不好,三天兩頭生病。湖水涼,落下病根可怎麽是好……”

  我瞧溫依雪說得動情,轉眼就看到徐秀兒把目光停留在別處,根本沒在聽溫依雪的話。徐秀兒那天說的又在耳邊,眼前看到的護女心切的溫依雪便打了折扣。

  皇后的表情更加不耐了,似乎是極不滿意溫依雪拿溫玉說事,道:“你也行了,鬧騰了這麽久累不累!大夥都散了散了,這事自然會查。”

  溫依雪眼淚嘩嘩下來了,從奶娘手裏抱過溫玉:“這宮裏到底還有沒有人肯管管我和溫玉的死活了!”說完,徑直沖出了屋子。

  所有人都被她的舉動嚇了一大跳,雲臻驚呼道:“莫不會是想不開?”

  “怎麽會。就她那性子可捨不得死。”曹寶珍的聲音裏滿是不屑。

  溫依雪一跑,我們也沒必要在她屋裏瞎站著,剛走到毓靈宮門口,就有太監報說溫依雪是朝著太后那邊去的。皇后帶頭往詠鳳宮走,我們不好耽擱,一個個跟上。

  一進詠鳳宮的大殿,就見溫依雪在沖太后哭。

  太后怒著一張臉,掃了我們一眼,喝道:“在宮裏住得久了膽子也跟著大了是不是!溫玉是個帝姬,是皇家血脈,哀家已經通知了皇上。皇后,把事情跟哀家好好說清楚。”

  皇后把兩人的恩怨從頭說了,畫軸的事,溫玉落水的事,說得倒也是不偏不倚。皇后站著回話,我們更加是不敢坐下,一個個垂著頭站在殿內。

  太后聽完“嗯”了一聲,道:“哀家剛才聽溫貴嬪說了許久了,陳美人,你也說說。”

  陳霖韻上前一步,在殿中跪下:“臣妾在閉門思過期間,擅離了寢宮,是臣妾的錯,臣妾願意受罰。但溫玉帝姬不是臣妾推下水的,這個過錯是不會認下的。”

  溫依雪聞言又要發作,外頭太監通傳說皇上來了,這才沒有破口大駡。

  皇上來得匆匆,不熱的天他卻走出了一頭薄汗。也不要我們行禮,走到太后面前小聲說了幾句,又跟溫依雪說了什麽,隔著遠了我一句也沒有聽見。

  皇上抱過溫玉輕輕拍了會,才道:“後宮之事,本來都是皇后和太后管的,我從來不插手。這次關係到帝姬,不能隨隨便便了了,否則不是要讓人以爲,皇家的血脈都是可以隨便動的。如今只有一個溫玉,以後呢!”

  所有人聽了這話面色都不太好看,溫依雪更加是白了我一眼,恨不得剁了我的肚子。

  皇上把溫玉交給宜嬤嬤抱著,又跟太后說了幾句,等太后點了頭他又繼續開口道:“皇后,這事交給你查,等出了結果來報我。”

  說完這些,皇上也沒有多待一會,又匆匆走了。走之前看了我一眼,卻沒有說什麽。邊上好幾個人都轉頭看著我,我趕忙低下頭,做出一副傷心表情。

  “哀家也是給氣糊塗了,武嬪有孕不能這麽站著。素芳,扶武嬪過來坐。”

  我欠身謝恩,由素芳姑姑摻著,走到太后身邊。看著溫依雪憤恨的表情,突然心下一動,對她道:“溫貴嬪先消消氣,這件事皇上也說了,一定要查清楚的。貴嬪要是氣壞了身子,多不值得啊。”

  溫依雪臉一拉,直接就推了我一把。我原以爲她最多罵我幾句,也沒防備她會推,一下子呆住了,幸好素芳姑姑扶著,才沒有摔著。

  也就是因爲我呆呆的表情很有說服力,大殿裏的氣氛一下子就變了。

  曹寶珍是第一個跳出來的,她對溫依雪早有不滿,又和我關係不錯,肯定是會出這個頭的。溫玉落水疑點很多,大夥心裏明白又都有所顧及而沒有說,曹寶珍直性子,只要開始說了,就不會停下來。算准了這一點,倒也不虧我被溫依雪推的這一下。

