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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媛妃賦 作者:玖拾陸 (已完成)

[歷史] 媛妃賦 作者:玖拾陸 (已完成)

本帖最後由 jojo999 於 2009-4-25 11:06 編輯

  一次意外穿越,她成了弘熙年間的秀女。
  只想在后宮之中尋一份平安,可宮闈爭斗本就由不得她。
  愛上君王是該還是不該?她只知,為了愛人,為了生存,只能站到風頭浪尖去拼出一條活路。
  言官叱責如何?罪孽深重又如何?
  且看她在這宮中搏出一片天地!
第一章 入宮(上)
  一直到很多年以後我都在想,如果沒有那一次旅行,如果我和小舞沒有好奇地推開那扇奇怪的門,我的一生可能就只是平平淡淡地過著吧。當我穿越邁過皇城的晴嵐門時,我的世界注定要不一樣了。而我與寧邑——那個在世人眼里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的寧邑的愛情,是那麼熾熱而絕望,一如染指了四月陽光的薔薇花朵,決絕地綻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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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下了整整一夜的雨。

  滴滴答答的雨聲擾得人心特別煩,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直到最後一絲睡意也跑了,我索性不睡了。拉開帳幔下了床,雖然從現代穿越到這里已有半個多月了,可我依舊不能完全適應古代的生活。

  房間不大,打掃得一塵不染,中央擺著古色古香的桌椅屏風,空氣里還飄著淡淡的墨香。這樣的場景讓我想起了我和死黨穆神舞在新建成的影視城里參觀過的用來拍古裝戲的房間,有些像,但明顯這里更有生氣。

  那時候我和小舞在影視城里玩得開心,還一起換了出租的古裝衣衫一邊拍照一邊逛,不知覺中轉到了那一座小庭院。小庭院倚山而建,造型工整精致,位置卻很偏僻,似乎除了我和小舞還沒有人找到這里。趣味盎然的我們仔仔細細地逛完了整個小院,然後在偏門的旁邊找到了一扇奇怪的門。

  打開以後,發現里面竟然是一條長長的隧道。

  我問小舞要不要下去看看,小舞想了想說當然要下去看。于是互相壯著膽子進了後面的地道,拿手機照明摸索著往前走,我們走了很久都沒有看到出口。也許是隧道越來越深的關系,氧氣漸漸少了起來,我開始覺得有些呼吸困難,小舞也開始不舒服起來。待我們轉身準備按原路返回的時候,才發現我們走過的路早就消失了。

  眼下我們只有一條路——那就是繼續往前走。

  呼吸越來越急促,強烈的不安讓我不由得焦慮起來,我緊緊拽著小舞的手,心里默念著我們一定要出去。黑暗中,隱隱有著一股壓迫感,我想拉著小舞跑,卻實在沒有力氣,只能一步一步困難地往前走著。這條路走了多久我并不知道,總覺得大約過了五六分鐘,才看到了光。

  出了隧道,我正感到一陣輕松,卻又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我的眼前竟是一片雄偉壯麗的宮殿群。

  “莫緊張莫緊張,”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和藹的女聲,我循聲看去,發現自己正緊緊拽著一個宮女打扮的女人。她拍了拍我的手背,淺笑道,“等下就要過晴嵐門了,過了門到了福秀殿可不能再緊張成這副模樣了。”

  見她一臉和善,我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心里卻慌成了一團。

  這是怎麼一回事?小舞呢?她去哪里了……

  看了看周圍,都是些盛裝打扮的古裝小姑娘,每個人身邊都站著一個裝扮和剛才跟我說話一般的宮女,在緊張地為小姑娘們理理衣服或交待什麼。後來我才知道,這些人是品級較高的宮女,宮里人一般稱她們為姑姑,在這里的幾個都是專門負責照顧參加選秀的姑娘的。這照顧也很有講究,照規矩,一個姑姑只能選擇一個秀女,若是照顧的秀女被皇上看中,這姑姑也就跟著一路高升了。而與我同行的姑姑叫素娥,算起來,也是姑姑中比較有資歷的了。她十四歲入宮當差,二十二歲升了姑姑,現在已經三十二歲了。

  我在人群中站了一會兒,素娥姑姑笑著理了理我被風吹亂的頭發。她的手指真實地觸碰到我的臉頰,我的腦子突然清晰了起來,我穿越了——是的,這不可能是在拍電視劇,看著周圍每個人的表情都那麼自然,帶著緊張與興奮,除了穿越,我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再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只是看到有個太監跑來說了幾句,大家便排成了兩列,左右跟著姑姑,有序地往前走去了。我暈暈乎乎地跟著素娥姑姑去了什麼福秀殿,然後折騰了幾個鐘頭就被送來了這里。

  這麼一晃,就是半個月。

  天開始亮了起來,雨聲也漸漸小了起來。

  我坐到梳妝臺前,再一起拿起鏡子仔仔細細地看。鏡子里的人長著一張小巧的鵝蛋臉,高梁鼻,細眉小嘴,水杏眼,看起來也就是十三四歲的樣子。

  這張臉龐絕對不是我,絕對絕對不是我! `

  她很漂亮,但卻不是我……

  我,還回的去嗎?

  這個念頭讓我不由地緊張起來,手一松,鏡子咣當一聲掉到了地上。

  “小姐,你起來了嗎?”門口的人似乎是聽到屋里的動靜,試探著開口問道。

  我回了神,吸了口氣,道:“嗯,起來了。”

  進來的小姑娘叫碧兒,是被我穿越附身的這個女孩子的貼身丫鬟。碧兒看上去也不過十歲出頭些的年紀,長得很水靈,打水擰毛巾一番清洗後,她甜甜笑著幫我梳起了頭發。我從鏡子里看著專心梳著花樣的碧兒,碧兒很喜歡笑,那種笑容讓我想起了小舞,不自助地對她有了親近感。

  “小姐今天一定得要打扮得好看些,等下才不會給教引姑姑看輕了去。老爺的官位雖然小,但怎麼說小姐也是從這麼多秀女里一道道給選出來的。”

  碧兒自顧自說著,我聽著她的話卻不知道用什麼表情去面對。半個月來我細細想了穿越的事情,身邊的人提得最多的就是“進宮”、“選秀”這樣的字眼,福秀殿上發生了什麼我雖記不起來,可也能明白那是選秀女的一道流程,現在想來,應該也是最後一道吧。

  “按碧兒我說,小姐這麼好的人,皇上一定喜歡。”

  我只笑不答,被皇帝喜歡上可不是什麼好事,喜歡上皇帝更是要命的事情。以後的日子要如何過才好。 。

  “小姐,你怎麼了?”許是見我一副奇怪的樣子,碧兒問道,“這半月來小姐你都怪怪的,忘性很大。是不是要進宮了太緊張了啊?”她拍了拍胸脯,說道,“小姐你放心啦,碧兒說過了,小姐這麼好的人,皇上一定會喜歡的!”

  “嗯。”看著碧兒這樣為我擔心,我也只能笑著應了她。

  剛梳好了頭,就有丫鬟進來,急道:“好了沒好了沒?傳旨的都已經到街口了,夫人讓小姐快些。”碧兒一聽,忙回道:“好了好了。小姐,我們到前院去吧。”

  我跟著碧兒幾乎是小跑著到了前院,剛拐過月亮門就見地上已經跪了個七七八八,夫人正沖著我招手,于是我過去在她邊上跪下。

  “聖旨到——”

  我想抬頭看看傳旨的人,卻不想被身邊的夫人輕輕拉了一下,只好急忙把頭低下。

  “弘熙九年七月初七,總管內務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慶遠縣縣令武恒十四歲女武槿媛,著封為從六品美人,于七月二七日進內。欽此。”

  虧得在現代看過不少古裝劇,所以接旨什麼的,我就照著戲里面的做了。接旨謝恩後我告訴自己,從今日起,我便是這個叫武槿媛的人了。這半月里一直聽人叫小姐,或是老爺與夫人叫叫小名,這全名今天還是第一次聽見。

  “麻煩公公這麼大老遠的跑一趟,真是心有不安。請公公堂上喝杯涼茶,歇歇再走。”

  “瞧大人說的,慶遠縣離京城也不遠,而且這可是公事,怎麼算麻煩呢。”

  我看了看正在和宣旨太監寒暄的武老爺,他個子略高,四十出頭的樣子,而剛才拉我低頭跪著的武夫人正忙著招呼教引姑姑。再看這教引的姑姑,并不是那日領著我走過晴嵐門的那一位,卻也生得慈眉善目,看起來非常好相處。

  “媛兒,過來。”武夫人朝我招手,我便走了過去,“來,見過素芳姑姑。”

  “素芳姑姑。”我見了禮,素芳姑姑雙手把我扶了起來,說道:“小主客氣了。”

  從下旨到進宮之間的二十天里,我就跟著素芳姑姑學宮中的規矩。說實話,很難,尤其對我這個穿越過來的人來說。幸好從小奶奶在禮儀上嚴格要求,雖一開始有些手忙腳亂的,但總算慢慢習慣了。素芳姑姑沒有不追問也沒有向我發難,這讓我舒了口氣。

  日程被排得滿滿的,偶爾得了空閑的時候我就會想,這個時候小舞會在做什麼?小舞是和我一樣穿越了還是依舊在原來的地方?照小舞的性子,怕是已經急哭了吧。而我呢,什麼辦法也沒有,只能過一天算一天。

  穿越的一個多月來,我已經安定了許多,不像先前那麼惶恐了。人心一旦淡定下來,很多事情自然也跟著看開了。反正無論在哪個時空哪個年代,最後都是要嫁人的,現在這樣倒也省了不少事。即使從沒想過進宮為妃,如今也是騎虎難下,逃跑什麼的根本不現實。我一不懂這個世界,二沒什麼謀生的本事,莽莽撞撞跑了反而會連累武家上上下下,自己還會被四處追捕。就算僥幸逃脫了,以後又要怎麼生存下去?這樣的想法不是消極,而是有自知之明,還不如按部就班,進宮就進宮吧。穿越嘛,該來的時候就來了,該回去的時候也就回去了,想再多也沒用。眼下我只希望皇帝不是一個長得糟糕脾氣糟糕的人。

  進宮前的最後一晚,我讓碧兒泡好茶水。這幾日,每到這個時間,武夫人和嫂嫂陳蘭馨都會來。武槿媛還有一個哥哥叫武錦鳳,已經娶妻。這些日子以來,我對自己的新身份已經慢慢適應,娘啊爹啊這些稱呼也叫得順口了許多。

  過了一會兒,武夫人來了,卻沒看見嫂嫂。

  “娘想和媛兒說幾句貼己的話。”武夫人見我一臉疑惑,笑著道。她在我身邊坐下,飲了飲我準備好的茶水,輕輕地開口,“媛兒,一入宮門深似海,宮里的那些事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應付得來。爹娘也不求你光大門楣,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女兒明白。”雖然相處了不過一個多月,但我知道,武夫人是個好母親,她是真的疼著她的女兒媛兒的。

  “宮中本來就多險惡,更別說後宮之中,花無百日紅,嬪妃之間的關系更是變化莫測。媛兒入宮以後一定要小心,平平安安地活著才好。”她把我擁入懷里,一下一下拍著我的背,似乎像在哄哭鬧完的孩子入睡。我想起了媽媽,她現在可好?一定一定非常想我吧……

  “娘……”我想和她說些什麼,嗓子卻哽咽了。武夫人拿著帕子替我擦去臉上的淚,卻不知她的臉上也早已滿是淚水。她說:“傻孩子,別哭,別哭……”
第二章 入宮(下)
  第二日一早,我叩別了武老爺和武夫人,又拜別了哥哥武錦鳳和嫂嫂陳蘭馨,帶著家生丫鬟碧兒上了進宮的轎子。一入宮門深似海,武夫人的話還在耳邊,但其實我們都明白,在宮里,最難求的怕就是“平安”這二字了。

  稍稍掀起窗簾,官道兩邊郁郁蔥蔥,不時有經過的車隊,看到我們車子上的皇家標志后都主動避讓了。

  以前的我,喜歡大紅的嫁衣,喜歡龍鳳呈祥的喜帕,喜歡八抬大轎,更喜歡十里紅妝。而現在,我是皇上的妾,這一切與我無緣。其實做妻做妾並沒什麼分別,入鄉隨俗,在這里叫囂一夫一妻要平等的絕對不會是我。

  我放下簾子,猶豫著開了口:“姑姑,皇上是個怎麼樣的人?”

  素芳姑姑一聽,先笑了起來:“武美人別擔心,皇上的脾氣很好,並不難伺候。選秀那天在福秀殿上就沒瞧清楚皇上?”

  我一愣,答道:“沒瞧清楚。”

  素芳姑姑聽完又笑了:“也難怪。”

  許是素芳姑姑不想我太緊張,又覺得車上無聊,就給我講起了宮里的事。我一邊聽一邊默默地記,皇上今年十七,三年前大婚娶了小他一歲的皇后。皇后是太后的娘家人,兩人感情雖不壞但也說不上好。

  今年最后選定的秀女只有四個,統一封了美人。

  但有件事我一直沒弄明白也沒辦法問,我不知道這到底是哪個朝代,弘熙這個年號,在我腦子里根本一點印象都沒有。

  也許,我穿越過來的,根本不是歷史書上被記載下來的某個年代吧。

  馬車行了一整日,入京城的時候已是萬家燈火。我卻沒有興致看一看這古代街景,靠著碧兒閉目養神。大約又走了半個時辰,車停下了。

  素芳姑姑先下了車,掀起開簾子,我由碧兒扶著隨后下了車。

  我掃了一眼四周,黑漆漆地看不清晰,也不知道是到了哪兒,只有幾個宮女打扮的提著燈籠站在前面,見了我便行禮問安。

  “小主,馬車只能到這里了,要請小主走一段路了。”

  我點點頭,隨著素芳姑姑走,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就看到一個燈火通明的院子,門匾上面寫著幾個奇怪紋樣的字。

  “這里是承和宮,”素芳姑姑見我抬頭看門匾,先開口說道,“小主與其他三位美人這三日先住在這里,等到三十日見過皇后后,才能分配各自的寢宮。”

  “哦。”我輕輕應了一聲。

  剛踏進承和宮,有個小太監搶先一步跑來接過了碧兒手中的細軟,還笑著說道:“武美人吉祥,素芳姑姑見好。承和宮剛掃過,路還滑著,小主腳下可留神了。”

  我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轉頭看了看素芳姑姑。素芳姑姑臉上帶著輕蔑的笑,冷哼了一聲說道:“小沈子你倒是動作利索啊。”小沈子嘿嘿笑了兩聲,腰彎得更低了。素芳姑姑接著問道,“其他三位美人可來了?”

  “只來了一位云美人。”小沈子邊隨著我們走,邊答道,“蕭美人和陳美人都沒還有到。”

  “知道了。”素芳姑姑點點頭,揮手打發了小沈子,“把武美人的東西放到房里去,一會兒來領賞錢。”

  “哎。”小沈子歡快地應道后便快步去了。

  在他走后,素芳姑姑搖了搖頭,小聲對我說道:“這后宮可不是自家的后院,為人處事可是一門大學問。等小主入宮久了,看得多了也就明白了。這些小太監現在個個搶著獻殷勤,可不是圖那幾個賞錢。”

  “那圖什麼?”在旁的碧兒好奇地問道。

  “圖什麼?”素芳姑姑掃了碧兒一眼,又看向我,“現在各位美人都才入宮,誰能得到皇上的寵愛還是個未知數。不過這事兒啊,個把月就能看出結果。小主若是不得皇上的心,往后要見他們來殷勤啊,那就難著嘍。”

  說話間,素芳姑姑又頓了頓,對碧兒說道,“這方才是我們幾個在說話,若下次武美人是與其他小主或嬪妃娘娘說話,你這樣插話,怕是早就掌嘴了。”

  素芳姑姑的話說得不溫不火,但我馬上就反應過來了,說道:“碧兒年紀還小,頭一回犯錯還請素芳姑姑見諒。這三日里我也會好好教她規矩的。”

  “嗯。”素芳姑姑笑了笑,點頭贊道,“還是武美人聰穎,不愧是素娥選中的人。”

  “素娥?”

  “就是選秀期間一直照顧著你的素娥姑姑啊。”過門檻的時候,素芳姑姑扶了我一把,“等小主分了寢宮,她便是小主宮中幫著管事兒的。”不知怎的,聽素芳姑姑說素娥姑姑會幫我管理寢宮的事兒,我竟一下子放心不少。

  “那素芳姑姑呢?”

  “宮里姑姑不過那幾個人,除了在各個宮里管事兒的,其他大大小小的事情也不少。三日后小主們分了寢宮,我也少不得一陣忙乎。”

  我和素芳姑姑說著話,待轉過頭,才發現一個身影已經到了我的面前。

  “武姐姐,你可來了!”我一看,叫我的女孩個子小巧,生得一副活潑相。她親熱地拉起了我的手,說道,“都說武姐姐長相標志,那日選秀云臻與武姐姐隔得好遠,都沒能看清楚,這一回可終于能好好看上一回了!”

  “這位是云美人吧?”素芳姑姑笑道,邊向她行了禮。

  “云美人?”我想到了小沈子的話,她也是這一次選進宮的秀女。

  “我喚你武姐姐,你叫我臻兒或云臻就好了,”云臻拉著我來到了桌子邊,“蕭姐姐和陳姐姐都沒有到,武姐姐可會下棋?陪云臻下幾盤吧。”

  我本來對圍棋就不精通,僅僅知道一些下棋的規則,也虧得云臻只是圖個好玩,對圍棋也不是太精通。我們兩個一邊聊天一邊下棋,聊甚于無。兩盤棋結束后,云臻開始犯困,素芳姑姑見天色已晚,而蕭、陳兩位美人仍舊沒來,便請我們休息了。

  到了第二日下午,陳美人陳霖韻到了承和宮。我與云臻出去迎她,她卻沒給我們好臉色。素芳姑姑看著陳霖韻回房的背影,忍不住搖頭,低聲說道:“此人在宮中留不久矣。”云臻還在懊惱是不是她做了什麼事情惹得陳霖韻不高興,我卻把素芳姑姑的話聽了個清楚。

  我想,素芳姑姑在宮中待得久,看得人也多,說著話肯定有幾分準。不過,我既然只想在宮中求平安,那再多的事情也不干我的事情。我只求本分地活下去就好。

  “云臻,別惱了。”僅一天相處,我就喜歡上了云臻。她天性活潑,愛笑,也愛熱鬧,很招人疼愛。看著她在那里擰著眉頭,我便安慰道,“陳美人舟車勞頓,一路上肯定很辛苦,好不容易到了承和宮,自然想好好休息一下,哪里還有心情陪我們閑話呢。”

  “也對哦,武姐姐你可真聰明。”云臻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便又笑了。

  “走吧,”我跟著笑道,“我陪你去逛園子好了,讓陳美人休息吧。”

  “嗯。”云臻親熱地挽起我的手臂,走出了承和宮。

  因為還沒有正式拜見帝后,我們只能在承和宮附近的小花園里走走,碧兒正和云臻的小丫鬟喜兒比刺繡的手藝,我們也就沒有叫她們。

  “武姐姐,你可有吃過我們暢州的茯苓糖?”走到一半的時候,云臻突然問我。

  我搖了搖頭,我連暢州是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又怎麼會吃過那里的茯苓糖呢。

  “哎呀,暢州的茯苓糖可好吃了。武姐姐沒吃過真可惜!”云臻說道,突然臉上閃過一絲光芒,“我真笨!我有從家里帶來,這就回去給姐姐拿一些。”說罷,云臻便折回去了,我也來不及阻止,只能在附近走走等著她回來。

  午后的園子極其安靜,偶爾有幾只小鳥掠過樹枝間。我想,要是以后的日子也這樣,和云臻逛逛園子聊聊天,也算是安穩了。

  想著想著,一路走到了回廊的盡頭,猛然間發現那里有人在。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我仍然看出了那人穿的是常服。穿著常服在宮中走動的人,身份應該不低,普通的大臣是不可能穿常服在宮里走動的。

  我本能地轉身想離開,卻沒想到被人攔了下來。
  “等等——”

  我只好轉過身去,一抬頭便對上了他的眼睛,我看到自己驚慌的表情映在他的瞳孔里,而他只是微微笑著。

  他說:“有話問你。”
第三章 初遇
  七月午後的天氣總是悶悶的,即便只穿了夏衣,還是熱出了汗。此刻被眼前的這男子盯著,我只覺如坐針氈,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

  猜不準對方的來歷,只知道身份不低,我一時不知道怎麼辦,只是低著頭擺出一副恭敬的樣子,心想這樣子總錯不了吧。

  許久對面的人都沒有開口,我心中不解卻也不敢抬頭。

  那人一身素色長衫,衣服的下擺繡了金黃色的花紋,看得出繡工出眾。我不精通布料,也明白這身衣服選料極好。黑色的高幫鞋子,幫上也有精致的刺繡。我更加疑惑起來,這人起碼也是一個皇族吧。

  “你是武家的女兒?”他忽然問道。

  “是。”

  “已經認不出我了?”