  “溫依雪你別太過分了。你的溫玉是帝姬,武嬪肚子裏的也一樣是龍種!出了什麽差錯,別說你生了一個溫玉,就是再想法子生三個也一樣撤了封號去住冷宮!”曹寶珍看起來真的很生氣,到最後幾乎是指著溫依雪的鼻子罵的,“這宮裏最會沒事找事的就是你了,陳美人也真是晦氣,被你給盯上了。上次畫畫的事情夠沒意思的了,你長得三頭六臂呢還是兩個鼻子四個眼睛?那麽小小的一個普通歌姬腦袋非要說長得跟你像,哪有那麽多的特點給你像去啊。溫玉掉水裏了是你親眼看著陳美人推下去的?奶娘說的就能信了?上次皇后就告訴過你,這些個奴才說的鬼話根本沒幾句是能信的!保不准是她自己沒看好溫玉害的溫玉摔下去,怕得要命嫁禍給正好經過的陳美人。”

  曹寶珍語速本來就快,現在更是連珠炮似的說得溫依雪的臉黑一陣白一陣。溫依雪正要還嘴,又被曹寶珍一段搶白:“我說有你這麽當娘的嗎?溫玉落了水還沒給太醫看過呢,就帶著她四處跑又是哭又是鬧的,你到底是疼她還是折騰她啊。落下病根那也是被你拖出來的!”

  “夠了!”太后揮了揮手,止住了曹寶珍,“太醫呢?先替溫玉看看。”

  “方太醫在殿外候著。”

  “宜嬤嬤先帶溫玉到偏廳讓太醫看看,再找個人去煮碗姜湯驅寒。”太后吩咐完,才轉頭對溫依雪說,“也不是哀家要說你,怎麽當人母妃的,真真是昏了頭了。有什麽事不能緩緩再說,讓太醫看看才是第一步的。剛才武嬪也是好意安慰你,怎麽能推過去,傷到了誰都保不了你。”

  溫依雪低著頭不吭聲,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又對曹寶珍道:“你這急脾氣,有話不會好好說,非要這麽以下犯上。哀家曉得你擔心武嬪,今天也就不怪你了。倒是武嬪……”

  見太后看著我,我趕忙搖了搖頭:“臣妾不礙事。謝謝太后關心。”

  太后點了點頭,又說:“都回去吧,哀家也累了。最後也就再囑咐一句,各自過好各自的,別每天瞎折騰,這宮裏的日子還長著呢。”

  皇后讓陳霖韻跟她去了甯鳳宮,溫玉被太后留下了,說是想親自照看幾天。
  我起身要走,卻被太后止了,要我陪她說會話。
  “看你精神不錯,哀家也就放心了。”太后拉著我的手,“看剛才那情形,和皇上還沒和好呐?”

  我垂下眼睛搖了搖頭。

  “真是個傻孩子。哀家勸你早些寬了心,跟皇上慪氣有什麽好慪的,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難受嗎?哀家看著皇上對你還是上了心的,氣也早就消了,就是拉不下那個面子來。你找個機會,跟皇上好好說,也就是幾句軟話的事情。這麽僵著,對誰都不好。”

  我應下了,告訴太后會儘快想辦法跟皇上求和,不會一直鬧下去。太后笑眯眯地撫著我的手背,沒有再說話。

  宜嬤嬤這時走了出來,回稟道:“帝姬是受了寒,若不能把寒氣逼出來怕是會落病根了。方太醫親自在煎藥,帝姬現在已經睡著了。”

  “可還有什麽?”

  “這……”宜嬤嬤遲疑了一會,道,“帝姬的腿上有一塊紅印,似乎是被掐的。”

  被掐的紅印?沒有退去就說明是剛剛才被掐的而且那一下掐得極狠。突然就想起了之前在毓靈宮的時候,溫玉一見陳霖韻就哭了,興許,就是那個時候奶娘掐了她。

  走出詠鳳宮,不禁長長舒了口氣。曹寶珍把疑點說了個七七八八,不曉得這些能不能幫上陳霖韻一點。

  素娥姑姑在門口等我,見我出來便過來扶我:“太后留小主說話了?”

  “是啊……”

  “說了什麽?”

  “素娥姑姑難道猜不出?”

  太后遠比我想象的還要心急,她們希望“獨樂樂”,眼下的這種情況自然不會是她想看到的。

  手上被太后的指套劃到的部分隱隱犯痛,似乎是在告訴我,單家不會是好對付的。

  回了瓊薈樓,我就獨自琢磨溫依雪的事情。

  如果說上次畫軸的事,是溫依雪故意針對陳霖韻搞出來的,那麽這次呢?是如曹寶珍說的奶娘失職想找個墊背,還是溫依雪設計來陷害陳霖韻,現在都不好說。只是這一次陳霖韻怕是要吃苦頭了。