  聽他這般問,我只好慢慢抬起頭看他。之前慌忙之間并沒有注意他的長相,現在仔細一看,不由心中大嘆:治愈系美男。也不是說長得有多帥,但氣質出眾,是屬于讓人一看就覺得如沐春風的那一型人。

  可我,確實是不認識他。也許原來的武槿媛認得,我卻沒有她的記憶。

  “不認得也是正常的,畢竟隔了那麼遠。”他淡淡笑了笑,“槿媛是你的閨名?槿是木槿花的槿,那媛呢,可是《爾雅》中‘美女如媛’的媛?”

  “是‘嬋媛’的媛,唸‘圓’,‘美女如媛’那個唸‘愿’。”幾乎是脫口而出,等我想停嘴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我自暴自棄地咬了咬舌頭,習慣這東西就是這麼可怕。

  穿越之前我唸的是中文系,教古代漢語的導師最喜歡問一些同字不同音的字的解釋,為了那點可憐的平時成績,大伙都是努力做到張口就來,多猶豫一會都會被打個B評。只是我明明不曉得武槿媛的媛究竟是哪種解釋,怎麼會好端端地覺得它就是指眷戀而非美女呢?

  抱怨自己嘴快也于事無補,我瞧見面前男子的笑容更加深了幾分,不知為何心里警鈴大作。適才的情景似乎在哪里也發生過,雖然記得不是很清楚,但確確實實是我經歷過的。

  我又看了一眼古裝的男子,腦中“嗡”了一下,莫非是那日的福秀殿上?難道我在殿上也脫口而出了?

  “怎麼?想起來了?”

  是還是不是,我沒有答案,猜測而已并不是個準數。我只好笑笑,默不作聲。

  “皇上——皇上您在哪兒呢——”

  遠遠的傳來呼聲,我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太監一邊呼喚一邊四處張望。

  那男子應該也注意到了來人,道:“還有些事。跪安吧。”

  說罷,也不待我行禮,匆匆朝著太監那邊走去。我一人愣在原地,懵了。

  腦海里閃過太多的想法我卻總是抓不住一個準要,也許是事實已經太明確才讓我回不過神。一開始就該明白的,就算有常服入宮的皇族男子,也決不可能會走到秀女住的承和宮附近來,能來的會來的只有那位萬人之上的皇帝。

  他為何記得武槿媛?在我穿越之前作為秀女的武槿媛與他見面的幾率到底有多少我不清楚,若是因為我穿來後在福秀殿上的一時嘴快,那真是自作孽了。那時的事情我記不清晰,再想也無濟于事,等以後找個機會問問素娥姑姑吧。

  這下次,逛園子的心情也沒有了,慢慢往承和宮走。

  走了一半正好遇見尋我來的云臻,見了我她舒了口氣:“我正找姐姐呢。我拿了茯苓糖才記起那糖易化,拿到園子里來肯定會粘牙。我們還是回屋里去吃。”

  回了承和宮,不知為何,我的心底還是有一絲慌亂。云臻似乎什麼都沒有察覺,仍笑著拉我去了她的房里吃茯苓糖。

  我在云臻的房里小坐了一會兒便回自己的房間去了。一方面我想多找些時間熟悉這宮里的情況,即使我穿越附在武槿媛的身上,可這里畢竟是皇宮,不是慶遠縣縣衙的武家後院。而另一方面是因為我心里那份感覺,擾得我心不在焉的,根本沒法專心聽云臻說話,索性作罷。

  途中,碧兒拿出一方帕子與我看。我接過瞧了瞧,上面繡著小橋流水的圖樣,整塊帕子布局工整,針腳也繡得極細。

  “這帕子繡得很精致。”我為著碧兒的刺繡水平,忍不住贊嘆道。

  “嘿嘿,這是喜兒繡的。”碧兒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我與她在回廊的角落坐著繡了一會兒,她便繡好了。”

  “真的?”我驚道,這樣的繡功竟是出自喜兒之手,還是短時間的。果然,人不可貌相,我實在不該在初見時把喜兒看得這般平凡。

  “嗯。”碧兒開心地點點頭,道,“她說要送我,我還想著她心里會不會舍不得,誰想喜兒卻說下次再縫個更好的香囊給我!”

  “才半天功夫,你與喜兒就感情深厚了?”看著碧兒得意洋洋的神情,我忍不住笑了。都說古代女子早熟,但碧兒和喜兒也就十來歲的孩子,還是很天真爛漫的。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收起帕子,我便不禁想要再逗逗她:“反正喜兒說要送你香囊,還把帕子保護得這麼好做什麼?”

  “當然要收得好好的呀,因為是……”我臉上的笑容微微帶著戲虐,碧兒臉一紅,跺了跺腳,“小姐,你作弄我!”

  我笑著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

  在我和云臻的房間之中隔著蕭吟的房間,因為蕭吟還沒有到承和宮,這房間還空著。而廂房最里面的一間是陳霖韻的房間。

  這會兒,她的房間門合著,門口候著她的家生丫鬟。這個丫頭估計也不過和碧兒、喜兒她們相仿的年紀,卻全身汗淋淋的。可能是陳霖韻在房間里面睡覺,讓丫鬟候在門口,這一候就是一下午了。

  現在是陰歷的七月底,我記得在自己家里都有說三伏天在外容易中暑,更何況這小丫鬟年紀尚幼,看她恍恍惚惚地站著,怕是早就暈了吧。

  碧兒見我一直看著那個小丫鬟,悄悄扯了扯我的袖子,小聲地說道:“小姐,那是芳兒,她怪可憐的。”我看了看碧兒,她繼續說下去,“那位陳美人可兇著哩。”

  “這話怎麼說?”我問碧兒。

  碧兒眨巴眨巴眼睛,說了下午我與云臻去逛園子時發生的事情:“下午我與喜兒一道刺繡,小沈子他們候不到蕭美人又干完了手里的活計,就跑來看我們繡。那陳美人差芳兒來取把扇子,芳兒見我們比刺繡,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陳美人嫌她做事不分主次就罰她露天站著——”碧兒努了努嘴,比了芳兒的方向,“都站到這會兒了。”

  “這麼站下去,這芳兒肯定脫水。”我轉頭對碧兒說道,“不如我們給她送些水,免得真的中暑了,再處理起來也麻煩。”

  我和碧兒這麼說著,陳霖韻突然打開了房門,微皺著眉頭往外看了一圈,正好對上我的視線。我對她笑了笑,帶著碧兒走了過去,行了個見禮,我客氣地喚了她一聲:“陳姐姐,睡得可好?”

  熟料,那陳霖韻根本沒有應我的話,她只對著芳兒說道:“我在睡之前不是交待過你要看著周圍情況的麼,這麼吵,我還怎麼睡得好。”陳霖韻的話說得我一陣尷尬,她斜眼看了看我,把芳兒叫進了房間,也沒再理會我們一下。

  “可惡……”碧兒雙手把手帕都擰成了螺旋狀,她憤憤地說道,“這陳美人真是欺人太甚!”

  “算了。”我笑了笑,還沒有真的進入後宮就樹敵,是不明之舉。為了武夫人所說的那平安二字,我是怎麼都要笑著去和每個人維持好關系的。我不爭寵,我不貪戀權力富貴,我只求在這後宮之中保全自己,保全武家。
  當夜,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腦海里反反復復都是園子里的那一幕。

  那時的不安與慌張,讓我不敢直對皇上的目光,也沒有看清楚他的表情。而現在閉起眼睛,那人的眼神與表情竟然明晰起來——深邃的眼神以及玩味的表情。

  我拼命安慰自己,這不過是我的想象而已,事實上我真的沒有看清楚。但又無法說服自己,在這之前皇上並沒有與真正的武槿媛有過接觸,他並不知道我是“假”的。

  直到聽到三更的打更聲,我才有了些倦意,昏昏睡去……

  再睜開眼,見碧兒正在床前一臉擔心地看著我。

  她看我醒來,才舒了口氣,道:“我是來叫小姐起來的,結果一進來就發現小姐在做噩夢。”

  我一愣,很快就想起了那個夢。

  夢里有很多人,皇上站在正中,冰著一張臉問:“真的武槿媛在哪里?你又是誰?”陳霖韻的冷眼看著我,云臻沒有了天真爛漫的表情,眼里全是譏諷和嘲笑。武老爺跪在我身邊一言不發,武夫人哭得幾乎暈厥過去,問我“她的媛兒究竟去了哪里”。抬起頭,看不清容顏的皇后和嬪妃。那副畫面旋轉起來,讓我逃脫不了,喘不過氣來。

  “小姐到底夢見了什麼?出了這麼多汗。”碧兒的話把我從噩夢的畫面中拉了出來。

  我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果真已經濕了大半了,支起身子對正在絞著帕子的碧兒道:“先替我換身衣服吧。”

  待收拾妥當後才出了屋子,剛進了主廳小沈子就來請安了。

  “云美人和陳美人呢?可有起來了?”