  只是爲什麽會挑上陳霖韻?她一不得寵二不惹事三不和別的嬪妃來往通氣,放在宮裏自生自滅型的,溫依雪怎麽會找上她?總不至於因爲是在她宮裏方便下手這種理由吧。

  溫依雪不是那種會做無用功的人,她最恨的應該是我,但她想投靠單家就不能在眼下來動我。與其說她是拿陳霖韻出氣,不如說想以此立威了。

  而選了陳霖韻……我皺著眉頭想了半天,終於記起了一件事情。

  溫依雪祭天回來後,我和雲臻逛園子的時候遇見了她和曹寶珍,那時曹寶珍說了我曾經和徐秀兒一塊逛過,溫依雪的臉色就難看了。莫不是因爲溫依雪回去打聽出徐秀兒那事是陳霖韻牽的頭,以爲我和陳霖韻關係匪淺,想要殺雞儆猴?

  可惜,就算陳霖韻做了那只雞,我也不能做那只猴。我現在要是安分過日子了,太后那裏可就交代不過去了,還是要想想和皇上“和好”的事。

  “小姐!”我正猶自出神,碧兒推門進來了,“我聽說小姐被溫貴嬪推了一把,沒有傷著吧?”

  見碧兒一臉擔憂,我笑著安慰:“沒什麽事。正好被扶住了,沒有被推倒。你也別擔心。”

  碧兒松了口氣,又問:“還是讓方太醫來看看吧,穩妥點。”

  我點點頭,碧兒去讓小沈子找方和珞。我靈光一閃,把碧兒叫了回來,擺手說先不用去叫了。碧兒雖然不解卻也沒有追問。

  晚飯我吃得不多,藉口胃脹讓他們撤了,然後躺著看了會書。戌時是宮裏後妃正常就寢的時間,我又耗了一會,約莫著到了戌時三刻,開始叫喚肚子痛了。

  素娥姑姑她們不明所以,驚慌起來,趕忙差人去請方和珞。

  方和珞很快就來了,他一搭了脈就曉得我在騙人。可是只要我不停地說肚子痛,他就不能逆著我說。

  果不其然,方和珞道:“武嬪是今天受了累,動了胎氣。容臣開了藥方,武嬪喝了藥多多休息就不沒事了。”

  “難道是白天給溫貴嬪一推給……”碧兒呼道。

  素娥姑姑此時似乎反應了過來,叫來小沈子道:“趕緊去報皇上。”

  小沈子還沒搞清楚情況,憂心忡忡地往屋裏探頭,被素娥姑姑這一說,趕忙點了頭一溜煙地跑出去了。

  安胎的藥材都是宮裏常備的,方和珞帶著小福子一塊去煎藥了,我苦著一張臉喊痛,素娥姑姑和碧兒一個握著我的手,一個幫我揉肚子。

  皇上幾乎是沖進來的,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麽慌張的樣子,額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素娥姑姑趕緊拉了碧兒出去,房間裏就剩下了我和皇上。

  皇上在床沿邊坐下,說話的氣息都不太穩:“先跟我說實話,真痛還是假痛。”

  我原來想騙他說真痛的,但看著皇上的著急模樣,心像是被人給狠狠捏住,謊話怎麽也說不出口。最後只好歎了口氣,道:“假痛。我沒有事的。”

  皇上聞言俯身抱住我,把臉埋在我的脖頸處,重重地松了一口氣:“被你嚇死了。”

  “小沈子怎麽跟你說的?”小沈子不知道實情,被嚇壞了,我料想他報皇上的時候肯定說不清楚。

  “結結巴巴,半天才說明白你肚子痛,可能是被溫貴嬪推了動了胎氣。”皇上附在我耳邊輕聲道,“看他那樣子,我擔心壞了,就怕是真的。”

  我擡手回抱住皇上,一下一下撫他的背,想讓他安心下來。

  素娥姑姑端了藥進來,皇上在一邊看著就不能像平日裏那樣只喝大半就拉倒不喝了,我疊著眉頭喝完,苦的一塌糊塗。

  “喝了幾個月,怎麽還怕苦成這樣?”見我又是倒水又是吃糖,皇上笑道。

  “這麽苦,一輩子都喝不慣。”

  喝過藥就決定早些睡下了,大半夜的皇上也不回賞心閣,躺在我身邊一起休息了。他握著我的手,掌心裏還有些濕潤。閉上眼,是他著急沖進來的模樣。

  睡夢中,眼前都是一幕一幕的鏡頭,月暢園裏笑容溫暖的皇上,瓊萃樓中病懨懨的柳貴人,尚曦園內目光呆滯的葉小儀,毓衾宮裏冷冰冷冰的薛貴人,甯鳳宮中威嚴漠然的皇后,還有詠鳳宮裏笑得讓人背後一涼的太后……