  “云美人還睡著;陳美人已經起了,在房間里寫字;蕭美人還沒有到。”

  我點點頭,讓他先下去,自個拿了副圍棋下五子棋。那個噩夢讓我很不安,後宮本就沒可能有一天寧靜日子,自有人攪得一團亂,原本想著只要我離那漩渦的中心遠一些,還是可以平安過日子的,現在看來是我想錯了。要在後宮獨善其身根本就是癡人說夢。身份被拆穿只是其中的一樣,別的麻煩,恐怕是我現在怎麼都鬧不明白的吧。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云臻來了。

  “武姐姐起得真早,云臻是怎麼睡都睡不醒,剛剛才被喜兒那丫頭給拖下了床。”云臻在我邊上的位子坐下,笑著道。

  見了她,我卻後背一涼,此時的親熱笑容和夢中的譏諷和嘲笑重疊在一起,又惹得自己一陣心驚。云臻的真實性情到底如何?我不自禁地去想這個問題。

  “姐姐在下什麼?這局怎麼云臻看不懂呢?”

  “恩?”我回了神,忙答道,“云妹妹沒來,我一人無趣,隨便擺放的,哪里是什麼局呀。”

  云臻“哦”了一聲,又道:“陳姐姐在哪里?武姐姐怎麼不找她來下?”

  “陳美人在練字呢,我怎麼好去打攪她。”

  “我去叫她來,練字有什麼意思。”說罷就站起了身要朝外面走。

  我沒有攔她,只是慢騰騰把棋子都收了起來。剛收好,云臻就哭喪著臉回來了。

  “陳姐姐真的不喜歡我,我剛進了屋子說了一句話,她就把我趕了出來。”

  我暗自嘆了口氣,果真是這樣,陳美人從頭到腳就沒給過別人什麼好臉色,云臻在她練字的時候去找她,肯定是要被趕出來的。

  云臻過來拉住我的手,央道:“武姐姐,屋子里怪沒趣的,我們去園子里逛逛?”

  聽到園子我又是一驚,看著云臻的表情又讀不出什麼來,只好說:“大熱天的去園子里逛,小心中了暑氣。明天要去見皇后娘娘,病了就不好了。我讓小沈子拿點消暑的吃食來,我們說說話?”

  云臻起先不太樂意,聽見有消暑的吃食也就答應了。小沈子先端了兩碗綠豆湯,又拿了些糕點來。

  “去問問芳兒看陳美人要不要用一些。”我囑咐完小沈子,就轉過頭和云臻聊天。

  云臻很能說,不停介紹著暢州的美景和小吃,即便我揣著心事沒仔細聽,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上幾聲,她也絲毫不介意。

  肚子里填了些東西,我突然犯困起來。告訴云臻我想回去再休息一會後,讓碧兒陪我回了房間。

  碧兒一邊幫我更了衣,一邊說:“小姐,等下我想跟喜兒和小沈子去聊會,成嗎?”

  “成呀。”我應了一聲,想想又補了一句,“你只管聽,別多說就是了。”

  “為什麼?”碧兒不解道。

  我笑了笑:“你那點脾氣我還不知道?沒幾句又把我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了,我哪有這麼神奇,被人聽了去以後還不是要被看笑話了。”

  “哪里是吹呀。我們小姐是真的很好很好呀。”

  “碧兒,只管聽,好嗎?”

  也許是我的表情太嚴肅,碧兒愣了會,慢慢才應道:“我明白了。我只聽他們說,決不多說什麼。”

  碧兒出去後我就閉上眼睡了,也不清楚睡了多久,就被沖進來的碧兒給吵醒了。

  “小姐小姐,可不好了!云美人她,她,她掉進大缸里去了!”

  我一聽幾乎嚇傻了眼,趕忙起身換好衣服往云臻房間里去。路上就聽碧兒說,云臻掉進的是承和宮中養魚的那口大缸。之前云臻無聊就想起了喂魚,她個子不高看不清楚缸里的情況,自個搬了把椅子站上去,結果一不小心就摔進去了。

  我到云臻房間的時候就見小沈子和喜兒跪在門口,屋內傳來素芳姑姑的聲音。

  開門進去,云臻已經換了衣服抱著被子坐在床上,頭發還濕濕的,見了我偷偷扮了個鬼臉。素芳姑姑對我行了一禮。

  “有什麼不舒服的?”我在云臻床邊坐下,問道“叫了太醫沒有?”

  “不用叫,就喝了幾口水,也沒什麼關系。”云臻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就是一口水缸嘛,我小時候還好幾次貪玩摔進池子里,急得我娘差點就讓人把池子給填了。”

  “掉水缸不是什麼光彩事,明日就要見皇后了,這些事還是不傳出去比較好。反正也就在承和宮里,讓那幾個奴才嘴巴閉緊點也就行了。”素芳姑姑看著云臻嘆了口氣,“已經吩咐了他們去燒些熱水和薑湯,等下先沐浴,喝些薑湯,別著涼才好。這事也就到這里了,以後也別提。倒是門口的兩個奴才,怎麼照顧的!”

  “素芳姑姑,都是云臻不好,自己不小心才掉了進去,不關小沈子和喜兒的事,您別罰他們。云臻下次不會再這樣了。”

  我見如此,也說:“云妹妹沐浴也要喜兒來伺候的。小沈子就罰他提水倒水,等下送薑湯來吧。素芳姑姑既然不想讓這事傳出去,也就不用罰重的了。”

  見我替云臻討饒,素芳姑姑無奈搖了搖頭,又問道:“這事告訴陳美人了嗎?”

  “我聽碧兒說已經告訴芳兒了,陳美人那里也應該知道了。”我答完,才想起陳美人和芳兒都沒有出現。

  素芳姑姑沒有再多說,行禮出去了。我告訴她先好好沐浴之後,也帶著碧兒回了屋子。

  云臻洗好澡之後就過來找我了,她看起來並沒有受驚,還是一樣的好心情。

  “好了傷疤忘了痛。怎麼也該多休息休息呀。”

  云臻笑了:“掉進水里那麼多次,哪里還會有什麼傷疤呀。就是一水缸,又不深。”

  我搖了搖頭:“還是小心一點為好呀。”

  以此開了頭,云臻跟我說起了她小時候的事情,多是貪玩胡鬧讓家里人操了一堆的心的。我聽著聽著也不由笑了,有幾樣我以前也做過,結果自然都是換來一頓好罵。

  我看著云臻,她說得很帶勁,那一刻心里一緊,云臻這個人,要麼是過于天真孩童脾氣,要麼就是心機太重太重了。

  可我卻無法讓自己跟她保持距離,我喜歡她的笑容,很純凈很陽光,很像碧兒,也很像很像小舞。我希望是我自己多心了,希望云臻就和小舞一樣,沒有城府。
  我和云臻聊了一會,碧兒過來說快要到晚膳時間了。想來云臻折騰了一下午,大概是餓壞了,拉著我就往前廳去。

  剛坐下沒多久,陳霖韻也來了,斜眼看了看我們,一句話不說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小沈子帶著幾個人上了菜,云臻也不管規矩不規矩,便忙不迭拿了筷子開始吃。我瞧見陳霖韻皺了皺眉頭,瞪了一眼云臻後就只吃放在她面前的菜,中途也只是讓芳兒給盛了一碗湯。

  我胃口一般,吃得不多,陳霖韻也一樣,一桌子的菜大半是云臻吃完的。吃完後,陳霖韻就起身要走,素芳姑姑卻來了。

  “幾位小主都用完膳了?吃得可好?”素芳姑姑看看陳霖韻,“陳美人別急著回房,用點瓜果再走。”

  陳霖韻看起來似有不願,但還是坐了回來。

  素芳姑姑淺淺笑著,道:“明日就要面見皇后娘娘了,蕭美人再過會也該到了。皇后娘娘剛才讓奴婢過去,特地問了幾位小主的情況。在宮中住得怎樣,可有不習慣的地方,相處的可好。嬪妃和睦是皇后娘娘的願望,小主們可要牢記呀。”

  我知道素芳姑姑這番話是說給陳霖韻聽的,下午云臻落水之後她自己沒來也就算了,也沒有派個人過來問問,同住在承和宮中這一點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我不輕不重地答道:“皇后娘娘的教誨自當謹記在心。”

  陳霖韻甩了我一個眼刀子,沒有說話,云臻又一心都撲在了瓜果上,廳中的氣氛突然變得怪異起來。幸好小沈子進來報蕭吟已經到了宮門口,素芳姑姑趕忙迎了出去。

  蕭吟看起來略帶著點疲憊,但一進門就對我們三人先笑了一笑:“我來遲了。”

  云臻起身拉著蕭吟在一邊坐下,我沒有動,細細打量起了這位蕭美人。

  這幾日碧兒從小沈子那裡聽來了一些話,今年入選的四位秀女,我與云臻年紀最小,只有十四歲,我又只比云臻大了幾個月,陳霖韻長我們一歲,蕭吟最大,十六歲。與前兩年入選的秀女們一樣,四人都不是什麼高官子女,父親只是地方上的小官。其中,又以蕭吟的出生為最好的。蕭家本來是個望族,不論官場或商場,都是名望一輩,祖上出過兩位丞相和一位大將軍,也曾是富甲一方的大商賈。但如今蕭家世道中落,蕭父也不過是個七品的小官。這麼看來,蕭吟今年入選,對蕭家來說又算是一個轉折點了。

  雖然明天一早我們就要去寧鳳宮給皇后娘娘請安,再在皇后娘娘的帶領下去詠鳳宮給太后請安,之後再分配各自的寢宮,滿滿的安排,說不緊張是騙人的。可最後一日晚上才到的蕭吟,卻絲毫不見慌張的情緒。

  我安靜地坐在廳上喝喝茶,看云臻與蕭吟說著話,陳霖韻略顯不耐煩地坐在另一側椅子上。我想,若不是素芳姑姑剛才的那一席話,她恐怕已經回房休息去了吧。

  “這位便是武妹妹?”

  我正出著神,沒想到那蕭吟已來到了我的面前,對著我好一陣看,然後笑意明顯直說道:“云妹妹說的不錯,武妹妹果然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我微微一愣,看了看在旁捂嘴偷笑的云臻,又看了看蕭吟。蕭吟長得並不美,可她身上卻有著一種獨特的魅力。也許是出身的關系,她的臉孔帶上了一點貴族的優雅,也帶著一點生意人的精明。不過,這張臉還是很吸引人的,下巴尖尖的,顎下略寬,眼睛黑亮,睫毛又黑又密,眼睛上面是兩道細長的眉毛,微微上斜,潔白的皮膚很是惹眼。

  “看武妹妹人這般端莊,倒顯得我們有些像市井之徒了。”蕭吟見我半天沒說話而只是看著她,就笑著對云臻說道。一句話,又惹得云臻笑了一陣。

  我回了神,急忙答道:“不,是我被蕭姐姐的容貌吸引失了神,姐姐切莫見怪。”

  “這般認真做什麼?”蕭吟笑意吟吟地執起我的手拍了拍,道,“玩笑話而已,妹妹可千萬不要當真了。”說著,蕭吟又遞上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我們泗維靠海,本有許多的海產特產,但那些拿來不是很方便,于是我便給你們帶了珍珠粉。不值錢的玩意兒,全當姐姐給妹妹的見面禮吧。”

  “姐姐客氣了。”我收下了禮物,瞥見了一邊的陳霖韻。她冷冷地看著我們三個,看到我看著她,便從嘴角裡冷哼出了一聲。再看屋子裡的情景,云臻已經被蕭吟叫了過來,這會兒正在用手試泗維珍珠粉的效果。而陳霖韻一人坐在那裡,倒像是被我們刻意冷落了。

  “陳姐姐怎麼一個人坐在那裡?”我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雖然陳霖韻並不好親近,但既然是皇后開口讓我們好好相處,這樣的情景多少會惹人說閑話的。

  “我們非親非故,何來姐妹之稱。”陳霖韻擱下了手裡的茶盞,站起身來與我平視。

  “陳妹妹此話真叫人傷心。”蕭吟跟著我走了上來,硬是把珍珠粉塞到了陳霖韻的手裡,“我們四個能選中入宮,如今又住在一個屋子裡,自然是有緣的。若這樣還不能姐妹相稱,豈不是可惜了?”

  蕭吟的幾句話說得不溫不火,陳霖韻動了動嘴角,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我笑了笑,心裡輕了許多。這陳霖韻還不算是笨人,之前素芳姑姑傳了皇后的話來,蕭吟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她若是再推辭,說出去便不是我們冷落她,而是她不屑與我們相交了。

  “還有云妹妹帶來的茯苓糖,也別辜負了。”陳霖韻微微皺了眉頭,示意芳兒接過。蕭吟像剛才對我那樣執起了陳霖韻的手,輕輕拍了拍,“以後我們姐妹幾個還需要互相照顧著才行。”

  陳霖韻斜看了蕭吟一眼,沒有吱聲,卻也沒有把手抽回來。

  待陳霖韻收下了東西,蕭吟才在一邊坐下,解釋道:“海邊夏天氣候多變,遇上了大風雨,路上便耽擱了幾日。等天氣放晴後只好日夜兼程,總算是趕上了。幾位妹妹可別怪罪我來遲了呢。”

  我看著蕭吟,發現她的臉上總是帶著很淡定的笑容,給人一種好親近的感覺。那是和陳霖韻完全不同的處事風格。她很會做人,不僅給我們帶了禮物,承和宮的幾位姑姑、內侍和宮女都分到了禮物,連我們三人帶來的家生丫鬟都準備了。

  我突然有種感覺,其實蕭吟有著很大很大的野心,在這後宮之中,她必定會努力地一步一步往上爬。

  “時候已經不早了,美人們也該早點去休息了。”我正惶恐著我剛才的感覺,素芳姑姑突然出了聲說道。

  陳霖韻第一個接過素芳姑姑的話,起身回了房。而我們三個只是點了點頭,互相又拉扯了幾句閑話,也就散了。
  “武美人請留步。”

  我與云臻、蕭吟分手後,剛走進抄手游廊便聽到素芳姑姑在後邊輕聲叫我。我停下了腳步,轉身問道:“素芳姑姑有什麼事?”

  素芳姑姑快步走了上來,行了禮,沒說正事,反而問我道:“武美人可睏了?”

  我笑了笑,說道:“素芳姑姑有什麼事情,但說無妨。”

  素芳姑姑與我對視一笑,我們往前走了幾步,在我的房間門口停了下來。我叫碧兒先進屋去,獨自留著與素芳姑姑說話。見碧兒離開,素芳姑姑便引我往屋前不遠處的石桌走了去。我坐了下來,她側身站在我的斜後方,看上去十分恭敬,我卻坐得渾身不自在。

  “這三日來,武美人在宮中可住得習慣?”

  我微微頷首,答道:“宮里樣樣東西金貴,怎會住得不好。倒是我初進宮來,有很多地方可能不是很明白,還要請素芳姑姑教導。”

  素芳姑姑欠了欠身,說道:“小主客氣。剛才見得蕭美人,武美人覺得她如何?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著素芳姑姑與素娥姑姑年紀相仿,能升上教引姑姑之位也一定有一些手段。但在這里這麼正大光明地評論其他美人,可卻是大忌諱啊,這一點連我都知道,更何況她久在宮中打滾的人。

  “素芳姑姑不怕隔墻有耳麼?”我說話的口氣雖然平淡,心里卻不禁一陣顫。

  “隔墻有耳?”素芳姑姑笑了笑,“那也要那人有膽子說出去才行啊。”說完這話後素芳姑姑走到了我面前,徑自跪了下來,對我說道,“恕素芳大膽,在看過四位美人後,素芳已對小主們的將來有了估計。”

  被黑暗籠罩了的院子此刻更加的安靜了,依稀見得廊下的燭火搖曳。無風的夜晚更是一股說不出的沉悶。素芳姑姑抬頭對上了我的視線,眼神鎮定,卻讓人看不明白。我暗自咬了咬嘴唇,不想自己顯得太過恐慌。我實在想不出,素芳姑姑今夜在這里與我說這一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人生本來就反復無常,素芳姑姑又怎麼能估計的到呢。”

  “武美人不知,素芳十二歲入宮當差,做了二十二年才得了教引姑姑的位置。後宮嬪妃之間的爭斗我算是看的明白了。而小主與其他三位美人,我最看好的便是小主。其他三位小主各個相貌出眾,各有千秋,卻都有不足。云美人太單純,陳美人太自傲,蕭美人的心思太過明顯。”

  素芳姑姑說著抬頭看著我的眼睛,笑道,“武美人聰明伶俐,也已經感覺到了不是麼?”

  都說後宮可怕,我才半腳踏進這宮中就已經能感受到了。不是從陳霖韻身上,也不是從蕭吟身上,而是眼前跪著的一個教引姑姑——一個素芳姑姑便讓我膽戰心驚。

  這個素芳姑姑不是好對付的角色,從之前她說陳霖韻的那番話就能夠明白。下午云臻落水的事,雖說是打算壓下來不傳出去,但素芳姑姑到底有沒有上報,我現在已經琢磨不出來了。

  她現在來對我說這些,是不是也是一種試探?

  小沈子說過,素芳姑姑是宮里的姑姑之中很有頭有臉的一位,在太后和嬪妃之間都吃得開,我很難相信這樣的一個人會沒有一個後臺。她是不是遵循著她主子的意思來跟我說這些的?後宮之人真的覺得我們這些剛進宮的秀女有威脅嗎?這種試探,她們可也有對另外三位美人做過?

  我的手指輕輕攥緊了衣擺,素芳姑姑不再說話,我也什麼都說不出來。兩人就只能在小院子里對視著。夜,靜得更加可怕。明明是夏夜黏膩的空氣卻讓我雞皮疙瘩直立。

  半晌,我還是開了口:“那素芳姑姑又是怎麼看我的?”

  素芳姑姑並沒有移開視線,依舊是直視著我的眼睛,道:“論容貌,武美人是這屆秀女中數一數二的,但素芳直言,小主並不是後宮之中最漂亮的。論脾性,小主性情柔和,懂得為人處世之道,這一些在慶遠府的時候素芳就明白了。”

  說到這里素芳姑姑頓了頓,又接著說:“其實這一些不過是個虛的,關鍵是看皇上喜歡什麼樣的人,皇上喜歡溫婉的那就是溫婉好,喜歡潑辣的那就是潑辣脾氣的佔了優。素芳在宮中這麼久,也在皇上跟前伺候過,皇上喜歡什麼樣的素芳還是清楚一二的。皇上喜歡的正是小主這樣性子的人。”

  我咬了咬嘴唇,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素芳姑姑也應該知道,皇上喜歡意味著什麼,這後宮之中並不是只有皇上一人。”

  我知道這一些都是實話,也明白都是大不敬的話。素芳姑姑敢在這里這麼說,是篤定不會有人傳出去,還是就算被告了密也能安然無事?在她眼里,我是人還是鬼?

  “素芳姑姑想讓我做什麼?”

  “素芳不敢。”素芳姑姑又恭敬地伏下了身,“實話說給武美人聽,素芳不過是想在這宮里尋得一個真心待我好的主子。”

  我微微皺了皺眉:“那為什麼找上我?”