  我猛得驚醒過來,睜大眼睛看著床頂。皇上握著我的手並沒有鬆開,掌心越加濕了,我曉得那是我的冷汗。

  在皇上擔心得失了方寸的時候,不能否認,我心裏被觸動了。所以我會回抱他,安撫他,一切都只是因爲一瞬間的心動。可剛才那段似夢非夢的影響,讓我醒悟過來,我和我的孩子都只是棋子。

  素娥姑姑的話還在耳邊,我若對皇上有心,多少苦都要自己往肚子裏咽了。

  睡前喝的藥又泛上了喉頭,苦得讓我難受,那味道和那碗蓮子羹的味道疊在一起,忘都忘不掉。
  第二天上午,素芳姑姑就來了,還送來了太后賜的藥材。

  “太后娘娘今天早上起來就聽說小主動了胎氣,擔心得很,所以讓素芳帶了些藥材過來。”

  我請素芳姑姑坐下,道:“太醫說多休息休息就沒有關系了。謝謝太后惦記著。”

  “出來的時候還聽太后說,小主聰明伶俐,她最是放心了。身子千萬要養好了,不能仗著年輕就不注意。”

  我笑了笑,知道太后說的是我這么快就和皇上和好的事,便說:“請姑姑幫我傳了話,就說太后說的槿媛都記在心中。只是……”

  “只是什么?”

  “太后生辰就要到了,槿媛也不知道太后娘娘喜歡些什么樣的東西。”

  “小主有心了。”素芳姑姑沉思了一會,道,“太后潛心修佛多年,對于俗物并不執著,小主不必費心。只是前陣子太后說過年歲高了眼神大不如前,金剛經經文太密,看起來不輕松了。”

  等素芳姑姑走后,我就叫來了素娥姑姑,問:“太后這么看中我的肚子,打的會是什么主意?”

  素娥姑姑抬起頭看了我一會,并沒有正面回答,反而說了件趣事。

  不知這宮里誰養了只貓,把小福子養在廚房門口水缸里的魚給吃了。吃了一頓還不夠,第二天又大搖大擺地來了,氣得小福子直接把它丟進了水里。

  “得了一次好處,第二次當然還想著依樣畫葫蘆了。”

  我轉念一想,就明白素娥姑姑的話了。太后膝下無子,卻能當上太后,從而使單家一步步坐大,她們又怎么會不想再來一次,讓無子的皇后單苓也一樣成為太后。我只要生下了唯一的皇子,處境就會和當年的茗貴妃一樣,產后虛弱流連病榻,單家一旦確定孩子智力身體健全,最后一劑猛藥就會要了我的命。不用多久,皇上會因為思念“愛妃”而郁郁而終,單家扶持小皇子繼位,依然掌握大權。

  這是單家的計劃,那么皇上又是怎么謀劃的?太后的伎倆他應該從一開始就明白。在他的劇本里,他給我安排了一個怎樣的角色?

  想得多了,難免有些頭昏腦脹。正巧曹寶珍過來找我,便邀她坐下一塊聊聊。

  “身子沒事吧?”

  “這肚子不還大呢嘛。”我撫著肚子,笑了。

  曹寶珍見此也笑了:“還好還好。宮里現在可都在說,你武嬪動了胎氣,把皇上都給嚇壞了。”曹寶珍說到這里又來了火氣,道,“都是那個溫依雪害的,沒事找事讓大伙跟著她四處跑也就算了,居然還推了你一把。這要是出了什么事,哼!”

  “好了好了,不氣了。”我突然想起曹寶珍說的話,追問了一句,“你昨天好像說過,溫貴嬪是想著法子生下了帝姬。”

  “可不是。”曹寶珍翻了個白眼,“這事其實也就沒幾個人知道,那時宮里加上皇后也就五個后妃。如今啊,薛貴人死了,葉小儀住了冷宮,除了溫依雪自己,曉得的也就是我和皇后了。”

  一說起這些八卦,曹寶珍比誰都有興致。她告訴我說,原先這宮里負責給后妃請脈的太醫并不是方和珞,而是一個陳姓太醫。溫依雪買通了陳太醫,偷偷喝了一段時間能提高受孕率的藥,然后趁著有一回皇上在園子里飲酒,她假裝撞見陪著喝了幾杯,又在酒里給皇上下了藥才成功被臨幸。為了這事,皇上不太喜歡她,連帶著對溫玉帝姬也很冷淡。

  我安靜聽著,先不說那藥能不能提高受孕率,反正溫依雪是一擊就中了。不過算計皇上連都用上了,活該皇上不待見她。皇上精于算計,卻反被算計了去,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也就是因為這事,方和珞成了負責的太醫,開始出入后宮了。