    “武美人,素芳能幫你在後宮之中成為人上之人。”

  我一驚,站了起來,卻沒站穩。素芳姑姑急忙站了起來,扶住了我。

  “武美人小心。”

  “素芳姑姑,”我穩了穩腳步,推開了素芳姑姑的手,看著她認真地道,“你願意對我說真話,我也不怕老實告訴你,我武槿媛無心宮斗。我不想站在這後宮的最高端,也不需要多奢華的地位,我只想安分地過下去。”說完,我也不再聽素芳姑姑說什麼,就徑自回房了

  正要推門的時候,聽到後面一聲細細的叫聲:“素芳姑姑?”是小沈子的聲音。

  “是我。”

  “素芳姑姑,您真神。那陳美人果然一回屋就把東西丟出來了。”

  我用餘光看,小沈子賊頭賊腦地從袖子里摸出兩樣東西,正是蕭吟要陳霖韻收下的珍珠粉和云臻她家鄉的茯苓糖。

  按陳霖韻的性子,晚上被素芳姑姑和蕭吟連將了兩軍,肯定是憋了一肚子的氣,當面不好發作,事後肯定是不想看見那兩份東西,不扔出來才奇怪。

  “這人,”素芳姑姑搖了搖頭,把兩樣東西收進了自己的袖子。她說話的時候還是看向了我,那目光落在背上,讓我難安,“……在宮里終是留不久的。”

  我知道素芳姑姑這句話是對我說的,宮里有宮里的規矩,要活下去自然是要遵守的。素芳姑姑究竟是試探我還是拉攏我,我真的不明白。可我也終於知道,三宮六院嬪妃三千,有人能躲得遠遠的三十年不見君王一面,而如今這宮里的嬪妃不過十幾人,這一屆的秀女又只有我們四個,想要逃離根本不可能,更何況,這君王的面,我已經見過了。

  我深呼了一口氣,推了門進去,明日拜見皇后和太后,大概也不會讓人舒坦到哪里去了。
第七章 素琴
  次日天還沒有亮,碧兒便來叫我起了床。頭一次去給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請安可不是一件小事,除了講究吉時,還十分講究見面跪拜的方式。我選了一件藍色的宮裝,大方而不招搖。碧兒幫我盤好了頭發,正纏著腰帶的時候,云臻帶著喜兒過來了。

  “武姐姐,你可打扮好了?”云臻進了屋之後便來到了我的面前,她今天穿了一身淺綠色的宮服,這顏色倒是很貼合她。

  “快了。”我抬頭對她笑笑。

  “武姐姐這身衣服可真好看。”云臻繞著我走了一圈,拉過我的手,贊道。

  “妹妹昨晚睡得可好?”我看了看云臻,問道。

  “嗯,云臻睡得還算安穩。武姐姐呢?”云臻突然笑了笑,帶著調皮的口吻,“該不會是緊張到睡不著了吧?”

  我閉了眼,腦子里立馬出現了素芳姑姑的臉還有她那難以捉摸的眼神。那番話是真心還是假意我摸不透,但相信她看人比我準,她若相信云臻是單純之人,那應該就不會錯了。

  “是啊,”我點了點頭,本想問問云臻對素芳姑姑的看法,但看她這麼一個人,想來也不會想這麼多,“我緊張臻兒你這麼單純可愛,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一定見了就喜歡,定要你多去陪陪她們,到時候你哪里還會記得我呀。”

  “怎麼會怎麼會,云臻哪里會忘記呀!”云臻趕忙搖手解釋,說完了才醒悟過來,嗔道,“武姐姐你取笑我。”

  正說笑著,外頭傳來小沈子的聲音:“兩位小主,時辰到了。”

  我拉著云臻的手出了房間,進到大廳就見蕭吟和陳霖韻已經到了。陳霖韻沒理我們,蕭吟走過來和我們拉扯了幾句。陳霖韻著一身粉色衣服,蕭吟穿了一件鵝黃色的,首飾帶的不多,但看得出都挺名貴。我微微一怔,第一次見皇后和太后就穿黃色系的衣服,沒有關系嗎。

  “蕭姐姐這衣服真稱呀,人白穿什麼都好看。”云臻笑著夸道。

  蕭吟也笑了笑,卻沒有答。

  沒一會,素芳姑姑和另一位宮女一塊進來了,看年紀與裝扮,應該也是一位姑姑。

  “素琴見過各位小主。”這位自稱素琴的姑姑向我們行了禮,“素琴在寧鳳宮當差,由素琴領小主們去給皇后娘娘請安。”

  我見她大約比素芳姑姑年紀大些,模樣雖然長得普通,但看人的目光卻厲害得緊。素芳姑姑和小沈子等承和宮的一干下人都十分恭敬地在旁站著。我想她在宮中肯定身份不低,又看素芳姑姑對她的態度,更是不能輕言以對。

  “素琴姑姑客氣了。”陳霖韻和云臻只是點點頭,這話是我想說的,卻被蕭吟搶先了一步說了去。我看了看蕭吟,她對我笑笑,然後再看著素琴姑姑。我眼神一轉,看到素芳姑姑看著我微微笑。

  這笑,意味深長。

  出了承和宮,素琴姑姑在最前面帶路,我們身後跟了四個小太監和小宮女。走過那個遇見過皇上的園子的時候,我不自覺地垂下了眼簾,腦海里又浮現出那位十七歲皇帝的模樣。素芳姑姑走在一邊,很輕地說:“武美人腳下可留神了。”

  我慌忙點點頭,素琴姑姑在前聽了這話,轉身笑道:“素芳對武美人可照料得緊。”

  “哪里。”見素琴姑姑這樣說,我急忙說道,“不過是槿媛愚笨,處處要素芳姑姑操心。”

  “做奴才的替主子們操心分憂是份內的事,武美人大可不必耿記在心里。”素琴姑姑笑了笑,眼睛細瞇成了一條線,就更加看不出她眼里的意思了。

  “素琴姑姑說的是。”我正想著要怎麼回素琴姑姑的話,素芳姑姑卻對我使了一記眼神,示意我別出聲。她笑著走到了素琴姑姑邊上,含笑道,“四位小主都是初進宮,素芳本該各個照顧到的。但素芳縱使再有心,也只有一張嘴一雙手。素芳有個堂妹是慶遠人,所以不自覺便多念著來自慶遠的武美人了,真是該死。”

  “素芳姑姑不必自責,這是人之常情。”素琴姑姑嘴角微揚,又轉身領路了。

  繞過了園子,又走了一條長長的道,我們便來到了寧鳳宮。寧鳳宮比承和宮足足大了兩倍,造型莊重舒展,藍色琉璃瓦的屋頂分為兩重,兩重屋檐都以精巧的斗拱襯托著。正中懸著的牌匾上應該寫著的是“寧鳳宮”三字。

  我們跟著素琴姑姑停了下來,她說道:“我先進去稟告皇后娘娘,請四位小主在這里稍等片刻。”說罷,她便一人先進去了。

  大概因為今日是新進小主拜見皇后太后的日子,所以各殿都裝飾了一番。寧鳳宮的門口站著兩排太監,各個彎背哈腰的,等著我們進去。云臻往我身邊靠了靠,好像被這陣勢嚇到了。其實我也挺緊張的,這種場面也不過在電視上看到過,拼命告訴自己就當是進了哪家服務周到的大酒店,門邊站了侍者。想想這種類比也不對,只好執著云臻的手拍幾下,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蕭吟見我倆這樣,也靠過來了些,對我們說道:“兩位妹妹無需緊張,平常心態便可。”素芳姑姑也過來應了蕭吟的話:“是啊,小主們可別先自己慌了手腳。”頓了頓,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小主身上可有什麼打賞的東西?”

  素芳姑姑此話一出,我們幾個都疑惑地看著她,連不屑與我們挨近的陳霖韻也走過來了一步。

  “等下素琴姑姑會折回來領你們進去,照例是要給賞錢的。”素芳姑姑壓低了聲音,“素琴姑姑是這寧鳳宮里管事兒的,這賞錢自然不是幾兩銀子可以算的。”

  “素芳姑姑的意思,蕭吟明白了。”蕭吟真的是個聰明人,素芳姑姑稍加點撥就知道了要怎麼做。她從手上褪下了一只翡翠鐲子,又從袖里拿一塊上等的絲絹包了起來,再對素芳姑姑笑笑。素芳姑姑也對她笑笑,示意這樣就夠了。

  陳霖韻取了自己掛在腰間上的白玉玉佩,素芳姑姑也表示可以。我皺了皺眉,武家並不是什麼達官貴族,恐怕一時之間也拿不出什麼值錢的東西。想著想著,我的手不自覺地摸上了脖頸,突然腦袋里閃過一道光。

  我的脖子上掛著一根珍珠墜子的項鏈——那是離開武家進宮前一晚武夫人給我的。

  猶豫了片刻,我還是取下了項鏈。

  云臻見我們都拿好了東西,不由著急了起來。“武姐姐,蕭姐姐,你們都準備好了,云臻實在想不出能給什麼啊。”云臻上來拉起我和蕭吟的手,急道。

  “云妹妹莫慌,蕭姐姐幫你想想。”蕭吟拿手絹擦了擦云臻的額頭,想了想說道,“你不是有兩顆瑪瑙石麼?昨日還見你拿出來玩著的呀。”

  “嗯,可那是小玩意兒啊。”云臻看著素芳姑姑,“可以嗎?”

  素芳姑姑往寧鳳宮里瞥了一眼,算時間,素琴姑姑去見皇后娘娘也很久了。她點了點頭,云臻便開心地找出了兩顆瑪瑙石把它們放在了荷包里。

  云臻剛裝完瑪瑙石,素琴姑姑便出來了,後邊還跟著一個小太監。

  “這位是祥安,後宮的太監都歸他管。”素琴姑姑這麼介紹道。

  一介紹完,祥安就笑著上前給我們請了安,然後扯開嗓子喊道:“新進小主給皇后娘娘請安——”

  祥安喊過三次後,側過身,素琴姑姑和素芳姑姑站在另一邊也側過身,雙手收攏交疊放在前面,臉上的表情認真嚴肅。

  寧鳳宮雕鳳的金光大門敞開,紅色的地毯一路鋪到正殿門口,然後正殿的大門也慢慢打開了。我抬起頭看去,陽光照在宮殿上,琉璃瓦反射出光輝,那種景象刺痛了我的眼。這不是震撼就可以形容的了,一種說不出的震懾力壓制著我。這樣的情景,電視里的鏡頭又怎麼能夠比得上?

  在一片光芒的盡頭是看不清晰的正殿,隱約可以看到,正中央上方上的鳳椅上坐著一個女人,穿著雍容華服,正斜靠著看著我們。

  那人,便是皇后娘娘。
第八章 皇后
  很多年後,我每一次經過寧鳳宮都會想起這一刻的感受,就算很少再見寧鳳宮宮門大開,一路的紅毯鋪到正殿,那種沖擊感也是我一輩子都忘不掉的。突然也能夠明白,為什麼古代有這麼多女人拼著命也要爬到這個位子。母儀天下,就意味著你是後宮獨一無二的鳳凰。

  我猶自出神,直到蕭吟從我身邊走開才回過了神。

  只見蕭吟走到素琴姑姑身邊,執起她的手,將包著鐲子的帕子塞到她的手中:“一點小意思,還請姑姑笑納。”

  素琴姑姑點了點頭,收下了。我們三個也跟著把準備好的東西交給了素琴姑姑。

  “小主們,請吧。”祥安對著我們做了一起“請”的手勢,帶頭跨過門檻,朝正殿走去。蕭吟和陳霖韻在前,我與云臻在後,分了兩排跟著走了進去。

  兩旁的宮女依次跪下行禮,問安的聲音一個接著一個,明明是很好聽的少女嗓音,卻聽得我有些煩躁不安起來。

  云臻也有些慌,我注意到她好幾次都想來拉我的手,但還是忌諱著規矩。走在我前面的蕭吟看起來很鎮定,走得非常好看。

  進了大殿我不由地多眨了眨眼睛,裡頭比外面暗了很多,一時不太適應,看不清情況,也不敢多張望,在陳霖韻身邊站定。

  “蕭吟給皇后娘娘請安,願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陳霖韻給皇后娘娘請安,願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武槿媛給皇后娘娘請安,願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云臻給皇后娘娘請安,願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們四個一起下了跪,規矩地伏在地上等皇后娘娘說話。素芳姑姑說過,也就是第一次見皇后和太后才行此大禮,以後除了重大的節日與晉位的冊封,平日的請安一般是不用跪伏在地上的。

  原以為這跪伏不會花太多時間,誰想,那皇后娘娘竟然沒有說話。我的額頭輕輕抵著地面,背脊一陣發麻,膝蓋骨也漸漸痛了起來。穿越至今,倒還沒有跪過這麼長時間。我頭一次從心裡感覺到,做個古代人也不容易,在現代哪裡會有這樣的事情。學校裡面遇到校長要這麼跪嗎?上班也不用天天跑去經理辦公室請安問早吧?這古人就是講究多。若是一個不當心,恐怕就是掉腦袋的事情了。

  想到這個,我忍不住想起了我穿越在武槿媛身上的事情。若是被拆穿了,會不會定什麼欺君之罪?可穿越這種事情,只要我不說,他們沒見過沒聽過,恐怕不會那麼容易相信吧?

  我的腦子裡突然嗡嗡嗡的作響,那夜夢裡的情境又出現在腦海裡,總覺得殿內的人都圍著我嘲笑指責,整個大殿也跟著旋轉起來。我不敢大力咬嘴唇,怕等下被人看出來,只好用右手在交疊的左手背上重重扣了幾下才逼自己冷靜下來。大概是跪了太久,這麼扣幾下也還是揮不去暈眩的感覺,而皇后娘娘似乎還沒有要我們起來的意思。我聽到正上方傳來杯蓋與杯子磨擦聲,其實這聲音非常輕,只是因為這殿裡實在是安靜過了頭,才讓人聽得清楚的。心中不免有些氣惱,這皇后分明是故意整我們,可即使知道,還是要規規矩矩地由著她整。

  又跪了一會兒,我的腿也開始麻了,額上布出了汗珠。終於,我聽到了茶杯放下的聲音,然後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聽起來溫和中透著莊嚴:“嗯,都起來吧。”

  我心裡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腳下有些虛,還是咬牙站住了。餘光看看站我右邊的陳霖韻和左邊的云臻,她們的臉也潮紅著,臉上早已經出了汗。

  雖然起來了,但還是要有站相。我們雙手相疊垂在身前,頭微微低下,準備聽皇后娘娘訓話。

  “幾位妹妹新進的宮,對宮裡的其他嬪妃還不是很認識吧?”皇后娘娘說道,“都是一家人了就不用這麼拘禮了。來,讓本宮給幾位妹妹介紹介紹。”

  皇后雖然這麼說,但我仍不敢輕易抬頭,我知道她說這話並不是真心的,否則之前也不會給我們一個下馬威,讓我們跪這麼久。我的心思是繞了幾個彎,但卻聽到了右邊有首飾晃動的聲音,應該是邊上陳霖韻的耳墜子,看來她是抬頭了。我又偷瞄了左手邊的云臻,她比我還矮一些,我能看到她已經抬頭,此時正不解地拿眼神瞄我,應該是在困惑我為何沒有抬頭。

  “咳嗯。”有人咳嗽了兩聲,又說,“皇后娘娘,怕是這樣沒了規矩。”是素琴姑姑的聲音。

  “無妨。”皇后輕輕笑了幾聲,“規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大家進了宮,就都是皇上的人,又何必處處拿什麼規矩壓人呢。你說我這話可對,素琴姑姑?”素琴姑姑沒有再接話,于是又聽皇后道,“怎麼,蕭美人和武美人還不願抬頭?”

  原來蕭吟也沒有抬頭。

  但現在皇后都說這話了,我也就只能抬頭了。

  眼睛已經適應了殿內的光線,四周的一切也都能看得清晰了。兩旁各站著一排宮女,往前是祥安公公,再往上,從中間往兩邊各排了幾把椅子,一共坐著七位女子,想來該是其他的嬪妃。之前聽說前兩年也各選了四個秀女,如今怎麼少了一人?我來不及細想,目光便移到了大殿的正中,皇后正笑瞇瞇看著我們,素琴姑姑站在她的身後。

  皇后長得端莊秀麗,皮膚也白皙。皇后是太后的娘家人,比皇上小一歲。這個在入宮前的馬車上就聽素芳姑姑說過了。而在宮裡住了三日,云臻能聽也能說,告訴了我不少宮裡的事情,也從下人門嘴巴裡聽到些有的沒的。比如,太后單秀英是皇后娘娘單苓的姑母,單苓的父親德親王單政與太后是嫡親嫡親的姐弟。

  皇后正看著我笑,這笑雖然看上去親切,卻讓我有種說不出來的威脅感。然後她又看了看蕭吟,雖然嘴角依舊帶笑,但感覺這笑又不一樣了。

  “你們應該也知道了吧,本宮與皇上是前年正月大婚的,之後連選三年的秀女。今年便剛好是第三年。由于皇上前朝繁忙,所以咱們後宮的嬪妃不算多。這之後的三年,沒有意外,宮裡也就我們幾個姐妹了,本宮真心希望大家能和睦著過日子,別給皇上太后再添煩惱了。”

  “是,謹遵皇后娘娘教誨。”

  應這句話的不只我們四個,還有坐在皇后娘娘兩邊的嬪妃。見此,皇后娘娘笑著點了點頭說著大家明白就好,然後便看著她座位右手邊下的一個青衣宮服女子說道:“這位是毓靈宮的溫依雪溫貴嬪。”

  我們給溫貴嬪請了安,她只是客套著笑笑,看她那副樣子,倒與陳霖韻非常像。皇后接著又介紹了幾人,我也就知道了。坐在皇后左手邊的是毓衾宮的曹寶珍曹芳儀,曹芳儀邊上是柳碩彥柳貴人和姜嵐姜才人,溫貴嬪邊上依次是薛曉筱薛貴人、徐秀兒徐貴人和沈若婉沈才人。

  徐、柳、姜、沈四人是前一年,也就是弘熙八年的秀女,另外三人是弘熙七年進的宮。看來今天沒有來的就是七年進宮的另外一位了。

  除了溫依雪和曹寶珍,其他人看上去都算和氣。

  等我們都見了禮,皇后開口道:“祥安,準備準備,咱們也該動身去詠鳳宮了。”

  “是。”祥安立即上前一步,彎腰伸出手扶起皇后娘娘。按著素芳姑姑教過禮儀,蕭吟和陳霖韻往左邊退去,我和云臻往右邊退去讓出路來。

  皇后從我們身邊過去,再是七位嬪妃,等她們都走完了,我們四人才按著順序跟上。

  我又重新面朝著殿門的方向,陽光在殿內留下了幾處斑駁,又在前面的后妃身後拉出了長長的影子。我閉上眼睛告訴自己,現在開始,只要我踩錯了任何一步,都可能是致命的。
  詠鳳宮和寧鳳宮又隔了一段距離,要穿過一個花園,再經過長廊。

  路上,皇后和素琴姑姑在低聲說著些什麼,後面的幾位嬪妃也小聲交談著。此時云臻才上來拉過我的手,輕聲道:“嚇壞云臻了,在家裡從來沒有跪過這麼長時間。說起來,姐姐剛才為什麼一直沒有抬頭,皇后娘娘不是說了讓我們抬起頭來了嗎?搞得云臻也以為抬頭不得,又要低下去了呢。”

  我不知道怎麼對她解釋這些,只能對她笑笑,捏了捏她的掌心。

  云臻也沒有多糾纏這個問題,又說:“武姐姐,我原本以為姐姐已經是頂頂好看的了,沒想到那個姜才人那麼漂亮。”