  曹寶珍說完這事,又說了不少別的八卦,這才盡了興致。等她走后我休息了一會,起來后就聽說德和公公來過了,說皇上晚上會過來同我一道用晚膳。

  我心里存著事,這頓飯吃的也沒有什么味道。飯后皇上說下會棋,我心不在焉沒一會就兵敗如山倒。

  “槿兒今天是怎么了?”皇上捏著枚棋子,問道。

  我回過神,想了一想還是問了:“太后很看中這個孩子呢。太后怎么想的,皇上應該明白吧。”

  皇上抬眼,看著我的眼睛:“你想說什么?”

  “若是一個皇子,皇上打算如何?”

  “你想知道?”

  我一咬牙,一字一頓道:“我只想知道,在皇上的計劃里,可有我一條活路?”

  皇上沒有回答,沉默的空氣已經告訴了我答案,我抿著唇笑了笑,伸手去收拾滿盤皆輸的棋盤。

  皇上卻嘆了口氣,很輕,輕得讓我幾乎以為那是我的的錯覺。

  皇上起身坐到了我這一邊,抱住我說:“所以才有了蕭吟。”

  蕭吟隨時可能有孕,單家對她不能不防備,最好的法子就是我身體健康能夠獨霸皇上。只要皇上對蕭吟興趣不減,單家就不會輕易要了我的命。太后原先的計劃被打亂,皇上能趁機找到更好的機會對付她們。

  蕭吟,也不過是另一枚棋子。我相信蕭吟跟我一樣,都明白這一點,卻還是賭了這一把,我為了活命,而她又是為了什么?

  “為什么……”本是心中疑惑,不知不覺間問出了口。

  皇上抱著我的手臂收得更緊了,啄了一下我的耳垂,他說:“舍不得。” 。

  明明是答非所問,明明是輕信不得,我還是眼底一酸,淚水止不住地往上涌。幾分真情,幾分假意,辨不清,也無從辨清。

  也許就是在這一刻,深深埋在心底的種子被翻了出來,澆水施肥,在以后無數的日夜里發芽開花。而在此時,這些情緒都與愛情無關,只是感動,就算虛假也依舊泯不滅的感動。

  后來,我也有設想過,如果沒有蕭吟,皇上究竟會怎么下這盤棋,換作是我,我又會如何布局。這一想竟是步步驚心,若皇上想速戰速決,別說是我,就連小皇子都會沒有性命。

  我死在太后手里,小皇子會被立為太子,以示恩寵。太子由皇后撫養,制造事故來責罰皇后撫養不利,為了幽閉皇后甚至是廢后,這個事故一定會很大,很可能就是太子夭折。太后讓太子做傀儡皇帝的計劃破產,又要費盡心機保住皇后,一定會焦頭爛額。皇上若此時對太后下手,昭告天下說太后為夭折的太子祈福,傷心過度逝世,單政想再有動作也已經不容易了。單政只有兩條路,交出權力做個閑散王爺,或者是犯上作亂。不過他未必有那個膽子,畢竟,獨掌大權和篡位是完全不一樣的。

  素娥姑姑說過,京城的兵權基本都在豫親王之子北辰王姬青陽的手里,而北辰王向來不喜歡單家人,單政想要逼宮很是困難。若在他處起兵作亂,也不輕松。單太后一死,單系勢力本就會有一次動搖,單政敢一意孤行,下面的人也不一定會跟著他叛亂。皇上再花點心思,和這些年在朝中布下的心腹一起,收回皇權指日可待。

  我想的不一定就是他原先所計劃的,但應該能有個八九不離十了。

  是真的舍不得,還是如今的計劃更有把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我,還是我的孩子,都有了一條活路,而剩下的,要靠我繼續去搏。

  大約是小半個月后,皇后終于給出了溫玉落水的最后處理結果。

  溫玉落水的事,疑點太多,到最后也沒查出個原由。奶娘因為照看失職被趕出了宮,陳霖韻也因在思過期間擅自出門,又交代不出去了哪里,而被遷去冷宮住,卻沒有撤封號。

  聽小沈子說,溫依雪為此去找皇后哭訴,卻反被皇后叱責,說皇上對于溫依雪推我害得我動了胎氣的事非常生氣,看在溫玉的份上才沒有責罰,讓她好自為之。溫依雪有氣沒出發,回了毓靈宮砸了不少東西。

  在這段日子里,皇上在瓊薈樓留夜的次數和在蕭吟那里的次數大致相當,整個后宮看起來,又是我與蕭吟爭斗的局面了。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