  云臻說的倒真的不錯,姜才人鵝蛋臉,大眼睛,鼻梁很高,膚白氣色也好,真的非常美,素芳姑姑說的美女應該就是她了。走在她邊上的柳貴人個子挺高,又瘦,看起來更拉高了幾分,她的眉目讓我想起了林黛玉。另外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溫依雪溫貴嬪,後宮之中除了皇后就數她品級最高,比下面的曹寶珍曹芳儀高了三級。溫貴嬪長得也很好看,眉間有一股英氣,給人很精神的感覺。聽說她育有一位帝姬,所以才會比別的嬪妃品級高出許多。

  我沒有應云臻的話,不緊不慢地跟著隊伍走到了詠鳳宮。

  與寧鳳宮相比,詠鳳宮顯得更為莊重肅穆,也沒有太監和宮女站在門口等我們這麼大的架勢。隨著祥安又幾聲的細嗓子叫,我們隨皇后娘娘走進了詠鳳宮的正殿飲安殿。飲安殿殿內梁枋簡潔,結構構件也十分樸素,但是它天花繁密,雕刻花紋精致,仍是顯露出了皇家氣息。

  殿正中坐著一個婦人,想來就是太后了。太后雖然有了年紀,她的嚴肅感給人的感覺很像電視劇裡的孝莊,但不難看出她年輕的時候是個風華卓越的女子。皇后娘娘單苓與太后生得有幾分像,相反的,我倒是覺得皇上與太后一點都不像。

  光是踏進欽安殿的那一刻我就發覺,她看人的目光比素琴姑姑的更厲害。

  “臣妾給太后請安。”皇后娘娘向前一步跪了下來,我們立即跟著跪了下來。

  “嗯。”太后應了聲,說道,“祥安,還不趕緊扶皇后起來。”

  “是。”祥安應道。

  太后一直等到皇后入了座才叫我們起來。我悄悄活動了下腳踝,幸虧古時候裙子一層一層看上去大,稍微動兩下也不容易看出來。還好太后沒有像皇后那樣,讓我們跪那麼久。不然怕是又要再暈一次了。

  皇后入了座,其他的那幾個嬪妃依次站在了皇后的下方,這殿中間又只剩我們四個人了。

  “都抬起頭來說話吧。”太后出聲道,我們便抬起了頭。太后先看了看云臻,又看了看我,看到蕭吟的時候,我清清楚楚地看見太后的眼眸倏的一緊,似乎不悅了。猜想應該是蕭吟那身黃色衣服的原因。看著神情沒有變化的太后,我的胸腔像是堵了一口氣,怎麼都喘不過來。

  本以為太后見過人也就過了,等著她說幾句也就完事了。誰知她又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就這麼一直盯著我看,周圍的人察覺到了太后的目光也都跟著看向了我。我背後一陣發毛,以為是我衣服或者妝容出了什麼差錯,急得低下了頭,卻聽太后說道,“我看這四人裡面,這武美人生得最最標志。”

  我一聽,慌忙抬起頭來,太后對著我一笑。明明看過去慈善的笑裡,卻透著三分寒。我背脊又是一涼,即使是這暑天,也禁不住起了雞皮疙瘩。

  “武美人怎麼還傻站著?”皇后娘娘突然對我說道,“太后剛才誇了你,還不趕緊叩謝?”

  “啊!”我回了神,立即跪下,惶恐道,“槿媛惶恐,承蒙太后稱贊。”

  “槿媛?”太后微微抬了眉,“年紀大了記性有點不太好使。武美人全名武槿媛?素芳是你的教引姑姑吧。”

  “是。”我答道。

  太后點了點頭,終於不再把目光停在我身上,慢悠悠開口道:“既然進了宮,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心理也都應該有個數了。宮裡的日子說無趣是無趣,說有趣也很有趣,就看你們怎麼過怎麼想了。本宮也是過來人,明白跟你們說,自己會調節心氣是最重要的。”

  “後宮要和睦,最重要的就是雨露均沾,別想著霸寵。”太后說到這裡喝了口茶,“本宮也不想別的,年紀大了,就指望著能多有幾位皇子和帝姬,有了孩子,這不就熱鬧起來了嘛!現在就只有溫貴嬪生的溫玉帝姬,你們幾個也該多爭氣才是。”

  “皇上是全天下的君王,他不屬于任何人。”太后不溫不火地緩緩說道,“你可知我們為何要自稱臣妾?那只可說明皇帝是君,我們是臣。自古君臣一道,即使再有感情,臣對君只能有忠誠之心,敬愛之心,卻不能有眷戀。”說著,她的目光又瞟向了那些嬪妃,“既然來了這後宮,有些道理你們還是要明白的。”

  太后在“眷戀”兩字上著了重音,我渾身一震,明白這話是說給我聽的。又見太后最後狠狠看著柳碩彥柳貴人,將柳貴人一張臉瞪著慘白,不知道是何意思。

  “你說是不是呀,武美人。”太后突然又開口叫我。

  “太后娘娘說的是,槿媛謹遵太后娘娘教誨。”我俯下身又是一拜。

  “槿媛槿媛,可真是個好名字呀。”太后摸著手上的扳指,對我似笑非笑,只聽太后又道,“嬋娟嬋媛,記得你說過這媛字並不是美人?我倒覺得,取意美人倒是十分貼合你的。”太后單手支起額頭撐在椅把上,斜看著我,“做皇上的武美人多好呀。”

  “太后娘娘,奴婢以為武美人這個‘嬋媛’是月光呢。”出聲的是一直站在太后身邊的一位嬤嬤。

  “哦?武美人,可是這樣的。”

  我暗暗嘆氣,這兩主僕一說一唱分明就是沖著我來了,要殺雞儆猴。看來我對槿媛這個名字的解釋已經傳到了太后的耳朵裡,只是不知是那日福秀殿上惹的還是在花園裡和皇上的對話被人聽了去。看來這事不說明白恐怕今天是不會輕易過關的了。

  “不,嬋媛這詞很少用在月光上,多指眷戀和牽連。”我思考了一下,說道。

  君王是日,我若自比為月,就是對皇后的大不敬,以後別想有什麼好果子吃了。雖然牽扯上眷戀也不妥,但一步一步來吧。

  果然,就聽到殿內有人冷冷哼了一聲。

  “這些都是書上的解釋,但槿媛的嬋媛,卻不是這麼個意思。”

  “哦?”太后的臉本來已經布上倦意,聽我說這話又來了精神,笑道,“你想說什麼?”

  “太后可否借槿媛紙筆一用?”

  “好。祥安,去,紙筆伺候。”

  “是。”祥安退了下去,很快就布好了書案和紙筆。我得了太后的允許,來到了書案前,拿起毛筆寫了“嬋媛”二字。小時候也被奶奶逼著學了兩年書法,這才叫眼前寫出來的字不至于丟人現眼。

  “嬋媛?”太后看了看我寫的字,說道。

  “正是嬋媛二字。”我與祥安一人拿起一頭,將字展示給太后看,“太后請仔細看看嬋媛二字。媛,指的是槿媛;而媛字並不單用,永遠是緊貼嬋字的。嬋字拆字得女單,表示的是單家兒女。槿媛來這宮中,不求別的,只求能好好伺候太后和皇后娘娘。”

  我低著頭沒有去看太后的表情,心卻跳得越來越快,若不是太后和皇后正好姓單,我就不知道要怎麼來圓一個說法了。

  “這便是你要說的話?”

  “回太后,這才是槿媛名字的真實含義。”

  “哼。”太后先冷哼了一聲,隨即就大笑了起來,“哈哈,好,說得好。武美人果然是才貌雙全,你以後可要好好伺候本宮和皇后娘娘啊。”

  我重重磕頭:“槿媛初入宮,宮裡的許多規矩還要太后和皇后教導。今日頂撞了太后娘娘,還請娘娘見諒。”

  “什麼頂撞不頂撞的,是本宮問了讓你答的。剛入宮,還是要有自己的性格的好啊,”太后閉了閉眼,又睜開,掃了在皇后下面坐著的幾個嬪妃一眼,“要是都是一樣的性格,這後宮可就無趣了。”

  見我愣愣的,太后忍不住笑了出聲,“武美人,本宮告訴你一句話,你可願意聽?”

  “還請太后教導。”

  “在宮中就是一家人,沒有人能跳脫得開去,獨身事外,不是做家人的道理。”

  “謹遵太后的教導。”我收了紙,再跪謝了太后,額上卻不停冒出汗來。

  看來這宮裡果然處處是陷阱,那夜我與素芳姑姑的對話,太后也已經清楚了。

  太后又細細看了我一陣,便讓我起來了。我站起來回到了陳霖韻和云臻的中間,規矩的站好。

  “也就這些了。本宮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了,不想為了你們之間的那些恩恩怨怨操心。皇后打理後宮也辛苦,沒事就別添事了。每個人都好好過日子,說什麼做什麼,自己考量考量清楚。”說完,又對皇后說道:“本宮累了,苓兒,你先帶她們回去分配宮室吧。本宮最近身子欠安,每日的請安也就算了,只要初一和十五過來也就可以了。”

  皇后應了一聲,帶著我們行禮後,就往殿外走去。我依舊是落在最後頭,腳要跨出門檻的時候就聽到背後太后的聲音傳來,不輕不重正好讓我聽得明明白白。

  太后說:“宜嬤嬤,等下派個人去承和宮跟素芳說,這些日子辛苦她了,新晉的嬪妃分了寢宮後那裡也不用多忙乎了,早些回詠鳳宮來,這裡少了她本宮還真是不習慣啊。”

  我感到心臟重重地一抽緊,幾乎連喘氣都忘記了。原來,素芳姑姑是太后身邊的人,原來,從在慶遠老宅開始,我就在太后的掌握之中。太后讓我聽見這些的意思,恐怕是讓我深刻明白這一點,然後記住今天自己說過的話,永遠和單家站在一塊,起碼也是決不和單家作對。

  只是,為何是我?為何會是武槿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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